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夜将尽》 第1章 入住 “入住？” “对。” “身份证。” 前台小哥看见有人进门，从躺椅上起来，声音很懒散。 佟雁舒从衣兜里拿出身份证递给前台。 那前台抬眼看被佟雁舒扶着，已经喝得烂醉的人，佟雁舒了然：“他住这儿的，叫陆夏，订的两居室，我跟他住一块儿。” 前台鼓捣了几下电脑，查到了陆夏的入住信息，又录入佟雁舒的信息：“跟我来。” 他伸手想要帮佟雁舒扶着陆夏，佟雁舒拒绝了他，他也不执意，走到前面去领路。 他们穿过前厅，走进一条很长的廊道。 夜里很安静，星斗满天，无数小灯照亮这番天地，穿过这条廊道才到楼梯。 整个民宿有十多个房间，陆夏的房间都在三楼，前台拿着房卡刷开了门，佟雁舒把陆夏放到床上，喘了口气。 “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去前台叫我就行，或者打电话，座机在床头，我叫顾川飏。” 顾川飏话一说完，转身要走，可是又像想到了什么，皱着眉转身：“你朋友喝不少吧，我们家厨子就快回来了，要不要叫他煮点醒酒汤？” 佟雁舒想了想，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陆夏，最后还是点点头：“麻烦你们了。” “顺便的事。” 顾川飏说完就离开了，顺手带上了门。 佟雁舒坐在一旁沙发上，累得够呛，陆夏比他高，比他壮，扶着可累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夏突然撒呓挣，佟雁舒立刻投去目光：“陆夏？” 只见床上躺着的陆夏猛地弹起来，捂着嘴往厕所奔去，呕吐声很大，听得佟雁舒只皱眉。 只是分手而已，陆夏竟然能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说实话，佟雁舒并不能理解，但是见好友这么难受，他不由也埋怨起了陆夏的男朋友。 抽水声响起，陆夏拉开门，跌跌撞撞走出来，佟雁舒上前想扶他，还没碰到陆夏的手，陆夏诧异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佟雁舒扶住他：“你给我打的电话，你忘了？”想到陆夏在电话那头的鬼哭狼嚎，佟雁舒忍不住头疼。 陆夏躺在床上，手扶额：“喝懵了，都给忘了，麻烦你跑这一趟啊。” 话说完，他又没动静了，似乎睡着了，佟雁舒又坐回沙发。 没过多久，陆夏又翻坐起来，跑到厕所大吐特吐。 佟雁舒担忧地看了眼手机，已经凌晨三点了，太晚了，但是又看着陆夏走出来时脸色难看，无奈他起身走下楼，准备找顾川飏借用一下厨房。 前台里，顾川飏躺在躺椅上，脸上盖着一本作文刊，昏昏欲睡，佟雁舒抬手敲了敲桌子。 “有事吗？”顾川飏问。 “我想……” 话还没说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清晰的刹车声，紧接着是车门关闭的闷响。 前台眼睛一亮，几乎是雀跃地从躺椅上蹦起来：“北哥！你回来啦？” 门口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嗯，回来了。”那声音带着风尘仆仆的沙哑，却像一颗小石子，猝不及防地投入佟雁舒死水般的心湖。 佟雁舒的脊背瞬间僵直。 那个声音…… 即使隔了漫长的时光，即使掺杂了疲惫，他也绝不会听错。 一股寒意从脚底猛地窜上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他下意识地想回头确认，脖子却像生了锈，动弹不得。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背上，轻如羽毛很快便飞走了。 “这是刚入住的住客。”顾川飏介绍道。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踩在佟雁舒绷紧的神经末梢上。 一个高大的身影停在了他身侧，带着夜晚微凉的空气。 “欢迎入住。” 北另没往旁边看，将车钥匙往前台一放：“收一下。”目光落在顾川飏手上的作文刊上，顾川飏立马赔笑，递过去，问：“医院那边情况咋样？” “刚做完手术，医生说还要再住段时间。” “那我过几天去看看。” 见新住户还愣住原地，北另这才看过去，一看，他也愣了：“……佟雁舒？” 佟雁舒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他几乎是强迫自己抬起眼，目光撞进一双深潭般的眸子里。 只一瞬，那潭水深处似乎有极快的涟漪荡开，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佟雁舒立刻狼狈地垂下视线，仿佛被那目光烫伤，勉强一笑：“啊，是我。” 顾川飏惊讶：“你们认识啊！” 佟雁舒回：“高中同学。”他头皮突然一麻，身旁北另似乎又看着他了。 顾川飏一拍手：“嘿！那巧了！老同学有优惠啊，住房我给你打折啊！对了，北哥，他朋友喝醉了，你给他煮个醒酒汤呗！” 佟雁舒正想拒绝，就听北另说：“可以。” “跟我来吧。” 撩开前台通往院子的帘子，两人走进廊道。 院子里有个小池塘，里面游曳着鲤鱼，水面倒映着旁边的植物和天上的月亮。池塘边砌了几个台子，围了篱笆，砖石小径直通往一个凉亭。 北另指着那几个台子和凉亭：“等不冷的时候，花坛里会种花，对花粉过敏的话记得绕道，夏天人不多的话，会在凉亭里吃饭，不过最近很冷，吃饭就在餐厅里吃。”提到餐厅，他就立刻指院子旁边，一个修着木门的屋子，“这是餐厅，明天可以来这里吃饭。” 北另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念说明书。他侧过头，似乎想确认佟雁舒是否在听。 “民宿包饭，接受点餐，如果你不想在民宿里吃，可以当天早上说，或者想自己做饭，也可以直接用厨房。” 佟雁舒的视线死死黏在脚下被灯光拉长的、两人近乎重叠又泾渭分明的影子上，对周遭精致的庭院景致置若罔闻，只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单音：“嗯。” 北另推开木门，两人走进厨房。 “你朋友有什么忌口吗？”北另问，声音在空旷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径直走向水槽，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暂时填满了沉默。 他仔细冲洗着双手，水流冲刷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 佟雁舒靠在门框上，尽量离操作台远一些。厨房很大，收拾得干净整洁，灶具锃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洗洁精和某种干香料的味道。 “没有。”他的声音有些发紧，视线落在北另宽阔的背上——那件深色的夹克似乎还带着室外的寒气。 “行，你等我一会儿。”北另关了水，甩了甩手，也没擦干，就走到冰箱前打开门。 冷气涌出，他弯腰在里面翻找着。 佟雁舒能看到他动作间肩胛骨的轮廓，还有那截露出的、同样呈健康古铜色的后颈。 生姜、蜂蜜、一小把红枣、几片陈皮……北另把东西一一拿出来放在料理台上。他拿起刀，熟练地开始切片。 刀刃落在砧板上的声音规律而清脆，“笃、笃、笃……”在过分安静的厨房里，每一下都敲在佟雁舒的心上。 佟雁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双握着刀的手。 那双手，他曾经无比熟悉。 指节依然分明，带着些微的粗糙感，手背上隐约可见几道淡去的旧疤痕。 这双手，曾经笨拙地给他绑过风筝线，也曾温柔地拂去他额头的汗水，更曾在激烈的争执后用力攥紧又松开…… 此刻，它们正稳定而精准地处理着食材，仿佛只是在进行一项再平常不过的工作。 北另把切好的姜片丢进一个小锅里，加水，点火。 蓝色的火苗“噗”地窜起，舔舐着锅底。 他背对着佟雁舒，专注地看着锅里水汽慢慢升腾。 厨房里只剩下水将沸未沸的细微声响和炉火的呼呼声。 沉默像水汽一样弥漫开来，包裹着两人。 佟雁舒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的木纹，指甲刮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有很多话想问，有很多情绪在翻涌，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北另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他依旧背对着佟雁舒，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但握着锅柄的指节似乎微微收紧。 佟雁舒的心猛地一跳。他抬起头，只能看到北另线条冷硬的后脑勺和挺直的脊背。 “……嗯。”他最终也只发出了一个单音，声音干涩。他该说什么？说“我也没想到”？说“真巧”？还是说“这些年你还好吗”？每一种开场都显得苍白又刻意。 水开始滚沸，咕嘟咕嘟冒着泡。 北另揭开锅盖，白色的水汽瞬间蒸腾而上，模糊了他侧脸的轮廓。 他拿起旁边的蜂蜜罐，用勺子舀了满满一大勺金黄的液体，手腕稳定地悬在锅的上方，顿了顿，才缓缓倾注下去。 蜂蜜粘稠地拉出丝线，坠入翻滚的姜水中。 “朋友……喝成这样，挺麻烦吧？”北另盖上锅盖，调小了火，让汤慢慢熬煮。 他终于转过身，身体半倚着料理台，目光平静地投向靠在门边的佟雁舒。 厨房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清晰地勾勒出他深刻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那双深邃的眼睛在光影下显得更加难以捉摸。 他的嘴唇很薄，此刻微微抿着，嘴角上方那两个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却丝毫没带来笑意，反而增添了几分疏离的审视感。 佟雁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垂眼盯着自己脚下的地板砖。“……还好。他平时不这样。”他顿了顿，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他……失恋了。” “这样啊。”北另应了一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拿起一块干净的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料理台上并不存在的水渍。 可目光却仿佛有了重量，依旧停留在佟雁舒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穿透力，似乎想从他低垂的眉眼和略显苍白的脸上读出些什么。 时间在姜汤微辛的香气和炉火的低吟中缓慢流淌。 佟雁舒只觉得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感受到后背渗出的细微冷汗。 他后悔过来了，这狭小的空间，这沉默的煎熬，比刚才在前厅的猝然相遇更让人难以忍受。 “好了。”北另终于关掉了火。他拿过一个碗，用勺子舀起熬好的汤，橙黄透亮，散发着浓郁的姜和蜜的甜香。 他端着碗，朝佟雁舒走过来。 随着他的靠近，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混合着厨房的烟火气、淡淡的汗味、以及一种独属于北另的、如同冬日松林般冷冽的气息——再次笼罩了佟雁舒。 佟雁舒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北另在他面前一步之遥停住，将碗递过来。他的手指擦过碗沿，离佟雁舒的手很近很近。 “小心烫。”北另的声音低沉，就在耳边。 佟雁舒几乎是屏住呼吸，飞快地伸出手，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对方温热的手背，像被烙铁烫了一下，猛地缩回，只堪堪捏住了碗的边缘。 滚烫的温度透过瓷碗灼烧着他的掌心，却奇异地让他冰冷的手指有了一丝知觉。 “……谢谢。”佟雁舒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端着碗，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炭，只想立刻逃离。 “那我……先上去了。” 他不敢再看北另的眼睛，匆匆说了一句，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转身，拉开厨房的门，快步走进了外面微凉的夜色里。 那碗滚烫的醒酒汤在他手中微微晃荡，映着廊道里昏黄的灯光，也映出他仓惶逃离的背影。 北另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门，听着佟雁舒急促远去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的方向。 厨房里只剩下渐渐冷却的姜汤锅和炉灶残余的热气。 他缓缓抬起手，目光落在刚才被佟雁舒指尖无意触碰过的手背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转瞬即逝的触感。 他沉默地注视着那片皮肤，眼神晦暗不明，嘴角那对小梨涡，不知何时已彻底隐没在紧绷的唇线之下。 良久，他才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转身，开始收拾料理台上散落的工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入住 第2章 醒酒汤 佟雁舒几乎是跌撞着冲上三楼的。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手中那碗醒酒汤烫得惊人，热度透过薄薄的瓷壁灼烧着他的掌心，甚至盖过了指尖残留的那一丝被北另手背温度烫到的异样感。 他背靠着冰冷的房门，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丝毫无法平息体内翻江倒海的混乱。 他低头看着碗里橙黄透亮的汤水，姜的辛辣和蜜的甜香混合着升腾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氤氲。 这是北另熬的汤。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陆夏还在房间里人事不省。 房间里陆夏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瘫在床上，眉头紧锁，脸色苍白，显然醉后的痛苦并未完全消解。 佟雁舒端着碗走到床边，轻轻推了推他：“陆夏，醒醒，喝点醒酒汤。” 陆夏呻吟一声，费力地睁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眼神涣散：“……小舒？” “嗯，是我。把这个喝了，会舒服点。”佟雁舒将碗凑近他嘴边。 陆夏就着佟雁舒的手，小口小口地吞咽着滚烫的汤水。热流下肚，他似乎找回了一点意识，眼神也清明了一些。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有些懵登，哑着嗓子问：“这……是哪儿？” “你住的民宿，忘啦？”佟雁舒没好气，“电话里哭天抢地的，非让我来接你。” 陆夏揉着剧痛的太阳穴，记忆碎片一点点拼起，脸上露出懊恼和痛苦交织的表情。 “……操，丢人丢大发了。”他抹了把脸，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谢了兄弟，又给你添麻烦。” “行了，先把汤喝完。”佟雁舒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终究还是心软了。他把碗塞到陆夏手里，“自己端着，慢慢喝。” 陆夏捧着碗，小口啜饮。温热的汤水似乎真的抚慰了翻腾的胃和混沌的脑袋。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向坐在沙发里的佟雁舒：“对了，你这碗汤哪儿来的？” 佟雁舒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拿起手机，假装查看时间，屏幕的光映着他略显苍白的脸，“民宿老板煮的。”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淡无波。 “哦！是嘛！老板人还挺好。”陆夏没察觉异样，低头继续喝汤，“这汤熬得不错，姜味够劲，蜂蜜也甜得刚好，不像外面买的那么齁。”他咂咂嘴，评价道。 佟雁舒没接话，只是“嗯”了一声。 陆夏对味道的敏锐评价，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口。 北另熬汤的样子，还有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他烦躁地划拉着手机屏幕，指尖冰凉。 陆夏喝完汤，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失恋情绪更猛烈的反扑。 他放下碗，颓然地靠在床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开始絮絮叨叨地讲他和前男友的过往，从甜蜜的初遇到最后撕破脸的争吵，语气时而甜蜜时而愤恨。 最后他还大吼出一句：“陈瑛这个混蛋，老子再也不会跟他好了！” 佟雁舒静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声。 陆夏的声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却像隔着一层玻璃，听不真切。 他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楼下那个亮着灯的厨房，飘向北另最后那个晦暗不明的眼神。 时间在陆夏的倾诉和佟雁舒的心不在焉中缓慢流逝。 窗外的天色，从浓稠的墨黑，渐渐透出一点深沉的靛蓝。陆夏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精力，声音越来越低，再次沉沉睡去，眼角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佟雁舒松了口气，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他替陆夏掖好被角，躺到里间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微光。 民宿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这份安静，却让厨房里那段短暂独处的每一个细节更加清晰地在脑海中放大。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找不到出口。 天色终于大亮。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木地板上投下一条明亮的金线。佟雁舒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一角窗帘。 雪后初晴，阳光耀眼得刺目。 整个庭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未曾被人践踏过的白雪，在阳光下反射着纯净的光芒。小池塘结了薄冰，倒映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池塘边的篱笆、砖石小径、凉亭的飞檐，都戴上了洁白的雪帽，宛如童话世界。空气清冽甘甜，吸一口，沁人心脾。 这样宁静美好的景象，却无法驱散佟雁舒心头的阴霾。他望着楼下那个通往厨房的木门，心跳又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他还是放心不下陆夏。 刚走出去，便听见陆夏痛苦的呻吟：“唔。” 宿醉的威力开始全面反噬，头疼、胃里翻搅，让他哼哼唧唧，脸色比昨晚更难看。 佟雁舒走过去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喝点水。感觉怎么样？” “感觉……头要炸了……”陆夏有气无力地接过水杯，“几点了？” “快九点了。” “饿吗？民宿包饭的。”佟雁舒问。 陆夏捂着胃部，一脸菜色：“……饿，但感觉啥也吃不下，看见吃的就想吐。小舒，你……能帮我去餐厅看看有什么清淡的粥之类的吗？或者……帮我拿上来？”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佟雁舒。 佟雁舒妥协了，叹了口气：“……行吧，你躺着，我下去看看。” 佟雁舒拉开房门，走向楼梯。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安静的早晨格外清晰。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努力平复着呼吸。 楼下餐厅的木门敞开着，食物的香气飘散出来。佟雁舒走到门口，脚步顿住。餐厅不大，布置得温馨雅致，原木桌椅，暖黄的灯光。里面只有两桌客人，有说有笑的，很是熟络，顾川飏也在其中。 但没有北另的身影。 顾川飏立刻看到了他，热情地招呼：“哟，老同学！早啊！昨晚休息得怎么样？你朋友好点没？” “还好。他……还有点不舒服，有没有清淡点的粥？” “有！必须有！”顾川飏快步走向后厨方向，“北哥熬了小米南瓜粥，养胃着呢！我给你朋友盛一碗，再配点酱菜和煮鸡蛋，行不？”他说着，掀开了后厨的门帘一角，朝里面喊：“北哥，给302的客人打包一份早餐粥！” 门帘掀开的瞬间，佟雁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了进去。他看到了一个穿着深灰色高领毛衣的背影，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灶台前。宽阔的肩膀，挺直的脊背，正是北另。他似乎正在煎什么东西，锅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知道了。”北另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没有回头。 门帘很快落下，隔绝了视线。 原来他在厨房。佟雁舒想。 顾川飏手脚麻利地拿来一个保温食盒，一边盛粥一边絮叨：“北哥手艺可好了，这粥熬得又糯又香，南瓜都化在米里了，你朋友喝了保管舒服。酱菜是我们自己腌的，爽口不咸。鸡蛋也刚煮好，溏心的。” 很快，一个沉甸甸的食盒递到了佟雁舒手里，还带着温热。 “谢谢。”佟雁舒接过食盒，只想立刻离开。 “客气啥！对了，中午想吃点啥？提前跟我说，北哥好准备。”顾川飏笑眯眯地问。 “不用麻烦了，他可能还是没什么胃口……” “那也总得吃啊！这样，我让北哥看着弄点清淡好消化的，到时候给你们送房间去？”顾川飏很是热心。 “……好吧，麻烦你们了。”佟雁舒不好再推辞。 “小事儿！快拿上去吧，凉了不好。”顾川飏挥手。 就在他快要走出餐厅门时，身后后厨的门帘再次被掀开。 北另走了出来，跟顾川飏交谈着，佟雁舒闷着头就快走离开了。 回到房间，陆夏看到热腾腾的粥，总算有了点精神。他小口喝着粥，果然赞不绝口：“嗯！这粥真不错，熬得真到位！酱菜也好吃。小舒，这民宿老板手艺可以啊，人也挺周到。” 佟雁舒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雪后初霁的庭院，心不在焉地应着：“嗯，是还行。” 他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光滑的边缘，心思早已飘远。 陆夏喝完粥，精神恢复了一些，但宿醉的疲惫感还在。他靠在床头，看着佟雁舒明显神思不属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小舒，你……没事吧？我就觉得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是不是被我折腾得太累了？” 佟雁舒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没有，就是有点没睡好。”他顿了顿，转移话题，“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在这民宿里借酒消愁吧？” 提到伤心事，陆夏的眼神又黯淡下去：“……不知道。本来是订好跟陈瑛出来玩的，我还买了滑雪服，准备上山滑雪的……” 佟雁舒看着他这副消沉的样子，也无可奈何。作为朋友，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有陪伴：“要不我陪你玩？” “真的？” “真的！” “那你快点买滑雪服，我跟你讲，这里的滑雪场特别大，正好最近天气冷，再暖和点就滑不成了！” 整个上午，两人都待在房间里嘀嘀咕咕着行程。 后来陆夏昏睡过去，佟雁舒则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打扫积雪的顾川飏。雪被扫到池塘边和花坛旁，堆出小小的雪堆。 阳光照在雪地上，亮得晃眼。偶尔有其他住客出来拍照，欢笑声隐约传来，更衬得房间里的寂静沉闷。 临近中午，敲门声响起。 “送餐！”是顾川飏的声音。 佟雁舒起身开门。顾川飏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笑容灿烂：“午餐来啦！北哥特意做的，清蒸鲈鱼，醋溜白菜，还有山药排骨汤，都是清淡好消化的！趁热吃！” 陆夏连忙坐起来感谢：“谢谢啊老板，汤和粥都老好喝了！” “嗨，客气啥！你们吃得满意就行！”顾川飏把托盘放在桌上，“对了，北哥让我问问，房间暖气行吗？昨晚降温厉害，怕你们冷。” “够的够的，很暖和。”佟雁舒连忙回答。 “那就好！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顾川飏风风火火地走了。 午餐的菜色果然清爽可口。鲈鱼肉质细嫩，醋溜白菜酸脆开胃，山药排骨汤更是温润滋补。陆夏胃口似乎好了点，吃下了大半碗饭。 饭后，陆夏精神好了许多，开始觉得无聊。他拿出手机刷了刷，又放下，在房间里踱步，似乎很焦虑，转头一看，佟雁舒睡着了。 第3章 北另 佟雁舒大约睡了四个小时就醒过来了。 “小舒，咱们出去走走吧！我刚刚问了顾小哥，附近有个小公园，说雪景可漂亮了！”陆夏提议道，显然是想转移注意力，散散心。 佟雁舒正愁找不到理由避开民宿，立刻点头：“好。”出去透透气，总比困在这里，时刻提心吊胆怕遇到北另要好。 两人穿戴整齐，走出房间。 下楼梯时，佟雁舒下意识地放轻脚步，目光警惕地扫过空无一人的前厅和紧闭的餐厅木门。 直到走出民宿大门，站在清冽的寒风中，他才真正松了口气。 小公园离民宿不远，步行十几分钟就到。 果然如陆夏所说，雪后的公园银装素裹，静谧安详。 光秃秃的树枝裹着琼玉，长椅披着厚厚的白毯，小径上的积雪被清扫出一条窄窄的通道。 空气冷冽清新，吸入肺腑，仿佛能洗涤掉一些烦闷。 陆夏的情绪似乎被这洁净的雪景感染，话也多了起来，不再沉溺于失恋的悲伤，开始跟佟雁舒聊些工作上的趣事和共同朋友的近况。 佟雁舒也努力配合着，暂时将心底的纷乱压下。 两人沿着清扫出来的小径慢慢走着，留下一串并行的脚印。 不知不觉，天色又暗了下来。冬日的白昼总是短暂。 公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在雪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回去吧？有点冷了。”陆夏搓着手说。 “嗯。”佟雁舒点头。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雪后的夜晚格外寒冷，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 快走到民宿门口时，佟雁舒的脚步再次变得迟疑。 那个灯火通明的院子，此刻在他眼里，像一个温柔的陷阱。 推开民宿大门，温暖的空气混合着淡淡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 前厅里亮着灯，顾川飏正趴在柜台上写写画画，听到声音抬起头：“回来啦？外面冷吧？正好，北哥刚把晚饭做好，我正准备给你们送上去呢！” “我们自己拿上去就行。”佟雁舒连忙说。 “也行！”顾川飏把两个保温食盒递给他们，“还是清淡口，但加了点肉末蒸蛋，补充点蛋白质。” 佟雁舒接过食盒，目光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通往院子的廊道和紧闭的厨房门。没有看到那个身影。 “在找北哥不？” 佟雁舒倏地被戳穿心事，有些错愕：“不是……” “北哥忙事儿去了，这会儿不在，他回来了我告诉你一声？”顾川飏似乎没听见他的辩驳，自顾自说着。 “不用不用。” 佟雁舒摆摆手离开。 回到房间，两人安静地吃完晚饭。 陆夏的精神比白天好了太多，甚至打开电视看了会儿无聊的综艺节目。佟雁舒则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手机拿起来又放下。 夜色渐深。 陆夏洗漱完，躺回床上，似乎很快睡着了。 佟雁舒却毫无睡意。 下午在公园里暂时压下的心绪，在夜晚的寂静中又悄然翻涌上来。 他起身走到窗边。庭院里的景观灯还亮着，将覆雪的景致映照得如同幻境。 小池塘结了冰，像一块墨色的玉石镶嵌在白雪中。凉亭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孤寂而沉默。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楼下廊道的入口处，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是北另。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羽绒服，戴着帽子，似乎刚回来，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 他没有走进院子，只是站在廊道口，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看着夜空。 月光和灯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线条冷硬，下颌线绷紧。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周身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 佟雁舒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将自己隐藏在窗帘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屏住呼吸，偷偷地注视着楼下那个身影。 北另站了很久。 久到佟雁舒觉得自己的脚都有些发麻。 夜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打着旋儿掠过。 他始终一动不动，仿佛与这寒冷的夜色融为一体。 只有偶尔呵出的白气，证明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渐渐，又下起了雪。 他也在看雪吗？ 还是……在想什么？ 终于，北另动了。 他低下头，看一眼手中的保温杯，然后转身，身影重新没入通往前厅的廊道阴影里，消失不见。 庭院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佟雁舒的幻觉。 佟雁舒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 窗帘的阴影笼罩着他，将他与外面那个明亮而寒冷的世界隔开。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昨晚递碗时那转瞬即逝的温热触感。 佟雁舒躺上床，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 北另刚拿着保温杯走回前厅，躺椅上顾川飏就开口：“姜汤送过去了？” 北另取下帽子：“没有，他们应该睡了。” 顾川飏起身，随手翻着作文刊：“哎北哥，我不明白了，这是搞哪出啊？” 作文刊被翻得哗哗作响，纸张泛黄，很陈旧，显然是经常翻阅，因为顾川飏一翻，就翻到了一篇作文上。 “昨天看身份证我还以为是同名呢，结果是正主。”他语气吊儿郎当，听得北另皱起眉，走过去收起作文刊。 “你要是没事干，明天把民宿的房间全打扫了。”北另把作文刊夹在腋下，只漏出作文刊的名字——【育苗杯】。 顾川飏讨饶：“别啊北哥，我最讨厌打扫房间了，不然咱民宿怎么雇了三个保洁。” “你把活儿包揽了就可以省钱了。” 顾川飏连忙转移话题：“不说我了，老爷子今天怎么样？” “能起来走几步了。”北另回。 “要我陪护去不？你一天到晚够忙了，既要顾民宿的饭，又要顾着火锅店，还要偶尔去滑雪场帮忙，这下夜里还要跑医院，多累挺啊。”顾川飏提议。 北另摇摇头：“这几天苏行在，你好好顾民宿就好。” 顾川飏一听‘苏行在’不干了：“不成啊，苏行本来就睡得少，到时候生病了咋整，我没老婆了你赔啊？” 他说着急了，从前台里走出来，踱着步：“我得去收拾行李。” 北另拉住他：“胡说八道什么！赶紧给我老实点。人苏行答应你了吗？天天这么无厘头的。” 顾川飏无奈停下：“我这不正追着呢吧！再说了，我们关系本来就……我叫他声老婆又咋了。” 北另撂下一句“小流氓”就走回自己房间睡觉了，留顾川飏在外头跳脚。 北另的房间有些小，但什么都有。 他没什么不良爱好，也不爱玩网络，书桌上只有一些书，最显眼的是一个合照，两个穿校服的少年举着风筝，笑得很开心。 他眼底闪过一丝怀念，将夹杂腋下的育苗杯作文刊拿出来，手轻轻一翻，就打开了其中一页。 上面白纸黑字印着—— 《我的好朋友——北另》 作者：佟雁舒。 学校：兰方市第二高级中学。 北另坐在椅子上，细细读着这篇烂熟于心的作文，心里软乎，他微笑着，脸上浮现两个小梨涡。 【我的好朋友北另，他有两个小梨涡，笑起来很好看。我第一次见他时，夕阳遥遥停留在楼房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北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