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鳞盲盒破迷踪》 第1章 青鸟断翅 第一章——青鸟断翅 暮春时节,一场细雨刚过,洗净了长街的尘嚣。 位于城南鱼藻巷深处的一家盲盒店——锦鳞阁,铺门被轻轻叩响。 “笃,笃笃。” “请进。”她的声音清冷悦耳,如玉石相击。 沈宵绮临窗而坐,面前一张梨花木小几上,摊着几只尚未完工的盲盒。 锦鳞阁铺面不大,仅一扇门脸,门楣上悬着一块朴素的楠木匾额,镌着“锦鳞阁”三字,字迹清隽流丽,透着一股与巷弄的喧杂截然不同的雅致。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但手脚麻利,眼神灵动。 他叫阿木,是沈宵绮从街边捡来的小乞儿,如今是锦鳞阁唯一的伙计。 “掌柜的,”阿木将手中的一个食盒放在桌角,压低了声音,看似淡定的神色难掩眸中的不安,“方才有伙计来传话,说昨天咱们放出去的那只‘青鸟’,被人给截了。” 沈宵绮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锦鳞阁在出售盲盒的同时,也以“解忧”之名接些特殊的委托,并以流转的盲盒作为信号。 “青鸟”,是一个重要情报中转站的联络信物。那是一只特制的盲盒,外盒用青色丝线缠绕,内里藏着需要传递的加密信息。 按照约定,这只“青鸟”会通过一个固定的渠道,由饭馆中一名不起眼的杂役,在送菜的途中,转交给线人。 这条线,她用了近两个月才铺设稳妥,传递的都是一些相对重要的信息。如今,竟然被截了。 “可有说,被何人所截?”沈宵绮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那伙计也说不清楚,只说是在半路上被几个看起来像衙门里的人给拦下盘问了几句,搜走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包括那只盒子。”阿木快速地说道。 沈宵绮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衙门里的人?是京兆府的捕快,还是……缇骑司? 京兆府行事,不会如此低调,且只为一个小小的盒子。那就只可能是早在锦鳞阁开始搜集情报时,就对自己抱有警惕的缇骑司禁军统领麟翎安排的人。 沈宵绮知道自己迟早会被盯上,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对方的手段如此直接。 “青鸟”里装的是关于宁王府一个马夫赌钱欠债,可以作为策反对象的情报分析。 这份情报本身并不算绝密,但传递的方式和加密的手段,一旦被破解,就等于向对方暴露了锦鳞阁的部分运作模式。 “这可麻烦了。”沈宵绮思索着。 “阿木,”沈宵绮抬起头,沉声道,“你现在去一趟‘陈记米铺’,就说家里的米吃完了,要买五斗最好的‘玉牙米’。记住,一定要跟陈掌柜亲自说,让他给你拿仓里新到的那批。” 阿木愣了一下,有些不解。锦鳞阁生意虽有起色,但远未到可以奢侈地吃“玉牙米”的地步,平日里她们吃的都是最普通的糙米。而且,为何一定要找陈掌柜亲自拿新米?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是,掌柜的,我这就去。” 待阿木走后,沈宵绮看向木几上刚刚完工的盲盒。 方才他敲门进来时,沈宵绮正用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一小片裁切得整整齐齐的竹简上,小心翼翼地穿梭。那竹简不过拇指大小,上面已用极细的墨线勾勒出一幅残缺的《春江垂钓图》。 沿着画中渔翁的蓑衣纹理,嵌有一根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金线。这工序极为考究,必须金线与原有的墨线浑然一体,在常光下绝看不出任何异样。 唯有在特定的角度迎着日光,那隐藏的金丝才会折射出一点若有若无的微光,如锦鳞戏水,一闪而过。 这本是近来一件委托的关键信物——“金蓑钓叟”限定盲盒。 委托人是城东“瑞丰祥”绸缎庄的少东家,张允。三日前,他通过锦鳞阁的老客辗转而来,面色焦急。 他的妹妹,三月前在城外上香时离奇失踪,报官数月,杳无音讯。张家动用所有关系,只查到妹妹失踪前,曾收到过一枚雕着奇特双鱼图案的玉佩。 张允怀疑此事并非寻常拐卖,背后另有隐情,却苦于无门路深入调查,又不敢过分声张,恐对妹妹名节有损。 他听闻锦鳞阁的主人手段奇特,能解旁人难解之忧,便带着那枚双鱼玉佩的拓印图和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前来求助。 沈宵绮接下了这桩委托。她要做的,便是利用锦鳞阁这张正在京城地下悄然铺开的情报网,找出张家小姐的下落。而这枚“金蓑钓叟”盲盒,则是启动这张网的“钥匙”。 她已通过初步的情报筛选,将调查范围锁定在了京城几个与“双鱼”图腾有关的隐秘会所上。 其中,嫌疑最大的,是一个名为“观澜会”的所在。此会所表面上是文人雅士吟诗作画、品茗赏鱼的清流之地,实则鱼龙混杂,是京中一些权贵子弟寻欢作乐、进行一些上不得台面交易的秘密场所。 这“金蓑钓叟”盲盒,她一共只做了三只。 一只会“偶然”流落到观澜会的一位常客手中;一只会交给她在城南负责收集市井消息的线人“百里耳”;最后一只,则会放在锦鳞阁的柜面上,等待一个特定的“买家”。 三只盲盒中的竹简画看似一样,可那根嵌入的金线,在三幅画中的位置和走向各不相同,组合起来,便是一句加密的指令:“查观澜会三月内入会女眷,寻双鱼玉佩踪迹,急。” 她将那枚刚刚制作完成的“金蓑钓叟”盲盒拿在手中,细细端详。片刻后,她起身走到铺子内侧的一个多宝格前,从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里,取出了另一枚一模一样的“金蓑钓叟”盲盒。 这两个盲盒唯一的区别,是沈宵绮方才取出的这一枚盲盒底部,用极淡的墨色,画了一片与木纹融为一体的鳞片印记。 她打开这枚带有印记的盲盒,取出了里面的竹简。将原本隐匿于竹签上的加密文字用药水显形。 她将两枚竹简调换,将那枚背面藏有文字的竹简,放入了没有印记的盲盒中。 然后,她将这个盲盒仔细地用锦缎包裹好,放入一个稍大的食盒里。食盒里还放着几碟精致的、从“百味楼”叫来的点心。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门口,对着巷子口一个正在卖糖葫芦的老伯,轻轻招了招手。 老伯佝偻着背,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老人家,天色不早了,这几串糖葫芦我都要了。”沈宵绮递过去几文钱,又将那个食盒递给他,“另外,劳烦您跑一趟,将这个食盒送到禁军统领衙门,就说是城南一个受过麟翎将军恩惠的百姓,聊表心意,放下就走,不必通名。” 老伯浑浊的眼中亮起了一抹精光,他接过钱和食盒,点点头,沙哑地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步履竟比来时稳健了许多。 沈宵绮站在门口,望着老伯远去的背影,眸色沉沉。 食盒里的盲盒,是她下的一步险棋。 那枚竹简背面的加密文字,如果麟翎的人有能力破解,看到的内容将会是:“东城有变,瑞丰祥易主,双鱼现,速查。” 这是一份真假参半的情报。缇骑司的人定然早就了解张家嫡女失踪案中双鱼玉佩这一线索,瑞丰祥则是沈宵绮设置的一处随时可抛弃的会所。 这密文将失踪案引向了瑞丰祥,如果麟翎的人破解了这份情报,并立刻派人去查瑞丰祥,那么就说明,他们已经掌握了锦鳞阁的加密方式,并且对她传递的情报很是关注。 如果他们没有动静,那就说明他们暂时还无法破解“青鸟”里的信息,这次拦截,很可能只是一次基于怀疑的行动。 做完这一切,沈宵绮才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与权势的博弈,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耗费的心神远胜于制作一百个精巧的盲盒。 心思一旦放松,先前的回忆便不受控制地浮现。 思绪如潮水般涌来,将沈宵绮拉回那个雨夜。她曾是现代世界最顶尖的商业调查师,却被竞争对手安排的车祸夺去了性命。 再醒来时,她已经成了与自己同名的户部尚书嫡女,沈宵绮。 少女的记忆在她醒来时便一齐涌入脑海: 她的父亲沈尚书,因在黄河修河款的用途上,与权倾朝野的宁王产生激烈冲突,并掌握了宁王挪用巨款的初步证据,结果反被宁王先下手为强,罗织了“贪墨巨额修河款,勾结水匪,意图动摇国本”的滔天罪名。 沈家被抄,她和母亲被赶出府邸,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千金,哪里经受得住这般天翻地覆的打击,加上贫病交加,在一个寒冷的雨夜,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去了。 沈宵绮继承了这具身体,也继承了这份绝境与仇恨。 她用身上仅剩的几两碎银,盘下了锦鳞阁这个小小的角落,用现代流行的盲盒撑起了这家店铺。 初期,沈宵绮还只是为了糊口。渐渐地,当“锦鳞阁”以新奇的玩法有了名气后,她便开始将自己真正的目的,如蛛丝般一点点地织入这看似无害的盲盒生意中。 她要建立一张属于自己的情报网。一张能渗透到京城每一个角落,最终将宁王那张伪善的面具撕得粉碎的网。 发觉自己有些愣神,沈宵绮轻按两下额头,回到铺内,关上门,静静地等待着。 缇骑司衙门,一间幽静的书房内。 麟翎身着一袭玄色劲装,身形挺拔如松,正立于窗前。他的面容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双清冽的眼眸深不见底,仿佛能洞察人心。 他的手中,正把玩着一只小巧的、用青色丝线缠绕的木盒。 正是锦鳞阁那只被截获的“青鸟”。 “都统,”一名校尉躬身站在他身后,恭敬地汇报道,“已经让司里的能工巧匠看过了,盒子里面这张竹简上的加密方式很奇特,并非军中或江湖上任何一种已知的密写手法。破解需要一些时间。” 麟翎没有说话,只是用指腹摩挲着木盒上光滑的漆面。 锦鳞阁,沈宵绮。这个名字和这家奇怪的铺子,在他脑中盘旋了已久。 一个罪臣之女,没有任何背景和依靠,却能在短短数月内,在京城最混乱的城南站稳脚跟,并且建立起一个看似不起眼、实则触角已经开始延伸的情报网络。 他的人汇报,锦鳞阁的盲盒,不仅仅是卖给孩童和百姓的玩意儿。有很多时候,是一些特定的、身份各异的人,在特定的时间,前来购买特定的盲盒。 他们从不交流,买完即走。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锦鳞阁,是一个组织严密、运作高效的情报据点。 而它的主人,那个看似柔弱文静的沈宵绮,是最神秘的核心。 麟翎对沈宵绮的父亲沈尚书有印象,那是一位真正的铁骨之臣,刚正不阿,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当年他虽职位尚低,但也曾对那桩“铁案”心存疑虑。只是圣意已决,又有宁王在背后推动,无人敢再多言。 如今,他的女儿,却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出现在京城。她想做什么?复仇吗? 凭什么?就凭这些小小的、如同儿戏般的盲盒? 第2章 锦鳞初探 第二章——锦鳞初探 正在麒翎思索之际,门外有亲兵来报。“启禀都统,衙门口有个卖糖葫芦的老翁,送来一个食盒,说是南城百姓感念都统恩德,放下便走了,不肯留名。” 麟翎眉头微挑,缇骑司衙门,寻常百姓避之唯恐不及,谁会无缘无故送来食盒? “拿进来。” 食盒被呈上,打开后,几碟精致的点心旁,赫然躺着一只用锦缎包裹的盲盒。 麟翎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认得这个样式。锦缎的包裹方式,盒子的材质,都与他桌上这只“青鸟”的风格如出一辙。 他挥手让亲兵退下,亲自拿起那只盲盒。入手微沉,做工比“青鸟”更为精致。他缓缓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枚雕刻着“金蓑钓叟”的竹简。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对方的回应。 他的缇骑截了对方的“青鸟”,对方立刻就将一只新的“信物”送到了他的衙门口。 他仔细检查着竹简,很快,凭借着烛光的映照,他发现了那根几乎看不见的金线。 “来人,”他沉声喝道,“全力破解这竹签上的密文!” 数个时辰后,一名胡子花白的破解专家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疲惫。 “都统!破解出来了!两份都破解出来了!” 他将两张写满了译文的纸呈上。 第一张,是“青鸟”的内容:“宁府马夫王二,嗜赌,欠债三百两,其妻将临盆,可为突破口,引其为我所用。” 麟翎的目光一凝。情报精准到了姓名、爱好、债务、家庭状况,以及行动建议。这个锦鳞阁,所图甚大。 他的目光移向第二张纸,那是“金蓑钓叟”竹简背面的译文。 “东城有变,瑞丰祥易主,双鱼现,速查。” 双鱼?麟翎的脑中立刻闪过一桩近期让他颇为留意的卷宗。城东富商张家的嫡女失踪案,唯一的线索,就是一枚双鱼玉佩。此事京兆府查了许久,毫无头绪。 他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好一个沈宵绮!好一个锦鳞阁! 麟翎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他非但没有愤怒,反而生出了一股浓厚的兴趣。 他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京城地图,目光在南城鱼藻巷和东城瑞丰祥之间来回移动。 他没有立刻派人去查瑞丰祥。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用来测试他反应的圈套。 一旦他为了追查失踪案去查了瑞丰祥,那也就意味着缇骑司掌握了锦鳞阁的密文技术,那就会使锦鳞阁隐匿起来。 但他也没有就此罢手。他拿起朱笔,在地图上,鱼藻巷锦鳞阁的位置,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然后,他抬起头,对身旁的侍卫缓缓说道:“传令下去,从明天起,对锦鳞阁的监视等级提到最高。同时,派人盯守瑞丰祥,看看是否有人夜间出入。” “这两件事,都不要打草惊蛇。”他顿了顿,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猎人发现猎物时的光芒。 “我要亲眼看看,这位沈家小姐,到底想用这些小小的盲盒,在这京城里,钓出一条什么样的‘大鱼’来。” 次日清晨,锦鳞阁的门板被准时卸下,阿木拿着一把半旧的扫帚,仔细地清扫着门前的落叶与尘埃,动作一丝不苟。 沈宵绮依旧坐在窗边那张梨花木小几旁,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古籍,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她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未施粉黛的脸庞清丽绝俗。这份温顺和煦的气质,让人很难将她与那个在京城地下悄然布网、搅动风云的神秘阁主联系在一起。 然而,她看似在阅读,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巷口的方向。那双清澈的眸子深处,是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盘算。 麒翎收到线索,定能猜出这是她的试探,可是他也不会放着到手的线索不管。昨夜瑞丰祥附近多了不少生面孔,想必就是那麒翎派出的人。 原先的加密方法已被破解,沈宵绮即刻下令废止。 自“青鸟”被截后,她便启动了最高级别的预警。所有核心线人的联络方式都暂时转入了静默期,暂时改用“蝉鸣”法传递消息。 这是沈宵绮根据现代一次性密码发明的基于特定时间和特定商品组合的暗号体系。 在某个特定的时辰,锦鳞阁柜面上同时摆出“三阳开泰”香囊、“四季平安”木雕和“五谷丰登”米画这三款盲盒,便代表“一切安好,按原计划行事”;若将其中任何一件替换,则代表不同的紧急指令。 这样一来,即便锦鳞阁被严密监视,外人也只会觉得这是店家在日常更换商品,看不出任何端倪。 时间在书页的翻动中缓缓流逝。巷子里的人来来往往,有好奇的孩童在门口探头探脑,也有图个新鲜的街坊邻居进来买上一两个最便宜的盲盒,讨个彩头。 沈宵绮皆报以温和的微笑,应对得体,人畜无害。 直到午后,巷口出现了一抹不属于此处的颜色。 那是一匹通体乌黑、无一根杂毛的骏马,神骏异常。马上端坐着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他穿着一身寻常的藏青色便服,却依旧掩不住那股自骨子里透出的凌厉与威严。 阳光下,他刀削斧凿般的侧脸线条冷硬,薄唇紧抿,一双深邃的眼眸正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这条巷子,最终,落在了那块写着“锦鳞阁”的匾额上。 沈宵绮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了一拍,麟翎,竟然亲自来了。 这超出了她的预料,也让她瞬间提高了警惕。禁军统领亲自来到南城一条混乱的巷弄,只为一家小小的铺子。他对自己和锦鳞阁的兴趣,远比她想象的要大。 麟翎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地系在巷口的一棵老槐树上。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每一步带着一股军人特有的节奏感。 巷子里原本嬉闹的孩童们,像是被无形的气场所慑,不由自主地噤了声,纷纷躲到了一边。 他没有直接走向锦鳞阁,而是在巷子里不紧不慢地踱步。他会看看捏糖人的小摊,也会在卖旧书的货郎那里停留片刻,仿佛一个只是偶然路过此地、对市井风情感兴趣的寻常贵公子。 沈宵绮眼神微眯,已然明白麒翎在观察巷子里的环境。他在观察每一个可能成为眼线的人。并且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却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沈宵绮的指尖在书页上轻轻划过,心中却已在飞速地进行着沙盘推演。麟翎此来,目的为何? 如果是抓捕,来的就不会是他一人,而是缇骑司的大队人马。那么,试探的可能性最大。他想亲自见一见,这个“锦鳞阁”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宵绮打定主意,既然如此,那便见一见。 她将书卷缓缓合上,放在一旁,起身走到柜台后,开始整理起那些琳琅满目的盲盒。她的动作不疾不徐,神态安然,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巷口那个不速之客的存在。 终于,麟翎的脚步停在了锦鳞阁的门口。 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那里,目光穿过半掩的门扉,落在了那个正在低头整理货物的女子身上。 她很年轻,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素净的衣裙,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几缕青丝垂在颊边,衬得那张脸庞愈发清秀雅致。 若不是亲眼看过她那些手段狠辣的情报分析,任谁都会以为,这只是一个家道中落后,努力凭手艺讨生活的柔弱女子。 麟翎见过太多伪装,太多表里不一的人。但眼前这个女子,她的温顺与和煦,竟是如此的自然,仿佛与生俱来,没有丝毫破绽。可越是如此,他心中的警惕就越深。 他迈步走了进去,“店家,你这里的盒子,如何售卖?”麟翎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沈宵绮闻声抬起头,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抹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的微笑,仿佛在迎接一位寻常的客人。 “这位客官,小店的盲盒,玩法多样,不知客官想看哪一种?”她欠了欠身,举止娴雅,语气柔和。 她的目光迎上麟翎的视线,清澈坦然,没有分毫闪躲。 麟翎的心中又是一凛。寻常女子,即便是官宦人家的小姐,面对他身上这股常年浸于军营的煞气,也不免会心生畏惧。而她,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 “听闻你这里,有能解人烦忧的盒子?”麟翎的目光紧紧地锁定着沈宵绮。 沈宵绮闻言,温婉一笑,好似春风拂面,“客官说笑了。小店卖的不过是些新奇玩意儿,图个乐子罢了。烦忧之事,皆由心生,又岂是区区一个木盒所能解的?” “不过嘛,”她话锋锋一转,拿起柜面上一个雕着喜鹊登梅图案的盲盒,巧笑倩兮,“有时候,开个好彩头,心情愉悦了,烦心事自然也就散了些。客官若是不嫌弃,不妨试试这个‘喜上眉梢’,讨个吉利?” 麟翎没有接话,他的目光扫过柜台上的各式盲盒,最终,定格在那枚被沈宵绮特意摆在外侧的“金蓑钓叟”上。 “这个,怎么说?”他指了指。 沈宵绮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哦,这个是‘渔翁得利’系列,是小店新出的限定款,一共只有三只,如今只剩下这最后一只了。”她微笑着解释道,“传闻中,若是有缘人得之,便能如那垂钓的渔翁,于纷繁世事中,觅得一丝先机,坐收渔利。” 她的话说得玄之又玄,明明是推销,却又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麟翎伸出修长的手指,将那枚“金蓑钓叟”盲盒拿了起来。他的指腹粗糙,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薄茧,与盲盒精致光滑的表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限定款?”他把玩着手中的木盒,似笑非笑,“那我倒是想看看,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先机’。” 他这句话,既是在问这个盲盒,也是在问昨夜那个食盒里的“金蓑钓叟”。 沈宵绮心中明镜似的,脸上的笑容却愈发和煦:“客官若是喜欢,十两银子,便可一窥究竟。” 麒翎听出这远超普通盲盒的价格是在告诉他,这份“先机”,价值不菲,也并非人人可得。 他深深地看了沈宵绮一眼,没有还价,直接从怀中取出一锭成色十足的银子,放在了柜台上。银子与木质柜面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交易达成,麟翎没有当场打开盲盒,而是将其收入怀中,转身便要离去。 “客官慢走。”沈宵绮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依旧是那般温和悦耳。 麟翎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你的铺子,很有趣。”他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便迈步走出了锦鳞阁。 沈宵绮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藏青色消失在巷口,她才缓缓地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拳心,手心里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方才短短几句对话,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厮杀。她拿起柜台上的那锭银子,入手冰凉沉重。 这十两银子,买的不是盲盒,而是麟翎暂时按兵不动的“默契”。他收下了这份“先机”,也等于默认了这场游戏的开始。 阿木从后院探出头来,脸上带着一丝后怕:“掌柜的,那人走了?” “嗯。”沈宵绮将银子收好。 “他身上的气势好吓人,比衙门里的总捕头还吓人。”阿木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沈宵绮笑了笑,那笑容里难掩疲惫,“不必怕。越是猛虎,越喜欢看有趣的戏。只要我们的戏足够精彩,也足够‘有用’,他暂时就不会急着拆了我们的戏台。”她轻声说道。 她走到门口,看着巷子里恢复了喧闹的景象,心中的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 麟翎的亲自到访,是一次警告,也是一次机会。她成功地引起了他的兴趣,但这也意味着,从今往后,锦鳞阁的每一步,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第3章 旧案再现 第三章——旧案再现 自那日麟翎亲临锦鳞阁后,巷弄里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 表面上一切如常,锦鳞阁依旧每日开张,沈宵绮依旧温和地迎接着每一位客人。 但沈宵绮能感觉到,无形的网,正在自己的周围悄然收紧。 巷口卖糖葫芦的老翁换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修鞋匠;对街那个终日打瞌睡的算命先生,眼神偶尔会向这边瞟来;甚至连每日固定来收泔水的小贩,似乎都比往日多了几分精气神。 这些,都是麟翎布下的眼睛。 他没有再派人截沈宵绮的“信鸽”,而是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静静地潜伏着。 沈宵绮对此心知肚明,却也安之若素。她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经营着锦鳞阁。每日售出的盲盒数量,接待的客人类型,柜面上商品的更换,都维持着一种看似随机、实则暗藏规律的状态。 沈宵绮早已明了,这些看似日常的经营数据,都会被汇总到麟翎的案头。但相较于先前,真正的线人反而减少了购买盲盒的次数,经营的数据也就不怕被麒翎窥探。 她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 “张家小姐失踪案”上。 那日麟翎买走“金蓑钓叟”后,她便启动了相应的调查计划。她没有再直接传递指令,而是用一款名为“寻香觅踪”的系列盲盒传达信息。 盒内是一种特制的、留香时间极短的熏香。她在任务盲盒中告知线人,若有重要发现,便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焚烧此香。 锦鳞阁培养的一些嗅觉极其灵敏的乞儿,便能根据这短暂的香气与不同香气的组合,判断情报的来源方向和大致内容。 并且,沈宵绮将一整份关于“观澜会”内部结构和人员关系的调查报告,拆分成数十个碎片化的信息点,藏在不同的普通盲盒中。 只有她指定的核心线人,购买到特定的盲盒组合,才能将这些信息拼凑完整,大大增加情报被截获和破解的难度。 她就像一个技艺高超的织女,用一根根看似毫不相干的丝线,在京城这张巨大的舆图上,耐心地编织着属于她的那张天罗地网。 这日午后,阿木从外面回来,脸色有些异样。 “掌柜的,”他将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东西放在柜台上,声音压得极低,“‘百里耳’传来的消息。” “百里耳”是沈宵绮在城南的线人头子,一个耳朵极灵、消息极为灵通的瘸腿说书人。 沈宵绮接过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枚普通的、用来听诊的陶枕。她将陶枕翻过来,在底看到几个用特殊药水写下的、几乎看不见的符号。 她不动声色地将陶枕收好,对阿木说:“知道了,你去后院把昨天收来的那些旧竹简按尺寸分拣一下。” 支开阿木后,沈宵绮关上铺门,来到内室。她从一个隐秘的药箱里取出显影液,小心翼翼地滴在陶枕的符号上。 一行细小的字迹,缓缓浮现:“观澜会有获。三月前,确有一女子被秘密带入,特征与张小姐相符。被囚于后院‘静心湖’的湖心亭下暗室。入口机关,与鱼池假山有关。带走她的人,是宁王府的侍卫。” 宁王府…… 看到这三个字,沈宵绮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原以为,张小姐失踪案,最多只是牵扯到一些权贵子弟的风流韵事或是某些地下势力的阴暗交易。却没想到,竟会直接与她的头号大敌——宁王,扯上关系。 这让事情的性质瞬间变得极为危险,如果张小姐真的在宁王府的人手中,那么张允的委托,就不再是一桩简单的寻人案,而是一次与虎谋皮的凶险行动。 凭她目前的力量,想从宁王府手中救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而且,宁王为何要掳走一个绸缎庄的小姐?以他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何需用这等手段? 沈宵绮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也许张家有什么东西,是宁王想要的。或者,张小姐无意中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若将消息直接告知张允,他一介商贾,得知此事后除了打草惊蛇,不会有任何帮助,甚至可能将他和妹妹都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此事,需要借力。 而当今京城,有能力、也有动机与宁王府掰一掰手腕的,除了皇帝,便只有那个手掌缇骑司,对自己“兴趣浓厚”的麟翎了。 可如何将这个消息传递给他,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出手,又不暴露自己对宁王府的过度关注? 沈宵绮沉思许久,铺开一张纸,开始设计一个新的“盲盒计划”。 这一次,她准备推出一个名为“京城奇案录”的系列盲盒。 依据现代剧本杀这一游戏,在每个盲盒里藏一个根据京城近期发生的真实案件改编的微型“剧本杀”游戏。玩家需要根据盲盒中的线索,来推断案情。 在这当中,她会夹带一个特殊的、名为“观澜鱼踪”的限定盲盒。 这个盲盒里的故事,便是以张小姐失踪案为蓝本。里面的线索会非常隐晦,单独来看,都只是游戏的一部分。 但如果落到有心人,特别是已经掌握了部分案情的人手中,就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指引作用。 她相信,那日她送去的“金蓑钓叟”盲盒,已经让麟翎对“双鱼”案上了心。 只要这个“观澜鱼踪”盲盒能顺利地送到他面前,以他的智慧和缇骑司的办案能力,顺着这些线索查下去,查到宁王府的头上,只是时间问题。 而她,则可以完美地隐于幕后,坐收渔利。 与此同时,缇骑司衙门的密档室内,麟翎独自一人站立在如山的书架前,手中拿着一份已经泛黄的卷宗。 这里是整个大夏王朝最机密的地方之一,存放着无数见不得光的卷宗和秘密。空气中常年飘散着陈年纸墨和防蛀药草混合的特殊气味,阴冷而肃杀。 麒翎手上那份卷宗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沈氏叛国案”。 这是他动用自己的最高权限,才从密档室最深处调阅出来的。自那日从锦鳞阁回来后,他对沈宵绮和沈家旧案的兴趣与日俱增。他总觉得,这两者之间,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他越是翻看,眉头便皱得越紧。 案卷记录得非常“完美”。人证、物证、供词,环环相扣,逻辑上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沈尚书贪墨修河款,勾结黄河水匪,意图动摇国本的罪名,被定得死死的。 但麟翎毕竟是麟翎,他看案子的角度,与寻常官员不同。他更擅长从那些看似完美的细节中,去寻找不合常理的地方。 案卷中提到,沈尚书与“水匪头目”联络的密信,是在尚书府的书房暗格中搜出的。但据他所知,沈尚书为人光明磊落,一生最不屑于此等藏污纳垢的伎俩,他的书房连多余的装饰都很少,何来暗格? 并且,那个出面指证沈尚书的“水匪头目”,在指证完之后不久,便在押送途中“意外身亡”。一个如此关键的人证,保护措施竟会如此松懈? 还有,那笔被指贪墨的巨额修河款,案卷中只说了被沈尚书用于联络水匪和私下招募人手,但具体的资金流向,却语焉不详,成了一笔糊涂账。这对于向来以严谨著称的户部账目来说,极不寻常。 这些疑点,单独看,或许都能用“巧合”或“疏忽”来解释。但当它们全部集中在一起时,就指向了一个可能——这是一桩精心策划的冤案。 而能有如此通天的能量,策划出这样一桩完美冤案,将一位一品大员说杀就杀,且事后还能将所有手尾都处理得干干净净的人,纵观整个朝野,屈指可数。 宁王的身影,不可避免地在他脑中浮现。 正在此时,他的心腹校尉疾步走了进来,神色凝重。 “都统,黄河沿线八百里加急军情!”校尉将一份盖着火漆印的密报呈上,“京郊大营储备的、预备发往黄河灾区的那批赈灾军粮,出了大问题!” 麟翎接过密报,迅速拆开。当他看到密报上的内容时,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道冰冷的寒光。 “军粮大规模霉变?” 校尉沉重地点了点头:“是的,都统。据报,至少有三成军粮已经霉烂不堪,无法食用。负责此事的仓储总管,正是您三年前提拔上来的周大人。兵部已经上奏,弹劾周大人玩忽职守,致使军粮巨额亏空,请求圣上降罪。圣上震怒,已下令让缇骑司协同兵部、刑部,立刻彻查此案!” 麟翎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周总管是他一手提拔的,为人勤恳谨慎,绝不是那种会犯下如此低级错误的人。三成军粮霉变,这其中必然有鬼! 又是黄河沿线,又是军粮。 麟翎的脑中,瞬间将这件事,与刚刚正在看的“沈家叛国案”联系了起来。 当年的修河款,如今的赈灾粮。同样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重要物资,同样是发生在黄河这条敏感的线上。这绝非巧合! “立刻备马,去京郊大营!”麒翎沉声下令,“我要亲自去看看,那批粮食,到底是怎么‘霉变’的!”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即将调查的这桩案子,也正被巷弄深处那家小小的锦鳞阁,作为一个绝佳的“机会”,纳入了新的盲盒计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