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阿囡》 第364章 提前了 平江城。 常先生一夜没睡,审完吴家四姐儿,立刻提审吴家五姐儿,接着是吴婶子。 天刚蒙蒙亮,发出一堆令牌,拘了余大郎和余家布行的所有伙计,给吴家五姐儿诊过脉的马大夫到案。 午饭前后,常先生拿齐了口供,命人严格看管所有人犯,拿着口供去见褚府尹。 褚府尹这一上午哪有心思做别的事,就等着常先生呢。 “怎么样?”褚府尹点着常先生手里厚厚的供状问道。 “和东翁的推测一样,确实是吴家那两个妮子联手毒死了她们三姐姐,可她们这个姐姐也确实该死。” 常先生先说结果。 褚府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东翁。”常先生站起来,挪到紧挨着褚府尹的椅子坐下,压低声音道:“那两个小妮子说出了不少污糟事……” 常先生凑到褚府尹耳边,先说了先头官媒苗婆子的案子,接着说了苗婆子让吴家五姐儿去茶坊等世子爷的事,以及织造司郎中周驿城提亲李家,被苗媒婆搅出了大事的事儿。 褚府尹听的两只眼睛都圆了。 “……还有,那位五姐儿说,余大郎这门亲事也是苗婆子从李家那位二娘子那里劫过去的,那位五姐儿还说,因为这个,他三姐夫恨得很,说要不然他就是世子爷的连襟了。” 褚府尹一口气噎住,呸了一口。 “东翁看,这案子?”常先生问道。 “你的意思呢?”褚府尹急忙问道。 他这位幕僚其貌不扬,要价却高,他当时确实是没有别的选择,只好捏着鼻子聘了过来,原本想着先用着,悄悄寻到更好的就辞退了算了,没想到却是捡到宝贝了! “吴家这一窝子都不是好东西,个个都是惹祸的主儿,余大郎人品恶劣,自作孽而不自知,在下的浅见,把他们一网打尽。 “这口供里,吴家五姐儿攀咬说是余大郎指使她毒杀死者,说买耗子药的大钱都是余大郎给的,还说是她四姐出的主意,耗子药也是她四姐和她阿娘去买的,这就够了。此案,余大郎和吴家五姐儿是主犯,吴家老娘和四姐儿是从犯。”常先生压低声音建议道。 “好!我也是这个意思,还要从重!主犯斩,从犯发配关外!必须要这样,才能肃正民风,教化警戒。”褚府尹拍手赞成。 …………………… 吴妙真刚刚得了大眼的传信,何老掌柜身边的老仆就过来了,传了世子妃的话,请吴当家找到巧织生产时的稳婆,妥善照料,别的事,请她自行斟酌。 吴妙真立刻挑了十来个得力手下,快马赶往华亭县。 华亭县离临海镇极近,吴妙真等人赶到的时候,县望韩家老爷太太被人砍了头的事儿,还正是满城议论、热辣滚烫的时候。 十来个手下都已经历练出来了,各司其职,去打听的打听,找人的找人,吴妙真听说华亭县令这会儿还在韩家勘察审问,带着丁哥儿,直奔韩家。 非常时期,吴妙真没敢翻墙越户,直奔后角门。 离后角门一丈多远的两间空屋子,就是韩家给巧织停灵的地方,也就是王缺西砍死韩家老爷太太的地方。 看热闹的闲人被衙役们拦着,离后角门远的不能再远了。 吴妙真伸头看了看,往前挤到叉着腰气势汹汹的衙役旁边,笑道:“这位差爷,我是平江细布行的,刚从临海镇过来,我们东家听说了巧织的事,让我过来看看,烦你跟县尊禀一声,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巧织爹娘怎么样了,巧织外婆身子不好得很。” 衙役斜着吴妙真,上上下下打量了两遍,又拧眉想了想,总算拿定了主意:“你等着!老邹,你替我看着点儿!” 衙役虎虎生风的往里进去,片刻功夫,一路小跑出来,示意吴妙真进去。 …………………… 弹劾福建水师私吞民财的折子因为牵涉世子妃门人刘静亭,发往福建水师的同时,也发到了顾砚手里。 这份辩解的折子由周沈年动笔,细细写明经过,附上证词证物,以及三名俘获的望乡湾海匪,一起送往建乐城。 和这份弹折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份给顾砚的旨意: 淮南东西路春夏遭逢蝗灾,入秋以来又旱情严重,淮南东西路是本朝龙兴之地,加之杭城别业已经连着五年没有举行大祭,着令顾砚夫妻主持大祭典礼。 顾砚将旨意转传给福建水军以及两浙路三司等。 杭城的大祭是由福建水军承担,这是太宗指定的规矩。 周沈年对着这份旨意看来看去的笑。 这份大祭真是意味深长啊。 顾砚却没多理会这份旨意,皱着眉头,一份份看刚刚传递过来的淮南东西路的旱情。 这份旱情是提前了,还是多出来的? 他记得清清楚楚,淮南东西路的蝗灾之后大旱应该是后年,是这场大灾最后压垮了皇上…… 顾砚把通红的标识钉扎在旱情之地,退后两步,看着连成一片的通红,心情沉郁。 “江南今年年成不错,要不要囤些米粮以备救济。”周沈年放下旨意,站到地图前,一个个县的仔细看。 “昨天阿囡跟我说,把灾民引导过江,以工代赈。”顾砚道。 “灾民过江?这可不是几百几千人,这是数万,十数万人,背井离乡,要是乱起来?”周沈年吓了一跳。 灾荒赈济最要紧的就是不能动荡,让灾民过江可不止是动荡了。 “再说,江南哪用得了这么多的工?这么多灾民过江,江南岂不被祸害成了……” 地狱两个字,在周沈年舌尖转了转,没吐出来。 “运河该疏通了,阿囡说可以沿着运河建两三条十里长街,我觉得挺好。”顾砚转身,站到两浙路的沙盘前。 “世子爷,这可不是小事,稍有不慎,可就是民变啊,世子妃……毕竟年纪小,经历得少。”周沈年提着心道。 “嗯,我还在想,你说的对,这是大事。”顾砚看着蜿蜒的运河。 第365章 子以母贵 建乐城。 王相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手里的折子。 折子是顾砚从江南递过来的密折,皇上加了批注,转过几位相公以及六部几位尚书传看。 王相又看了一遍,把折子递个坐在对面的宗思墨。 宗思墨先一目十行扫了一遍,吸了口气,接着又仔细看了一遍,抬头看向王相。 王相看着宗思墨没说话。 “相公,这个,让淮南路灾民就粮江南,他以为灾民是他的大军吗?”宗思墨点着折子。 “他大约就是这么以为的。人的本性就是本性,改是改不了的,不管控制的有多好,到了时候,总是要显露出来的。”王相垂下眼皮。 “相公打算怎么跟陛下说这份折子?”宗思墨看着王相问道。 皇上在折子上的批注是要几位相公和尚书各抒己见。 “你看呢?”王相没抬眼。 “在下以为,陛下应该已经拿定了主意,这个各抒己见,大约是想要看看大家的态度,真要动起来,是要牵涉到方方面面,大家总要一条心才行。”宗思墨的看法含胡松散。 王相伸手拿过折子,又看了一遍,沉默良久,抬头看向宗思墨,“灾民就粮江南确实比运粮北上更划算,运粮的消耗极大,江南,丰衣足食的时候太长了,都过于安逸懒散了,也该见一见灾荒乱相。” 宗思墨下意识的挺直了后背。 “你往淮南东西路走一趟,该帮的要帮一把,人要平平安安的走出去。”王相声音清淡而冷漠。 “是。我下午就启程。”宗思墨站起来,“我先去见朱帅司?” “嗯。”王相点头。 “那我走了。”宗思墨脚步很快的出了东华门,上了车,掀起车帘,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整理思路。 江南越来越退缩无为,士子无节胆小,商人无义,眼里只有钱,该让他们看清楚那位世子爷对江南的真正用意了,几十万灾民就食江南…… 宗思墨眼睛眯起,江南的诸位,自求多福吧。 …………………… 吴妙真在华亭县呆了半天一夜,隔天一大清早就赶往平江城,听说李金珠在别业没回,吴妙真径直往别业请见世子妃。 很快就有人出来把吴妙真带进去,李小囡和李金珠都在。 吴妙真见了礼,直入正题。 “没用上我。我到的时候,华亭县崔知县已经在韩家查案了,当天被请去接生的稳婆也已经拿到了。 “崔知县极其精明能干,传了华亭县所有在册的稳婆药婆到场,一个一个叫进去查看巧织的死因,一个一个记下口供。 “几乎所有的稳婆都是说胎儿瘦小,头围也不大,胎儿头卡在阴道口,胎位很正,阴道四周并未撕裂,那就是宫口开得足够,说胎儿是被堵在阴道之内,活生生闷死了母子两人。 “胎儿被拽出来了,是个男胎。 “当天接生的稳婆进门看到韩家老爷太太两颗头颅就崩溃交代了:韩家太太给了她十两银子,稳婆说她问韩家太太孩子要不要,韩家太太说孩子血脉污秽,更不能要。” “巧织外婆阿娘怎么样?”李金珠问道。 “崔知县请了华亭县的名医周大夫到现场协同查看,请周大夫给巧织阿娘和外婆把了脉,周大夫说巧织外婆心神激荡,心脉重伤,巧织阿娘痰迷心窍,心神失常。”吴妙真垂眼答道。 “闷死巧织母子的事,韩家还有谁知道?”李小囡问道。 “崔知县审问了韩家所有的人。 “巧织的男人韩玉堂说他和巧织情分极好,他没想到,更不知道。 “韩玉堂身边的大丫头嫣然说韩玉堂让她找机会劝巧织离开韩家,,最好离开华亭县。嫣然说她换着法子和巧织说过七八回,可巧织说她不怕老爷太太不喜欢她,她已经怀上了韩家的骨血,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老爷太太再怎么也不能不疼自家亲孙子。 “嫣然说她最后一次劝的时候巧织恼了,那之后她就放手不劝了。 “韩家后园子里花草上的王婆子说巧织爱和她说话,她也劝过巧织,巧织说韩家老爷太太再怎么也不会不要孩子,那是他们韩家的血脉,说越是富贵人家,越看重血脉。” 吴妙真看向李小囡,满脸苦笑。 “他们连自己家孩子都要闷死!”李金珠用力攥着拳头。 吴妙真看了眼李小囡,犹豫片刻道:“我们这样的人听到的污秽事儿多,别的地方不知道,江南、闽南这样地方的世家大族,特别是那些号称书香士族之家,极其忌讳被下贱女子混淆血脉。 “世家子弟有钱有闲,几乎个个风流肆意,可这些世家里几乎没听说过外室子、私生子,有那么一个两个,也都是极其出色,都是中了状元,成了相公之后才传出来的一段佳话。 “要是怀个胎就能母以子贵,就能就此挤进高门大户,别说那些世子子弟,但凡富贵些的人家的子弟,只怕个个都得有一堆的私生子。就算最初这是个路子,也早就被捞偏门的给堵死了。捞偏门的手段五花八门,无孔不入。” “崔知县打算怎么处置这个案子?”李小囡沉默片刻问道。 “崔知县说这桩案子过于惨烈,他初领牧守职责,年纪轻,到华亭县才刚刚一年,不敢自专,打算今天就把案子递送到府衙。”吴妙真答道。 “辛苦你了。”李小囡微微颔首。 “不敢当。我也认识巧织,就算大阿姐和世子妃没发话,我也要过去看看。巧织是傻了些,可天下的女子不傻的有几个呢?”吴妙真喉咙哽住,片刻,往后退了一步,微微欠身道:“世子妃要是没什么吩咐,我就告退了。” “嗯。” 吴妙真退到门口,转身出去,下了台阶,阿武伸胳膊拦住她,把一个小提盒送到她面前。 “丁哥儿说你们早上起得太早,没地方买吃的,我给他们拿了一筐包子,这是雨亭去厨房挑的,说都是你爱吃的。” 吴妙真笑出来,接过提盒,“多谢你,难得你这么细心。” “巧织的事我们都听说了,雨亭难过得很。”阿武低低叹了口气。 吴妙真拍了拍阿武的胳膊,“你和雨亭好好跟着世子妃。” “嗯。”阿武低低应了一声,跟了一步就被吴妙真阻住,看着吴妙真脚步极快的走了,呆了片刻,垂着头背着手往里进去了。 第366章 各尽所能 已经进了十一月,阴沉沉的天,刮着北风,潘世易还是赶的混身热汗。 周沈年听到小厮的扬声通传,迎到门口,看着潘世易濡湿的帽檐和满脸的热汗,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怎么赶成这样?” “要出大事了,世子爷呢?”潘世易急切问道。 “去查看河道去了,得很晚才能回来。是灾民的事?”周沈年神情凝重起来。 潘世易是领了吩咐去查看南下的灾民行程的。 “去哪里查看?我得赶紧见到世子爷。”潘世易还没坐下又站起来。 “你赶了一夜的路?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你先喝碗热汤,换身干衣裳,否则,你病倒了,那就更误事了。”周沈年按住潘世易,扬声叫人。 ………………………… 潘世易被顾砚安排过去盯着南下的灾民,两浙路三司衙门也都安排了得力的人手一路往北盯着,特别是蒋漕司,他主管民政,这一桩极其烫手麻烦的事儿理所当然的落到了他头上。 这件大事自然是葛先生经手,葛先生收到的第一份线报比顾砚晚不了多少,扫过一遍,头皮发麻。 蒋漕司和高帅司、赵宪司等人跟着顾砚看了整整一天的河道,精疲力尽的回到漕司衙门,刚进了二门,听葛先生说了线报的事儿,火气一下子就窜上来了,“他淮南两路想干什么!” “漕司!漕司!”葛先生急的叫起来,这可是在衙门院子里,四圈儿都是人! 蒋漕司大步流星冲进他那三间屋,猛一个回身,把葛先生吓了一跳。 “那位宗先生在淮南两路到处窜呢!”蒋漕司咬牙切齿。 “嗯?宗?那是?”葛先生眼睛瞪大了。 “就是他!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这可是两浙路,江南,这是他的老巢!你看看,他就能下得去手!”蒋漕司是真气坏了。 “宗先生在淮南,东翁是怎么知道的?”葛先生谨慎的问道。 “那座王府盯着他呢,盯的死死的,哪天到了哪里,在哪儿吃在哪儿住,去了哪儿,一天一张写的清清楚楚一丝儿不漏!”蒋漕司想着那本厚厚的行程册子,一声长叹。 王相会对江南下这样的狠手,他真是万万没想到! “东翁。”葛先生脸都白了。 他也没想到。 “你现在就去走一圈,别管有没有交情,见没见过,只要是河北一带的会馆、商会,都去见一见,跟各家会长说,请他们尽全力听那位刘当家调度,只要他们尽了力,我必定记着这份人情。 “河南一带也走一圈。”蒋漕司吩咐道。 他家在河北,葛先生是河南人。 “好。帅司和宪司那边?” “不用咱们管,有世子爷呢。”蒋漕司道。 那两位都是精明人儿,这会儿,他们三人和世子爷同在赈济灾民这一条船上,这船要是翻了,江南就要陷入动荡之中,世子爷也许没事,甚至带兵平叛还能得些功劳呢,可他们三个人,只怕连各家家族都要交代进去。 …………………… 福建建阳是个小地方,建阳会馆缩在杂乱的东城门外一条小巷子里。 会馆门脸不大,里面很宽敞,这会儿,上房和两边厢房的门板都卸的干干净净,屋里屋外挤满了人。 “到的差不多了吧?”一个瘦高的中年人站在上房门口,扬声问道。 “差不多了,开始吧。” “没到的也不等了,赶紧开始吧。” …… 四周的人接话道。 “好,那咱们就开始了,都是自己人,我就不说官话了……” “您还是说官话吧,你们那儿的话我们听不懂。” “我们也听不懂。” …… 四周立刻扬声反对。 “行行行。都静一静,我就直入正题了。我怕我漏了,一二三写在这里。” 中年人举起手里的纸看了眼。 “第一条,请我过去的这位刘当家,就是南洋那个刘家现任的当家人。” “咦!不是说他是世子妃的门人?”有人惊讶叫道。 “黄会长还没说完呢,都别打岔!”离黄会长不远的一个老者吼了一声。 “刘当家确实也是世子妃的门人,这中间有什么缘故,我没敢问。第二条,刘当家说咱们的各种扇子很不错,他愿意在南洋接货,再次南洋往西洋那边儿卖,刘当家说,那边很喜欢咱们的绸子、累丝这样的好东西,那边的人手笨,做不好。” 黄会长的话顿住,等大家一阵议论过后,接着道:“第三件,刘当家说:世子妃听说咱们福建学子用的书都是从江南,甚至建乐城万里迢迢运送过去的,很是震惊,刘当家说世子妃当时说,福建到处都是竹林,是最适宜印书的地方。” 黄会长的话顿住了。 四周鸦雀无声的看着他,黄会长却坐下了。 “然后呢?黄会长这话没说完吧?”有人忍不住问道。 “刘当家就说了这些,我也问了,刘当家说,世子妃是个极谨慎的人,可照他的经验,世子妃但凡想过说过的事儿,做的都比说的好。” “黄会长,咱们该怎么做?” “这话我可不敢答,我请大家过来说话儿,也是刘当家的托付,刘当家的托付,我自然要尽全力做好。”黄会长急忙摆手道。 “那你们建阳商会有什么打算?” “眼下就一件事,沿着十里河要修十里街这事儿,我们建阳商会是一定要拿下一块儿地,好好修一座建阳会馆。”黄会长答道。 众人沉默下来。 “那可得不少银子。”有人扬声道。 “那街真能起来?那个地方偏得很,四周都是荒地。” “那只是荒地,河南边好长一段都是乱坟岗子。” …… 黄会长站起来,抬手压了压,噪杂的议论声低落下去。 “有一句话,我得说到,这话刘当家没明说,可那意思是明明白白的,十里街上没有会馆的,以后,不管是南洋接货,还是印坊许可诸如此类,也是没有的。诸位回去好好商量吧。” 黄会长说完,拱手道:“诸位慢走,我就不远送了。” 第367章 手段 平江府衙。 府衙女监面积不大,一条湿渌渌的石头梯子下去,是女监的死囚牢房。 女监死囚一向不多,这会儿只有最里面的牢房里关着吴家五姐儿。 一阵叮叮咣咣声从石头梯子上方传进牢房最里面。 五姐儿扒着湿腻的硬木囚栏往外看。 他们说是她杀了她三姐,她没杀,是她阿娘杀的! 她死也不会承认,她绝不承认,她从来没认过罪,她就不信他们敢判她有罪!她就不信他们敢砍她的头! 看女监的胖婆子的脚步沉重,后面跟着的脚步轻缓。 五姐儿仰头看着站在她面前的锦衣老者,老者身后站着个高大的男人,男人蒙着头脸,只露出两只眼睛。 胖婆子出去,’咣’关上了牢门。 老者蹲下,隔着木头囚栏打量着五姐儿。 “你是谁?你是来审我的?我没杀,是我阿娘杀的!她自己都承认了的,不是我!”五姐儿用力抓着木头囚栏。 “倒是有几分硬气。”老者带着丝笑,说不清是赞赏还是讥讽。 “我死都不会认,不是我!是我阿娘!”五姐儿咬着牙。 “听说你去过那间茶坊,想要搭上世子爷?”老者嘴角往下扯了扯。 五姐儿盯着老者,没答话。 “是个有胆子的,也有心计。可你不懂刑律,假如你和你阿娘都说是对方杀了人,按照律法,该采用谁的话?” “我阿娘说是她杀的!”五姐儿答的飞快。 老者失笑,手往上举起,蒙面男人把手里的一卷文书递到老者手里。 “你识字吗?识得几个字是吧?你看看这个,这是你的案子判书,京城刑部大理寺的复核都好了,这是你的名儿,吴氏五姐,这是你的情郎,余有财,余大郎大名有财,你和他,斩立决,就在七天后。” 老者把文书送到五姐儿眼前,点着上面的字。 “你胡说!”五姐儿惊恐的声音尖利,“我没认!我没画押!不是我!你们不能杀我!” “用不着你认。看清楚了吗?你要是再这么愚倔,死字在眼前也不相信,那我就去找你的情郎,跟他谈谈,让他活,你去死。”老者慢慢卷起文书,递个蒙面男子。 “你要谈什么?”五姐儿用力抓着木头栏杆,浑身颤抖。 “你本来是个胆小良善的小妮子,你才十四岁是吧,这么小,为什么突然有了胆子杀了你三姐?”老者问道。 “我没杀……” 老者’呼’的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五姐儿急得抓着栏杆就要站起来,却被从脚踝系到腰间的铁链子拽了回去。 “听着!”老者重新蹲下,声色俱厉,“第一句!人人都知道,那位世子妃是在茶坊搭上世子爷!记住了!” 五姐儿不停的点头,“记住了记住了,世子妃是在茶坊搭上了世子爷!” “第二句:是茶坊的管事叫你去茶坊侍候世子爷,除了你,还有好些比你更小的小妮子!” 五姐儿呆了一瞬,愕然看着老者。 “想活命就重复一遍!” “是,是茶坊的管事!”五姐儿的声音突然高扬上去。 “第三句!世子妃能不择手段爬上世子爷的床,你也能!满平江城的小娘子都是这么想的!重复一遍!”老者眯眼盯着五姐儿。 “……凭什么她能,凭什么我就不能了?”五姐儿重复了一遍,恨恨的补充了句。 老者嘴角往下’哼’了一声,站起来。 “明后天有人来带你出去,只要到了人多的地方,你就开始喊,这三句要不停的喊。只要喊得好,你就不用死。” “那我什么时候能出去?”五姐儿急切的问道。 “喊完就放了你。” “等等!”五姐儿声音尖利的喊住转身要走的老者,“我出去之后怎么办?我没钱,没婆家!” 老者看着五姐儿,片刻,露出笑容,“你放心,自然会给你好好的办一份嫁妆,找一户殷实人家,把你嫁过去。” “嫁妆最少一百两银!”五姐儿在老者身后又喊了句。 “那是自然。”老者回头看了眼五姐儿。 老者和蒙着头脸的男人出了女监,进了一条阴暗的巷子,男人扯下蒙着头脸的布,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巷子,都松了口气。 “您觉得这个五姐儿能做到吗?”男人和老者并肩,问道。 “能,蠢归蠢,胆子不小,也够狠。”老者答道。 “嗯,咱们江南文气民风日益败坏,都是因为那位世子妃!”男人恨恨的啐了一口。 …………………… 十里街招商会安排在西水门外的潘公园子。 这个地方最早是本朝第一位两浙路帅司兼海税司第一任司长潘公的私宅,潘公仙逝后,逢潘公冥寿祭日,就有不少人到这里来上香烧纸祭祀,后来人越来越多,为了避讳,潘家就把这里的宅子推倒,转手出去修了座酒楼,再之后,酒楼换了几任主人,生意一直很好,是平江府、乃至整个两浙路都很出名的酒楼。 在这里举办这场招商会是刘静亭的建议。 这会儿,潘公园子那座极其宽敞的两层楼里挤满了人。 一楼大厅所有能撤走的都撤得干干净净,大厅正中间放着十里河两岸的沙盘。 沙盘做的极其逼真精巧,一模一样的复制了十里河两岸的一切,连一棵树一丛灌木都没错漏。 河两岸用各色丝线圈出一块一块,有大有小,但大部分大小都差不多。 沙盘周围围满了人。 大厅上方的二楼新围了一圈儿绡纱,顾砚站在绡纱后,离顾砚不远,站着蒋漕司,过去一点是高帅司,再过去是赵宪司。 四个人都盯着的人,神情都差不多的严肃,心情也都差不多。 这第一场’招商会’比预计早了半个月,要招来的银子数却比预计要翻出至少一倍。 原来的预计数目,几个人一起算过,各自回去也都再次算过,预计的时间预计的数目已经很让人担心了,现在日子提前,数目增加,唉! 用几扇屏风围起的二楼一角,晚晴从李小囡肩上往下看。 “还空着呢,都一个时辰了,要是一家也没有,那怎么办?”阿武紧拧着眉,看着空白一片的认筹榜,实在忍不住,和雨亭嘀咕道。 晚晴猛的回身,目光狠狠的瞪着阿武。 阿武抬手拍在自己嘴上。 第368章 生意人的思维 蒋漕司看着光秃秃的认筹榜,心急的焦躁起来,挪到顾砚身边,干笑道:“世子爷,这都一个多时辰了。” 高帅司跟在蒋漕司后面挪过来,也是一脸干笑,接话道:“一片荒地,这河也废了好些年了,一点好处都没有,你说是吧?” 高帅司看向紧跟过来的赵宪司。 “是啊是啊,这都是为了赈济,给个旌表什么的,不能算过。”赵宪司急忙接上话。 商议这十里街的时候,蒋漕司提议给点好处,比如一份八品九品的虚衔,可他刚说出来,就被世子爷一句’这是卖官’就给堵回去了,卖官这话太大了,他再没敢提。 顾砚看着楼下的刘静亭。 刘静亭身边围了两三圈儿的人,大多数人都不说话,也有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 刘静亭和何老掌柜一个左胳膊一个右胳膊支在两人中间的高几上,头抵头在说着什么。 见顾砚没接话,蒋漕司再次换了话题,“也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三位的心情我很理解,因为我跟你们一样。”顾砚慢慢悠悠道,“今天这事,不是政务,是做生意。我曾经提议过,提前十天八天,把这份沙盘公示出来,以便各家会馆、行会,大商户到实地查看,刘静亭当着我的面哼哈了几声,转头就去找世子妃了。 “这个沙盘今天头一回抬出来,我也是今天才看到这个沙盘。” 蒋漕司听的眼睛都瞪大了,回过身,和高帅司、赵宪司你看我我看你,心里一片冰凉。 “好在,”顾砚接着道:“世子妃亲自算过米粮银钱了,就算不及预期,也足够赈济南下的灾民。” 蒋漕司毫不掩饰的猛松了一口气,“世子爷该把这句话放最前面说。” “有人动了!”顾砚的语速突然加快。 蒋漕司踮起脚尖往下看,高帅司和赵宪司也急忙伸着头看。 福建建阳商会的黄会长走到沙盘前,把手里的写着编号的小旗插到沙盘上。 平江货栈行会的张行老一直站在沙盘旁,立刻将一面小旗插到黄会长那面旗正对面。 黄会长抬头看向张行老,“您是?” 张行老陪笑拱手,“在下是平江城做货栈生意的。” “得罪了。”黄会长说着,伸手拔出张行老那面旗,插上写着自己号数的旗。 “贵家要做,自然是贵家优先。”张行老双手伸出,接过自己的小旗,一脸笑。 按照刚刚公布的规则,十里河一面是会馆商号,另一面起货栈、住宅,两面对称,选了会馆商号的,可以优先占用正对面的货栈、住宅用地。 尹嫂子伸头看了眼,’哎呦’一声,急忙从握了一把的小旗里拿出一个个小旗,一口气插了六面小旗,两个号数。 陆嫂子紧跟着尹嫂子,抖着手插下隔着河的两块地方。 这一回,她是真正把身家性命都押进去了。 沙盘一头的认筹板旁,一个小厮踩在凳子上,将沙盘上的情形报给另一个小厮,另一个小厮飞快的在对应的地块编号上写下插旗的商号。 尹嫂子插下头一面旗子时,于会长就紧走几步到另一头,飞快的插下几面旗子,这里有他们平江丝绸行,他家商号以及他妻弟的商号。 六面旗子插好,于会长松了口气。 听到十里街的风声后,他就请了位风水先生,沿着河看了七八天,这是风水先生仔细挑出来的风水之地。 刘静亭站起来,和黄会长、尹嫂子等人拱手笑道:“牙行的人应该已经到了,诸位赶紧去忙吧。” 何老掌柜站起来,围着沙盘走了一圈,找到个空地方,靠近看了看。 沙盘上已经插了二三十面旗子了。 平江货栈那位张行老年纪虽然不小了,却灵活得出奇,但凡有不要对面的货栈和住宅用地的,他统统插上货栈行的小旗。 楼上,晚晴手指点着数着小旗子,数到第五十面,眉开眼笑,回头和李小囡道:“五十了,够了!” 对面,石滾也数到了五十面,忙和顾砚禀报:“到了。” “好了,诸位赶紧去忙吧,记着,约束好下属,看着就行,不要插手。”顾砚和蒋漕司三人笑道。 “是!世子爷放心。”蒋漕司三人一颗心落下,拱手别过,急匆匆赶往各处。 …………………… 陈牙头和一大群牙头挤在一起,伸长脖子守在大厅外。 陈牙头今年刚刚三十岁,刚刚从学徒的牙行出来,在行会里单立了门户,顶了半间门面,开出了自己的牙行,这牙行里现在就他一个在册的牙人,好在他带了三个徒弟,三个徒弟都很聪明能干。 十里街这一桩大生意,是府衙通令到行会里的官差,可这官差也是桩极大的生意。 原本,他这样新单立出来的小牙行是拿不到的这样的生意的,可他之所以敢从原来那间大牙行出来开自己的牙行,是因为尹嫂子开出头一家皮蛋行前,到牙行找人手修缮整理头一家皮蛋作坊时,是他接的那桩极小的生意,做的尽心尽力,结下了尹嫂子这桩善缘。 尹嫂子和黄会长一前一后从大厅出来,陈牙头立刻直冲上去。 “尹东家,陆东家。地儿选好了?”陈牙头陪着一脸笑。 “好了,我手里的一共六块地儿,她这儿两块,你都能接下来?”尹嫂子看着陈牙头问道。 “您放心!牙行是找人帮人的地方,牙行和牙行也是人帮人的地方,两位东家尽管放心!”陈牙头极力保证。 这两桩生意做下来,他的牙行就真真正正的立稳脚跟了,这是无论如何都要接下来做好的生意。 “那行,哪,我这六块给你。”尹嫂子是个爽快人,把手里的六块崭新的小竹牌和一张银票子递给陈牙头。 “我的也给你。”陆嫂子紧跟尹嫂子,把自己的两块小竹牌和银票子也递给陈牙头。 陈牙头双手捧着八块竹牌,喜气蓬勃,连连躬身退了几步,转身奔进旁边小房。 这份官差的规矩事先已经定好告知了的: 拿到竹牌,按照一块竹牌多少人的定数到帅司衙门书办处换路引,拿了路引就可以过江去到灾民中挑人了,他得赶快,越快越能挑到最好的壮劳力。 前期这些平整荒地和河工的活儿,是精壮劳力还是老弱之人那可是天地之别。 第369章 奸商 顾砚心情好极了,刚要转到李小囡那边,却看到阿武招手示意,几个粗使婆子移开屏风,晚晴拎起斗篷,雨亭抱起李小囡那只松软大坐垫。 顾砚呆了一瞬,急忙往楼下看。 楼下,几个小厮正往沙盘上边缘插上支撑,将一块不断头福寿暗纹的褐色细布盖上沙盘。 刘静亭和何老掌柜并肩走向大厅出口。 顾砚急忙再抬头看向李小囡,李小囡正冲他勾着手掌。 “这是怎么回事?”顾砚疾步过去问道。 “已经五十六家了,第一期够了,再多就要乱了。”李小囡笑眯眯。 第一期招商的顺利超过了她的预期,她很高兴。 “三四十万灾民呢,五十六个地块才能容纳多少人?”顾砚看着李小囡那一脸开心的笑,这一句问话里就几乎都是疑惑了。 这一趟十里街连带修缮河道的事,他这边要忙的事更多,招商的具体细务他不是很清楚。 “清理河道只要最精壮的劳力,这你知道的,这五十六个工地要稍微弱一点点的劳力,还有就是有点手艺的,三四十万灾民里能挑出来多少? “这些人都是平江城的牙行去挑选再带过来,牙行自己可没那么多人,他们也得招人用人。 “牙行到灾民中间挑好了人,那些人拿到了钱肯定就要买粮送回家吧,买粮这事儿已经事先漏给了两浙路各地的粮食行,这些粮行要想抢这笔生意,肯定得带着粮食过去吧,那些灾民肯定是到离他们最近的地方买粮,这个也得用人吧? “干活的劳力过来,要吃饭吧,衣服不提,现在可是冬天,得有被褥吧,要干活,得有铁锨扁担各种工具吧,平江城市面上的量肯定不够,现做肯定来不及,那就是从其他地方运过来,脚夫什么的也得用人吧。 “拿到粮食的老弱妇孺要回家,肯定有心眼活络的牙行,打着送这些妇孺回乡然后再带些壮劳力过来的主意,今天这才是第一次放地块,后面还有第二第三第四次呢。” 李小囡一根根竖起手指头,和顾砚算账。 “照这么算,十里街开工之后,十来万人吃喝拉撒,平江城里的粮行蔬果肉食都要缺人手了。”顾砚很会举一反三。 “对啊,所以不能再往外放地块了,不然平江城要闹饥荒了。”李小囡笑道。 顾砚听的笑起来,“照这么说,他们驱赶灾民同时南下,倒是便宜咱们了。” “太恶毒了。”李小囡啐了一口。 在把驱赶灾民同时南下作为争斗手段这件事上,李小囡的忿怒比顾砚多多了。 “河工银子有出处了吗?”顾砚问道。 这一段十里河的深挖清淤和修缮是为了灾民的事新添出来的,朝廷的河工银子里没有这一笔预算,原本顾砚想上折子请朝廷拨一笔赈济银子,但李小囡说不用,她应该能找到出钱的地方。 “有了啊!”李小囡笑的眼弯弯,“原本呢,这十里河两边的地块我是打算送一半卖一半,卖的这一半的银子用来清淤,先清淤,之后再一点点把河道两边修起来。 “是货栈行提醒了我,货栈行和刘当家说,能不能让他们修几个码头,他们愿意出码头那一段河道清淤和修缮的银子。我们就新列了一条:各个地块可以修码头,也可以不修,修码头的话就要把自己门前的河道清淤和修缮的活包下来,不修那就不用包。 “今天出去的地块都是要修码头的。” 顾砚笑出来,“你这个可真是……都修码头的话,那河道要拓宽了?” “当然。河道清淤修缮不能分成一家一家,他们出工出料,怎么修要照河道司的规矩,何老掌柜和大堂伯、洪家,还有华亭路家几家出面担保,和各大行会借了银子出来,这条河要先清淤疏通,流动起来,银子就来了。” 两个人说着话,下了楼梯。 …………………… 陈牙头领好路引回到自己那半间门脸的牙行,就他和三个徒弟忙不过来,把老娘、媳妇也叫出来,把银子换成一个个的铜钿,找船,去看尹东家和陆东家的地块,找人搭住人的棚子,上百人到了得有地方住,还要被褥什么的,最好再找好能做上百人饭菜的厨子,尹东家和陆东家用不用在她们,他这边不能疏忽了,还要准备带过去的干粮,都是灾民,肯定都是饿着的…… 陈牙头忙的大冬天一声热汗。 “陈牙头在吗?”门口有人伸头笑问。 “我就是,您是?”陈牙头急忙放下手里的铜钿,笑迎上前。 “鄙姓马,是聚德粮行的掌柜。”马掌柜一脸笑不停的欠身。 “马掌柜,马掌柜这是?”陈牙头看着客气恭敬的过份的马掌柜,看着样子不像是他的客人,倒像是要做他的生意。 “是这么回事,听说陈牙头领了大生意,要去挑不少人?您看,能不能让我们粮行跟您搭个伴儿?”马掌柜陪笑道。 “噢!”陈牙头拍了拍额头,明白了。 他也是忙昏头了,照理说,马掌柜一说是粮行的,他就该明白马掌柜找他干什么。 “这得看您这里的价儿,我接的这两位东家都是做人极讲究的。”陈牙头心思灵巧。 “好说好说。”马掌柜急忙笑应。 “马掌柜里面请,坐下说话吧。”陈牙头往里让马掌柜。 “陈牙头请。”马掌柜急忙先让陈牙头。 两人坐下,嘀嘀咕咕你来我往讨价还价了好一会儿,谈好了这一趟合作,陈牙头把马掌柜送出门,长长舒了口气。 他人手不够,他们粮行可有的是人,现在连船带人都有了! 现在,他带上一个徒弟,一条小快船装上铜钿、干粮,现在就能启程了,等他到地方挑好了人,马掌柜的粮船就该到了,这回程的船就有了。 陈牙头点好铜钿,媳妇也买好几筐大饼回来了,和老娘一起包了几大包咸菜,装到小船上,陈牙头带着大徒弟连夜启程北上。 第370章 影响 陶会长没坐车,虽然从西水门外到到他在平江城内的那座宅子很近,可他还是觉得坐车太慢,坐在车上他也觉得闷气,可骑在马上,冷风扑面,又让他感觉到一种透骨的寒意。 从朱家手里接下江南丝绸总行会长这个位置后,他这日子好像就再也没顺当过。 迎着寒风,陶会长再一次满腔悔意,他当初真不该生了贪心,真不该接下这个会长! 陶会长满腔的悔意还没散去,前面已经到了。 陶会长踩着下马石下来,捏着马鞭背在身后,阴沉着脸径直往里,进了二门内的聚源厅。 聚源厅内扑面的暖气让陶会长紧绷的面皮松缓了些。 等在厅内的七八个行老正围成一大圈,没滋没味的喝着茶,等的心焦,见陶会长进来,急忙站起围上来。 “骑马回来的,容我缓一缓。”陶会长穿过众人,在上首坐下,接过老仆递上的热汤,一口一口喝了大半,将汤碗递给老仆,看着众人道:“都坐下吧。今天一共招了五十六家,说是够了,暂时封盘了。” 一圈儿的行老鸦雀无声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打破静寂,“那地块虽然不要钱,可立时就要动工,还要照百年基业来造,这是哪家?” “福建七八家会馆手笔都大,河南河北一对一对的要,平江城的货栈行要了不少,其他的,细布行、平江丝绸行,李家,洪家,这些都是早就想到的。”陶会长的话顿了顿,看了一圈儿众人道:“还有陆家。” “哪个陆家?”一个行老失声问道。 “还能有哪个陆家?华亭陆家。”陶会长没好气的答了句。 “他们家不是王相的姻亲?亲近得很,王相那个小孙子年年都到陆家住一阵子。”挨着陶会长的行老还是有几分不敢相信。 “我前儿就跟你们说,陆家出面担保河工银子,你们都不信。”离陶会长最远的一个年青的行老忍不住道。 陶会长转头给自己倒茶。 “咱们现在?”离的最近的行老问陶会长。 “先前,信是大家都看过的,事儿是大家议定的,现在,大家议议吧。”陶会长倒好了茶,却没喝。 宗思墨那封亲笔信他看过之后就给行老们一个个看过了,宗思墨的信里写的清清楚楚: 淮南两路灾民众多,要南下就食,正是要杜绝铺张,节俭赈济的时候,却要大肆铺张、大兴土木,实在是无知无畏,王相对此很生气,再说嘱咐他嘱咐江南丝绸行等处,要节俭为上,为国分忧。 这信的意思明明白白,他们商量了之后,一致觉得王相为相多年,老成持重根深蒂固,应以王相为先,这场招商会他们不能不去,但也不用都去,陶会长一个人就够了。 这场招商会,那位何老掌柜既然出面站台,那就不会一家都没有,至于能招多少家,他们都是算过的,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二十家,可现在,半天,五十六家。 “先看看?”一个行老声调游移的说了句。 “看……” “老爷!” 行老的话被外面管事的声音打断。 “怎么啦?”陶会长不耐烦的问道。 小厮掀起厚帘子,宅子管事进了门坎,垂手禀报道:“老爷,有人来收旧被褥,价钱很不错,下人们的旧被褥今年要换掉的有不少,您看要不要现在就换?这个价钱划算得很。” “为什么收旧被褥?为什么价钱划算?去问问。”陶会长想到了什么,立刻吩咐道。 “是。” 管事出去回来的很快。 “回老爷,说是河工上要用,各个牙行都在收旧被褥,有多少收多少,说这一回,他们旧货行要满江南去收了,就这都不一定收得够。” “知道了,换就换吧,现在就让人去买棉花、细布,多买点,免得到时候买不到。”陶会长吩咐了管事,迎着看向他的一道道目光,“这已经看到了,是不是?” “那咱们?”紧挨着陶会长的行老一脸愁苦。 “我不知道,大家自己拿主意吧。”陶会长接话很快。 众行老看着陶会长,陶会长这话赌气的味儿太重了。 ”唉,我这是实话,我不知道怎么办,大家自己拿主意,十里街还有第二期,第三期,大家自己拿主意。“陶会长一脸颓唐。 “那行里呢?咱们丝绸总行要建个会馆吗?”一个行老问道。 陶会长沉默片刻,“到第二期再说。到时候肯定就有了分晓,最多不过多出些银子。” 众人点头。 这是稳妥之策,毕竟,宗先生亲笔写过信,他们不能公然违背王相的意思,到了第二期,那十里街成与不成已经很分明了,到时候价钱必定上去,可这也就是多花些银子,银子的事都是小事。 至于陆家,那是王相的姻亲,他们是一家人,不是他们能比的。 …………………… 华亭县。 华亭是个小县,又临近平江城,能入官列而非吏的,只有一位县令,主薄县尉什么的,不入流,也就没有定员。 如今的杨主薄在主薄这个位置上做了快三十年了,迎来送走了五任县令,认真说起来,杨主薄才是华亭县地面第一人,实实在在的地头蛇。 杨主薄的大儿子是粮科兼户房主事,在县衙里仅次于杨主薄,杨主事不算青出于蓝,但至少是虎父无犬子,从他爹杨主薄手里接下这座县衙的本事是有的。 杨主薄的二儿子早夭,小儿子早先在县衙里挂了个名,后来就出去做生意了。 眼看天黑了,杨主薄和大儿子杨主事从县衙出来。 他家离县衙有一段路,不过这一段路是华亭县最热闹的一条街,两人每天来回都是走来走去。 刚下了台阶,小儿子杨三爷骑着马拐弯过来,看到他爹和他哥,跳下马,把缰绳和马鞭递给长随,长随牵着马先回去,杨三爷迎上他爹杨主薄。 ”怎么样啊?“杨主薄问道。 他这个小儿子去平江城看那个十里街的招商会去了。 ”刚进午时就封盘了,说第一批的数目够了,我数了数,一共五十六家,倒不算多。”杨三爷答道。 “不少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杨主事问了句。 杨三爷看起来很兴奋。 “我不是要去看看新织机,谁知道木作行里忙的不得了,要河工用的木料、推车,各种东西,我一想,那河工和街道宅子真要动起来,要用的东西多了,我就去找赵伯伯,赵伯伯正忙着,几句话就给我指了条明路, “他们府衙隔壁街的牙行接了货栈行的活儿,说货栈行圈的地最多,用的人肯定也最多,用的粮食肯定不少,我立刻就去了隔壁牙行,牙头听说是赵主事介绍过去的,二话没说,就把这笔粮食生意交给我了,我把老宋留在平江城铺子里了。 “我从牙行出来,又去了趟货栈行,货栈行张会长说,他们货栈行都是重活,吃得多,只要咱们的东西好价儿合适,以后也可以让咱们送货。 “阿爹,我算了一路,这可是大生意!咱们的船和人都不够,阿爹,我觉得咱们也应该到十里街圈块地方,以后……” “先别想那么远,先把眼前的生意做好,你累坏了,先回去,我跟你大哥走一走。”杨主薄拧着眉,打断了小儿子的兴奋。 “那好,你们说话,正好,我要回去算算账!”杨三爷连走带跑先走了。 “阿爹,这是真要修起来了?”杨主事压低声音。 “你明天去一趟平江城,早点走,到处走走,好好看看,真要是像你弟弟说的那样。”杨主薄的话顿住。 “王缺西那个案子?”杨主事声音极低。 “嗯,不急,你明儿去,住上两三天,多看看,看清楚了,不用回来跟我说了,你自己拿主意。”杨主薄吩咐道。 “真要是起来了,那王缺西流放多远合适?”杨主事问道。 照原本拟定,王家一家三口都是要斩立决的。 “一千里吧,血亲复仇,这是有先例的。”杨主薄答了句,接着嘱咐道:“不用急着回来,多带些银子,往各家走走,丝绸行不用去,多听听丝绸行的信儿就行了。” “好。” 第371章 利为骨 顾砚站在江边的楼船上,远眺着对岸。 对岸另一艘楼船上,杨启帆背着手,紧拧眉头看着越堵越多的各种各样的船只,这些船上都挤满了饥饿的男男女女。 杨启帆转头看向江对面,对面的楼船没有任何动静。 挤满灾民的船只时不时碰撞着彼此相连,被巨大铁锚稳稳定住的战船,被战船挡住、圈住,越来越多,饥饿的男女女仰望着巨大的战舰,哭着喊着哀求着。 他们的里正,他们族里带他们出来的时候说,过了江就能天天吃饱饭了,现在眼看就要过江了,却被拦在这里。 “问问!”杨启帆被凄惨的哭喊哀求刺的心里难受。 亲卫打手势示意吊斗上的令兵。 从昨天晚上拦下第一条灾民船到现在,一夜半天的功夫,他家将军已经问了二十多回了。 顾砚看着对岸挥舞的令旗,转回头,看向急急划过来的一条快船。 快船靠近楼船时,一只小筐已经放下去了,快船上的小厮把手里的几条折子放进去,快船返回,小筐飞快的提上去。 “又来了三家牙行,四条粮船。”石滾飞快拆开,禀告道。 顾砚看了眼面前纸上的数目,吩咐到:“传令过去,放二十条船过来。” 对岸围成半圈的战船中间一条让开了一条缝。 顾砚命令楼船靠到岸边,站在船舷边,看着拖家带口的灾民一家一家挪到岸上,几家牙行的牙人一路小跑在灾民中穿梭。 十里街所用的力工价儿都是刘静亭和牙行议定的,不管哪家都是一个价儿,要说分别,也就是各家伙食的分别了,这会儿说不到这个。 各家牙行挑人全凭眼尖腿快。 顾砚看着上岸的灾民很快就被各家牙行拉过去,壮劳力站成一排,他们的家人在他们对面,看着牙人挨个递一大串铜钱。 粮行带来的都是陈年粗粮,都能吃,很便宜。 粮行一过来,岸上顿时乱成一团。 顾砚背着手,看着岸上的混乱,哭喊尖叫,半个时辰后,尖叫和哭喊都听不到了,被牙行挑出的壮劳力被圈在一起,吃着牙行给的或馒头或饼,旁边的空地上,拿到铜钱买到粮食的,一家一家,一村一村围在一起,急急慌慌的就地支灶,到旁边堆积的柴堆上抽柴烧火,到一个个大缸里舀水,把刚买的麦子,陈米等倒进去熬煮。 顾砚闻着飘过来的陈粮的味儿,看向石滾,石滾急忙欠身禀报:“都回来禀报过了,这是各家的价儿。” 石滾把手里的纸条递给顾砚。 顾砚扫过,满意的’嗯’了一声。 这一场粮行的生意是何老掌柜出面,打了王府的招牌,各家粮行出给灾民的粮食最好是陈粮,要比市价低至少三成,这里亏的,以后到工地用粮上弥补。 陈牙头到的最早,也没能头一个挑人,好在在头一批里头。他人手少,要挑的人可不少,天黑的时候,三家大牙行都挑够人上船走了,他的人还差一半,跟着第二批又挑了一夜,天亮的时候,人总算挑够了,陈牙头熬的两眼血丝,总算挑齐了人,上船往后赶。 陈牙头赶往平江城时,头一批带着铜钱粮食的同村或是同族的妇孺老弱,上了那些送他们过来,将要返回的船只,返回故里。 这些钱,这些粮食,够他们撑一阵子了。 …………………… 华亭县杨主薄的大儿子杨管事在平江城呆了五天,每天半天各处拜访,半天去看十里河。 看着一船船饿的精瘦但肯定是壮劳力的力工被卸到十里河岸边,搭起竹棚,支起大灶大锅,吃了一天饱饭后开始干活,也看到了带着十几辆大车送粮食过去的自家掌柜,这才赶回华亭县。 杨管事和平江府衙的武书办是至交好友,这几天一直住在武书办家,送走杨管事,武书办进了府衙,在自己屋里转个圈,就去了后面院里。 吏房乔主事正站在门口喝茶,看到武书办过来,笑问道:“送走了?住了好些天了。” “刚刚送走。”武书办笑应了句,跟着转身往里的乔主事进了屋。 “他来有事儿?”乔主事问道。 “算不上有事儿,他是来看十里河的。”武书办答道。 “看的怎么样?” “他家粮行接了往十里河工地送粮食的生意。”武书办没直接答话。 “嗯,衙门里家里有生意的,多多少少都接到生意了。”乔主事不知道想到什么,皱起眉头。 “今年这个年是个好年啊。”武书办的神情可不像是要过好年的样子。 乔主事出了一会儿神,突然叹了口气,“真没想到。” “是啊,今年牙行,旧货行,木作,连夜香行都很是赚钱,今年送到衙门的孝敬只怕都要翻倍。”武书办声音落低,“把丝绸行那一份儿补足了还很有余量。” “府尊昨儿说今年事儿特别多,杭城那边又要大祭,行刑的事儿大约要推迟。”乔主事垂眼道。 “如今这样的形势,那点事儿,哪有什么用?何必呢,万一惹恼了那位爷,何必呢。”武书办看着乔主事。 “你的意思是什么意思?”乔主事问道。 “当初他们来,我就跟你说过,这是坑咱们呢,那一嗓子真要喊出来,那妮子砍了头了,死无对证,这事儿岂不是就得着落到咱们头上?整个府衙,连府尊在内,谁能逃得了? “就看现在这形势,您说说,这一嗓子能有什么用?”武书办说的有了几分气性。 “那你说,怎么办?”乔主事沉默片刻,再次问道。 “不能让她喊出声儿。”武书办低低道。 “那就到时候塞她一嘴麻核。” “塞麻核得有个说法吧,不如让她倒了嗓子,说不出话最好。”武书办建议道。 “嗯,这个办法更稳妥,你去找一趟胡牢头,让他亲自去做,就咱们三人知道就行了,杭城那位咱们惹不起,不要让他知道。”乔主事低低道。 “嗯,我也是这个意思,那我现在就去找老胡。”武书办站起来。 第372章 庆典 十里街刚刚全面开工没几天,太常寺卿就带着两百名太常礼乐人到了平江城,李小囡看了两个礼乐人的几下示范,一声不响干脆利落的收拾东西,在礼乐人队伍经过后两天,赶到了杭城接受训练以及彩排。 顾砚在大大小小的祭礼方面久经考验经验丰富,在平江城看着十里街工程和海税司的整顿,直到腊月中才赶到杭城别业。 十一月初就从建乐城结伴起程,赶回昆山县过年的李家和洪家赶到平江城时,满腔期望的李银珠既没见到她大阿姐,也没见到李小囡。 李小囡去杭城了,她大阿姐去扬州看纱线去了。 李银珠只好垂头丧气的先回昆山县。 洪老爷在家里歇了一天,就赶去李家集,帮着准备年后李小囡回娘家的事儿。 这事儿由他和李文梁夫妻主理,他们在建乐城住了差不多一年了,和睿亲王府常来常往,论懂规矩,非他们三个莫属了。 至于李文儒,觐见了一回之后,照他爹李老太爷的说法,像被打湿了翎毛的鸡,总算稳重点儿了。 这一趟迎接世子妃回娘家的大事,虽然族老十分推崇李文儒,可李文儒却没敢接茬。 他是连皇上都觐见过了,可他连那上千的人都站哪儿了都没看到! 今年冬至和正旦大祀分别在建乐城和杭城举行,进了腊月之后,从建乐城颁下的旨意一道接一道送进两浙路。 杭城大祀该怎么祭祀,旨意说依照祖宗旧制,关于杭城大祀的旧制倒还真有一份太宗的旨意,旨意挺长,总结下来就是要热闹要好看,要与民同庆。 上一次的杭城大祀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可那份热闹还在流传。 今年的杭城大祀十一月初就有了旨意,因为十里街赶到两浙路的各路人等自然要看个热闹,专程过来看热闹的人就更多了,皇家大祀这样的事儿,能看上一眼,那可太荣光了,毕竟,建乐城的大祀是要把闲人清出去好几里远的。 进入腊月时,十里街进行了第二批招商,放出来五十个地块,这一次放出的地块,要交修河银,要求也增加了几条,一放出来就一抢而空。 平江府的所有牙行或多或少都拿到了十里街的生意,带着铜钿和船北上招力工,往四面八方招木匠、石匠等各种工匠。 第二批招商之后没几天,建乐城的各种表彰旨意一份接一份的递送到两浙路。 李家又得了两份恩荫,洪家因为织机和这一次的银钱担保,洪老爷子也得了一份虚衔。 祭了灶之后,李文梁夫妻留下继续准备世子妃回娘家的事儿,李士宽夫妻由李文儒夫妻陪着,洪老爷子带着洪振业一家,结伴启程,往杭城准备观礼杭城大祀。 李玉珠和倪如石直到祭灶前一天才赶到平江城,接上倪如石的母亲,直接往杭城,和李金珠住到一处。 李玉珠一行之所以直到祭灶才赶到平江城,是因为一个月前李玉珠诊出孕脉,放慢了行程。 李玉珠等人走的慢,到了杭城李宅时,李学栋一家三口以及高先生夫妻比他们启程晚,倒比他们先到了。 李学栋和高枝儿一路小跑也没抢到李银珠前面,李银珠抱着裙子冲到李玉珠面前,一声’二阿姐’没喊完就哽住了,干脆一把抱住了二阿姐。 李学栋绕过李银珠,先向邵先生长揖见礼,“先生,辛苦先生了。” “不敢当不敢当。”邵先生虽然比李学栋上次见他时黑瘦了不少,却眼睛黑亮,精神极好。 洪振业紧跟着见礼,“先生。” 邵先生是他行过拜师大礼的先生。 “二郎在京城历练了一年,看起来大不一样了。”邵先生仔细打量着洪振业。 “苦……不容易得很。”洪振业一脸苦楚。 “但凡往上走,都不容易。”邵先生笑起来。 “先生进去说话吧。”李学栋欠身让邵先生,旁边,李银珠已经拖着二阿姐往里走了。 “我就不进去了,已经约好了朋友。你们兄弟姐妹好好说话。”邵先生拍了拍倪如石,和李学栋笑道。 李学栋三人一起把邵先生送到大门,看着邵先生上了车,才一起进去。 后堂里,李玉珠已经脱了外面的衣裳,背后靠着靠枕,腿上搭着细布薄被,正从李银珠手里夺过热帕子,银珠这妮子比从前还虎,非要给她擦脸擦手。 高枝儿先给倪大娘递了碗莲子汤,又拿了几样点心,再给李玉珠拿汤水点心。 李金珠不错眼的看着李玉珠。 李玉珠看起来很有神采,看不出奔波的样子。 李金珠心里松缓下来,转头看向倪如石。 倪如石急忙站起来,长揖见礼。 “大郎壮实了不少。”李金珠和倪大娘笑道。 “可不是,像换了一个人。”倪大娘看着儿子,用力眨了几下眼,把又要涌上来的眼泪眨回去。 李金珠听出了倪大娘声调里哽咽,轻轻拍了拍倪大娘的手,转了话题,“这一趟观礼,玉珠就别去了,让大郎陪着您去长长见识。” “我留下陪二阿姐!”李银珠立刻表态。 二阿姐到前,大阿姐就说过这事儿了。 大祀是国礼,该跪该拜的时候,可不会因为身孕病弱而有什么例外,二阿姐肯定不能去,她虽然极想看好看极了的大祀,可二阿姐得有人陪吧,大阿姐是旨意上有名儿的,不能不去,那就只能是她留下了陪二阿姐了。 “有我陪玉珠就行。烦劳三妹妹带我阿娘去看看热闹。”倪如石欠身笑道。 “你陪不行,得我留下来,让大娘跟大阿姐……不能跟大阿姐,跟高先生他们一起吧。”李银珠神情严肃,陪她二阿姐是比观礼更重要的事。 “有大郎陪着二阿姐呢,用不着你。”洪振业欠身去拉李银珠。 “怎么用不着我?”李银珠拍开洪振业的手。 “你这个人!”洪振业再拽一把,“你想想,是我陪你好,还是你二阿姐陪你好?” “当然是二阿姐,你怎么能跟二阿姐比?”李银珠答的极快。 高枝儿’噗’一声笑出来,“三阿姐你不能这么说话!” “洪兄别计较,三阿姐这脾气……”李学栋跟洪振业赔礼。 “我还能不知道她的脾气,憨得很!你跟她说。” “大郎陪我就行,银珠替我照顾好阿娘。”李玉珠笑道。 李银珠总算反应过来,’呃’了一声,赶紧点头。 杭城大祀和京城的规矩相差不少,比如开始的时间比京城晚很多,要天色大亮之后才开始启动。 李家、洪家、高家和倪家到杭城观礼的凑在一起,算着时辰,吃了这顿不寻常的年夜饭,上了年纪的老人歇下,年轻的守岁到黎明,吃了肉汤团芝麻汤团,换上衣服,上车赶往观礼台。 …………………… 顾砚和李小囡都是一夜没睡,整个杭城别业更是灯火通明忙了一夜。 后半夜,细细的雨丝落下来。 李小囡站在廊下,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这份湿润舒缓了被紧张的演礼搅起来的浮躁之气,浮躁的尘埃被细雨洗刷下去,空气中只余下清新。 “钦天监说这细雨下在这里是好兆头,雨者财也,江南是财赋之地。”顾砚站在李小囡身侧,伸手出去,淋了满手的雨水,举到李小囡面前,“看,你的财气。” “桑帅传里讲,桑帅下葬的时候,细雨蒙蒙。”李小囡抬手拍在顾砚手上,沾财气。 “嗯,桑帅的财气遗惠至今。” “时辰到了。”晚晴将外面的通传转递进来。 “走吧。”顾砚握着李小囡的手,沿着游廊往外走。 一对对站在长长的、曲折的游廊两边的护卫往前,转身,跟在顾砚和李小囡身后,穿过整座别业,往后面那座郁郁葱葱的小山过去。 从山脚往上,一块块墓碑的祭祀,一直到山上最高那块墓碑。 这块墓碑和山上所有的墓碑没什么两样。 顾砚和李小囡并肩站在半人高的墓碑前,从礼部两位侍郎手里接过祭礼:一捆桑树枝,一碟粒粒饱满的瓜子,一瓶新酿的酒,放到祭台上,三叩九拜。 细细的雨丝停了,远处,一缕缕朝阳从云层中间洒出来,随着朝阳,一道彩虹从小山笼向远处。 顾砚直直看着那道彩虹,回头再次看了眼那块深刻着桑字旗的墓碑,伸手握住李小囡的手,往山下走去。 山下,令旗挥动,代表三奇六仪的彩旗方阵缓缓动起来,庆典开始了。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