《酿秋实》 第九十三章 吕氏夜逃 “跑了......” 余幼嘉握住钱袋子的手顿住,转了转眼珠子,看向众人: “是什么意思?” 这模样明明带笑,却眼底的寒意,却让人毛骨悚然。 三娘还要再答,黄氏却再难熬下去,几步上前,道: “三娘,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该是我来说—— 吕氏那毒妇,往五郎的药中下毒还不够,这回竟是将毒下在了大锅饭中!” “若不是这回不知道下的是什么东西,味道实在太大,只怕昨晚咱们就无声无息的死了!” “我,我责骂了她,她便趁着昨夜月黑风高,跑了!!!” 余幼嘉有些沉默,将商票收起,将那一袋五十两的银钱递给一旁的二娘保管,方才认真问道: “你们既不知道锅中是何东西,又怎肯定是毒?纵使是毒,吕氏又缘何下毒?” 黄氏经历昨晚,正是气盛的时候,当即去厨房,一手端着一碗米粥,一手拎着一只吱吱乱叫的田鼠走了出来。 米粥是昨夜的粥,至于田鼠,余幼嘉也眼熟,便是从前三娘拦着不让吃的牙祭肉。 黄氏这一月做惯了活计,也没扭捏,当着众人的面,就抓着田鼠,将那一碗米粥灌了约摸半碗下去,而后将田鼠丢在了地上。 田鼠平日里不怎么吃好东西,被灌了半碗粥,竟有几分隐约的开心,捧着前掌在嘴边砸吧,似在品味不甚漏出的米粥。 但,也只有数十息的功夫,田鼠就开始抽搐,口中倒沫,吱哇乱叫,十分暴躁的原地挣扎起来...... 又过数十息,虽然没有歇气,竟也是差不多了 余幼嘉沉默着进了厨房,打开锅灶,又盛了一碗米粥出来—— 米粥是糙米,粟米与白米混合所熬。 按道理来说,粟米发黄,粥底有些黄也是常理,但余幼嘉看得仔细,锅中粥的汤底,竟是一股子难以忽略的黄褐色。 再加上那一股子冲天的苦味...... 余幼嘉冷静道: “是大黄。” “我素来不给你们银钱,下毒之人没有银钱去买毒,便去寻了不少大黄,捣碎了之后加在粥中熬煮。” “这种草药在乡野间还算是常见,少量熬煮可泻热通肠,凉血逐瘀,但量一多,便会损伤肝脏,并且心悸,发绀惊厥.......只要量多,确实能当毒药用。” 但败也就败在这个量多上,大黄原本味道就大,由于下毒之人心狠,一次还想放倒整整一家子人,量就尤其没有把门。 黄氏本就恼火了一晚上,闻言更加气恼: “毒妇!毒妇!” “我从前待她如姐妹一般,她竟有如此狠辣的心肠,几次三番想要害人!早知如此,当初莫说是让她给老爷做良妾,我未出阁时都不该可怜她,将她买下带在身边!” 这话余幼嘉不好接,也不想接,只得再一次问道: “你可盘问仔细了?当真是她下毒?她又从何处知道的大黄,还能辨识出来?” 黄氏正在气头上,连余幼嘉的言语都有些听不太进去: “除了她还能有谁!还需要盘问什么!” “她这几日本就不对劲,干活也不尽心,家中人全都知道!” “无非是嫉恨家书中无她,所以有胆子再次下毒!” 家书...... 又是那一封让女眷们感动万分,可却令余幼嘉浑身不自在的家书。 余幼嘉有了些许恍然,但仍对自己未曾亲眼见闻的事情有所疑虑: “......最近流民甚多,跑了便有大难,无论如何得将人寻回来,扭送官府,认罪认罚。” 可她还没说,便听黄氏怒气冲天的继续说道: “可她跑了,跑了!” “她是自己跑的,昨夜陈婆子起夜时还撞见了她,她推了陈婆子一把,将人推的又伤了脚!” “咱们又不是没有找她!晚间不敢走太远,天刚刚有些许亮的时候,咱们又去四邻八乡到处问,四周但凡有个喘气的人家都被咱们问过,一点儿踪迹都没有!” “我算是明白了,这些年,养了多大一个白眼狼——!!!” 黄氏胸膛起伏不定,四娘给母亲顺气,眼底都是泪花。 黄氏不舍闺女落泪,勉强镇定了些许,可怒火却实在难消: “嘉娘,吕氏的事,你不必管了。” “她终究是咱们二房的人,虽你掌家,可身契从前到底是在我手里。” “她既决定夜逃,咱们也实打实寻过一遭,便没有道理不管不顾自己为她奔走,她若有本事,便在外头好活,若没本事,往后回来,咱们也不能要这样心肠狠毒的人!” 余幼嘉几息沉默,算是应了此事。 二娘适时见缝插针的捧起了那一袋子银钱,道: “大伙儿看,嘉妹赚足了银钱!” “我仔细想了想,昨日虽然是最后一日,但这个月是大月,有三十一日!” “嘉妹是完成了赌约的,而且还多了不少!” 这消息着实算是令人精神振奋的好消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可有吕氏夜逃在前,连余幼嘉心里都多了几丝烦闷,更别提彻夜寻了一晚上的女眷们。 女眷们撑着笑看了一圈银钱,余幼嘉也没继续提赌约的事,只道: “你们回去歇息吧。” “今年的冬日分外冷,现下既有银钱,咱们便不必在此处过冬。” “这几日我会去城内寻个铺面,往后进城,慢慢经商,攒些银钱,应当不成问题.....” 众人应声,余幼嘉便又绕回到了二娘身边,嘱咐道: “我知你想提醒有个赌约,可现下着实不算好时候。” “你不必惦记这件事,这几日只需将家中人的身量一一量好,以便大家添置冬衣,若有什么增添的东西也一一记下交给我采买,带买回来之后,再做账过账目......这些往后都是你该做的事。” 二娘一一记得余幼嘉的嘱咐,她本心细如发,听到最后一句,下意识多看了一眼余幼嘉。 余幼嘉面色不变: “先前整理营收的时候我便瞧出来,你虽从前没有接触过账目俗物,可你有天资,又着实心细......” “我往后不在家中的日子或许会多些,不可能能注意到家中所有事,例如昨夜,我从前捏紧银钱虽能令下毒者没有银钱买毒药,可陈婆子跌了脚,我若不在,就没有银钱买草药治病,还是得有个人费心看顾着家中情况.....而此人,非你莫属。” 二娘自幼才情绝佳,可哪里被如此夸过,而且还是被向来嘴里不饶人的余幼嘉夸赞。 一时间,二娘只觉得自己恍若梦中,有些回不过神来。 好半晌,她才郑重应允道: “好!” “嘉妹,你知道的,咱们不怎么会做粗重活计,一家子人嘴上不说,可心里总担心帮不上你,你能将事情嘱咐给我,当真是解了我很大一桩心事......” “往后,无论日子再艰难,咱们姐妹一定共进退!” 少女的誓言温柔却也一片赤心,余幼嘉微微勾了勾唇,到底是没有说出那句‘同进退可以,但日子已经这么艰难,便不要更艰难了罢’去伤二娘的心。 毕竟在余幼嘉心里,一直觉得冬日下去,情况应当会更艰难。 可万万没想到,只是短短两日,余幼嘉进城看新铺面的时候,便又得知了一个大消息—— 【城门口的入城费,竟然取消了!】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四章 乱世将至 “入城钱,不必再交?” 听小九传达这件事的时候,余幼嘉正在周家熟悉的小院中欣赏热乎入手的铺面契书,而对面则坐着正在烹茶的周利贞。 周利贞欲俯身要给她添茶,但余幼嘉本没有品茶的爱好,便毫不留情的挡了回去,只满心满眼疑惑道: “可我一个时辰前进城时分明还交了银钱......?” 今日难得无风雪,可化雪之时却仍是十足十的冻人。 小九下意识踩了踩脚下因奔走而浸透的湿靴,接话道: “半个时辰前城门口才贴的告示,想来是守城的官兵先前也只是按照规矩办事。” 余幼嘉倒也没有真太过纠结那进城的几文银钱,只是复又问出了最令她奇怪的问题: “这县令恨不得雁过拔毛,按理来说,不该取消入城费的......” “外头的告示上写了什么?” 小九老实答道: “那张告示上只写了从今往后不再收取入城费,老百姓们也在议论此事,不知县令为何改了主意......” 余幼嘉一时间有些沉默,垂眸思索,一只白皙如玉的手适时伸到她面前,给她端了一小碟茶点。 余幼嘉抬眼,便只见眉眼温润清阔的周利贞就着小九的言语,继续往下道: “许是因为月余以来,城中百姓难以为继,不断出逃,税金也收不上来,那位马县令知道不能继续竭泽而渔下去了。” “入城费若是不收,往后进城做生意的人就会多些,讨生活的流民也会更多些,只要百姓不死,他自然往后能赚到更多的银钱。” 这也是余幼嘉原先的想法,但,她还是有些许不明白的地方: “可细想,却还有些不对。” “各朝各代,最怕流民生祸,最近流民如此多,若维持原先的入城费,流民进不了城,自然也无法作乱生事,原先收入城费,将自己治下百姓逼出城去,现在流民多了,反倒不收入城费,难不成那马县令放着自己百姓不顾,去看顾流民不成?” 费解。 十足十的费解。 自从遇见这么个脑袋别在钱袋子里的县令走马上任,余幼嘉当真是一日比一日也没有算准过县令的下一步,对正常人的要求,也真是越来越低。 周利贞看着鬓角被揉出几丝碎发的余幼嘉,柔声道: “那或许,也有别的缘故呢?” “表妹你看......小九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应该是话没说完。” “若是县令别有原因,要招人入城,这不就都说的通了吗?” 余幼嘉的诧异只维持了一瞬,便扭头去看向庭中的小九。 小九早知自己被看的透透的,却一时之间还是有些不敢将后面的话说出来,扭捏几息,才在两道目光共同的注视下硬着头皮道: “......确实如此,半个时辰前贴在城门口的告示,有两张。” “一张是不再收取入城费,另一张,则是说要......要招工。” 余幼嘉眉眼一跳,只觉脑子里有一根弦一时间绷得笔直: “招工?” “如此寒冬腊月,十一月的天,招工?” “这是招工吗?这不是安排人送死吗?” 小九踌躇几息,到底是没敢接话,只能将告示又复述了一遍: “.......第二张告示上说,马县令为感陛下荣恩,预备在明年陛下寿诞之前,为陛下盖庙修像,以颂太平盛世之德......” “无论是县中百姓,还是治下流民,只要愿意去出工出力,百姓可替家中免除现下一半赋税,而流民在盖完庙之后,则可以得到崇安县的良民户籍......” “还有,便是盖庙时,府衙会给工人提供住所,还有热汤饭......” 这显然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免一半赋税’,多么可笑的事情。 若是没有这个县令,哪来的另一半赋税? 至于良民户籍,住所,热汤饭,那明显是笼络流民的把戏! 需得知道—— 冬日风雪中动工,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季都还是未知数! 没有吃食怎么动工? 哪怕真有良民户籍,也得有命活下去才能到手! 周利贞轻抿了一口茶水,收敛眸底的神色,一派平淡。 而余幼嘉的脸色,则是黑的要命。 小九闭了闭眼,终究还是觉得早死晚死都是死,还不如一口气将话说完: “现下,外头不少流民都已经进城,剩下的,哪怕没有来,也都在奔走相告。” “他们,他们说县令是个大好人,是个青天大老爷,不仅愿意收留给饭食,还愿意给户籍.......” 【砰!】 余幼嘉骤然而起的动作不小心磕碰了案几,此声巨大,打断了小九的言语。 周利贞当即脸色一变,要去查看余幼嘉的膝盖: “没事吧?疼不疼?” 一点小疼,余幼嘉是不放在心上的,她面如黑炭,却仍握住了周利贞伸过来的手,一字一顿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样的牲畜,怎么也能被称作‘好人’?” “这些流民,缘何又看不出那告示,要的是他们的命?” 她握的紧,却没有一丝旖旎之情,直接就将周利贞的手握住了一圈红痕。 两人一站,一坐,天然的居高临下之势,令周利贞忍不住微微阖了阖眼: “.....未必不知道,为了一口粮食罢了。” 流民越聚越多,可愿意容纳他们的当地百姓却不多....不,是极少极少。 他们没有住所,没有粮食,只能行乞。 现下,有个人对他们说,只要干活,就有热汤饭,就有个地方睡觉,甚至若是做完了活,还能安定下来...... 安定。 旁人或许不清楚,不明白。 但他,可太清楚‘安定’二字的威力了。 这种虚无缥缈的把戏,乃是为官者,以及上位者最最喜欢捏造的梦境。 只要捏住痛点,莫说是性命,银钱,城市,连滔天的权势也是唾手可得。 毕竟他.....曾经也是运用此道的个中翘楚。 这话简单,却令余幼嘉神色再度一暗,半晌才咬牙: “表哥,这狗县令如此做,只怕晚些周边县城的流民都会汇聚到崇安县......” “人一多,虽生意多多少少会好做些,可上头有县令的赋税,流民们又得赶工......” 届时人倒是多了,可却城中绝对回不到从前的安定。 而那些为了一口吃食而来的流民....... 又能活下多少? 余幼嘉不敢想,周利贞小心窥探着她的脸色,幽幽叹了口气: “表妹,这新县令亲近朝廷,昏招频出,本也不会在意会死多少人。” “虽旁人都不提,可你是聪明人,应该也能知道—— 乱世要来了。”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五章 苍天无眼 李四娘是个绣娘...... 不,应该说,曾是个绣娘。 她往昔是四邻八乡中最心灵手巧的妇人,如今,只是数以百计流民中的一人。 随着乡亲们奔走两月,她早已筋疲力竭,更别提从家中带出的粮食早已吃完,整个人如今饿的头晕脑胀,灼烧的痛感自肚中起,蔓延五脏六腑,好似随时会冲出喉头。 李四娘忍了又忍,没能忍住腹中的饥渴,努力抱紧怀里的孩子,蹲下身去,抓了一把化了一半的雪,一边艰难拖着早已冻僵的脚步踉跄行走,一边将雪塞进自己的嘴里。 冰,很冰。 也很冷。 唇齿化的开雪,却填不饱肚子,那带有些许锈味的凉意入体,李四娘再也没能忍住腹中的难受,张口呕了出来。 这种呕自然是吐不出什么东西的,她吐了几口酸水,吐的直不起身,动静十分难听。 可四周犹如行尸一般的人们没有反应,只是埋头扛着风继续前进着。 她的身旁,有同乡,也有半路上加入人群的流民,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麻木,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李四娘吐完,试图爬起来,可这一回,她无论如何,也稳不住身形。 明明前头那么多难关都过来了,明明今日都没下雪了...... 可自己,怎么就站不起来了呢? 李四娘不懂,她那双本应明亮的双眼中,生意逐渐沦丧—— 死。 要死了吗? 不,不能死啊。 孩子......还有孩子! 她奋力爬了几步,艰难伸出手去,抓住身旁路过的一个汉子,待看清对方的面容,李四娘当即露出一个悲切讨好的笑来: “王五哥!原来你也在这里.......” “我想明白了,原先没有嫁给你,是我的错,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我现在男人也死了,若你不嫌弃我,我就嫁给你,我陪你睡觉,给你生孩子......” “只要你愿意给我与我孩子一口吃食,我往后什么都听你的......” 被称作王五的高大汉子被抓的脚步一顿,他回头,原本还算是方正的脸上早已凹陷,瘦的几乎是脱了像。 他操持着一口浓厚的乡音,却也遮掩不住声音中的疲惫与死气: “四妹子,我们都要饿死了,哪里还有心思做那档子事......” “我没有吃食,只还剩一些.......” 李四娘立马来了精神,不等王五说完,便挣扎着要去扯王五腰间的袋子。 王五没有推开她,可袋子到手,李四娘着急忙慌的打开,便瞧见里面只有几根显然是入冬之前采集的枯黄杂草。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李四娘又哭又笑,却仍是不肯松手,将枯草塞进嘴里嚼着,却是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王五想伸出手,像年幼时一样,拍拍这个邻家乖妹子的头,可伸出手去,却又觉得不妥,收了回来。 或许是知道自己将死,或许是终于遇见个想见的人,王五到底是停下了步伐,往雪地上一坐,陪在了李四娘身旁。 李四娘的哭声哀哀,王五也只是听着,好半晌,才道: “四妹子,听阿哥一句多嘴,或许.....或许原先那狗县丞要纳你作小妾时,你该答应下来的......” “你生的好,又有刺绣赚钱的本事,无论如何,也比出来逃荒当流民要更好......” 王五艰难的说着心里话,可只说了两句,就被李四娘哽咽着打断: “我男人都因为这事被打死了!我怎么能去当那狗官的小妾!” “咱们从前的县城里,谁不知道那县丞仗着自己上头还有靠山,已经纳了一百多房小妾,但凡看得上眼的,当街奸淫的事也不在少数?!” “你让我去当那狗官的小妾,与杀了我有何区别!?” “况且,纵使是我去当了小妾,咱们就能有活路吗!那县丞与县令狼狈为奸,去年那么好的收成,赋税一高再高,狗官们竟还不满足,让官兵装作山匪,来百姓家中抢钱抢粮,但凡不从,立马杀人灭口...!” “咱们去县衙状告,县令就替县丞遮掩,还要反被污罪,被抢走最后一丝银钱,或被抓起来签下卖身契,男去苦力,女先去陪县丞,等县丞腻味,便被送去当娼妓!” “这些事,咱们从前不说,可谁不知道?” 李四娘哭的厉害,本就不能嚼用的枯草割开了她的舌头,血腥味弥漫而出,落在明净的雪地之上,刺眼而又污浊。 王五愣愣的听着,好半晌,也才茫然的呢喃道: “对,是这样,是这样的。” “我老母被那群抢粮的人打伤,我想给她医治.....我没有银钱给她医治。” “我卖了老屋,卖了祖上留下来的几亩地,不够,还是不够......” “连报仇的法子都没有,我打不过那些官差,反倒是被打了好几次......” 两人一动一静,可却再没了言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冷风吹拂而过,王五抬眼看了一眼似乎马上又要开始落雪的天色,将手插进雪地里,开始耗费最后一丝力气,为惦记了很多年的心上人刨个坑位。 他的举动认真,李四娘却没理会他,待腹中终于有了些许饱腹之物,便撑起身,艰难又爬了起来,准备要走。 王五满手的鲜血,却仍被李四娘的举动惊住: “四妹子,你去哪里?” 李四娘吃了些许东西,有了些力气,这回身形没有先前摇晃的厉害,却仍走的艰难。 她的声音一片暗哑,抱着怀中包裹的手却越发紧了一些: “我,我去那头的县城瞧瞧,我乡中里正说起过,这个崇安县有个姓甄的好县令......说不准,说不准还能有个活路。” “不能死,我不能死,我的孩子还在等我为她挣个活路.......” 王五这么个高大的汉子,愣愣的看着她,下一瞬,竟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四妹子,我原先就想问你这件事,你的孩子......” “那味道,隔着好多人都能闻到.......” “......你孩子,是不是已经死了?” 李四娘的背影猛然僵住,一直以来宛若活在梦中的她,被这几句言语所带来的寒意浸透全身,突然就有了几丝清明。 她颤抖着,颤抖着,跪倒在了地上。 而后,缓缓,缓缓的掀开了怀中包裹的一角—— 冬日的霜雪早已带走了孩子的魂魄,只留下一副青灰的躯壳。 她年幼的面容甜美而安详,恍若只是沉浸在一个难以脱离的梦中。 死了....... 原来,真的死了。 穹顶的阴云终究还是笼罩住了她。 李四娘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她无可抑制的发出尖叫,嘶吼,宛若一只被困住的母兽。 无法挣脱的她,连王五伸过来控制住她的手都狠咬了好几口。 满嘴的温热鲜血,伴随着滔天的咸湿眼泪涌入口中。 李四娘发出了一声直面苍天的不甘哀嚎: “老天爷,你没长眼啊!!!” 这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在雪中传出很远,很远。 可奈何..... 此方雪中,只有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流民们各自有各自的痛苦,不会有人理会李四娘的哭泣。 不,倒也真有一个人。 王五仍在奋力的抛坑,没有工具,他便用手,稍有磕碰,便鲜血淋漓,可他也浑不在意,只将地上抛出了个浅浅的坑位,这才对李四娘道: “四妹子,你与孩子.......” 王五素来嘴笨,年少时嘴笨没有表露心意追求到心上人,让对方另嫁他人,此时,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生离死别的事情。 他想说,太冷了,别折腾自己与孩子,让孩子能有个安身之地。 又想说,太冷了,咱们肯定活不过冬,不如在这个地方寻个地方睡下,我现在还有一点儿气力,一定将你们娘俩安置好..... 可无论怎么想,既怕四妹子生气,又觉得有些丧气。 他犹豫着犹豫着,只得准备等李四娘的哭声稍稍缓和些再说。 王五耐心的等着,原以为命数如此,可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眼尖的他看到流民队伍最前面似乎有了一阵骚乱,而骚乱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他担心是崇安县的官兵在驱赶流民,艰难爬起身准备问上几句,就听前头一个激动的大嗓门喊道: “城门口有告示——崇安县的县令愿意接纳咱们!” “只要咱们给他做工,不但给咱们安排住处,还有热汤饭......甚至做的好的话,还能留在崇安县当良民!” “现在已经开城门了,快走!!!”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六章 恶女有心 给住所...... 给热汤饭...... 开城接纳...... 王五几乎是瞬间就打了个激灵,他反身回来抓住仍然哭到昏天黑地的李四娘: “四妹子,四妹子,有活路了,有活路了!” 李四娘每天见外头说什么,只抱着孩子不肯撒手。 王五发了狠劲,将人从地上拉起,第一次抬高了声音吼道: “四妹子,得活啊!” “你不活下去,孩子就只能葬在荒郊野岭,连个碑都没有,往后,可就是孤魂野鬼了!” 事实证明,无论何时,对一个母亲谈及孩子的言语总是有用的。 李四娘茫然的从莫大的痛苦中回神,王五欣喜,指着不远处脚步加快,同样亢奋的流民们道: “崇安县的县令,是个青天大老爷!” “刚刚有人来传消息,说是咱们能给县令老爷做工,能给咱们一个安身之地!” “咱们进城去吧,咱们为这孩子攒些银钱,你刺绣的手艺好,我只要能吃饱又有一把子力气,原先是没有办法,可如今有了办法,断断没有将孩子丢在这里的道理......” 李四娘呆呆的抬起早已被眼泪浸透的脸,自出嫁后,她第一次认认真真看着这个年幼时便相识的玩伴。 玩伴脸上的稚气,早已消退,只剩下颇为成熟可靠的眉眼。 这么苦,这么苦,五哥还是愿意拉她一把...... 还愿意,愿意不丢下孩子...... 李四娘她抱着怀中早已经死去的孩子,周身颤抖的厉害,只是这回,她的颤抖没有持续多久,便狠下了决心: “走,五哥,咱们走。” 王五心下终于安心了些,他憨厚的笑着,将刚刚那个空掉的粮袋一角递给李四娘: “四妹子,我知你新丧,一定不愿意让旁人说闲话......” “只是这里离城门口还有一段距离,你没力气怕是走不远,你牵着袋子,我再引你走一段路罢。” 李四娘这回是真的愣住了,好半晌,才想起来要捏住粮袋的一角,踉踉跄跄的跟着袋子的牵引力道往前走。 王五将粮袋扎在了腰带上,混像是一头并不壮实的蛮牛,直挺挺的顶着越来越大的风,将她往城门口带。 他牵着她,她抱着她。 穿过满地的积雪,以及呼啸的狂风。 李四娘忽然,就又开始又哭又笑起来。 这回的王五没有回头。 不是他不肯宽慰四妹子,而是因为他顶着风口,根本不敢回头,他这一路走的,不比李四娘容易,更何况他本是宽厚的性子,无论谁来,都能从他口中讨得一口吃食...... 他早就撑不住了。 现在,也只是硬挺着一口气,无非是想要将人平安带到崇安县而已。 四妹子..... 四妹子多好的人啊。 白白的脸,圆圆的眼睛,从前他家老母就疾病缠身,家中时常揭不开锅,她家就时常接济他家。 她成婚那日,他打听到男人模样周正,性情温和,又有些嫁给有些家底时,别提有多开心了。 两夫妻都是一等一实在人,又恩爱,又有善心。 这样的人.....本该一直活着啊! 他这样的泥点子活不活有什么关系? 这一路上,他不知道看了多少生离死别,人命太过卑贱。 他能将四妹子这样有用的人送到城里,得个活路,就算是让他死,那也是应该的...... 王五沉默着一路前行,李四娘一路闷声啜泣。 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口,远远便见城门口堵着好多人。 王五一下愣住,本在含泪啜泣的李四娘也是吓了一跳: “......怎么都没能进去,难道是刚刚那人骗了咱们?” 王五一路走的费力无比,一停下来只觉得自己腿肚子直抽抽,心中茫然无措的厉害,可却也还不忘宽慰道: “应,应该不会。” “那人要是敢扯这种谎,只怕被抓到要被打个半死.......” “四妹子,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瞧瞧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王五想解开腰间的粮袋,哪成想,一直恍惚的李四娘却阻止了这一举动: “五哥,你将我带着吧。” “这一路,我也遇见不少心有恶念的人,不然,我刚刚找到你时,我也不会说出.....说出那种话.......” “咱们,咱们......若你不介意,咱们往后就互相扶持,以,以...夫妻相称也算是有些照应。” 王五浑身一颤,解袋的手摸了好几次都没摸到袋子的位置,却终究没再说什么,而是闷声应了,继续带着人往城门口走去。 这不靠近不要紧,一靠近,王五与李四娘两人便越发觉得不对劲。 不是预想中一堆人打那‘报假信’人的画面。 不是官兵驱赶流民的画面。 甚至不是流民们鬼哭狼嚎求进城,求做工的画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而是,一伙人都围靠在城门口前大大小小的摊位前探头探脑...... 不,也不能这么说。 因为城门口虽有十数个摊位,但人声鼎沸的摊位就只有两个。 一个摊位里,中年汉子正在炉边热火朝天的揉面搓圆,时不时还会喊上一句‘五文钱一个甜馅饼’,随后从炉子里勾出一个滚烫的炊饼来...... 这炊饼的价格,是王五很多年都不曾听过的价。 要知道,在他们原先的那个县里,一个不带馅的炊饼,少说也得十五文,若是问了不买,被白眼都算是轻的,说不准还会挨上几下拳脚...... 而此处,五文钱就能买一个馅饼? 甚至,还是甜的?! 多久,多久没尝过带甜味的东西了....... 王五一阵恍惚,李四娘也惊的厉害。 而他们目之所及之处,有个膀大腰圆的脏婆子,从胸口掏出藏匿的几文钱,数了五文,买上了一个刚刚出炉的炊饼,递给了瘦弱的孙子。 那七八岁的小童饿的头晕眼花,也不忘给在脏婆子掰了一半...... 馅饼掰开,内里剔透的粉色馅料霎时漏了出来,一阵飘香顿时四散逃逸,勾动每一个人饥饿的流民心弦。 王五口中的唾沫也弥散的厉害,他有心想买上一个馅饼,可刚刚将手放下,这才想起来—— 虽五文钱的馅饼价比起从前算是少,可对于背井离乡,已经奔波个把月的他们来说...... 却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来的。 像刚刚那个脏婆子一样能躲过一波波劫掠的人,终究还是少数...... 王五一阵心酸,只能逼迫自己不再继续看馅饼摊位,而是看向了另一个热闹非凡的摊位。 摊位的人比馅饼摊的人还多,压根瞧不见是卖什么。 王五看了好几眼,这才看到有个约摸十二三岁的少年爬上了桌子,先是吼了几声吸引注意,方才大喊道: “此处有热甜饮,内里加了糖浆的......不要银钱,但得排队,没有排队,不给喝!” 热,甜,饮....? 不要,银钱? 这风雪交加,带着银钱去找人买一壶热水只怕都难...... 竟然,不要银钱?! 每个字王五都认识,但凑在一起,就无论如何都不认识了。 只一瞬,王五早已干涩的眼中,便有滚烫翻涌: “四妹子,咱们快去.....!” “这崇安县,当真有咱们的活路啊!”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七章 一线生机 穹顶的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雪花点染在每个人的头顶,肩头,压弯每个人的肩背。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有对生的渴望。 听闻消息从城内赶出来不久的余幼嘉,视线从那些众多流民身上一一划过,拿起火钳夹了一块木头塞进灶笼之中,随后又吩咐道: “五郎,你再喊一声,问问有没有人愿意替咱们去捡枯枝木头,给咱们带回一抱大小的枯枝木头,咱们给二十文钱。” 五郎刚刚从桌上跳下来不久,闻言却乖巧点了头,又手脚并用爬上了桌: “咱们快没柴火烧水了,还有人愿意帮忙吗?” “去捡树枝或伐木,只要双臂抱拢那么一抱大小,带给咱们,咱们愿用二十文钱收!” 一抱柴火二十文,这换作没有入冬之前,那可是十足十的好买卖。 说不准听闻的人还会嬉笑收柴火的人傻。 但,现下可是寒冬。 天上飘着雪,流民们饿了太久,早已没了力气,筋疲力竭走到此处,刚刚能喝口热水缓和一下,正在两股战战,一时间自然都有些犹豫。 没有人应答,五郎也没等,从桌子上又爬了下来。 他到底年轻,有些不忿,在余幼嘉身旁嘀咕道: “嘉姐,这群流民可真是懒。” “刚刚扫雪那么简单的事情就愿意干,稍难一些的就不愿意,真把咱们当傻子了不成?” “现下虽艰难,可喝了热饮,肯定能有力气捡些东西,只要随便捡一抱柴火,便能得个二十文,买几个炊饼,填饱肚子再去城中寻个活计,那往后日子不久好过起来了吗?” “可他们竟还在犹豫,刚刚,刚刚竟有人想抢掠咱们,还对着隔壁卖炊饼的武叔做出那,那样的举动......” 五郎磕磕绊绊的说,但余幼嘉却是知道他想说什么。 刚刚她刚出城的时候,情况可远远没有现在看上去那么安定。 一开始的热饮也是收钱的,毕竟谁都不太愿意做赔本的买卖。 可流民来到城门口没有钱,又见有人摆摊,卖炊饼卖热饮,一时间就有些红了眼。 好几个五大三粗的流民开始跃跃欲试的想要寻软柿子下手,而碰巧今日出门摆摊的,又是二娘,四娘,与五郎这样年轻小娘子与年幼少年。 若不是余幼嘉听到流民涌进城时,赶出来的快,只怕那几个流民劫掠了钱财与吃食,还会动手...... 而隔壁的炊饼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卖炊饼摊主被没有银钱的流民们围着,有几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抓着他的手,就要往自己胸脯里面摸,把摊主汉子与他媳妇都气的够呛,两人想要挣脱,那怀孕的妇人还险些被推了个踉跄...... 不好。 不太好。 一切都和余幼嘉先前想的一样,流窜的流民十分的不安定。 余幼嘉也是那时,才下定决心,准备做一轮善事。 她将二娘与四娘打发到城内新买的铺面里收拾卫生,便开始给流民送不要钱的热饮。 流民们有了些许力气,便能做些事情,她现下又再提个不咸不淡,但却能令流民们有希望,能赚银钱的‘买卖’。 先是清理周边的雪,一人给十文钱银钱,等清理完雪,现在她又说要买柴火....... 她令这群流民能够拿到钱,能买得起吃食,她所作所为中的‘善’,肯定也会给这群流民们心里种下一个种子,那便是若要留在此地,活下去,堂堂正正,体体面面的活下去—— 就绝不能‘劫掠’或是‘暴乱’。 余幼嘉在‘行善’,也是在‘逼迫’,逼迫这些人走一条正道....... 她在思虑,而五郎则是憋着嘴,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又嘀咕道: “咱们好不容易赚些银钱,今日不知道又得花掉多少......” “隔壁阿叔没有降价,那群流民们拿了咱们雇他们的银钱吃炊饼,喝着咱们不要钱的甜饮,却喊卖炊饼的阿叔是好人,这里的县令是青天大老爷......” 五郎年纪小,有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余幼嘉侧目看了他几眼,终究还是没有斥责,而是摸了摸正兀自难受的五郎发顶。 余幼嘉烧着锅灶,轻声道: “五郎,有些事比赚银钱更重要一些.......毕竟若是流民暴乱,咱们谁都逃不了。” “况且,你觉得这里这么多人,看到咱们咬牙掏银钱贴补的人多,还是看到炊饼铺一直银钱进账的人多?” 五郎挠头: “应该是.....看到炊饼铺子进账的人多罢。” 挠头的手一顿,脸上突然有了一丝惊恐,他又压低了些许声音: “嘉姐,大伙儿这么多人盯着隔壁阿叔一直赚钱,等人散场之后,该不会有人去劫掠他吧?!” 余幼嘉不置可否,只道: “晚些你去提醒一下。” “而且,这问题你回答错了。” 五郎十分诧异,余幼嘉继续烧灶,火苗倒映在她的眼中,化为熊熊烈火: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都多。” “现下虽夸赞咱们的不多,可他们第一个遇见的是我,往后,若是有不顺之处,县令别有恶行,想起我的人就会越发多起来,认识咱们的人自然也会越发多。” “一时的声名易堕,但一辈子的名声难得。” 余幼嘉眯了眯眼: “五郎读过书,启过蒙,对吧?” “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事成不必在我,但事成必定有我吗?” 事成不必在我...... 事成必定有我...... 这意思,不就是不争最后一步的名声,不显山漏水,但却将好处全部拿了的意思吗?! 五郎眼睛一寸寸睁大,好半晌,才重重应了一声: “嘉姐......我懂了!” 天真无邪的少年脸着实认真,余幼嘉又拍了拍他的头: “那就去倒水,这锅水又滚沸了。” 五郎只觉自己整个脑子都清明了,手脚麻利的化糖倒水。 余幼嘉则是又往脚下抓了一把草木灰,接着灶台的遮掩,小心往自己本就‘面目全非’的脸上细细涂抹。 她已涂了三层,但她为人谨慎,总是过一顿时间就担心草木灰被蹭掉,要添补一些。 也好在如此,比起先前二娘与四娘在的时候,看她的人少了很多很多。 余幼嘉小心的弄完,站起身准备去给五郎帮忙,哪料到站起身,就被灶台外的人影吓了一跳。 那时一个敦厚的中年汉子,身旁跟着一个牵着他腰间粮袋的憔悴妇人,妇人怀里像是还抱着一个婴孩...... 可纵使是隔着一个锅灶,余幼嘉都能闻见一股从妇人怀中蔓延而出的臭味。 余幼嘉沉吟一息,问道: “怎么了?” 敦实的汉子被面前突然冒出来的‘黑小娘子’吓了一跳,搓了搓手,显得分外紧张与不好意思: “叨扰,叨扰.....” “我叫王五,刚刚听到这里喊要收柴火,对吗?” “我愿意去的!但,但咱们饿的太厉害,没什么劲儿,能不能...能不能给咱们先支五文钱买个炊饼,咱们肚子里有些东西,也好有力气去带柴火回来?”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八章 雪中送糖 先支五文钱? 余幼嘉又仔细打量了两人一圈,郑重的摇了头: “不行。” 两个字,断了李四娘与王五心中忐忑的弦。 余幼嘉心头却没什么负担: “这里人这么多,若是人人都要支钱,支走了银钱却不将我要买的东西带回来怎么办?” “你们从前难道没有做过生意?何时有见过东西没到,钱先给出去的?” 王五又下意识搓了搓手,好半晌才想起来绷着早已被冻僵的脸,赔笑道: “说的也是,是我没想好......” 对啊,对啊...... 非亲非故,第一眼见,哪里能有人能给不认识的人支取银钱呢? 万一跑了怎么办? 流民这么多。 人家,人家根本没道理信他们...... 现在看来,只能是饿着肚子钻进风雪里找柴火,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 他颤着步子欲要转身,李四娘跟在后头,眼睛是红了又红,早已哭不出来的无措与心酸。 余幼嘉没有动作,只等那两人又走了两步,这才像是想起来似的,稍稍抬高了些许音量,说道: “等等!” “我这里确实是不能先支银钱,谁来都一样......不过若是人还押在这里,便一切便都好说。” 王五与李四娘当即便是转身,两脸无措。 而注意到这头动静的,远不止他们。 余幼嘉要的就是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又道: “你们俩是夫妻对吧?” “让你媳妇留下来,你就能先支十文钱,她在此处喝口热饮暖身,你去找柴火,若没有回来,你媳妇就得给我干别的活计,刷碗擦洗...或是干力所能及的事儿,直到还完支取的银钱才能走。” 这,这...... 王五一下子瞪大了眼—— 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竟真的同意了给先支取银钱! 不但给银钱,还能给人留在暖和些的地方喝热饮,甚至哪怕他回不来,还能自己留下干活抵债? 那是不是可以将人留下? 一直干活,一直抵债...... 王五一下子振奋起来,周围人听到这里的动静,也纷纷凑了过来,余幼嘉看出了他们的躁动,当即不留情的开口道: “留下来,不等同招工!” “最多只能支十文,支多少,还多少,还完走人!”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遗憾唏嘘。 不过哪怕如此,也有不少人留了下来。 他们多多少少都是拖家带口的人,原先不愿意去捡柴火,一来是因为腹中空空没有力气,捡柴火的活计确实辛苦。 二来,也是因为这么天寒地冻的天,要去捡柴火,必定得将家人留下。 眼下都是流民,若让家人离开自己,指不定下次相见是何年月,他们自然是万万不愿意的。 可现在这小娘子竟说支钱的人能在摊位的暖棚内坐着慢慢等...... 而且,还能喝些不要钱的热甜饮暖身! 别说是还给先支银钱,哪怕是不给支银钱,将人托付在一处能找到人的地方,他们也放心啊!!! 明白了这件事,当下流民们就有些躁动。 王五被风雪吹的有些麻木的脑袋中稍愣了几息反应,才露出欣喜若狂的笑。 他慌忙往前一步,却没想到自己刚刚那几息愣神的功夫,流民中便蹿出一人来,凑到余幼嘉面前抢先自夸道: “小娘子,我来给你干活行吗?我将我孩子托付在你这里,你帮我照看他一会儿,等我吃了馅饼喝了热水,一定将柴火带来!” 发话的是一个年纪不小的粗妇人,许是这段时间的奔波令她脸上的肉都凹陷了下去。 可她偏偏仗着骨架颇大,特地拍了拍身板,以显露自己有一把子力气。 而她的脚边,则是一个牢牢裹着破布,脸上全是污垢,看着只有七八岁大小的娃子。 粗妇人往常干活就是一把好手,收稻垦地施肥,男人能做的她都能,混以为这次自己应该会被挑上,没想到就在这个关头,又有个脏兮兮的汉子跑了出来,冲余幼嘉道: “小娘子!你可别糊涂,女人干活哪里有男人利索!” “这样,我将我老母押在这里,你给我支十文钱,我现在就去找柴火......我给你带两抱柴火回来!” 此言一出,原本就有些躁动的流民们顿时又是一声哗然,连王五的脑子都是轰的一声——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本就狼多肉少,雇工降工价更是大忌。 人如此多的情况下,一旦有人愿意降工价,那雇主绝对会选更低廉些的劳力。 而剩下的人里,若是要找到活干,那便只能出更低的价...... 果然,王五脑中只不过是空了一瞬,下一瞬,便有人喊道: “小娘子!我,我给你带回来三抱柴火!我男人不小心摔了脚,正需吃点儿东西,劳你开开恩,让他和孩子留下,我现在就去给你找!”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娘子.....我也给你三抱柴火!但我是男人,我肯定比她快些!你选我,指定没错!” ....... 一声声竞价似的叫喊声中,每叫一声,王五与李四娘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余幼嘉摊位前的生意有多好。 而那些原本想着纠结上一帮人,抢上摊位银钱就跑的流民们,眼见此处能‘服众’,早就混在人群中,不知道躲去了何处。 余幼嘉耐着性子听了几句,方才道: “你们是蠢货不成?” 这话骂的直白又突然,原先还在争的面红耳赤的流民们当即就愣住了。 人群一下子寂静下来,而五郎则是心中叫苦不迭的挡在自家姐姐身前,生怕姐姐挨揍—— 人是好人,怎么就张了张嘴呢! 他们可是流民! 毫无顾忌,随时可能暴动的流民! 现在骂人,万一恼怒,暴动伤人怎么办! 五郎心中叫苦不迭,余幼嘉则是没那么多顾忌,把将小弟往旁边轻轻一推,方才道: “原本说好一抱,那就是一抱!” “你们没事给自己添什么活计?” “况且——” 余幼嘉状若疑惑的扫视了一圈: “我也没有说我只要一抱柴火,你们争抢什么?” “我这里的棚子这么大,要的柴火又多,你们自然是可以都进来的歇息好再走!” 都,进,来? 而且,还不多要的柴火? 王五的脑子又是轰的一声,这回他是真的没撑住,膝盖一软,险些跪下去。 李四娘抱着孩子,堪堪将他扶住,两人抬头对视,都见到了眼底的泪光,更别提是周边的流民们。 流民们登时就是大喜过望,原先最早开口的那个粗妇人更是不含糊,径直将孩子推到摊位旁,两母子跪下去就给余幼嘉磕了个响头。 余幼嘉点了钱,倒了热饮,嘱咐道: “你是第一个,天寒地冻,早些回来,莫让孩子等的心急。” 粗妇人重重点头,捏着十文钱去炊饼铺子买了两张饼,给了孩子一张,又撕了半张饼狼吞虎咽吃了,这才将另半张炊饼小心揣进胸膛里,快步走了。 余幼嘉收回视线,摇了摇装了一半铜钱的铜钱罐: “下一个!” 流民们先是一静,随后当即蜂拥而上! 余幼嘉一点也不着急,慢慢点着钱数,放了几个人进棚,随即一抬眼,待看清眼前人,才随意道: “你不行,你和他们不一样,哪怕将人押在这儿,我也不愿支你钱,快走吧。”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九章 横尸雪中 被余幼嘉阻拦的汉子,赫然正是刚刚排在粗妇人之后第二个开口‘叫价’的人。 此时他正好不容易才费劲的将老母扛来,没想到会听到余幼嘉这么说,闻言登时大怒: “凭什么他们都行,我押上老母支钱就不行?!” “你特娘的,你这小娘皮要是不给个说法......我一定将你摊子掀了!” 余幼嘉斜了暴怒的汉子一眼,神色仍是淡淡,没有什么反应,更没什么惧意。 她只招手唤来后头的人,才随意回答道: “说法.....你要听什么说法?” “你来质问我前,要不要先瞧瞧自己和别人的差别?” 余幼嘉指了指后头最近的一个推着破板车一家几口,那几口人黑瘦的脸上顿时纷纷冲着余幼嘉露出讨好的笑来。 而那板车上,赫然正斜靠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 老妇看着瘦弱,可被破布裹的严实,看样子一路像是没受什么苦头。 找茬的汉子神色一僵,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余幼嘉继续数着银钱,一边点数,放人进去,一边随意道: “你以为我支钱的举动看着随意,所以便是真傻?” “我愿收押孩子的人,是因为古往今来,多闻儿孙嫌母而舍母,却鲜少有母舍子。但凡能有一口吃,为母亲者,不说全部给孩子,九成九的人也都愿意留给孩子大半,她们将孩子留下,我信她们拿了我的钱能回来带走孩子。” “夫押妻者,我也愿信,因着能成夫妻,多半年岁已长,如今娶妻不易,哪怕真的狠心舍了妻,那妻也能帮我做些活计再走......” “此处如此多的人,如此多亲厚的关系,其中更不乏带着亲母逃难的流民,只有你——” 余幼嘉微微抬高了些音量: “如此不知轻重的将人扛来!” “你对你老母都如此不放心上,像对路边牲畜一般,我怎么信你拿了我的银钱,会来带老母走?” “崇安城虽然不大,可也不小!你若是跑了,我如何去找你!” 这些‘说法’有理有据,掷地有声,顿时就激起了许多闲言碎语。 无计可施下的流民确实穷凶极恶,但,有‘活路’的流民不同。 不管先前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但凡过过一天好日子,他们就会怀念从前,怀念昨晚一日工,回家媳妇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他们甚至比良民还要渴望律法,因为他们经历过烧杀抢掠...或被烧杀抢掠,不希望自己再成为被老鹰吃掉的鸡仔。 所以,一旦意识到能‘安定’下来,流民们对‘道德洼地’也会开始谴责: “对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家老母呢?” “快将人放下来吧,虽车重些,但你也不能一直这样一路带着人,多难受啊!” “你将人放下,和这好心小娘子好好说话,别动不动就要掀摊子,你要是掀摊子,我就掀你的皮.....” ...... 层层指责中,瘦脸汉子脸上一阵青红交加。 下一瞬,竟是做出了一个连余幼嘉也没有想到的举动—— 那瘦脸汉子竟然将肩上的老母往地上一扔,快步跑了! 跑了! 那老妇摔在地上,许是因为通身破布裹得严实,除了一张惨白的脸,竟是一丝肌肤也没露,也没有一声惨叫...... 余幼嘉一愣,心中下意识一跳,想要将人喊住,却是来不及了。 那瘦脸汉子就和泥鳅似的,滑入人头攒动的人群之中,消失了个彻底。 五郎下意识便要去扶地上的老妇,嘴上还在嘀嘀咕咕: “怎么能将人这样丢下!万一摔坏了——” 五郎的话没有说完,余幼嘉拦住了他,余幼嘉自己往自己的口鼻前蒙了块布,也给五郎递了一块,随后才道: “这老妇.....只怕早就死了,流民最忌染病,小心疫疾。” 死了? 五郎一惊,旋即才反应过来—— 摔在地上的老妇人,确实是连刚刚被摔下的时候,都没有喊上一声。 而且那脸,惨白,发灰,眼睛只微微留着一丝缝隙,似想多看一眼人间..... 若是活人,哪能如此面容,还那么久不眨眼...... 五郎眼神顿时黯淡,肩背有些紧绷,余幼嘉捏了一把他的肩,将布蒙到他的脸上,正欲宽慰,便听流民吵嚷道: “小娘子,我看的仔细,那汉子一路上根本没带什么老妇,只怕是听你说可以留人支银钱这才随便扛了具刚咽气的尸体过来......” “没什么好看的,一路上都是尸体,要看等会儿往郊外再走一些到处都是,能看个够,先将咱们的银钱支了,让咱们能买个饼填填肚子先啊!” 到处都是尸体...... 余幼嘉眼神也是一黯,旋即小声吩咐第一次见到尸体,明显有些愣神不愿离开的五郎道: “你去应付他们,不必像平日里对家眷们一样温和,凶悍些,那群流民已经到城下,若没有大事,一定不愿意惹祸,你凶些反倒能镇得住场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先去将这具尸体带走埋了......不能让她就这样躺在摊位前。” 五郎下意识答应了一声,可那往日乖巧明朗的面容上,却满是茫然,眼神一直看着在地上裹着破布,面容枯败的老妇,脚步没能挪开。 余幼嘉再一次按了按五郎的肩,这一下的力道极重,登时就让五郎有所回神。 “快,去。” “护好自己要紧,刚刚我送二娘四娘进城时候,大块的银钱都已经带走了,只有些许铜板留在此处,若是镇不住场子,便将赚钱的罐子打碎撒出去,你人跑进城去,寻个安定的地方,晚些我自去找你。” 余幼嘉压低声音,继续道: “家中只有你一个男丁,你若是还担不起事来,莫说是长辈,与大房,连你母亲,你四姐,只怕往后都要遭你拖累。” “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可有柔肠,切不可犹疑!” 许是因为余幼嘉的力道,或许,也是因为五郎终于知道自己的肩上不只有余幼嘉的手。 五郎在极短的失神后,重重点了头: “好!嘉姐,我听你的!” 余幼嘉看着面前眼睛有些发红的少年,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想了想,又回过头去,随手点了个最早和她搭话的汉子,道: “你叫.....王五是吧?” “你来帮我一把,我另付你工钱。”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章 以工代赈 正老实排着队的王五今日心情起起跌跌,哪里能料得到自己能被这样天大的好事砸中,登时有些受宠若惊,拉着李四娘便跑了过来: “小娘子,您喊我?” 余幼嘉点了头,王五的脸上便有喜色,他小心将有些畏缩的李四娘往摊棚里推了推,这才搓着手赔笑道: “那先让我家四妹子进去歇息歇息......小娘子随便差遣我。” 余幼嘉扫了一眼这俩夫妻,眼见王五努力想将妇人往里推,那妇人却有心不肯离开王五,登时了然,没有阻挠妇人入内,只说道: “你可还有力气?若没有,我也可先支你十文钱,你填饱肚子,帮我将这具尸体拖走。” “我知有些人会觉得碰尸体晦气.......你只管帮我,我会再给你媳妇多买几个饼。” 王五大喜,手中用力将李四娘推往靠近炉灶的椅子旁安置下,口中连连道: “好,好!!!” 王五这可真是被这好消息砸晕了脑子,他只觉得刚刚路上被风雪席卷的疲累都轻了不少,腿肚子也不再抽动,连具体多少银钱都没问,只顾得上满口答应。 余幼嘉也没含糊,去炊饼摊上买了两个炊饼,又倒了热饮,让两人吃了喝了,这才去寻了块稍大些的破木板,同王五两人将尸体合力抬了上去。 尸体远没有余幼嘉想的重,这点令她有些疑惑,不过没有时间犹豫,她便让拖着木板的王五随自己往更远一些的城郊走去。 王五吃了饼,腹中温热,想起近在咫尺的崇安县,又想着能给李四娘挣饼,一时间力气也足,脚步几次超过余幼嘉。 余幼嘉按着袖口里的刀防备了三四次,眼见王五只是乐呵呵的傻笑,也没多说什么,直到寻了个只觉得许是算好风水的地方,这才停下脚步,她道: “就在这里吧,挖个坑埋了。” 王五一愣: “埋了?” 余幼嘉闻言便是一蹙眉: “我给你工钱,你办事,你不愿意便早说,我去寻别人,何故吃了饼却不愿意?” 她向来说话不留情面,王五一听便有些心急,连连摇头: “不是,不是,我是没想到小娘子如此好心,愿意给这妇人安葬......” 余幼嘉一顿: “没有棺椁,没有立碑,也算是安葬?” 王五小心看雇主的神色,眼见似乎没有不妥,这才道: “如何不算?” “我们从沟灌县来,一开始有近千余人,越走乡亲邻里越少,其他地方汇聚的流民却越多,一路上来来回回的多人,少人,死了不知道多少,莫说是路上遇见一具尸体,就算是爹娘夫妻孩子死了......” 王五稍一犹豫,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都鲜少有愿意替其埋葬的。” “这可不比往常,大家都在逃难,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一分力气舍在此处,往后同别人抢粮食时,就少一分力气。” “所以,除非十分亲厚的关系,或不愿再挣扎,愿留下为安葬死者而舍出命去,不然,不会白白浪费这一份力气.......” 而他,原先也是想着一路奔波,苦了如此久,再不准备活,想让四妹子的孩子有个安身之地,不必被野狗啃食,这才想着留下为其刨坑安葬。 王五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解释,余光瞥见旁边还没结冰的活水溪流里飘过的尸体,才道: “对,就像是这样,多数人都是随手一抛就完事。” 余幼嘉也看到了那不知从何处来的肿胀尸体,一时间脸色着实有些不好看。 从前只是知道三三俩俩晃荡的流民开始变多,可当大批流民......以及随处可见的尸体真的来到,一切才有实感。 余幼嘉沉默了几息,只道: “你将她埋了就是,我不让你白干活。” 王五毫不含糊的应了,开始就近掰下一块尖木板干活。 余幼嘉犹豫一息,到底是蹲下身去,帮老妇理了理袖口衣角的褶皱。 这不理不要紧,一理,余幼嘉就愣住了—— 那看着像是年纪十分大的老妇,摘掉头巾之后竟然满头大多还是黑发,看着最多四十岁。 袖口,衣角,都没什么特别,衣襟里.....却没什么柔软,而是一派硬实。 那一瞬,余幼嘉的脑子告诉她,不要打开老妇的衣襟,可她的手,却难以自制的有了行动。 胸脯里...... 是一把把带泥腥味的枯草。 而掏出枯草之后,便只剩下了一片空空荡荡。 有人往腔子里塞了雪,雪堵住了血,而泥腥味堵住了血腥味。 所以,刚刚余幼嘉与王五合力抬人的时候,才会觉得人‘轻’。 “装的真像啊.......” 余幼嘉突然的感慨,吓了正在挖坑的王五一跳。 王五正挖坑挖的满头大汗,也没细瞧只打开了一条缝隙的衣襟,只扫了一眼,又赔笑道: “小娘子您说啥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是说这妇人装老妇吗?逃荒路上,装扮的越惨,越不会被劫掠,都是常有的事。” 余幼嘉沉默了几息,方才重重摇头道: “这倒不是,我是说,将这妇人弄成这样的畜生,装人可装的真像啊。” 妇人年纪既然不大,破衣下的肌肤也没什么久病缠身的痕迹,那肯定多少能行动。 腐臭的也不厉害,想必死了也不算久。 甚至,连面容既不惊恐,也不愤恨。 她..... 她一定是自己走了很久,才到此地。 可却在到崇安县之前,或许,也就在开城的前一日,她便被亲近的人毫无征兆的夺了性命。 它...或者它们,不知道今日崇安县会开城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真正正填饱肚子,所以得小心翼翼的留着她,既不能被人瞧出来夺走,又不能吓到人..... 所以,还特地用冰封了她的肚子,用泥草填了她的胸脯...... 余幼嘉垂下眼,止住了心中的胡思乱想,问道: “你刚刚说你来自沟灌县?你们那里的情况如何?这妇人你可有见过?” 三连问,王五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回哪个好,索性先回了简单的: “没见过这人。” “虽都是流民,可流民们也大多有自己的队伍,有相识的同乡,便跟同乡,没有便想办法跟住同县的人,若再没有,才会想办法找方言差不多的邻县队伍跟随。” “各自的队伍也有各自的规矩,领头的往往是乡里一同出来,说话能使人信服的那几人,若是人生地不熟,不知性情......也多半信不过。” 余幼嘉闻言倒是并不意外,只等王五往下说沟灌县的情况。 果然,王五也没令她失望,细细说了衙门中县令县丞好色贪财官官相护互相包庇的丑闻,说了他们县城中一加再加的赋税,说起每日只能喝一碗粥艰苦度日,甚至说到了官兵装作山匪劫掠,致使百姓们的日子雪上加霜,苦不堪言...... “七成赋税,官兵劫掠,甚至那县丞还有一百多房小妾?” “那县丞如此疯魔,你们心中难道不怨恨?既集结了一帮人,该流亡的合该不是你们......” 余幼嘉越说脸色越黑,王五的动作却是慢慢慢了下来,他埋头挖着坑,声音也有些沉闷: “疯魔吗?听同道的流民说,咱们隔壁的上梁县还有更疯魔的,他们县令好像有什么隐疾,直接派官兵到处去抓童男,抓到之后割......割掉男娃娃胯下的那物什,熬煮滋补。” “若有家眷敢打上门去,女人便直接打杀,男人则是黥劓后发卖......” 余幼嘉的眉头久皱不舒。 一点点的泥雪被清出小坑,王五仍是在卖力干活: “虽不知真假,但大家伙儿都说——那县令是个捐官而来,见不得别人团圆的老太监哩!” 余幼嘉一愣,只觉茅塞顿开。 中年汉子的肩背压的极低,跪在坑里,一捧捧的往外清土,也正是这时候,余幼嘉才看清楚,王五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沉痛,愤怒,相反......全是认真。 他干的极为卖力,像是生怕自己不使下力气,余幼嘉就不会结工钱一般。 余幼嘉想阻拦,却听他又道: “所以......没什么好怨的,小娘子。” “咱们遇见的县令不好,可别处也未必好。庄稼汉子都晓得,若在田间地头发现一处稻米是瘪米,整亩地头只怕都已经被虫子啃完了。” “咱们这些老百姓的心意传不到老天爷的耳朵里,有力气怨恨,不如花力气干活,买来粮米,填饱肚子......” 王五又费力挖出一捧被湿透的雪泥,余幼嘉眼尖,清楚看到那雪泥上星星点点,具是猩红。 王五抬起早已破皮的青黑手掌,捻起衣服的一角,擦了擦眼眶边的汗水: “不过还好,咱们到崇安县了。” “不但到了崇安县,还遇见了小娘子这样的大善人!” “旁人咱不知道,也管不着,但我不懒,今日吃了小娘子的炊饼,往后一定更卖力去城里到处找活干,等我得了良民籍赚些银钱,往后的日子一定会一天天好起来。” “说,说不准,我这样的大老粗,真有一天能娶上四妹子作媳妇呢......”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一章 木雕大师 雪魄漫天。 冬风穿堂,倒扫卧榻。 青年坐于案几旁,一手持巴掌大的楠木,一手持刻刀,细细琢磨着木雕的眉眼。 他很认真,每一次吹拂木屑都极轻,像是怕惊扰了谁。 终于,最后一次吹拂后,木雕完工,成了一个精巧,漂亮的小女娘。 青年左看右看,只觉满意的不得了,便放下了刻刀,双手捧着小木雕贴近脸,似乎是在追忆什么...... 可他没能成功。 木雕哪怕再像,也没有体温。 青年幽幽叹了一口气,才舍得将小木雕挪开。 可他却仍不肯放手,他护着小木雕,将之放在案几上的正中位置,而边缘处,则是众多被歪七扭八摆放的樟木木雕。 樟木刺鼻,与素有美名与寄托的楠木远不可比。 那些樟木木雕自然也没能得到什么好待遇,莫说是被雕刻的人脸模糊,稍再含糊一些的,乍一看竟连是人还是牲畜都瞧不出来。 青年护着小女娘的木雕,像是在做木偶戏一般,带着小女娘走了几步,随后便操控着大批的樟木木雕靠近小女娘。 面目全非的樟木木雕们步步紧逼,迫近小女娘,眼瞧要将小女娘逼迫到死地。 青年立马从软榻下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小匣子,又从小匣子里取出一块与自己眉眼有七八成相似的檀木木雕,几下将靠近小女娘的樟木木雕碰倒。 这动作有些突兀,樟木木雕倒成一片,磕碰在桌子上的声音恍若哀嚎呻吟。 青年却没理会,只一手檀木木雕,一手楠木木雕,随后,将代表小女娘的楠木木雕,往檀木木雕的肩头位置靠了靠...... 如此小的一个动作,却让青年的耳朵有了不可言说的绯红。 他将两木雕合靠在一起,随后又从箱子里取出一块红绸,仔细裁剪出巴掌大,轻轻覆盖在了小女娘的头上...... 青年到底是没有忍住笑意,他将两木雕合在眼前,细细嗅闻着楠木的雅致清香,越看,脸上的笑意越深。 可也正是在这时候,他发现了不对之处—— 楠木木雕是今朝所刻,而那檀木木雕......则是昔年所刻。 昔年他动手刻自己的时候,才十二岁。 所以,模样清隽的小木雕,竟比漂亮小女娘还要矮上了一截,面容也稍显稚嫩。 青年一下愣住了,他重新拿起了刻刀,想要再寻方法补救,可想了想,还是放下了刻刀。 一高一矮,无非就两种补救方法。 一,将高一些的小女娘削去一块。 二,重新刻一个自己。 可他舍不得对已经完工的心上人动手,也没法子重新寻材料刻一个自己。 因为那块檀木,是小叶紫檀,乃昔年出使时,番邦举倾城之力特贡之物。 莫说是他现在困居崇安,无法寻到另一块。 便是说如今的皇帝,肯定也寻不到另一块的。 用楠木再刻一个自己倒是可以,可如此一来,就多了一个‘自己’,得看着心上人成婚...... 哪怕成婚的人也是自己,那也是不行的! 青年捧着两个小人苦思冥想,越瞧越觉得有些不对,想了又想,将原本盖住小女娘头顶的红绸取下,盖在了‘自己’的头上...... 对了。 青年瞧着神色平淡,面若寒霜的小女娘,又看了看明显矮上一些的‘自己’,脑子一空—— 这回,感觉全对了。 甚至不但对了,感觉,有点太对头了。 青年稍稍犹豫了一下,将原本刚刚被‘自己’碰倒的樟木木雕们都扶了起来,然后又操控了一遍逼迫之势...... 这回,青年终于明白不对在何处了。 他又拿起刻刀,用刚刚刻心上人的余料,以极快的速度刻了一小把刀,又用浆糊将刀粘在小女娘的手里。 小女娘手持着刀,面容一如往昔,可却好像多了一道魂魄一般,一下子焕发了精神。 青年沉吟一息,随即将一块块面目可憎的樟木木雕往盖着红绸的‘自己’前推了推....... 眼见盖着红绸的檀木木雕有难,小女娘宛若天人之势,一脚踹开那些面目全非的樟木木雕,将小郎君抱在了怀里。 两木雕因这惊天一抱而动容,在空中旋转了几圈,而后稳稳落地。 红绸因着举动而滑落。 而好巧不巧,小女娘举着的刀也因浆糊没那么牢靠而松动,被红绸牵引着坠落案几....... 发出一声细碎的响声。 那细碎的响声很轻悄,可也很明显。 仔细听去,竟有点像是那夜,在漫天风雪中,表妹将烛台放在地上时发出的声响...... 是极......是极! 青年眸色一颤,仔细打量着小女娘木雕的那张万年不变的脸,好半晌,发出一声有些癫狂的笑—— 不是像,分明就是! 那时候,那时候也是这样,轻纱落地,表妹愣神后便避开了眼去,分明呼吸乱了,却不再看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该是这样的,该是这样的。 青年难掩喜色,哼着故国之音,重新开始翻找昔年的器具,用刚刚那些红绸,一点,一点,为两个木雕裁剪了一身衣服。 只是他这回不再纠结于木雕的身形差距,而是直接给小女娘套上了男装,还有峨冠,给‘自己’则是披上了盖头。 小女娘与小郎君两人身穿婚服,紧密挨在一起,小郎君靠在小女娘的肩头,小女娘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像是在宽慰,又像是在诉说情话....... 青年将面前的成品,看了又看,这才觉得十分满意,喃喃道: “等流民进城,受不了县令的恶政后暴乱,县中四分五裂,人人为己......我再多演上一场,表妹就会知道,这天底下除了我,没有一个好东西。” “届时咱们就能甩掉那些累赘远走高飞,再也不回大周......嗯,往南再走一些吧,去交趾,那里地处极南,同南洋通商,稻谷一年能两熟,等表妹到了那里,肯定会爱上交趾的风景,吃食,商道.......” 言辞稍顿,青年添补了一句: “不过,我肯定才是她最爱的那一个!” 在廊下已经等候许久的小九:“......” 这对吗? 这真的对吗? 感觉脑袋好痛,是不是要长脑子了......? 等自己告诉主子那些消息,主子不能生气吧...? 小九挠了挠头,抖出帕子想顺势擦擦手里的软鞭,可布帕被风吹拂的咧咧声却惊动了内里的周利贞。 周利贞终于恋恋不舍的将视线从手里两个成双成对的新婚木偶挪开,问道: “城外情况如何?” “让你跟着表妹,有危险多多相护,你怎么没有去?” 小九硬着头皮回道: “城门口情况,还.....还好.....绝对不算危险!” “表小姐离了此处后,便去照看摊位,不但请那些流民喝热饮,还在城门口招工,用铜板让那群流民们扫雪拾柴,流民们见有钱,又能买得起饱腹的粮食,竟也没有生乱。” “我亲眼看着表小姐一直摆到天黑才收摊,后又雇了两辆驴车带着余家家眷们与家中物什去了城中刚刚新买的铺面,再没出来......” 小九越说,周利贞唇边的笑意越淡: “能想出‘以工代赈’这样的安国之法,表妹比朝廷中那些吃干饭的人牲可厉害太多,算是给那马县令续了几日的性命......” “可,表妹如此厉害——” 周利贞看着面前那正在成婚的一对小人,神色越发幽怨: “何时才能用得上我呢?” 小九:“.......” 虽然不想打击自家主子,但这话好像真没错。 表小姐,浑身上下只散发着一种气息,那便是—— 男人只会影响我赚银钱......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二章 新生希望 “阿切!” “奇怪,最近怎么老有人念叨我......” 余幼嘉又是一个喷嚏,嘀咕声惹的新院落中正在摸黑洒扫的姊妹们纷纷看了过来。 眼见三娘已经看了过来,显然又要唠叨,余幼嘉连忙解释: “不是风寒,许是刚刚洒扫灰尘太大,迷了鼻子而已。” 三娘将信将疑,余幼嘉只得若无其事的环顾一圈新院子,问道: “天都黑大半个时辰了,你们还在洒扫新院,不准备睡觉了?” 此处,正是余幼嘉花费了大半身家,嘱托表哥精挑细选的小院。 这院子占了个现下时局不好的先机,价格比先前余幼嘉刻意砍坏便宜出手的小院还要好,地段也好的多。 前头是临街铺面,穿堂而过,后头则是别有洞天。 一间大正房,东西两处厢房,厢房朝外处各有一间小耳房,甚至与前厅铺面相连处,还有一处与小耳房差不多的小倒座房。 虽然好地段的院子内庭比在城外时逼仄些许,但砖瓦与草屋已是云泥之别。 更别提只有庭院稍小,厢房内里却比草屋宽敞明亮的多。 女眷们被接来时,东摸西看,神情一等一的欢喜,这些余幼嘉自然也都看在眼里。 她本以为女眷们会欢欢喜喜安置完去休息,那里想得到,一洒扫就是个把时辰,不知疲倦...... “咦?” 三娘一愣,旋即略带疑惑道: “咱们自然是在等阿妹安排厢房,虽你也说过,家中小事可由二娘看顾,可搬新家的事宜可一点儿都不算小。” “更何况,以前只有三间屋子,现下大大小小,除去东边的耳房是厨房,还剩下五间屋子......” 余幼嘉也是一愣,没想到自己熬鹰似的候着,居然还等出了这么个答案。 斟酌一息,也没太犹豫,她便道: “正屋仍是老夫人的,两位忠仆随侍左右,周氏若想尽孝,也一并去。” “东厢房还是大夫人与二娘三娘同住,方便交替看护。” “西厢房稍稍变动一些,住二夫人黄氏与三夫人洪氏,还有四娘。” “至于五郎,男子汉大丈夫,哪里能与女子扎堆,去住西边的小耳房。” 余幼嘉极为独断,向来说一不二,更别提这段日子里,早已经显露过手段。 所以此言一出,连素来将两个孩子看作眼珠子似的黄氏,也没有多说什么。 一群女眷们收拾着往屋子里走,只有五郎有些犹豫,问道: “家中只有五间能住人的屋子,咱们都分派完了,嘉姐是不是得去住倒座房了?” 余幼嘉瞥了他一眼: “怎的?你先同我换?” 此言只是揶揄,哪里想得到,五郎竟郑重点了头: “是!” “倒座房通常都是下人住的,而且又临街,在铺面旁......我猜从前,可能是充做库房方便拿货用的,可能也有门相通。” 五郎倒也聪明,想出倒座房的用处后,少年脸上的神色便越发坚定: “咱们既然要开铺面做生意,往后客人肯定来来往往,吵嚷的很,说不准还会胡乱走动......” “我是男子汉大丈夫,家中只有我一个男丁,我合该做些什么,先前嘉姐就委屈了自己,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再委屈你。” 余幼嘉倒是颇为诧异,仔细来说,她与五郎这个家中唯一的男丁单独说话的时候还真不多,每次不是指使人去干活,就是......就还是干活。 此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与她从前所想大户人家贵公子哥儿的印象想去甚远,甚至连同在一个院子里还没进屋的亲母黄氏都没有阻拦,反倒是一脸欣慰....... 虽然任谁都知道,接受罪臣家眷投靠的事儿,从一开始就吃力不讨好。 但,好在她们中的多数都有一颗仁心...... 余幼嘉垂下眼睫,倒也没有扭捏: “那咱们便换换,我去睡小耳房。” 五郎重重一点头,像是生怕余幼嘉返回一般,抱了自己的被褥铺盖便直奔小倒座房而去。 余幼嘉目送所有人都进屋收拾内务,又等了一会儿,耳边这才又听到笃笃笃的敲门声,她穿过院中的柴火堆往后门处走,很快穿过一口小水井,将厚重的门栓打开。 门外的风比院内要大的多。 只一瞬,余幼嘉就看到了早已被风雪袭扰全身,冻得直打颤的王五。 而后,才是他身后那堆叠齐整的一板车柴火。 王五分明冻的够呛,可对上余幼嘉的视线后,他反倒是挺了挺胸膛,作出一副身体极好的模样,朝着余幼嘉拱了拱手: “小娘子,城外您买的那些柴火都拉完了,这是最后一车,您要不点点数?” 余幼嘉像前几次一样装模作样的点了点数,这才道: “拉了六车,对吧?” “原先说好的,你拉满一车到城内,我算你三十五文,那六车就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两百一十文!” 王五心中早就已经这个数目滚烫过无数回,自然是记得清清楚楚,张口便下意识报了出来。 他抢完话头才察觉到有些不妥,连忙搓手赔笑道: “不过小娘子看着给就行,随便施舍几个钱。” “毕竟若不是刚刚在城外埋完尸体后您还想着我,给了我这份活计,只怕我也没赚头。” 余幼嘉没答话,只垂下眼数手里早已准备好的银钱。 王五听铜钱碰撞声听的心热,却也只能没话找话继续道: “不瞒小娘子说,我来回城中数次,早就看到城中愿招工的商铺不多,告示只说要招工也不知何日何时开工,还没个准头,僧多粥少,少不得还要劳烦小娘子记挂,有活计多多找我.......” 那早就已经冻得青紫开裂的手被王五搓的又裂了数道纹路,可王五却浑然不知似的,狠了狠心,继续道: “我一定比其他人的工钱更低些,无论他们报多少工价,我...我都少上五文钱!” “小娘子请一定,一定找我......” 这声卑微低贱到了尘土里,可却不是好应答的言语。 时局不好时,最忌他人看出自己是心软好拿捏的软柿子,不然,少不得往后就要被赖上,或是蹬鼻子上脸。 余幼嘉向来见人于微,能因王五声声对日子的渴望而找些活计给他干,也能将还未发生的事掐死在摇篮中。 所以,余幼嘉仍然没有应答,只是摇了摇钱袋子,含糊道: “我现下只有两百文钱......” 早已忐忑许久的王五面色一松,比余幼嘉自己都还要觉得坦然几分,眼中满是欣喜: “好,好,行,多谢小娘子!” 余幼嘉摇袋子的手一顿,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说道: “别急,还是得将柴火帮我搬到水井边再走。” 王五早在从前的县城中被剥削已久,现下只被讲了十文钱的价,只恨不得要给余幼嘉跪下磕一个头,自然是满口应了: “自然,自然!” “我现在就干!” 板车上的十几捆柴火立马被干劲十足的王五卸了下来。 余幼加快看着一捆捆的柴火落地,好半晌,才像是漫不经心似的,开口问道: “你来干活,你媳妇去了哪里?你们晚上睡在哪里?” 王五动作一顿,想了想,仍是老实答道: “她仍在城外等我,咱们听路过的流民们说,城外往西五六里地有个破庙,拾掇拾掇能歇下很多人,城内咱们肯定是住不起的,晚些准备去城外歇脚,等明日天亮再进城听告示或再找活计......” 余幼嘉脸色不太好看,冷声道: “既然已经有那么多人,你们二人一人带着银钱,一人是年纪尚轻的妇人,再去岂不是找死?” (文笔不够,画图来凑:)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三章 善有善报 ‘死’字一出,凌冽夜风中的雪也多了些许。 片片砸落在王五早已经被打湿的头顶,重若千斤。 王五一路走来,不是不知道流民相互劫掠的事情分外多,可是,他也仍有所犹疑,第一次对面前那位常常冷脸的小娘子提出了疑惑: “可是......” “咱们除却破庙,也没有地方栖身了。” 王五想打颤,可在雇主面前,还是努力忍了下来: “原先咱们在城门口吃炊饼喝糖水时,也着实是没想到城内的物价如此贵。” “打听来打听去,都是一些小活计,每日的工价最多也不超过百文,可城内客栈一晚就要八十文,若要租屋,那咱们的银钱又远远不够。” “之前还没落雪时,或许还能在街口挤上一晚,可这几日雪那么大,若躺在雪里睡觉,只怕是醒不过来的......” 谈起此处,王五有些沮丧: “若是这几日雪没这么大就好了,等我与四妹子稍稍缓些,我去寻活计,她的绣工也能派上用场。” “可惜,可惜,她现在手脚冻的厉害,咱们也没有钱买针线,不然她可是顶好的绣娘了......” 余幼嘉有些不耐,打断了王五越来越低沉的思绪: “风大雪大,少说废话。我只问你一件事,我家中在城外还租了院子,租期还有一个月,现下我们搬出来不住,自然空了回不了本钱。” “那屋子原先的租金是一个月五百文,足足有三间草屋,你若是要住,只需按日给我十文钱,可行?” 王五一听这话,整个人霎时便是呆住了。 余幼嘉等的不耐,正要开口去催,却见王五抬手就往他自己的脸上重重扇了一巴掌。 巴掌声闷响,王五终于回过了神,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拱手: “行,行,当然行!” 城内的物价不低,要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着实是难。 而城外多半是农户,猎户,要么就是同村同乡,对流民极为敌视,随时会驱赶流民的百姓。 小娘子在城门口就请人歇脚,不但给了他活计,还给了很多人生路。 现在,现在愿意低价将屋子转租给他,甚至还愿意他‘按日给钱’,不必一下子掏出一大笔钱...... 这不是大慈大悲的善心是什么?! 流民们人人都在说那县令是青天,是好人,可依他来看,这小娘子分明才是顶天立地的大好人!!! 王五毫不犹豫的纳头便拜,余幼嘉则是避开了叩拜,只道: “先别拜,还有些丑话要说在前头。” “现下流民甚多,见到空屋子,没准就会强住进去,我便宜将屋子租给你们,本意也是为了让你们帮我看护一下院子......哪怕是你们的同乡也不行。” “除此之外,我也早说过,这屋子是本是别人家的屋子,不是我们家的,你若生事,或不付银钱,随便带人进去捣鬼,我没那么好的脾气,断了给主家的租金,人家自然寻上门。” “那人可是县令家的亲眷,因着发了家,所以才不将城外的房子租了出去,若是待他寻上门,见你们没有公验,没准随手就见你们打杀了......” 余幼嘉看到了王五略有些错愕的神情,待王五吃下这一击闷棍,这才云淡风轻的又给了一个甜枣: “不过你们若是老实住着,也不生事,那自然是不会的。” “因着那屋子租了很多年,我外祖母念旧,时不时就说要回去瞧瞧,连死都说要回那处听令发丧......咱们做儿孙的,自然要尽孝,尽量替老人家留着院子。” “你若住下,一直都不生事,让屋子有个人气,也算是帮咱们看顾房屋,往后说不准还会给你再低些......” 余幼嘉的‘瞎话’完全是在利益最大化的情况下,张口就来。 可她仍是低估了流民的苦难,王五只在听到‘打杀’二字时有了片刻错愕,随后便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又是纳头便拜: “小娘子,咱们不拘这些。” “您既愿意将屋子便宜租给咱们,还愿意体谅咱们按日给银钱,已是大仁慈,咱们绝对不会生事的,让您在主家面前为难的.......” 余幼嘉暗道一声识趣,随后才‘状若无意’的提起自己在老屋中最最放心不下的东西: “那就好......” “对了,我记得外祖母在院子后头的棚子里还种了一些瓜果苗,种了没多久,冬日又着实不适合改种,便只能留在那处.......” 王五只觉是件极小的小事,自然是满口应了: “我与四妹子都是勤快人,不过是瓜果,咱们帮着看顾着就是!” 余幼嘉的心里这才算是结结实实的松了一口气,示意人从地上起来,将刚刚数出的钱袋子交给对方,又掏出一把铜匙: “既然如此,那你便将你媳妇带去吧。” “这是我自己配的锁,锁在屋外栅栏上,到了应该就能看到,你们得了这笔银钱,将养几日,只要不懒,活路是有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王五又想躬身感激,这回余幼嘉想起什么,便没有躲闪: “刚刚听说你媳妇绣工不错,是吧?” 王五一愣,旋即露出了个比自己找到活计时还骄傲的神色: “是,顶顶好的绣娘,手艺真没的说!” “小娘子家中有人需要绣活吗?我回去问问她......她指定愿意!” 余幼嘉倒也没有否认,只道: “我确实是有个活计需要找木匠与绣娘,只是不知道你媳妇的绣工如何,更没亲眼所见。” “不过倒也不着急,等你们先养养再......嗯?” 余幼嘉看着面前又呆住了的王五,一时间又有些莫名: “怎的?” 王五被问后大喜,拍着胸脯连连道: “小娘子,我就是木匠啊!” “我是木匠,跟着老木匠学了六年学徒,但咱们那儿的学徒出师前没有工钱,所以家中这才潦倒......” “你若真的要木匠,我愿意试试!” 余幼嘉哪里想得到居然这么巧,一时间也颇觉诧异: “那.....你还能干活吗?” 王五下意识就想拍着胸脯答应,可举起手,便瞧见了自己青黑发紫的手,那双原本厚实的手上全是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口子,合了裂,裂了合,看上去颇为可怖。 这样..... 会耽误小娘子的活计吧? 王五一时间不敢应承,可也正是在此时,那宅心仁厚的小娘子又发话了: “先养几日也行,我开铺面也要准备几日选个良辰吉日,没那么快。” “你们俩夫妻歇上两日,再来找我试工,若真有门好手艺,往后我有活计一定先想着你们。” 小娘子难得说出如此肯定的承诺,王五既心中苦楚,又甚是感激。 他听余幼嘉交代了几句,对着小娘子拜了又拜,这才准备走。 余幼嘉合门前的最后一瞬,看到了这汉子垮塌的肩背,到底是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王五!让你媳妇早日将孩子埋了。” “既已到了崇安,现下也有了条活路.......人,总得往前看。” 王五离开的步伐一顿,再次回过头去的时候,那扇小门早已关了,也没了余幼嘉的踪迹。 王五呆站了许久,好半晌才感觉到嘴里的咸涩之意,抬手一摸,原来是泪水落到嘴里的味道。 他擦了泪,重新回到后门前,又一次跪下,将头抵在雪中,结结实实的磕了几个头。 这才重新站起,走入了风雪之中.......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四章 一手作怪 流民进城的两日后。 蒋掌柜顶着寒风在城内漫无目的瞎逛,不时还得躲着来往流窜的流民,擦擦鼻涕,免得被人瞧出狼狈样来。 这是他从前绝无可能做的事情。 他自幼便是家中独子,受宠的紧。 年轻做生意时与人打架斗狠被打掉了一颗牙齿,做了一颗金牙补上,那金牙晃人,开口便灭别人几分气焰,威风的厉害,所以也被熟悉的人称作蒋金牙。 当然,这个称呼旁人是不敢称呼的。 从前大多数人知道他厉害的人,都只敢称呼他一句‘蒋掌柜’。 而现在,他又多了一个名头—— 蒋一手。 之所以得此称呼,不在于他对什么东西有一手。 原因其实在于十多天前,他被人砍断了右手。 砍断一只手,自然只剩下一只,不叫一手还能叫什么? 蒋一手知道如今外人对他称呼中的几分戏谑,但他并不后悔丢掉半只手,因为那汉子的刀是直冲他面门而来的,若不是及时抬手阻挡,只怕他现如今早已经见了阎王。 他只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明明已经花钱买通豺狼帮帮主去想办法将春和堂那姓周的毛头小子杀掉,可那豺狼帮的帮主不仅全须全尾的将周利贞放了回来,而且还对着给钱的雇主发疯,拿刀反倒要杀了他...... 他只是要搞垮春和堂而已! 他做错了什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难道不应该吗?! 现在倒好,凶手一死了之,他又不敢对县令说起原先是自己先买凶杀人的事情,只得被收缴了药铺...... 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攒下的那一份家底,竟是给别人添做了嫁衣! 心痛。 头痛。 每每想起,恨不得死上一死...... 当然,死的不是自己,而是周家小子。 若不是那小子该死却没死,老老实实被豺狼帮帮主杀掉,豺狼帮必定会四处逃窜,哪里有后头这些琐碎事儿? 至于报复县令主簿......蒋一手压根没有想过。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天经地义的事儿。 县令能放自己一马已经是仁慈,家产能献出去换条命,自己难道还能与官家斗嘛? 所以,蒋一手想的清楚—— 自己,是时候得重新寻个铺面开张,赚到银钱,再想办法同那害他丢了家产的周家小子清算。 天大地大,银钱最大。 只要能再次发家,赚足银钱,何愁不将那周家的春和堂挤兑死? 到时候,莫说是周家那小子他想打死就打死,连那寡居多年,风韵犹存的李氏...... 蒋一手兀自沉寂在自己的想象之中,想到舒坦之处,没忍住正要咧嘴乐呵,可嘴巴刚刚张开,就十足十的吃足了一大口雪。 冷,真冷。 自舌尖弥散而来的寒意令蒋一手霎时就清醒了—— 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 今日上街,还是得看看商机。 海心堂被查封,几个小妾巴不得看到他落魄,趁他没醒来的时候就卷了钱财逃走了。 他舍了脸面,才从认识的狐朋狗友那儿用那颗金牙典了十两银钱,这自然不够本钱买药材,用开药铺的路子再次发家。 如此,自然要寻新的法子...... 可新法子,哪里有那么好想呢! 蒋一手紧了紧身上掉了不止三个档次的衣服,扫视了一圈面前满是风雪的街道,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沿着街边店铺一直走,绕着城走了两三圈,除却感觉身上更冷了些,整个人冻的厉害,脑子里是一点儿赚钱的念想都想不出来。 没法,他只能犹犹豫豫的往城外走。 这一走,就让他瞧见了城门口处做的热火朝天的生意。 炊饼,陶瓶,络子...... 蒋一手绕了一圈,在生意最好的炊饼铺前徘徊了许久,还是凑了上去。 不是他不知道只剩下一只手不好做饼,也不是他不知道这种炊饼摊卖的如此便宜,其实都有自己独门的配比妙方,不好偷师。 而是,城里城外,就只有这家摊位人最多! 谁还不能有点儿期望了? 万一能打探出来点儿什么呢? 他再开一家,那岂不是赚的盆满钵满? 蒋一手排着队,如愿挤了进去,拿到热乎乎的炊饼就啃了一口。 炊饼热乎,一口咬下去,一股子甜香暖人的香气立马扑鼻而来,蒋一手一惊,下意识往手中看去—— 炊饼的锅气还没完全消散,而内里馅料,就如流淌的蜂蜜蜜液一般,晶莹剔透,令人一瞧就食指大动。 这,这是五文钱就能买到的炊饼? 单凭这馅料,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五文钱才对! 蒋一手惊疑不定,想要重新反身去找摊主汉子打听,可此处生意好到出奇,一旦被挤出来,就再难挤进去。 无法,他只能去寻了在炊饼摊后正在细细洗碗的大肚子妇人询问: “你们家这馅料好特别,是咋做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大肚子妇人瞧了他一眼,手上动作没停: “不是咱们做的,是原先隔壁摊位上的小娘子卖的,说是果酱,能代替糖,比糖砖好吃的多,对吧?” 果酱.....果酱! 难怪内里还有些没有切碎的果子呢! 难道是用果子熬煮出来的....? 蒋一手又问: “那隔壁摊位原先的小娘子呢?” 妇人这回停了手,结结实实叹了一口气: “前两日县令刚刚开城的时候,她与她弟弟又是雇工,又是请人喝糖水,这两日说是被家中长辈知道了这赔本买卖,打的厉害,几日都没能下来床.......” “不过也有好有坏,这几日流民太多四处流窜,又互相传此处前一日有招工,第二日竟又多来了三成,她们家男人少,女人多,出来摆摊只怕现在多多少少得吃些亏。” “唉!老天爷保佑,也不知道她被打的如何,往后还开不开摊,只求她爹娘待她好些,不然那样好的小娘子......” “你这懒婆娘,同外人说这些干啥!” 妇人的长吁短叹惊动了灶边做炊饼的汉子,汉子呵斥了一句还不够,又道: “你过来,坐到炉边,这里暖和,我看你脑子都被冻傻了!” 妇人连忙去了,只留下一脸惊疑不定的蒋一手留在原地。 蒋一手被甩在后头,无人搭理,可他心里有了主意,也不在意有没有人搭理,只兀自沉思。 沉思半晌,突然狠狠张口,将手里的半个炊饼全塞进了嘴里,大笑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就知道!连老天爷,都站在我这一边啊!”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五章 锦绣礼盒 又两日。 少见的雪后初晴。 虽积雪仍厚厚未化,冷风依旧清冽如刀,可到底比前几日大雪时,多了几丝人气。 街上多了不少流民,各自漫无目的游荡,要么乞讨饭食,要么乞工。 余幼嘉起了个大早,正要趁着晴日,打开铺面晒晒湿气,从门缝里瞧见这副场景,又忙将门重新关了起来。 她给不知在铺面口蹲守多久的王五与李四娘打了个手势,夫妻俩立马心领神会,穿过小巷到了后门。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来,二人本就不是懒散人,余幼嘉说让他们休息‘两日’,他们就当真只休息了两日,两日一到,立马赶到城内。 两日前余幼嘉也是这样开门,就见两人不说话,不敲门,甚至也不打扰,就直愣愣的站着等候,着实是把当时瞌睡还没醒的她吓了一跳。 余幼嘉穿过内院,到了后门,搬掉堵门的柴火,这才顺利开了条缝隙。 王五与李四娘比她还快上许多,两人今日拾掇的齐整,站的笔挺,一见她,便各自躬了躬身。 余幼嘉又打了个哈切: “不必搞这些,今日来是上次嘱咐你们的活计做好了吗?” 两人齐齐点头,各自掏出一物,交到了余幼嘉手里。 王五掏的是两个木盒,各自打开,分别是一个四宫格木盒,一个九宫格木盒,而李四娘则掏的是一方与木盒差不多大小的锦帕。 余幼嘉先是细细验了木盒,看清楚木盒都是榫卯拼接,低调内敛却又不失精巧,这才将视线落在了锦帕上—— 素白锦帕如新雪,暗蓝枝头红梅绽。 银线勾出积雪痕,针脚细密匀净,竟衬的那抹红梅宛如暗香浮动。 余幼嘉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才在李四娘与王五紧张的神色中点了头: “不错。” 不错。 这短短两字,就让李四娘来之前忐忑许久的心落了地。 她怀中的孩子早已不见,裹了头,擦了脸,整个人的精神头看着都好了不少,笑起来的时候更是难掩从前姿色: “小娘子看的上眼就好。” 余幼嘉点头,又看了一遍绣帕,这才开口问道: “这种绣帕,你两日就能绣出一张,那一个月就是十五张.....你预备一张卖多少钱?” 这种效率,又是这样家中女眷们加在一起都赶不上的绣艺,余幼嘉当真是心动...... 王五看着李四娘,李四娘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与犹豫。 王五想了想,仍是上前一步,替李四娘解释道: “小娘子,这帕子其实不是两日定然就能有一张,四妹子手还没好全,这两日几乎是日夜不休的赶工,若总是这样子赶工,眼睛会熬坏的......” 这些话自然是维护,余幼嘉清楚,李四娘也清楚。 只是李四娘却打断了王五的话,咬牙开口道: “眼睛坏,也总比饿死强。” “自从崇安县开城接纳流民,来此处的流民便越来越多,县衙门口这几日虽在招工,可也只要年富力强的汉子,还得量身长,试能不能拿起石球......” “如今多的是找不到工的流民,纵使是年龄身长力气都合适,现下听说也只给个地方住,给一日二餐,不给银钱。” “小娘子愿意将房屋低价租给咱们,又愿意给咱们一份工,已经是咱们的福气,咱们再不敢想别的......若是可以的话,能,能否一张帕子算二百文工钱?” 闻言,饶是余幼嘉,也微微诧异的抬了抬眉毛—— 原因无他,不是因为价高,而是因为价太低! 需得知道,绣活不比其他东西,需要的技艺更强,对人工的考验更高,花费的时间也更多。 若是绣品还卖不出价,那基本就是在拿身体换银钱....... 余幼嘉的沉默令原先有些放松下来的李四娘又紧张了起来,她攥着手,用略带颤抖的声音祈求道: “小娘子,这个价合适,不能更低了......” “不说还有本钱,单说我在原先的县城里绣过类似的帕子,比这还要小二寸的帕子,都能卖出四百文呢......” 需得知道,现下各处贪腐虽多,可富户也是实打实的多。 受苦受穷的只有百姓。 二百文的价,若不是看在现下活计难找,崇安县比从前的县城更好一些,又是这位宅心仁厚的小娘子要招工,她是绝对不会开出这个价的。 余幼嘉小手一挥,气势仍在: “倒不是说想砍价,你绣的比我家中姊妹好得多,正是我所缺之物。” “只是若你两日一张帕子着实是没有休息,那便一月给我十张就好......” 两百文,成了! 李四娘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待听清楚小娘子刚刚的话,心里又一次揪了起来—— 虽然这样确实是轻松了些不假,可如此一来,那原先能拿到的五张帕子的银钱就没了。 他们现下没有米面粮油,没有新衣,五哥前几日是赚了两百文不假,可买了被褥,转手就花出去了大半,两人每日还得房租,正是花钱的时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余幼嘉想了想,道: “你的绣工好,确实值得多些,不然若是跑了我得不偿失。” “这样,我这里定个规矩,你每个月的帕子送来,第一张帕子,我给你三百文,第二张,便减上十文,只给你二百九十文,若是再送,便再减,如此递减到第十张,便成了你原先的定价二百文,到第十二张,变成了一百八十文,再不降低。” “如此一来,你前十张帕子既能算出十五张帕子的钱,也能有时间休息休息,若那个月日子过的艰难些,你想要多赚一些,那你便继续绣,如此,虽比正常价少了二十文,但是无论是应急还是攒钱,都已经算是你的,如何都不亏。” 递,递减? 十张帕子,算十五张帕子的钱......? 李四娘脑中轰的一声,只觉自己旁的什么话再听不清了。 她知道为何五哥那日回去时,会反复说这小娘子是天底下最心善的好人了...... 这天底下,除了这小娘子之外,只怕再没有人能在买东西的时候,还自己往上涨价了吧! 李四娘含泪点了头,余幼嘉也不多话,点了铜钱,就交到了两人手中: “那今日试工就算你们都过了。” “现结银钱,一张帕子三百文,至于王五的盒子,原先就说好的价,一个六十文,不能改。” 王五原先早就估算过自己三日差不多能做四五个木盒,原先就很满意,自然也没准备改,当即点了头: “不改不改!” 余幼嘉麻利的结了银钱,捧着东西关了后门,后门处刚巧有一口水井,正在井旁打水的三娘见了,便问道: “阿妹,这是你原先说的赚钱法子吗?” “这,这是准备干什么的?” 余幼嘉没有多嘴,只是将人拉到了院子的石桌处,将木盒放下,又取出小刀,与布头,将绣帕固定在木盒的盖上。 这一简单的动作,霎时融合了绣帕与木盒,变成精巧无比的木锦盒来。 三娘有些诧异,问道: “用,用这样的东西来卖果酱吗?会不会回不了本?还是要交给周家表哥?唔,咱们不行,他定然有路子售卖罢!” 原先余幼嘉还在为自己想出如此巧妙的半木半锦盒而欣喜,闻言,眉眼一皱,开口时就带了些许冷意: “三娘,我不爱你说这话。” “先不说周家表哥不欠咱们什么,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劳烦别人,就单说咱们难道自己就没本事将这东西卖出去吗?缘何张口就是‘咱们不行’,一定要靠别人?” “上苍既分阴阳,各自就有各自的长处,不靠别人靠自己才能长久。” 三娘骤然愣住,一时间脸色涨的通红,余幼嘉正要开口让她不必因一句话而揪心,事过既忘,还没张口,就听门外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 五郎慌里慌张的跑进了院子,张口便喊道: “嘉姐!不好了!” “我,我刚刚听到消息,那断了一只手的蒋掌柜,要和咱们抢生意了!” (没有找到特别贴的图,只能一次贴三张图表示内外参考:)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六章 正版与盗版 五郎的动静极大,不只是在院内的两人听了个仔细。 正在东厢房里并头安静绣花的二娘与四娘也探出了头,西厢房的黄氏比旁人更忍不了儿子咋咋呼呼的性子,喝了一声: “在姐姐们面前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有什么事儿好好说!” 五郎被喝了一声,原本就着急的脸色霎时也涨得通红,他几步来到余幼嘉身边,正要说话,抬头看到同样红脸的三娘,一愣: “三姐,你也是来说蒋掌柜的事儿?” 三娘羞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余幼嘉只得先一步岔开了话头: “你刚刚说那蒋掌柜要同咱们抢生意?可我怎么记得那蒋掌柜先前被砍断了手,又被缴了药铺?” 断了一只手,又没了从前的药铺依仗,进县衙想必还被刮尽了油水...... 这样的人,居然还能作乱? “是!我真没骗人!” 五郎被问,自然再顾不上等三娘回答,急急便道: “我每日都按照嘉姐的吩咐,仔细留意着城门口的动静,今日我出门先是去了城门口查探,又按照二姐的嘱咐,按照单子去采买东西,回来的路上,刚巧看见和咱们隔了一条街的外街上开了一家新铺面,那头噼里啪啦放炮的动静惹了不少人去看,我也挤了进去,就看到了那断了一只手的蒋掌柜,正在卖果酱与热糖水!” 五郎心焦的厉害,一口气几乎是不停歇的说了出来,说完后大口大口的喘气,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嘉姐,怎么办呢!” “肯定是那蒋掌柜见咱们这几日没有出摊,又见城门口的铺面这几日多多少少都搬到了城内摆摊,所以故意弄了个新铺面,要和咱们抢生意呢!” “我看的仔细,他家那果酱,和咱们家的果酱几乎一模一样!” “咱们家的果酱只要自带碗,就十文钱一斤,已经十足十的便宜,可我亲眼瞧见他家的果酱一瓶一斤半,还只要六文钱!” “咱们,咱们的铺面如今还没开张,他倒是先开上了,还卖的如此便宜,往后咱们哪能有什么生意......” 余幼嘉仔仔细细将这些话听了,随后斜了着急忙慌的五郎一眼: “你就那么肯定我卖不出去东西,做不了生意?” “你是瞧不起自己,还是瞧不起我?” 五郎一愣,余幼嘉气定神闲: “我不偏颇,你也傻,你和三娘站一处罚站去。” 五郎:“???” 五郎:“......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被骂,但是嘉姐说他傻,那他傻点儿就傻点儿吧。 毕竟和嘉姐比起来,天底下都是大傻瓜呀大傻瓜。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老老实实的排排站好,其他人只当瞧不见这俩姐弟的窘态,各自寻自己的事情干,却都仔细留神着这边的动静。 余幼嘉将手里的木锦盒合上,思索了几息,这才问道: “果酱的做法简单,我早就想过或许会被人学走,只要尝过,自家便能复刻个七八,不算意外。” “只是那蒋掌柜哪怕手眼通天,也不能和咱们这么一大家子的人力相比,自然能做的东西也有限,更别提他还只剩下了一只手,能做的事儿就更少。” “你们仔细想,他只卖果酱与糖水,难道是不想卖更赚钱的秋梨膏,糖水罐头,和果酒吗?” 五郎闻言眼神有些发直,旋即恍然大悟: “他不是只想卖果酱,他是偷不走咱们的手艺!” 家中有的那些货品中,只有果酱的价格相对低廉些,做法也相对简单些。 至于秋梨膏,那可是嘉姐用了不少心思与药材调制出来的药糖,配比什么的都有讲究。 而糖水罐头与果酒,前者去皮去经络的功夫更加繁杂,而后者到现在连他们都不清楚如何做,那蒋掌柜又如何能知道呢? 五郎慢慢冷静了下来,又重新在脑中过了一遍在蒋掌柜那铺面里看见的事儿,一下子又想出些许虽然小,但着实有用的消息来: “那铺面在外街,地段不如咱们好,而且连招牌都没有,显然是开的极为匆忙。” “而且,咱们的糖水是用秋梨膏化的,他连秋梨膏都没有,哪来的糖水?肯定是用果酱,可哪里能一样?” 五郎越说越坚定,整个人大大松了口气: “有人想照抄咱们,依靠咱们家已经打出去的名声赚钱,可他肯定做的不会有咱们好!” 量大些又怎么样? 便宜些又怎么样? 假的可骑不到真的头上! 余幼嘉一瞧五郎与三娘那两张认真的小脸就想笑,好不容易压了下去,才提醒道: “还有一处关键—— 雪已经下了十多天,按理来说,咱们入冬前采购的那一批果子,就差不多已经是市面上的最后一批,不可能再有太多。” “那蒋掌柜从哪里变出来的果子做果酱,又怎么能卖比咱们更便宜的价?” 这点,五郎没想过,三娘没想过,甚至是其他正在偷偷注意庭院内动静的人,也没有想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有二娘,沉默几息后,斟酌着犹豫道: “这个冬日的雪来的突然,有没有可能,是果农们的枝头还剩下一些冻伤,或,或是......那种果子,被蒋掌柜便宜收了,做成了果酱?” “不然,咱们的价,应该就是最低了,可他不仅比咱们便宜了近一半,一瓶还比咱们多上半斤......” 那种果子。 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就是烂果。 哪怕是从前一家女眷最困难的时候,余幼嘉也是死死盯着众人,只能用次果,不让任何一个烂果被放入锅中。 烂果便宜谁人不知道? 可良心,难道就那么便宜吗? 余幼嘉对二娘的话不置可否,只站起身,招手唤来已经‘罚站’了一小会儿的三娘,吩咐了几句,这才又道: “......都拿来就行,再给我拿件厚实点儿的外衣,我出去一趟。” 三娘毫不犹豫的疾走而去,余幼嘉看着那和五郎也差不多的咋呼性子,一时间只得摇头,而后,才是将视线落在了五郎身上: “五郎,你既已经到了蒋掌柜的铺前,可有买一瓶他的果酱带回来?” 城门口的铺面基本都是她看着,她的脸想必已经给不少人留了印象,若是可以的话,让不那么令人眼熟的人,先探探底,有些事情才好查探。 五郎瘪了瘪嘴: “......没有,我不想给蒋掌柜钱......” 余幼嘉也没太意外,即刻转变了想法,准备还是自己裹下头去找那蒋掌柜的铺面。 可也正是在这时候,五郎吭哧吭哧从自己腰侧的小荷包里,掏出了一瓶不起眼儿的巴掌小瓶,双手捧给了余幼嘉: “不过虽然没有花钱,可今日蒋掌柜那儿可以试吃,我还是特地取了一口的!嘉姐瞧,特地放在了咱们自家买的瓶子里带了回来呢!” “嘉姐,你是不是用得上?我,我,我也不是很没用,对叭!”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七章 突然到访 对吧? 怎么不对! 余幼嘉略一挑眉: “对极了。” “咱们就是该连六文钱都不给奸商赚。” 五郎嘿嘿的笑了两声,小声试探道: “那,那我也不必罚站了?” 余幼嘉:“......” 本就是随口一说,逗逗他与三娘的,怎么瞧着一个两个全部都当真了! 面前是期待的眼神,余幼嘉没忍住,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必了,自己去玩耍吧。” 五郎顿时兴高采烈的跑开了,但余幼嘉看得仔细,他并没有如她准许的那样去玩耍,而是径直将三娘原先未打满的水桶提起,径直往水井处走去。 余幼嘉看着五郎那方才十二岁的少年背影,喊道: “小心掉下去,天寒地冻,捞都捞不上来。” 五郎脚步一个踉跄:“.......” 嘉姐哪里都好,就是这一张嘴但凡一张嘴...... 余幼嘉握着陶瓶,算是松了一口气,正巧三娘带着东西回来,她当即便将自己收拾好,打开后门拐过小巷,来到了外头的大街上。 大街上的流民仍在徘徊,越往春和堂走,流民越多,余幼嘉仗着腿脚灵便挤到了最前头,定眼一看,密密麻麻药堂门口全部都是人。 下跪的,哭诉的,拉扯着药铺伙计说愿意在药铺里干活顶要钱的。 甚至,余幼嘉又见到了上次在城门口时见过的‘脱衣求庇护’戏码。 整个药铺前早已乱成一团,再没了往昔时的平静祥和。 余幼嘉想了想,勉强挤进了春和堂的大门,抓住一个正在奋力称药的伙计,问道: “现下有大夫空闲吗?” 那伙计约摸二十多岁,薄眼皮,死鱼眼,称药称的整个人了无生气,就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他连头都没抬,回道: “没有,别问了——你们这是找大夫吗——你们这是找替死鬼——” 余幼嘉撑着柜台还想再问,就听身后有道声音喊道: “表小姐,您来了?” 余幼嘉转头望去,出声人正是小九。 小九显然也被流民们拉扯过,衣襟有些凌乱,却仍是一副天生的笑脸。 余幼嘉还没来得及招呼,就见小九几步上前,翻过柜台,勾着那一副仿佛马上就要死了的青年肩背,推介道: “表小姐,这是我自家兄弟,排行十四,您叫他一声老十四就行,他身体本就虚,又刚刚赶回崇安县,又干了不少活计,所以有些不耐,不是故意乱说话的。” 小九,老十四? 这小和老的分界,是不是也太不严明了。 况且谁家中能生十四个兄弟? 嗯,也许是同宗的。 余幼嘉稍稍疑惑了一瞬,很快将其抛之脑后,顶着老十四几不可查的打量眼神,又问了一遍: “铺面中有稍稍空闲些的大夫吗?” 小九笑容顿垮: “哈,哈.....您原来又不是来寻少东家?” “我还以为您今日是终于想开了......” 咦,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说‘又’? 小九笑容苦涩。 他的话令余幼嘉霎时回想起了刚刚提起周利贞的三娘,一时间也疑惑的厉害: “不,我不找表哥,若可以的话,为我寻个稍空闲的大夫就好。” 小九挠头,老十四倒是已经收了目光,拖着要死不活的长音,道: “表小姐——身体不好——?” 这话算是问到了点上,霎时吸引了小九的注意,身体不好......所以来了之后没有去找主子,很正常啊! 他就能有借口应付主子啊! 下一瞬,余幼嘉摇了摇头: “没有,新得了个东西,想找个大夫帮我看看里面有没有.....脏东西。” 霉变,霉菌,现下未必有这些说法,但脏东西却是大家都听得懂的言语。 小九与老十四相互对视了一眼,小九挠了挠头: “今日童老大夫刚好在呢,我去给您插个队!” 原来这么早就有找大夫得插队走后门的说法了...... 余幼嘉略略有些意外,取了袖口里的一角碎银放在了柜台上: “劳烦了,这是诊金,若有多你们拿着喝茶。” 十四那死鱼眼似乎波动了一下,下意识看了一眼小九,满眼似乎都是‘给钱?居然给钱?’,小九毫不意外,装作没瞧见老十四的眼神,接了银子就走。 余幼嘉就这么等在柜台,那被小九吃称作老十四的青年没有继续称药,只是无端搭话道: “是我没长眼——之前鲜少见到表小姐——没有认出来——” 这青年的每句话尾音都拖得长,始终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余幼嘉扫了一眼,也没在意: “谁没事往药铺里钻,也太晦气了,认不出来才是常事。” “不必贬低自己,我往后不会常来,和表哥也不算亲近,纵使要背后对表哥说坏话估计也想不起来你,放心吧。” 十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想说的话都被堵了回来。 能感觉是宽慰,可就是有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 难怪先前小九见到回来的他们,第一眼就重点说了主子如今心悦表小姐的事情,这张嘴,只怕和主子当年都能一拼,按照主子的性子,不喜欢确实才奇怪...... 十四嗫嚅着嘴唇,没精打采的想继续找些言语拉近一下同未来主子的关系,但还没张口,就听几声碎步从后堂而来,而后便是一声轻(矫)柔(揉)和(造)煦(作)到音节恨不得拐出个九曲十八弯的声音: “将这些药材放在外头就好~” 余幼嘉:“......” 捧着药材先一步出来的小九:“......” 柜台后逐渐睁大眼睛的十四:“......” 十四那双本万年不变的死鱼眼一寸寸睁大,最终定格成(?Д?)。 而后,他面露惊恐的死死盯着明显刚刚是去通风报信的小九,用多年的默契疯狂使眼色—— ‘刚刚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小九默默捂住了脸,没有回答,替这段时间里‘饱受折磨’的自己捏了一把辛酸泪。 余幼嘉没看懂这两人的眉来眼去,只觉得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好像是被刚刚的声音晃了一下,但又觉得像是表哥的声音,自己着实不应该小见多怪,也就罢了。 她回头想开口打个招呼糊弄过去,可言语还没出口,余光瞥见后堂帘后那道影影绰绰的人影,脸上......似是带了目遮。 所谓目遮,顾名思义,遮目之用,也称眼纱,眼罩,蒙眼布等。 常见于......伤眼之人。 如此,竟平白添了几分病弱与破碎。 更别提周利贞默然独立,一身素雅广袖如流云般铺展又垂落,恍然一只静立水边、不染尘埃的鹤。 那身清瘦的骨架被宽袍虚虚衬着,腰肢纤细得仿佛一折即断,似一尊被时光磨薄的古瓷,脆弱地立于清冷的光晕之中。 他微微抬手,不经意间,一段清绝玉骨般的手腕自滑落袖间裸露出来,腕骨伶仃地凸起着,如被遗忘在幽谷中的一截冷玉。 这姿态,这容色,又是此番病弱...... 鹤影伶仃。 余幼嘉闪过这么四个字,口中原本准备的‘早啊表哥我来看个大夫没什么事儿先走了’言语也咽了回去,她低声询问十四: “表哥眼睛怎么了?” 十四:“......” 好问题! 他也很想知道主子到底怎么了...... 十四一脸( ̄□ ̄;)的神情,给不远处的小九使了个眼色。 小九眨了眨眼睛,意思很明显。 听懂暗号的十四:(?_?) 等等,‘刚瞎’.....是什么意思?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八章 目遮之下 十四与小九遥遥对望,呆若木鸡。 久等不到回答的余幼嘉看到了两人的神色,可看不懂,也压根掺和不进去。 她想了想,正欲开口再问,便见帘影微动处,一痕清瘦的轮廓轻轻摇曳。 原是周利贞已经摸索着来路,用沾染几分迟疑的白皙手指,一寸寸抚过冰冷墙壁,孤身一人亦步亦趋的慢步离开了...... 余幼嘉一愣,下意识道: “虽不知表哥的眼睛发生了什么事儿......但还是去个人扶着吧。” 自家这表哥三天一小病,两天一大病,若是没有人好好护着,只怕是...... 余幼嘉心中叹了一口气,转头回来,就见不知何时已经并肩站到一起的小九与十四牢牢勾着彼此的肩,都用一副十分莫名的神情看着她。 小九:“O.o?” 十四:“o.O?”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表小姐说的这个人,不会是我们吧?” 余幼嘉比两人更加莫名: “不然呢?我还没看到大夫啊!” 正事儿都没干,哪有时间去扶什么表哥? 况且周家自己就是开药铺的,铺中又有大夫,眼睛受伤肯定也先去寻最好的大夫看过,她又不是什么神丹妙药,难道扶一下就能好? 所以,算来算去,她上去无非也就是多说几句寒暄,以及装模作样的关切话而已。 如此,为什么不办完正事儿,顺便问问童老大夫表哥的病情,用更切实一些的角度去办事? 余幼嘉向来行事利落,也想的清楚,如此一来,对面两人的表情又变了—— 十四满脸惊骇,无声的询问小九‘哪里来的大木头?’ 小九则是一脸无奈,神情上满写着‘你终于知道我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两个人的神色交织,余幼嘉则是又抬手扣了扣柜台面: “小九,你替我插队了吗?” 小九回神,支支吾吾: “嗯,啊,我.......” ‘我’什么,后面余幼嘉没听清,因为她注意到了后堂帘子内的一声磕碰,随后便是压抑的轻声痛呼。 余幼嘉啧了一声,又扫了一眼勾勾搭搭在一起死活不愿意去干活的小九与十四,只得甩帘进了内堂。 内堂与外间完全不同。 窗扉紧锁,前头杂乱的声音被隔绝在外,冷清的厉害。 蒙眼青年跌坐在被窗棂剪碎的残影里,蒙眼的青色绸缎被散乱墨发缠绕,凌乱地垂落颈侧,愈发衬得下颌线清瘦如刀削。 整张脸深深低垂,只露出一点失了血色的唇,淡如被夜露洗褪的残瓣。 那双用以探路的手此刻无助地蜷在冰冷的地面,指尖关节处一片刺目的通红........ 而在墙旁那个洒出香灰的暖炉,赫然正是‘元凶’。 余幼嘉疾步上前欲扶,踩出一地的碎响。 这响动惊扰了原本正在顾影自怜的人影,青年闻声骤然绷紧脊背,蒙眼白绫下的面容惶然侧转,却因斜跌在地的姿态,下意识避开了她的援手—— 而那双撑地的白皙腕骨也被她动作惊的猛地一颤,通红的指尖在青砖上蜷缩出更深的痛色。 余幼嘉一招没能碰到对方,只得再探,可这回指尖却仍未触及预想中的肩膀,反是猝然握住一处微凉的柔软。 带着青色目遮的脸安安静静被她掌控于掌心之上,白皙的下巴宛若天成的玉石,不带一丝一毫凿刻的痕迹。 余幼嘉一愣,指腹下意识微微收束了一些力气,那指腹下的肌肤立马如浸透寒露的玉璧,从深处渗出细微战栗,仿佛薄胎瓷釉下即将崩裂的冰纹。 直到一声破碎的呻吟传来,余幼嘉才回神自己做了什么样的事情,状若无事发生的松手,随后扶住青年肩臂开口: “表哥,你没事吧?” 青年似乎有些受惊,有些惊疑不定的开口道: “表,表妹?” “你怎么在此处?” 余幼嘉有些怕追问,索性‘恶人先告状’,否了刚刚的事: “是我,我来药铺有事.......” “哎呀,小九你也真是的,扶人怎么能先扶脸呢!” 正在外间努力听内里动静的小九:“......” 听到‘扶人先扶脸’面容扭曲了一瞬的十四:“.......” 小九惶恐,更有些欲哭无泪—— 他不是他没有别瞎说! 他在外头老实偷听呢! 表小姐不能仗着说的小声,就当他这半个正主没听到啊! 怎么好事轮不到他,背锅无论何时都有他! 周利贞的脸色稍稍变了一瞬,但又很快恢复: “小九?小九在这儿?” “那他刚刚怎么......” 屋外的两人齐齐点头—— 对嘛! 主子还是很聪慧的! 余幼嘉倒是面不改色: “那还用问,肯定是偷懒了......” “小九,你去帮我问问童老大夫有没有空,我来送表哥进屋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没有人回应。 余幼嘉踹了一脚香炉,香炉发出一连串的瓮响,这声有些大,周利贞下意识避开了些许,没有听到回应。 余幼嘉顺势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又顺口问道: “表哥的眼睛怎么了?” 明明感觉这么多年表哥也熬过来了,可这月余的时间,每次见到表哥,他身上总是多多少少会带些新病症...... 总不能是她克表哥吧? 余幼嘉若有所思,便听身旁的周利贞捂唇轻咳两声,方才轻声道: “自从县令开城后,便有不少带病的流民涌到药铺门口。” “母亲心善,见不得疾苦,在不亏本的情况下,半送半施,于是来此的流民便越发多了。” “咱们得想法子找接诊的大夫,又得安排人手抓药煎药治病,又得看顾这流民不要生事,更得算出药材有多少亏用,及时添补......” 余幼嘉细细听着,扶着人的步子难免走的慢了些。 周利贞也慢,缓声道: “......熬了几个夜,眼睛就......唉,不提也罢。” 余幼嘉面沉似水,扶着人的手稍稍紧了紧: “......大夫如何说?会好吗?” 周利贞一愣,勾唇笑道: “原也只是用眼劳累,视物重影,敷几日药就能好......” 余幼嘉松了口气,但也更加无奈: “表哥,虽你声声只说舅母,但我知道,若只有舅母心善,你压根没有必要做这些事......” “我比不上你心地纯善,温良俭让,我这几日为了推拒那些流民,连铺面都没开,就怕遇见这样的场景,多生了事端.......” 两人的脚步往内堂越走越远,而外间一直试图偷听的两人沉默着,都看到了彼此的无语—— 小九:“......” 十四:“......” 死一般的沉默之中,十四方才要死不活的颤声问道: “她,她说的,是咱们主子......?”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九章 忘恩负义 后头的声音,余幼嘉自然是听不见的。 她扶着周利贞一路前行,穿过内堂,又入廊下,最后方才寻到一间茶室。 茶室满室药香,依旧没有座椅,只有蒲团与茶案。 余幼嘉将人安置到主人位上,方才继续刚刚的话题道: “余家只剩下一群女眷,避祸才是上策。” “县令开城却又不布施,只一个劲儿的征收壮年男子,不顾旁人死活,剩下那些老弱病残,无论如何想,都没有办法安置管教,且若管了之后再抛弃,他们一定会为我惹出大祸。” “我能在开城第一日给他们一份工,让远道而来的他们喝上一口热水,吃上一口吃食,一来是为了将当时已经被盯上的二娘与四娘救下,二来......也为了那些在炊饼摊位前试图出卖身体的妇人们,能多‘穿’一层衣服。” 余幼嘉垂下眼: “可再多的,我也顾不上了。” “毕竟我能解一时燃眉之急,不代表我永远该挺身而出,解别人的急,毕竟我是想做生意的,又不是去浇水的。” “我能救的动的人,先得自己有心思想活,求活,手脚麻利且无恶念才行。” 周利贞的唇角几不可查的微微上扬一瞬,而后又是一声轻咳。 余幼嘉再道: “后几日,我就索性关了店铺,免得那些知道我这里有机可乘的人继续去城外摊位找我。” “果然,一切也如我所料,我让五郎打探消息,不过短短四日的功夫,便有源源不断的流民闻讯赶来,他们寻不到人做好事‘施钱’,生了些骚乱,劫掠了不少摊位,而我摊位隔壁的那个炊饼摊受灾最重,听说他妇人还惊了胎气,这几日也搬到了城内,就在县衙门口摆摊.......” 余幼嘉有少许沉默,失神了几息,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利贞不知何时已经摸索到了她身边整衣危坐,膝已至前席......离她的膝,只有分毫之距。 余幼嘉下意识想挪走一些,可还没举动,就听周利贞开口道: “那炊饼摊摊主真傻,难不成以为你这边给钱,他就能赚着这份银钱独善其身不成?” 说到底,城门口的摊位,其实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那日的秩序,维持在余幼嘉愿意‘吃亏’的基石之上。 流民们能有钱买炊饼填饱肚子的时候,尚且能当个人。 但没有钱,且肚子饿到极致,而面前又正好有令人垂涎欲滴的食物时....... 一切,只会轰然碎裂。 若他是那炊饼摊位的摊主,第一日只会想办法收摊走人,不必管人死活,哪里会像那摊主一般,后几日还留在那里...... 余幼嘉却不置可否: “他确实不聪明,但也不傻,只要维持住了做人的底线,在我眼里,都不算是傻。我原先便宜卖给他果酱作馅料的时候,就曾问过他,带馅料的炊饼要涨多少钱......” 余幼嘉一顿,方才继续说道: “他当时挠着头,说‘既然小娘子愿意少赚一些,那我也少赚一些,不涨价’......” “这天底下就缺这样的人,说他没意识到危机也好,说他没有同我一起降价当缩头乌龟也罢,但绝对不能说他傻,毕竟,人有功有过,功大于过,那别人就评判不了什么。” 周利贞沉吟几息,伸出手摸索,叹道: “表妹——” 表妹当真是,当真是...... 若他早认识她,若他没有刻意忽视她这么多年....... 若,若他真的是周利贞...... 余幼嘉伸手捉住面前那只欲走还留的白皙手腕,捏在掌心,也唤道: “表哥——” 她全以为自己的话被听了进去,看着面前眼带目遮,宛如被缚住半阙将坠月色的表哥,一时间也有些感慨: “所以,量力而行就好。” “这世间的苦痛太多,你与舅母两人是救不过来的,你们能保全自己,我便十分安心了。” “你瞧今日门前那副场景......” 余幼嘉想叹气,又想起表哥如今看不到,觉得对表哥说这些有些丧气和污浊,想了想到底是没有开口,而是腾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在右手掌心那只白皙如玉的手: “......表哥,你懂的。” 周利贞整个人都在发颤,余幼嘉的视线里,他似乎深受感动,唇角轻动,又唤道: “表妹......” “你心里还有我,真好......” 余幼嘉应了这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想了半天,才想出来有何不对: “什么叫‘心里还有你’?我心里不惦记着你和舅母我还能惦记谁?怎么说的我像是什么负心汉一般?” 这感觉..... 若不是她知道她和表哥清清白白,表哥对他也是兄妹之情,被别人听去,还不知道要误会多少...... 周利贞舍不得缩回手,只维持着原先单膝跪地单手按地的俯身姿势,垂首低语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虽不是‘汉’,但也差不多,总是有数不清的人要惦记......” 这言语极轻,几乎只在唇齿之间。 纵使是余幼嘉近在咫尺,却也有些没有听清。 更别提,茶室外,突然有了动静。 茶室外,有道余幼嘉从未听过的敦厚男声突然开口,十分突兀的唤了一声‘东家’。 这声音像是洪钟,又像是某种压抑的提醒,惊扰了原本小心靠近,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而后,便是李氏熟悉的声音,奋力斥责道: “滚开!” 余幼嘉不明白外头发生了何事,舅母又为何发火,疑惑了一瞬。 这一瞬的犹疑显然不太恰当,只一息的功夫,已经有一道身影一路奔跑,推开门,闯入了茶室之中。 李氏。 是熟悉,而又有点不一样的李氏。 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云灰色锦缎衣裙,鬓发齐整体面,哪怕经历了刚刚的纷乱却仍纹丝未乱。 唯有那张脸,眉间是刻着挥不去的深痕,面庞绷得如细瓷般紧,唇线抿成一道毫无血色的直线,肩背微微颤抖,似心头有翻江倒海的浊浪。 生气。 舅母生气了。 余幼嘉心中一跳,想要站起身询问,一牵动,旋即才反应过来周利贞还近在咫尺。 她果决的甩开了抓住周利贞的手,用劲之大,还险些将人甩到一旁。 不过现下,也是在意不了这些了。 余幼嘉毫不犹豫站起身,迎上许久不见的舅母: “舅母!” 舅母李氏比其他人最不常出现在她面前,但也确实是余幼嘉最怀念,分量最重的人。 记忆中她与李氏的脾性之相像,关系之亲厚,是周氏这个亲母都远比不上的。 更何况,她始终觉得,是李氏的声声哭泣将她带至此处...... 余幼嘉一改对他人的冷淡,亲热的挽住李氏胳膊,声音清脆的将人往茶室内引: “外头那么多人,舅母今日一定很忙吧?” “我总想来看舅母,只是总担心劳烦舅母牵挂......不过现在倒好,现下家中境况算是安定了些,舅母,我同您细说这些日子......” 李氏被牵引着往案几走,而跌坐在地的周利贞也已若无其事的爬了起来。 三人重新落座,余幼嘉说了一些自己的事情,这才发现,母子俩一左一右,坐在茶案的两侧,位置最远,脸色却都一样差。 这两人...... 余幼嘉细细思虑,想出了一个缘由—— 母子俩真不愧是母子俩,为了流民,竟能伤身至此...... 余幼嘉有些感慨,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劝慰,只得调转了言语: “刚刚听到舅母在外头训斥下人?那人怎么惹舅母生气了?” 李氏从始至终都一直牢牢牵着余幼嘉的手,听到余幼嘉的问话,这才开口道: “那不是周家的下人,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他是个遮遮掩掩的逃犯,多年前来到周家避难,我见他人还小,着实可怜,左思右想仍是只当不知,护佑着他,只盼着有一日他能识得好意,也做些好人有好报的事.......” “可我今日才知道——他原来想要偷我的宝贝。”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章 居中局中局中人 偷宝贝? 这样的事情,刚刚舅母都不先说? 余幼嘉下意识皱眉,站起身: “我去瞧瞧。” 她欲要往茶室外走,还没迈步,就见周利贞也震袖起身,欲要同往: “我也去瞧瞧发生了何事。” “都怪我心不细,竟不知道内院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余幼嘉一蹙眉,忙将人按下: “表哥,你都为了药铺和流民们憔悴成了这样模样,便不必去了罢。” 周利贞仍是带着那块青目遮,将动而未动,虽看不清表情,却一派似笑非笑: “表妹不说我都忘记了,我这段时日以来,为想办法筹措药材,维系药铺,救助百姓的操劳.......” 操劳二字,被他咬的稍重了些许。 他的声音,莫名就被勾勒出了几分调侃与揶揄之意: “若是没有我,说不准那些求药的流民们早死了。” 周利贞的气息清缓喷洒在余幼嘉按住他肩头的手腕上,余幼嘉又拍了拍他,以示肯定,这才转向李氏,问道: “还没问舅母,那人要怎么处罚?” “若是您为难,我去想办法解决便是。” 只是她一个人,肯定不擅长抓人。 说不准,还得去一趟前院,将周家几个伙计都叫来,然后想办法抓住那人,扭送官府...... 余幼嘉细细打算着,思索了几瞬,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才发现李氏的脸色不知为何更差了些,原本还算是光滑的额头上多了数道横纹,胸膛起伏,死死攥着袖口,显然仍在气头上。 余幼嘉想了想: “要不我去报官?” 只是不知道舅母被偷盗的宝贝是什么,现下对窃物的律法又是如何判罚。 不然现下时局将乱,那贼人又熟悉周家,若是他很快就能出来,怕就怕攒动流民们回周家作乱...... 老话怎么说来着?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周利贞微微颔首,显然是赞同余幼嘉的说法: “还是报官吧。” “这天底下少谁都不少,将那贼人抓了,药铺还是一样过活。” 余幼嘉也是差不多的念想,所以开口道: “舅母?” 李氏猛然回神,额间冷汗点点,余幼嘉从袖口里取了条最漂亮的帕子,正想上前给舅母擦汗,哪知李氏却突然扣住了她伸出去的手,那力道之大,险些令余幼嘉摔倒。 余幼嘉有些莫名,好半晌,才听李氏慢慢平复了下来,却仍是紧紧扣着她的手腕,道: “算了,不必去......他先前就百般阻挠我发现这件事,我今日好不容易抓到他显形,已经惊扰了他......” “他若生乱,那些百姓,那些百姓......” “幼嘉,幼嘉,舅母没有办法,真的没一点儿办法了,他若生乱......” 果然。 这应该也就是余幼嘉刚刚所想,担心那人带着流民回周家劫掠的事。 余幼嘉安抚了几息,李氏却始终没能安宁下来,翻来覆去的念叨着这几句话。 她终于在舅母凌乱的思绪中品出了一丝不对—— 这不是气恼,而是惶然,焦躁,不安......与些许的,恐惧。 显然,今日的事吓坏了李氏。 余幼嘉想了想,眯起眼睛细细看了茶室外一眼,突然轻声问道: “舅母说的盗宝人,是刚刚您斥责的那人吗?” “那人似乎一直在庭外没走,连咱们说话都没离开,肯定是打定主意要继续作乱的。” “咱们无论报不报官,赶不赶人走,那人无非就是在外头,或是在周家继续作乱。” “您口口声声百姓,可总得先护着自家人吧?纵使不护着自己,不护着药铺,表哥还在这里,您总得护着表哥吧?” 余幼嘉稍顿,一字一顿的斟酌道: “所以......还有个法子。” “舅母,您若真的害怕,就唤那人进来,我愿为您杀了那人。” 这话一说出来,李氏猛然抬头,难以置信的死死盯着余幼嘉,没有言语。 余幼嘉自然知道这种话十分古怪,可她发了狠,铁了心要为李氏解忧: “您不是害怕那人出了周家,带了流民回来为祸吗?” “只要让那人出不了周家,一切都好说,况且您也说过那人忘恩负义,不是好人......” 李氏仁善,为这种人纠结犹豫,可她冷血无情,她不会手软。 李氏浑身发僵,余幼嘉想了想,抬脚轻轻踹了一脚身旁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对话,甚至已经开始自顾自倒茶饮茶的周利贞: “表哥!” 这到底是周家还是余家,怎么周利贞比她还气定神闲....... 周利贞被踹,手中茶盏差点儿脱手,却只笑着言语道: “表妹,你糊涂了?” “怎么可能是刚刚那个男人?” “他难道能碰得到母亲的宝贝吗?” 余幼嘉一愣,旋即恍然大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妇人的宝贝,通常在内室,也就是在妆奁,私匣之中,这种鬼东西,莫说是外男,就说是丫鬟婆子,大锁一落,也很少有能接触到的...... 所以,想必是个女子。 而那女子想必又和舅母十分亲厚,能碰得到宝贝。 舅母既惶然自己信错了人,又恐惧自己眼皮子底下,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毕竟见一鼠而见群鼠,能被抓到一只‘老鼠’,早不知有多少老鼠做了多少乱...... 余幼嘉有些了然,道: “那人是女子,咱们难道就不想办法了?” “总得拿个主意出来吧?” 杀? 还是不杀? 周利贞似乎在沉思,几息之后,又特地询问道: “母亲...您觉得呢?” 李氏没有言语,她原先发颤的身形停了,扣住余幼嘉的手,也慢慢松了。 她的神情极缓,往日的精明干练一扫而空,突然只留下了一个无措的寻常妇人。 她呢喃道: “......我不知道......” 还是太仁慈了! 余幼嘉心里嘀咕了一句,实在受不了这凝滞的氛围,正欲开口,便听茶室外又有人脚步,不过两三步,那人便躬身站定在茶室外,行礼道: “东家,少东家,表小姐......刚刚有个侍女,神色慌张的想开后门逃走,被拦了下来,咱们在她身上搜出了一根金簪子,显然不是那侍女能够用得起的东西,所以特来讨主家示下。” 余幼嘉扫了一眼,原是一个肤色黝黑,面相老成,看不出年岁,气息沉稳,宽肩壮腰,一身虬结的肌肉几乎要撑破衣裳的汉子。 她站了起来,几步从那汉子手中接过金簪子,又问道: “那侍女呢?” 黑皮汉子瓮声回答: “被咱们搜出簪子后,许是知道自己罪责难逃,趁着咱们不注意,竟是投井了。” 好好好,这回连动手都不必了。 余幼嘉心里一松,捻起簪子回到舅母身边,问道: “舅母,若没记错,这是舅舅给您留的簪子......对吗?”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一章 假翡虚翠 余幼嘉自小腻在李氏身边。 大多数时候,一年见不到一次周利贞,却不能一日不见到舅母。 零散的记忆中,她还记得舅母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漂亮明艳的女子,只是后来...... 一言以概之,那就是‘寡妇门前是非多’。 舅母挽了发,将妆容梳的老气又厚重,更注重干练体面,而不是漂亮。 这只簪子,若是余幼嘉没有记错,在她极小的时候,也曾几次出现在李氏的头上,而稍大一点点,五六岁,就鲜少见到了。 李氏垂着眼皮,盯着余幼嘉手中的簪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晌闭目,长出一口气道: “......是。” 余幼嘉也委实松了一口气,作势要把簪子往舅母鬓发上簪去: “那我为舅母戴上?” 李氏一缩,下意识躲开了余幼嘉的触碰,摇头道: “不必.....我早已不是带这些的年纪了。” “这簪子,送给你罢。” 余幼嘉顿觉簪子烫手,连忙将簪子递给了那头还在饮茶的周利贞: “那怎么行,给表哥罢,往后给表嫂添妆。” 周利贞也没接: “表妹好狠心......我现下算半个瞎子,你给我我能放哪里?” 兜兜转转,那簪子竟谁都没肯要,被安置在了茶案之上。 许是因为一条人命的缘故,李氏的兴致一直缺缺,不知在想什么。 余幼嘉看在眼里,想了想,拿出了一直随身带着的锦绣礼盒,重开了一个话题道: “过几日就是寒度节,余家如今在做果子生意,我刚巧想出了个新的赚钱法子,想在寒度节前后售卖。” “既然舅母和表哥都在,今日尝尝这些果味罢?一来可以帮我掌掌眼,二来也算是我借花献佛。” 寒饐节,大周特有的节日。 饐,食物之腐烂,发臭也。 听名字和余幼嘉前世所知的寒食节有些像,但却有很大不同,寒食节在清明前后,而寒饐节,则是在入冬的月余之后。 据说是大周开朝太祖所设,为追忆昔年打天下的不易,三军于冬日只能吃腐烂的食物而设立,主意是忆苦思甜。 前后共三日,一开始是三日都只能吃冷食,而后随着大周的皇帝难以做到,上行下效,百姓也慢慢不在乎,慢慢变成变成两日,一日。 而所吃的食物,也从老百姓们一开始会想方设法在家中扫旧,找些陈年米,挖些野菜吃吃,变成了吃点儿冷点心就算完事儿。 余幼嘉想的十分清楚,现下的点心虽多,但南方的点心,多软糯,甜腻,噎人,再做出个花儿来,也不算是稀奇。 可果味拼盘不同。 一来冬日水果少见,而寒饐节又在入冬月余之后,各家哪怕入冬前有屯一些水果,想必也早已消耗殆尽。 二来,虽然这些年人们已不太尊崇大周,可习惯到底还在,更别提现下穷人愈穷,富人则愈富,新奇,精巧,的物什,永远可以抓住富人的心思...... 纵使寒饐节不再,也能继续通过更换当季时节的果味,还有增添数量而取胜。 李氏抬了眼,周利贞看不见,却也循声望来,凑近余幼嘉了一些。 余幼嘉没有犹豫,将原先从家中带出来的锦盒打开,露出内里的果味四宫格,又打开右上角的封塞,道: “这是第一款的四宫格,右上是柑橘小罐......这里有小木签与小木勺,舅母,您先尝尝。” 李氏没动,余幼嘉便取出与四宫格配套的小锦包,掏出几只木勺与木签,用其中一只在格内取了一块最圆满的果肉,一手举勺,一手小心护着,防止糖水滴落在舅母身上,喂到了对方嘴前。 那勺橘红剔透的柑橘果肉如琥珀般晶莹,在糖水中微微颤动,散发着清甜的果香。 薄如蝉翼的橘络若隐若现,显得十分饱满多汁。 李氏略一晃神,剔透的橘子倒映,竟是看到了笑眼盈盈的小幼嘉。 她稍稍有些动容,张口,将那一块漂亮的果肉吃进了嘴里。 余幼嘉顺势将勺子收回,等李氏咽下,方才问道: “舅母,这味道还合口吗?” 李氏木然嚼着: “......合口,比寻常的柑橘要甜些。” 这话足够让余幼嘉满足: “是,这种做法比直接吃要费事一些,但细腻无渣,多汁回甘,吃了还想多吃。” 李氏微微颔首,余幼嘉又指了指秋梨膏: “这个秋梨膏上次给舅母送过的,便不吃啦!” 李氏先是一愣,旋即颔首以对。 余幼嘉又用小签夹起一个不过拇指大小的‘桃’,放在刚刚李氏吃过的勺上,又道: “这是,桃味甜糖,舅母再尝尝?” 桃味甜糖? 余幼嘉笑道: “其实就是用闽地的蔗糖,熬煮,化开,再加自己熬的果酱,染个桃味与粉色,然后倒入模具当中定型,定出个小桃儿的模样来,桃子下的叶子也是这么来的,只是叶子用的是薄荷叶染的色。”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李氏无言,又吃了一块糖。 余幼嘉又道: “第四处的荔枝甜糖也是这么来的,只是现下没有荔枝,我便用九层塔,金樱子,细青皮等药材调制出了些许类荔枝的香气......舅母,您再吃一块。” 李氏这回拒了余幼嘉伸过去的手。 她品味着口中的糖,定定看了余幼嘉一眼,又指了指自己的嘴,旋即才含糊道: “幼嘉,你费心了......” “舅母只怕没什么能回礼的,我去取盒糕点,你带回去慢慢吃。” 余幼嘉也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投喂的太快了些,现下虽食甜,却不多半不直接吃糖,这种滤过杂糅之后的硬糖更少,虽好吃,可也不能胡乱投喂..... 嘴里还有呢! 哪里还吃的下去! 余幼嘉记在了心里,乖巧应答: “好。” 李氏站起身,行至茶室外,寻了人不知交代什么。 余幼嘉等着等着,就感觉自己的袖口被人拉了拉,回头一瞧,原是自家表哥攥着自己衣袖,那颇有风姿的青目遮都难以掩饰他脸上的委屈: “表妹,你怎么只喂母亲,独不喂我?” “我遮着目遮呢......” 余幼嘉这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个瞎子,随手捻了一颗糖塞进了表哥嘴里: “吃吃吃。” 她略有薄茧的手在周利贞颜色浅淡的薄唇上一扫而过,毫不留情的将糖塞进他的嘴中。 那份丝毫不怜惜的力道,让周利贞的唇畔登时红了大半。 疼.... 却也好甜。 更多,非常想要得到.....更多。 清癯青年在轻颤,只是余幼嘉仍在等舅母,没注意到这份古怪。 又是小半炷香时间,李氏呼吸凌乱的重新回到了茶室,拿着一盒糕点,放在了余幼嘉手中: “吃吧.....幼嘉。” 那是一盒非常经典的苏式糕点,方方正正,上面还有些许纹路,正是余幼嘉原先想过的竞品糕点,软糯,甜腻,却噎人。 余幼嘉不好拒绝,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赞叹道: “谢谢舅母,好吃。” 李氏原本紧绷的肩背稍稍放缓,露出少许笑意来: “好吃就好。” 余幼嘉则是继续刚刚的话题道: “舅母,您觉得那礼盒中最好吃的是哪一个?” 李氏回想了几息: “柑橘。” 余幼嘉就笑,顺手将那咬了一口的糕点放在了茶案上: “我觉得也是!” “我那里其实做得蛮多,晚些给舅母送一些过来,能保存一个冬季不是问题,舅母随时都能吃上新鲜的水果。” 李氏刚刚才扬起的唇间没有继续攀升。 她微微抬头,视线在茶室内胡乱飘散,几次扫过案几,随后,才拍了拍余幼嘉的头: “不必送了......留着自己吃吧。” “舅母还有事,先走了。” 余幼嘉没想到李氏刚刚回来又要走,急忙起身扶住了她,道: “舅母如此忙吗?要不要我搭把手?” “我定做的木盒和锦帕都还没到货,这几日家中有姊妹操持,正是闲的时候。” 她站起身时动作稍大,衣袖将案几上的那块糕点扫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没特别在意,李氏却看了一眼,才道: “......不必了。” “舅母的忙你帮不上,我....想去寺庙祈福......” 祈福...? 为了那投井的侍女吧...... 余幼嘉心中一叹,到底是松了手: “舅母一路小心。” 李氏转身离开。 余幼嘉一路目送,可李氏,一次也没有回头。 她硬是撑着浑身发寒的身体走了数十步。 直到离了茶室,一进后院,整个人便混沌踉跄的厉害,还险些撞到了一个刚刚从井边打水回来的婆子。 这婆子是李氏的陪嫁,见到李氏如此魂不守舍的模样,一下有些慌神,扔了盆便来扶: “夫人,这是怎么了?” 李氏被人扶着,却仍几欲站不稳,婆子只得将人半扶半拖的带进屋内,安置在床上,而后又慌张去寻大夫。 婆子年纪大,耳朵不好,所以竟也没听见,自己刚刚放下去的人,浑身大汗,宛若水洗,可唇齿之间,仍呢喃了一句话—— “假的,两个,竟都是假的.......”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成不在我 有些许古怪。 余幼嘉目送舅母的身影远去,心中到底还是嘀咕了一声。 她想了想,回到周利贞身边,问道: “我记得舅母身边不是一直就两个婆子......” “话说那投井的侍女从哪里来的?” 周利贞唇间的杯盏一顿: “不知道。” “不过说听母亲提到‘多年前’......想必年纪也不会太小罢?” 这倒也不是没道理。 余幼嘉撑着头思索斟酌: “表哥如今二十有四,那舅母嫁入周家便是二十七载,她说的多年前年纪小,说不准当时也只是比她年纪稍小,不能用以定论。” “我记得那俩婆子里,就有一个今年约摸三四十上下,另一个大些,可也就约摸和舅母差不多。” 周利贞适时接话: “如此多年,难怪听母亲刚刚的动静......感觉分外不对。” 这回,余幼嘉终于释然: “也对,若不是朝夕相伴的侍女,舅母想必也不会如此作态。” “那估计那‘侍女’就是从前的侍女,今朝的婆子。” 周利贞也在思虑,顺着余幼嘉的思路点了头,又摸索着往余幼嘉身旁靠近: “唉,没想到竟会发生那样的事儿......现下的时局未免也太不好了。” 余幼嘉看到表哥过来,立马自觉有眼色的让了让位置,留了个空位给对方,这才道: “是啊,现下外头流民乱窜,有些秘密,哪怕是今日没被人发现,有朝一日也总会被人发现的。” “她将金钗偷了出去,只能蒙尘藏匿,若再遇什么人,那不是将金钗拱手让人吗?” 虽然不知她缘何要偷盗,但她注定无法簪起那只金钗,也无法拥有那只金钗。 纵使是顺利到了当铺,换了银钱,也是一样的道理。 身怀与自己并不相匹之物,不仅有外祸,只怕还有无尽的内忧。 余幼嘉摇了摇头,清癯青年微微一顿,如幽魂一般,又往余幼嘉身旁飘近了些许: “表妹......” 这声音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哀叹。 余幼嘉随口应了一声,往边上再让了让,这回她谦让的更多: “话说童老大夫怎么还不来,小九都说让我插了队,竟还这么忙?” “外头的流民,竟都能付得起童老大夫的诊金吗?” 耳畔的声音离的更远了些。 周利贞沉默。 周利贞泄气。 始终没有找到人的周利贞,一派了无生机: “......童老大夫是义诊,他现下除却回诊的病患,多数时间都在堂中,他家中子女孝顺,从不要他贴补,又肯顾他的衣食住行,自然也对童老大夫能赚多少银钱没有意见。” 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表哥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余幼嘉甚至觉得他的气色都更好了一些,便也就继续聊了下去: “难怪,倒是也能看出童家一家老小感情亲厚。” “上次童老大夫的儿子送老爷子看诊时,还特地交代,生怕他爹被打......” 都是一群活宝。 若是寻常人家家中,哪里能遇见这样的事儿。 余幼嘉自觉有些好笑,正欲同自家表哥细说,余光里却瞥见他忽地将脸偏开,蒙眼的目遮随动作勾落几缕碎发,在苍白的颊边扫出几分凌乱的委屈,鼻尖微微皱起,淡色的唇抿成一道倔强的线,偏从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哼声。 余幼嘉简直莫名奇妙,一句‘周大小姐,你又怎么了?’在喉咙里翻涌,险些就要吐出,但好在她意志力惊人,被她压了回去: “......表哥怎么了?” 周利贞不肯言语,余幼嘉头皮逐渐绷紧: “.......” 这是做什么? 这,这该不会是要她哄吧? 可,可她分明也没做什么啊! 怎么她都没吃过家中姊妹耍脾气的苦,出门反倒还得哄着耍性子的表哥? 是不是,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余幼嘉嘶了一声,左思右想,索性假装刚刚没听见,又说了一遍: “奇怪,小九怎么还不来......” 还是没有人回话。 余幼嘉苦思冥想,终于是自觉想出了不错的破冰之法,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我还等着他将童老大夫带来,帮我验验东西呢。” “表哥你知道吗?那蒋掌柜又生事端了......” 蒋掌柜...... 周利贞虽没转头,可眉宇间几不可查的一蹙,显然在听,余幼嘉来了精神: “他想办法开了个铺面同我抢生意......” 余幼嘉将零零总总的消息一说,末尾才道: “......他用的果子应该只能是烂果,我怀疑吃了会生病,所以拿了些他们家的果酱来,想交给童老大夫帮着验验。” 周利贞斟酌几息,终于是开了口: “你希望童老大夫验出是烂果,人吃了会坏身子,将之公布出去,好叫那蒋掌柜再不能和你抢生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余幼嘉一愣,旋即笑道: “不,恰恰相反,我希望那果酱是好的。” 周利贞动作一顿,原先故意不朝余幼嘉的小动作收了起来,顶着那张柔弱无辜的脸又‘瞧’了过来: “缘何?” 余幼嘉震了震精神,细细解释道: “果酱的做法简单,可工序比起其他却一样不少,甚为繁琐。这庄生意,本就利薄,只要知道是果子做的,人人基本都能做出,要抢这门生意,无非只能压价,走量......” “咱们一家子女眷,又是流民进城的档口,往后还不知会如何,说实话,没有必要赚利润太薄,又太过辛苦的钱,惹人注意不说,还容易因小失大。” “索性罐头,果酒,果糖的制作法子都在我手里,不如将原先用以拉动生意的果酱生意舍出去,哪怕是低价品,往后咱们也只做‘高品质’的底价品,不与那蒋掌柜同台竞价,两败俱伤。” 余幼嘉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数完才想到表哥看不见,只得又将手放了下来,叹道: “表哥问我缘由,其实归根结底,这原因和我从前低价将果酱卖给炊饼摊摊主的缘由差不多。” “有些责任,我一人担不下来,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做。” “什么内外一把抓,死死操持着,不让旁人吃到一点儿好处......说实话,我做不到,也没那个耐心做。” “天底下的人太多了,我纵使是一日十二个时辰,只睡一个时辰,也不敢担保自己能有精力看顾到所有的人,蒋掌柜要赚这份钱,那他只要肯舍辛苦,他的东西又不会伤人性命,害人身体,那这份银钱就该给他赚。” “如此一来,无论是城中原本的百姓,还是进城讨生的流民,都能吃到这份好处。” 余幼嘉回想起今早五郎说的事情,勾唇一笑: “譬如,蒋掌柜这么一抢生意,本就图便宜来的客人们,不就省下了四文钱吗?” 单听四文钱或许不多,但是今日四文,明日四文,你四文,他四文....... 如此,才是真正的惠民之举。 周利贞沉吟几息,方才吐息道: “......你的意思,是你所求之事,功成不必在你?” 余幼嘉没想到自己从前同五郎说过的话都能被自家善解人意的表哥说出来,又笑了一声: “......功成有我便好。” 周利贞等到了回答,也知道了多年前的答案。 很多年前,他替代真正的周利贞回到崇安,发现对方定下的那一派‘糊涂’的经商之法时,也是与刚刚差不多的思绪。 他多年前瞧不起不知逐利而动的他。 而如今方才知道,她很好......他却也不差。 他们是真正的表兄妹,没有自己,两人会更好......心意相通,或许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两人能结发夫妻,两人能恩爱百年...... 这世间,唯独多了一个身为祸害的他。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三章 ‘周大小姐\’ 茶室内无人言语,落针可闻。 余幼嘉从思绪中抽身,以为已经翻过了刚刚的古怪氛围,正准备再唠唠别的,哪知抬眼,就瞧见周利贞又将脸别了过去...... 而这回,下颚微动,显然是在咬牙切齿。 等等,咬牙切齿......? 余幼嘉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的时候,周利贞果然已没了举动。 他安静垂首坐于蒲团之上,身影虽单薄病弱,可气度温和,唇边染笑,连带着茶室内的氛围都祥煦了不少。 熟悉的表哥令余幼嘉平缓了不少,她左等右等没等到童老大夫,本该再问问,可此处有余幼嘉对家的每个印象,她又不忙,索性没有起身,而选了继续东拉西扯: “表哥,刚刚外头那皮肤黝黑的汉子,是你新找的下人吗?从前没有见过,我瞧着肤色,有点像在南洋生活过的人.......嗯?” 些许疑惑令余幼嘉自己打断了自己的言语,她起身靠近刚刚被表哥抢走的位置,将周利贞压在膝上的手捻了起来: “怎么流血了?” 星星点点的红色血迹点在周利贞的薄衫衫摆之上,宛如一点点初绽的红梅。 许是因为薄衫素雅,那一点点的红梅,实在是晃眼。 余幼嘉微微蹙眉,试图去查看周利贞的掌心: “这是什么东西弄的?” 这茶室内有什么细碎的尖锐之物可以划开掌心? 又是何时割开的? 余幼嘉问的认真,可清癯青年却是略一挣扎,收回了手,又别过了脸去: “哼......” “刚刚母亲来时,你将我甩开,我摔到了地上......我遮着目遮,没法子看到自己......想寻你,你却越躲越远......” “你既已不理我,现在说这些做什么,让我自己流血而死罢......” 周利贞抬起另一只手,捂着唇垂首,鬓发垂落,每一根发丝似都在控诉余幼嘉的无情: “你这么狠心,我死后,只顾照顾好自己就好了——” 余幼嘉哪里受过这样的控诉,一下子傻眼了。 她都忘了周利贞瞧不见,连连摆手道: “不是不是,我不知道刚刚将你甩开的时候磕碰到了你,那时候舅母来了,我没顾忌太多.......” “表哥刚刚凑近我,我还以为是要和我抢位置的......” 她又不是神仙,做不到料事如神,哪里能直到,周利贞原来那时候就磕碰到了! 她还想着今日表哥怎么更粘人了呢,抢了好几次座位...... 余幼嘉越解释越无力,索性揽住了对方的肩膀,扶起了对方: “算了,那些辩解的话不多说,让表哥憔悴,是我的错。” “我扶你去看看大夫,包扎一下......啧,小九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好的插队呢! 往日干活也这样吗?是不是未免有点太惰怠了? 还是眼见她已经进了后堂,以为她出来时才会去找童老大夫? 余幼嘉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先重眼下: “表哥,还走得动吗?” 周利贞抿唇,微微摇了摇头,只微不可查吐息道: “......疼。” 余幼嘉瞧着那张半张白皙到有些过了头的脸,心里叹了口气,顺势将刚刚的姿势调转,让对方压着自己的肩膀,自己则是搂住对方的腰: “那你靠着我......” 两人靠的极近,她的手有些冰,纵使是隔着青衫,按上周利贞腰的那一瞬,余幼嘉都清楚的感知到了他为之一颤。 余幼嘉有些后悔没将二娘给她做的那双棉手套带出来,不过现下也是后悔无用。 余幼嘉只得宽慰道: “你忍忍,前后厅的功夫,很快就能找到大夫。” 周利贞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有听到,原本平稳的呼吸破碎开裂,只轻声呢喃道: “表妹......” “我是不是要死了.......” 哎呀! 一天天都在说什么屁话。 余幼嘉心中怒喝两句,但到底是没有说出来吓到表哥,只能声音更缓的宽慰: “不会的,你上次坠马车的时候也走不动,但第二日不也好了很多吗?” 自家表哥优点很明显,缺点也是很明显的,那就是身体不好。 但哪怕是身体不好,总是受伤,受伤得也不轻,但总能吊住最后一口气,用病恹恹的样子再受一回伤,堪称超常待机......咳咳。 余幼嘉将飞走的思绪抓回来,扶着人走了几步,就听外间有一连串的脚步声靠近。 余幼嘉没有那么好的耳力,一人到还好,两人以上的脚步就难以分辨,所以也没听出几人,不过好在,她没听出来,靠近的人那一老一少的碎碎念却勉强听了个分明。 童老大夫还是一副中气十足的模样,大声嘟嘟囔囔: “你这娃娃,做事真不牢靠,让我闲了那么久,现在才说在后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后便是小九: “哎呀老大夫,小声点儿.......”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余幼嘉眼前一亮,索性还没走出多远,立马松开扶住表哥的手,将人就近安置在最近的蒲团上: “表哥,正巧人来了,咱不用走出去了!” 她心中想着小九还蛮及时,往后再不能错怪对方,所以也没注意到身旁周利贞一瞬间怅然若失的神情。 那两道声音很快到了茶室门前,许久不见的童老大夫还是满头白发白须,鹤发童颜,精神抖擞的模样,而一旁分明才刚刚分别的小九...... 好命苦的神色。 余幼嘉疑惑了一瞬,也没细问,只快步迎了上去,同许久不见的童老大夫打了个招呼: “童老大夫,今日是我找您,不过还得劳烦您先瞧瞧我表哥.......” 说话呛人的余小娘子总算说了句客气话,童老大夫颇为心喜,当即给对方递了个‘放心’的眼神: “给自家少东家看病,算是什么劳烦,更何况我当了这么多年神医,什么情况没有见过——咦?怎么瞎了?!” 童老大夫的信誓旦旦在看清楚自家少东家的一瞬,顿时烟消云散,用十分不确定的言语道: “我记得昨日不还好好的吗?” 今天突然瞎了? 瞎了怎么不早点儿找自己看看啊! 余幼嘉连忙道: “不是不是,那眼睛说是还行.....啊,原来当时不是您看的。” “不过也没事儿,您等会儿再复查一下,现下还想请您先看看我表哥手上的血迹,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破了,有好多血。” 童老大夫一脸莫名,只是本着医者仁心的素养,到底是伸出了手去,将自家少东家那只明显有少许血迹的手拉起,翻了过来。 童老大夫的脸色见手而变,余幼嘉凑在童老大夫与小九身旁,视野被更高的两人遮挡,第一时间看不太清楚,只得问道: “如何?” 童老大夫面容古怪,一字一顿道: “这,这伤......” 余幼嘉沉吟: “很重?” “没关系,多少银钱咱们都治,表哥能留住性命就好。” 童老大夫脸上的神情闻言更古怪了一些,甚至蔓延成了看向余幼嘉的眼神中也沾染些许震惊。 余幼嘉有些莫名,摸了摸自己的脸: “怎么了?” 童老大夫恨铁不成钢: “你表哥这伤,再晚些来,只怕自己就好了!” 余幼嘉:“......” 周利贞:“......” 小九:“......?” 亏他们几个一直都在廊下候着,听到声音就赶紧将童老大夫带来...... 主子的伤,这,这么重吗?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四章 轻轻重重 一片死寂之中。 余幼沉默许久,又问了一遍: “自己就好了.....是什么意思?” 她倒不是没有听懂。 但,若是真的自己能好,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表哥又为何刚刚连走都走不了? 童老大夫吹胡子瞪眼: “什么什么意思,就是这意思!” “你看你家表哥这手里的痕迹,小半圆,应是指甲的痕迹啊!” “血虽不少,可那也是因为在容易流血的地方!” 余幼嘉眯了眯眼,挤开挡路的小九,又捉住表哥欲要缩回的手,捏住掌心仔细瞧了瞧,果然见到伤口,具是一些破碎的半圆形伤口。 她再想细看,却听周利贞又嘶了一声: “竟是这样?那应是我身子着实太弱了?” “可我刚刚分明......咳咳。” 周利贞用另一只手捂唇轻咳,袖口抖落间,露出掩藏在袖下大片白中透着青紫的肌肤。 余幼嘉一下子就想到了方才舅母来时的情况,她到底没忍住,道: “童老大夫,要不你再看看吧,说不准不是只有这一处伤。” “刚刚我不小心将表哥甩到地上去了,他摔在地上,手肩身许是都有伤,还是多看看好些。” 童老大夫面露疑惑,嘀嘀咕咕道: “现下的小年轻人可真是的,哪怕感情再好,也不要老和你表哥玩些过火的事情啊......” “我再看看,嗯......难道是摔在地上,身上摔的太厉害,指甲插入了肉里?” 余幼嘉看到那些青紫之后,心中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她正要给童老大夫让出位置,便见童老大夫作为医者的动作更加干脆,直接从一旁伸手扯开了周利贞的衣襟。 素白衣料一松,霎时露出大片欺霜赛雪的肌肤。 那本该无暇的玉色肩头上,此刻却横亘着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痕。 白皙精致的锁骨因疼痛而微微绷紧,纵使是白日,深处仍有一道道惊心动魄的阴影。 “唔......“ 周利贞下意识发出一声隐忍轻哼,他似是羞于这般情状,偏过头去,却让那修长的颈线在烛光下展露无遗,隐约带着几分委屈的颤音: “表妹,你这是做什么......” 余幼嘉:“......” 童老大夫:“......” 早在一开始就捂住了眼睛的小九:“......” 余幼嘉逼着自己别开视线,又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掌心那只白皙如玉的手,以示自己确实没有多余的手扯人衣襟,随后才重新将对方的手放回去: “童老大夫给你医治......我在外头等着。” 不然......着实有些不合适。 托童老大夫的福,不,拜童老大夫刚刚利索的动作所赐。 她也是刚刚才知道,表哥虽然看着纤细瘦弱,可衣襟一打开,该有的一样不少。 薄衫下腹肌腰线将掩而未掩,一派令人血脉喷张的春光美色。 虽然好看,但不是她该看的。 余幼嘉几步退出了茶室,靠在廊下发呆,又见不远处门廊下仍站着刚刚那个来报信的黑皮汉子,想了想,到底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那汉子似乎对余幼嘉有些畏惧,余幼嘉朝他走,他便要往二道门里让路,余幼嘉伸手,阻拦了他的动作: “且慢一步,我只是想问几句话而已。” 那汉子只得止住了步,紧绷着脸,紧盯内堂庭中的那棵树: “表小姐您有事吩咐。” 余幼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便继续问道: “我看你皮肤黝黑,可是在更热一些的地方晒的?” “咱们这里再南一些便是闽府,再南便是交趾,你从何处来?那些地方,粮食果实成熟的情况,是不是比咱们崇安要更好些?” 那汉子也没想到表小姐叫住他是问这些,当即大大松了一口气,看向庭中树的视线也收了回来: “回表小姐的话,我娘是被贩卖到大周的昆仑奴,被我爹所求,生了我,这肤色是天生的。” “至于那些地方的粮食果实成熟情况.......” 所谓昆仑奴,便是比交趾还南的南洋番部‘黑人’。 据说干活力气一把好手,性情温和敦厚,先是经由进贡而来,而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富庶之家都习惯用这样的奴隶。 余幼嘉看出了对方的犹豫,也回过味来自己刚刚为打听果实而说出的言语有些突兀和冒昧,没有为难对方: “没事,是我有些想岔才来叨扰。” “你继续做自己的事情,我先走了。” 那黑皮汉子似乎有些惊诧于余幼嘉的好脾性,挠了挠头,声如大瓮一样笑了几声才道: “好好好,表小姐慢走。” 余幼嘉挥手以作别,重新迈步回了茶室外,探了探脑袋。 茶室内,周利贞已经穿戴齐整,童老大夫背对着门口,小九似乎在说些什么,见到她来,便也住了口。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余幼嘉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童老大夫,我表哥伤势如何?” 童老大夫的神情比她刚刚出去时肃穆许多,毫不迟疑道: “差一点儿就死了。” 余幼嘉:“?!” 周利贞:“.......” 特地嘱咐过的小九:“.......” 虽说是交代了说重一点儿,但是这步子未免一下也跨的太大了些吧! 余幼嘉吃惊的厉害,下意识看向一旁宛若弱柳扶风般轻咳的自家表哥: “如此严重?!” “可,可刚刚......” 不,不对,刚刚其实表哥也说过走不了的。 只是她刚刚只看到了血迹,没有将重心放在表哥的身子上。 童老大夫还是神情严肃,他捻着胡须,长长叹了一口气: “内伤难治,本就较难看出来。” “更何况,先前不是还有坠马车的伤......” 这回,换成了余幼嘉面色不太好看。 她先前只看到表哥第二日便勉强能走,后续虽有听到少许咳嗽,可也只当多年疾病,哪里想到竟那么严重,还被表哥藏的这么好。 难怪表哥刚刚会问她,他是不是要死了...... 这是表哥要死吗?分明是在说推人的她该死啊! 余幼嘉心头啧了一声,开始从童老大夫处想办法: “童老大夫神医妙手,一定能治的,对吧?” 童老大夫大手一挥,连忙道: “老夫可是神医,怎么会没有药方——” 余幼嘉戳了戳小九,口型道: ‘记下。’ 小九骑虎难下,只得开始从随身腰包里翻找炭笔,而童老大夫,也果真没有让人失望,张口就是—— “直接早日成婚吧。” 余幼嘉:“?” 周利贞:“!” 小九:“......” 猛了。 童神医,您这药方,下的太猛了。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冲喜\’与‘孝顺\\’ “咳咳——” 一片死寂之中,周利贞忽地偏首轻咳,单薄肩背微颤,蒙眼目遮下的肌肤浮起两片绯色,唇间溢出的咳声细碎,偏又拖着几分绵软的尾音,倒像是故意要人听见似的: “如此,是不是有些唐突了......” 唐突? 可这不是少东家所求吗? 不然刚刚那番装病干什么? 童老大夫挠头不解,下意识看了一眼小九,小九赶忙摆手,满脸‘别问我,我也不知道’的神情。 两人都还没打完一个眼神官司,却又听自家少东家极快的自顾自将话接了下去: “不过,童神医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童老大夫:“......” 小九:“......” 周利贞掩住因激动而不慎磕红的唇齿,细语道: “总归是要成婚的,如今时机正好,等我们成婚后,身子说不准...不,一定能好的。” “等成婚后,就离了崇安,再往南搬迁一些,寻个冬暖夏热的地方安居,置办三五家业,一心一意,共挽鹿车......” 星星点点的盘算一一到来。 后面的童老大夫没细听,但丝毫不影响他大受震撼—— 这不是打算的挺好的吗! 少东家只怕是早早就准备同表小姐白首到老了,这还‘唐突’什么? 周余两家父母长辈知会一声,说不准今晚就能成婚,而他,没准还能坐媒人席呢! 童老大夫颇为自得,小九也是松快了不少。 只有余幼嘉,脸色不太好看。 她打断了众人不知何故萌生的‘默契’,蹙眉道: “真的没有办法再治治?情况已经坏到需要寻人去给表哥冲喜?” “不说咱们现下没办法找到合适的小娘子......单说哪怕是找到愿意嫁入周家的小娘子,对人家小娘子也不公平吧?” 小九:“?” 童老大夫:“?” 还在窃喜的周利贞:“......?!” 童老大夫得意的神色还挂在嘴边,一听此言,双目圆瞪,直接傻眼—— 合着说了半天,余家小娘子压根没有意识到说的是她与少东家的婚事啊!? 这两人不是情投意合啊? 不,不对,刚刚少东家分明下了极大心思‘勾引’来着...... 如此,怕不是只有少东家一人单相思吧? 余小娘子她,她,她没开窍啊!!! 余幼嘉自觉说的明白,抬眼一瞧,三张脸四只眼都对着自己,一时间也有些无语: “难道不是吗?” 和治病有一点点关联,还又是大夫提出的‘成婚’,那不是冲喜能是什么? 说句十分不好听的话—— 哪怕是表哥同意成婚,脾性温和的他应当不会愧对冲喜的小娘子。 可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娘子,难道就活该与表哥成婚,担惊受怕不知何时就会到来的末路,抱着表哥的牌位过一辈子吗? 余幼嘉自觉自己已表述的十分清晰,而其他人,果真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童老大夫怔了好久,好半晌,才看了一眼沉默的少东家,又给小九递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童老大夫纠结试探道: “那要不......要不我再治治?” “治治吧!” “...行。” “好!” 余幼嘉,周利贞,小九三人异口同声。 余幼嘉松了一大口气道: “这才对嘛!都还没有尽力过,怎么就直接放弃,跳到冲喜了呢!” “童老大夫,咱都知道您是神医,不用藏私了,您一定行的!” 余幼嘉夸完神色有些不自然的童老大夫,还不忘记宽慰表哥: “表哥,你且安心,大夫一定给您治好。退一万步说,纵使是治不好,往后你若不成婚,没有子嗣,我以后也一定给你养老,给你摔杯。” “还记得你原先给我送粮食时的事儿吗?我早把你当做义父——咦?!” “主子!” “少东家!” 两声关切的喊声下,周利贞应声而倒。 余幼嘉下意识想去扶,却被满脸一言难尽的小九劝了开来: “表小姐,您要不先歇歇罢......您太会说话,少东家好像有点死了......” 也对。 余幼嘉后知后觉,哪有人家正生着病,还说‘摔杯’之类的丧气话...... 余幼嘉只得往后让了两步,眼睁睁看着小九将人扶进了内室之中,又在外一直等着童老大夫给表哥诊治。 等了半晌,方才等到童老大夫缕着胡须,独自一人长吁短叹的出来。 余幼嘉早已等候许久,见状立马上前询问: “情况不好?” 童老大夫看着面前‘虽真心关切,但仍不解其意’的余小娘子,到底是只能无奈摇头道: “这回是真得开猛药了......” 余幼嘉面色沉重,童老大夫及时住了嘴: “不过倒也不算大事,且放心吧。” “有老夫在,哪有什么治不好的病人,有老夫的药下去......只要你别继续气你表哥,晚几天估计就能生龙活虎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闻言,余幼嘉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应道: “那就好。” “对了,还有一件事——” 余幼嘉一边取出早已准备许久的陶瓶,一边将原本此行的目的一一道来。 童老大夫接过陶瓶,打开闻了闻,略有些诧异: “那蒋掌柜的黑心连老夫一贯都有耳闻,他药铺不开后,竟又开始和小娘子你抢生意了?” 余幼嘉点头,童老大夫顺势将陶瓶内的果酱倒在掌心,仔细观摩: “嗯......光看颜色也看不出是不是烂果熬制......” 那些果酱在童老大夫的掌心流淌,余幼嘉看的分明,蒋掌柜家的果酱除却色泽比自家的果酱稍黑一些,似乎浓稠度也稍差一些。 但除此之外,却是再看不出什么。 余幼嘉等着个结果,童老大夫想了想,却是直接将手里的果酱吃进了嘴里。 余幼嘉一惊,童老大夫却笑道: “没事儿,医者本当该尝百草,看来看去,都不如切实体会一遭。” “虽老夫身子不似年轻时康健,可这也刚刚好,若老夫都倒下了,那其他人便更不能吃了。” “嗯......就让老夫先仔细品品——嗯?——嗬,嗬嗬——” 童老大夫突然捂着喉咙剧烈呼吸,余幼嘉心中一跳,赶忙上前试图掐住童老大夫的喉咙催吐,哪晓得刚刚伸出手去,童老大夫一声咳嗽,砸吧砸吧嘴,竟是先一步平稳了下来。 余幼嘉的手还悬在空中,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两人面面相觑,童老大夫哈哈大笑: “呛到而已,不是有毒!蒋掌柜这东西,我一瞧就知道是无毒无害的!” “平日只见你这皮实猴子让他人吃瘪,今日老夫可算是报仇了哈哈哈——” 老顽童。 真的是老顽童。 可偏偏也就这么一副老顽童做派,令余幼嘉稍稍松懈了些许,只是她也有些好奇: “童老大夫怎一瞧便知此物无害?”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六章 活人秘法 开了一把小玩笑,童老大夫正是乐呵的时候。 老爷子毫不犹豫便回道: “余小娘子可听过一句俗语叫做‘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若用烂果熬煮,一锅熬制,肯定多多少少有些腐臭气,可这里的果酱没有,只有火候太大导致的少许糊味与黑焦,这是其一。” “其二......” 童老大夫扫了一眼左右,眼见无人,这才神神秘秘的对余幼嘉说道: “余小娘子,不瞒你说,老夫这些年行医治病,发现了一条不说十成十,但也十之九准的铁律—— 经由大火,大锅,沸水,蒸煮熬制过的东西,吃入腹中,大多数时候,都会没事!” 余幼嘉一下愣住,童老大夫以为余小娘子也是被自己这大半生才发现的独家不传之法惊住,继续乐滋滋道: “不仅如此,若是有外伤的伤患,用沸水滚过的白布包扎伤口,伤口腐烂生蛆的几率也会小上许多......” “再有,井水,河水,不知什么时候就有虫卵,最好也都不能喝,应煮沸过后喝,若家中宽裕,还可先用细碳先滤过一遍生水,再煮沸......” 童老大夫絮絮叨叨的细说,余幼嘉越听,心中却是越发沉重。 一老一少两人,就这么站在廊下说话,童老大夫说了半晌,原先的顽童劲儿也逐渐消散,越说越认真,眼见实在已经没有什么能交代的,这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余小娘子,人人都说老夫是神医,可只有老夫知道,老夫只是多比别人细心肯学了一些。” “大周建国四百余年,自觉与茹毛饮血的前朝不同,满口的礼数教化,可谁肯信,如今这位皇帝登基之后,竟能倒逼得百姓重归深山。” “老夫二十年前到处游历,那时,就已经见了不少地方豪强因要给皇帝建庙立碑大肆砍伐林木,致使平民百姓没有柴火,只能吃生食,喝生水的情况.......” “老夫无能,见了太多口吐肥虫,痛苦而死的病患,却没能治愈他们,只能愚笨的一遍遍找原因,找方法......” 最后,也只找到了尽量不吃生肉,喝生水的法子。 他也曾希望推广此法,可有些事情,完全不由他说了算。 此时的糖贵,很大一部分,就贵在熬煮时需要的柴火。 对比之下,熬煮的人工都不算是大开销。 寻常百姓家中,若有能去砍柴的人力也就罢了。 若是没有人力,就得去买柴火,可他非得告诉别人每次得多花一笔银钱,将水烧开再喝...... 他这么多年,挨了几十次打,于是慢慢便不敢再提起。 童老大夫再次长叹,抬眼看到面色沉重的余小娘子,继续道: “所以,老夫觉得,那蒋掌柜也算是误打误撞行了好运。” “他哪怕用的是烂果,只要肯挖去腐烂部位,冲洗后又大火烹煮熬制,基本不会有特别大的问题......” “老夫当真觉得是余小娘子多虑了,退一万步说,哪怕那蒋掌柜黑心,不舍得将果子生烂的部位挖去,现下百姓,也未必能活到病死的时候......有的吃,已然不错。” 这句话彻底令余幼嘉无言以对。 她沉默了几息,方才道: “也是。” 她早在听到童老大夫将她前世所知的‘常识’说作‘自己发现’之后,她就晓得,原来自己还是高估了这个世道。 她到底还是忽略了一些本以为其他人都该知道的东西...... 比如大部分菌类高温烹煮下都会死亡,还有现下,除却富贵讲究些人家,原也没有一定得喝热水,吃热食的习惯。 更重要的是,她原先的‘惠民’之举,比起童老大夫给她描绘的那副残酷景象,又更不够看了一些。 她站在巨人的肩上朝前看,自然看的又高又远。 可现下,她还是得爬下肩膀,才能看的更多,感受的更多。 余幼嘉也如童老大夫刚刚一般,叹了一口气,这才躬身行礼道: “这果酱没事,我也就放心了......今日,多谢童老大夫提点。” 童老大夫哪里被这嘴毒的小娘子如此礼遇过,嘴角压了又压,实在是没忍住,又乐呵了起来: “小事小事,余小娘子能听老夫一言,往后绝了吃生食的习惯,老夫就很开心了,若往后还能有人学着你的习惯来,那老夫便更加畅快。” “人活一辈子,一时的虚名不足外人称道,可后世若有人因这么一个习惯想起老夫,那老夫可就是真真正正的神医哩!” 神医,神医! 童老大夫两眼发光的模样逗笑了余幼嘉,原本有些沉闷的心情稍稍松缓了一些: “那童老大夫怎么不着本医书?如此一来,不是更好流芳百世吗?” 童老大夫一愣,旋即连连摆手: “不可不可,老夫这才几斤几两.......” 余幼嘉便又道: “那童老大夫您见过比您医术更好的人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若是没有,不着书有何不可? “当然有啊!” 童老大夫立马回答,倒叫原先开口的余幼嘉不知该说什么。 童老大夫努力回想: “我五十多年前,在隆平遇见一位很厉害的傩医,我还跟着他学过一段时间医术......可惜,他已经死了。” 余幼嘉有些无语的看着对面的老爷子,两人面面相觑几息。 童老大夫突然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 “但是除了他,好似也没有别人了!” “他死了,老夫也老了,那老夫岂不是......” 余幼嘉肯定道: “快写吧,这比挨个劝别人别吃生食靠谱,既不用挨打,也也能流芳百世。” 童老大夫精神一下抖擞起来: “说的也是!那老夫就.......等等,你这小娘子怎么知道老夫挨过打?” 这番老顽童做派,挨打难道不是常事吗! 余幼嘉无奈,挥了挥手,告别兴奋的童老大夫准备离开,哪知已经走了几步,却听童老大夫又喊住了她,问道: “余小娘子,你家大夫人的事,你最近可有了解?” 余幼嘉当即脚步一顿,转身回望了过去。 童老大夫看着余小娘子这副做派,便知她应该不太知晓,便又说了一遍: “情况不好。施一次针,第三日便会再次出血。” “老夫一生病患众多,也从未见过怀孕尚未满五月的妇人有如此严重的落红之症......” 童老大夫稍一犹豫,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原先老夫还觉得凭老夫的本事,说不定能为那位夫人争上一年半载的时日,如今一看,她腹中孩子出世时,或许,就是那位夫人的死期了。”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