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魔修生存守则》 第1章 千重 云涛沐日,靡音缭缭, 双鹤竟长风,独倚孤高楼。 浮生过,满腔不甘蚍蜉命, 八方客,此间荒唐多豺狼。 山河游,妄念经年笑黄粱, ┊ 天地阔,不知我欲登何处? 千重劫有千重苦,万般难亦万般过, 仙人凌日授顶,吾欲结发长生。 …… “咚…咚咚”古朴威严的钟磬音穿彻云霄,震荡出层层音浪。 众人不约而同的抬头,只见一尺剑光划破长空,留下一道气势磅礴的剑痕,令人叹为观止。 也是此时,人群开始熙熙攘攘往一处方向去,其中包括剑修、刀修、法修、音修… 庞然大物般的道场遮空蔽日,高悬于互相连接的浮屿之上。修士们各显神通,有的御剑而行,有的掐诀踏风,有的掏出法器,八仙过海般接踵而至,一时绚丽壮观目不暇接。 “千重界问道大典—琅琊,开始!” “谨祝各位道友前程无量,道途无止!” 直达人心的空灵之音自道场响起,引起下方众修士的阵阵欢呼。 “武运昌隆境,启阵!” “风灵玉秀境,启阵!” “地隧黄泉境,启阵!” “五鬼蚀日境,启阵!” “幽冥玄阴境,启阵!” “五境已开,还请各位道友速速入内。”空灵之声继续道。 一道道流光划过,陆陆续续进入道场的五处境门。人群清空,不见残影,但余萧寂。 “道友怎么看这次的苗子?”一道低沉慵懒的男声打破了寂静。 道场之上,浮屿之巅。 错落有序的摆放着八把玉石座,京白玉座和黑曜石座各四,分占两头,象征着正道和魔道。 “咱们魔道也许久未拔得头筹了,真是天妒我们的英才啊。”男子一身花锦粉袍,双腿交叠,慵懒地斜躺在黑曜石座上。 “罗绣,你能不能好好坐着,大庭广众,这像什么话!”京白玉座上绣着竹纹底色的青衣男子无奈道。 “好好好,正道屁事就是多,尤其是刘疯子。”罗绣掸了掸衣袍,倏地正襟危坐,怪笑着看向京白玉座上的四人。 “你!”被叫做刘疯子的男子气道。 “我?我什么我?话都说不清了。” “哎呀,不管他,戚道友,你还没告诉我你押了谁呢。”罗绣话音一转,昂首看向上方,位于第二个黑曜石座上的女子。 “押了谁…武运昌隆吧。”女子长着一对特殊的羽玉眉,桃花眼因出神而微敛,琼鼻玉肤皓齿朱唇,三千青丝用古琴样式的发簪高高竖起,红衣猎猎风流恣意。 “戚婪道友这么信任武运昌隆,不会是与其中某人相识吧?”戚婪原本百无聊赖,在腿上漫不经心地拨弹着无声的春雷仿琴,突然听到罗绣的话外之音,不由一顿。斟酌须臾,缓缓抚琴道:“不过是一位故人罢了。” “故人?真有认识的人啊?哈哈哈戚道友真性情,如此实诚,我就跟着你押了。”罗绣猛然探出身,仿佛看了一出好戏般兴致勃勃的盯着祁兰,眨了眨眼揶揄道:“可不能让我输的精光啊。” “我竟不知大名鼎鼎的谛天独厄宗少主,会因一场小赌说输的精光。”青衣男子插话道。 “但倘若对方是戚婪道友,也不足为奇了。”青衣男子转念道。 “谁不知道戚道友的名讳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若论千重魔道首,此世当晓阴山客。” “好了,风流子,切勿太过。”与戚婪位置相对的白衣男子出声道。 “咳咳,壬冀说的对。” “同为修士理当同舟共济。我千重界在众多小世界中有如今的地位,也是正魔两道多年相交的结果。万不可心有异心、狭隘偏激!”鹤发道人颔首看向下方坐着的众人,语重心长道。 “还有,我们来此是为了选拔奇资之人,不是让你们赌博押注的!”京白玉座首位的鹤发道人倏地瞪眼,嘴角抽搐,忍无可忍道。 “嘛嘛,算啦算啦,朱道友别动气,小辈有小辈要走的路嘛。”戚婪上方的道人笑着挥扇道。 “老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在背地里下注了!” “现在在小辈面前装好人!”鹤发道人怒斥道。 “哎呦朱兄你知道的,我们鬼修穷啊。生前哪有生后重要,死都死了不得多积攒点家业,不然后辈就要打秋风咯。”道人挥扇调笑答道。 “莫让小辈看了笑话,下不为例。”朱道人听到这话,沉思片刻,默默移开目光看向远处,含糊道。 其实你也很想“攒家业”吧,朱前辈。戚婪暗自腹诽道。 “咳,好好注意这群修士,看看其中有没有好苗子,我千重界也是时候培养新的中流砥柱了。” “听到没?朱道友所言极是。” “谨遵前辈教诲!”众人应声答道。 戚婪撑手看着中央的水镜天幕,恰巧切到武运昌隆境,有几人采摘灵药时大意,引得镇灵异兽暴怒,且修为相差悬殊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要交代在这里咯。”戚婪俯视下方,面无表情道。 “修行一事,本就是逆天而行,意外丛生。若因此小事殒命,那说明这些人本就与大道无缘。”壬冀淡然道。 名为不测,实为天意。天意如此难测,又有谁说得准呢。 戚婪都已经想好了这几名修士的死法,无非就是被吃干抹净,化作那异兽的升阶血肉,修真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正常得很。 戚婪心神分散,开始重新拨弄琴弦,此琴仿制唐代制琴家雷威所做春雷。因仿制工匠选材失误,明明是一把琴,琴弦却无法被弹奏出声。戚婪闲来无事之时,便喜欢按心中所想曲谱,弹奏这把无声之琴。 “诶诶,戚道友,好苗子!修我魔道的好苗子!”罗绣激动道。 戚婪回神定睛看向水镜,里面一闪而过一道灰影,待视野清楚起来才恍然发现,这竟是她曾经未到千重界前的故人。 剑眉星目,正气凌然,好一个翩翩少年郎。一瞬不察,她手上的仿琴竟铮鸣出声。 这浮屿之巅上靜坐着的众人全都望了过来。 “戚道友也觉得这是我魔道的好苗子吧,看看这利落的身法,干脆的手段,啧啧,好苗子!”罗绣边说边点头,自言自语道。 “我看不见得,此人不杀生、不虐生,有容有度,行事光明磊落,分明是我道的根基。”青衣男子反驳道。 “是挺不错的。”戚婪换了个姿势坐着,摆正古琴,给出自己的态度。 “我看也就一般,资质平平,相貌平平。”清冷且富有磁性的男声自戚婪脑中响起。 “你下次能不能别冷不丁的出声,真挺吓人的。”戚婪悄悄环视了眼众人,确认没人能听见,才隔着神识向对方传音。 “你知道,我一介残魂,不是能随时随地醒着的。” “而且琴响了”对方辩解道。 “好吧,是我没注意。”戚婪尴尬的理了理衣袖,她刚刚光顾着看水镜了。 男子是这把仿琴的琴灵,焦夷,器灵本能化形,且与常人无异。但不知为何,她捡到的这把仿琴,器灵只剩一缕残魂,甚至随时都可能驾鹤西去。 “他挺一般的,比不上你,现在的修士眼光是越来越不好了。”焦夷淡淡道。 “谢谢夸奖?”戚婪不知道说些什么,失语道。 “他就是你那位故人?你很关心他吗?”焦夷顿了会,片刻又说道:“独押他一人的话,风险是否过大了点?” “?”戚婪听了焦夷的话,属实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谅在他只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器灵,还是硬扯道:“我谁都没押,就只是单纯觉得武运昌隆境胜率大点。” “哦,我也觉得。”琴弦被风吹动,微微晃荡。 不知道为什么,戚婪总觉得她的小器灵心情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待回神观看水镜,灰衣男子已拔得头筹,成为武运昌隆境的境主。 …… 武运昌隆境内 鼓角齐鸣,残帜破旗遍落在深褐色的大地之上。时有猿啼长啸,伴着股股东风吹阵。 境门打开,金拱褐漆,其上镌刻的乃是一个斥漫战意的“武”字。 武运昌隆,意在武胜。 “前辈”一道温润的少年声打破了武运昌隆境内的萧条肃穆。 此人正是不久前在水镜中一闪而过的灰影男子,他特地寻到一处空地,确认此地安全且无人造访,开始布置隔绝阵法。待阵法启动,才忽地拿起脖子上的玉佩,自言自语道: “你还在吗,前辈?” “怎么了?”玉佩中竟传出一道沧桑沉稳的声音。 “我总感觉有人在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灰衣男子将手掌放在胸口,听着心上传来的“砰砰”声,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适才险象环生逃杀后的心悸。 “正常,莫要担心。此间问道大典本就是为了挑选具有资质之人,自然要好好观察你们的表现。” “原是如此。”灰衣男子捂住胸口,想强压下擅作主张加快的心跳。 …… 浮屿之巅 戚婪盯着故人熟悉的面孔,不知不觉中开始回忆起往昔。这一路走来,她所经历的磨难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第2章 入观 月落鸦啼,树影婆娑。 空气里传来一股雨后泥土潮湿的气味、混杂着阵阵焚香,眼前是从未见过的黄墙道观,按理说,他们一群乞丐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喂!发什么呆,快点跟上!”远处传来呵斥声,祁兰强压下心底的疑虑,低头亦步亦趋的跟着前面的队伍。 即使收敛了思绪,耳边还是会传来众人鞋底踩在泥巴上的黏腻声,轻轻重重,让人感到惶恐不安。 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被两三个道士不停挥打拂尘赶进道观,还有不足十人就轮到祁兰,她隐晦地抬起头打量,无字观匾被高挂着,墙封上贴了些破旧符咒,上面似乎是个“镇”字,但又和她曾经所见过的道家符箓有所不同。 “嘻嘻,乖乖的进观去”蓄着白须的消瘦道士说。 “一群乞丐,下三滥的东西,还敢造反不成?”后方走来的年轻道士,鄙夷的看着人群道。 过了一会儿,前方突然一阵躁动,原来是有几人趁着夜色偏离队伍想逃跑。她看着他们不断向她靠近,那群道士却依然没有动静,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话,隔着人群依稀听到几声嘻笑。祁兰动了动脚腕,想着她要不也跟着逃,这地方看着就渗人,尚且沉浸在思绪中,就听到几声此起彼伏的惨叫。 “啊!” “什么鬼东西!” “救命!救…” 祁兰猛地抬头,亲眼看着刚刚逃跑的几人来不及叫出声,就陆陆续续爆开,有一人甚至离她不过数米。 铁锈味如潮水般袭来,明明是昏暗的晚上,天地却仅剩下一片红。 “呕”胃里翻涌,她没忍住吐了出来,双眼被生理泪水模糊,脑袋也越发昏沉,她甩了甩头,好不容易才清醒点,一睁眼就看到地上一大团黑黝黝的泥,甚至有活物在里面蠕动。 她…她刚刚吐出了什么东西! 祁兰强捂着嘴,泪水在眼里打转,即使再犯恶心,也没吐出来。 “行了行了,别玩了,也不怕耽误时辰,快点进观!”一直没说话的褐衣道士不耐烦道。 空气渐渐变得凝滞,仅有几声低泣夹杂着不安,向所有人告示着,刚才的一切不是梦。 祁兰的精神接近崩溃,听见褐衣道士的话只得强忍不适,颤抖着手艰难地抹开脸上湿热黏腻的血,空气里刺鼻的铁锈味麻痹了头脑,让她再也生不出半分逃走的念头。 她推开门檐、踏过又高又破的门槛,观匾上悬着的古旧铃铛迎风叮咚作响,在周围道人的注视下,毫无选择的进了观。 “阴森、偏僻、破旧”祁兰进观后,就被安排了住处,只有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她才能定下心去回想之前的异样“但是这些人穿的道袍又很新,没理由道观这样啊…”祁兰脸上沾着血渍,撑着下巴在床边来回踱步。 “这群道士跟满洲的不太一样,那些人充其量就懂些奇技淫巧,从来没听说过挥挥手就能杀人的,倒是跟景朝的国师有几分像,但那家伙也没这么厉害啊。” 想到进观后至少见到的十几个道士,还有肚子里的东西,祁兰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实在想不明白,既然这群人有如此特殊的本事,为什么非要掳来一群乞丐,难道他们身上还有什么可图之利不成。既来之则安之,只要不想着逃,一时半会也不会要她的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是一回事,心里堵又是另一回事,祁兰是真的背时,家道中落,好不容易爬到皇商的位置,又遇到叛军攻城,为首的还是她的未婚夫和堂妹! 乱世残酷,众叛亲离之下,她沦落成了乞丐。每天食不果腹,蓬头垢面,任人践踏,到如今已是面黄肌瘦。本本分分的乞讨三年,好不容易暗中联络到一个旧部,准备东山再起,就被这群诡异的道士掳了来! “真是到哪都有该死的家伙!”祁兰咬着手指,越想越气,猛地朝木床踹去,床板咯吱作响。 她只是想重新过上好日子,再远的路她都走了,再陡的坡她也爬了,苦尽甘来、苦尽甘来,到头来是吃不完的苦! “哐”本就老旧的破木床板承受不住外力,当着祁兰的面直挺挺倒下。 “好啊,连你一块破木板都能欺负我了。”祁兰深吸一口气,眼眶发红,想着今晚她还得入睡,心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刚准备扶起床板,就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双手一松,连忙站起身,只见方才的年轻道士携着不知哪吹来的阴风破门而入,对方手里还拎着一堆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木牌。 “怎么,竟然还有贱畜敢逃跑?”年轻道士阴鸷地盯着祁兰,咧嘴笑道。 祁兰惊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却还是强装镇定的指向床边,讨好的看着对方低声说:“道长哪里的话,进了观就已是观内人了,那是半分反心都不敢有,适才不过是这床板失修倒下,声音大了些,反倒劳烦道长亲自跑这一趟,小人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在乞丐窝里摸爬滚打数年,祁兰到底是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毫无骨气可言。骨气?能让她吃饱饭还是能让她活命? “你这顽畜倒是会说话,适才没注意,想来你还是这乞丐堆里少见的好福气。”年轻道士晃了晃手边的木牌,手指任意比划了几下,过一会突然笑嘻嘻的看着祁兰道。 祁兰听到对方的夸赞只觉手脚发凉,一颗心止不住的下沉。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这臭牛鼻子说得什么瞎话,她好福气?她好福气就不会被掳到这鬼的地方!真是哑巴听了都要笑出声。 “何…何解啊,道长。”祁兰虚虚一笑。 “字面意思,你生了一副好躯体嘻嘻,观内…观内人,嘻嘻”年轻道士笑说着把手上的木牌扔给祁兰,哼着调子远去。 “观内人,好好表现,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祁兰看向自己接到的木牌,大小不一,大的上面刻的是个午字,小的则是三字,午三,午是时辰,三是什么? 年轻道士含糊其辞,摆明了不想告诉她话中真正的含义,却也透了几分消息出来,跟她的猜想不谋而合。从进了观她就发现这群道士喜欢习惯性地打量人,从头到脚过一遍眼,但这又明显不合他们倨傲的态度,一个两个还能说是巧合,一群人都这样干,没鬼就离谱了! 再细究那年轻道人口中的“好躯体”,这群人之前分明是在辨认男女,不过她蓬头垢面,衣服里又藏着不少碎布条子,对方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来。现在只知道这群道士掳了他们来,做这类事也不计其数,还在乎男身女身,他们真正的意图她却无从得知。 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祁兰转头看向地上沾满灰的床板,长叹一口气,认命的扶起躺了上去,外面幽寒的月光照进床尾,墙上树影摇晃,凭着这份清寂,她携着满头的思绪驶向梦乡。 平静总是难得的,过完一夜,她又开始提心吊胆,这群道士大早上把人都叫起来更衣洗漱,就为了分清男女吗?看着手上青白色的道袍,祁兰心底暗暗自嘲 ,她在权力最鼎盛的时候没穿上这身衣服,结果现在成了任人宰割的乞丐,反倒能穿了。世事难料,她也从未料对过。 “拿上牌子,跟着我们走。”前方的褐衣道士发话道。 祁兰低头掩在人群中,暗自心惊,昨夜的年轻道士似乎没来,这群人也不知道要领他们去哪。眼看队伍停在道观后院的井口处,祁兰心底泛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不会吧? “下去,会有人在底下接应你们。”褐衣道士抱臂淡然道。 人群一阵躁动,眼看就要乱作一团,褐衣道士利落的把人扔进了井内。 “啊!救救我!”井底传出一阵嚎叫。 “叫什么,这不是没死,没人稀罕一条烂命。” “死了说不定比没死还好呢,嘿嘿。” “小友真是幽默。” 祁兰咽了咽口水,看着这群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家伙,又默默攥紧拳头。 众人面面相觑,好一阵才有人站出来顺着井边麻绳向下爬去,祁兰混在人群里也紧随其后下井,甫一落地,就感到视线开阔了不少。这井底竟然别有洞天。走道墙壁上错落有序的挂着暖黄色壁灯,一眼望去看不见尽头。 “跟上,走丢了我可不负责” 人群跟着高举巡夜笼的道士,迷茫的往不为人知的地方走,一路上磕磕绊绊,遇到了不少岔路口。 “停!” “寅时何在?”道士高呼道。 巡夜笼直指众人,映照出一张张六神无主、苍白恍惚的面孔。祁兰想起自己的午时木牌,等待有人做出动作。 “是,是我。”一名女子颤颤巍巍的举起手。 “过来,看到前面的缸没有?去找寅缸,按照木牌上写的数,把药扔进去 。” 道士将巡夜笼递给女子,看着她一步步上前。衬着提笼道士分神看顾,祁兰连忙抬头向前望去,试图把眼前的一幕幕记下。 巡夜笼照到的地方有限,祁兰循着女子的动作观察,难保没有疏漏之处,瓷黑色的缸一口隔着一口,里头不知道装的什么,缸口被盖的严严实实,似乎还贴着几道符封,她刚想细看那缸身是否还有其他异处,女子就挪开了灯笼,似是想去另一处寻找。 “啊!我找着了!”女子惊呼道。 “把丹药扔进去,别误了时辰!”道士厉声呵道。 祁兰顺势看去,就见那缸口还留有一处小孔,显然这群道士不打算揭封扔药,一副对那缸中之物心有余悸的模样。 “卯时留下,其余人可以上去了。” 听到道士下的令,众人松了口气,隐隐轻呼出声,祁兰嘴上也应了几声,但心底尽是看不清的疑雾。 午时已过,祁兰扔完药被提笼道士盯着慢慢爬至井上,周身一片空清,连个人影都没有,和一开始带他们来这地方的重视截然相反。 “什么鬼,这就不管了?”祁兰回到房间,看着手上的丹药自言自语道。 井下的地宫绝对藏着鬼,但是这群道士又突然变得不在意,自相矛盾,一切的一切都叫她看不清。 “咕噜噜…咕噜”肚子突然叫唤个不停,想必是昨晚吐出黑泥导致的胃部空虚,她想着要不忍忍算了,正好省的去接触那些诡异的道士。 “咕噜!”肚子发出的巨大声响否定了她的想法,祁兰无奈地仰头,房梁上结着数不清的蜘蛛网,她还不知道要在这鬼地方呆到何年马月,没被吓死也没被杀死,就要被活活饿死。 “忍不了了!早上让洗漱完吃的饭肯定还有剩!”祁兰揣起丹药,拿上木牌推开房门,正好瞧见不远处有道士在巡房,还是眼熟的褐衣,思虑片刻急忙大喊: “道长,道长!道长留步!” “做什么!”褐衣道士怒冲冲的靠近道:“想造反逃跑不成?” 一个两个怎么都想着她逃跑,祁兰连忙挥手赔笑否认:“不敢不敢啊道长,我就是肚子叫唤的厉害,实在没办法才来劳烦您。” 褐衣道士挥起拂尘,呼呼作响,但瞥见她手边的木牌,欲言又止气道:“跟上!” “好嘞好嘞,麻烦道长了。”祁兰连忙跟上褐衣道士,路上一言不发的赔笑。 “前面东边左拐。”褐衣道士双眼一闭,拂尘一指,转头就往回走。 “咕噜…”肚子不合时宜的又叫了起来,祁兰回头尴尬的跟对方对视,“我很快的!吃完就回来!” “去!” 东边左拐,东边左拐,祁兰快步地向西方拐去,进了唯一的房间。 她环视房内四周,愣是没找到饭在哪,只得推开仅剩的屏风,寄最后一点希望于里。 没有,还是没有,她找错房了!祁兰不得不承认自己分不清东南西北。她刚想走出屏风,就听到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思虑片刻便倒退回去,顺手掩上了屏风。 “道友,你所说可当真!” 第3章 乱计 “我与道友一见如故,此次行动之事除了你我,便只有孔兄参与。” “孔兄的为人,想来道友是知道的。” 祁兰背身躲在桃木屏风后,暗暗心惊,这道声音分明是昨晚的年轻道士!对方早上不见踪影,原来是另有打算。 “孔兄…孔兄的修为高于你我二人,倒是能多几分胜算。” “何小友若所言当真,贫道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护你周全!” 二人边说边推开房门入内,带起一丝微风吹向屏隔。 “道友言过了,白附子出观在即…时机将至,我二人定能夺了那秘宝,荣登大道!”年轻道士话一顿,瞥了眼屏风转念道:“道友不妨先行与孔兄协商一二,我在此寻一物,稍后就来。” 祁兰听着二人的谋划,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动不敢动,生怕被发现。见年轻道士有意支开旁人,祁兰无奈苦笑,只觉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果不其然,另一个人前脚刚走,他就转头嘻声道: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一只肮脏的小老鼠。”房间内寂静无声,毫无动静。 “怎么,要本道亲自请你出来不成?” “道长说笑了,小女…”祁兰慢慢从屏风后走出,话说一半,只感到一股阴风袭向面门,要直取她性命!动再多的嘴皮子,说再多的好话,也不可能猜透对方的心思,杀她就像碾死路边的蚂蚁一样简单,祁兰猛地闭上双眼,浑身颤抖,满腔怨怒无力宣泄。 “行了,适才不过相戏耳。”年轻道士瞧够了祁兰害怕的样子,调侃道。 祁兰双眼微颤,大口呼吸着空气,心里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缓过劲来嘴上却还是笑道:“能被道长开玩笑,是小女的福气。” “观内人,嘴还是这么甜,也就本道会同你开开玩笑,要是换了其他人…哼。”年轻道士嘲讽道:“留你一命也是看你有用,你要是没做到,就去填后院的井吧。” “不过嘛,你竟然能顺着孔靜找到我这来,想来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废物。”年轻道士话音一转。 祁兰一愣,很快应声答:“道长所言是极,孔道长为人宽和,也是我运气好,才误打误撞找到了您。” “不知道长有何吩咐?” “宽和?孔静 ?”年轻道士嗤笑道:“你好好办事就行,其余的还是少知道为妙。” 年轻道士一挥手,凭空变出一本蓝皮书,随手将它递出,祁兰郑重地接过细细打量,上书五个大字——蕴阴春灵功。 “这可是个好东西,你按上面说的,三天内修到第一节。” “要是连这都做不到,还是好好当你的烂泥吧。”墙边杂草丛生,随风轻晃,年轻道士望向窗外出神道:“烂泥扶不上墙,有时候也是好事。” 祁兰默默走回住处,一路上思虑万千,短短半个时辰,就能发生这么多事。首先是她碰巧听到了道士暗地里的计划,之后又误打误撞变成了其中的一环,最后竟能隐约触及另一个天地。 她抬手按向胸口,隔着衣物感受着那本蓝皮书,明明只是个死物,却叫她有种奇特的安心。 “咕噜…”祁兰无奈地直视自己的肚子,紧赶慢赶找对地方用完膳便急匆匆的回房,像倦鸟归林、似乳燕还巢。 祁兰回到住处掩上房门,拿出蓝皮书死盯着上面的大字,打开它打开它,去见另一个天地,去看外面有什么。 她慎重的翻开第一页,来不及细想映入眼帘的便是首句,欲以无奇之资修此功,需入我合欢一门,证道明心,以儆效尤。 无奇之资…以儆效尤,听上去就不是能随意乱练的东西,祁兰斟酌片刻,还是决定往下看。一来她没得选,从知道他们暗地里的勾当起,不照办就只能等死。二来她不甘心,与其在这里颤颤巍巍的夹缝求生,不如搏他一搏,趁乱脱身,也好过此生碌碌、死不瞑目。 祁兰吐出一口浊气,坚定的往下翻阅,敛气凝神至内府空盈,摒弃阳胎,舍目视灵,容阳还阴于内,释物收神于外,修阴在体,是为有春在心… 她不知疲倦的吸收着这些陌生晦涩的文字,照着书上所绘,盘腿、仰首、闭眼、合掌… 收敛气息,摒弃阳胎,忘掉之前的一切,她的前半生,她是最普通不过的乞丐,本就一无所有。祁兰阖上眼帘,感受着额前吹过的微风,听着风声、鸦声、婆娑声。 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忽视一切,脑海里却渐渐能呈现一切。 日升月落,她被褐衣道士叩去投完药,便回来一遍遍的重复着敛气凝神,日复一日。 终于在第三天前夜,树影晃荡,她听了一整夜淅淅沥沥的雨,刚准备起身,眼前一恍,脑海中泛起云雾,虚无缥缈,紧接着浮现出滴滴雨水,浸的她轻盈通透。 祁兰再看向周身,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天地还是天地,她却不再是她。 祁兰尚且沉浸在变化中,门外却传来呼声,她顺势而出,原来是道士们在赶人,满眼的拂尘,满眼的慌忙。 “观主出关!观主出关!还不速速与我们去迎?” “还不速速与我们去迎!” 一事未闭,一事又起,祁兰跟着人群,趁机悄悄寻找年轻道士的身影,结果碰巧对上了视线,对方上下打量她,忽的一愣,微微颔首。祁兰明白,她拿到了继续掺和下去的资格。 “禀观主,这些就是新到的人牲,全在这了。” 祁兰循着声音望去,是一名乌发白袍的中年道士,相貌普通却神态苍老,腰间坠着锦囊,手持拂尘,拂尘柄骨隐隐泛着黑泽,与其他人所持有异。若她所想无误,这位观主应该便是他们计划中谈到的白附子。 “路上有人不安分便杀了,留着也是祸患。”褐衣道士孔静答道。 “既如此便罢了,本道自会回禀上峰。”白附子淡然道:“尽快将这群人牲投入使用。” 白附子随意扫了眼众人,便准备离开,显然没把这群乞丐放在眼里。谁曾想好死不死,祁兰被身后不知从哪来的阴风一推,往前踉跄了两下。 走到半道的白附子微顿,狐疑的转过身,皱眉找刚才一瞬出现的异动。没找到异动之处,却发现了有趣的事。一个乞丐,竟然堪堪引灵。要么是此人天资出众,要么是此人幕后之人有恃无恐,而这两种…他那种都不能容忍。 “你叫什么名字?” 祁兰心中刚觉不妙,便听到头顶的嘶哑声,她僵硬的抬起头,微颤着答道:“禀道长,小人姓祁,名兰。” “哦?祁岚,什么岚?”白附子微顿道。 她刚想说是兰花的兰,尚未出口,脑海里就凭空多出一道男声,是她之前见过的褐衣道士孔静:“压破岚光半亩馀,竹轩兰砌共清虚,告诉他!” 祁兰虽不明其意,但想着他们一时半会还有用到她的地方,便顺从答道: “压破岚光半亩馀,竹轩兰砌共清虚。” “岚光啊,名字意境不错,就是不知道你能否配得上。”白附子阴恻恻笑看着祁兰,撇到她腰间的木牌,转念道:“运气倒是不错,本道适才出关,还缺一名随侍,就你吧。” …… 祁兰成了观主随侍,待遇与之前却并无差别,白附子神出鬼没并不允许她接触深层些的事物。 随侍不过是名头上好听,她依旧过着每日投药、练功的日子,甚至时不时还要提心吊胆的应付白附子。处在长期高危威胁下的她,渐渐变得像一根丝线,愈发紧绷,愈发延伸,连祁兰自己都不知道,她能走多久,又能走多远。 是夜,月明星稀。 祁兰如往常般去给白附子送药,对方患有头疾,需服药缓解。有次她奉命投药去迟了,对方双眼通红、目眦欲裂,含糊不清的自言自语着什么“苇生”“岚娘”,事后清醒,竟活生生要掐死她。 要不是她有心观察这些道士的行为举止,还真发现不了,这小小一个木牌,居然能助她数次死里逃生。 “午三啊午三,你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祁兰边走边回忆,那姓何的道士口中的好福气,想来就是它了。虽不知那些道士到底在图谋什么,但总归她得了些好处。 祁兰拐过弯,却看到前方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早有所料般等待着,褐色道袍,不是孔静又是谁。 “道长,夜安。”祁兰低声道:“不知道长有何吩咐。” “去给观主送药?”孔静撇了撇祁兰托着的木案,温声道。 “正是,观主近来头痛是越来越厉害了,也不知如何是好。”祁兰有意无意透露出白附子的情况,柔声道:“道长有何高见?” “高见?怕是拙见吧,哈哈。”孔静玩笑般拿出瓷瓶,当着祁兰的面将瓶中药物倒进碗中,长袖一挥,便毫无异样。 二人相视一笑,已心中有数。 孔静瓷瓶收到一半,抬头便见祁兰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生出几分轻视,鄙夷道:“怎么?后悔了还是害怕了?” “并非如此。”祁兰勾起唇角,摩挲着颈边,红痕虽已淡去,却仍留有痒意,婉声道:“道长何不多倒些,想来这点份量不够观主缓解啊。” “…”孔静神色有异的盯着祁兰,想了想,默默道:“贪多嚼不烂,这些够他吃一壶了。” “原是如此,那我速速呈与观主。”祁兰曲身回道:“道长,小婢告辞。” “啧啧”孔静站在原地,眼看祁兰逐渐加快脚步,低声自语:“何阔倒是挑了个妙人。” 观内主室 祁兰轻敲房门,得到准许方才进入。 她双膝跪地,面色如常,高举着木案将其呈上。手腕一轻,周身响起吞咽声,她明白白附子已放心将药喝下,不由得心底微松。 “岚儿,你这段时间倒是勤勤恳恳,未有松懈。” “本道竟不知该如何嘉奖你。”白附子疑惑道。 嘉奖?好观主,你早点去死就是对我最好的嘉奖。祁兰思忖片刻,犹豫道:“回观主的话,小婢本就一无所有,是您予以庇护才有如今,理应感激,但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何事,但讲不妨。”白附子好奇道。 “是这本奇特之书,有一日莫名出现在小婢观中房内。”祁兰还是不放心何道士给的东西,对方既然将她捧到了明面上,不如利用一二,让他们去狗咬狗,也方便她趁水摸鱼。 “小婢一时鬼迷心窍,竟练了其中篇头。如今想来实在令人害怕。”祁兰装作惶恐道。 白附子顺手拿过蓝皮书,随意翻阅起来,沉思了会儿,嬉笑道:“我道是什么,不过是本普通的功法罢了,并无害处,你且放心练。” 观里的虫子们近来不太老实啊,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炉鼎供给法,好供给谁呢?在正需要人牲的时候,还敢偷偷培养炉鼎修炼,也是时候敲打敲打了。 “是…是嘛,谢谢观主!谢谢观主!”祁兰忙谢道。信你个鬼,好东西会轮到我?怕是早就被你们这群牛鼻子瓜分了。 “若是遇到晦涩难懂之处,尽管来问本道,或可去别院藏书阁解惑。”炉鼎供给法,倒是走运。他是有一段时间未采补了,修为凝滞难以精进,不如借这天降良机突破瓶颈。白附子越想越觉得可行。 沉思片刻,一个念头袭来,他眉眼微垂,和蔼的看着祁兰道:“岚儿,你说我收你为徒如何?为你传道解惑已与师徒无疑。” 第4章 阴符 “观主大恩大德,小婢没齿难忘!”祁兰朝白附子重重叩首道,她又一次的向上爬了起来,哪怕遍体鳞伤,哪怕尸骨无存,纵死路一条,但不能仅她一人耳。 “起来吧,从今往后你便是本道的徒弟,自当注意言行。”白附子表面慈眉善目,内里早已心恶如泥。这贱婢虽面黄肌瘦,一副佝偻作态,底子却不错,假以时日定是一名佳丽,他倒也不亏。 “师父放心,徒儿必定勤加修炼,以报恩情!”祁兰敬崇的看向白附子。 “退下吧,为师也乏了。”白附子养神闭目道。 “遵命,徒儿告退。” 初旭东升,层云蔽日。 祁兰彻夜未眠,一遍又一遍的翻阅着藏书阁的典籍,试图找到记载道观过往的方志,亦或是有所裨益的功法。 结果一晚上过去,她也就只知道这鬼地方叫做息脏观,还有一个渗人的释义“取脏身仍在,剜心留有息”。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记载此观的方志从崇化年间开始就全断了,往后一片空白。”祁兰撑着下巴自语道:“此地怕是废弃良久。” 一座弃观,某天被这群道士征用,来养那井下不明之物。表面上是如此浅显易懂,但祁兰仍存几分疑虑。 一群能人异士,何必另用他人,将此间事掌握手中,万无一失,不比旁人添乱要来得好? “还是要搞清那缸里面的东西”祁兰心中暗想。 最后一个书架了,祁兰抬眼望去,此处存书如此稀缺,这群不速之客到底劫毁了多少啊。 她自上而下检阅起来,很快轮到第三层,没想到踮脚抽书间不稳,误碰倒几本。祁兰缓缓蹲下身,随手拿起一本,轻拍了拍书籍上的灰,定睛一看,理阳明火术。 “理阳?为什么偏偏取这名字,偏偏取景朝国都的名字。”祁兰心口一滞,带着疑惑翻阅起来,待粗略看完,微愣了会,不由得嗤笑出声。 “这世道还真是喜欢愚弄人,曾经想寻仙问道的人如今明镜高悬,成了国师,想挟势弄权的人走投无路,反倒可登道途。” 理阳明火术,由景朝国师季晃所创,学此术者可发明火,施术者不限年龄、修为,意在景朝百姓出入平安,夜归无恙。 “说来我也算是半个景朝人,季晃啊季晃,借我用一用吧。”祁兰将书揣进怀内,继续埋头阅览其余书籍,到头来所获甚少。 她退出藏书阁合上门扉,心想寻个时机去井下探探,一回头就发现身后站了两人,乃是年轻道士何阔与褐衣道士孔静,这些道士神出鬼没,可真是吓人的很。 “瞧瞧这是谁,我们观主大人新收的徒弟,少观主!”何阔嬉笑着调侃道。 “你倒是有本事,还能攀上高枝。”孔静抱臂淡淡道。 “二位道长快别说笑了,真真是折煞小人。”祁兰慌忙摆手,装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结巴道:“不知道长们有何吩咐,凡是能用到小人的地方,定不留余力。” 孔静上下打量着祁兰,似是在寻找些什么,发现无果后便看向何阔,示意对方发话。 “咱们这少观主名不副实啊,连个象征之物都没有。” “忠心归忠心,不过就凭你的修为,怕是点个灯都费劲,啧,没用的东西。”年轻道士何阔不屑道。 “说点正事”孔静插话道。 “快到午时了,你带着木牌去投药,把午时缸上的符封揭了,换成这个。”孔静从袖口拿出一张符箓,黄底红字,上面隐约是个“阴”字。 “道长,这…会不会出什么事。”祁兰接过符箓,犹豫的看向对方。 “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废几头…” “咳咳” 何阔尚未说完,就被孔静的咳嗽声打断,接着话音一转道:“放心,怪不到你头上,也要不了你的命。” “会有人在午时接应你,按他的指示办事就行。”孔静衣袍一挥,垂眸盯着祁兰低声道:“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啊,少观主。” …… 刺眼的日光射向大地,却依旧有无法触及的地方,发锈的井口边杂草丛生,折腰晃荡,似是在对这头蛮日俯首称臣。 祁兰顺着麻绳下至地宫,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位蓄着白须的消瘦道士,见对方外貌,分外眼熟,她脑中闪过模糊的场景,回忆后发现这白须老道乃是入观路上所见,正是当初调笑的几人之一。 “原来他们早有勾结,筹谋良久。”祁兰心中暗想。 “你就是午三?”白须道士横眉道。 “回禀道长,正是小人,不知这后续之事…”祁兰犹豫道。 “跟上,此时正是阳时阴女之际,你投完药,将那黑口缸封换去即可。” “换完速回,速回,切记切记。” 白须老道同祁兰边走边说,一路上吩咐了不少需注意的事宜,直到那存缸口前。 “进去吧。”白须老道理了理衣袖,漫不经心道。 “午三,午三。”祁兰按住怀里的“阴”字符箓,轻车熟路的来到午缸前。 祁兰投完药,慢慢揭去符封,“刺啦,刺啦”的声音传出,连同着她的心也变得紧张起来。祁兰拿出怀中的符箓,端详片刻还是贴了上去。 她别无选择,也无路可走。 祁兰记着白须老道的话,换完就准备离去,不想才短短走了几步,就感到一阵阴寒,她回头看了眼,浑身发冷,那缸周竟泛起数缕黑气! 同她脑海中的云雾不同,这些黑气看着就叫她头晕目眩,直犯恶心。 祁兰只学了些皮毛,哪敢以身犯险,连忙转身疾步退去。 “呼”祁兰吐出一口浊气。 待走出那邪异之地,祁兰心下微松,默默寻起白须老道的身影,对方却不见踪迹。 井下地宫森冷湿寒,周围漆黑一片,还夹杂着不知何物的烂臭味,时不时能听到“滴答”的水声,除此之外,皆是死寂,瘆的祁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道长?”祁兰向远处望去,白影模糊,待她略微走近,才发现不对,身形矮小,长发齐腰,分明是个女童。 想到周身的异常,祁兰转身就跑,哪敢有半分犹豫。不想这女童直接跟了上来,她一时半会儿骑虎难下。 “姐姐” “救救我,姐姐” “救救我…惠心姐姐,惠心姐姐!”带着哭腔的哀嚎声,在地宫中掀起阵阵歇斯底里的回音。 祁兰猛地一顿,呆愣在原地,她缓缓低头,诧异地看向不知何时到她身前的女童,从对方念出惠心二字后,有什么东西变质了。 “惠心姐姐…”祁兰僵着身子蹲下,双手颤抖的抚摸着女童的脸颊,轻柔地撩开对方额前的碎发,“轰”,祁兰脑海中一片空白,她看见了什么?同她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眉眼。 “怜,怜儿?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这里!”祁兰摩挲着女童的脸颊,擦拭着对方脸上的泪痕,恨不得这只是她的凭空幻想,但手心中传来的温凉触感,如同巴掌般打醒了她。 为什么她九岁,早早随藏息观道士出家的妹妹祁怜,会在这吃人的地方,甚至模样数年未变。 “姐姐,惠心姐姐,你终于来救我了吗?”祁怜湿润着一双眸子,希冀的看向祁兰。 “是啊,我来救你了,怜儿。”祁兰苦笑着说。 “我真的要撑不住了,姐姐,我好想你,好想爹娘,好想回家。”祁怜踮起脚尖,依赖的将脸埋进祁兰怀中,却没注意到自她说出后半句话,背上轻拍着安抚她的手停顿了一瞬。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又该如何救你,怜儿?”祁兰看着堪堪及膝的祁怜,稚嫩无邪,楚楚可怜,心底却平静的掀不起一丝波澜。 “姐姐,这些道士,所谓的修道者,拿人试药想要凭药人炼出药傀。”祁怜说完后,身子颤了颤,像是余惊未了。 “药傀,竟有此事?”祁兰拧眉,轻拍着祁怜的后背,鼓励道:“然后呢?” “据说那药傀浑身是宝,凡人食之可延年益寿,修道者用之可修行一日千里。不过这药傀形成条件极其苛刻,需得阴女、阳男分别在阳时、阴时炼成药人,所谓阳时阴女、阴时阳男。”祁怜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弯眉低笑道:“这些都是我偷听到的,我就是阴女,不过失败了。” 祁兰听此话,脑海中不由得忆起那一口接着一口的黑缸,她心中虽已对这群道士的劣性有大致判断,却仍难免喉口作呕。 “我其实知道的…姐姐,我已经没救了,但还是好恨啊。”祁怜把玩着垂落的发丝,咧嘴哭笑道:“凭什么要我遭遇这些?凭什么他们什么事都没有?” “为什么你不早点来呢。”话音刚落,祁怜猛地抬头,相似的眉眼紧盯着自己,试图在她的脸上找到什么。可是除了怜惜,或许还夹杂了点愧疚,祁怜竟然没发现其它的。 “我该怎么帮你呢?”祁兰垂眸怜惜的看着她这位“妹妹”,虽不知她有什么计划,但出手帮上一帮,让局面更乱些,岂不是与自己的打算不谋而合? “你已经帮到我了,那阴符能吸纳阴力,助我肉身不腐。” “我不过是想让他们付出一些小代价罢了。”“祁怜”看着黢黑的地面,出神道。 “对了,那等你的人还在地宫口,快些回去吧。” “我会一直在这里,姐姐。”“祁怜”黑亮的眸子凝视着她,淡淡道。 …… “道长,我办完事了。”祁兰麻利的爬上井口后,悄悄打量起白须老道,见对方神游天外,没有责怪之色,对自己那好“妹妹”的神异手段又佩服了几分。 “你倒是迅速。”白须老道回神道。 “那我就告辞了?”祁兰试探着问道。 “告辞?嘻嘻,你且安心去吧。” 老道透过祁兰的背影看向她周身,密不透风的阴气彼此交缠着,逐渐形成一团骇人的黑雾,抚须嬉笑道:“废子已毁,棋局将成。” 第5章 玉牌 夜色深沉,狂风肆虐。 灰褐色的枯枝拍打黄墙,沉默的做着最后的反抗,一时室里室外尽是婆娑声。 “师父,以上便是徒儿所遇之事。”抱歉了好“妹妹”,姐姐自身难保,想来你也不介意我稍稍利用吧。 “地宫下的妖物…她不过是精怪化形,不必在意。实在害怕,你便带着这枚玉牌,她不敢近你的身。” “这玉牌混有筑基修士的精血,可镇妖物。”白附子若有所思道。 祁兰原本只是打算搅乱局面,没想到还能趁机得一件宝物。 当然,她没告诉白附子那妖物自称她“妹妹”,以及何阔和孔静的勾当。她抓着这些把柄,又怎会轻易放手。 但总得有替死鬼,不是吗? “你还说长眉道人让你换了午缸的符封?”白附子嘶哑的质问声自她头顶响起,祁兰思忖了会,犹豫道:“徒儿只知那人蓄着白须,身形消瘦,不知…” “那便是长眉老道无疑。”白附子轻敲拂尘柄骨,嗤笑道:“寿元将尽,行事也愈发猖狂,急着投胎来了。” “好徒儿,他还说了些什么?”白附子俯视着祁兰,饶有兴致道。 “不知怎的,我贴上那符箓之后就头昏脑涨,神思恍惚。”祁兰装作尽力回忆的模样,沉思后才答道:“道长他不知为何,在小徒临走时盯了许久,好像在透过徒儿看什么。” “哈哈哈…真有意思,看什么?当然是看徒儿你这满身的阴气。”许是患有隐疾,白附子人到中年却已有迟暮之态,脸上的褶子也因嬉笑明显起来,古怪又邪异。 “这群老奸巨猾的狗东西,原来是在这等着呢。得亏她生性多疑卖了一波长眉道人,不然自己怕是还蒙在鼓里!”祁兰听到满身阴气之处情绪差点外泄,心里暗自发恨,但一想到白附子还在观察,又只得隐忍,伪装应对。 “阴…阴气,师父,徒儿该怎么办?”祁兰泫然欲泣,惶恐地抬起手背覆住眼睛,一副受到折辱又不知所措的模样,可怜的仰视着白附子。 “徒儿好害怕,长眉道长究竟为何要做这种事,我虽是师父的徒弟却愚笨无能,遭人算计,实在是有愧于您。”祁兰眉眼低垂,呢喃细语道。 “愚笨?你确实愚笨,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但谁让你命不错呢,念在你忠心,又与本道有几分薄缘。”白附子看到祁兰半遮眼睛,恍惚了下,竟想到了他深藏在心底的一抹青衣倩影,顿时呼吸急促起来。 “岚儿,我会为你做主的。”祁兰见白附子态度大变,心里门清。这妖道是又犯病了,自从服了那碗加料的药,白附子的头疾、癔症越发严重,就算是白天也会频繁发作。 “岚娘,别怕,这阴气对旁人来说是祸患,对你来说却是助力。” “你那炉…蕴阴春灵功,本就要修成阴体,有这些阴气在岂不是如虎添翼?待修成阴体,你修行起来与吃饭喝水无异,可入炼气后期乃至一步筑基!”白附子越说越激动,脸色涨红,不知是说给祁兰听还是他自己。 “如此,徒儿岂不是因祸得福?多谢师父指点迷津!” 祁兰表现得庆幸,内心却有种莫名的不妙之感,白附子对这阴体为何如此了解,难不成是遇到过? …… 此时正值午时,烈日当空,晒得人心浮气躁。 祁兰刚从住处出来,结果迎面袭来一股狂风,气流凝聚,携锐利之势,像利爪般像她扑来。竟活生生将她的手臂割开,伤口绽裂,深可见骨! “嘶”祁兰倒吸一口凉气,迅速捂住伤处,刺目的鲜红一滴滴落向地面,如残红凋零,晕染出大片血迹。 祁兰下意识咬紧牙关,双目通红的看向来人,是阴沉着一张脸的何阔。 “贱婢!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一只到处咬人的丧家犬!” “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你!”何阔怒斥道。 “杀了我?我不是没用吗,怎么这么生气啊道长。”祁兰笑着讽刺道。 “被没用的东西反咬一口,感觉怎么样?”长眉老道定是出事了,何阔沉不住气,到她这边找不快来了。 再与他们虚与委蛇只会适得其反,倒不如彻底摊开。她的合作对象现在可是多得很呐,“祁怜”、白附子,哪个不比他强? “杀了你?你以为我不敢?不过是攀上高枝,就敢如此嚣张。今天我就好好教教你这贱婢,什么叫尊卑有序!”何阔说着便徒手掐诀,挥动拂尘,带起周身阵阵风气裹挟着空气中的热浪,分外摄人。 祁兰任由受伤的手臂垂放,静静淌血。她淡定的站着,额角却划过汗珠,悄悄背起另一只手,手掌中凝聚出一团火,以应对何阔万一真昏头的发难。 “够了!你们在闹什么!”孔静严肃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二人凝重、僵滞的气氛。 “孔兄来得正好,看看这贱……”何阔庆幸,率先出声道。 “咳咳…”孔静出声道。 “本观主倒是不知你们二人竟相识?” “师父!”祁兰熄掉掌心火,卖乖的看向白附子。 “看…看看这贱…坚持不懈修炼的好苗子。”何阔见孔静身后跟来的白附子,元神差点吓出窍,确认自己刚刚没说错话才艰难地自圆其说。 “哦?徒儿修炼勤勉,倒是值得嘉奖。但还是少同旁人接触为好,不懂的大可以来问为师。”白附子蹙眉道。 “本道听说长眉与小友你相识,特地来此,他近来所遇何事?又有何可疑之处?”白附子注视着何阔,继续慢慢说道:“长眉今早出了事,道友对此有什么头绪,但说无妨。” “回禀观主,我与长眉不过萍水相逢,只知他乃一介散修,途中偶遇才相伴应召来此,不知他出了什么事?”何阔绷紧后背,藏于袖袍中的手不自觉握紧,疑惑的看向白附子。 “什么事?暴毙于屋内!” “道友既然不知,许是他触了这底下的霉头也说不定,至于其它…”白附子梳理着拂尘,碾了碾湿烂的泥地,沉声道。 “原是如此!长眉道友实属糊涂啊,竟敢怠慢此事。人各有命,他命中有此一劫,实在是难辞其咎。”何阔松开手,长叹一口气,惋惜感慨道。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硬是让祁兰找不到插话的时机。长眉老道分明是白附子弄死的,他却早早安排好了死因,何阔八成也猜到了,但明面上却只装不知,一笔揭过,真是人人都心怀鬼胎。 “师父,午时快过了,徒儿得先行告退去投药了。”祁兰终于插上话。 “去吧,万不可耽于己事,误了时辰,此次念你修炼勤勉,不予追过。”白附子摆手道。 “遵命。” 祁兰有意将伤到的手臂露在外面,她煞白着一张脸捂住伤口,却仍有止不住的血落至地面,只得强忍着不适施施然走过。 “何小友指导我徒弟的修炼,下手是否过重了点?” “还有孔道友,听这位何小友的语气,他似乎与你相熟?” 祁兰没走远,隔着距离尚能听见几句,要不是午时将过,她还真想看看这几个道士搭台唱戏的样子,定是有趣极了。 祁兰来到井下,幽暗的环境使得感官放大,她看着血流不止的伤口暗暗发誓,此仇定报。 待投完药,她摸索着上次走过的路,终于来到熟悉的岔路口,看到一身白衣的“祁怜”。 “妹妹,怜儿!” “你真的在这等我。”祁兰笑着走向祁怜,亲切道:“我好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了。” 祁兰还欲说什么,就见“祁怜”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祁兰心中想着要遭,果不其然,“祁怜”接下来说的话出乎她的意料。 “还叫妹妹呢?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女童漫不经心地倚靠在墙边,把玩着自己的发丝问道。 “你在说什么啊,怜儿?”祁兰还想再挣扎挣扎,装蒜道。 “说来好笑,精怪化形?那烂货的话你也信!” “这地方真有意思,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好像是从你这个小家伙来了之后,一切才变得好玩起来!” 祁兰听着眼前女童的口吻,心中疑虑万千。 她似乎在这座道观呆了许久,对白附子也颇为熟悉。但最重要同时也最骇人的是,她身处地宫,却对外面的事了如指掌! 细想到从入观那一刻起,就有人一直注视着自己的一言一行,祁兰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手脚发凉,后知后觉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前!前辈!”祁兰慌乱出声道。 “前辈?好姐姐怎么这般叫我,都把我喊老了。”女童走到祁兰身旁,左瞧瞧右看看,倏地鼻尖耸动,轻嗅了下。 “这猪狗不如的夯货,这么些年竟一点长进没有。”女童气笑了,蓦地变脸,朝祁兰伸手发难,怒气冲冲道:“拿出来。” 祁兰迟疑须臾,不确定是否是此物,默默掏出怀中的玉牌,没成想被女童一把夺过。 “还真是!好啊,苇生啊苇生,你真是要我死了都难堪!”女童哭丧着脸死死握住玉牌,下一秒却将它狠狠摔下! “啪!”清脆的碎玉声响彻在整个地宫之中。 祁兰看着女童哭笑不得的模样,嘴唇微动,想问些什么却还是没开口。这其中自然有不为人知的过往,但她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 “你不好奇?”女童斜眼瞥向祁兰。 “不好奇。”好奇心害死猫,她可不想死。 “啧,不好奇就不好奇,你不问我自然也不会主动告诉你。”女童自言自语道。 这个时候倒是像个小姑娘了,她顶着自己妹妹的脸,祁兰难免对这张脸的主人不同些。 女童重新看向地上碎裂的玉牌,两手掐诀,指尖泛起点点绿光,忽而双目紧闭,食指一定。 那满地的玉牌碎片竟凝出一滴血珠!缓缓没入她额间。 再细看时女童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身形与成年女子无异不说,柳眉凤眼,明眸皓齿,活脱脱一个英姿飒爽的白衣侠女。 “还是自己的身体用着舒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