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圈」抱一朵云 见光抚月》 第1章 chapter 1 --- 微澜起时 晨光熹微,带着城市尚未完全苏醒的凉意。代泠柂拖着那只陪伴她走过几次国际会议的旧行李箱,站在小区门口。母亲追出来,把一袋定制的糖塞进她手里,眼圈还有些红。 “柂柂,到了御城,多听戴叔的话,别任性。体制内安稳,妈也能放心……”母亲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欲言又止。 “妈,我知道。”代泠柂打断她,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被强行压下去的疲惫。她想起昨晚那场不算争吵却令人窒息的对话。母亲坐在父亲以往常坐的旧沙发上,翻着手机里戴叔叔发来的岗位介绍,絮叨着“铁饭碗”、“女孩子图个安稳”、“你爸要是还在,肯定也……” 那一刻,翻译工作中遭遇的滑铁卢——那份被对方刻意刁难、最终导致合作破裂的关键谈判失误——带来的挫败感,混合着对母亲这份沉重期盼的无力感,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不是不懂母亲失去顶梁柱后的惶恐,只是这份以“安稳”为名的安排,像一张无形的网,罩住了她曾奋力扑腾的翅膀。 “工作上的事,谁没个坎儿?过去了就过去了,咱从头开始。”母亲又补了一句,像是安慰,又像是最后的盖棺定论。 代泠柂没再反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接过糖袋。“您回去吧,戴叔的车快到了。”她看着母亲单薄的身影在晨风里,心头涌上酸涩的无奈。接受这份安排,与其说是顺从,不如说是对母亲那份深重忧虑的妥协。她拉开车门坐进戴叔派来的车后座,窗外熟悉的街景飞速倒退,最终汇入通往机场高速的车流。 _____ 机场贵宾休息室的冷气开得很足。代泠柂捧着一次性纸杯,温热的茶水熨帖不了指尖的微凉。 戴叔,父亲生前的挚友,如今御城某区的实权人物——坐在不远处的皮质沙发上,正和一位相熟的领导低声交谈,沉稳的气场在不经意间流露。他偶尔看向代泠柂的目光,带着长辈的温和与一种不言自明的关照意味。代泠柂礼貌地回以微笑,心里却明白,这份关照,从她答应踏上这趟航班起,就已标好了无形的价格。她未来的路,很大程度上将系于这位戴叔的引荐和评价。 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残留的几个翻译工作群的消息,指尖划过,最终锁定了屏幕。那曾是她引以为傲的战场,如今却成了不得不割舍的过去。一种悬浮于半空、脚不沾地的虚浮感,紧紧攫住了她。 登机广播响起。戴叔自然地走在前面,代泠柂拖着箱子跟在后面。商务舱通道快捷安静。戴叔的位置在靠前些的独立座位,代泠柂则坐在靠窗位置,与他隔了几排。代泠柂系好安全带,将随身小包放在脚边。包里露出一角她常用的便携式电子词典,屏幕还停留在昨晚查询一个生僻法语词条的界面。她现在,只希望旅程安静。而邻座靠过道的位置空着,再隔一个过道的斜后方,似乎已经坐了几个人,低声交谈着,带着一种兴奋的躁动。 飞机昂首冲入灰蒙蒙的云层,巨大的推力将她按进椅背。舷窗外,熟悉的城市彻底消失,只剩下无边无际、厚重压抑的铅灰色云海。 _____ 她闭上眼,试图将戴叔叔的叮嘱、母亲的泪眼、对陌生工作的忐忑都暂时屏蔽。引擎低沉持续的嗡鸣是最好的安眠曲,疲惫感终于占了上风,她的意识开始模糊、下沉。 然而,那点可怜的安宁,被骤然撕裂。 “咔嚓!” “咔嚓!咔嚓!” 声音短促、尖锐,带着不容置疑的侵犯感,蛮横地扎进耳膜。紧随其后的,是几道惨白的光,如同冰冷的刀片,毫无预兆地劈开舱内幽暗。它们来自斜后方,频繁地爆亮、熄灭,再爆亮。 代泠柂的身体猛地一僵。那些光……太白了,白得刺目。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间从尾椎窜上,呼吸骤然一窒。眼前倏然扭曲——惨白的墙壁,惨白的床单,父亲枯槁的手腕上连接的冰冷仪器……画面一闪而过,带着旧日病房里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和一种深植于记忆深处的、面对病魔时的无力感。胸腔里沉闷地撞了一下。她猛地睁开眼,强迫自己从那瞬间的应激反应中挣脱出来,视线死死钉在前方座椅靠背的纹路上,指甲用力掐进掌心。深呼吸。不是那时了,她告诉自己,只是些讨厌的噪音和光。 可那恼人的咔嚓声和闪光,如同附骨之疽,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嗡嗡的低语也越发清晰,带着令人不适的窥伺和兴奋。又一道强光扫过她的侧脸。 够了。 代泠柂的唇线抿紧。她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扫向光源。三个年轻女孩,举着专业的相机和手机,镜头贪婪地对准斜前方靠过道的位置——那里坐着一个人,穿着深灰色的连帽卫衣和黑色运动裤,头上扣着一顶压得极低的黑色渔夫帽,几乎遮住了整张脸,正陷在座椅里,似乎试图在休息。 一丝冷意和厌烦滑过代泠柂眼底。她抬手,指尖平稳地按下了呼唤铃。 妆容精致的空姐很快俯身:“女士,请问有什么需要?” “一杯温水。谢谢。” 代泠柂的声音不高,带着被惊醒后的微哑,但异常稳定。 温水很快送到。她双手接过素净的瓷杯,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暖意。她稳稳端着,微微侧身,目光“专注”地投向舷窗外混沌翻滚的云海,仿佛被什么吸引。同时,她的身体自然地随着飞机轻微的颠簸晃动了一下。就在这晃动的瞬间,她的手臂仿佛被颠簸带动,又仿佛被那再次爆亮的闪光灯晃到了眼睛,手腕极其“自然”地向斜后方一抖—— 哗啦! 小半杯温水,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不偏不倚,尽数泼在了一个正举着相机、身体前倾得几乎要离座的女孩的前方。水花四溅,打湿了那一片地。 “啊——!” 短促的尖叫响起,女孩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跳起来,相机狼狈地抱在怀里。“你干什么啊!没长眼睛吗?!” 愤怒的质问瞬间炸开。 她的两个同伴也立刻站起来,七嘴八舌地指责:“怎么回事啊你!”“我的镜头!沾水了!” 小小的骚动在安静的商务舱内漾开。被打扰的乘客纷纷投来不满或探究的目光。 这片喧嚣的中心点稍侧前方,那个戴着渔夫帽、穿着卫衣的身影,终于被惊动了。 压得极低的帽檐,缓缓向上抬起几寸。首先露出的是一段线条清晰冷白的下颌,紧抿的薄唇透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帽檐的阴影下,能看到他微蹙的眉心,和半睁开的眼睛。那双眼眸深邃,初醒时带着迷蒙的水汽,像沉在深潭里的黑曜石,此刻清晰地映着被打断休息的烦躁和一种对这类骚扰习以为常的疲惫。他只是微微偏了下头,目光在骚乱的中心——代泠柂和那几个女孩身上——极快地扫过,没有愤怒的爆发,只有一种深沉的无奈。 就在他抬眼的瞬间,代泠柂的目光也因骚动而扫过那边。她看到了那双在帽檐阴影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也看到了他蹙眉时流露出的倦怠和不悦。这张脸轮廓分明,无疑是英俊的,带着一种疏离感。但在代泠柂此刻被噪音搅得心烦意乱、只想尽快平息事端的心境下,这张脸并未在她麻木疲惫的脑海里激起任何熟悉的涟漪。只是一个同样被私生粉打扰、有些倒霉的英俊乘客罢了。 就在她准备收回目光,冷淡应对那几个女孩的指责时,一道深色的身影如同训练有素的屏障,快而无声地挡在了那个卫衣青年和这片骚乱之间。她穿着剪裁合体的休闲西装,姿态优越,气质沉稳内敛。 “几位,”喵姐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冷冽,瞬间压下嘈杂。她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几个私生粉,“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她们,又转向空乘,语速快而清晰:“根据航空安全条例及乘客**权,机上禁止未经允许的拍摄。侵犯**,扰乱秩序。请协助处理,删除所有影像,保持安静。”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语速快而精准。 强大的气场和清晰的指令,瞬间让女孩们噤若寒蝉,手忙脚乱地删除照片,缩回座位。喵姐全程动作利落,处理得干净利落,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代泠柂全程目睹,心头震动。这位的高效、强势和专业,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喵姐”这个称呼在她脑中划过一丝模糊的熟悉感,却想不起具体。 混乱很快平息。代泠柂松了口气,戴叔也收回了目光,微微朝她这边颔首示意。 代泠柂将剩下的半杯水放在桌板上,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重新靠回椅背,闭上眼。疲惫感加倍涌来。可手指却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刚才泼水时精准控制的角度和力度,让她找回了某种在谈判桌上即时应对突发状况的、久违的掌控感。但这感觉一闪而逝。 _____ 过了一会儿,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代泠柂睁开眼,看到刚刚雷厉风行的"喵姐"现在正站在她座位旁,手里捧着一个设计感极强的白色硬质鞋盒。盒子本身没有任何显眼Logo,但材质和做工都透露出低调的奢华。 “女士,”喵姐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礼貌,带着真诚的谢意,“刚才的事,非常感谢。” 她眼神里的了然和感激非常清晰。“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是品牌方为……嗯,为特定场合定制的,全新的。” 她略去了关键信息,将鞋盒递过来。 代泠柂心头一跳,意外瞬间攫住她。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轻挡了一下,声音带着固有的疏离和分寸感:“您太客气了,真的不必如此。” 这种馈赠让她本能地感到不自在。 “请务必收下。”喵姐语气温和却坚持,微微欠身后便转身离开,拉上了隔帘。 代泠柂看着桌上的鞋盒,疑惑盘旋。她犹豫片刻,轻轻打开了盒盖。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双运动鞋。设计极其前卫流畅,用料考究,配色是低调的银灰与曜石黑拼接,鞋舌内侧绣着一个极其微小的、代表顶级定制系列的烫金徽标。显然价值不菲。但更让她错愕的是,鞋盒里的标签上,清晰地印着鞋码:US 10.5 (EUR 44.5)。 这……!44.5码?代泠柂彻底怔住了。荒谬感和巨大的困惑淹没了她。她下意识地看向隔帘,巨大的问号写在眼底。一丝哭笑不得的无奈让她对着隔帘方向,声音带着真实的困惑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指控:“呃……这位先生?您的……谢礼,非常特别。”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只是,这个尺码……恐怕更适合您本人留着?”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旅途的微哑,清晰地穿透了隔帘。 隔帘那边安静了一瞬。 随即,一个略低、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和一丝意外的声音响起,透过隔帘传过来,清晰而温和:“尺码不合适吗?” 那声音似乎也带着点困惑,随即又似乎明白了什么,语气里染上了一点尴尬和真诚的笑意,“抱歉,是我疏忽了……看来它更想跟你走,而不是我。” “一份谢礼,却送了双不合脚的鞋,这听起来可不太吉利。” 代泠柂也被对方坦然的尴尬逗乐了,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顺着他的话半开玩笑道,语气里那份疏离的礼貌淡去,多了点自然的温度。 隔帘那边传来一声低低的、愉悦的轻笑,像羽毛轻轻拂过耳膜。“‘安静无价’,这是它真正的价值。尺码不对,心意是对的。”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仿佛能抚平刚才骚动带来的最后一丝烦躁。 随即,隔帘那边传来极细微的交谈声,隐约还能听到喵姐两个字。 “喵姐?”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小石子,再次在代泠柂心底激起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的涟漪。好熟悉……在哪里听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抓不住源头。或许是某个新闻片段?还是哪次谈判提过的合作方?纷乱的思绪让她暂时忽略了尺码的荒谬,反而对这个名字本身产生了一丝探究。 很快,喵姐拉开一条小缝,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歉意。这次,她的目光极其精准、快速地扫过代泠柂脚边那双37码的通勤鞋。“非常抱歉,女士。我们拿错了样品。” 她迅速对帘内说了句“37码”,然后转向代泠柂,“马上为您更换。” 喵姐快步离开。没过多久,手里捧着另一个白色鞋盒回来了。“再次感谢,也为我们的小失误致歉。” 她将新鞋盒递上,态度诚恳。 代泠柂看着新鞋盒,心情复杂。从意外、推辞、疑惑,到巨大的荒谬感,再到此刻……她带着一丝残留的无奈和“就这样吧”的心情,接过了新鞋盒。 她再次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双雅致的深栗色乐福鞋,皮质柔软细腻。深栗色的光泽让她莫名联想到某本珍藏的法语原版书封面,一丝暖意混杂着巨大的困惑涌上心头。标签:EUR 37。正好是她的尺码。 代泠柂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一丝真实的暖意,终于驱散了之前的荒谬。她抬起头,看向隔帘的方向,声音平和了许多,带着一丝真实的感慨:“这次尺码刚好。谢谢。效率很高。” 隔帘的另一边,那个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懊恼褪去,只剩下一种奇特的、沉淀下来的平静与真诚:“一点心意,能合脚才算数。” 短暂的停顿,仿佛在凝聚某种更深的东西。那声音继续响起,低沉、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帘幕的力量,直抵人心:“刚才的安静,非常珍贵。” 他顿了顿,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量。 简单的两句话,隔着一道薄薄的布帘。没有名字,没有身份,只有陌生人之间因一个意外事件和一份不合时宜的礼物引发的、短暂却奇妙的灵魂碰撞。 代泠柂的目光落在合脚的鞋子上,深栗色的皮质在舷窗透入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沉默了几秒,然后对着隔帘的方向,声音同样归于一种平静的、被深深触动的理解:“是。这份安静,确实无价。” 对话到此为止。没有笑声,没有寒暄。隔帘那边彻底安静下来。但一种尴尬化解后的轻松默契,在小小的空间里悄然弥漫开。 代泠柂轻轻合上鞋盒盖子,将它小心放在脚边。指尖拂过光滑的盒面。“安静无价”四个字,如同烙印般刻入心间。她重新靠回椅背,闭上眼。 舷窗外,厚重的铅灰色云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裂,万丈金光如同熔化的希望,汹涌澎湃地泼洒进来,瞬间充盈了整个机舱,将冰冷的机翼镀上流动的黄金,也照亮了她脚边那方小小的、承载着“安静”箴言的白色盒子。 前方,戴叔的目光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吸引,若有所思地掠过那盒子,最终投向窗外那片燃烧的金色云海。 引擎的嗡鸣,仿佛被阳光注入了温度。那份悬浮的虚浮感,似乎也因这短暂、波折却最终直抵灵魂深处的陌生人对话,和脚边这份最终“合脚”的礼物,以及那句沉甸甸的、如同启示般的“安静无价”,被这辉煌的光芒穿透、托起,最终沉淀为一片广阔而温暖的安宁。 只是那电子词典在包里沉默的亮光,和心湖深处被那句箴言激荡起的、对“精准”与“价值”的无声回响,如同深海里被阳光点亮的浮游轨迹,昭示着某些被暂时搁置却从未真正熄灭的东西。 第1次写第1次写啊,大家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提出来,谢谢啦~[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chapter 1 第2章 chapter 2 --- 隔岸微光 飞机在御城机场平稳着陆。巨大的惯性将代泠柂从浅眠中拉回现实。机舱内响起提示音,灯光亮起,乘客们开始起身。 她下意识地侧头,目光投向那道隔帘。帘子依旧紧闭。商务舱乘客有序下机。代泠柂看到那位干练的“喵姐”率先起身,低声对帘内说了句什么,随即拉起了隔帘。 帘内,那个穿着深灰卫衣的身影站了起来,渔夫帽压得很低,帽檐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他似乎无意停留,在喵姐的护卫下,步履很快地汇入人流,没有回头。 代泠柂只瞥见一个模糊的侧影,很快消失在通道转角。那个人的身形实在熟悉,却怎么都回忆不起来。而刚刚的那段经历,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犹在,却已寻不到投石的人。她收回目光,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自己也未深究的怅然,随即便被更现实的思绪覆盖。她起身,拿起行李,也拎起了脚边的白色鞋盒。 戴叔已等在舱门附近:“小代,这边。” “好,戴叔。”代泠柂快步跟上。 直至走出廊桥,穿过到达大厅,提取行李,代泠柂都未再看到那个卫衣身影和所谓的喵姐。他们消失在这座陌生城市的喧嚣里。只有手中鞋盒的分量,提醒着那段高空的小插曲。 _____ 戴叔的车驶向市中心。窗外,御城的繁华街景掠过。车内安静,戴叔闭目养神。 代泠柂靠着车窗,指尖无意识摩挲鞋盒。机舱里那句温和的“安静无价”带来一丝宁静余温。然而,这余温之下,另一种情绪悄然翻涌。 车窗映出她疲惫的侧脸。谈判桌上唇枪舌剑的紧绷感、精准捕捉弦外之音的敏锐、将复杂信息瞬间转化的本能……那些属于翻译高光时刻的碎片,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闪现。指尖仿佛残留着翻动文件、敲击键盘的触感。一种深切的、近乎不甘的钝痛弥漫开来。她闭上眼,额头抵上微凉车窗。体制内的“安稳”,真的是她想要的吗?那被强行按下的翅膀,仍在无声挣扎。 很快,两旁的霓虹灯闪烁,车子在市中心停了下来。 “到了,地方不大,你先住着,熟悉了再找。我就住在这不远。”沉重的一句话打破了宁静。 “这里已经很好了,谢谢戴叔。”代泠柂浅浅的回了一句,准备下车。 戴叔临走前又交代:“明天上午九点,区里优化营商环境动员大会,你来参加。新来的年轻干部,又是高材生,需要简短发言表个态,给大家留个好印象。准备一下。” 代泠柂心下一紧,面上平静:“好的戴叔,我知道了。” 车门关上,只剩她一人在街道。她拖着行李,向戴叔指的方向走去。 _____ 临时住所位于清幽小区,是单位周转房。两室一厅,干净整洁,利落得有些刻板。 陌生的空间。她机械地挂好衣物。当拿出白色鞋盒时,顿了顿,没打开,放在了书桌一角。深栗色的盒子与露出电子词典一角的随身包并排,一个指向刚刚结束的小插曲,一个指向被迫搁置的过去,微妙地共存。 收拾停当,夜色已深。窗外灯火勾勒城市轮廓。代泠柂坐在沙发上,疲惫如潮,思绪却清晰。明天发言像块石头压在心头。说什么?体制内的语言,十分陌生。 一个名字跳入脑海——渝允执。 隔壁大学的风云人物,竞赛场上的强劲对手与惺惺相惜的队友。他们曾为译文精准度争得面红耳赤,也联手捧回奖杯。不得不承认,他似乎有点无所不能。记得闲聊时提过,他家乡……好像就在御城?不知道他能不能有什么建议。 一丝微弱的希望升起。渝允执可能对这些具体发言稿不熟,但作为本地人或许能提供点思路?代泠柂几乎没有犹豫,拿起手机,翻出那个许久未联系却不觉生疏的号码,拨了过去。 _____ “知道了,等我两分钟,拿个外套。” 渝允执对着楼下那头说,语气虽然还是惯常的清冷,但透着一丝对兄长的无奈纵容。他正准备上楼,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电话响铃时,渝允执正往楼梯下走,刚答应了他哥渝枭去吃那家惦记了很久的老字号烧烤---渝枭刚回到家,累得不想动,又馋得不行,非要拉着弟弟一起。 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代泠柂”三个字。 渝允执脚步顿住,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代泠柂?这个电话很意外。他们的联系只在队友的时候,这个名字代表的是大二那段纯粹而热血的竞赛岁月,是值得信任的、能互相激发的伙伴。他确实隐约听说她最近工作似乎不太顺利,而且好像要离开翻译行业?在这个时间点突然来电…… 手机执着地震动。渝允执几乎没有犹豫,声音是绝对的冷静和干脆,对着楼下喊:“哥,烧烤应该去不了了。突然有急事,你自己点外卖或者让助理去买。”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着电话,不等渝枭那边可能传来的抗议或询问,步履沉稳地走回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顺手关上了门。 他迅速调整了一下呼吸,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郑重,接通了代泠柂的电话,声音是他一贯的平稳:“喂?泠柂?是我,允执。” _____ 客厅沙发上,渝枭听着楼上的坚决,确认被鸽了,不满地“啧”了一声:“搞什么?” 刚才不是还答应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有急事? 渝枭郁闷地瘫回去。烧烤计划泡汤。“一个电话就把他叫走了?谁这么大面子?” 他心里嘀咕着,好奇又有点不爽。摸过平板,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外卖软件。 _____ 代泠柂握着电话,听到渝允执那熟悉又带着距离感的清冷声音传来,心里莫名安定了一些。她简单寒暄两句,便切入正题:“允执,没打扰你吧?我……我来御城了。刚安顿下来。明天要参加一个区里的动员大会,需要简短发言表个态,有点没头绪。想着是你的家乡,或许……能给我点方向?”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待说完,她略有些紧张地等待着。 电话那头的渝允执正安静地听着。 “嗯。” 渝允执应了一声,那清冷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种沉静的思考感,“我想想。这类场合的发言,核心应该是表明立场、展现态度和潜力。”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更具体的语言,“你作为新引进人才,又是语言背景,重点可以落在:对御城发展前景的信心,对岗位的重视,以及……如何将你的专业能力转化为服务本地发展的实际价值。简短,务实,避免空泛。措辞……需要你自己把握。” 他给出了一个框架性的建议,是基于他曾经不可避免的听到父亲谈论类似事情时的印象提炼。 这个方向性的点拨,如同在迷雾中亮起一盏小灯,让代泠柂的思路瞬间清晰了不少。“明白了!不愧是你,太谢谢你了!真的帮了大忙!” 她由衷地感谢,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客气。” 渝允执的声音依旧平淡,“举手之劳。” 话题并未就此结束。代泠柂虽然得到了方向,但具体措辞和分寸感仍需斟酌。她忍不住就着这个框架,又详细追问了几个细节:“‘服务本地发展’具体怎么表述更自然?如果是‘国际视野’会不会显得太虚?那‘招商引资’这个点,强调到什么程度合适?” 她问得很认真,仿佛回到了大学时大家一起打磨竞赛稿件的状态。 渝允执没有丝毫不耐烦,他思考片刻便给出自己的看法。虽然他自己并不热衷此道,但逻辑清晰、观察力敏锐的特质让他能捕捉到一些关键点:“‘服务’可以替换为‘助力’或‘融入’,显得更主动。‘国际视野’后面最好跟一个具体的连接点,比如‘助力本土企业国际化’或‘引进先进理念’。‘招商引资’是重点,但点到即止,强调你会利用语言能力在其中扮演桥梁角色即可。” 他的建议依然点到为止,却精准地帮代泠柂规避了可能的雷区。 代泠柂一边听,一边快速在手机的备忘录上记录,思路越来越清晰。她由衷感叹:“渝允执,你这分析能力,不去做战略咨询真是可惜了。”很快,他们间三言两语聊天的氛围,便回到了大学那般。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几不可闻的轻哼,算是回应了她的调侃。 短暂的沉默后,渝允执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似乎多了一丝探究,主动问道:“你呢?突然来御城,还进了体制内?这转变……有点意外。” 代泠柂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内心柔软处被触及,但那股不服输的劲头立刻让她挺直了脊背,语气刻意放得轻松平淡:“嗯,确实有点突然。之前那份翻译……出了点状况。家里觉得体制内更稳妥,正好有亲戚在这边能关照,就过来了。” 她轻描淡写地带过了那份让她备受打击的“滑铁卢”,没有抱怨,也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失落,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新的开始吧,总要迎接。” 她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倔强。 渝允执何等敏锐,自然听出了她平淡语气下刻意压制的波澜。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说道:“能和我做对手队友的人,未来肯定不差。所以以你的能力,适应起来不会慢,只是赛道不同。” 他的评价依旧简洁、客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像冰层下涌动的暖流。“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直说。” 这句补充,是他能表达的、最大限度的关切和支持。 这句话让代泠柂心头一热,鼻尖竟有些微酸。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嗯,我知道。谢谢你,允执。” “对了,”渝允执似乎转移了话题,语气依旧平淡,“明天那个大会,我也会去。” “真的?” 代泠柂有些意外和欣喜,“你也参加?是工作相关嘛?” “算是。” 渝允执回答得模棱两可,“家里……有点事,需要去一趟。” “那可不太妙,又要被你审判了?不过终归是能有一丝熟悉的感觉了!” 代泠柂的心情因为知道会场里有熟悉的朋友而真正轻松了一些,“那……明天见?” “嗯。明天见。” 话题似乎可以结束,但两人却都没有立刻挂断。或许是深夜的宁静容易让人敞开心扉,或许是久别重逢的旧友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他们很自然地聊起了近况。渝允执简单提了自己在做的事。代泠柂也避开了自己的低谷,只聊了些无关痛痒的生活琐事和御城初印象。 话题不可避免地绕回大学时光。那些在图书馆熬夜查资料、为了一个译文的精准度争论到面红耳赤、又在联手拿下竞赛大奖后击掌相庆的日子,仿佛带着青春特有的光芒,穿越时光照亮了这个深夜。聊到某次两人为一个冷门俚语的译法,翻遍所有资料无果,最后竟在街边小摊的方言对话中找到灵感时,两人隔着电话都忍不住低笑起来。那份纯粹的、为专业燃烧的热情,此刻回忆起来,带着一种令人怀念的温度。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窗外的灯火渐渐稀疏,城市的喧嚣归于沉静。代泠柂从沙发聊到蜷缩在窗边的单人椅上,再聊到捧着水杯靠在书桌旁。渝允执那边也传来他偶尔起身走动、倒水的声音。他们聊工作,聊生活,聊对未来的模糊设想,也聊那些散落在天南海北的同学旧事。代泠柂忘记了明天的紧张,渝允执也暂时放下了惯常的清冷。 直到手机电量告急的提示音响起,代泠柂才惊觉时间已近12点。她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长——1小时47分钟——连自己都有些惊讶。 “呀,这么晚了!”她轻呼一声,带着歉意,“sorrysorry,拉着你聊了这么久。” “没事。” 渝允执的声音听起来并无倦意,依旧平稳,“早点休息,那明天会场见。” “嗯,明天见。你也早点休息。” 代泠柂挂断电话,心中充满了久违的暖意和一种被理解的踏实感。 渝允执没有追问她的狼狈,却用他特有的方式给予了支持和肯定。那份深藏的不服输,似乎也在这深夜的长谈中,汲取到了面对明天的力量。 _____ 放下发烫的手机,代泠柂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嘴角却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她起身,走到行李箱前,开始为明天的会议挑选衣服。 她选定了一件质感好的米白色羊绒针织衫和一条垂坠感极佳的浅棕色过膝半身裙。简约、淑雅,又不失大方。 目光落在脚上。她带来的几双鞋,舒适的平底单鞋或小短靴,似乎都配不上这身稍显正式和需要气场的装扮。她微微蹙眉。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落在了书桌角落那个白色的鞋盒上。 深栗色……乐福鞋…… 鬼使神差地,她走过去,打开了盒子。那双鞋静静地躺在里面,深栗色的光泽在灯光下显得温润而高级。她犹豫了一下,拿起一只鞋。 触感极好,皮质细腻。接着,她又脱掉脚上的拖鞋,小心地试穿了另一只。 代泠柂看着镜中的自己,脚上是双意外得来的鞋子。运气似乎……也不算太坏?她对着镜子,试着走了两步,鞋底柔软,步履轻盈。就它了。 夜更深了。城市的灯火在窗外无声流淌。代泠柂坐在书桌前,打开笔记本,根据渝允执提供的方向框架,开始构思明天的简短发言。书桌旁,那双深栗色的乐福鞋,在台灯的光线下,散发着温润而沉静的光泽。 _____ 渝枭躺在沙发上,对着外卖软件上琳琅满目的图片,最终还是兴趣缺缺地关掉了平板。他抓了抓头发,还在琢磨:“能让允执那冰块脸聊那么久的女生……到底是谁?”他决定,还是得好好审问一下弟弟。 深夜十二点十七分,渝枭趿着拖鞋晃到二楼,指节叩在渝允执的房门前。屋内传来书页翻动的轻响,紧接着是沉稳的脚步声。门拉开时,渝允执穿着深灰家居服,领口整齐,发梢微湿,显然刚洗漱过。 “什么事?”渝允执站在门内,穿着家居服,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透着一丝被打扰的无奈和了然。他就知道,他哥这好奇心不满足是睡不着觉的。 “哥,很晚了。” 渝允执的声音清清冷冷,带着点提醒的意味。 “不晚,我还饿着肚子呢,精神得很!” 渝枭晃进房间,随手抓起书桌上的竞赛奖杯摆弄。环视了一下弟弟简洁得近乎性冷淡的房间,目光精准地锁定在书桌旁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仰头看着渝允执,眼睛亮晶晶的,“连亲哥的烧烤局都能鸽,是诺贝尔奖级别的学术讨论?” 渝允执走到床边坐下,随手拿起一本看到一半的专业书,语气平淡:“是大学队友,代泠柂。她最近有些变故,进了体制内。她明天要在我们区里大会发言,找我问问方向。” 渝允执避重就轻。 而后,渝枭便看到了书桌上渝允执电脑正在看一段视频,虽被按了暂停,却刚好停在了一个女孩拿着话筒的侧脸。 “体制内?”渝枭挑眉,“不是大学队友吗?怎么现在又……”他忽然想起飞机上那个泼水的女生,温婉却暗藏锋芒,莫名觉得轮廓重合。 “嗯。” 渝允执没让他哥继续发散思维,“具体的我也不太了解。不过,哥,很晚了,我明天也要早起。” 他姿态明确。 “你……”渝枭刚开口,渝允执的手机忽然震动,屏幕亮起——是代泠柂发来的消息:“发言稿改好了,忐忑ing,明天见!” 末尾跟着个攥紧小拳头的表情包。 渝允执指尖在键盘上轻敲:“逻辑清晰,没问题。” 想了想,又补了句:“保持你一贯的破壁思维,别被框架束缚。” 沙发上的渝枭眼尖地捕捉到屏幕内容,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起身拍拍弟弟肩膀,忽然正经起来:“好好好,那你……你们好好加油。”说罢晃出门去,拖鞋声消失在楼梯口。 渝允执望向窗外,城市的灯火在夜色里浮沉。他又回到书桌前,继续回味当年他们队竞赛的那场比赛。视频的末尾,他们站在聚光灯下,而代泠柂的声音清亮如铃:“翻译的终极使命,不是文字的堆砌,而是让不同的灵魂在语言的裂缝里相遇。” _____ 城市的另一端。 代泠柂终于合上了笔记本。发言要点已经梳理清晰,思路顺畅。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发了一条朋友圈,没有什么配图,只有一句话“意外得到的鞋很合脚,像量身定制的铠甲”。 发送。 几乎是瞬间,朋友圈的小红点就开始跳动。 大学室友A: “意外得到”?快说说这缘分是怎么来的!太好奇了!” 大学同学(男): “量身定制的铠甲” 这个描述太有感觉了!啥牌子啊?求安利!” 竞赛队友C:“懂了!穿上就能变身骑士去征战了对吧?下次聚会亮个相!” 翻译群前同事D:“女神,你的鞋都像定制的o_O” 代妈妈:*“柂柂,是别人送的吗?不要乱收礼物哦,如果收了就要记得回礼啊。” 而在这一连串热闹的评论上方,一条简洁却有力的评论早已静静躺在了那里: 渝允执: “铠甲本就是为了让人更自由、肆意地挥剑。” 代泠柂的目光落在渝允执的评论上,心头微微一暖。他总是这样,话不多,却能精准地戳中核心。这句评论,像是对她那条朋友圈最好的注解,也像是对她明天征途的一句无声祝福。 代泠柂放下手机,走到窗边。御城的夜空被薄云笼罩,月光努力穿透云层,洒下朦胧清辉。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丝释然和隐隐的期待,关掉了房间的灯。温柔的黑暗拥抱了她,窗外遥远的灯火如同无数不眠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也注视着每一个在命运长河中,即将踏出崭新步履的灵魂。 深渊也好,银河也罢。明天,新的步履即将踏上征途。 第3章 chapter 3 --- 声纹交错 大会当天的晨光带着一丝御城特有的清冽。戴叔的车准时停在楼下,发动机的嗡鸣惊醒了小区里沉睡的银杏树。 “紧张吗?”戴叔从后视镜里看她,目光带着长辈特有的审视。 代泠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发言稿的硬质边缘,微微的吸了一口气:“有点点。” 戴叔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目光温和中带着期许:“没事,把想说的清晰表达出来就好。稳着点来,叔信你。” 这鼓励让代泠柂因未知而悬着的心稍稍回落。 _____ 会场门口,渝允执的身影如同一个沉静的坐标,早已立在那里。他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装,内搭浅色衬衫,没有打领带,领口微敞,严谨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看到戴叔的车,他稳步迎了上来。 “戴叔。”渝允执微微颔首,声音清冷如常。 “允执啊,这么早。”戴叔脸上堆起客套的笑容,目光在渝允执和代泠柂之间快速扫过,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小代就交给你了,年轻人多交流。不过,”他转向代泠柂,语气转为长辈式的叮嘱,“注意点场合,别太跳脱。” 代泠柂心中对他二人的熟络感到疑惑,却在感受到那意味深长的目光,那句“戴叔您误会了”还卡在喉咙里,戴叔就已经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汇入走向主会场的官员人流中,留下了一个背影。 “……”代泠柂有些尴尬地看向渝允执,刚想解释,却撞进他一双平静无波的深眸里。他似乎对戴叔的“误会”毫不在意,甚至可能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只是自然地侧身:“时间还早,里面闷,走走吧。” 代泠柂歪歪头,终是什么也没问。而渝允执像是早就有了预想,浅浅的开口道:“戴叔和我父亲是老友,所以会比较熟。今晚不出意外,我们又得一起去吃饭。” 代泠柂这才恍然,渝允执的父亲,竟是和戴叔平级甚至可能更高的人物。她有些惊讶地看向渝允执,对方依旧神色淡然,仿佛这身份背景只是寻常,对她微微颔首。 “不过饭局开始前还有段时间,”渝允执清冷的声音又响起。他看向代泠柂,眼神带着一丝理解,“到时候要不要先去我那儿坐坐?离得不远,但清静些。而且,”他抛出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理由,“我那儿有份国外刚出的行业白皮书,关于AI翻译伦理争议的,有几个关键术语的译法想和你讨论下。” 翻译! 前沿话题! 代泠柂的眼睛瞬间亮了,被压抑下去的那点火星又复燃起来。“好!” 她几乎立刻答应。 没有多余的言语了,渝允执率先朝会场旁侧一条相对清静的绿荫小径走去。代泠柂松了口气,跟了上去。初秋的阳光透过疏朗的枝叶,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两人并肩而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奇异地没有疏离感。 “稿子…没问题吧?”渝允执开口,视线落在前方。 “嗯,按你的框架改了。”代泠柂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依赖,“就是心里还是有点没底……” “框架是死的,人是活的。”渝允执停下脚步,侧头看她,目光沉静专注,带着洞察力,“核心价值表达清楚,逻辑自洽,以你的能力,不会有问题。” 这简短而笃定的信任,如同定心丸。 代泠柂心头微暖,迎上他的视线。阳光勾勒出他清冷专注的轮廓。这一刻,只有一种基于深刻理解和绝对信任的战友默契在无声流淌。他们之间是精神同频共振的纯粹引力,是高山流水般的知音相惜。这不过是渝允执和代泠柂的常态——那种为追求极致而高度契合的思维模式所衍生的、纯粹而强大的连接。 _____ 大会在庄严的气氛中开始。冗长的议程,宏大的报告,空气中弥漫着体制内特有的庄重与程式化。代泠柂坐在后排,听着那些关于“优化”、“服务”、“高质量发展”的词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发言稿的边缘。 终于轮到她了。 “下面,请我区新引进人才,招商办代泠柂同志作表态发言。” 主持人的声音传来。 代泠柂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向发言席。聚光灯打下,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和无数道审视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台下,在渝允执平静却带着鼓励的眼神上略作停留,又掠过前排戴叔沉稳的侧脸。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同事:大家好。我是代泠柂,非常荣幸加入御城这个充满活力的大家庭……” 她的声音起初带着一丝紧绷,但清亮也不失朝气,而很快,那份属于翻译官的精准、逻辑和蕴含在语言深处的力量感便显现出来。 她严格遵循着渝允执提供的框架和戴叔强调的“分寸”,表达信心,表明态度。然而,当谈到如何发挥自身优势时,那份深植于骨子里的专业热情和理念不受控制地涌动上来。她按照框架阐述,强调着“语言作为桥梁”的核心,眼中闪烁着对语言力量近乎信仰的光芒。 “……作为一名语言工作者,我深知沟通的桥梁作用。” 她引用了自己竞赛时的名言,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带着一种理想主义的光彩,“在未来的工作中,我将充分发挥语言和国际视野优势,不仅仅是传递信息,更要致力于消除投资方与我们之间可能存在的文化壁垒与认知鸿沟,让每一次洽谈都成为一次真诚的‘灵魂相遇’,为御城引进真正契合、有生命力的项目……” 她的发言清晰有力,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理想主义色彩,特别是关于“灵魂相遇”和“消除壁垒”的部分,在略显刻板的会场里显得格外突出,引来不少年轻与会者的共鸣目光。 然而,前排的戴叔,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发言结束,掌声响起。戴叔也微笑着鼓掌。会后,戴叔还是特意走到她身边,语气温和但语重心长:“泠柂,讲得很好,思路清晰,很有见地。” 他话锋一转,带着长辈对晚辈的提点,“不过啊,体制内讲话,有时候可以稍微…再务实一点。那些‘翻译’、‘桥梁’、‘灵魂相遇’的词儿,心意是好的,但可能有些领导会觉得有点飘。收敛一点个人色彩,把实实在在能做的服务说透,会更稳妥。希望你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顺当些。” 他拍了拍代泠柂的肩,眼神里是真切的关怀。 “个人色彩”几个字还是让代泠柂心头一刺,那份被规训的抵触感悄然滋生。她明白戴叔是好意,是为她着想,但那份引以为傲的专业内核被建议“收敛”,仍让她感到一丝憋闷。她抿了抿唇,点头:“谢谢戴叔,我明白了。” 语气尽力保持着平静。渝允执在不远处看着,眼神平静无波。 “好了,”戴叔笑容更和煦了些,“晚上别安排事了,跟我去渝书记家吃个便饭。渝川驹书记,我老朋友了。你爸之前也认识,他儿子允执你也熟。” 他目光坦荡地在两人身上扫过,纯粹是长辈对晚辈社交的善意安排。 前往渝家的路上,气氛因戴叔的提点而略显低沉。代泠柂望着窗外的华灯初上,思绪有些飘远。 快到渝家所在的高档社区时,渝允执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地打破沉默:“戴叔,离饭点还有段时间。我最近在接触一份德文的技术引进材料,有几个专业术语卡住了。正好泠柂熟悉,而我书房有相关资料,也安静些。要不我先带她去我那边看看?讨论完我们再过去,不会耽误太久。” 他看向戴叔,眼神坦荡,理由充分且正当——学术讨论。 戴叔略一沉吟,想到两人本就是同龄,还专业类似,讨论问题也无可厚非,便点头应允:“也好。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结束和我发信息,我派车来接你们,别来晚了。” 代泠柂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对渝允执投去感激的一瞥。逃离那令人窒息的“相亲”前奏,哪怕只是片刻,也是好的。 _____ 渝允执的公寓坐落在一处闹中取静的高层。推开门,是极致的简约与秩序感。黑白灰的基调,线条利落,纤尘不染,如同他本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衬得屋内清冷而专注。 “随意坐。”渝允执脱下西装外套挂好,走向开放式厨房,“喝什么?水?还是酒?” “水就好。酒现在根本不敢喝啊。”代泠柂也脱下薄外套,渝允执自然地接过挂好。她走到窗边,看着脚下繁华,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这里没有审视,只有安静。 渝允执递过水,两人在靠窗的简约沙发上坐下。他拿出平板,调出那份白皮书。代泠柂立刻凑近了些,专注地看着屏幕,指尖划过那些引发争议的术语。两人很快陷入纯粹而热烈的讨论。 “‘Algorithmic Bias’译成‘算法偏见’太弱了,‘算法偏倚’如何?更强调系统性……” “‘Consciousness Simulation’……‘意识模拟’还是‘意识仿真’?后者技术感更强,但伦理核心……” “这里‘Human-AI Symbiosis’,‘人机共生’通用,但上下文更像‘依存’关系……” 他们的头挨得很近,能感受到对方专注的气息。渝允执清冷的声音在解析术语时带着独特的磁性,代泠柂蹙眉思考的神情充满力量感。争论到关键处,渝允执拿起触控笔快速标注,代泠柂则下意识地指向屏幕某个段落,指尖几乎碰到他的手臂,两人都专注于论点本身,对此毫不在意。暖黄的落地灯光笼罩着他们,影子在光洁的地板上靠近又分开,是纯粹思想碰撞的火花。 竞赛的队友若在场,会心领神会:看,还是老样子,一讨论专业就物我两忘。可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这专注的讨论,这自然的靠近,这无声流淌的默契,容易让人产生温暖的联想。 ___ 就在这时,公寓的智能门锁发出“滴”的一声轻响,门被毫无预兆地从外面推开! “Surprise!渝允执!”渝枭轻快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一手拎着香气四溢的烧烤外卖袋,另一只手里赫然举着正在直播的手机!镜头毫无遮拦地对准了窗边沙发上的两人! 渝允执反应极快,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带着凛冽的气势,一步跨前,将代泠柂的身影更严密地挡在自己身后,隔绝了那刺眼的镜头。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如冰射向门口的渝枭。 渝枭也彻底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弟弟公寓里会有个女生!而这女生……侧脸,身形,还有鞋柜旁那双深栗色的乐福鞋!电光火石间,飞机上那个精准泼水、冷静索要安静、最后获得“无价安静”赠言的身影,与眼前这个被弟弟护在身后的女人轰然重合! “what!”渝枭低呼一声,完全是震惊的本能反应。在直播间彻底炸开锅的前一秒,他手指猛地一划,强行转换了镜头,忙说“我们下次见下次见!”屏幕瞬间变黑,但为时已晚。不少粉丝截屏,正是渝允执霍然起身,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挡在代泠柂身前,而代泠柂微微仰头看着他,脸上还带着被打断的茫然和一丝未褪尽的、因专注讨论而残留的生动神采——那画面,充满了强烈的故事性和保护欲! 直播间瞬间沸腾,弹幕彻底疯狂: “啊啊啊我看到了什么?!” “允执少爷???他身后是谁?!” “那女的!那眼神!那氛围!kswl!!” “截图了截图了!最后那画面绝了!像守护公主的骑士!” “渝枭你转太快了!到底是谁?!” “背景是家里吧?!” “那鞋子……好像是yx代言那家的??不过还没见过!” 公寓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代泠柂被渝允执护在身后,惊魂未定。她的目光越过渝允执宽阔的肩膀,落在了门口那个拎着外卖袋、一脸震惊和懊恼的男人脸上。 在明亮的灯光下,那张脸清晰得如同烙印!深邃的眉眼,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唇因惊讶而微张……曾无数次出现在她十二岁那年的手机屏幕上,出现在父亲病床旁,是她灰暗青春里的光,是她咬着牙继续前行的动力! “渝……渝枭?”代泠柂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道惊雷在她自己脑海中炸响。 她年少时追逐的、视为精神支柱的偶像……此刻,正活生生地站在门口。他正用一种混合着极度震惊、巨大懊恼和……某种更深邃探究的眼神,看着她——以及挡在她身前的渝允执。 身份认知的碎片在瞬间拼合,世界仿佛在旋转,巨大的冲击让她脸色煞白,脚下微微踉跄,下意识地扶住了身前的人的手臂,稳住了自己。 ___ 公寓内,重新投入术语争论的代泠柂和渝允执,努力维持着讨论的专注,但空气里那缕烧烤的香气和方才的惊心动魄,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让纯粹的思维碰撞总隔着一层薄纱。 争论到“Human-AI Symbiosis”的译法时,代泠柂正坚持着“依存关系”的观点,忽然,一阵隐约的、带着强烈节奏感的鼓点和旋律从公寓深处某个紧闭的房门后传来,打破了这勉力维持的宁静。那音乐声不大,显然经过了良好的隔音处理,但低音的震动和渝枭极具辨识度的、正在试唱的哼鸣声,还是丝丝缕缕地穿透了门板。 代泠柂的声音戛然而止,下意识地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渝允执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对兄长这种“赖着不走还制造背景音”的行为感到无奈。 “他……在创作?”代泠柂低声问,带着一丝尴尬。 “嗯,”渝允执的声音带着点冷意,“大概是”他站起身,“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去叫一下他。” 渝允执走到那扇紧闭的房门前,敲了敲,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哥,准备走了,去爸那边。” 门内的音乐声骤然停止。几秒后,房门拉开一条缝,渝枭探出头,头发有点乱,脸上还带着沉浸在创作中的一丝兴奋,看到客厅里的代泠柂,“知道了知道了,马上。”他飞快地缩回头,里面传来一阵手忙脚乱收拾东西的声响。 代泠柂有些坐立不安,和年少时的偶像身处同一屋檐下,中间还隔着他弟弟,这感觉太过于魔幻和不真实。 很快,渝枭重新出现在客厅。他换了一件更休闲的卫衣外套,背着一个装乐谱的包,脸上挂着那种明星面对公众时惯常的、带着点距离感的温和笑容。 “久等了。”渝枭主动开口,目光在代泠柂和渝允执之间扫过,最后落在代泠柂身上,笑容加深了些,“代…泠柂,对吧?刚才真是抱歉,太冒失了。” 他伸出手。 代泠柂心头一跳,没想到他直接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也惊讶于他主动道歉的坦率。她连忙伸出手,指尖有些微凉:“没、没关系,意外而已。” 她的手被渝枭温暖干燥的手掌握住,轻轻一握便松开,但那短暂接触带来的感觉,和她握着渝允执讨论时被无意触碰手臂的感觉截然不同——让她指尖微微发麻。 渝枭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捕捉更多细微的表情,然后才转向渝允执,语气带着点调侃:“走吧?再不走老头子要催了。”他拖长了调子,目光又飘回代泠柂脚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代小姐品味真不错,这双鞋看着……很舒适。” 代泠柂下意识地缩了缩脚,有些局促:“啊,谢谢。是……意外收到的礼物。” 她完全没意识到渝枭话中的深意。 “礼物?”渝枭挑眉,眼中兴趣更浓,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渝允执清冷的声音打断。 “走了。”渝允执拿起自己的外套,率先走向门口,姿态明确地结束了这场对话。 渝枭耸耸肩,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代泠柂先走,自己则饶有兴致地跟在后面,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背影和那双鞋上。 _____ 前往渝家的路上,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戴叔派来的车空间宽敞,但此刻却显得有些逼仄。渝允执坐在副驾,闭目养神,仿佛隔绝了后座的一切。代泠柂和渝枭并排坐在后座。 代泠柂尽量贴着车门坐,目不斜视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努力让自己忽略身边这位存在感极强的男人。 渝枭倒是很放松,他靠着椅背,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刚才哼唱的旋律节奏。沉默了片刻,他忽然侧过头,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闲聊般的随意,却又精准地戳中了代泠柂最敏感的神经:“代小姐是刚来御城吧?还习惯吗?” 轰!代泠柂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她的脸颊迅速升温,火烧火燎,连耳根都红透了。 “还、还好……”她声音细如蚊蚋,几乎不敢转头看渝枭,目光死死盯着窗外一个模糊的光点。 副驾上,闭目养神的渝允执,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虽未睁眼,但后座那充满张力的对话和代泠柂窘迫的气息,一丝不漏地被他感知。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代泠柂感觉自己像坐在火山口上。这顿饭,注定无法平静。她只希望自己能撑到结束而不失态。 第4章 chapter 4 --- 雾夜三重奏 渝家的餐厅笼罩在暖黄的灯光里,骨瓷餐具与银质刀叉在餐桌上投下温润的光斑。代泠柂坐在渝允执与戴叔之间,听着渝书记与戴叔谈论“优化营商环境”的新政,筷子夹起的清蒸鲈鱼在碟子里投下颤抖的影。 “小代来御城扎根,是我们的荣幸啊,”渝书记端起茶杯,目光落在代泠柂身上,镜片后的眼神带着长辈的审视,“戴兄常提起你,说你是难得的人才。 “没有没有,我资质还浅。”代泠柂放下筷子,脊背绷得笔直。 渝枭坐在对面,正用牙签拨弄着盘中的水果,忽然开口:“我看了直播。代小姐今天的发言很精彩,特别是‘灵魂相遇’那句——”他忽然转头看向父亲,“爸,您当年和妈不也是‘灵魂相遇’吗?” 渝书记手中的茶杯顿了顿,渝母笑着打圆场:“快吃饭,别胡说。” 代泠柂的耳尖却瞬间烧红,她看见渝允执的指尖在桌下轻轻敲了敲餐盘边缘——那是他习惯性的冷静信号。 聚餐的尾声,代泠柂将餐巾轻轻放在餐盘右侧,动作精准得像在翻译一份严谨的合同。渝书记的笑声从主位传来,混着戴叔对她“稳重”的评价,像一层透明的茧,将她牢牢裹住。 这顿饭吃得如同走钢丝。代泠柂数着墙上挂钟的秒针,直到渝母提议“去阳台透透气”,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连餐巾落在地上都没察觉。 _____ 渝家的餐厅里,暖黄灯光在骨瓷餐具上流转成温柔的漩涡。代泠柂数着渝书记茶杯轻叩桌面的节奏,忽然听见渝枭的手机震动。他瞥了眼屏幕,眉梢微挑:“抱歉,公司临时有事。”渝母笑着摆摆手:“快去吧,正事要紧。” 代泠柂望着渝枭起身时带起的衣角,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守着直播等他新歌的夜晚。屏幕里的人隔着像素微笑,而此刻他真实的背影正穿过雕花门框。 “就这一次。”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指甲掐进掌心。戴叔的声音混着渝书记的笑声涌来,“稳重”二字像块温吞吞的糯米糕,粘得她发慌。鬼使神差地,她抓起餐巾起身,动作太急碰倒了水杯——好在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这。 代泠柂浅浅的对戴叔说了一声“戴叔,我有事。先出去打个电话,待会就回来。” _____ 走廊尽头的露台飘来夜风的凉。代泠柂在拐角处停住,看见渝枭倚着栏杆,手机夹在耳后,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袖口纽扣。“和弦再降半音……对,副歌部分加段口白。”他的侧脸被月光削出锋利的轮廓,另一只手随着通话节奏轻叩石栏。 “代小姐?”渝枭的声音突然传来,手机已被他塞回口袋。代泠柂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走到他三步之外,指尖还攥着从餐桌上顺来的薄荷糖——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 “代小姐的战场转移到露台了?”渝枭转过身来,双手插在裤袋里晃了晃,卫衣帽子滑下一半。 她的喉咙发紧,薄荷糖在掌心已然变暖。渝枭的目光从她攥紧的拳头移到发红的耳尖,忽然笑了,低头用袖口蹭了蹭鼻尖——这个动作被好多人误认为是“耍帅”。 “我……”代泠柂刚开口,就看见渝枭忽然直起身子,指节敲了敲栏杆:“等一下。”他掠过她身侧时,带起的风掀起她鬓角的碎发,卫衣拉链上的金属挂件轻轻晃过她手背,凉得像片羽毛。 阳台的风带着秋夜的凉意,她按住发烫的额头,目光落在远处楼宇间穿梭的车灯上。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渝允执发来的消息:枭哥在客厅,你需要外套吗? “给你。”低沉的声音从身后炸开。代泠柂猛地转身,看见渝枭举着件深灰色针织开衫,领口处还挂着个标签——分明是刚从衣柜里扯出来的。他抬手揉了揉头发,耳尖泛红:“我妈说……露台风大。” 她的指尖悬在半空,触到开衫边缘时忽然缩回。渝枭挑眉,直接将衣服甩在她肩上,动作带着随性:“这个季节的御城,容易让人感冒。” 代泠柂闻到衣服上淡淡的皂角香,忽然想起他在访谈里说“最讨厌香水味”。开衫下摆还带着体温,她这才注意到他里面只穿了件黑色T恤。 代泠柂后退半步,后腰抵在阳台栏杆上:“谢、谢谢。” 渝枭挑眉,忽然伸手替她拂开被风吹乱的发丝。这个动作让代泠柂猛地僵住,他却若无其事地退后半步:“听么?新专辑Demo,”将耳机分了一只给她,“别紧张,我不是渝书记。” 耳机里传来低沉的鼓点,混着渝枭尚未成型的哼唱。代泠柂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她躲在被窝里听他的直播,耳机线绕在指尖,听他说“这首歌写给所有在深夜里醒着的人”。此刻,他的侧脸近在咫尺,却不再是屏幕里的幻影。 渝枭忽然开口,“你刚才在饭桌上切牛排的样子,像在解剖一只蝴蝶。” 这句话让代泠柂的嘴角微微抽动:“有这么明显?” “能看出来一点点。”渝枭抬了抬头,看了一下今晚的夜色。 “其实你不用这么怕我,”渝枭靠着栏杆,“在飞机上泼我粉丝水的时候,你可比现在有气势多了。” 代泠柂的手指猛地攥紧栏杆:“那时候我不知道是你……” “知道了又怎样?”渝枭转头看她,月光在他睫毛上镀了层银,“你还是会泼,对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忽然拧开了她心里的锁。代泠柂想起父亲病房里惨白的灯光,想起谈判桌上对方嘲讽的眼神,喉咙里突然涌起一股酸意。她别过脸去,却听见渝枭低笑一声,将开衫往她肩上一披,转身离开:“不要吹太久风了,早点回去。” 代泠柂的喉咙忽然发紧。她转身看向远处的霓虹,却听见渝枭的脚步声渐远:“外套记得还我,我妈亲手织的。” _____ 回到饭桌时,渝允执正在替戴叔整理文件。他抬头看向代泠柂,目光在她肩上的开衫停留半秒,随即转向他爸:“爸,我和泠柂还有部分翻译没理清,想回去再讨论讨论。” 渝书记挥手示意:“年轻人就该琢磨事,去吧。” 戴叔则多留了句:“那就不送你们了,小代注意别太晚了。之后几天你先好好休息休息吧,等下周三我再带你熟悉一下工作。” 返程的车上,代泠柂摇下车窗,任冷风灌进衣领。渝允执坐在副驾,后视镜里映出他微蹙的眉。后排的渝枭忽然伸手替她关上车窗:“想感冒?” “想喝酒。”代泠柂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破罐破摔的坦荡,“渝允执,你家有酒吗?” 兄弟俩同时看向她,渝允执的惊讶藏在镜片后,渝枭却笑出声:“有,不过——”他倾身向前,“半个成年人禁止饮酒。” “我成年了。”代泠柂直视他的眼睛,“而且……想喝。” _____ 渝允执的公寓里,代泠柂望向窗外,蜷缩在沙发角落。她听见渝枭在和渝允执争论:“她明显心情不好,喝就喝呗” “万一酒量不好…” “我酒量很好”代泠柂忽然笑出声:“比…渝允执好,大学和他拼过伏特加——他输了。” “哦?”渝枭挑眉,在她对面坐下,“看不出来啊,翻译界的高岭之花。” 酒杯重重落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渝允执沉默片刻,转身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许你一杯。” 酒液在玻璃杯中摇晃,代泠柂忽然想起大学时的庆功宴,渝允执也是这样无奈地纵容她。那时他们讨论“翻译的温度”,争得面红耳赤,却在酒后互相批改译文到天亮。 代泠柂面前已经摆了许许多多空的酒瓶,而她因醉酒滑坐在地毯上。渝枭捡起掉落的酒杯,忽然笑了:“你的眼睛很亮,像月亮。”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扎破气球,代泠柂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她突然想起戴叔说“收敛个性”时的眼神,想起谈判桌上被撕碎的译稿,想起此刻坐在对面的渝枭——那个曾在她黑暗岁月里发光的人。 “抱歉,”代泠柂突然提高声音,“啊不,谢谢……”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看见渝枭眼中的震惊与关切。那目光太过温柔,让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想起那些独自崩溃的深夜。 渝允执看向哥哥,眼神里带着疑惑。渝枭举起双手:“我没做什么,” 他起身走向厨房,“算了算了,我先去弄点蜂蜜水。” 客厅里只剩下代泠柂和渝允执。窗外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他忽然开口:“大二那年,你为了一个俚语译法,在图书馆泡了三天。最后在烧烤摊听见老板骂人,才找到灵感。” 代泠柂抬头看他,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你这都记得?” “当然记得。”渝允执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你当时说,翻译不该是死的,该像烧烤摊的烟火气,烫嘴,却真实。” 渝允执递来纸巾,指尖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你需要的不是收敛,是找到自己的烟火气。” 厨房传来渝枭的声音:“蜂蜜水煮好了 ”他心里默默地、又喊了一声“醉鬼小姐”。 代泠柂站起身,却因腿麻险些摔倒。渝允执递来一块苏打饼干,也不小心被她挥手打掉。 客厅里一片寂静。渝枭看着代泠柂颤抖的肩膀,放下蜂蜜水,又伸手抽走她手中的酒杯:“再喝该吐了。” “我没醉……”代泠柂摇头,却在站起身时踉跄着撞进渝枭怀里。他伸手扶住她的腰,触感轻得像一片羽毛,两人似触电般后退,渝枭一时松手。可代泠柂还重心不稳,渝枭又忙扶住她。 代泠柂忽然笑了,又想哭。她想起大二时收到的情书,全被折成纸船放进湖里,保洁阿姨骂了三天,她却看着漂远的纸船想,每艘船都该有自己的航线。可现在她的航线却像被风吹乱的纸,皱巴巴地粘在体制的墙上。 “其实你也怕失控,对吗?”渝枭忽然蹲下来,与她平视。 “没有。”她猛地抬头,却撞进他眼里的柔光。那目光太像父亲临终前的眼神,温柔得让她想逃,却又忍不住靠近。酒精在血管里烧起来,她听见自己说:“我只是累了,累到不知道该怎么——” “嘘。”渝枭伸手替她擦掉眼泪,指尖触到她眼角的痣,“女侠也有累的时候,但剑还在鞘里,随时能拔出来。” 窗外的雾不知何时散去,月光清晰地落在餐桌上。这一晚终将过去,就像所有的雾都会散去,但有些东西已经在黑暗中悄然生长。 代泠柂没等喝完最后一口蜂蜜水,便睡了过去。 _____ 渝允执抬头看向窗外,黎明的微光正在地平线处酝酿。 渝枭挑眉,“你大学同学里叫得出名字的除了那几个搞学术的古董,还有这号人物?”他指尖摩挲着杯环,“你们大学很熟?”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渝允执行的端坐的直,只当渝枭是有点闲,便开口说道:“第一次见应该是赛场上,她代表隔壁学校,实力很强。我们互不相让,稿子、逻辑、临场反应……都争得很凶。”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事实,但一丝停顿仿佛是想起了那些激烈交锋的瞬间,“后来一次全国性大赛,组委会调整规则,把几个学校的学生打散重组队伍。我和她分到了一组。” 渝枭顿时起了好奇心:“搭档?”稍稍挑眉,“你们共享奖杯?” “嗯。” 渝允执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配合挺默契的。虽然风格不同,她……更有冲劲,而我偏重逻辑和细节,但挺互补。那一次,我们队拿了最高奖。” 渝允又从书架第三层抽出一本黑色笔记本,翻到某页推给渝枭。那是段工整的笔记:代泠柂观点,翻译是让不同文化在语言中‘破壁’的技术,需兼具手术刀的精准与诗人的共情。2019.10.12,竞赛庆功宴记录。” 渝允执的目光似乎飘远了一些,声音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极淡的暖意:“她思维挺活跃,反应快,总能接住一些冷门的梗。讨论问题,无论多枯燥,她都能找到新的切入点。而且……”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具体的事,“很坚韧。” 渝允执顿了顿,又补充道:“记得第一次我们重组队伍拿了奖,聚餐庆祝。大家都很兴奋,轮番敬酒说感言。轮到她,她眼睛亮得像涨潮的海,举着杯子就说——”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复述着记忆中的话语,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来!敬所有把深渊走成银河的—— 不死的步履!’” 渝枭微微一怔。这句话……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倔强和生命力,像在绝境中也要踏出星光之路的宣言。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叫代泠柂的女生,在庆功宴上说出这句话时的神采。 渝允执将他哥这抹红晕看在眼里,只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浅浅的说了一句:“大学好像挺多人追她的,光我知道的就不少吧,”而他心中也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不是嫉妒,而是一种担忧,又带着一丝对未知的忐忑如“那些追她的人都能组个翻译社了,我还帮她挡过递情书的学弟。 此时代泠柂的呼吸声在客厅里轻轻起伏,像一张揉皱又展平的乐谱。渝枭望着她又蜷在沙发里的身影,注意到她手指仍无意识地攥着沙发边缘,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渝允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某种刻意的漫不经心:“大学时她桌上总摆着不同的花,红玫瑰白百合轮流换,直到有天全换成了仙人掌。” “然后呢?”渝枭靠在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翻译美学》。 “然后她把仙人掌分给了竞赛队里的每个人,而自己留了最扎手的那盆。” 渝允执拿起桌上遗落的杯子,指尖划过杯沿,“还有啊……隔壁系的钢琴小王子,每天在她宿舍楼下弹《致爱丽丝》。” 渝枭正在擦琴的手顿了顿,琴弦发出一声轻响:“嗯然后?” “然后她翻译了《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片段,默默地发私信给那个男生,用红皇后的台词拒绝了他——你必须拼命奔跑,才可能停在原地。”渝允执将杯子放进洗碗机,水流声掩盖了他语气里的微妙起伏,“她总是这样,用理性做盾牌。” 渝枭忽然笑了,开始擦拭吉他:“你是怕我这感性的矛,戳穿她的盾?” “我只是陈述事实。”渝允执转身时,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 “只是好感而已,”渝枭忽然回头,月光将他的轮廓切成两半,一半明一半暗,“还一半一半呢,你别用看这种眼神看我。” 此刻,渝允执忽然意识到,或许有些相遇,从一开始就早已写好剧本。或许此刻,代泠柂的灵魂正隔着雾,与某个相似的灵魂轻轻碰了碰。 窗外,启明星在天幕上闪烁。渝允执知道,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而他作为旁观者,已见证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