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烬》 第1章 雨夜 九月十日,暴雨夜,便利店门口,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远处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橘黄色的光斑。 雨势最猛的时候,苏念正蹲在便利店玻璃门旁,用冻得发紫的指尖抠着全麦面包的包装袋。面包是早上出门时奶奶塞的,现在边角已经发硬,每咬一口都得费力咀嚼。雨水顺着门框往下淌,在她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便利店暖黄的灯光和「关东煮」三个红色的霓虹字。 「叮铃——」玻璃门被推开,暖空气夹杂着海带汤的香气涌出来。苏念下意识往墙根缩了缩,却听见头顶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同学,借躲一下。” 她抬头,看见一把黑色的雨伞斜斜撑在自己上方,伞骨上还挂着水珠,正滴滴答答地落在她脚边的水洼里。撑伞的男生很高,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右肩已经被雨水浇透,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领口处沾着一片深绿色的槐树叶——这个季节不该有的东西。他垂眸看她时,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嘴唇却有些苍白,像是冻的。 苏念往旁边挪了挪,塑料包装袋在手里发出窸窣的声响。男生把伞柄往她这边倾了倾,自己左边的肩膀完全暴露在雨里,雨水顺着发梢滴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上。“谢谢。”她小声说,闻到他身上有股干净的皂角味,混着雨水的腥气,像刚从洗衣机里捞出来的衬衫,带着一种潮湿的清爽。 他没说话,视线落在她手里的面包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下一秒,他转身再次推开便利店的门,风铃又「叮铃」响了一次。苏念看着他的背影,发现他走路时左腿有些不自然的跛行,裤腿上沾着一块深色的泥渍,形状很像一个模糊的脚印,像是被人狠狠踩上去过。 不到一分钟,他又出来了,手里多了两串冒着热气的关东煮,一串是鱼丸,一串是海带结。蒸汽氤氲上来,瞬间模糊了他的眼镜片,也让他苍白的脸颊有了点模糊的暖意。“给”他把那串鱼丸递过来,竹签上还滴着深棕色的汤汁,“面包太凉了,吃这个暖和些。” 苏念愣住了,指尖触到温热的竹签,像触到一小块刚从炭火里夹出来的木炭。雨还在下,密集地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她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雨声还要急,还要响。“谢谢……”她接过鱼丸,烫得轻轻吸了口气,鱼丸的鲜味混着微辣的汤汁在舌尖炸开,一股暖流瞬间从口腔传遍四肢百骸,连指尖的冰凉都驱散了不少。 男生靠在墙上,低头吃着自己那串海带结,喉结滚动时,脖颈处露出一小片淤青,颜色很深,像被指甲用力掐出来的月牙。苏念赶紧移开视线,却在他抬手擦拭眼镜片时,看见他校服袖口滑落,小臂上露出一道更明显的淤青,呈扭曲的指痕状,似乎是被人用手狠狠攥出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她突然开口,说完又觉得唐突,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幸好夜色和雨幕掩盖了她的窘迫。 男生抬头,雨水顺着伞骨滴在他洗得发白的运动鞋上。“顾屿”他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岛屿的屿”他顿了顿,反问,“你呢?” “苏念”她攥紧了手里的鱼丸竹签,指尖被烫得发红,“苏州的苏,思念的念”说完,她把剩下的半串鱼丸递过去,上面还沾着她浅浅的牙印,“你也吃” 顾屿看着她递过来的竹签,又看了看她被雨水打湿的发梢,几缕碎发黏在脸颊上。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接了过来,咬下剩下的半颗鱼丸。鱼丸的热度似乎让他苍白的脸颊有了点血色,也让他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一些。 路灯在这时亮了起来,橘黄色的光透过雨幕,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顾屿的影子比苏念的长很多,却微微向她这边倾斜,像是想要靠近“你家很远吗?”苏念问,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揣在裤兜里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还是那条未读短信,发件人显示“父亲”,内容只有冰冷的三个字:“滚回家” 顾屿迅速按灭屏幕,指尖在裤兜里悄悄攥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不远”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你呢?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苏念低下头,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脚边的水洼,溅起几滴浑浊的雨水。“我爷爷奶奶住得远,今天放学留下来做黑板报,没赶上最后一班公交”她没说,书包深处藏着一张泛黄的亲子鉴定书,父亲那一栏永远是空的,奶奶说,他在她出生那天就跟着一个外国女人跑了,再也没回来过。 雨渐渐小了,变成细密的雨丝,打在皮肤上有些凉。顾屿把伞收起来,甩了甩上面的水珠:“我送你去前面的公交站吧,那边灯亮一些”他走在前面,背影挺得很直,却让苏念想起巷口那棵被台风刮歪的老梧桐树,看似坚韧,内里却藏着不为人知的伤痕。 路过巷子深处时,苏念听见一阵粗暴的叫骂声从远处传来:“顾屿!你死哪儿去了?再不滚回来,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那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怒意,震得雨幕都在发抖。顾屿的身体猛地僵住,脚步顿了顿,随即又加快速度往前走,左腿的跛行变得更加明显。 “你没事吧?”苏念小声问,看见他攥着伞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顾屿没回头,声音冷得像巷口积起的雨水:“没事”路灯把他的影子拉长,又迅速被前方的黑暗吞噬。苏念跟在他身后,突然觉得,这个在暴雨夜给她递关东煮的男生,心里藏着一片比眼前雨幕更汹涌、更冰冷的海,而她,只是偶然漂进这片海里的一叶扁舟。 公交站的灯箱亮着,映着「棠花路」三个红色的大字。顾屿把她送到站台下,从裤兜里掏出一枚硬币塞给她:“坐公交吧,别再淋雨了”硬币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有些发烫。苏念想把硬币还给他,他却已经转身走进了雨幕,背影很快消失在湿漉漉的街角。 公交车来了,苏念上车前回头望了一眼,巷口的路灯下,似乎有个高大的身影正在殴打一个单薄的影子,伴随着压抑的闷哼声和酒瓶碎裂的声音。她攥紧了那枚硬币,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关东煮的余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干净的皂角香。车窗外的雨还在下,冲刷着这个城市的喧嚣与不堪,也冲刷着两个少年刚刚相遇的、带着温暖与刺痛的夜晚 第1次更文,后续更新的可能比较慢,谢谢宝宝们的支持[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雨夜 第2章 转逢 九月十五日,清晨六点,老城区筒子楼二楼,苏念的房间兼客厅,东墙挂着爷爷奶奶结婚时的合影,西墙贴着从小学到高二的奖状,最显眼的是市级作文竞赛一等奖的奖状,此刻正被透明胶带歪歪扭扭地粘在墙上,撕裂口像道未愈合的伤疤。 书包被倒扣在掉漆的木质地板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砸在煤炉旁,惊飞了窗台上啄食梅干的麻雀。苏念蹲在地上,指尖划过作文竞赛奖状的撕裂处——三天前晚自习,后排男生李信阳把墨水瓶砸在她桌上,蓝黑色的墨水浸透了那篇写着《爷爷的槐花树》的作文,顺带在奖状上划出道深痕。 “苏念!你爷爷是不是在垃圾站上班?身上总有股馊味!”李信阳拍着桌子大笑,前排女生跟着起哄,指甲刮过苏念的练习册。爷爷去年冬天还在巷口收废品,戴着奶奶织的灰毛线帽,逢人就说“我孙女拿了作文奖”苏念冲过去抢作文本,却被李信阳推得撞在暖气片上,后腰硌出青紫的印子。 “哭什么哭?穷鬼就该待在垃圾堆里!”李信阳把作文本扔在地上,墨水晕开的地方恰好盖住爷爷抱着她摘槐花的插图。苏念咬着牙捡起本子,看见同桌悄悄递来纸巾,上面用铅笔写着:“他爸是包工头,别硬碰硬”她把这口恶气吞了,因为她不想给爷爷奶奶找麻烦,她也知道,他也知道,爷爷奶奶肯定会和对方吵起来,但他不想这么做,况且爷爷最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奶奶是在第二天傍晚挎着竹篮来的,篮子里装着刚蒸的槐花饼,竹篮边缘还沾着菜市场捡来的菜叶。老人看见苏念后腰的淤青,粗糙的手指在上面颤了颤,没说话,只是把槐花饼塞进她手里:“趁热吃,奶奶加了蜂蜜” 教导主任办公室里,李信阳的妈妈涂着猩红的指甲油,把一叠钞票拍在桌上:“小孩子闹着玩,医药费我们出,这事儿就算了”教导主任推了推眼镜,看看苏念额角被李信阳妈妈指甲抓出的红痕,又看看奶奶打补丁的蓝布褂子:“苏念啊,同学间要团结,你这性格太孤僻了,不利于班级和谐” “我孙女不孤僻!”奶奶突然站起来,手里的搪瓷缸子磕在桌上,“她每天帮我捡菜叶,给爷爷读报纸,作文还拿了奖!是他们先欺负人!”老人的声音发颤,却挺直了佝偻的背,像巷口那棵被台风刮歪却没倒的老槐树,苏念也连忙站起来帮奶奶顺气“好了奶奶,我没事的,别跟他们计较,气坏身子可不好了”…… 转折发生在第三天清晨。苏念去水房打水,听见教导主任在走廊打电话:“那个苏念,家里就俩拾破烂的老人,性格又犟,昨天还把李信阳的脸挠花了……嗯,家长也不管,要不办个劝退吧,免得影响升学率。” “我没有!”苏念冲出去,热水壶掉在地上,滚出老远。教导主任挂了电话,皱着眉看她:“还狡辩?李信脸上的伤怎么来的!”苏念想起昨天李信阳堵在楼梯口骂她野种,她只是推开他,根本没碰到脸。奶奶不知何时站在楼梯拐角,手里攥着刚从废品站收来的旧书,指节泛白。 退学手续办得像场闹剧。奶奶蹲在教务处门口,从蓝布兜里掏出用手绢包着的零钱,一张一张数给收费处:“念念的书本费,一分不少”老人的手指冻得通红,指甲缝里还沾着捡菜叶时的泥垢。苏念站在旁边,看着墙上“关爱留守儿童”的标语,觉得那些字像在嘲笑她。 回家的路上,奶奶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念念,你看这是啥?”里面是张泛黄的信纸,上面用钢笔写着:王老师,我是您以前教过的学生顾文娟,现在在市三中当老师,您孙女要是没学上,就来我班上吧。信纸边缘磨得毛糙,像是被揣了很久。 “这是……”苏念愣住了。奶奶抹了把眼泪,笑出满脸皱纹:“是我以前教过的学生,现在当老师了,她说你作文写得好,一定能考上大学”老人牵着她的手,走过卖鸡蛋灌饼的摊位,热气氤氲上来,模糊了苏念的视线。 晚上,奶奶在煤油灯下改校服。苏念的旧校服袖口磨破了,老人拆了自己的蓝布褂子,用顶针把补丁缝得整整齐齐,还在领口内侧绣了个小小的「念」字。爷爷坐在旁边,戴着老花镜给她削铅笔,铅笔屑掉在他打补丁的裤腿上:“念念,去了新学校,别怕,有爷爷奶奶呢。” 转校那天,爷爷特意穿上过年才穿的中山装,胸前别着枚旧校徽。奶奶挎着竹篮,里面装着槐花饼和梅干,反复叮嘱:“到了学校要问好,别跟人吵架,想我们了就打电话。”苏念点点头,看见奶奶偷偷在她书包侧兜塞了个暖宝宝,是去年冬天没用完的,包装已经褪色。 市三中的铁门锈迹斑斑,门口的梧桐树叶落了一地。苏念攥着转学通知书,看见传达室大爷正在给一盆蔫了的月季浇水。走廊里传来争吵声,她走近,看见一个男生被按在墙上,校服领口露出绷带边缘,正是便利店那晚的顾屿。 “顾屿!再不交作业就滚出学校!”中年男人的吼声震得窗户玻璃发颤。顾屿没反抗,只是垂着眸,雨水从他发梢滴在男人的皮鞋上,后颈绷带渗着血,像朵开在苍白皮肤上的花。苏念下意识躲到柱子后,看见顾屿裤兜里掉出枚硬币,滚到她脚边——硬币边缘刻着模糊的「屿」字,和奶奶给她的暖宝宝一样,带着岁月的温度。 “报告,老师好,我是新来的转学生苏念。”她突然站直身体,把硬币悄悄攥进手心。中年男人松开顾屿,上下打量她:“哦,苏念啊,顾屿,你坐最后一排,让新同学坐你旁边” 顾屿抬起头,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砸在苏念的转学通知书上。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阴霾覆盖。苏念跟着他走进教室,看见他桌肚里藏着半袋关东煮调料包,和一张用胶带粘起来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与他十分相似,站在槐树下,笑得温柔与灿烂 市三中的进度很快,苏念甚至学着学着都没有注意到旁边的顾屿盯着他看了半节课,直到外面的雷声打破了这片平静,少年拿着笔戳了戳她的胳膊,苏念转头看他,“你住哪?离这儿远吗?”顾屿道,“还好,爷爷奶奶会在公交站接我”“外面感觉会下雨,正好我也要坐公交,放学一起走吗?”“可以”苏念答完就转过头,继续埋于题海之中 放学时,奶奶和爷爷等在公交站。爷爷看见女孩身边跟着一个为他撑伞的少年,“哎哟,这是念念的朋友吧?”顾屿客气的笑了笑“是的爷爷,我是苏念的朋友,碰到雨天,我们两个正好顺路,就一起过来了”奶奶把槐花饼塞进顾屿手里:“好孩子,谢谢你照顾我们念念。”顾屿愣住了,看着老人布满皱纹的手,又看看苏念泛红的眼眶,突然把伞往她那边倾了倾,自己半边肩膀淋在雨里。 上了公交车,苏念听见爷爷在跟顾屿念叨:“我家念念啊,从小就喜欢写作文,说要把爷爷奶奶写进书里……”顾屿低头听着,手指轻轻摩挲着裤兜里的硬币。苏念看着爷爷奶奶佝偻却挺直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些被撕碎的奖状和尊严,正在槐花香里,和眼前这个藏着伤痕的男生一起,重新拼凑出温暖的形状。 她攥紧口袋里的暖宝宝,虽然已经冰凉,却像握着奶奶缝补校服时的温度。前面的的路灯突然亮了,橘黄色的光透过雨幕和窗户,闪闪发着光,而她知道,在这片雨幕的尽头,爷爷奶奶的竹篮里永远装着热乎的槐花饼,而她的新同桌,或许就是那个能陪她把伤痕写成故事的人 第3章 槐香 转校后的第一个晴天,过完这个晴天的天气就要转凉了,苏念蹲在操场边捡槐花,这时槐花还没有凋零,她想把这份今年的槐花拾起来做书签。突然有片花瓣落进玻璃罐,她抬头看见扎着低马尾的女生举着奶茶,发绳上的银杏叶吊坠晃得人眼花。 “嘿!我叫陈静雯!”女生把杯子塞给她,杯壁凝着水珠,“听顾屿说你奶奶做的槐花饼超好吃!”苏念接过水,看见杯底沉着片新鲜槐花瓣,和自己罐子里的干花撞了个满怀。陈静雯突然指着她校服领口:“你绣的‘念’字跟顾屿笔帽上的‘顾’字好像!”她指尖点着苏念领口的蓝线,又指向不远处篮球场——顾屿弯腰捡球时,校服口袋里的硬币滚到苏念脚边,他用鞋尖把硬币往她那边推了推,耳尖红得像树上的晚霞。 “顾屿!帮我递下画架!”陈静雯突然喊道。顾屿转身时,苏念看见他手腕上戴着串槐木珠子,和自己今早奶奶编的手链同款。他把画架递给陈静雯,指尖蹭过架上的槐花素描,画面角落用铅笔淡淡描着个扎马尾的女生,发梢落着片花瓣。赵明宇的自行车铃突然响起来,戴棒球帽的男生刹住车,车篮里的素描本掉出张画——老槐树下,顾屿正把槐花别在苏念发间,陈静雯举着柠奶茶杯在旁边偷笑。 “你好,我叫赵明宇”男生挠挠头,递来包糖渍槐花,“顾屿说你泡的茶好喝。”糖包上系着蓝布条,和苏念奶奶缝校服的线同色。她想起今早顾屿塞的薄荷糖,糖纸小熊的耳朵上也系着同款布条。陈静雯突然拍手:“明天周末,可以去你家做槐花饼吗?我可以帮忙的,主要最近太馋了”赵明宇立刻翻开素描本:“我要给奶奶画戴槐花的肖像!”苏念站在槐树下,朝阳洒在她脸上“可以,正好奶奶缺一个筛面粉的帮手” 第二天清晨,苏念跟着顾屿走进巷口。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白T恤,槐木珠子随着步伐轻晃。陈静雯抱着柠檬蹦过来,赵明宇正举着素描本追蝴蝶,画夹里掉出张纸条:“顾屿昨晚在厨房练搅面糊,把面粉撒了一地。” 苏念奶奶在槐树下筛面粉,看见苏念眼睛一亮:“念念来啦!快坐,奶奶熬了槐花茶!”老人往她手里塞了个暖手宝,是去年冬天的小熊款,赵明宇立刻蹲在奶奶身边,铅笔在纸上沙沙响:“奶奶您笑的时候,皱纹像槐花瓣叠在一起。”陈静雯忙着给柠檬切块要做柠檬水,嘴里哼着自编的歌:“槐花甜,柠檬酸,混在一起最好看!”顾屿把苏念拉进厨房,台面上摆着面粉、蜂蜜和带露珠的槐花。“看好了,”他卷起袖子,指尖沾着面粉,“先倒水,再放槐花……”话音未落,面粉袋突然倒了,两人瞬间白了头发。苏念笑出眼泪,顾屿看着她鼻尖的面粉,突然伸手替她擦掉,指腹触到皮肤时,两人同时缩回手,却把面粉蹭到了对方脸上。 “笨蛋!”陈静雯举着相机冲进来,“快站好!拍张面粉全家福!”赵明宇把奶奶拉到中间,四人站在洒满面粉的厨房里——奶奶笑得露出缺了颗牙的嘴,陈静雯的银杏发绳上挂着面粉团,赵明宇的素描本蹭上了顾屿T恤的面粉手印,苏念的校服领口沾着顾屿指尖的温度。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把飞扬的面粉照成金色,落在顾屿微扬的嘴角,也落在苏念手腕轻晃的槐木珠子上。 烤饼时,顾屿偷偷往苏念的面糊里多舀了勺蜂蜜。陈静雯眼尖地喊:“顾屿偏心!我的饼也要双份糖!”赵明宇立刻举手:“我帮奶奶尝甜度,保证不多吃!”奶奶笑着拍拍他们的背:“都有都有,咱们念念手巧,做的饼肯定最甜。”烤箱叮的一声响,苏念揭开烤盘,槐花饼的甜香混着蜂蜜味溢满厨房,顾屿悄悄在她耳边说:“你头发上……有面粉。”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她抬手去摸,却蹭掉了顾屿发间的面粉。 傍晚离开时,奶奶给每人塞了个帆布包。苏念的包里装着油纸包好的槐花饼、晒干的槐花瓣,还有张奶奶用毛线绣的小画——老槐树下,四个孩子围着石桌吃饼,顾屿正把最大的那块递给她。包内侧用不同颜色的线绣着“念”“屿”“明”“雯”,像串会发光的槐花。陈静雯的包里装着柠檬树苗和半罐槐花蜜,赵明宇的包里鼓鼓囊囊全是奶奶塞的梅干,顾屿的包最沉,装着奶奶给苏念准备的暖手宝和新晒的槐花茶。 巷口的路灯亮了,橘黄色的光里,陈静雯突然指着天空笑:“看!晚霞像不像我们的帆布包?”赵明宇立刻掏出素描本,笔尖在纸上沙沙响:“还要画上顾屿给苏念递槐花饼的样子。”顾屿踢了踢石子,耳尖又红了:“我去买点糖。”他跑向街角的小卖部,白T恤在暮色里晃成道影子。苏念看着陈静雯蹦蹦跳跳地数天上的星星,看着赵明宇专注地画晚霞,又看看顾屿跑回来时手里多的4根葡萄味的棒棒糖——其中一根的包装纸上用马克笔写着小小的“念”。 “给。”顾屿把棒棒糖塞给她,指尖碰到她手腕的槐木珠子。陈静雯立刻抢过赵明宇的棒棒糖:“我知道你不爱吃糖的!”赵明宇假装生气地追她,笑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最终陈静雯的计划失败,还是把另一根棒棒糖给了赵明宇--因为他不讲武德挠痒痒痒,苏念含着棒棒糖,葡萄的清甜混着槐花的香,顾屿突然说:“下周……还来吗?”他盯着地面的影子,脚尖蹭着地上的槐花。 她看着陈静雯把银杏发绳系在柠檬树苗上,看着赵明宇的素描本里新添的画——四个影子在路灯下晃悠,帆布包上的槐花绣线闪着光。苏念点点头,冰棍水滴在手腕的“念”字手链上,顾屿手腕的“屿”字珠子也沾了水,两颗珠子在晚风里轻轻碰撞,发出比自行车铃更清脆的响声。不远处的老槐树摇了摇枝叶像是在替她回答:“当然啦,这里有晒了一天阳光的槐花饼,还有……会把蜂蜜偷偷多放一勺的你们呀。” 第4章 糖瓜 第四章糖瓜 腊月十七,第二节课的英语听写纸发下来时,苏念正盯着窗外飘的雪沫子发呆。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雪沫子被北风卷着,在玻璃上撞出细碎的响,像谁撒了一把砂糖。纸上"hypoglycemia"的词尾"a"又被红笔圈了圈,旁边用铅笔写着"罚桂花糖一颗"——顾屿的笔尖在"a"字尾端勾了个小糖豆形状,墨水在冻硬的纸面上晕得发开,像滴在雪地里的红糖浆。 陈静雯从后排探身过来,红绒发绳扫过苏念后颈时带起冷风,绳上的银杏叶吊坠沾着未化的雪粒,每片叶子边缘都结着冰棱。"早读时顾屿在槐树洞拿糖纸写单词,我偷拍了!"她把相机怼到苏念眼前,屏幕里少年蹲在树洞前,棉袄补丁上沾着半张《China Daily》,红笔圈出的"Blood Sugar"旁边,铅笔字歪歪扭扭:"苏念说单词冷,得用糖焐着"。相机镜头上还凝着她从室外冲进教室时哈出的白气,模糊了少年蹲在废品站纸箱堆里的身影——那里的风比走廊更猛,能把旧报纸吹得哗啦啦响,像在翻一本冻硬的糖纸书。 "喂喂,保温桶给你捂手!"赵明宇把印着食堂红漆字的桶塞进苏念桌肚,桶身还在冒热气,漆皮剥落的地方露出底下的白铁,像块被咬过的方糖。"顾屿说你今早又没吃早饭,这粥他跟食堂阿姨磨了半天!"他说话时,缺了半颗的门牙漏着风,把"磨了半天"说成了"摸了半天",逗得陈静雯直拍桌子。粥香混着苏念抽屉里护心糖铁盒的薄荷味,在冰冷的课桌里凝成白雾,她捏着糖纸团,那是今早顾屿塞来的橘子糖包装,边角被攥得发黏,糖纸上用粉笔写的"a"字缺了角——像他给她补课时,冻得发颤的指尖在作业本上划过的痕迹,每次讲完"hypoglycemia",他都会在她手心里写这个字母,直到她掌心沁出汗来。 下课铃响时,苏念突然扶住桌沿,眼前的听写纸像被投入水中的糖块,慢慢晕开白雾。顾屿"唰"地转身,手里的葡萄糖片滚落在地,玻璃纸在结冰的地面滑出银亮弧线,撞上赵明宇的皮鞋尖。"我来捡!"赵明宇抢先蹲下,却在触到糖片时猛地缩回手:"我天,顾屿你这糖跟冰块似的!"他哈着白气搓手指,陈静雯举着相机连拍,镜头里顾屿拽起苏念的手按在自己围巾里,羊毛线蹭着她手背,袖口的淤青在天光下泛着青白——上周三她亲眼看见顾屿爸在巷口拽他胳膊,棉袄扣子崩进了结冰的水洼,溅起的冰碴子碎在他手背上,当时她躲在墙后,把口袋里的水果糖捏得发黏。 放学的倒数第3节课,苏念突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起来,仿佛被一层白雾笼罩。她的心跳开始加速,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在乱撞。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一股冷汗从额头冒出,顺着脸颊滑落,她的身体开始发冷,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她想着忍忍就过去了,直到停不住,向后排陈静雯书桌倒去 …… 诊疗床上的白床单磨出了毛边,边角卷起来像撒了层糖霜。苏念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只能无聊的盯着输液管里的气泡上升,每个气泡破裂时,都像颗糖在嘴里化开。三分钟后,顾屿回来看到苏念盯着输液管发呆,于是把饭桶放在桌上“你醒了?醒了怎么不叫护士?”苏念把视线转移到顾屿脸上“顾屿,我好慌,我怕我醒不过来了 ”顾屿一怔,搬了一个凳子坐到床边“怎么会,你就低血糖,不要胡思乱想”这时沈静雯和赵明宇回来了,沈静雯看到苏念醒了立马扑过去握住她的手“念念你醒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头晕吗?”苏念看着被沈静雯紧握的手,答到:“不难受了,我现在好多了”“那就好那就好”此时在旁边干愣着的赵明宇突然回过神来,也搬了个凳子在顾屿身边坐下,不合时宜的说了一句“我们帮你请好假了,幸好有你,剩下的三节化学数学物理我实在不想上,上得我头都大了”顾屿正在拆给江念从食堂带回来的粥,气急的拿勺子敲了一下赵明宇的头“苏念这样你高兴?我看你别上课头大了,我把你敲的肿吧”赵明宇一边捂着头一边道歉“开玩笑开玩笑,屿哥我错了”有了这一气氛的调节,病房里从沉重变得活跃起来 苏念看见自己手腕上的红绳,绳上串着的医用棉球"糖豆"正轻轻晃动,最新一颗用银粉写着今早血糖值。 可是……只是低血糖吗? “各位,下个星期就考试了考试完放寒假,你们新年有空吗?我奶奶砌了新糖瓜灶......”苏念捏着输液管,管壁挂着细小的冰晶,像串迷你糖葫芦。话没说完就被赵明宇打断,他正用冻红的手指扒拉保温桶盖:"去!我负责偷食堂红糖,陈静雯拍你们揉糖!"陈静雯把红绒发绳甩到肩后,"顾屿说腊月廿三来帮你生火,我还看见他在槐树洞藏了油纸包,里面肯定是给你的糖!"顾屿正往保温杯里倒红糖姜茶,闻言手一抖,姜茶溅在杯沿上,在不锈钢杯壁上凝成琥珀色的糖渍,他耳尖红得比杯里的汤色还深,像块被焐热的红糖。 窗外的北风把顾屿的头发吹乱,额角新添的红印露了出来,红印边缘泛着青紫,像块被踩进雪地里的山楂糖。苏念想起今早巷口,他爸的皮鞋尖擦过他额头时,她正躲在墙后捏碎了手里的糖,糖渣混着雪沫子落在袖口。顾屿突然把焐热的橘子塞进她手心,橘皮上用粉笔写着"hypoglycemia"的词尾"a",像块小小的方糖,橘子皮上还有他指甲掐出的月牙痕:"快吃,"他别开脸,望着窗外铅灰色的云,"橘子比糖管饱。" 放学时,老槐树下积着冻硬的雪粒,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在嚼碎糖块。顾屿蹲在地上用粉笔划语法树,白粉笔灰落在他袖口的淤青上,像撒了层盐,每划一笔,袖口就跟着抖一下。"这是''定语从句''的枝桠,"他指尖沾着粉霜,在暮色里画出弧线,粉笔末落在他头发上,像撒了层白糖,"单词要像糖霜一样缀在上面。"陈静雯举着相机蹲在旁边,镜头里少年呵出的白气凝在空气中,把"arrhythmia"冻成了冰晶小熊,小熊的尾巴是截没写完的曲线,像根拉得长长的糖丝。 "贴纸贴这里!"赵明宇踩着冻硬的雪粒往树上爬,缺了半颗的门牙漏风,把"这里"说成"这犁",逗得陈静雯直笑。"三十七片,正好对应苏念复习册页码!"他怀里的荧光贴纸撒了一地,有几片粘在冻硬的雪地上,像落了一地星星糖。顾屿伸手去捡,后腰的衬衫被树枝勾住,露出道褪色的勒痕,勒痕边缘的皮肤泛着青白,像块被冻住的年糕。苏念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字典里的月牙形划痕——那是上次低血糖晕倒时,课桌角硌出来的印子,现在想来,那道痕和顾屿后腰的勒痕,形状竟有些相似。 "快看树洞!"陈静雯突然把镜头对准槐树洞,油纸包角露出的糖纸上绣着槐叶,针脚粗糙却整齐,像小孩子画的简笔画。"顾屿你藏了什么?"顾屿慌忙挡住树洞,脸比飘落的梅花还红,红得像熟透的山楂。赵明宇扒开他手就往洞里掏,棉袄袖子蹭着树洞边缘的冰棱,发出"嘶啦"的响:"我就知道是给苏念的糖!"糖纸拆开时发出清脆的响,像撕开包装纸的声音,里面是用旧报纸包着的红糖块,报纸边角印着顾屿红笔圈出的"Blood Sugar",红笔墨水在冻硬的报纸上晕得发开,像滴在雪地上的血。 北风卷着远处厨房的糖香吹来,混着粉笔灰和顾屿身上的皂角味,在槐树下酿成小小的甜雾。苏念看着地上的语法树,糖霜在低温里结成晶亮的壳,每个单词都像块裹了糖衣的药片。顾屿突然捡起块石子,在树干上刻了道浅痕,石子划过树皮的声音像在撕糖纸:"等腊月廿三灶火生起来,这糖霜就化了,单词就能沾着麦芽糖背。"他手腕的淤青在暮色里若隐若现,像极了她后兜护心糖铁盒上的刻度,每一格都记录着一次眩晕,一次心悸,一次指尖冰凉的时刻。 腊月二十的考场里,暖气开得灼人,空气里飘着粉笔灰和墨水味。苏念捏着准考证,纸角被顾屿用钢笔描了圈槐花——准考证号"2017"的"7"被画成糖瓜形状,糖瓜藤上挂着极小的铅笔字:"低血糖别慌,我在37号考场门口放了橘子糖"。 陈静雯坐在斜后方,红绒发绳上别着荧光夹子,像朵冻在发间的糖花。她举着相机偷拍顾屿,镜头里少年正在啃笔尖,袖口的淤青在白炽灯下淡成浅紫——那是上周他爸用扫帚柄抽在他胳膊上的印子,现在却被他用墨水涂成了槐树叶图案。 "第37题是语法树!"赵明宇隔着过道比口型,缺了半颗的门牙在灯光下闪了闪。他桌角摆着颗橘子糖,糖纸用胶带粘在准考证上,糖纸上用铅笔写着:"顾屿说答完题吃,防晕场"。苏念看着糖纸边缘的齿痕,突然想起昨天晚自习,顾屿在槐树洞给她划重点时,冻得发颤的指尖把糖纸捏出了同样的纹路。 交卷铃响时,顾屿突然撞掉苏念的准考证。"对不起!"他慌忙去捡,却把纸角沾到了墨水瓶里。苏念接过准考证,发现"hypoglycemia"的考点解析被墨水晕开,恰好把"a"字母染成琥珀色——像她抽屉里护心糖铁盒渗出的薄荷粉,总在低血糖时洇开成一小滩甜。 "你看!"陈静雯举着相机对准准考证,镜头里墨水在纸面上结成冰晶,竟歪打正着地形成了糖霜花纹。"顾屿的墨水有魔法!"赵明宇抢过准考证,缺了半颗的门牙差点磕到纸角,"像不像他在槐树下画的语法树?" 顾屿没说话,只是把一颗橘子糖塞进苏念手心。糖纸上用钢笔刻着"a",像块小小的方糖。苏念捏着糖,看着顾屿耳尖的红印,突然觉得这场考试像块含在嘴里的冰糖——起初只有冰凉,后来却慢慢化出了甜,就像顾屿总在她低血糖时递来的糖,永远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 腊月廿八的最后一节课,数学老师用粉笔敲着黑板,板擦扬起的粉尘在暖光灯下像浮着层糖霜。"寒假作业第37页的函数题,"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凝着教室暖气的白雾,"别学苏念上次低血糖似的把卷子泡进糖罐里——顾屿你笑什么?" 顾屿慌忙低头,笔尖在作业本上晕出墨点,像滴在雪地上的红糖浆。苏念捏着抽屉里的护心糖铁盒,盒盖内侧的刻度在暖光下泛着银白,每一格都刻着顾屿帮她补课时的日期。后排的陈静雯举着相机偷拍,红绒发绳扫过赵明宇后颈,绳上的银杏叶吊坠沾着她今早偷贴的荧光贴纸。 "英语作业要每天背单词!"英语老师晃了晃手里的糖纸,那是顾屿早读时在槐树洞写单词的糖纸,"有人把''hypoglycemia''写成''槐花糖'',以为我发现不了?"全班哄笑起来,赵明宇笑得缺了半颗的门牙直漏风,顾屿却突然咳嗽起来,耳根红得像块被焐热的红糖。 礼堂的散学式上,主任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像块冻硬的冰糖在嘴里慢慢化。"寒假注意安全,别在结冰的水洼上跑——去年就有学生摔掉半颗牙!"赵明宇下意识捂住嘴,陈静雯的相机镜头立刻怼过去,屏幕里他的门牙在荧光灯下闪了闪。 "作业要按时交,"主任敲了敲桌子,扩音器发出刺耳的电流声,"尤其是英语单词,听说有人用糖纸写作业?"顾屿猛地抬头,袖口的淤青在昏暗的礼堂里若隐若现,苏念却看见他棉袄内兜露出的一角油纸——那是她今早塞给他的桂花糖,糖纸上用铅笔写着"别让淤青冻着"。 散学式结束时,礼堂的门被推开,北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顾屿突然拉住苏念的手腕,把一个油纸包塞进她手里,油纸边缘用墨线绣着槐叶:"每天一页单词糖,"他的声音被风声撕碎,"我在槐树洞埋了荧光笔,写不完就......" "就把你塞进糖罐里!"赵明宇突然从后面冒出来,手里举着个保温桶,"食堂最后份红糖粥,顾屿求了阿姨半天!"陈静雯的相机快门声里,苏念看见顾屿耳尖的红印,突然想起主任说的"冰糖式唠叨"——原来有些关心,就像冻硬的冰糖,要慢慢焐热了才知道有多甜。腊月廿三,灶膛里的柴火噼啪炸开,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转瞬成灰。苏念守着灶台揉麦芽糖,案板上的面团泛着琥珀色光泽,糖丝缠在指尖拉出晶亮的线。竹筛里的槐花干挨着摊开的英语复习册,第37页"hypoglycemia"单词下,她用糖霜画的波浪线歪出个弯,词尾的"a"被描成方糖形状,糖霜边缘挂着未凝的蜜滴,在灶火里晃出金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