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未来的老婆》 第86章 厉非这次受伤昏迷得比较久,但也有好处。 比如昏迷期间手术也做完了、伤口也长回去了,没有特别受罪。 醒了以后缝合线虽然还没有拆,但在周围淡紫色淤血残留中已经长出了粉红色的新生嫩肉。 养了两周多,除了抬手时会有一些牵扯感之外,伤口只偶尔会因为末梢神经再生而出现刺痛,其他已与平常无异。 只有天气变化时会有比较明显的酸胀。厉非现在总算明白傅斯霆以前下雨时腿会痛到底是什么样的机制了。 好在医生说随着伤口愈合,这些逐渐都会好。 很快出院的日子将近。只是后续康复训练的单子又很让厉非觉离谱。难以想象,他之后还要每天练习吹气球来锻炼心肺功能,要吹一个月? 还想说能不能换个路子,结果傅斯霆都已经帮他买好了花花绿绿的训练用小气球。 厉非:“……” 自从重逢之后,傅斯霆黏人得很,日常陪在他病房不肯走。晚上就睡在旁边加的床,白天更是常会挤到他的床上。 也不说话,就要么默默抱着他的腰,要么用指尖轻轻蹭他伤口才长好的肉,常蹭得厉非发痒烦躁,想咬他。 厉非毕竟是国际影星,受伤的事自然造成了比较大的公众舆论,当地政府部门为了平息指责,这段日子也是时不时就派政商要员过来事务性地探望慰问。 也有不少厉非相熟的国际导演、制片人,在美国的故交和发小们也来看望。 文瑄来了三次,但都只是把礼物交给傅斯霆就走了。 最后一次他来,傅斯霆:“其实,你也可以进去看看他的。” 很多年前文瑄因为不负责任的发疯爆料曾导致厉非被严重网暴。傅斯霆本以为,他和这种人一辈子不可能有交集,但这次跟美国警方一起行动的一个月里,文瑄因为也是警方保护的对象,两人在总部天天都能碰面。 那封装了关键证据的跨国u盘邮件,也确实是文瑄偷到手、冒着极大危险寄给厉非的。 而之前一个月里,他也一直关心厉非的情况,每天努力帮忙分析厉非可能会在什么地方。 傅斯霆其实也不清楚“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究竟应该是怎么样的。 他小时候家里穷、不断被房东赶来赶去,搬家太多导致并没有能称作发小或竹马的朋友。他第一个真正的朋友就是高中时候认识的曲织帆,他至今很珍惜她。 他也不知道如果文瑄肯去方面好好道个歉,厉非能不能原谅他曾经的所作所为。 但以傅斯霆一直以来的朴素价值观,不知道结果却又很想要的事,就该鼓起全部勇气尽力试试看。 文瑄眸光闪了闪,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结果才向病房走了几步就又退缩了,他挠挠头:“嗨,我还是不去了吧,你看现在每天那么多人找他,他接待也挺累的。” “……” “反正大家都住在京市,总有机会见面。” “我就住燕郊天鹅堡,以后有空……欢迎来玩。” 那天文瑄走后,还来了一个短发美女。也是丢下礼物和一句“告诉厉非我来看过他了”就走,连个落款和卡片都没有。 洛芮安这几年变化很大,傅斯霆完全没认出她就是当年那个长长卷发的厉非的“青梅未婚妻”。 那些天来来往往的人实在太多,他竟把这事给忘了。 …… 出院的前一天,高子斐单独敲响了病房房门。 厉非极为意外。 因为这些日子傅斯霆实在是有点惊弓之鸟,在层层安保之外,想来探望他的人都还得先被他审查一遍。而如果厉非没记错,因为当年cp绯闻的关系,傅斯霆一直把高子斐当做最大的假想敌,无论怎么解释依旧防备得紧。 所以他怎么会放高子斐进来,而且还是单独进来? 高子斐该不会是……把他家宝贝给套了麻袋绑哪去了吧? 午后的病房,在阳光下明亮得晃眼。 高子斐是来道别的,他就要回国了。在这样一个本该安静困倦的午后,他逆着光,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清,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突然表白了。 “对不起。其实我从小就一直喜欢你。” 厉非:“……” 很荒谬。 太荒谬了。从小就喜欢?这么多年的敌意,长大后的背刺,居然都不算纯恨?就连一个月前两人乘坐的明家飞机来美国时,路上高子斐还在咬牙控诉他从小到大瞧不起人! 结果是喜欢? 他的人生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怎么绝大多数说“喜欢”他的人操作都完全地匪夷所思? 盛夏中午的日光让人昏沉又烦躁。高子斐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 这么多年,他一直不甘心,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被讨厌、不明白傅斯霆究竟哪里好。 直到被警方解救后的十几天里,他每一天都被迫和傅斯霆、文瑄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跟文瑄仍旧互不顺眼、天天吵架。 而那十几天里,他也忍着极度的不屑和成见,每天努力逼迫自己挖掘傅斯霆到底哪里比自己强。 他还是没看出来傅斯霆哪里特别。直到前几天半夜失眠,他在医院楼下烦躁地抽烟,遇到了同样睡不着的傅斯霆。 两个人第一次好好聊了天。 当然也有剑拔弩张、互相明枪暗箭的部分。高子斐嘲讽傅斯霆只是运气好才得到了一切,而傅斯霆的一句“如果被收养的是我,我十岁就能跟他在一起”则让他彻底破了防。 他咬牙,终于问出了一直想要知道的问题——如果他得到的一切并不是运气,那他打动厉非的秘诀到底是什么? 傅斯霆之前一直觉得,高子斐和霍成临虽然对厉非都有执念,但两个人本质完全不一样。 直到后来才发现,这两人的底层逻辑其实也有一定相似性。 “我特别不明白你们这些人的一点,就是你们到底为什么……明明眼里只有他,却又死活不肯承认他是最好的。” 高子斐立刻反驳:“我没有不承认——” “可是,如果你们真的能打从心底承认他最好,就应该也能坦然承认自己确实处处不如他。” “……” 如果可以承认事实,高子斐就不用十几年来只能用扭曲和攀比来掩饰自卑和爱意,霍成临也不用一直佯装高高在上满不在乎地惹人讨厌。 也就不用因爱生恨,总是自以为是地用挑衅他、刺伤他的方式,试图终有一天引起注意。 “喜欢一个人,其实可以更简单、坦诚一些。” “承认他优秀,承认他特别好。比不上他的地方就用金钱,用才华,用学识去弥补。如果全都没有,那至少用‘对他好’来弥补。” 非常简单的道理,自负的人却一辈子都很难做到。 “其实生活很难的。”傅斯霆垂眸道,“我一直觉得,生活对大多数人来说应该都不容易。” 哪怕是霍成临那种光鲜了半辈子的富豪,现在也被家族背刺、身陷囹圄。而高子斐虽天生有歌唱才华,但也得过重病,也做过一堆错误的选择,起起伏伏求而不得。 正因为都不容易,茫茫世界好不容易能遇到一个喜欢信任的人有多幸运。为什么要那样抱着无畏的自尊、审视、权衡和猜忌,去把自己浑身装满荆棘地封闭在孤岛。 根本就不曾勇敢地走出第一步,单纯的爱意就已经变成了曲折弯绕、面目全非的东西。 不可笑吗? 那一晚傅斯霆回屋以后,高子斐一个人在外面坐了很久。 他还是觉得傅斯霆只是走运,还是觉得他跟他说的那些不过是一些冠冕堂皇假大空的道理。他又乱七八糟想了很多,要是当年爷爷奶奶能对他这个养子一视同仁,而不是让在他年幼时敏感地觉察到他与厉非有阶级差,要是厉非小时候没有看不起他,肯跟他玩…… 但扭曲的思绪,在最后一刻还是回到了十岁时他见厉非的第一面。 小镇教堂外,阳光下。 厉非比他小两岁,黑瞳明亮像是黑曜石,像一只太可爱的小精灵。 那一刻心底涌上来的感情,只有想要牵一牵他的手,逗他笑,给他买饼干和糖。 那一刻他还不知道厉非的身份,仅仅只是喜欢这个人。那一刻他还不拧巴,不会又卑又亢地阴暗想要处处比过他,又或者把他拽下来拖到自己身边。 也许他曾经,确实有无数机会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如果他当年能够有单纯而明亮的心,他们本该有无数个寒假、暑假……他是有天赋和才华的,长得也不比傅斯霆差。厉非是可以喜欢男生的,也根本不会在意爱人的出身和阶级。 是他自己搞砸了。 那晚傅斯霆站在楼上,看到高子斐好像哭了好久。所以后来他说想跟厉非单独道个别,以后再也不出现了。傅斯霆一时不忍,就没说不行。 结果高子斐竟然敢表白? 傅斯霆真的后悔。他就不该和这种人多说一句话,以后高子斐最好滚远远的自生自灭! …… 厉非受的是贯穿枪伤,医生说出院后短时间内不建议乘坐飞机。 于是傅斯霆陪他在奥兰多又多待了一个月。 复健除了日常吹气球,还要多出门逛逛走走。好在奥兰多能玩的地方特别多,海洋馆、6d影院、航天中心、大沼泽地、各种各样的博物馆和蜡像馆,整整六个主题乐园,还有室内卡丁车,海滩、庄园和各种美食。 可以说是游玩的天堂,而傅斯霆的攻略也总能做得特别细、特别足。 尤其是带着厉非用独木舟缓慢地穿越佛罗里达大沼泽的那次。小船沿着红树林,能近距离观赏鳄鱼和美国大蜥蜴。厉非可算见识了傅斯霆阳光灿烂的探索精神。 他还真当鳄鱼是沼泽小狗了,甚至还作死想去摸! 虽然没摸成,但厉非还是帮他拍到了“一人一鳄超近距离对视”的人生照片。 他们当然也去了各大主题乐园,厉非的身体还不能坐过山车,但逛逛看看是没问题的。两人还一起去看了职业篮球赛、去了高尔夫球场。 厉非手把手教傅斯霆打出了人生第一次的一杆进洞。 每一天都很美好、很放松,炎热而阳光灿烂。 厉非牵着傅斯霆的手,经常都觉得他真的温暖又朝气蓬勃,是自己这辈子见过最美好、最明亮的人。 明明他是第一次来美国,却总是有一堆新奇的点子,无数的好奇心探索欲总能驱使他去发现很多厉非以前从没发现过的、关于这座城市惊喜有趣小细节。 尤其是在腿好得差不多以后,他比以前更活泼爱动了。仗着他能跑能跳,他现在都敢在海边度假村里爬礁石、为抄近路而翻墙了。 完全就像一只小太阳,充满乐趣地探究和热爱一切,源源不断给身边的人力量。 看起来真的特别特别好。 要是…… 要是厉非没有私底下问过俞宝山很多事,他就要完全相信了。 迪士尼纪念品商店里,傅斯霆人在毛绒的包围里选择困难。厉非拿了一只狐狸发箍,“啪”地给他戴上。 狐狸版本的傅斯霆发愣的样子有点萌。 脸上“撞的”伤痕已经几乎看不出什么痕迹了。关于怎么撞的,他说是走得急没看见玻璃门。 要不是俞宝山告诉他其实是因为傅斯霆来到奥兰多的第二天昏倒了,说不定就让他糊弄过去了。 医生说是急性焦虑发作。严重的话需要及时心理干预,但也有可能只是因为近期发生太多事、暂时性的压力过大。 作为伴侣,厉非可以多多观察,看是否必要及时寻求专业帮助。 他现在就在默默观察。 第87章 傅斯霆的精神状况是找到厉非后的第二天彻底变糟的。 找不到人的那段日子,他虽然也有过情绪濒临崩溃的时候,但都咬着牙挺过来了。也努力找了很多东西拯救自己,甜食,咖啡,有糖可乐,安眠药。 口袋里的手绳,他时不时就拿出来摩挲。 后来厉非住院期间,他常常大白天的就窝到人家的病床上,一抱好久,也不说话。 有黏人的成分。 但更多是他实在没有力气,电量不足无法续航。 厉非是巨型电源,他只有黏在他身上才能好好呼吸。但傅斯霆却发现他自身的电池最近好像彻底坏了,以前明明都是充电一次能用好久的,现在却变成了一旦放开爱人就立刻要关机的程度。 真正让他发现一切已经真的很糟糕了,是他遵医嘱去买小气球。 出门时遇到俞宝山,俞宝山问他去干嘛,听到回答后不解:“可你不是昨天已经买了两大盒气球了吗?两千多个呢,足够练习几个月了吧。” 傅斯霆有点懵:“没有吧?”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买过小气球。直到回病房,看到厉非正在无奈地试玩他昨天买回来的气球。医生还在旁边说不错不错就是这样吹,厉非则一脸想死的表情。 当晚下了大雨,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 厉非早就睡熟了。而换成以前,傅斯霆也只会把雨水落下的声音当做普普通通的白噪音,同样睡得很香。 可这一夜却不同,每一滴掉落的雨水听在他耳朵里都成了极为尖噪刺耳的声音。 他从捂着耳朵,到渐渐被逼得快要疯了。不受控制地颤抖,从指尖到肩膀再到全身。没有源头的痛苦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无休无止,像是要将人淹没。 他紧紧抓着枕头,指节用力发白,额头抵在冰冷的床角,试图用那一点凉意来麻痹自己。 最后他受不了下了床。有一瞬间站在厉非床前,无比发疯一样想要去贴一贴他、汲取一点点能量。 可是不行,他会把他弄醒的。最后只能撑着最后的力气下了楼,很快在离医院门口不远的树下彻底丧失了移动能力。 他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膝蜷缩在了树影里。 心悸,胃痛,神经痛,不能呼吸。 他没有掉眼泪,流泪的力气好像也被抽空了。就那样一个人默默崩溃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医生说的决堤。 他想起医生给他开的药。 可他来美国太急了,根本没带那些。 …… 傅斯霆还想自救。 他还想要和厉非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知道这样不行。淋了一晚的雨后,他凌晨总算能勉强爬起来,跌跌撞撞浑身发抖去宾馆洗了澡、换了件衣服。 脑子有点模模糊糊的,他求救般地翻着通讯录。 曲织帆、常傲瑜、白裴皓、尹以豪……这里面只有曲织帆知道他有情绪问题。当年也是她让他去医院看看的,只是他跟她一直说是小问题,早就好了。 还好她那边是法国,美国的凌晨四点……是法国的几点?应该是上午,或者中午吧。 他颤抖着打过去电话,对面曲织帆的声音元气满满:“真是太难得了,原来傅总也会百忙之中主动给我打电话啊?你最近有什么新鲜事!算了算了我先说。” 她很开心地说她最近越来越红火的事业,说她被邀请给最有名的美术馆做广告宣传的事。傅斯霆闭上眼睛,微笑着,却渐渐没了声音。 曲织帆觉察到了不对:“傅斯霆,你还在吗?” “嗯。” “你声音怎么了,是生病了吗?怎么哑了!” “我没事。” 曲织帆意识到了什么:“你状态不太对劲。怎么回事,你不是哭了吧。跟女朋友吵架了?” 傅斯霆想要好好回答的,但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似乎语无伦次地说了什么,那边曲织帆直接怒了:“操,我说真的你跟她分手吧傅斯霆,看看跟她在一起以后,你都弄成什么样子了?她到底怎么pua你了,你精神状态还好吧真的,有没有不好?去医院看了吗?你等我打电话给常傲瑜,我马上让他押着你去看!” “不是,不是的。”傅斯霆心脏拧着生疼,都要崩溃了,“他很好,他,不是他的错……” “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不好。”他哽咽着努力解释。 是他不好啊。厉非用尽全力保护他,做到了一个男朋友能做到的最好。是他自己糟糕,明明被全方位的爱着和保护着,还是没有道理就犯病。 “你别说他,求你别说他……他没有不好,他下周要出院了,我还要带他出去玩……我不能这样,他受伤了,我还要保护他。” “……” 是啊,我还要保护他。 傅斯霆的理智逐渐回笼。窗外天空出现了鱼肚白,新的一天来了。 人想要放手向黑暗坠落下去,只是一念之间。 但想要硬着头皮爬起来,有时候看着无比艰难,咬咬牙一鼓作气也就做到了。 医生说他没有器质性病变,医生说他的情况心态积极是可以控制的,最让人放心的是,他只是难受而已,始终从来从来、一点点都没想要去死。 他赶紧给曲织帆发了信息,说他只是喝多了发酒疯才胡言乱语,让她放心。又给常傲瑜留了言,说这段时间拜托他担待,年底给他多发分红。 然后明明还在崩溃着,又硬撑着下楼到贩卖机给自己灌了整整两瓶咖啡。 心跳有点快,脑袋突突的,他又复活了。 …… 之后几天,他在病房里陪厉非吹气球,也会努力查攻略定下出院后的行程。 他偶尔还是会突然眩晕,像是低血糖一样有那么一两秒眼前一片漆黑,那个时候他就会去抱一抱厉非,鼻尖埋在肩窝里,去吸取满他的气息,让自己重新续命。 他其实有意识到厉非好像发现了一些他不对劲的端倪。 他不想让他看出更多,于是一天天更灿烂积极了。厉非出院后,他们一起去了好多地方,“阳光之州”佛罗里达的一大优点就是全年有阳光明媚的温和天气,再阴郁冰冷的人走在大街上都会被一点点照亮。 他也真的,并不是全程都在强颜欢笑。 他其实喜欢做攻略,那让他觉得自己有用。而攻略到很多景点小众的“隐藏菜单”时,厉非惊奇的样子也会让你给他很有成就感。他也喜欢巨大的真实火箭,喜欢游乐园里头顶上惊悚掠过的过山车,喜欢碧蓝的海水和细软的白沙滩。 一次次他告诉自己,他在恢复。 他每天每天和厉非拉着手到处逛,已经没有再惊恐发作过。虽然偶尔还会胃疼、头疼、眩晕,但总觉得再努努力,一切都能回到正轨。 这段时间,很多厉非的同事、朋友都认可了他的存在,他们之前听到“厉非找了个穷小子”的流言时或许还带着偏见,可见到傅斯霆真人后,态度就都变得很友好。 大概是在他们眼里,他年轻有为、积极真心、健康阳光,现在也不残疾了。 乍一看确实还挺好。 而傅斯霆也很想坦然地、足够资格接受那些艳羡和祝福。他不想残疾刚好不容才刚好了,却又变成因为精神问题,而又变得从地上爬起来都吃力的样子。 他其实没有死撑,跟厉非一起游玩是很快乐的。 他只是稍微有点没有力气。 以至于甚至有点没注意到,厉非明明自己还是病人,却已经开始悄悄地照顾他。 一起去沼泽玩,他带好了攻略里的雨衣、防水袋、鞋套,自拍杆、零食和水,却没有注意到船上厉非默默给他披上了外套,还让一身冷汗的他全程靠在自己身上。 也没注意到最近每次出游,厉非其实会不断叮嘱他喝水,并时不时喂他一颗糖。 厉非不爱吃甜的。 所以他以前是不可能带糖果在身上的,最近却多了个习惯,总能随时变出来一两颗不同口味的糖。 傅斯霆的晕眩不是低血糖,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难受了用舌头把糖块顶在上颚,竟然也能让那股难受劲儿竟慢慢平复下来。 奥兰多的几个游乐场,他最喜欢去乐高和迪士尼。 厉非也都带他去了好几次,每次连吃带玩,买一堆纪念品。厉非在京市那个带枫树的新别墅里,有一整个屋子里全装修的陈列柜,足够他放去各地游玩采买的纪念品。 傅斯霆其实也想买些,但小公寓又放不下,以后搬家也麻烦。就放弃了。 厉非欲言又止。 奥兰多的迪士尼乐园很大,他们来的第一天,厉非给傅斯霆买了小狐狸发箍。晚上两个人住在灰姑娘的皇家套房。 傅斯霆也是这次才知道,原来灰姑娘在成为灰姑娘之前也是贵族的女儿。相比而言他这个灰青年倒是真·底层灰青年,但也命很好,能和王子一起睡在有南瓜马车的房间,有细软滚烫的呼吸和暧昧亲昵的缠绵。 这个世界有人爱着他的。 是特别好的一个人,会理解和陪伴他,牵着他的手走到各种各样最美好的地方。 还会在睡着的时候充满占有欲地把他整个人裹进怀里。 他还要什么。 所以,为什么胃还是会隐隐作痛痛。他悄悄拿起熟睡厉非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暖着。侧头看看厉非的睡颜时,仍有一种想要哭泣的幸福感。 他并没有像网上说的那样,麻木地感觉不到一切快乐。他觉得他也并不真的需要用一辈子治愈童年。 他是曾经伤痕累累,但他已经走出来了。那个小小的曾经的傅斯霆,难道还在绝望地孤独大哭么?他觉得还好吧,他已经很久没想起那个孩子了。 他没有不幸福。 也不需要谁来拯救,所以,到底为什么。 放在胃上的掌心终究熨帖了疼痛,在厉非身边也终究是好睡的。第二天他们又在游乐园里闲逛了一上午,中午时却遇到了一辆奇怪的班车。 “什么班车?……golden oak社区?” 那是傅斯霆第一次知道,奥兰多迪士尼旁边的魔法橡树大道上,还有一个同样由迪士尼幻想工程设计的高档住宅区。 厉非问他:“想不想一起过去看看,那边的房子到底什么样?” 他想! 他好奇心重,没见过的东西他当然都想看。更何况,在魔法世界突然被陌生的车子接去未知的地方,也很像一个奇幻冒险的伊始。 金橡树社区管家很热情,带他们一间一间地逛。这个社区每一间别墅都是迪士尼设计师的精品,有昂贵的英伦风,有童话石头房,还有森林中的木屋,每一栋都截然不同。每一套房子都自带花园、泳池,室内也都是完全装修好的纯童话魔法风格。 “宝贝喜欢这里么?” 傅斯霆点头,当然喜欢。 “最喜欢哪一栋?” 哪一栋都不错,但要论最喜欢,傅斯霆还是念念不忘刚刚看过的一栋红瓦白墙、一楼是落地窗,从阳台能直直看到夕阳、高尔夫球场和迪士尼梦幻城堡的小别墅。 厉非:“好。” 夕阳已经落下了,黄昏过后的城市逐渐暗淡下来,风依旧是暖的。 两个人走了一下午也走累了。刚好回到他喜欢的那座房子门口,厉非拉着他在台阶上坐下休息。 “宝贝,”他任由他靠在自己肩上,忽然说,“你喜欢的话,我们就把这里买下来,好不好?” “我送给你做礼物。”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 厉非垂眸,能分明感觉肩上靠着的人正在一点一点地僵硬。他真过分,他的宝贝每天忍着病痛故作坚强,他还要使坏欺负他。 “买下来,也不只是礼物,也是我们以后在美国的家。” 他特意强调了“家”这个字。 这个字是傅斯霆的软肋,他知道。果然他像是被霎那间咚地击中,心里一片酸软,身子也晃了晃。 厉非很好地接住了他。 “傅斯霆,你想和我一起有一个家吗?” 他抱着他,低沉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等回到京市以后,我们就住在一起。好不好?” “先暂住我家。等‘我们的’别墅装修好了,再一起搬过去。” “这样你就也可以买好多好多纪念品了,一起放在我们的柜子里。” “……” “但你也要先答应我一件事。”厉非捧住他的脸,看着他,“我帮你约了京市很靠得住的心理医生,你去看看,好吗?” 有一瞬间,他清楚看到了傅斯霆隐忍着的崩溃。 他露出了“他都知道了”的难受的、自卑的、疯狂想要逃避的表情。但厉非目光定定,不准他逃。 “傅斯霆你看着我。” “从小在我身边,有因为抑郁而和挚爱分手的人,也有选择去死的人。我不希望有一天我们也要面临那种风险。” “对不……”他竟下意识想道歉。 “傅斯霆!” 厉非捏住他的嘴,让他噤声,把他的脸揉成包子。 “傅斯霆,是你先救了我的。” “是你让郜伯伯对付那些人,也是你找来的人一直在帮忙通风报信,我最后能得救,是他们成功向我爸报告了我的位置。” “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宝贝,如果这是一本古装剧本,”他看着他,眼底也浮现出一抹雾气,“我本来也是要以身相许、一辈子报答你的。你应该对我颐指气使,使唤我铺床叠被,而不是说什么对不起。” “宝贝,傅斯霆,我爱你。” “你也是最好的。我让你去看病,也不是觉得你哪里不好,只是防微杜渐、希望你更健康,也希望我们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傅斯霆眼眶滚热。 有一瞬间,头晕、耳鸣又再度袭来。 他知道他又一次落在了黑暗的泥泞里,但又像之前那么多次一样,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万丈深渊压不过希望。 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仍能感觉厉非指尖碰触他的脸颊,像蜻蜓在空气中煽动翅膀。 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他的人生,从小到大没少落在深渊,没少发疯。但还不是一步一步走到了这里? 他其实从来不曾逃避,而是一直很有勇气,哪怕不切实际依旧一往无前。 所以这次也相信他吧,也相信自己…… 有地方坏了,就去修补。无法修补,就让它新生。 他终于放下一切封闭和紧绷,缓缓地向厉非靠了过去,寻求一丝温暖。托住他的温度无比让人安心。 “那回去以后,答应跟我同居吗?” “嗯。” “那也会好好治疗吗?” “嗯。” 厉非紧紧抱住他:“宝贝乖,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的。” 作者有话说: 前文里提到过,小霆的抑郁其实二十八岁基本上是好全了的。就是这时候治的,后来精神方面没什么问题。 失忆症和“穿越”,真的是因为撞到了脑袋压迫神经。几乎和抑郁没有关系,偶尔发疯也就是悲惨过去勾起了情绪应激而已。 以及奥兰多的房子就这样买下了=w=+ 主要还是住国内枫树别墅,但经常来度假,或者美国有工作也来这,只是恰好“穿越”的那一个月他俩在这而已。 第88章 f狸员工视角,ceo傅斯霆从那天被警察带走后就整整两个月没了影。私底下种种阴谋论。 “黄赌毒也拘不了那么久吧……不会杀人越货了?” “可傅总长得也不像那种人啊?” 游戏公司员工的想象力一向丰富,都有人开始通过《黑暗宠物商》倒推老板的真实精神状态和杀人狂潜质了,结果傅斯霆又没事人一样回来了。 绝大多数员工至今未知那段时间老板究竟去了哪,只有极少数善于推理的把他和厉非受伤的事联系在了一起。 不是丢下公司跑去北美照顾人了吧? 真在一起了吗?那么爱? 傅斯霆东西不多,回国第二天就把小公寓收拾完了。 窗台上喂鸟的小食台也拆了下来,他垂下灰眸小声说:“对不起,不能继续喂你们了。” 但其实他也并没有搬得太远。有缘分的话小鸟说不定还能飞到他新家的窗台,再饱饱吃一顿坚果碎。 搬家公司快到了,他在空荡荡的小公寓坐了一会儿。 一如当年搬进福利房之前,他也曾在租住了很多年的小黑屋里一个人坐了好久。明明是要去更好的地方,也说不清楚在不舍什么。 厉非来接他时没有敲门。 进门就看到傅斯霆一个人在纸箱子堆里,安静无声坐在地上,在窗户的阴影下看起来有点寂寥。 他小心翼翼走过去:“宝贝?” 记得回国的飞机有点长,他们在中间放了部动画电影一起看。电影里有一个小怪兽,从高处掉在地上啪地就碎成了一片又一片。那明明是一个搞笑情节,厉非的心脏却突然像被拧了一样,陌生地揪着疼。 他现在把傅斯霆从纸箱子堆里捉出来,紧紧抱住。 多抱一抱,应该就不会随便碎掉。 他也是最近才清楚知道。爱是一种很厚重的感觉,不止有甜蜜。 还有嫉妒,还有晦暗,还有种种不可言说的波流暗涌。以及这一刻的酸软、心疼、悸动、慌乱。 会想碰触他、安抚他,分担他的痛苦。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给他,如果那样能换来他片刻的开心。 会更坚强,也会更脆弱。 很可怕也很要命的感觉,厉非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爱一个人。 …… 傅斯霆乖乖去见了安排的心理医生。并从那年秋天起,开始每周定期做治疗。 每一次去,厉非都开车送他过去。然后在外头等到他出来,再一起回家。 医生说傅斯霆没有病得那么严重,尤其是没有自杀倾向,其实不用那么紧张地盯着。 但厉非还是坚持防微杜渐。 他也不知道自己之前很多年的麻木不仁心态如果去咨询,算不算也是某种类型的心理问题。但至少在那种状态下他并不觉得痛苦,最多只是一种活着也行死了也好的无聊。 傅斯霆却在一天天的忍受痛苦。 他看得到他失眠、突然僵硬,摸得到他双手冰凉,一身虚汗。最近也学会了辨别他强撑的笑容,学会了更好地拥抱他、安抚他。 他会看他乖乖把饭吃完,饭后帮他按摩胃部。也会习惯性等到他先睡着自己再睡,不让他自己一个人失眠。 厉非私底下查了很多资料,有些内容实在触目惊心。 他可不想后悔,当然不得不用心防着。 他还想起了他小时候演过的一个获奖文艺片,那时他才十岁,是配角,演男女主的孩子戏份并不多。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自己曾经演过这片。 那个故事开始很平凡,夫妻俩善良踏实很相爱,日子平静如水没什么波澜。但妻子因为童年创伤一直藏着抑郁却强装笑容,最后撑不住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只留下绝望的丈夫和懵懂的孩子。 故事的后续丈夫去了妻子老家,通过交谈和众人的回忆去了解妻子曾经的一切。最后理解和原谅了妻子的离开,也放下了懊悔自责,带这儿子继续在阳光下好好生活。 那其实是一个救赎和了解的故事,很多人评论都说电影很经典很感人,但厉非不太喜欢。 不是片子不好,只是片子拍了透了生病的人的痛苦和被留下的人的救赎,却唯独没有提供任何能留住妻子的解法。 厉非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有时候都恨不得能有一个具象化的红绳,紧紧牵住他和傅斯霆,确保爱人哪怕掉进水里、落下万丈深渊,他也能及时拉住他。 哪怕最后也会一起被拖进去、彻底淹没。 他不介意。 好在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咨询,傅斯霆病情明显在恢复和好转。 心悸失忆的次数明显减少,噩梦和夜里冷汗的情况也减轻很多。他自己也非常努力,继续积极地生活,仍旧经常会早起给厉非做好吃的饭,周末一起去短途自驾游。 枫叶别墅已经装修好了,只是新房要散甲醛还不急着往里住。 深秋,院里的枫树红了一大半,整棵树出现了大自然最美丽的渐变色。傅斯霆呆呆看着,突然说想在阳台加一个茶桌。 他说起新桌子要摆哪里、配什么样的茶具时,眼睛里明亮的光像是夏日祭典的璀璨灯火。说到时候就可以在别墅的阳台一边喝茶,一边赏枫。 认真计划将来的人不会突然想着离开。 厉非感到安心。 而且,这半年里有专业营养师帮忙搭配各种吃食、煮养生茶调养身体,傅斯霆的气血其实看着好了很多,手也没有以前那么凉了。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 十一月两人又去了一次港城,给郜语寒过十五岁生日。 f狸游戏《暗黑宠物商》现在有港圈资本入股,大金主小寒有了专属客服,在金主的要求下,现在他和大魔兔都有自己专属的太空基地了。 基地里面是他们甜美的家,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房间。 因为房间里有好几个日活宝箱,每天无数玩家去他们的家翻箱倒柜,顺便围观小幽灵趴在大魔兔头上恩爱。 论坛上很多人都说这对cp很活,天天秀的方法都不一样。当然不一样了,因为他们以为的npc小幽灵背后其实是个活人。 郜语寒很乐意被众人围观,他就是要每天花式秀。 厉非还带傅斯霆出了海,去看了传说中的粉红海豚。 除了看见海豚,船队还在回程时遇到了一只求助的大海龟。 海龟壳上满是藤壶,那是很像贝类的节肢动物,会分泌强力胶般的粘液将自己牢牢焊在礁石、船底,和海龟、鲸鱼这一类海洋生物的身上。 成百上千的藤壶沉重经年累月、拖累着海龟的身体苦不堪言。可它又做不到自己拔出那些痛苦,只好勇敢地前来向人求助。 船队上的人常见这种情况,早就拿出了钝头铲、软毛刷。 他们用橄榄油浸润藤壶底部融化粘液,再用铲子从边缘撬起,再用碘伏消毒。每清理掉一块,都能听到海龟的呼吸变得轻快一些。 傅斯霆不知道海龟会不会哭。 但清理过程中,海龟的眼睛一直湿润。 终于在清理完成后,海龟像是卸下枷锁的囚徒,急不可耐地划动前肢,一头扎进浪花里。 它终于自由了。 从此摆脱无尽的负担和痛苦,游向大海重获新生。 那天晚上,黑夜中满天繁星。傅斯霆窝在厉非怀里,终于跟他说了他小时候的一些事。 其实他之前也陆续说过一些,爸爸跑了,而妈妈……他告诉所有人的都是妈妈在他大四那年出了车祸。 很多事他真不是故意隐瞒。 也许曾经是想过隐瞒的。可这一年,他瘸腿的样子也被厉非看光了、精神的问题也被发现了。如果说之前还奢望过保持光鲜的模样,让他永远看不到自己底部藏着的小小划痕。 现在也没办法保持这种执念了。 “小时候……有的时候还好,有的时候就很穷。很多东西都买不起,偶尔会挨饿,冬天也没有棉衣,会很冷。” “能玩的、能想的都很少。又不爱说话,也没什么朋友。所以也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是因为这样,才一直没有跟你说。” “而且那个时候,我太小了。” 按照心理医生的说法,他的情绪问题,主要还是来自小时候和青春期积累的不安全感和创伤。 小小的树苗还没有长成参天大树,一场风雨就能吹得东倒西歪、落下内伤。糟糕的是那个时候承受的伤害却会留下痕迹,哪怕之后已经枝繁叶茂,曾经断裂拧掉的地方也始终看得到。 “年龄小,很无力,任何一件事压下来都像是天塌了一样。对未来的期待也很晦暗,害怕即便是长大以后一切也永远不会好起来。” “……” 厉非的手在他的后心抚着,声音有些沙哑:“还好现在宝贝已经长大了。” “嗯。” 已经长大了,生活也很幸福。而那些过去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就算落下了病根,也有漫长的时间调理。 这也是他不想再提的原因,为什么要揭开疮疤让人徒增担心呢?他从小就能自己处理一切。不想卖惨,也没必要卖惨。 他觉得他该说的都说完了。 隔天,他被厉非带去港城的花园街买了花,晚上又去兰桂坊买了酒。买花的因为厉非说过“冒险结束”要带一束花回家,而买酒则是在一起这么久,厉非渐渐发现他微醺以后,才会真正说出一些不嘴硬的心里话。 “宝贝。”在港城的最后一夜,厉非哄着他喝了甜酒,抵着他的额头循循善诱。 “哪有人一边囫囵说着自己小时候过得不好,一边自我分析,说什么‘那时候太小不成熟,控制理性思考的前额叶皮层尚未发育完全,所以情绪调节能力不足容易应激’……的?” 他搂着傅斯霆,让他整个人晕乎乎伏在身上。 “宝贝,其实你不用一直在我面前保持清醒。” “过不去的事、受的委屈,你所有觉得沉重的曾经,其实都可以说。我不会觉得烦,也不会觉得负担。” “嗯……” “傅斯霆,定期心理进行治疗是外力干预,多跟我说说心里话也可以是。乖,不试着跟我说说吗?” “……” 喝多了的傅斯霆,每一次状态都不一样。 有时候会傻笑黏着,有的时候则一直想亲亲,有时候甚至会像中了春药。但这一天他明显眼神已经迷离了,还是在努力抗拒着摇头:“都是些很无聊的……小事。” 连喝醉了都不肯说,真是能逞强。 厉非叹了口气。 正想着哄哄他睡了算了,下次再接再厉。忽然脖颈处一丝湿润,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摸到了一手泪痕。 傅斯霆的表情仍是茫然的,像是没意识到自己哭了。 他就那样一边像是坏掉了一样地汹涌落泪,一边机械性陈述事实:“我知道家里穷,可是看到班上的同学都能有新服穿,我还是也想有……他们体育课回来都能喝冰可乐和冰雪碧,我也想喝。” “我也不想浑身都是炸鸡店里的油烟味。” “如果腿能是好的,我也想去打球。” “也想有好朋友,一起写作业,一起去游乐园……” 厉非紧紧抱住他。 …… 第二天厉非就带他去买了一堆东西。 从此更是开启了每次开车送他去看心理医生回家路上必绕去商场购物的模式。傅斯霆一开始当然是困惑且抗拒的,而且很慌乱,尤其是厉非强行给他买了好几千的大型积木玩具之后。 他不是买不起这些,但还是觉得好浪费! 然而嘴硬觉得不该把钱花在天价玩具上的人,回到家又默默拼得很开心。 由俭入奢易。傅斯霆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防松动的,总之随着那些童年没能拥有的玩具、衣服、书籍,现在被一件件补上,连同一些黑洞一样的缺失感,似乎也开始被安全感填补和覆盖。 从防御到接纳,也是一个新奇的过程,就连长久的不配德感也在渐渐消失。 物质不能治愈伤痛吗? 理论上不能,但实际上就是可以。治疗第一阶段结束心理医生最近重新给他进行了测评,说他各方面进步都很大。 傅斯霆其实也有感觉。 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时间再也没有心悸不安、晕眩和头痛的感觉了。也就是胃偶尔还会突然痛一下,但已经很好了。 厉非总会在他吃了止疼药后,帮他捂着、揉着。 还常安慰他:“宝贝,这是正常的。” “生病总会有反复,就连最普通的感冒发烧也不会吃了药就立刻能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急,慢慢来。” 厉非真的觉得他的宝贝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他这段时间看了很多患者的故事,有人自闭成天不说话,有人倔强推开爱人的帮助,有人想尽一切办法告别这个世界。在乎他们人则往往犹如困兽,陷入心疼生气却完全无能为力的绝望。 他很感谢傅斯霆,从没有给过他那样的绝望。 他属于网上说的最积极治疗、最容易好的那一类。睡前厉非浑浑噩噩地想,上天在他宝贝小时候对他那么坏,让他那么痛苦。可宝贝长大后尽管不安,尽管匮乏,却仍旧可以用一颗真诚的心爱着这个世界。 这么好的宝贝。 上天能不能别再欺负他了……对他好一点可以吗? 厉非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的手仍旧覆在傅斯霆的胃上,帮他压抑着寒冷和抽搐。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看见了一团黑色的雾气,仿佛荆棘尖刺,从他痛苦的地方蔓延上自己的手指,扎得手指发痛。 厉非凌晨就醒了,莫名睡不着。 努力想要忘掉那个梦,却没法抑制不安。他想了很久,或许又是他小题大做了,还是在早晨把身边人拽了起来。 “别吃早饭了,你先跟我去做个体检。” 他带傅斯霆去的是京市一间高端私立医院,不用排队一套检查就很流畅,做完每一项单子也很快就出来,指标都正常。 但厉非就是莫名不放心,鬼使神差追着医生说他经常胃疼的事。医生其实还是倾向于认为就是情绪导致的神经性胃痛,但架不住厉非一直问。 “实在不放心的话,就让家属再做个胃镜?” 胃镜不是大手术,但也是侵入性操作,要么全麻要么受罪,按说年轻人如果不是很严重的难受没几个自愿做这种检查。 但有人有对象果然是有原因的。 厉非:“乖,去做。” 傅斯霆:“嗯。” 他都没有一秒钟反抗,男朋友让他去做他就去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要说霆小时候家里有没有低保呢,也是有的。 但十几年前低保真不多,当时有朋友拿低保念大学一个月生活费只敢花200,一天七块都不到,这七块要吃一日三餐…… 穷成霆那样或者年少时倒霉成那样是绝对可能的,至少十几年前真的太有可能了=。= 早期胃癌其他方法几乎都查不出,只会有胃镜可以。 f狸其实念出来是“福狸”,发的是拼音的f。确实念出来有点像是普通发不好。 第89章 胃镜检查很快就结束了,医生问:“患者以前胃部做过手术?” 厉非皱眉,傅斯霆上腹是有道疤,但他说…… 医生摇摇头:“不过那个也是很久以前的手术痕迹了,不打紧。这次主要黏膜有点出血,已经提取了组织做病理,两到三天能出结果。” 厉非:“可能有比较严重的问题吗?” “别担心,多半只是溃疡或息肉。”医生安慰他,“而且就算结果不好,胃部早期恶性肿瘤的治愈率现在也在90%以上,大多都是95%+……” 半小时后傅斯霆麻药醒了,厉非先带他回了家。 隔天晚上,厉非投资的一家中德合资公司要加班开决策会,他手机静音了两小时。晚上八点会议刚结束,有好几个常傲瑜的未接电话。 隐隐有种不太好预感,他立刻拨回去。 常傲瑜:“那个,厉总,实在不好意思啊这么晚打扰您,想问您有没有看到我们傅总?” 厉非交了男朋友这件事,他本人的朋友熟人几乎已经全员默认了。主要因为他双标得太明显,狗都能看出来。 但傅斯霆那边的朋友,就大都很迟钝。 至少在常傲瑜眼里,好哥们每天腻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玩挺正常的,他大学就这样跟白裴皓这样形影不离了四年呢。 所以他至今仍只当傅斯霆和厉非是好朋友,看厉非也始终有大明星光环,很客气。 厉非皱眉:“怎么回事,他不见了?” 常傲瑜:“哎,我也不太清楚……就之前下班嘛,他说他手表落在昨天体检的医院了。正好我回家顺路就开车送他,然后他整个人从医院出来,情绪就不对劲了。” 其实正常情况下以常傲瑜的迟钝,都未必能觉察出别人情绪崩溃。但谁让曲织帆最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盯着傅斯霆呢?他这才多上了点心。 可惜经验不足,根本不会盯人。 才问了两句霆啊你咋了,一个堵车红灯,转眼副驾居然就没人了。 他赶紧停车靠边到处找,哪还能找得到人?打电话也关机,他赶紧发动附近同事沿街找也没结果。这才没办法又一个个朋友打电话问。他也很懵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厉非:“你现在在哪?我现在就过来!” 深秋的京市已经很冷了,夜风刺骨。城市万家灯火的里,有人咬着牙赶着去茫茫人海里,捞自己的那一颗星。 …… 傅斯霆根本就不能清楚记得他那天晚上到底去了哪。 只剩一些片段。 好像他浑浑噩噩走到了霓虹倒影的河边,然后又去到了灯火通明的商场。其实全世界的重量全部倾倒下压来以后,人真正感觉到的不是痛苦也不是窒息,而是完完整整的、防御性的麻木。 为什么呢? 他一整晚都在不断地、机械性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明明他已经那么努力了。努力地活着,努力去工作,努力去争取,努力去爱。 他还不想死。他还有很多新奇的地方没有去,很多想尝试的东西没有来及,还有新弄好的小别墅,也还没真正住过。 他还有想要好好地、慢慢地爱一辈子的人。 还没来得及跟他做很多甜蜜的事,还没有好好一点点告诉他自己到底有多喜欢他。他还想着以后跟他一起养小植物、小动物,还想着将来游戏改编成电影,让他来演。 为什么癌症会复发啊…… 复发第二次好像就彻底没什么指望了,可是他还想活! 他依稀记得,他在河边蹲了一会儿。 那处没有行人,只有水里波光霓虹的倒影。很多荒谬的、完全不合理的念头。他又陷入了很久以前那个“为什么只有我”的怪圈。 明明世界上不那么好、却仍旧很幸福的人那么多。 为什么偏偏只有他,那么努力地活下来,到头来却要被夺走一切? 好不容易……他现在终于可以毫无负罪感地接纳一些奢侈的幸福了,也可以纵容自己开始享受最顶配的爱。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留不住? 他几乎就要崩溃大哭出来。如果之前情绪的堤坝还没有坍塌,他觉得他现在真的撑不住了。 可偏偏就在决堤的那一刻,天还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像是在嘲笑他。 他抬头看着这被捅漏了的天,雨水从漫无边际的黑穹落下,一滴一滴凉得彻骨。然后他突然笑了,情绪绝望到一定程度的结果竟然是出戏。 然后他就这么半崩溃不崩溃的,一句乱走,恍惚走去了厉非最爱带他去的那家潮玩店。 他一口气买了山呼海啸一样多的积木和手办。 店员都开心疯了:“一定一定,明天就全部给您直送回家,邮费您不用担心店里全包!” 他一直在玩具店待到关门,又失魂落魄回到河边。 雨后河边泥土很滑。等他的鞋子被泥土沾重,沉沉拖住时已经迟了。他滑到了,应该没有哪里摔断,但几处皮肤蹭得很疼,衣服上更全是淤泥。 刺痛之下是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 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他在被上天针对和惩罚,但他不懂,他到底错哪儿了?有一瞬间是真的是心底发狠,无法抑制的报复欲,恨不得直接往面前的河里跳下去算了。 但跳下去报复的又是谁…… 他报复不了上天,报复的只会是他爱的人。可他爱的人又做错了什么?厉非从来没有伤害过他。 但厉非没有他也只会更好!没有他的话,厉非完全可以去重新找一个健康的、阳光的、处处比他好还事少的人。 …… 但就在午夜,就在他的身心都要被黑暗吞没时,厉非还是找到了他。 灰青年魔法尽失、浑身脏污,又被雨水和泥土累得很重,根本站不起来。 他最后只能埋头在双膝里,不想他继续看自己狼狈的样子。 身子被强硬拽了起来。 厉非脱了风衣,不顾他的躲避把他整个人紧紧裹在了里面——尽管其实风衣也湿透了,然后他咬咬牙,一言不发将他裹在衣服里抱了起来。 傅斯霆喉咙里发出了破碎的声音。 铺天盖地的情绪压下来,他恍惚不能思考。 雨水的气息萦绕着他最喜欢的柑橘墨水香。他其实清楚此刻抱着他的人,就是他在全世界最喜欢的人。 可是这一刻,拥抱和温度也没办法阻止他的坠落和失重。 最喜欢有什么用?他还是就要失去他了。明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美好中,他最不愿意失去的就是他。可是没有办法,他现在只能感觉到黑暗的东西,那些荆棘疯狂蔓延,逼得他口不择言、逼得他胡言乱语。 他应该是嘶哑着说了很多伤人的胡话。 他不记得,他停不下来。 只记得厉非渐渐停下脚步,把他放了下来,然后漫天的雨。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记得有一个瞬间那双黑瞳里带着难过。 为什么。 为什么厉非要承受这些,他问自己,他停不下来。 心就要四分五裂了,意识也接近被碾成齑粉。他就像是碎掉的瓷片一样伤人伤己,周遭嘈杂,一切乱七八糟。 漫天冰雨中,唯一能让他心安的是不管他说什么、如何挣扎,厉非全程始终钳制着他。 这让他感到安心。 这让他感到安心! 他就这样一边嘶吼、挣扎,一边默默祈祷那双手不要放开!! 最后,他连思考的力气都不剩,只有本能。本能每分每秒逼着他去靠近光源和热源,去他的怀里获得片刻喘息。可他不能过去。 他不能过去,因为他现在满脑子阴暗而疯狂的妄想—— 妄想他死了以后厉非永远只想着他一个人。每天穿着黑色的丧服,给他的坟墓送玫瑰花,一辈子做他的未亡人。 他都要死了,还这么自私地不想把他交给别人,不想让他获得幸福。以至于就连口不择言和挣扎有一种自虐又虐人的、扭曲的爽感。 有一刻他在黑瞳里看到自己支离破碎的样子,自己都觉得悲惨又丑陋。 眼前很多东西渐渐都变形了。 河水不见了,霓虹不见了,他再次看到白色的时空大门,看到无数过去和未来的噩梦,他身子晃了晃,有一瞬间身边又变回了剥落的墙皮、黑暗的污渍,他回到了当年生病时居住的小黑屋,当年困住他的一切绝望。 他挣扎累了。 他放弃了,却有手指用力狠狠捏住他的脸,逼他对视——那是他唯一一次在现实中看到厉非双眼猩红,他咬牙切齿:“傅斯霆,你都在说什么混蛋话!” 他说了什么,耳边一阵耳鸣,很多打碎的段落。 他好像……说了分手,说了让厉非走开,能走多远走多远以后也不要再管他。 他甚至,还重复了很多遍。 哑着嗓子,近乎崩溃地,重复了很多遍。 “你再敢说一遍呢?” “你再敢说一遍呢傅斯霆?!你再敢说——” 他懵了,血液凝固,一动也不敢动。 厉非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全世界最恶劣的罪人,他吓坏了,好难受,心脏和额头突突地疼。一瞬间就失去了全部作恶的力气。 他手指发抖,几近崩溃,乱糟糟的想要去抱厉非。 厉非刚刚还抱他呢,现在却不给抱了。 他又伸出手,他还是躲开。 “别……” “别讨厌我。” 他艰涩,发出不成调的声音,“……我不是,不是故意。” 厉非咬牙。 而傅斯霆不敢再造次了,只低头紧紧握住厉非的手腕,像是垂死挣扎的人握住仅有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霆复发非要说的话也是情绪导致的(当然也不能全怪情绪),第二次也是积累了10年的压力,情绪也会导致问题。以后心情好了就没那么容易得病。 他去的那个河其实还是他和厉非跨年的河。不自觉就走到那里了。还是爱。[猫头]是的,京市也有河,比较窄。 第90章 厉非找人的过程中也有过短暂的不冷静。 尤其是最初两个小时,从八点多到十点多,街上车辆行人渐少,空气中有点要下雨的湿润。偶尔的鸣笛刺得他脑子突突。 他也一度在想,为什么。 为什么傅斯霆要躲起来,难受了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不向他求救。 是他对他不够好吗?是他不够爱他?是表达得还不够多??? 傅斯霆连他都不要了是打算去哪? 也想过很多糟糕的可能。想起发小说的女朋友割腕,他抱她去医院时爱人随时会断气在怀里的崩溃和无助。也记得傅斯霆大学时上天台的视频,虽然他说那只是演的,常傲瑜也证实了那确实是演的,医生也说他没到那个程度。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有那么大约十来分钟的时间焦躁得很,但很快又从窒息和胡思乱想里重新清晰了下来。 不会的。 近一年的朝夕相处,他了解傅斯霆。 他的宝贝是能从深渊底下直直飞上来越万重千山的鸟,是燃尽后又重新燎原的火焰。 傅斯霆不会去跳楼、吃药、卧轨,就算疯了也不会。 中间他当然也打了电话问了医生怎么回事。医生也很不解,他说病理结果是提前出来了,也确实不太好,但正因为发现得特别早所以其实也是好事! 因为这个病早期是能治的,而且是好治的。他会直接告诉病人本人也是本着负责任的想法,让他赶快安排后续检查和手术,越早治越好啊。 而且他也跟病人解释了,95%以上的治愈率,这两年还出了对这类早期癌症特别有效哦哦微创冷冻消融针新技术,手术完隔天就能出院。临床效果好,并发症也少。 虽然癌症听着吓人,但这治愈率真的算不上绝症了,不至于精神崩溃吧? 他怎么能知道他的话病人后续根本都没听进去! 厉非找到傅斯霆时,是在河畔湿漉漉的霓虹里。 有人抱着膝孤零零坐在河边,雨水有些糊了头发和眼睛,让他活像一只耷拉着毛的小野狗,可怜又可笑。 瘸腿小野狗看到他还想逃。 雨水那么凉,水里的月亮也碎了,但厉非知道傅斯霆的没有碎。他知道他比谁都坚强。 他沙哑着伸出手:“过来。” 傅斯霆没有理他,埋头发出低低的呜咽。厉非走过去,短短几步想起很多。想起三年前隔着透过阳光的落地玻璃看到他,想起摄影棚他走上来说“你好”。想起沙山金黄、影视城的风和雨。 想起他一次次来找他时,目光的清透坚定,明亮又温暖。 那是傅斯霆阳光灿烂的样子。 但他也不觉得,眼前他这被雨浸透的另一面陌生。 在他看来只是在甜蜜相处的时光里,渐渐的,他一点点发现甜甜的宝贝发现底下还有一层。就像小时候吃过的一种叫做黑糖话梅的零食。咬开黑糖尝到里面的酸梅。 但其实也不意外吧。 能从无比贫穷艰难的深渊里咬牙爬上来的人,温暖外表之下怎么可能没有一只坚硬的小怪兽呢? 他蹲下来,不管污泥沾湿了昂贵的风衣,伸手蹭了蹭傅斯霆脸上的污迹。那张颓靡的脸抹去污渍后恢复到他熟悉的眉眼,眼周有一抹突兀的红,让他的心跟着疼了疼。 小怪兽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很孤单。没有爸妈,没有长辈,没有可以去投奔的朋友。 但小怪兽也不是没人要。 他要的。 他坚定地把人抱起来,不管傅斯霆微微挣扎。他的胸口正好抵着耳畔,心跳无比真实地咚、咚、咚地响着,哪怕发疯难过,仍旧很有劲,很鲜活。 …… 等好不容易回到医院把人弄干,傅斯霆又有点烧起来了。 他发烧时的状态和微醺时有点像,不清醒地卸掉了伪装反而更好沟通。他被换上了一身毛茸茸的衣服,滚烫靠着他也像个柔软的小动物:“我以为治不了……” 医生很生气:“你在哪上的假网?从哪看的百分之二十不到的存活率?早期正常治,都是能治好的!” 傅斯霆点点头,恍惚知道他好像不用死了。可脑子依旧不太转。 医生又交代了很多才离来。他则被厉非抱起来,有点暴力地扔医院床上。额头被重新贴好了退烧贴,手指的擦伤也被处理好了,额头则被抵着,他有些迟钝地觉得,厉非似乎是有点咬牙切齿的。 “傅斯霆,我再问你一次还要分手吗?” “……不,不分。” “那好好治病吗?” “嗯。” 他点头。外面的雨停了又下。气息很近,滚烫交缠。发烧中他浑浑噩噩,面色潮红,习惯性唇微微张开了些许。 在他断线的脑子里,这么近依偎着就会亲吻,那几乎是一种本能。 可厉非没有亲他。 不仅没有亲还丢开了他。把他摁回床上,骤然抽离所有温度。 “我还是看你不太顺眼。”他说,“你今天晚上自己睡。” “……” 傅斯霆反应不过来,有些呆呆的。手里还捧着退烧的纸杯,眼睛里折射着路灯的昏黄。 然后他抿了抿苍白的唇,又开始像快被丢弃的小狗了。 厉非却只觉得他活该。 之前是谁发疯,大半夜的不回家,就算只是误会——但不是不要他吗?不是让他走吗?不是不治了,想一个人死外面吗? 得个病就想着赶紧分手是吧,要一个人自生自灭是吧? 厉非转身就走。 “不要!” “能不能,”衣摆被一把扯住,有人佝偻着,“能不能,别走……” 他的声音太哑,求饶一般卑微。厉非忍了忍钻脑子的水汽。 混蛋。 他还是很残忍地走了,走了十分钟,去楼下二十四小时粥铺买了小馄饨和炒青菜。又冷着脸回来给“自生自灭”的人喂下班后一直没吃的晚饭。 吃饭的时候傅斯霆看上去极为可怜,也说不出话,喂就猛猛吃。 也不敢随便动,再动眼底的水雾就要掉下来了。 厉非也不跟他说话。 不知道究竟该生气还是心疼。不想理他,想要抱住的冲动也被生生压抑。 呵,抱他。 抱他有什么用?那张嘴还是会说分手,可怕得很,那双腿给他治好了还是会乱跑跑丢。真不能纵容了必须给他一点教训。否则这次只是在河边坐着,下次就不知道要去哪了! 一大碗馄饨吃完了。 厉非:“起来漱口,睡觉。” …… 睡前没有晚安吻。 关了灯,屋里一片漆黑。厉非其实也没有真的走,就在病房的小床上躺着,但傅斯霆不敢过去。 他吃饭的时候,手指悄悄试探想去握他的手,都被他阴恻恻的眼神刺了。 万籁俱寂以后他唇张了张,以为自己没有发出声音。 “厉、厉非……” 声音却在安静的房间里落针可闻。 他没有说下一句,他想让他抱抱他,可满脑子都是厉非说他不顺眼。他也知道“不顺眼”只不过是一句气话,可是。 陡然一阵剧烈的酸涩,他总算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被宠得多娇贵小心。 连一句“不顺眼”都受不了,但他小时候可是在鱼龙混杂的小黑屋筒子楼区域长大的。那里邻里邻居日常吵架打架,隔着纸糊一样的墙壁,整栋楼每家每户都听得到。 邻居家的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一个个都口不择言骂的可脏了。他妈江月萍也经常和野男人吵架,互相用词也是彼此祖宗十八代口吐芬芳羞辱性极强,专找对方痛处短处揭。 然而,就是那样互相狠狠羞辱的夫妻、父子、情侣,隔天又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和好了。之前曲织帆和前男友开撕也是核爆级的把人贬得一无是处,就这样几天后对方还来求复合来着。 这世界上正常人的言语承受强度,都是那种级别的。 也只有他,一句“不顺眼”就受伤。可如果这种程度就会难受,他口不择言对厉非说的那些又算什么? 他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整个人像是要从胸腔一点点烂掉。 “傅斯霆,”空气里传来厉非冷冷的声音,“刚才喊我干什么?把想说的话说完。” 厉非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音。 “……”他默默爆炸,真的是给自己找气生,以后看谁再对他心软! 正咬牙想着,忽然身边一热。他睡的是医院加的床,本来就没有那么结实,也窄。陡然加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直接摇摇欲坠,吱呀呀的。 傅斯霆发烧微烫的身体小心翼翼,从背后紧紧贴着他:“……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对不起,下次……再也不会了。” “对不起,我以后会好好的。” 他这简单几句说的断续,厉非忍下心疼,一时想起很多说法。 网上说抑郁情绪上来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住,患者有些行为确实不是故意的,还有时候也不是冷漠不理人,就是太累了没力气和心思沟通。他自己也很难过。 但即使如此,傅斯霆还是会怕他伤心、怕他误会,逼着自己解释,哪怕撒谎也要说出“我很好我没事”,崩溃了也要把真心给人看。 厉非默默转过身,立刻被主动钻了满怀。 他有一瞬间的不能呼吸:“走开。” 傅斯霆如遭雷击,彻底委屈不动了。以至于一度没感觉到厉非与言语相悖的,死死抱住他的双手。 直到很久,他才意识到紧紧包裹全身的温度,身体回暖。 他听见厉非问他:“你到底还能不能清楚记得,我怎么找到你的,你那时跟我说了什么?” 傅斯霆想了片刻,艰难摇头。 关于昨晚,他只能记得厉非把他从泥里抱起来,以及他发了疯,却不记得说了什么。 “没事,我都记得。”厉非说,“等出院以后,再好好收拾你。” “嗯。” “早点睡,明天住院。早点退烧才能乖乖手术。” “嗯。” “以防你又没听见,是微创的小手术,做完第二天就能出院。后续吃药,不用受罪化疗。” “嗯。” “床太小了,回去你那睡。”怀里人不动,厉非无奈,“我陪你一起过去!” 回到病床上,厉非从背后抱住傅斯霆,温暖的掌心一如既往搁在他的胃上。 夜色浓得化不开,怀里人用婴儿一样安全的姿势倚靠着他,哑着嗓子又轻轻叫了一声:“厉非。” “嗯?” 没有后续的声音。只有手指攀上来,从手背与他的手十指交握。厉非眸光动了动,紧贴着心口的,是怀里人发热燃烧的温度。 “谢谢你来找我。” “……” “别说胡话,睡觉。” 窗外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厉非从背后紧紧抱着他。 他是找到了他。 但也只是“找到”了而已。 并不是像一个王子或魔法师一样,去解开封印、抚平心结,从魔鬼手里拯救了灰青年。 灰青年永远是自己站起来的。 就算没有他,傅斯霆无非就是待一夜,冻得可怜兮兮。然后再去医院发现自己搞错了虚惊一场,坐在台阶上又哭又笑。 他会难受,但他仍旧可以活下来。继续靠自己枝繁叶茂、勇往直前。 真可怜,小白菜地里黄的。 想着厉非又气不起来了。发疯就发疯吧,偶尔说点胡话就让他说吧,至少宝贝已经很努力地没有让他特别的心如刀绞了。 厉非现在一点都不敢低估患者真实承受的痛苦,他知道傅斯霆能做到这样,是有多么的坚强和不容易。 宝贝最好了。 宝贝应该是睡着了,他亲了亲他的后颈:“晚安。” 第91章 手术那天,傅斯霆的手机放在外面,一直响。 来电是他的好友“曲织帆”,连着打来三次可能有什么要紧事。于是第四次,他帮他接了。 结果曲织帆是因为才听常傲瑜说了那天某人半夜失踪的事,打来关心的:“傅斯霆你没事吧?啊???你到底什么情况啊,分没分啊?要不要我回国你陪你几天?” 她挺着急,结果电话那边传来一个低沉好听的男声:“没分,他也没事。” 曲织帆:“……” 曲织帆:“!?!?” 毕竟是多年老粉了,常傲瑜又才刚刚告诉她,那天他被逼的不得已打电话都打到人家大明星那里去了。 大明星人还挺好的咧一点都没有架子,最后也是他成功找到的傅斯霆。 可尽管觉得电话那头好像是厉非,曲织帆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她脑子开始卡壳,嘴也开始结巴:“是……是、是厉非吗?” “嗯,你好。” 啊——! 啊——————!!! “那个,我我我叫曲织帆,我是傅斯霆的好朋友。我我我一直很喜欢你。” “嗯,我听他说起过。你好,‘织织帆船’。” 啊啊啊啊,曲织帆原地转圈,他竟然连我做网红的名字都知道!被记住名字了。追星如此夫复何求? 傅斯霆因为不想让人担心,这次得病的事谁也没有说。就连对常傲瑜也只说是去切一个小的息肉。 所以厉非现在也是这么跟曲织帆说的。 曲织帆:“啊,啊……但,但是,这么说来,是你在陪他手术吗?” “嗯。” 她有一瞬间的很不真实感。还以为明星日常都会很忙呢,结果都有时间陪朋友手术啊?那人……人确实挺好的咧? 她随后又各种表达了喜欢之情,继而也不知道说啥了,浑浑噩噩无语轮次挂了电话。 挂完才反应过来——傅斯霆真的厉害!她之前还说让他赶紧跟厉非混成朋友帮她追星的,这看起来已经成功了啊? 但为啥不跟她说? 是怕她失态吓着厉非吗,还是怕她跟他抢周边? …… 曲织帆不知道的是,她并不这几天最受冲击的那个人。 常傲瑜真心想问一句,谁来管管他的死活? 其实那天找人找到半夜,厉非打电话告诉他已经找到了,还让他和其他人赶紧回家休息,他就应该听话的。 而不是不放心,凌晨快一点还特意去了一趟医院! 结果就那么在病房门口赫然听见里面厉非说:“傅斯霆,我再问你一次还要分手吗?” 啊??? 啊????? 啊????????? 当一个直男突然发现前室友交了男朋友,心情终究是比较复杂的。更不要说那个男朋友还是闪闪发光的大明星,更是让这个复杂超级加倍。 他憋了好几天,还是觉得这事不能乱说,但不说又太冲击了。 纠结来纠结去,最后忍不住打电话给白裴皓,磨磨蹭蹭旁敲侧击。 白裴皓:“所以,你今天才发现霆的秘密男朋友?哈哈哈我都知道半年了。” 常傲瑜:“?!?!?!” 常傲瑜:“@#¥%……&*???” …… 傅斯霆做完手术隔天中午就顺利出院了,厉非又给他买了一束花。 回到家两人一起午睡了一会儿,微创的伤口还贴着纱布。厉非也只敢虚浅地把手放在上面:“还疼吗?” 傅斯霆:“只有一点。” 厉非其实安排了一周的空档时间陪他术后康复,但当天下午他却得出趟门。因为沈明德的案子他是证人之一,警察已经传唤了他好几次,让他去做笔录。 他出门后窗外就下了雪。 整个人晚上回来时,则看起来有些低落。 “其实站在我爸角度,这个世界也挺荒谬的吧……” 沈明德冷酷无情、抛妻弃子、法外狂徒、负罪累累。沈明德对不起太多人,却唯独不能算对不起厉非。 他这一辈子少有的良心、亲情,都给了这个他“唯一认可”的儿子。他给了他真实的钱、公司、栽培、资源与陪伴。甚至最后宁可丢掉一切向警方自首也要救他的命。 可结果就连他的败落和自首都是儿子算计的。 这一切又怎么不可笑讽刺至极呢? 一个人在没有爱没有软肋的时候,一路成功踩着那么多爱他的人的血泪和尸骨,功成名就呼风唤雨。结果却是唯一的爱让他有了弱点,唯一的亲人抓起利刃,直直刺进了他本该无坚不摧的石头心脏。 甚至这里如果能有一个重生剧本,沈明德重来一次,学到的都绝不会是“我要做一个好人”,而一定是“重头来过儿子也要扔下去做垫脚石才能无坚不摧”。 当下网上倒是很多吃瓜群众,很喜闻乐见沈导这种“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的报应结局。 厉非大义灭亲,总算帮那些沈明德的冤屈受害者们大仇得报。也算是天道好循环。 没有人真的在意厉非的心情。 尽管他们把他放置在讨论和夸赞的中心,说他厉害隐忍,说他这才是比电影更精彩的为母报仇二十年不晚。 “……但其实,谁都有资格去找沈明德复仇,唯独我没有。” 十二月,雪花已经在窗外堆下厚厚一层。 厉非的表情很平静,眉眼沾染了一丝疲惫。 街道上大雪继续纷纷扬扬。而暖和的屋子里,傅斯霆则抿唇撑着身体努力坐起来,灰瞳里映着灯光,他心疼而真诚地向他伸出双手。 厉非轻轻靠过去,靠在这个试图安慰他的病人身上缓缓闭上眼睛。 但他其实撒谎了。 他并没有真的很难过。 他也并不纠结自己有没有立场“为母报仇”,拿了父亲所有资源又背刺算不算白眼狼行为。 这个问题他早年纠结过,现在早就不纠结了。 他就是白眼狼了,又怎么样? 而之所以演出难过、装作颓唐,也不过只是为了给傅斯霆找点事做——心理医生不会告诉厉非他和傅斯霆每一次咨询的具体内容,但总可以给厉非一些有效建议。 他可以告诉他,傅斯霆确实不是那种很擅长接受别人的宠爱、纵容和救赎的类型。 尽管已经努力在接受,去努力消除不配得感和负罪感。但比起给与,他始终更希望被人依靠。 或者说他更需要一种互相索取、互相养护、并肩而立的关系,那样会让他更安心。 所以厉非现在也会在日常中学会有意识地向他索取,无论是爱、拥抱、安慰,还是每天吃他做的好吃的饭。 他安静在傅斯霆怀里待了好久,能明显地能感觉到傅斯霆在努力想措辞安慰他。 “你其实没有错。” “……” “不要怪自己了。你不是背叛他,你只是在做正确的事。” “你想,你让一切提早结束,让他少造了孽、还让他选择了自首,这样至少他不会被判死刑,说不定关个十几二十年还有能出来。” “可如果没有你的揭发,他自己东窗事发则至少也是无期,说不定直接死刑。” “你还相当于是救他一命。” “……”厉非实在佩服理科程序员那极有说服力的逻辑思维能力。 还能这样想吗? 之后的日子雪也停了,阳光灿烂。 圣诞和新年快到了。之后还有元旦,还有除夕和过年,好多好多的节日。 那是傅斯霆第一个有爱人陪的圣诞和新年。鬼气森森的民国宅邸放上圣诞树,桌上摆着大餐和甜品,房子都莫名不那么阴森了。 只是厉非万万没想到,他在医院里随口的一句“以后再找你算账”,傅斯霆居然能从手术后一直记到现在。以至于两人在圣诞树下混着奶油亲得迷迷糊糊的,他还能有点不安地问这个问题!! 厉非:“……” 真的要衣服都脱了一半了还问这个吗?他心疼又好笑,默默又退了一步本该焊死的人生底线。 “算了,我决定……这次,嗯,饶过你。” 傅斯霆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不知所措。 “互相包容吧,算你欠我一次。”厉非继续亲吻他,舔他脖子上的奶油,含糊地说着,“我也有很多缺点。” “……你没有。” “我有,以后会发现的。我……好胜心强,嗯,从来不会主动低头……哪怕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也不道歉。” 小彩灯闪烁,滚烫的唇呼吸交缠。 “等以后吵架了,你可以考虑……包容我。就算是我的错,但你……先给我台阶下。” “……” 傅斯霆人生第一次奶油play,全程被亲得浑浑噩噩。心里想的是——才不会吵架呢。他有世界上最好的男朋友,爱都来不及,怎么舍得吵架? 这时候确实离他们第一次吵架还早得很。 但厉非很快就发现,成天两个人一起待在家里过节,实在太容易把所有节日都过成不同形式的乱搞play和身体被掏空。 在经历了圣诞树下play、除夕倒数play,新年参拜完play的腰酸背痛后,他果断提出建设性意见:“咱们今年新春,要不要请很多朋友一起来家里跨年?” 但如果请朋友来“两人的家”跨年,那就是彻底小范围官宣了。 “但总得有一天要清楚让大家知道,”厉非笑笑,“就算过年不说,等到四月份的乔迁派对,大家也会知道。” 四月份,他们就要真的搬去枫树别墅了——那个完全由傅斯霆一手设计的,他们两个人的家。 甚至现在他们都已经开始蚂蚁搬家了,那个家里现在都已经有很多两人的东西了! 两人最先亲口告诉的是尹以豪。 尹以豪脑容积实在不大,都开开心心被邀请到厉非家里来吃饭了,看到傅斯霆还挺高兴:“欸傅总,非哥今天也请你了啊~” 然后全程看着傅斯霆做饭,竟都没觉得哪里不对。 两瓶啤之后,他还主动重说当年的那个“误会”—— “我是根本没往那边想啦,嘿嘿……嗝,但我的朋友想的就多啦,还以为我是想给非哥介绍傅总当男朋友!” 傅斯霆垂眸:“当初我确实只是想让你把我当做普通朋友介绍。” 尹以豪:“嘿,嘿嘿,就是嘛。” “但本质上,也是有朝一日想做男朋友的。” 尹以豪:“???” 他有点喝高了,但还是保持着朴素的智商底线。有点迷惑,这话是可以当着厉非的面说的吗? 厉非:“他成功当上了男朋友。” “所以特意把你叫过来说一声。”他从桌下拿起两个人交握的手,“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们家傅斯霆。” 尹以豪:“??????” 下一个就是常傲瑜。 常傲瑜毕竟已经知道了,因此反应还算平静,真诚地表达了恭喜。 但事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他最纠结的迷惑:“霆你一直都……喜欢男生吗?” 他这么问倒也没有别的意思,但真的是整整四年一点都没看出来端倪啊!不仅他没看出来,他们宿舍最洞若观火、看人一针见血的赵冉都没看出来。赵冉看出了傅斯霆平静下的疯感,都没看出他的性取向! “其实我可能并不是喜欢男生。” 傅斯霆后来其实还认真想过这个问题,这是最离谱的——他跟厉非应该都不是同性恋。他十三岁一眼看见厉非之后,就没看过别人,男的女的都没有。 而厉非见到他之前甚至都没考虑过性取向这个问题。 后来其他一些人也都多多少少被他们官宣了一脸。但这些都还容易,傅斯霆始终觉得最难的是要怎么跟曲织帆开口。 傅斯霆:“……” 傅斯霆:“她的话,我想我得去一趟法国,当面说。” 第92章 然而傅斯霆还没来及跟曲织帆说要去找她,就先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 “呜呜呜我最近被榨干了,自媒体视频实在想不到选题,”她叹气,“我能发几期视频,蹭一蹭你的热度吗?” “……嗯?” 傅斯霆最近确实热度又很高。 一是公司的新养成经营游戏《星海小岛》即将上线。还有就是他之前膝盖手术完坐轮椅参加的几个节目最近才播,大家纷纷讨论“小说里的轮椅阴郁霸总走进现实”。 他还因此上了热搜。 傅斯霆也是不理解,真的是什么奇怪的理由都能热搜,他在节目上也没阴郁啊? 然后最近的热搜又成了——“轮椅霸总又站起来了”! 他腿好了不就又站起来了吗?结果评论区竟又开始说他涩。之前坐轮椅也涩,现在站起来了也涩。之前走路慢也涩,现在走得快更涩。 到底标准在哪里? 同时他跟厉非的cp也再度大热,因为世界各地的街溜子同胞太多了。他们之前在奥兰多玩被路人不知道拍到多少次,大家纷纷表示确实好嗑—— “这俩是所有游乐场都去了吗……游乐场就这么好玩吗天天去?他们是怎么做到在每一个游乐场都被人拍到的啊?” “f狸傅总这是在实验现实世界版本地球online开放游戏?每天日常固定解锁新地图,随机触发路人拍照任务?” “厉非以前不是在节目里说过不爱去游乐场吗?哦,现在跟傅总一起就爱去了是吧?” “呵,他节目还说不爱吃冰淇淋呢,看看这是谁在美国吃双人巨无霸冰淇淋塔!” “有人注意到吗?两个人都戴了手绳哎。话说那个黑猫手绳厉非从五月底戴上就一直没摘过了吧,可明明他以前所有饰品都只戴一次哎。还有某张很糊的照片上他的手……是不是放在傅总腰上啊?” “这剧情我熟!《顶流男星x总裁男友:被偶遇99次后的甜蜜官宣》!” 很快,曲织帆的自媒体的新系列视频也发出来了。 《关于我的朋友跟我的爱豆成了cp这件事》。 曲织帆大号做的是艺术疗愈和美妆带货,但这两年为了紧跟热度,也开始做一些八卦追评。她从没掩饰过自己是厉非实力粉丝这件事,经常出境后面一面墙都是厉非周边。 而这几年她也一直呼朋唤友帮f狸游戏卖力宣传,从《太阳花小岛》还是个不知名的小游戏时就一直在视频里大力帮宣。当时还有粉丝疑惑,美妆博主为什么接游戏商单?好奇怪啊。 如今一切终于串连起来了,不是商单! “啊啊啊啊,大家快去看两人的共同好友@织织帆船的视频,太好磕了太好磕了!” 曲织帆虽然标题起的炸裂,内容其实并没有添油加醋。讲得只是她这些年追星厉非的心路历程,以及和傅斯霆的友谊故事。 一共七期的视频,她从十二岁那年第一次在大荧幕看到厉非弟弟被可爱化了讲起,一路讲到他拿影帝、莫名其妙被网暴,离开以后再王者归来。 曲织帆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加上全程无比真情实感、跌宕起伏,特别能引起共鸣,直接带全网厉非粉丝回顾了一遍爱豆的一路星途,播放量超高。 而傅斯霆的故事,她也从自己视角出发讲了近十年时光里“我的穷小子好朋友”一步步披荆斩棘的奋斗史,满是他们多年异地友情互相扶持的脉脉温度。 虽然其实整个故事里,唯一能被当做cp嗑点的,就只有曲织帆无数次买厉非的唱片、周边、收藏等等都会给好朋友买一份的事实。 但仅仅这一点,加上之前粉丝考出来的“他们大学应该就认识”的假古,以及其他一些真真假假的“高中同学爆料”和“曾经演唱会遇到过撑伞傅总”的料,整个故事的现实纯爱偶像剧程度就在cp粉眼里更加直接翻倍加成了。 “救命!全部串在一起了!” “真是从高中就暗恋啊,他那时候课本里就夹着厉非的海报了,曾经‘他是我遥不可及的星星’,现在星星被他摘到了手里,什么追星成功+暗恋成真+粉丝变男友的集大成文学!” “从青春期的仰望到长大后的并肩,这是什么神仙爱情啊我哭死!” “真的是偶像剧照进现实吧,幸运男高的大学室友正好是白裴皓,能牵线他认识爱豆。白公子请直接领取‘mvp月老助攻’奖!” “《关于我暗恋的明星成了我男朋友这件事》《关于我有了明星男朋友后拿他的形象做了同人游戏暗暗秀结果卖了十个亿这件事》《关于我成了残疾霸总后继续天天秀这件事》《关于我重新站起来后还在秀这件事》。” “姐妹们,我翻旧照片更是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 “大家还记不记得四年前林宝妮曾有一场演唱会请厉非做嘉宾?我当时没买到票就在外面等,遇到一个挺帅的男生打着《星际奥德赛》那款根本抢不到的宇宙伞,就去求他能不能让我拿着合一下影。” “现在想想,那个男生好像就是傅总啊啊!!!!” 她有照片,小宇航员的照片很清楚,可惜打着伞的全身照就很糊。 可就算糊,旁边那个穿着风衣的男生侧脸确实很像傅总。网上各种人用ps锐化后虽然仍旧没有实锤,但很多人已经默认了那就是他! “咦,但是……如果那时候他已经是男朋友,厉非怎么不带他去林宝妮的演唱会,还要他在外面撑着伞等呢?” 确实这点对不上。 有人开始凭空瞎猜:“说不定当时在闹别扭、闹分手?” “……” “所以所以,厉非该不会其实是因为情伤才出国的吧?全网黑+感情破裂吗,怪不得那一年几乎没消息就埋头演电影。太虐了太虐了!” “那后来回国,是因为破镜重圆吗?” “肯定是啊,傅总肯定用了各种办法挽回了,这在雨中默默撑着伞,就是火葬场现场!” “啊啊啊啊!” 很快新的时间线被梳理出来了——一个傅总从高中暗恋厉非到大学认识,偶像剧般和爱豆在一起,然后又因为事业的差距和外界的拆散退缩分手,痛苦拉扯之后又鼓起勇气和好,同时傅总也创业了,最后两人顶峰相见、一起参加综艺秀恩爱,完美he的故事。 这个时间线简直太合理了,所有cp粉都十分认可。 虽然也有那么一两个人在努力指路某树洞博主的《一见钟情又见到了要怎么办》系列,说那树洞里提到的男友做膝盖手术的时间线也和现实挺对得上的。 而且那个树洞主的id叫phili,倒过来不就是厉非? 然而无人在意。 大家还是嗑生嗑死、无比信服“从高中暗恋到顶峰相见”的故事线。树洞无人在意。 …… 二月初,法国旅游城市尼斯。 这是欧洲著名的海滨度假圣地,正对着蔚蓝的地中海,全年气候温暖阳光灿烂。毕加索、马蒂斯、雷诺阿等伟大的艺术家都曾在这里居住过,满是十七世纪建筑的老城区到处浮动着艺术的热烈与激情。 傅斯霆和曲织帆就在这里重逢了。 时间正逢尼斯每年二月的狂欢节,各种各样的街头表演、花车游行,曲织帆拉着傅斯霆疯玩了一天,晚上还打算拉他去街心一家特别文艺的咖啡厅坐坐。 傅斯霆:“……” “我们还是去海边吧,我有事想跟你说。” 曲织帆:“嗯?” 有什么事咖啡厅不能说,非要到海边说?夜里海风吹在身上也很舒服,海岸线上明明也有那么多海边小酒馆,但傅斯霆一直走到尽头一处几乎没人的小礁石才肯坐下。 傅斯霆垂眸:“之前你不是一直都想看看我的女朋友到底是什么样子。” 曲织帆:“所以,那么多年藏的那么严实。今天终于肯给我看照片了?” 关于傅斯霆又跟“黛西”和好了这件事,曲织帆已经不打算劝了。 她这一阵子对佛学感起了兴趣,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已经充分接受了世间一切都是命法自然、一物降一物的道理。 黛西就是天克盖茨比,有什么办法呢? 这么多年分不掉,多半这就是傅斯霆的命!相信盖茨霆就算天天被黛西虐,一定也是痛并快乐着的吧? “我的女朋友他,其实……不是女朋友。” 海风轻吹,海浪撞在石头上簌簌闷响。 “其实是男朋友。” “……”曲织帆从来没想过傅斯霆原来喜欢男生,好冲击! “而且是你认识的。” 又一个巨大冲击。 可是,傅斯霆身边她认识的人并不多啊?有一瞬间曲织帆甚至升起了一个奇异诡谲的想法,他不是真和常傲瑜在一起了吧? 救命,她还一直以为常傲瑜是她养的鱼呢,还以为万一她哪天回国了还有机会跟小常总发展一下呢! 难道小常总天天没事就打电话过来,只是把她当姐妹倾诉吗?不能够吧!一个人不可能既是黛西,又和她一起天天在背后吐槽黛西吧? “不是他。” 还好还好,曲织帆松了一口气。却在隔壁酒店酒店灯光下,分明看到傅斯霆无比红温。 什么人能让他难以启齿、红温成这样? “难道,是你的另外两个帅室友?但不是有一个已经结婚了……哇,所以傅斯霆你难道是嫁入豪门,成为了x省太子爷白裴皓的赘婿?” 她又猜错了。 “你其他朋友我也不认识了啊……”f狸的员工她只认识几个,都没有常傲瑜帅。她又努力想了想,忽然一震,“难道,是娱乐圈的?!” 她瞬间就想到了那天帮他接电话的厉非。 但是,应该……不能吧!那傅斯霆在娱乐圈还和谁走得比较近来着?尹以豪?程韫? “总不能是尹以豪吧!话说那孩子满十八岁了吗,你可别犯错误啊,未成年可不能搞啊!?” “也不是他。” 曲织帆:“……” 曲织帆:“…………” 墨色的海水在月光下泛着冷银的波纹,偶尔有夜航船的汽笛声从十几海里外飘来。她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预感,真的没想到自己这辈子会问出如此离谱的问题:“傅斯霆,你不会是,真把我们家厉非给搞到手了吧?” 风静了,突然间没有声音。 曲织帆:“……” 曲织帆:“喂,你不否认吗?” 曲织帆:“喂喂,你再不否认我要当你默认了啊?卧槽真的假的啊,这种事你可不能跟我开玩笑的啊?啊啊啊傅斯霆你说句话啊?” “……嗯。” 曲织帆:“……” “啊——!” 她现在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带她来没啥人的海边了。因为这要是在市中心的咖啡厅,她绝对扰民。 “啊————!!!”她现在真的好像那只嚎叫的土拨鼠啊! …… 隔天一早,厉非:“嗨。” 曲织帆:“……” 曲织帆:“啊——!!!” 厉非因为有工作晚了两天才来尼斯,还给曲织帆带了小礼物。 曲织帆根本不能思考,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后面几天全程晕晕乎乎。三个人一起漫步老城区、品尝街头美食、去逛教堂、去参加化装舞会、去葡萄园酒庄品酒…… 度过了非常快乐又充实的几天。 直到乐呵呵把人送走,她才反应过来,所以她的爱豆就是“黛西”吗。 那个家里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所以大学就甩了傅斯霆去了美国,却能让傅斯霆一直念念不忘,回国之后又轻易把傅斯霆玩弄于股掌之中,还若即若离权衡利弊吃了草莓尖尖就跑了,跑了又回来的头脑空空、虚伪狡诈、反复无常的任性富贵人家大美人? 以上剧情很多都来源于她和常傲瑜想当然的脑补。 而现在她马上就脑子里重塑了整个故事—— 以她这么十几年对厉非的了解,厉非绝对不是那种人。如果两个人曾经分开,那厉非绝对是被逼的! 从傅斯霆角度看起来是被玩弄了感情,但厉非肯定也有苦衷。如果两人吵架,那一定…… 欸等等,如果两人吵架。 如果吵架肯定不是傅斯霆的错,傅斯霆性格那么好。但也不该是厉非的错啊,厉非那么精英,他这辈子就从没做错过事啊! 那……是谁的错啊? 她卡住了。 对,是阶级的错! 是阶级矛盾!呜呜呜傅斯霆好难啊,和超级富家公子哥谈恋爱的种种离谱她经历过,她懂得。 哪怕是真爱也会有很多必然的磕磕绊绊,真辛苦傅斯霆了。 作者有话说: 黛西是《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男主爱着的,在一些人视角里比较精致利己的富家千金。 第93章 四月,新房的乔迁派对,曲织帆也来了。 她在两人的新房里真的发现了好多她在网上求购无门的绝版周边。没忍住果断开启零元购模式,不仅连吃带拿,还理直气壮让正主给她签名。 太罪恶了,太罪恶了……追星追到尽头也就这样了吧? 院内大家正在准备烧烤活动,有人支架子,有人搞串串,她则在厨房帮厉非洗菜。很难想象能离得那么近,近距离亲眼看到偶像结实的小臂浸在水里。 窗外接近黄昏,夕阳西斜别有一番静谧。 曲织帆觉得自己也很分裂:“咳……那个,我知道,你人很好啦,也知道你一直对傅斯霆都很好。但还是有些话想对你说。” “他以前,真的很不容易。” “真的是走了很长的路、扛过了很多,才好不容易穿越人海走到你面前的。” “他是那种……像一棵树一样的,沉默着不会说漂亮话,但你需要荫凉时他永远在的人。他这人很细心、也很有耐心,但又内敛不爱表达,是明明会记得你所有的喜好却只说自己记性好的类型。” “也很善良,明明自己受过很多伤,还会尽力帮其他人遮风挡雨。” “他已经没有任何父母家人了,身体也不是太好。命运对他很不公,他能够走到现在这一步真的已经拼尽全力……” “我知道你一直站在光中。在你身边一定也有其他的好选择。” “但既然已经选择了他做你的家人,就请千万不要轻易放弃。拜托你一直牵着他的手,握紧一些……” 厉非静静听着她说完。 屋外院子的大枫树下很热闹,大家在那喊他俩洗菜快一点,夕阳爬上她的脸颊,把她的真诚照得通红。 …… 枫叶别墅向阳一共两层半,大片的落地窗。阳光倾泻下来,窗帘是温柔的暖色。 五月份,露台种的茉莉、石竹、矮牵牛和太阳花都开了。 地毯是毛茸茸的,沙发上各色各样的抱枕、书架上各种类型的摆件也越来越多。 奥兰多的床是海洋一般深邃的深蓝色,这边就弄了个冰淇淋一样甜蜜的奶油色。玄关的黑猫毛拖旁,多了一只小狐狸拖。 根据厉非的工作安排和假期,他们两边都会住。在云南也有度假小屋,那边的漫天星星比京市更多更亮。 有时候傅斯霆躺在厉非身边,还是会有一种过载的幸福感。 尤其是温暖夜灯下和呼吸绞缠的亲吻中。他偶尔仍旧会想——真的存在这种幸福吗?连父母都给不了的爱,可以奢望从爱人这里得到弥补吗? 事实证明,厉非给得起。 他真的无比幸运,遇到那么好的爱人。 之后的日子他们又进行了很多活动——傅斯霆的第一次滑雪,第一次看冰川,第一次穿越沙漠,第一次潜水考证。 也一起去过古堡探险,走过江南水乡,踏过油菜花田。还有日常的一起吃饭、刷剧、上节目、打游戏。很多、很多数不尽的幸福甜蜜。 灰青年和王子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但也不是就从此没有一点摩擦,他们也经历了第一次吵架。 毕竟天天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人,总不可能永远不觉得对方欠揍。比如厉非就天天在努力battle傅斯霆明明身体底子差还爱熬夜的坏习惯。 可傅斯霆生物钟没磨过来时,让他十一点上床他也睡不着啊。 他不睡,就会下意识在厉非身上摸摸。然后被枕头揍。 真正闹起来却不是因为这个。 厉非那个月在京郊的影视城连轴拍戏很辛苦,但还是每天坚持回家,几周下来肉眼可见地憔悴。傅斯霆有天晚上不到八点回来,发现厉非等他已经困得睡着了,实在没忍心把他弄醒。 为了能让他能好好睡一觉,他自己就默默睡在了客房。 等厉非隔天一早醒来怀里没人,当场就很不爽了——他明明可以住在剧组,却每天开车两个小时也坚持要回来,为的是什么??? 啊?请问傅总,他为的是什么? 这件事让傅斯霆的人生在“不顺眼”和“走开”之后,又得到了“不想理你”和“去跟毛绒睡一辈子吧”。 那时候傅斯霆的心理治疗已经结束了,不用再吃药,医生说或许之后还会有偶尔的情绪反复甚至发疯,但只要持续时间不长、没有躯体化症状都是正常的。 傅斯霆觉得那次他其实也没发疯。 他只是很难过,在想厉非是不是不爱他了…… 如果相爱应该就不会吵架,也不会这么凶地对他。导致他那天晚上整个人失魂落魄坐在黑暗的客厅发呆,把赌气说今天不回来了但还是半夜翻着白眼回来的厉非生生吓了一跳。 傅斯霆觉得自己没发疯,但厉非觉得他特别不正常。 硬是第二天拽着他又去看了一次心理医生才放下心来。 当然是没什么大事,也就顺势和好了。医院门口有人卖气球,厉非给他买了一只绿色的小恐龙拴在了手腕上。 ……人好像在亲密关系中,都是会一步步丢掉底线的。 比如厉非明明说过有矛盾他绝不主动低头,但这次就是他生怕他发疯赶紧抱着他先哄的。而同样,傅斯霆在悲惨地想着厉非为什么不爱我了的时候,也无数次咬牙想过,不爱了我也要死死赖着不走。 当然,后来他也在上网看到了一些说法,说其实情侣之间会吵架才更健康。 说吵架的本质其实是情绪的“花园松土”——表面看是把平静日子搅乱了,实际却是把长期积压的"板结情绪"翻出来透气。花朵要定期松土才能长得更好,关系里那些没说出口的小委屈,会在安全范围内的争吵中被看见和消化。 又或者用他更能理解的语言,健康的吵架像电脑蓝屏后的错误报告,暴露出平时隐藏的"程序冲突"。 重点不在于死机,而在于通过报错信息升级系统,很多伴侣在吵完后反而更清楚对方的"底层代码"。 好像也有一定的道理。 …… 当然傅斯霆在网上也努力学了点别的。 他和厉非的第一次,他人在轮椅上,后面又是在手术恢复期等等。厉非为了照顾他就几乎全是自己动……虽然也很激烈,但总不能一直这样吧,显得他好像很没用。 现在他也养好身体了,终于尝试主导。 成功解锁了很多有趣的新玩法。然后通过学习也了解了,原来眼罩、绳结,也确实有很多或许可以学习和钻研的部分。 沈明德的案子牵扯太多,很久很久才开庭。 时隔近两年,父子俩终于再一次见面。一个在被告席,一个在证人席。 厉非本以为沈明德一定会发疯。 毕竟任何人因为最后一丝人性尚存而功败垂成,应该都会崩溃失控悔不当初。他想过沈明德会辱骂他,会朝他扔东西,会想要撕了他。 但事实证明沈明德确实是个异于常人的老疯子。 他看着厉非,阴测测盯了很久。最后居然无比扭曲而欣慰地笑了。 他看着让自己输得一败涂地的儿子,眼里的神情却是欣赏,是认可,那是对自己青出于蓝继承人的狂热。 厉非释然了。 沈明德和这个世界上那么多声称爱他的人一样……完全不了解他也不想了解他。 他们眼里看到的,永远都是臆想中的那个他。 但那个完美的精密仪器厉非真的存在过吗? 他好像曾经存在过。但随着和傅斯霆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久,厉非也越来越明白,那只是真实的他躲在一层自我保护后露在外面的冰冷外壳。 他年少时不得不缩在壳中。 因为即使从壳里出去了,外面也不会有人愿意看到真实的他。那还不如躲在安全的地方,不用经历任何风雨,无聊但平静。 但他终究是遇到了一个人,愿意一点点轻轻剥开他精心焊接外壳,去触碰那个真正的他。 傅斯霆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当做完美的神像,而是茫茫人海中平等的、珍重的、唯一的喜欢的人。 他也终于不用伪装,可以在他面前可以安心做自己,当一个平凡的男朋友,过平凡的生活。 有人很爱他,但被逼急了还会跟他吵架呢,就是那么日常而真实。 …… 后来,傅斯霆还问过他:“要我陪你去监狱看看叔叔吗?” 厉非有时候觉得,傅斯霆真诚直白单纯,却又一直比他更了解人性的幽暗。 这个世界上是很多感情是必然是矛盾纠缠的,比如他对沈明德永远不可能是单纯的恨。只是他能做到心硬一刀切从此不再去想,有人却天生永远柔软。 傅斯霆真的比他柔软太多。 而这个世界上,柔软的人最容易被伤害。 他真的得……时刻呵护,好好保护珍惜傅斯霆骨子里的善良和天真。 好在,一直和周遭的格格不入,仿佛孤独蓝鲸的漫长航程在年轻时就懂得珍惜那个唯一可以和他共频道的存在。 而且,其实他也没有家的。 自从厉晴、祖父祖母相继去世后,他在世界上其实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只是遇到傅斯霆在前,他一直没有这方面明确的意识,直到有了他,他才重新有了家。 厉非从乔迁之后不久,就开始偷偷去看戒指。 求婚戒指,结婚戒指……有空就去各大品牌瞧瞧新款。而那年夏天,他也终于把傅斯霆带去了他在整个太平洋上最中意的宝藏小海岛。 时间过得好快啊,转眼他们都二十八岁了。 “恭喜宝贝又长大一岁。” 那一年傅斯霆的生日是在宝藏海岛过的,满眼童话般的一片绿色。他们一起去灯塔上看日落,一起去土著人的石头小屋,一起去爬了会嘤嘤叫的活火山,一起躺在被晒得滚烫的鹅卵石上日光浴,一起去看了海边巨大的天际彩虹。 这一年里,傅斯霆定期复查、按时体检,好好吃饭、运动健身,厉非捏了捏他一层薄薄肌肉的腰,完全已经不是以前那种一摸都是骨头的瘦了。 他这一年把傅斯霆宝贝养得很好。 养得那么好一起玩也更开心,不会再被硌到大腿内侧淤青了。 那一趟旅行,傅斯霆终于明白厉非为什么念念不忘这座小岛。等到回家后,也在《星海小岛》加上了很多这次旅行看到的红珊瑚、紫贝壳、花花绿绿的寄居蟹。 他还和厉非约定,来年春天厉非生日时,再过来玩。 就这样渐渐的,傅斯霆发现自己真的开始能够安心享受幸福甜蜜的生活。 也学会了去非常认真地去感知情绪,而不是压抑情绪。学会去好好地体会每天一点一滴的阳光和幸福,而不是补偿性地自我安慰、惶惶不可终日。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低落的时候,工作压力大时,有时还是会突然买很多东西。 但这也让他反应过来,赚到钱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可以心安理得拥有冬天的地暖,轻薄的羽绒服,洗脸的热水,车子直接开进车库一秒风雪都沾不到的安心……会再也不用挨冻和咬牙隐忍,再也不用经历舍不得给自己一点点甜头的匮乏。 而拥有一个特别好的爱人,更是一种奢侈般的幸运。 厉非不仅不会不让他买,还鼓励他买。也能包容他时不时的古怪和任性,时刻在耳边告诉他“喜欢我们就去做,我希望你幸福”。 隔年五月,再去小岛时傅斯霆惊讶了,记忆中的青绿变成了一片金黄。 和国内一年理所当然的四季之分不同,海岛国家只有“夏季”“台风季”和“雨季”三季。海岛的雨季是6~8月,随后来的则是台风季,而夏季其实是常人理解的春和冬。 在海岛只有雨季来临时,草儿会跟着降水柔嫩返青。那正是傅斯霆去年八月生日来,能看到的海边无尽翻滚的青草山丘的原因。 五月却是他们的“夏季”,因为降水少,草是黄的。 完全金黄覆盖的山坡、大海和灯塔其实也别有一番风味。还给傅斯霆提供了版本mod的灵感——一座金黄色的《星海小镇》! 早在三月,傅斯霆先于厉非一步,就偷偷买好了戒指。 厉非其实早就发现了。职业演员想要洞察异常情绪是容易的,何况傅斯霆本来在他面前也没什么藏心思的本事,偷偷做了什么常都写在脸上。 他都还没挑好戒指,怎么宝贝就挑好了。 难道会被抢先一步求婚? 厉非觉得这不太符合傅斯霆的个性,但还是抱了些期待。 他们假期不长,在海岛一共就待四天。倒数第二天给厉非过生日,傅斯霆看着他,目光就像是在滚烫的沙丘上磨过,炙热又真诚,好像要把所有喜欢的心情都熔铸在满心满眼投射在他的身上。 他在海岛上唯一的一家蛋糕店给他订了当地风格的蛋糕。 晚上,蜡烛点起来,他的目光诚恳又认真,好像把真心剖出来一样:“厉非,二十九岁生日快乐。” 厉非笑了笑,心脏滚烫。 “这是礼物……” 礼物打开了,正是他藏了两个月的那枚朴素但沉甸甸的铂金戒指。厉非:“哦,原来只是生日礼物啊? 傅斯霆愣了下。 “只是生日礼物”? 可,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他有点不明白,抬眼却看到烛光下厉非笑意淡淡望着他,眉眼一如既往被融化一样的温柔,随即他略微垂眸,傅斯霆的心脏都像是被那睫毛忽闪挠了挠,并看不出任何对他不满的意思。 他还是有些慌,不明白。 当然,既然送的是戒指,虽然是生日礼物但他也不是不明白戒指的含义。也是暗藏了一点私心的。 如果厉非能把它作为定情信物…… 如果能真的从此圈住他,作为某种一生一世的誓言。 厉非大大方方把戒指戴上了。 大小刚刚好,继而他伸出手:“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傅斯霆习惯性地就把手放进去了,厉非:“不对,要另一只手。” 随即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也将一枚银白的金属套在了傅斯霆的手指上。两只戒指在烛火下闪着耀眼的光,很像……婚礼上的交换戒指。 “宝贝喜欢吗?” 傅斯霆愣了片刻,喉结动了动:“嗯。” 他又露出了那种梦游的表情。好像突然被天上砸了个馅饼砸晕了,有点慌,抿了抿唇,很恍惚不真实地迷惑。 厉非的黑瞳里倒映着他的模样,心中温热:“看看里面刻了什么?” 傅斯霆慢吞吞的,呆呆对着烛火看了一下。 i belong to you. 他像是全身被雷电打过。 故事从“我认识你”,到“我爱上你”,最后变成“我属于你”,这也正常。 但他本以为,只可能是他属于厉非。因为厉非是独立的、孤高的,厉非不能不属于任何人,只能很温柔地张开手臂接住他。 但似乎又是他想错了。 厉非曾经不属于任何人,他是海上永不停歇的幽灵船。 但幽灵船后来找到了他的海航,也将永远属于他的海港。 随即厉非凑在他的耳边,又低低说了什么。 万籁俱寂。 他很过分,又把他的宝贝眼眶弄红了。 …… 厉非说要跟他结婚。 说才是戒指的真正意义,情侣不是不稳固。只是如果分手了,说不定从此就天涯不见。法律关系却可以绑定,甚至在一些特别离谱的国外法律体系下,只要有钱请得起律师天团别说一辈子了,十辈子都能拖着离不掉。 很扭曲又很嚣张,但真的可以做到阴魂不散的终身绑定,永远不放彼此自由。 傅斯霆不是不想,他是完全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他不知道还可以结婚。 其实和厉非在一起的日子越幸福,他也会越努力不往“将来说不定有一天会被抛弃”的方向想。他不一定能承受得住抛弃,只能希望厉非不会有一天那样残忍地对他。 他只是没想到他会愿意冒着不必要的风险,给他一个可以互相纠缠一辈子的法律保障。 他俯下身,埋首在爱人肩颈,最终还是没忍住一点点掉落的水汽。他压低了声音,努力模糊掉鼻音:“好,我愿意。” 自己这辈子曾经感受过溺爱吗? 没有过,但和厉非在一起之后感受到了。非常非常多的溺爱。 厉非垂眸,低头亲了亲他的发顶。 又一路向下亲到额头,不断柔软地亲吻,充满了珍而重之的意味。 他的宝贝有时候真的特别单纯又招人心疼,让人爱得都不好升起其他的欲念。 作者有话说: 宝藏小岛的蓝本是菲律宾的巴丹群岛,很靠近台湾所以也有点像垦丁,但比垦丁更漂亮(实话。我国现在和菲关系不太好,等以后好了可以去看看,真童话程度的绝美。=w= 吵架的结果最后不仅是厉非先低头,而且是厉非妥协了。后来他工作忙的时候,傅斯霆是睡客房的。 第94章 傅斯霆当年在大学时多受柏爷爷照顾,其中有五万元的现金,他曾承诺工作以后归还。 那笔钱在爷爷去世后,被他捐给了恩华基金。 开公司有了钱后,傅斯霆也经常以各种名义捐钱做公益回馈社会。一是希望走投无路的孩子也能在黑暗中抓到他当年所见的一线光明,二也是想要上天保佑他现在幸福平静的生活能够一直持续。 傅斯霆不是很相信玄学,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的人生除了自己的努力,也有一部分是上天赐予的幸运。 毕竟,人在这个世界上能遇到什么样的爱人,真的有运气元素。 傅斯霆至今都觉得,厉非对他的所有爱和温柔都不该是凭空的。他得到了特别好的人,也总得做一点什么回馈。 常做好事能让他在幸福中更安心些。 某天他闲来无事在家收拾,又一次在书架上看到了银色的盒子和日记本。 或许,他也可以把里面的一些东西给厉非看了吧……至少不再嘴硬,承认自己其实很久以前就那么喜欢他。 早在还没相遇之前,他心里就只有他。 变故发生在一夜间。 霍成临在美国被判了个牢底坐穿,但人们显然低估了一些机构可以暗箱操作的程度。霍成临实际上已经被人通过种种手段弄出来了,正和他的一些同党躲在南美。 他经过几年磋磨阴鸷了不少,早已维持不住以前优雅的样子。众叛亲离让他的精神状态也日常波动很大。 他在出狱后用了一段时间,查清了当年事情的始末。 是厉非……他眼里完美的的艺术品、温室里的玫瑰,不动声色一手导演了他和沈明德人生的彻底崩塌。 而他的叔叔霍念更有落井下石的份,根本不顾他几十年的苦劳,不仅始终把他当做提线木偶和傀儡是排斥在家族核心之外,最后还把他当替死鬼扔出去! 他一个私生子苦心算计那么多年,手上沾染了那么多鲜血,最后却发现自己全程被利用。 他当然恨。 一心想要报复。 厉非是在美国拍戏时剧组短暂跨境去墨西哥取景时被劫持的。吸入气体失去意识前,就知道情况不妙。 狗急跳墙的绑匪才会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绑人。越这样不顾死活越说明异常危险。 果然,他醒来后,人在茫茫大山中的小猎屋里,像什么典型的美国恐怖片现场。 绑他一群亡命之徒里,没有霍成临。 毕竟比起亲眼在南美看厉非怎么死,霍成临还是更急着回国好好报复本家那些老一辈。他很惋惜不能见厉非最后一面,但回国也能看到厉非死后他小情人的发疯,应该也足够娱乐了。 他托人给厉非带了句话,说他曾经是完美的玫瑰,可惜后来被蝼蚁爬过、咬过,年纪也大了,早就腐烂褪色。 霍成临不愿意承认,他这些年其实常能看到厉非的节目。 二十九岁的厉非在生活的滋润下,分明更加俊朗闪耀、意气风发。 他随着年龄成熟,只一天比一天更吸引人。可他绝不能承认这点。 霍成临袭击霍念只差一点就成功了,可霍念的运气逆天的好。高速上连着几辆大卡车,他的轿车都被压扁了,人竟没什么事。 霍成临有一瞬间彻底的无力。 弄不死霍念,他自然会遭到十倍百倍的报复。而南美那帮没用的东西居然在这个时候告诉他,厉非跑了?! …… 厉非当然知道绑匪们恨他,不为钱只要命。 但再深的恨意也不是没有价码,这些人颠沛流离窝在南美,谁又不想回到之前安稳奢华的生活?他许诺的钱财那么多,绑匪们还是动摇了。 他则趁他们商量争执时,果断逃了。 厉非过去警匪片演得认真,记得当年请来顾问的专家教过他人质怎么沟通、怎么解绳子、怎么开窗自救。加上他又学过武打,能利落翻过重重障碍。 身后,枪声响了好几次。 但他已经躲进了密林中,那些子弹幸运的都没有打中他。山林里的视野并不清晰,他被树木和枯草划伤了脸颊和衣服,还被复杂的地面绊得摔了好几次,嘴唇磕破了,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但他不敢停。 直到一天一夜后,身后再也没有追踪的声音,但他自己却也分不清方向了。眼前是一模一样的树。 厉非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有什么,然后,把手链拆了。 二十六岁那年他胸口中过枪,伤口修复后还是留下了一些凹凸不平的印记。他后来就在印记上纹了一朵玫瑰花。 就在纹身那天,傅斯霆把自己的小狐狸手链也给他戴在了手腕。 他说那是外婆留下来保佑他的东西,成功保佑了他二十年来一次次逢凶化吉。 他希望外婆也能帮他保佑他爱的人。 于是之后整整两年的时间,小狐狸和小猫手绳都在厉非手腕上。但傅斯霆毕竟是戴过那个狐狸手绳参加做菜节目的,现在换成厉非天天戴着真的太显眼了,所有人都觉得太秀。 这就是无声官宣吗,全世界都被秀一脸!! 两只手链的绳子,都由很细的许多彩色牛皮绳编在一起。 厉非在密林里找食物和水时,会将那些散开的小牛皮绳扯断,拴在路过的一些植物上。 绑匪如果来找他多半不会注意这些,但警方应该能发现端倪。 最重要的是,傅斯霆绝对看得明白这是什么。 他会来救他。 …… 厉非被找到是在四天后,在山林的一个小断崖坑底下。 他是找水时不小心掉下来的。幸好断崖不是很高,加上势低也能汇集雨水不至于渴死。只是试了很多次都爬不上去。 断崖底下没什么食物,为了减少消耗,他就一直躺着保存体力。其实也挺可怕,孤零零一个人饿死在森林的深坑里算得上一种恐怖酷刑,但他也没想那么多。 他只在想,傅斯霆不知道该有多担心。 但他也相信,钱这个东西就是在这种时候才好用。除了搜救警之外,傅斯霆绝对还请得起大量搜救队,也可以靠赏金发动周围居民。 事实上傅斯霆也确实这么做了。 当地的老猎户比谁都熟悉地形,就是他带着傅斯霆找了好几天,终于到了隐蔽的断崖。 厉非被找到时的虚弱纯属是饿的。 他并没有摔出个好歹,手臂唯一的流血伤也没有伤到动脉,简单处理了一下后甚至很争气地也没有化脓。 但浑身青紫看起来还是蛮凄惨,他瞧着傅斯霆用尽了所有力气,才把眼泪咽回去。 “不哭,宝贝,抱歉又让你担心了。” “我是自己从绑匪手里逃出来的,厉不厉害?” “我知道你会来救我。” “有你真好。” “……” 傅斯霆的手上有很多新的旧的、五颜六色的断掉的牛皮绳。 旁边跟来的华裔救护员说,那处断崖真的很隐秘。但牛皮绳都系在附近,所以傅斯霆坚持在那个区域找,找了五六遍才终于找到厉非。 厉非在救护车上没撑住睡过去了,在医院里又短暂醒来过一次,傅斯霆坐在他身边守着,他伸手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两个人依偎着聊了会儿天,开了一点小玩笑。 傅斯霆告诉他绑匪都被抓回美国了,霍成临也在国内落网。这回在国内再被判刑他绝不可能轻易出来。 他说这话时,整个人也有明显的憔悴。厉非心疼地蹭了蹭他,但还是撑不住又睡了。 再一次醒来傅斯霆不在身边,季彩的神色明显有异。 “小姨,他人呢?” 季彩:“小非你听我说,你先别激动……” …… 之前几天,傅斯霆在找寻厉非的过程中无比冷静。 情绪稍有波动,但没有身体症状,他觉得这就很好。尤其是警方先抓到了绑匪,但绑匪说厉非跑了的时候。 他就知道,厉非已经尽了全力,剩下该他尽一切全力找到他。 在几个无眠之夜后他终于找到了人。 幸好厉非没受什么伤,国内外绑匪也被一网打尽了,一切都好。 但找到人之后傅斯霆实在有点不敢睡。 人总是见过光明才特别害怕黑暗。他尽量让自己放心,却还是后怕,一整晚都把手指放在厉非手指间,十指紧扣迷迷糊糊的。 隔天早晨,他又在和国内警员通了电话,想要等回国后出庭作证,多弄点证据指证霍成临,务必让他下半辈子牢底坐穿。 他就这么一边讲电话一边往楼下走,忘了自己很多天没吃没睡太疲惫,突然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 傅斯霆从医院的楼梯上摔了下去,手骨骨折,惨兮兮的。 幸好剩下的伤不是很严重,只是轻微脑震荡和一些软组织挫伤,可他睡了一星期还没有醒。 厉非一天一天比一天焦躁,每天找医生:“怎么还不醒?” 医生确实没查出来什么问题:“会醒的,别担心,应该没事。” 一周以后人终于醒了。 却不太认识他了,整个人也都在说胡话,这叫“没事”? 厉非这次被绑架其实性质蛮严重,最后却几乎没什么人知道。一方面是因为该州政府很清楚两年前他遭枪击造成的舆论风波,现在两年后又出事,再闹大难免搞得他们大美利坚治安方面国际影响太差劲了,于是官方传统艺能,还是一边送礼慰问一边尽力把新闻压下去。 加上那两周国际上又是区域冲突,又是著名巨星的离婚狗血撕逼抓马连续剧霸占头版头条。 厉非被绑架的事就这么无人知晓,倒是尹以豪把傅斯霆跌下楼梯昏迷的事情吼得人尽皆知。 那几周正是几个时尚秀接着迈阿密电影节,娱乐圈有好些小伙伴都受邀来美国了,纷纷跑来看望,就这么围观到了失忆的傅斯霆。 再然后,厉非把人带回家,就这么开启了整整二十天……和十六岁、二十二岁傅小霆亲密相处的奇幻之旅。 他认识了十六岁时有些阴郁但哄哄就好的可爱小霆。 也见到了二十二岁那个遍体鳞伤的他。 就这么终于碰触到了他隐秘的过去,所有痛苦、不堪,藏着不想让他知道……但其实又很想被拥抱的部分。 如果说,他以前看到的,是傅斯霆地面上枝繁叶茂的部分。啄食树心的一些小虫,也已经被他请啄木鸟来帮他啄掉了。 那现在,他终于抚到了泥土下盘根错节的根茎。 甚至,再一次地看到了日光下小树当年破土而出、长出新芽的最初模样。 小树曾经生长在一片荆棘丛生的荒芜原野。 却能够穿过那些,吸收阳光雨露,最终长成一棵参天的云杉。 …… 摔下楼梯二十天后,医生检查说傅斯霆脑后的血块已经完全吸收了,应该已经可以恢复全部二十八年的记忆。 但医生也说不清,人为什么现在又在睡。 厉非握着他的手:“你是灰青年,又不是睡美人……” 趁他睡着,厉非又和好几个国内医生认真聊了聊他的“穿越”。 当然不存在穿越。 当年十六岁的傅小霆被推下楼梯,或许在昏迷中也做过一两个美梦,也许并没有。就像二十二岁的傅斯霆在桥边晕倒,也许昏迷中也会有一些美好的梦幻,也许就只是有冷冰冰的黑暗。 不存在银色的“预知未来笔记本”。但校长送的手机、老师的帮助、关系很好的大学室友都是真的,同样真实刺心的也有很多逼疯人的艰难、崩溃、黑暗和绝望。 那才是傅斯霆的人生。 没有人能向他许诺一个光明的未来,可他也自己咬牙撑了下来。 就那么独自走过黑暗,走到看见幸福的天光。 后来,和厉非在一起的幸福,足以让他把过去难受的一切尘封。 只是失忆后回到十六岁的傅斯霆,又不得不再度把那些尘封的曾经重新回想了一遍。或许因为潜意识对爱人的喜欢,他该在回忆里添加了百分之一的虚构细节,让故事完全合理化地成为了一个“穿越故事”。 在穿越故事里,十六岁、二十二岁他撑不去下时,是交错时空的厉非救了他。 他之所以会这么认为,大概是因为在那些特别艰难的日子里,他确实曾无数次靠自己对屏幕那端的人的美好幻想和爱意熬过,一点点激励自己坚持下去。 他用不切实际的希望拯救了自己。 而后来点点滴滴真实的甜蜜,又一次次修补了他。 …… 厉非和医生聊完后回了趟家。 在一起三年他一直尊重爱人的隐私,傅斯霆的宝藏盒子和日记他从来没有碰过。 可这短短二十天,平等尊重的想法被打破了,他是回来入室抢劫的。 盒子里有很多东西。 一些旧剪报,保存最好的,是一张他十四岁拿着巧克力糖瓶的那张橙色海报。 还有好多电影票根。和他们在一起之后的纪念物——第一次吵架他给他栓的那只小恐龙氢气球的气球皮,和一起过生日后蛋糕上烧剩的蜡烛,等等。 银色笔记本里是傅斯霆从十六岁开始的随笔日记。 他会认真记录人生,也会记录厉非的电影、很多消息和成就。而在那次林宝妮演唱会后的几年,他其实还跟着其他粉丝去过一些活动,远远看过厉非几次。 只是后来就不再去了,看得到却无法靠近,只会让他更难过。 厉非坐在地上翻着笔记,从下午看到夕阳西下。 枫叶小屋的落地窗外,暖橘色的晚霞一半被云雾挡住,梦幻得像是画中的一幕。 他终于发现,有很多他本该想到的细节…… 比如傅斯霆拿来枫叶别墅的旧衣服中,有一件大学时的西装,厉非第一眼就觉得那很像自己熟悉的高定风格,但没有在意。 傅斯霆大学时还有一个旧电脑,已经打不开了却仍旧不舍得丢。傅斯霆这几年也经常会往恩华基金捐钱,厉非一直没有告诉他那其实是自己的基金。 傅斯霆还和他的表妹诗莹一起吃过饭。 宋诗莹毕业后留在了京市工作,因此枫叶别墅的一些聚会也会叫她来。但傅斯霆并不认识诗莹,宋诗莹也早就忘了高中时她曾求表哥帮助过一个同学的事。 又或者,如果当年黄晨瀚没有出事,他也会告诉厉非他就是小f。黄晨瀚这两年恢复得不错,博士时期的记忆都回来了,已经重新开始在厉非手下另一家基金会上班。 但黄晨瀚暂时还没有能够想起小f。 厉非还在日记本里还看到了傅斯霆高中和大学时期的简笔画,也终于想起自己究竟是在哪里看到过和手链上很像的黑猫。 可惜傅斯霆后来做《太阳花小岛》时,板绘的画风为了迎合市场,刻意弄得比较萌,和原画风并不太一样。而《暗黑宠物商》的画风其实是像的,却又弄成了恐怖怪诞风,厉非没认出来。 小狐狸写给“柏爷爷”的信,后来被厉非统一放在了英国的度假别墅。 手机的网络云盘里还有存档,他找出来一封一封重读。 “珠市”“z大”……原来这些词都曾出现在信里,怪不得他会觉得耳熟。其实z大是top名校,如果厉非不是从高中大学都一直在美国,应该会对国内学校的名字更敏感。 他从没想过,他的宝贝就是当年的小f。 他就是那只曾经陪小王子走过一段路,最后在麦田道别的小狐狸。 晚上,厉非又回到医院陪他。蹭了蹭他的狐狸手指,戳了戳他的狐狸鼻梁。 那个故事里的小王子和小狐狸最终分开。 可现实中他们再度相遇。有人既是小狐狸,也是玫瑰花。 …… 傅斯霆做了一个长长的的梦。 梦里,二十八岁的厉非站在璀璨孤寂的舞台。他则变成了一只灵体,待在那个完美坚硬一丝不苟的厉非身边。 他看着厉非没有什么活人气的作息。 看着他的衣柜里仍旧有很多新衣,却完全没有了毛绒可爱的、动物造型的那些。甚至厉非私底下一个人的时候,睡衣也不是性感浴袍。只是简约的、没什么设计的性冷淡普通白。 厉非睡觉时也不是记忆里很有独占欲抱人不放的样子,而是蜷缩着一动不动。 他天天吃白人饭。简单地热个牛奶,煎个培根配上沙拉菜,很没滋没味的样子。 而傅斯霆甚至做不到悄悄帮他捡起滑落的毯子重新盖好。 他成了幽灵,没办法拥抱他。 灰心丧气地跟着厉非出门,却看到他进了医院守着病床上的某个人。 “笨蛋宝贝,快点醒过来。” “……” 他又突然跌落回了二十二岁,死不瞑目用最后的力气问他: “就算我将来,没有你的那个……傅斯霆,那么好,你也会喜欢我么?” 他已经看不到厉非的样子了,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心疼又宠溺:“怎么总是自己醋自己啊,宝贝?” “没有‘过去’和‘将来’,傅小霆,从来只有你一个。怎么还不明白呢?” “快回来吧宝贝,我会等你的。” “快点长大来找我。我会等着你,也会一直爱你。” “……” 傅斯霆睁开了眼睛。 他睡得骨头都酥了,连同多年疲惫困乏的记忆也全被洗涤。终于,十六岁的傅斯霆、二十二岁的傅斯霆和真正的自己在这一刻彻底融合,全部记忆回笼。 “穿越”结束了。 “嗨,宝贝。” 厉非在他身上,眉眼沾着温柔的暖意:“我的二十八岁傅斯霆,终于回来了?” 他微笑看着眼前的人。 傅斯霆以前的照片很少,银色本子的壳子夹层里只有一张他的高一拍的学生证照,和一张大学宿舍毕业的照片。 但也够了。 厉非拥抱过十六岁、二十二岁的傅斯霆,却还是第一次见他那时的模样。 学生证上少年穿着蓝白校服,眸子黑沉深邃。 带着一丝单纯的青涩。 而大学毕业照上,那天的阳光似乎有些刺眼,傅斯霆五官已经比起高中多了许多凛冽锋利。阳光撒在四个人身上,晕开的明亮里其他三个人都笑得无忧无虑,只有他略显紧张,脊背笔直,像一座紧绷的座孤岛。 厉非这些天无数次想过,如果他当年…… 可以陪着傅斯霆一起长大。 他再度抬起眼,病床上傅斯霆已经恍惚收拢了这二十几天的记忆,像是回了神,又像是还是有点搞不清楚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厉非靠近他,微微勾起一抹邪恶。 “嗨,‘傅小霆’。” 他抱住他,感受怀里人剧烈一颤。有人真的很不禁逗,才一下就热得要爆炸了。 明明他还有更多的事还没能跟他说。 网上乱写的时间线,到头来居然也没错,他们确实十六岁就认识了。 他蹭了蹭傅斯霆的掌心,想着那些交错、兵荒马乱的岁月,他和小狐狸一起成长,互相鼓励的日子。 谢谢当年的小狐狸苟延残喘却认认真真活下来。 谢谢他来找他,谢谢他一直保持明亮而坚强。 八月盛夏的风很暖,窗外阳光灿烂。 厉非当年也只有十七岁,也曾经很多次暗暗想过自己将来会是怎么样,会遇到什么样的人? 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宝贝,我还给你带了庆祝恢复记忆的礼物。” 那是一只小礼盒。 傅斯霆拆开,看到里面是一把太空伞,坠着小小的宇航员吊坠。 他分明看到了伞柄一道小小的划痕。 这个伞特别限量,之所以曲织帆能摸到两把,就是因为她摸到的本来就是不卖的有瑕品。当然所谓的有瑕,只是非常小的划痕而已。 傅斯霆那一把伞柄的划痕碰巧很像一个“f”的形状。 “这是,我的伞……” 但很久以前的一个雨夜,他把这把伞丢在了公园,从此不知下落。 为什么厉非能找到它? “因为我那天凌晨,曾经慢跑经过那个公园,你的伞当年帮我避免了一场大雨。” 傅斯霆愣了愣,很恍惚,眼眶骤然滚烫。 厉非则轻轻抱住他。 宝贝,小f,傅斯霆,你的存在,其实帮我避开了人生很多很多场大雨。 但现在还不急说那些。 他还给他买了玫瑰花,放在床头很馥郁的香气。他蹭了蹭他的鼻子:“宝贝欢迎回来,先给我亲一下。” 他那么多次吻他的唇,额头,脸颊。 第一次任性去吻他的眼睛,尝到了一丝咸涩又甜美的滋味。 有一瞬间岁月透过时光,他终于真正摸到了画纸上的那只穿着正装、蓬松而时刻梦游的小狐狸。 那个时候他也曾经想过。 他和那只小狐狸,或许总有一天会相遇。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因为主视角是攻,所以叙述的过程中有一定的迷惑性hhh,结果“傅大霆去哪儿了”的答案傅大霆哪儿都没去,没有自己nrt自己。 厉非也全程没有真的认为他穿越,他认得自己的爱人。 祝所有宝宝们都拥有选择自己想要人生的自由!!! 单方面掉马在这里了,双方掉马在番外1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