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醒[水仙]》 第1章 他不会以为自己是什么拯救人间的大英雄吧? 云山雾罩,钟声齐鸣。 竹林簌簌响,小桥流水绕山间。 仙山玉地处,一阵哭爹喊娘的混乱噪音突兀着格格不入,让人不禁怀疑这些人是不是跑错了坟头,哭错了丧。 “求求您了,仙人,救救我们的村子吧。” “可怜我那三岁的小娃,娘死了,只剩下我老母拉扯,天可怜见啊,老天爷,你开开眼吧,救救我们吧。” “媳妇儿啊,我如花似玉漂亮的媳妇儿啊,我们还没有生一个大胖小子,你怎么就先去了!” “呜呜呜呜,邪祟吃了我爹,我出去一看,只剩下半个脑袋,白花花的脑浆流了一地哇,眼珠子都掉出来了哇,我可怜的爹诶,你死的好惨啊……” …… 哭声,闹声,哀求声,在山门前飘荡。 这里聚集着十几个衣服破旧的青年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他们浑不在意,用手随意抹去涂在衣服上,继续嚎,继续哭。 就在他们哭得逐渐高亢激昂,进入第一轮哭丧顶峰时,那山前怎么推也推不开的红色木门响了一声,吱啦——发出一声半死不活的长调,门开了。 门里走出一人,面如朗月,温润如玉,举止间克制有礼,一双眸子关切又温和,带着悲悯众生的善意。 “在下会同你们解决这件事情。”那人一开口,也是极为舒缓的腔调,无形中多了一点安抚,“各位不要惊慌。” “你是谁啊?”有村民问:“厉不厉害啊?我们要最强的仙人,你这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样子,别是来糊弄我们的!” 白衣少年被冒犯了也不恼,看着那人,又似望向其身后的人间,他道:“在下望月宗大弟子,君见生。” “大弟子,那一定很厉害吧。” “都说大了,最大的那个,肯定厉害!我家猪圈里都是大猪最宝贝!” “懂了懂了,多谢仙人相助,多谢仙人相助。” “走!走!我们快走!仙人啊我的大仙人啊……” 好极了,哭丧的主角换了人。 君见生微笑,仿佛没听到般淡然,“事不宜迟,快些走吧。” 村民感恩戴德,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君见生往后侧退了一步,避开他们磕头的方向,“事态紧急,带路吧。” 望月宗是附近最好说话的仙门宗派,山脚下的几个村庄有事便会求过来,稍远的也会有,但少。 邪祟妖物对上只有缚鸡之力的村民,轻松便能屠戮全村,只余下两个通风报信的,即使跑到了地方,通知到了,带着援手赶回,事情早已经了解,一切已于事无补。 君见生跟着一众村民往山下去,行走约莫两个时辰,远远瞧见一个村子,村子周边黑烟四起,死气缠绕。 他视线不受阻碍,虽隔着不短距离,抬头看,依旧能瞧见那上面写了“福运村”三个大字的牌匾。 “仙人,你一定要救救我们村子,我们就不过去了,若仙人应对不来,我等也好去,去,去去……搬救兵,不,找援手。”村里人文化不高,上过学堂的寥寥无几,几乎没人识字,哼哧了半晌,停下不肯走了,勉勉强强说着应付君见生的话。 这话大体意思是,你要是死里面了,我们就跑,一定不会过去救你的。 君见生不在意,世人大多如此,他十二入世,如今已五年,见闻不少,对这种场面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等他们话落,轻颔首,迈步前去。 走入村子后,恶臭与血腥如有实质,笼罩在眼前,挥散不开。 寻常人家的房子大多是茅草和黄泥,奢侈些的加上碎石,比草泥房子更加牢固。 一座座灰扑扑的房屋散落在死寂之中,犹如空置着的坟冢。 他的视线在一间茅草屋的门口停留一瞬,那里扔着一个狗脑袋,狗脑袋上都是血迹,像是被野兽囫囵啃过,随意丢弃在路边。 皮毛碎肉引来了蚊蝇,嗡嗡地煽动翅膀,盘踞着不愿离开,吞噬剩下的不多的血肉。 那狗脑袋本就残破不堪,右边的那颗眼珠摇摇欲坠,要掉不掉,在君见生看过来时,碰巧从眼眶中掉出来,咕噜噜朝君见生的位置滚去。 君见生收回目光,没有理会,那眼珠倒是不停,压过碎石,翻过泥泞坑洼的地面,径直向他靠近。 就在那眼珠即将触碰到君见生时,他周身倏地爆发出粲然白光,眼珠直被震碎,飞溅出去,肉沫落了一地,从远处看,落在地面上的肉沫组成了一个图案,似是一个扭曲着的痛苦笑脸。 白衣干净如初,君见生并没有给它一个眼神,脚步没有停顿,继续往前走。 绕过这两间茅草房,君见生走到了村子中心,只见中央那棵参天大树下,原本该是温馨安乐的画卷似被人用朱砂随意涂抹,生死更改,鲜红邪异,诡谲可怖。 红色血液渗出,看不见源头。 两三个老人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烟斗,脸上尽是悠然自得的怡然舒适。 垂髫小儿欢乐地拿着小石子在泥地上涂涂画画,笑声清脆悦耳。 恍然间似乎看到有阳光洒下,让眼前场景愈发温馨。 君见生止步,目无波澜,抬手,缓声道:“除邪。” 手中剑随着他从腰间软剑套内拔出,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寒芒,剑身轻轻一震,剑气四散,破开眼前迷障,真正的景象暴露在眼前。 除邪剑通体莹润,似一块混沌宝玉,剑身冰寒,初看朴素,再看隐约透着一点血气,一丝丝细小的血线在挥动间如有生命,在剑身内部震颤跳动。 阳光退却,温馨消退。 悠然的老人依旧坐着,只是早已经没了生气,身上趴伏着黑色的邪祟撕咬着他们的尸身,邪祟的口器大张,咀嚼吞食。 小孩躺在地上,腹部的肉已经被吃掉,空洞洞地像没有眼珠子的眼眶,肠子流了一地,白惨惨地像鱼肚。 邪祟挤压成一团,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或飘在半空,或落在地上,他们扭曲成各种奇怪的形状,头颅和身躯相互挤压,有的头大如牛,有的身小如豆,一手长,或是一手短,长成各种形状。 他们黑色的表皮被撑大,透过薄薄的皮肤表层,能看到吃进去的骨头和烂肉,没有消化,挤成一团。 嗡……嗡嗡…… 空间开始震颤,四周不断有黑色的邪祟涌动过来,震颤感伴随着冰凉的重压,空气都变得稀薄。 袭击福云村的邪祟全数暴露在眼前,密密麻麻遮住了天光,像一个巨大的罩子,直逼迫地人喘不上气。 君见生知道这种邪祟的名字,生于人,名为丈量,是人的一切**所生,其中不限贪婪,占有,嫉妒,更是包括拯救之欲,奉献之欲,付出之欲,凡是过重的渴求,便会催生丈量。 此邪祟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年轻的庄稼汉用上八成力,一榔头也就敲死了。 因此他们群居行动,十只二十只最为常见,眼前的丈量少说有百来只,实在是个大数目。 很是奇怪,这个村子有什么不同吗? 他想起这个村子的名字,更加福运绵连吗? 有点诡异的讥诮感。 不知道在讥诮谁。 五只巨大脑袋的丈量朝着君见生扑咬过来,张口时能够看到他们喉咙处堆积着咽不下去的残肢碎末,散发着恶臭。 君见生手中剑光芒大盛,他低声念,“聚灵,天地生骸,万物随灵,汇!” 除邪剑周围蒙上一层灰色的阴沉的死气,与带着冷意的剑光交织,君见生动作轻盈,一剑穿破右侧邪祟的脑袋,死气的灰色迅速吞噬蔓延,眨眼间那丈量便被腐化为一地残渣。 他往前进攻,破竹之势瞬间将中心的三只丈量杀死,身后一时顾不上,暴露在一只邪祟眼前,黑色利爪穿破他的心口,霎那间血雾翻涌,散在空中,血肉剥离撕裂的瘆人声音响起,似是心脏从胸腔拽出。 他死了? 围绕在周围没有上前的其他丈量嗡嗡地发出激动的声音,开始往前聚。 这个人看起来还怪唬人的,这么简单就死了? 吃掉……都吃掉…… “聚。”温润淡然的声音响起。 血雾像被巨大的舌头舔舐,褪色般留只下一点灰白,无形的威慑陡然间扩散,丈量们感觉不对,往后躲去,然而已经晚了。 剑身周围灰色气息凝实得溢散出来,与半空中的灰白颗粒混合,像一块巨大的雾色布匹,看不到,只能听到流动的声音,簌簌簌地,沙子摩擦翻滚,因为无形,更加诡异。 君见生目中慈悲,一剑挥去,沙幕倾倒而下,轰——黑压压的丈量瞬间溃散,凡是接触到剑气的地方,均被腐蚀,这腐烂向四周蔓延,终于,从中心开始,露出大片的天空。 诡异的灰色气息带着密密麻麻细小的沙将眼前的庞然大物埋没,入眼一切都是雾蒙蒙的,因此那抹白就格外的亮眼。 白色的身影不染尘埃,慈悲地杀戮着,进行着超度,“别人是罪恶的因,你们生来成为别人肮脏的果,未免也太亏了,我来帮你们了却困境。” 丈量发不出声音,只有嗡嗡震颤的狰狞哀鸣,他们本不应出现,又在不应中离开。 一切归于平静,断肢腐肉堆积成山,腐烂地带着阴冷的粘液,又成了一座坟冢。 不是泥巴与稻草的,也不是加了碎石的,是肉,肉冢。 君见生回身把村民找回来,让他们寻找自己亲人的尸首。 “地窖……在地窖。”为首的青年急慌慌地跑,脚下踉跄,险些摔个狗啃泥,剩下的村里人反应过来,连忙赶去。 君见生腰间软剑嗡嗡震颤,君见生抬手在剑身弹指一敲,剑不动了。 这剑刚刚萌生灵智,对万事都好奇,想要凑个热闹。 他又看一眼无人在意的肉堆,那又是谁的亲人?是谁的尸首? 他收回了视线,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答案,他没办法。 君见生迈步往那边走去,离近了一瞧,乌泱泱几十号人。 原是他们留了一个保命地窖,那些丈量在地面巡视休息,并未到地下查看,福运村大多人都活了下来。 那些丈量肚中之物原是来这村子之前便有的,那白花花的肥腻肉块是在别处吃饱了没消化掉的,也正是因为他们肚中存货不少,这才让他们没有狂乱地重新寻找食物,这些村民才活了下来。 丧命的人还是有的,只是不在眼前。 抱着哭的有,撕心裂肺喊的有,眼前的人乱成一锅热锅上的豆粥。 君见生屈指在剑上弹了一下,示意热闹看过了,起身要走,有两个大汉拦住了他,“仙人,感谢仙人。” 其中一个嗓门大,正是一开始夸他是猪圈里的大猪的那个大汉,他一嚎,乱糟糟的场面倏然顿住,寂静一瞬后,众人齐齐跪下,“感谢仙人!” 君见生忙避开,“受之有愧。” 他要走,村里老人上前,老头慈眉善目,只眼睛有些混沌,稀疏的胡须以及稀疏的头发,走一步颤三颤,“仙人不要嫌弃,我虽是普通人,但也知道救命之恩是要答报的……嗯,报答的,报答的,的的的……” 老头一时卡了壳,的了一串说不出个囫囵话,回头喊,“老状元呢,他不是读过好几页书,让他过来说话……老状元,老……” “村长,老状元死啦。”有个年轻的小娃娃喊回去,“我看见他死了。” “……” 清脆的童音后,是一阵沉默。 君见生无奈地点了一下头,打破沉寂,“也可,那就叨扰各位了。” 人群再次有了动静,君见生坐在一边的石头上,看着这些人拾了两捆柴火,就地支起一口大锅,热火朝天地开始收拾起来,似乎只有动静越大,干得越激扬,才能驱散死去灵魂的凉。 天色渐黑,稀疏的星星很快被黑云压住,再也没有亮色,君见生一身白,白得晃眼,与周围灰扑扑的地界和活动着的人相比,他白得发僵,纸糊的人儿,风一吹,飘飘然地随时不见。 君见生看着眼前的人,这些人很苦,世人大多苦。 在绝望的世道,总有一群微不足道的渺小者,坚韧顽强地活着,蜉蝣蝼蚁,归于众生万物之相。 那我呢,我比之他们,又错了多远? “饭好啦。”扎着两个啾啾的小女孩捧着一碗饭过来,君见生淡然的目光往下,落在她手里捧着的碗上。 黑漆漆像是浓稠的锅灰滚的粥,还有两块没融开的大疙瘩,像是甲虫的腹部,乍一看还在蠕动,细细一瞧,原来是小姑娘的手在抖。 君见生面上浮出了一个礼貌的笑,暂且灿烂地放在脸上,他突然饱了,并且想跑。 “我……”君见生很勉强地说服自己喝一口,意思一下,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正欲接过来,看到小姑娘没忍住吞了吞口水,眼巴巴地盯着她手里的这碗粥。 “我不饿,你吃吧。”君见生说,他所厌弃的,是人家的渴求,实属不该。 “我?”小姑娘眼睛亮了,紧巴巴地盯着碗里的饭瞧,犹豫纠结。 君见生拉着小娃娃去找村长,“能有地方歇歇脚,已经不错了,我带了吃食,就不劳烦各位了,让这小丫头喝……” “哼,馋嘴的小混账,你还眼馋仙人的饭?”村长瞪了小丫头一眼,小丫头吓了一跳,把饭塞到君见生手里,哒哒跑了。 君见生:“……” 很没有话语权的仙人了。 根本没人听他说话。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饭,无奈,仰头喝了。 苦涩中夹杂着诡异的肉香,不烫却夹杂着莫名的灼烧感,村长嘿嘿笑了两声,“怎么样?陈年老肉干磨成的肉粥。” “好啊,陈了不少年啊。”君见生满嘴苦涩,把碗放下,又周旋了几句话,踏着暗的发蓝的天色离开。 村里的火堆距离白色的人越来越远,只留一个影,变成一团,一点,最后归于黑暗。 火堆里炸出噼啪的声响,应该是误闯入火海的虫子,被烧得整个炸开。 沉默蔓延着,一双双眸子看着君见生离开的方向,这里仿佛被按了暂停按键,打饭的女人饭勺聚在半空未落下,吃饭的人停止了咀嚼,跑闹的小孩脸上挂着纯真的笑……他们一动不动,盯着君见生离开的看不见身影的方向,风吹拂着草地,轻轻摇晃,沙沙……沙…… “嘻……” 细小的忍耐不住的笑声被风吹了出来,开出一道口子,后面那些等不及的声音顺着这道口子奔腾着涌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仙人!仙人啊!” “他走了,嘻嘻。” “哈哈,你们看见了没,他信了,他以为自己是大仙人呐,哈,哈哈哈。” “他不会以为自己是什么拯救人间的大英雄吧?感动得天地为他落泪,英雄!英雄!呜呜呜,感谢你呐!我的大仙人!哈!” “仙人呐,大仙人呐……哈……” …… 安静的充满悲壮的氛围一扫而空,村民打扮的这些人欢腾着把锅掀翻,滚烫的汁液溅在身边人脸上,身上,烫得一块皮都烂掉,他们依然在笑。 每一个人都开心地直不起腰,陷入巨大的欢乐中。 哈!哈!哈! 恶臭,血腥,欢愉,翻滚着掀破了天。 第2章 我是被你杀死的鬼 “你看什么热闹,平白让我遭了一回罪。”君见生暗暗运转内息,压下这陈年老肉汤的苦腥味,“嗯?你说是不是?” 剑颤了一下,君见生轻笑,“还能碎了你不成?怕什么,腿长在我身上,怪不得你,我就说说。” 林中树影层叠,远远的一弯月牙泛着冷光,幽幽地撒下片片霜。 叮铃—— 一道铃声从黑暗中幽幽传来,君见生脚步一顿,轻松的笑意收敛,铃声沉闷,不清脆,不是寻常物。 君见生脚步无声,绕了两道弯,避开遮挡视线的树林,初看是一点火星,恍惚有人影,君见生仔细辨别,确定是人,不是什么邪祟伪装。 奇怪,这夜深幽暗的林中,平白多了一个人,这比邪祟出没还要诡异。 君见生没有绕路走开,迈步上前,那人影未等他靠近,警惕地转了身,手中握一暗金色铃铛,警惕地扫视过来,“谁!” “望月宗门下弟子。”君见生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停下脚步,没有靠近。 这人圆头圆脑,看着讨喜,一身青色粗布衣,灰扑扑的,但眼睛清明澄澈,君见生不自觉放下了试探之意。 “久仰久仰。”青衣人收了攻击的动作,看着君见生一身白衣飘飘,又低头看看自己灰扑扑的衣物,憨憨笑了两声,“在下无门无派,跟着我师傅修行,前些日子刚下山。” “相逢是缘,这位道友,要坐下歇歇脚吗?”青衣人让开了位置,小小篝火前放着两个破烂的小蒲团。 君见生坐了过去,“道友一人,为何放两个蒲团?” “放我的铃。”青衣人看过来,“这位……这位……” “在下君见生。”君见生道。 “君道友的名字听着可真好,见生,见众生,我也想有这样能够洒脱说出口的名字。”青衣人跟着盘腿坐下,对萍水相逢的缘分表现出一种天真的期待。 君见生客气道:“哪里,道友的名字想必……” “我叫江二棍。”青衣人说。 “返璞归真,厚德载物,有福运连绵之姿。”君见生面不改色。 江二棍烤着两片干粮,手指捻着穿着干粮的长棍,来回转,好不容易遇见一个修行中人,他打开了话匣子,“我离开师傅出来历练,这才刚过一个村子,跟着我的牛就没了,唉。” “哦?”君见生扫了一眼他的铃铛,仔细瞧去,金色已经暗沉,顶端有一穿孔,这人的法器竟然是牛脖子上的铃铛。 “为何会遭遇不测?”他看这人面上虽有不舍,却无过大悲痛,奇怪他的情绪,君见生问了一句。 “是这样的,我下山后路过的第一个村子,三年大旱,颗粒无收,那些村民被逼无奈,精壮些的守在道路两侧埋伏路过的人,他们只是一些普通人,我并没有伤他们,我尚有一些本事,能够供我自己吃喝,只是那些皮里抽肉看着似活骷髅的人们,我实在放不下心,便将我那牛留给他们了。”江二棍说。 君见生无言,不知要怎样开口,初入世便遇到被饥饿逼疯的人,他明知自己所做的不过九牛一毛,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依然将自己的牛留下了,这种赤诚的善意,君见生做不到,更没有资格评说一二。 众生皆苦,他见过,并不融入,于他便是入世,眼前人显然与他不是一路。 “我那牛走时看着我,无声落泪,但在原地站着,没有跟过来一步。”江二棍眼中闪烁着泪光,火苗映在他眼中,一簇火焰随着风在他眸中攒动,火热的凉。 “大道无情,苦了芸芸众生,我稍有机缘,得道修行,不过是自以为是地怜悯,愚蠢也罢,自以为是也罢,我想要走一遭,不负此行地走一遭。”江二棍把干粮三两口吃下,憨憨笑两声,“见谅见谅,口粮不多了。” 君见生摇头,“无事。” 自己表现出的样子并不需要食物,江二棍也没有谦让,这反倒是他的真实。 夜晚的风细细吹拂,有些凉,君见生抬手动了一下火堆上的木块,在风中摇晃不稳的火顿时稳定下来,“大道在脚下,一看路,二看人,道友的路,定能长远。” “多谢多谢。”江二棍笑起来,“说来不怕你笑话,我从小地方出来,第一次来到这里,你刚刚同我说的望月宗,我并没有听过,但观察君道友这身气度,定是个大宗派。” 君见生想起自己的宗门,面上带了笑,摇头道:“不是什么大门派,我上面一个师傅,下面十几个师弟师妹,占了一个山头,跟你也没什么不同,只是人口多了些。” 两人说了几句话,修整了一会,君见生确定这人不是邪祟伪装,起身告辞。 “我也要走了。”江二棍也站了起来。 “哦?” “天下苍生等着我拯救呢,走了。”他风风火火说完,灰扑扑的脸一笑,牙齿在暗色的夜里弯出一道月牙。 天上的月牙幽幽地发着青,眼前稚嫩的圆脸上的月牙在火的边沿的照应下也泛出一层薄薄的青。 “愿君一路顺遂,得偿所愿。”君见生只来得及说上一句,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相逢过客,匆匆而过,不必过多在意。 君见生把火堆熄了,伸了个懒腰,“走了走了,惩恶扬善的善人也不好做啊。” 腰间的剑颤了颤,似在表示认同。 “嗤……”耳边一声嘲弄的轻笑,身后无风自起,低矮杂草簌簌乱颤,白色的衣袍下摆鼓动,后背一片冰凉。 “善人呐~”一双苍白的手陡然出现,狠狠地戳入君见生的脑袋,来回翻搅,戏耍着像是想要把眼前这个善人的脑子挖出来看看,是否真的奇异,与常人不同。 “白费功夫。”君见生并不理会,淡然地往前走,从树下的阴影中走到月下,清凉的月光像鸡蛋里的一层膜,柔软的,模糊的,将人笼罩。 月光的碎片划过他的脸,落至身后,这层膜包裹了两个人。 那是一个黑影,轻飘飘的,悬浮在半空,紧贴在君见生身后,长发披散,脸色发青,青白青白,是个鬼,鬼的脸,与君见生一般无二。 长在君见生脸上的面孔淡然平静,可为君子端方的白玉瓶,放在这鬼身上就成了瑕疵货,狰狞垂涎,他贪婪地盯着君见生,满脸贪欲。 原来是虚影,不过是幻觉。 鬼如君见生所说的白费功夫地在他脑壳里掏了掏,什么也没掏出来,他飘飘荡荡地晃到君见生跟前,一双眼睛漆黑真挚,“世道多艰难,不如抹脖子轻快,你听话些,现在把自己的脑袋拔下来,我以后就不烦你了。” 开口说话时,声线与君见生也是一般无二,只是更轻些,飘飘晃晃,似是一片冬日里困在树枝顶端的枯叶,扑簌簌飘落下,碎在了君见生耳中,浸润出白色的雪的凉。 君见生转移了目光,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眼神落在那张与自己相同的面孔上,并无波动,“让我死啊?” 鬼看出了他的玩味,不以为意,一笑,露出一排尖利的牙齿,换了一副面目,眼中讥诮地带着疯狂的恶意,“你该死。” 这恶意很是纯粹,君见生不解,这心魔出现已经快两年了,从一开始只有气息,后来有了声音,到现在有了身体,君见生也没有找到什么办法能够扼制这心魔。 这长着他面孔的心魔没什么能力,只是嘴皮子碎些,说一些蛊惑着他去寻死的话,只要神志清明,便能抵抗,就当磨练道心了,以后寻到办法再将之除去。 “你真以为我是你的心魔?”鬼表情再次调换,期期艾艾,带着哀伤,“我是为你好,活着有什么好,以后你会发现,现在死了才是最好。” 一会逼迫一会哀求,这鬼八成是疯鬼。 “啊,啊,这样啊,好有道理啊。”君见生连连点头,“你这么有经验,你死过不成?” 鬼一愣,随后笑了,笑得跟抽搐似地疯癫,“哈哈哈……哈哈,死过,死过哈……对,我就是死过,我是被你杀死的鬼,现在来找你寻仇来了,你不是正派?你不是善人?那就一命抵一命吧。” 君见生奇怪地看着自己的脸做出狰狞的表情,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你倒不如说,你天生就是我的债。” 笑声戛然而止,鬼咧着嘴,白惨惨的带着僵硬的笑,诡异地盯着君见生瞧。 君见生不再理会,心神稳定下来,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鬼没有跟上来,只有声音飘着跟过来,“可怜的孩子,往前走,就没机会回头了呢。” 声音呢喃地带着冰凉的粘腻的亲近,重复的粘腻堆积竟又回了温,透出一点悲凉的暖。 君见生顿住脚步,无波的内心微起波澜,说不清道不明,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他烦躁地想:“这心魔果然是有些烦人,等回去就要抓紧着手拔除。” 他回头,声音依旧平静,内心的杀意封存完好,没有倾泻半分,“我这不是回头了?” 一阵阴凉的风骤起,卷起地上的泥沙向君见生面门扇去,君见生不动,那泥沙距离君见生一寸止住,而后扑簌簌落了一地。 月下的鬼已不见。 回去的路上没再出什么岔子,天隔着一层暗色的灰罩子,透出青色的光,周围的道路显现出清晰的轮廓,君见生推开山门前的红色小木门,随着吱啦一声半死不活的长调子,门打开,眼前台阶直通云端,朦朦白雾遮掩着,露出了仙气飘飘的神仙居所的真面目。 君见生放松了心神,这个时间早课还没开始,师弟师妹们应该还在睡觉,他走了长段的山路,此刻觉得有些疲累,看着朦胧的天色,准备回去睡上一会。 脚步无声掠过石阶,低矮的草丛轻晃,一点点红色的血迹从湿滑的土壤中蔓延到台阶上,只停留一瞬,血迹周围的空间扭曲,粘稠的血液狰狞地拉扯成各种形状,瞬息后,一切恢复如常。 就在血迹消失的瞬间,君见生扭头,一只蚯蚓在台阶上蠕动着身子。 没有异样,君见生转身快步离开。 第3章 你上当了! 竹林清幽,泉水环绕,木板吱呀呀旋转,将水流推下,环绕一圈,覆又上来,循环往复。 “怎么样怎么样?精巧吧。”院门外一娇俏的女子嘴里咬着一节玉米,嘎吱嘎吱地嚼着,说话时略有些含糊不清。 女子眼神灵动,弯弯地蒙着带着笑的星子,宛如画中仙子,带着古朴的雕琢与自然的浇灌,如百年前的一件精美的水墨瓷,一颦一笑,极具风韵。 “你怎么在这儿?”君见生眼眸柔和了些。 “大师兄,你这次去好久啊,对不起嘛,是我们太顽劣了,我们应该帮你的。”师朝夕两手合十拜了拜,玉米棒子夹中间,颇为好笑。 “行了,你别烦大师兄了。”一白面书生打扮的男子从远处慢步走来。 君见生诧异,“小五,可是有什么事?” “我一找你就是有事吗?”崔原表情受伤。 “哈哈哈。”师朝夕落井下石地嘲笑,抬手在崔原肩上猛拍,“你还说大师兄会烦我,他最烦的就是你,你个小白脸。” “哎呀,你手,拿开拿开,脏死了。”崔原惊得直蹦起来。 “行了。”君见生无奈地摇头,“你们一个两个等在这儿,我以为有事情要告知我。” “看吧,大师兄才不烦我。”崔原拍了拍身上的污渍,发现拍不掉,好脾气地哼了一声,也不计较,向君见生走过去,“师兄,这次比平日里慢,是出了什么变故吗?我们都很担心。” “没有。”君见生心中温暖,望月宗不仅是他的宗门,更是他的家,从记事起他就跟着师傅,慢慢有了这些师弟师妹们,这种温暖的感情一直陪伴着他。 “境界刚升,不太稳定,回来的时候稳定了一下气息。” 望月宗功法以气悟道,分为炼体,感知,入门,修道,入道,道成,勘破七阶,君见生天赋卓越,十七岁已感气入道,比下面的师弟师妹们多了两个境界。 “好啦知道啦,那我们就回去啦。”师朝夕挥了挥手,“大师兄,你赶紧休息吧,早课我去跟师傅说,不用过来啦,我们给你留了粥,要吃吗?我去给你拿来。” 君见生经她提醒,胃部陡然间难受起来,仿佛之前咽下去的汤汁重新沸腾,在他胃里咕嘟咕嘟滚着泡。 只一瞬,还未待他做出反应,灼热感便消失了,他按了按眉心,确实感觉到了松懈后的疲惫,“不必,我不饿。” “啊,那好吧。”师朝夕有点失落地说。 君见生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师弟师妹均是和善纯良之人,内心有什么面上也瞒不住,此刻看上去跟天塌了似的,他说:“难过什么,我的那份饭菜你去吃了就是。” “哈!”师朝夕垮着的脸瞬间飞扬起来。 师朝夕转身要走,衣裙翻飞,腾起一道白色的涟漪,轻轻荡漾,一抹鲜亮的血渍宛如水中的眼睛,淌在了她内侧的裙摆上,幽幽地向外界探看,露出一点晦暗的情绪。 君见生视线落了过去,“朝夕,你的衣服……” “哎呀!”师朝夕一声惊呼,打断了君见生的话,她脸上透上一层粉,跺了跺脚,“大师兄,得亏我觉得你是正人君子,哼。” 师朝夕又哼了一声,跑开了,君见生不解,看着她腰间原本环了两圈还有余的兰花腰带此刻只环了一圈,后知后觉道:“朝夕好像胖了点。” “嘿,这是圆润美,大师兄,这话可不能让她听到,不然非得跟你掀翻天地闹。”崔原拍了一下手,笑得眯起眼睛,晃了晃脑袋,像个挂画娃娃,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像是施展了什么咒法,“好了好了,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什么都没有记住。” 君见生看着他挤眉弄眼的表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也有些不自然,原来是这样,那血迹是女子的月事,君见生点了点头,刚刚那个傻子是我吗?真是想哪去了。 宗门有阵法,有什么事他们也不会期满我,他们是家人,是我最亲近的人。 “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啊。”崔原道。 君见生点头,回到房间,体内气息有些紊乱,他将除邪剑放置一旁,盘腿坐下,疏通内息,入道后他对周围的气运转的更加熟练,功法转念间已过了一遍,周围气势隐隐勃发,床旁碧蓝色穗子下的铃铛摇晃,碰撞出两声轻响。 叮铃……叮铃……声音遥遥远去,叮铃……叮铃……远去的声音剐蹭了一点远方的空间,带回了小片的怪异。 哈哈!哈! 隐约间有人在撕心裂肺的笑,仿佛见识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乐子,似是隔着几千里外,遥遥地荡过来两声回响,而这遥远的回响,已经透露出极致的癫狂。 君见生紧皱眉头,气息开始紊乱,一道鬼气森森的影子浮现在君见生身旁,他森凉的目光落在君见生身上,疯狂,觊觎,贪婪。 周围弥漫着血腥与恶臭,惨叫声与吞咽的声音交杂着透过窗缝门缝隐隐浮现,攀爬着要钻进来,当然这一切君见生是看不见的,他雾里看花,仍觉得花团锦簇,一派祥和。 傻子啊。 鬼讥诮地看着君见生,没有压着声音,“傻子。” 铛……铛……铛…… 庄重的钟声响起,君见生身上被侵扰的凌乱气息瞬间平静下来,他眉头松懈,刚刚察觉到的一丝不对劲,被更强大的屏障遮掩。 鬼对着一切仿若未觉,只盯着君见生看,专注得仿佛世界上只有君见生一个人,目光不曾移开片刻,“众人皆醒,你独醉。”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凑得越来越近,除邪剑震了一下,想要提醒君见生,鬼觑了除邪一眼,伸手戳了戳,未曾碰到实物,除邪却不再震了。 鬼微微弯腰,看着君见生,眼中平静得有些诡异,他观摩着君见生,目光如同画笔,沾了墨汁的尾部细细描摹着君见生的眉眼,倏地,他笑起来,嘴角越咧越大,撕心裂肺的笑。 “众人皆醒……你独醉……独醉……” 放肆的声音吵醒了君见生,他睁开眼睛,冷漠地看过去,鬼冲他弯了弯眉眼。 那是在君见生脸上从未有过的表情,冷月似的欣然,炽烈的喜悦裹着一层蛛丝般的凉薄,让他只站着,都有一种雾蒙蒙的感觉。 视线微微一触,那身影便散了。 什么意思? 又想到了其他的闹事的办法? 心魔与我同生同源,理应说是我人性的恶,但这心魔除了会让我寻死外,并没有展现出其他的恶意,奇怪。 我内心的恶意如此良善,起早贪黑只盼着我自戕,不忍伤害旁人分毫。 ……我死了他也就死了,能有什么好处? 君见生心中思索,外面钟声停止,共响十八声。 不会有人拿钟声玩乐,定是有大事要宣布,上次的十八钟声还是在师傅捡了小十九的时候。 算上师傅,整个望月宗目前也就二十人,着实不算什么大宗门派。 君见生并未修整好,气息还有些浮乱,但不知道那边出了什么事,他决定先过去。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空气清新,带着一点竹香,君见生走在小路上,眼前的一切极其熟悉,他走过百次千次。 走到授课的房间,门没有关,君见生站在门外,看着屋里二十张木桌空空荡荡,没有人。 最上面的木桌前有一个粗糙的摇椅,随着风吹一摇一摆,下放的木桌上摆着各种凌乱的东西,师傅并不严苛,以至于他们在授课的时候也没什么规矩。 君见生顺手把师弟师妹们乱放的纸张笔墨放好,他觉得奇怪,山顶敲钟后没人下来吗? 他转头,天边乍亮,烈日当空,圆圆的一簇坠着,亮得晃眼,因为时间尚早,只是亮,没什么灼热的温度。 没怎么思索,君见生往山顶走去,行至中途,腰间的剑极速颤动,君见生抬手拍了拍,“怎么了?” 剑继续颤,隐约听到嗡嘤的不成调子的哭音,“嘤嘤……呜呜……嘤……” 君见生停下了脚步,十分诧异,“会出声了?真是厉害。” 他平时虽能感受到一点这小剑灵的意思,倒没曾想这么快就迎来他开口说话这一天。 剑还在颤动,依旧是不连贯的哭音,君见生好笑,“你几岁了?还是婴孩吗?能说话吗?你......” 剑不颤了,哭音瞬间消失。 君见生抬头,看着来寻他的崔原,崔原说:“师兄,你怎么还不上来?” 他的视线落在君见生腰间,君见生留察到了他的视线,抬手在他肩头拍了一下,“还是我们小五心里挂念我,就这么点路也跑过来接我。” 崔原不知为什么表情有些不自然,很快掩盖,笑道:“那是......” 君见生还未深究他迅速隐去的异样的源头,一串密集的脚步踢踏踢踏地跑来,小小的人儿还未到君见生腰间。 非连止脸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去,却偏生没什么表情,一板一眼的让人看着就忍不住上手去逗一下。 “我们十九也想我了吗?”君见生去揉他的脸,面糊一样软踏踏的。 非连止憋红了脸,说话的时候带着小孩特有的奶音,一本正经地板着个脸,“我已经长大了,不要摸我。” “哈哈哈哈。”君见生笑起来,“摸了能怎么样,还能不认师兄了吗?” 非连止不说话,耳朵红彤彤的,拽着君见生的衣角往前走。 君见生顺从地跟着走,小孩走了三四步,他慢悠悠地往前迈上一步,师傅把人捡来只管喂口饭,那不着调的性子,也不曾注意小十九性子上过分沉稳了,小孩子过分沉稳有什么事也只会闷在心里,不好。 现在他不时地逗一下,倒还好,小孩时不时还能跟他说一说苦恼,他帮上一帮,也能在这天生的闷葫芦身上收获两个笑脸。 山顶,老头背对着君见生站立,一头灰色的发高高竖起,用了一根树枝插着,颇有仙风道骨的姿态,“来了?” 君见生上前,绕到正面,老头被太阳晃得睁不开眼,眼睛紧紧闭着,“师傅,你背过来就不晒了。” “......”老头默默转过身,直接掠过这个话题,干咳两声,看着身边的君见生,“都长这么高了。” “十七年了。”君见生说:“多多少少是得长点。” “是啊。”师傅慈爱地看着君见生,“十七年了。” 奇怪,师傅不是这样伤感的人,今天是闹哪一出? “今天,是你十七岁生辰。”师傅说。 “师兄,生辰快乐。” “师兄,快敲钟吧,我们都敲啦,该你了。” “敲钟是大事,师兄的生辰就是大事,我们一人敲一次,一起为师兄庆贺!” “师兄,开始吧。” “师兄!敲钟吧!” “师兄,快点呀。” “师兄......” 君见生微愣,随后笑起来,走上前,身后,是他的亲人,每一个都带着殷切的欢喜,对他生辰的这份喜悦感同身受,在背后灼热的目光中,他抬手,敲钟。 咚—— 嗡鸣的钟声之下,有一道极其轻微的噗呲声响,剑太快,那人下手的时候太决绝,血滴答滴答的落下,眼前发黑,天地恍惚变换,君见生摔倒在地。 疼,太疼了,腹部被洞穿,似乎风直接从缝隙中穿过,一瞬间就冷了全身。 “师傅……” 君见生到此,依旧没有反应过来,他惧怕着眼前的真相,思维停止了运行,不去想,就不存在了似的。 眼前的人,还是那几个,身影却在缓慢地变化。 师傅慈祥的脸开始扭曲,布满皱纹的皮肤往下垂着,掉到了地上,眼眶完全的暴露出来,只看得见眼,只有那双眼睛,其余的鼻子,嘴,耳朵,通通不见了,与那些褶皱的皮一起掉到了地上,最后撕裂开,像掉了一层皮。 肉瘤脑袋的师傅戏谑地看着地上的君见生,开心地直拍手,声音从他身体里传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上当了!你上当了!乖徒儿!为师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