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探魂录》 第1章 魂魄失 冥府探魂录 文/季九枝 落阳镇。 阳间之人坠落之地,是为落阳。 落阳镇是冥府轮回路上的第一站,所有人世间逝去的人,都会落到落阳镇,从这里出发,去往奈何桥轮回投胎。 这是阎写意第一次来落阳镇。 镇上店铺林立,魂魄熙攘,若不是地处冥府,大抵与人间并无二致。 一旁的鬼魂司司长还在介绍落阳镇的基本情况,阎写意抬手阻了,语调温柔,内含几分不容置喙: “牧司长,基本情况我在阎冥殿时便已了解过,事态紧急,您只需和我说说,那些失踪的魂魄之事便可。” 牧之遥那句“因此落阳镇从未出现过魂魄暴/乱之事”的邀功便被悉数憋回了肚子里。 他轻咳两声,嘴角边落着的两缕小胡子也随之颤动,搅乱了被尴尬凝滞着的气氛,而后恭敬道:“人间每逝一人,落阳殿内点魂灯便会亮起一盏,直至魂魄归落阳镇方熄灭。近日,殿内侍从例行盘点时发现有几盏七日前便亮起的点魂灯迟迟未灭,穿灯唤魂也并未收到回音。” 阎写意放下手,拂了拂袖,皱眉问他: “过去可曾出现过超七日才落的魂魄?” 牧之遥摇了摇头:“亡后,魂魄若超五日未至落阳镇,则灰飞烟灭,永世无法/轮回。魂灭,则点魂灯暗,灯暗则光弱,不该长明。” 这是兜兜转转又绕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人间……竟然能有停留超五日尚还存世的魂魄么? 阎写意眼眸深邃,微微偏头,若有所思。 怪不得自己刚结束闭关,就被父王火急火燎耳提面命尽快赶往落阳镇。 确是十万火急不可耽搁的头等大事。 冥府掌魂魄轮回之事已有千百万年,这千百万年来风平浪静,一切井然有序。出过最大的事,也只七百年前那高高在上不见天颜的神宫太子因着寻魂的由头大闹轮回路一桩而已。 只这一桩大事最后也是神君直接出手下追神谕带走了太子,顺带赐了冥府一道安魂神令,整个过程冥府大抵只是充当了个受了点小伤的背景板,最后还捞到个顶级治伤膏。 顺风顺水太久之后,猛然出现这么一档子要紧事,确实叫人措手不及。 阎写意尚还在阎冥殿内了解落阳镇基本情况时,向来稳重自持的冥王阎曜便显露出了一丝没有把握,焦虑之色袭上眉梢,来回踱步喋喋不休:“若大量魂魄在人间积留,轻则阴气过重,影响人间气运,重则乱轮回之道,魂魄阴阳畅行,穿越各界,不止冥府,只怕天下苍生都要大乱。” 他步履不停疾走几圈,最后回到阎写意身前,俯身按着她的肩膀,目光平视,认真开口: “写意,此事事关重大,务必查清,妥善处理。” 穿越阎冥殿和落阳镇之间的山川沟壑,父王落在肩上的手掌温热仿若还未曾散去。 阎写意思绪回笼,敛眸轻叹一声,抬首温声道:“牧司长,劳烦带我去趟落阳殿。” - 落阳殿内,点魂灯明明灭灭,记录着每一个魂魄的轮回。 阎写意走到那几盏七日未灭的点魂灯前,轻抬手,为其中一盏注入了一丝清透的冥力,牧之遥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眸中迸射出了一丝热切的光。 点魂灯内记载了魂魄亡后的一切经历,但只有冥王一族才可查看。这是他第一次见此术法,激动之情毫不掩饰。 随着冥力的不断注入,一幅透明的画卷自空中缓缓铺陈展开,显现出此人亡后魂魄所经历的一切。 这是一个意外跌落桥下溺亡湖中的少女魂魄。 她的魂魄自尸体中抽离,在床边以泪洗面的父母身旁久久徘徊,不愿离去。 牧之遥视线微凝:“竟还是个幼魂。” 阎写意微微颔首,眸中泛上几缕冷肃:“幼魂最为精纯,也是最不易受干扰的魂魄种类。若是成魂未落,尽可往被炼魂者蛊惑或狩猎上猜测调查,但若是幼魂未落……” 她转头看向牧之遥,无声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 “此事恐怕有些棘手。” 这个幼魂在府邸中滞留了整整一日,挨个看过自己的亲人后,才缓缓往落阳镇的方向飘去,却在刚出府邸之时便被一股凭空出现的莫名力量裹挟,那力量像漩涡般很快便将这幼小的魂魄吸入吞噬,而后消失不见。 阎写意心神一凛,迅速捏了个追魂决没入画卷之中。 追魂决的光点在画面之上闪烁不定,最后一闪停留在了人间都城,盛京。 巍峨高墙,凛凛侍卫,商铺密布,学堂琅琅,孩童欢笑,人人喜乐,一片河清海晏之象,繁华意趣尽显其间,阎写意看着,却只觉后背缓缓爬上凉意。 若是这些魂魄最终都归集到了人间最为繁华的都城…… 她抿了抿唇,收回了冥力,画卷自空中消失,而后,她来到其它七日未灭的点魂灯前,一一尝试,竟无一例外,皆至都城。 随着最后一盏点魂灯的追魂决光点停止闪动,画面再度来到盛京。 阎写意握了握拳。 这些魂魄除了最后都汇集到了盛京,还有一个共同点。 均为幼魂。 一面是最为精纯不易被干扰的幼魂失踪,一面是人声鼎沸万家和乐的人间都城盛京。 阎写意紧抿双唇,只觉眼下思绪有些乱,方才接收到的所有消息都恍若挤在了一起,像缠在一起的面团,在她脑海里发酵胀大,叫她头疼。 正欲收回冥力之时,那画面却忽然一闪。 以为是有什么变化,她瞬时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去。 呈现在整个画卷正中的,是一副自空荡瞳洞之中落下鲜红血泪的森森白骨头颅。 视线方一触及这个画面,牧之遥整个人便一激灵,下意识就要叫出声,却和阎写意转头看来的沉静眼神对上,那声叫喊便生生被他压了下去。 人小姑娘都不怕,他怎么能怕。 他抖了抖袖子,欲盖弥彰地遮掩住尚在颤抖的手,看着阎写意将冥力收回,缓缓出声道:“冥主,这几个幼魂都归集在盛京,眼下那股吸力来源尚不明确,若是源源不断,盛京城恐要遭难。” 阎写意稳了稳心绪:“此事我会想办法调查清楚,落阳镇这边还需牧司长多加留意,若是还有此类情况,劳烦用冥玉令传信于我。” 牧之遥颔首应是,阎写意想到了什么,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 “此事除父王和我以及经手的人之外,切勿对外声张,避免人心涣散,造成恐慌,也避免……”她顿了顿,而后缓缓开口,“……中了某些有心之人的下怀。” 乌黑的眸子直直地看过来,明明是温善的玉面娇颜,他却从中生生感受到了几分凌厉威压。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了,魂魄五日未归,点魂灯就该异常。 落阳殿内每日都会派至少三名侍从在不同时间巡查,却仍到第七日才被发现,虽只差一两日,却足够有心之人做些什么了。 牧之遥面色浮上几分严肃,沉声应是。 - 返回阎冥殿后,阎写意第一时间去找了阎曜,将落阳殿内的情形一一转告,并提出计划去一趟盛京之事。 末了,她又问:“此事毕竟涉及人间,需要和仙界知会一声吗?” 阎曜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自是需要的,你先回去收拾一番,等我消息。” 闻言,阎写意也没再多待,这一趟盛京之行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她需得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 收到阎曜的消息时,阎写意将将收拾好。 她将行李放进了随身携带的冥骨戒空间中,回到了阎冥殿。 “仙帝那边已知晓,必要时他们也会提供一些帮助。另外,此次游绎也会与你同行。”阎曜边说边示意她坐下。 阎写意听罢,诧异抬眸:“游绎也一起?” 阎曜拧了拧眉心:“盛京似是出现了些岔子,仙帝正欲让游绎去查探一番,恰好此时我和他说了你要去盛京的事,他便提出让你二人同行。”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们自幼相识,知根知底,一同去的话相互也能有个照应。” 阎写意不置可否,颔首应下:“何时出发?” “等等游绎吧,仙帝让他来冥府寻你,一同出发。”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一道清亮的声音自殿外传来:“阎伯伯,听说阿意也要去盛京?” 随后,一道风风火火的少年身影走入大殿,他一身水青色窄袖锦衣,桃花眼内浸润着笑意,身上似还沾染了些冥海的咸湿潮气。 阎写意无奈扶额:“你怎不走仙冥桥?” 游绎在她身侧站定,闻言撇了撇嘴:“走仙冥桥有何意思,过冥海才有魂萤草。” 说着他从手中幻出一把魂萤草:“听阎伯伯说你才将将出关便赶去落阳镇处理要务,这魂萤草有温养之效,你方才出关,根基未完全定下,得要温养一天才行,万一遭冥力反噬可就不好了。” 与游绎自小相识一同长大,阎写意也不扭捏,接过魂萤草,将其慢慢从腕间融入体内,还不忘叮嘱游绎:“以后此事我尽可让冥卫去取,你仙体之躯,还是少去冥海为好,莫被冥气伤了仙气。” 游绎微微俯身看着她确实将魂萤草融了进去,才起身摆了摆手:“无妨,冥卫可没有我这般见多识广,我挑的可尽是生长百年的极品魂萤草。” 阎写意失笑,正欲回他,就听得阎曜在上首刻意咳嗽了几声。 二人俱抬首看向上方的阎曜。 阎曜语调沉稳,仔细嘱咐二人道:“此行去盛京,诸事未知,你们切记安全为上,小心行事。” 二人齐齐应下。 - 盛京城,烛光跃动的密室里,主仆二人正一同听着密探前来汇报方才在落阳殿内发生的一切。 “主子为何要如此轻易便将盛京的线索放给他们?让他们耗费时间在找寻地点之上岂不是能为主子的大计争取更多时间?” 密探汇报完离开之后,仆从疑惑发问。 坐在高台之上的男子正把玩着桌上棋子,闻言唇角微勾,带出了一丝邪佞:“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拖延时间。” 仆从闻言一愣。 男子将棋子落在面前棋盘之上。 此时的棋局之中,白子已经被黑子以诡异而狠绝的方式彻底包围。 他满意地笑了笑,将剩余的棋子放入了棋笥之中,而后不急不缓地开口:“主动出击,做这局面的主宰者,看着他们在我们的圈套之中自以为是,那才足够有趣。” 他眸色深黑,眼底淬着些浅浅的凉薄,明明面上是带着笑的,周身的气质却有如修罗。 问话之人无端打了个冷颤,躬身隐入一旁的暗影之中。 第2章 宋沉洲 人间,盛京城。 游绎和阎写意方一进城,便收获不了少打量的目光,原因无他,二人容貌着实过盛了些。 修炼术法之人,集天地之灵气,舒朗周身之筋脉,容貌比之常人,确是盛极。 阎写意本不在意这些目光,却在感受到几分不怀好意猥琐至极的明晃晃打量之后心头火起,正欲发作,被游绎按住了手: “看我的。” 他一双桃花眼里漫上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对着那几个目光一一看了回去,视线对上的那一瞬,笑意逐渐消褪直至消失不见,惟余几分来自仙界太子的沉沉威压。 那几人只觉后背发凉,似是有凉薄利刃悬在脖颈之后,只等时机一到便要了他们的命。 不敢再打量,几人匆匆离开了人群四散而逃。 游绎收起威压,冲阎写意挑了挑眉:“他们盯着你,你便盯回去,他们自是不再好意思继续了。” 阎写意看着那几个四散而逃与“不好意思”四字完全搭不上边的背影,陷入了久久沉默。 若是可以,她还是更喜欢直来直往手起刀落的干脆招数些。 二人随意找了家客栈作为短暂的歇脚地,用午膳时,阎写意忽然想起游绎也是来盛京调查的,不禁好奇道:“你来盛京所为何事?” 游绎抿了口香茗,一脸高深莫测:“盛京,出现了个奇怪的人。” 阎写意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仙界存有人间命簿,但是有一盛京人士,他无名无姓,命簿虚空,饶是司命姐姐也看不出这命簿之中的玄机。” “会不会是神宫哪位上神下凡历劫?上神命簿,仙界自是参透不了。” 游绎摇摇头:“不可能。上神下凡历劫,命簿还是在神宫,不会下放仙界。” “更何况,”他朝阎写意靠过来几分,压低嗓音,声线中带了几分嘶哑,神秘道,“上神下凡历劫,神宫都会派人知会仙界加以关照,以免在人间出了什么意外,神殒可不是小事。” 这可算得上是神宫、仙界的秘辛了,阎写意瞪大了眼:“这种事你还敢往外说?” 游绎一脸坦然,摆了摆手:“我知你嘴严,无妨。” 阎写意只觉好笑又无奈,她又叮嘱了游绎好几遍再莫往外说此事,才放下心来。 “那你打算从何查起?” “自是先去皇宫查官,未果再去查平民。在人间不可于人前动用术法,着实不方便。”游绎说着有些懊恼,连连叹了几口气。 阎写意安抚般拍拍他腕间:“无事,我与你一同查便是。失踪幼魂之事我现今也无法入手,得等有人逝世才好追踪。” 二人加快了些用膳速度,而后便往皇宫赶去。 人间正逢大景王朝,在位帝王为宣平帝。 游绎边走边向阎写意介绍道:“这宣平帝是一个好皇帝,在位期间民众富足,鲜有战事,与周边国家也友好往来,堪称一代明君,可惜大概是太过扑身于政事,劳碌着把自个儿的身子损了,听司命姐姐说,寿命不长。” 阎写意听罢,饶有兴致问他:“那司命姐姐可能看到我的命簿?” 游绎屈起手指敲了敲她的额:“自是不能的,咱们仙冥两界的命簿,在十八重天的神宫之上,只有司命神君才知晓。” 阎写意听到后,只得作罢。 二人行至宫门前,有宫门侍卫将他们拦下,游绎从怀中慢条斯理掏出一块明黄令牌,宫门众侍卫一见令牌,纷纷跪下行礼,为二人让路。 似是看出了阎写意的疑问,游绎隔空传音和她解释:“人间帝王上任前要去京郊与仙阁拜仙帝,并留下专属帝王令牌方便出入皇宫。” 阎写意点了点头。 仙界到人间,到底是好办事些。 此行也算是仙帝伯伯体恤自己了,有游绎在旁边,应该会比她独自一人来盛京调查方便些。 二人行至宫内议事大殿时,宣平帝已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在殿内等着他们。 宣平帝今年三十有六,为政事殚精竭虑,额上鬓角已现了不少白发,见到二人之后,他恭敬开口:“二位仙君,不知有何要事需要朕辅助处理?” 阎写意喜欢他的风格,不虚与委蛇,直来直往,这样沟通起来才痛快。 游绎收起了那副随性的样子,直直立于宣平帝面前,沉稳开口:“因有要事需查阅盛京官员及平民户籍,还望皇上能提供方便。” 宣平帝知晓仙界之事非自己一介凡人可以打探,闻言也没有多问,喊了御前太监苏子安进殿,让他传国师进宫。 “两位仙君,朕政务繁忙,恐照顾不周,特派国师辅助。国师乃我朝栋梁之材,各领域均有建树,二位有什么需求尽可与国师提,朕也会交待国师,让他对二位仙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游绎与阎写意倒不介意是谁带着他们,只要能把事情做了便好,更何况,人间帝王,自是应当以人间政事为重。 不多时,便有太监宣国师进殿。 阎写意转头朝殿门外看去。 本以为国师该是有些年纪的长辈,没曾想走进来的却是一年轻男子。 他身姿颀长,面色疏朗,眉目如画,犹如画中仙,更似天上神。白色锦袍服帖着于身上,清清冷冷,气质卓绝。 阎写意隔空传音给游绎:“这国师当真是凡人吗?这容貌,说是仙人也不遑多让。” 游绎轻哼一声回她:“阿意,谨记你是来办事的,可莫要被这人间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国师行至殿内,朝宣平帝行了一礼。 宣平帝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而后给他介绍:“这二位乃是仙界仙君,如今有要事需调查,朕命你加以协助,若是仙君有何需求,你尽管满足便是。仙君之事乃为第一要事,切记。” 国师应是,而后转眼看向二人,眸中古井无波,只冲他们微微颔首,算是行礼:“二位仙君,臣乃国师宋沉洲,之后二位有事尽可寻臣,臣定当全力配合。” 游绎点点头:“劳烦皇上和国师了。” 倒是阎写意,看着宋沉洲的反应诧异地微挑了眉头。 与宣平帝告别后,宋沉洲领着二人往宫内甲库行去:“二位仙君,宫内官员档案均存放于甲库之中,属吏部管辖,我朝吏部尚书为柳天明柳尚书,方才臣已派人知会柳尚书,现下先带二位仙君前往甲库,柳尚书应当也已在路上了。” 阎写意看着走在一旁的宋沉洲,敛眸沉思。 不卑不亢,张弛有度,尤其是方才在殿内,听到他们是仙君眸色也半分不动,虽然有些冒犯,但宋沉洲着实不像是大部分第一次见仙人的凡人模样。 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分为神宫、仙界、冥府、人间和魔域五界,以神宫为至尊,其次为仙界和冥府,再次为人间,最后是魔域。人间有机遇之人能够飞升成仙或入冥府为冥官,因此,人间之人大多对仙人怀揣热情。 多数人见到仙人,纵使能够强忍面色不变,但身体总会有一些下意识的细节会暴露。 比如宣平帝,面上不显,但是阎写意能感觉到,他略显剧烈的心跳。 而宋沉洲没有。 他甚至连任何身体细节的下意识反应都没有。 阎写意微眯了眼,暗暗将此人列入了自己的调查范围。 到甲库门口时,一位续着短须身着官袍的官员刚刚遣人将甲库门打开,见到宋沉洲,他颔首招呼:“宋国师。” 看到游绎与阎写意二人,他显然紧张,俯首行礼:“臣柳天明,见过二位仙君。” 行礼的手还在微微地颤抖着,昭示着主人此刻的紧张无措。 “柳尚书不必行礼,我等也只是查些陈年旧事,柳尚书仅需遣人每日放我二人进甲库查阅便可。”游绎按住了柳天明颤抖的手,微微抬起。 柳天明起身道谢,引导他们进入甲库:“仙君请。” 甲库中卷帙浩繁,数量繁多,柳天明给他们仔细讲解了卷轴的排列顺序,各层放置的卷轴内容之后,便知趣退下,不再打扰。 见宋沉洲还站立一旁,阎写意开口问道:“国师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宋沉洲看向面前女子,她年龄看起来并不大,身姿高挑,容貌昳丽,肤色白皙,双眸灿若繁星,内里尽是沉静,虽全程很少开口说话,但周身气势依然强得不容忽视。 他敛下看着她的双眼:“不知二位仙君现下榻在何处?” “永乐大街青竹小栈。”阎写意注意到了宋沉洲敛去的注视,她挑了挑眉,随手拿起一旁的卷宗,倚着小几懒懒答他。 “若是二位仙君不嫌弃,国师府尚有不少空房。”语调四平八稳,似是不知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令人震惊。 阎写意支起了身子:“哦?” 她转身看向游绎,眸中意味明显。 游绎显然不太愿意,隔空传音给她:“去国师府住于我们调查而言好似并不方便?” 阎写意给了个让他放心的眼神,随即甩出一个钩子:“但倘若宋沉洲就是那个命簿虚空之人呢?” 游绎脸色肃然起来:“你察觉到了什么?” 阎写意眸中带了些冷然:“只是感觉,未有证据,还需查探一番。纵使不是,他避开皇帝此时邀我们去他府上住,只怕不是那么简单。再者,不论去哪里住,周围都是凡人,我们议事划个结界或隔空传音就好。” 游绎被她说服,冲宋沉洲微微点了点头:“如此也好,那往后少不得要叨扰宋国师了。” 宋沉洲俯身行礼:“不敢当,二位仙君愿意下榻宋某府上,是令府上蓬荜生辉之事,怎会叨扰。” 阎写意抱臂看着宋沉洲,想从他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来。 但他始终无波无澜,即使说着些虚言,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以要带他们去国师府之由,宋沉洲一直留在甲库之中,看着二人也不说话,默然立于一旁。阎写意和游绎也不欲当他面调查,便干脆歇了今日查探的心思,让宋沉洲给柳尚书招呼一声,便跟着宋沉洲出了宫,上了马车,往国师府去。 “二位仙君可有行李遗落在客栈?臣可替仙君取来。” 阎写意率先摇了摇头:“没有。” 宋沉洲若有所思,点头算是应下。 这是阎写意第一次见宋沉洲面上有表情。 她抚着腕间玉镯漫不经心问道:“宋国师何意?” 宋沉洲听闻,眼眸抬起与她对上,黑魆魆一片:“臣只是在想,仙君的行李想必均有法宝装着随身携带,臣的问话实属多余了。” 阎写意转了转眸子,状似恍然般补充:“倒是要感谢宋国师提起,我刚想起似乎有一个锦囊落在了小栈,不知宋国师可否帮忙走这一趟?” 宋沉洲唤小厮停车,掀了车帘,尾音在风中弥散:“为仙君办事,臣的荣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宋沉洲 第3章 妄念堂 宋沉洲走了之后,游绎皱眉看向阎写意:“你哪里来的锦囊?” 阎写意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而后隔空传音道:“自是没有锦囊,方才我变了一个过去。宋沉洲此人颇为怪异,一个官位如此之高的国师,怎会不知一直站在库内看着我们调查这般行径不合礼数?纵使是想要亲自带我们去国师府以表重视,也不必站在我们跟前等,他这般动作,无异于挑明了不愿让我们今天下午查。” “而且,”她顿了顿,慢吞吞道,“他方才的问话,显然是想让我说,客栈里还留有东西,既如此,不如就遂了他的意,正好看看他意欲何为。” “我放了个寻踪诀在他身上,一会看看情况再说。” 游绎抬手在她头顶拍了拍:“我们阿意确实聪敏。” 阎写意躲开他的手:“游绎,莫要再拍我脑袋,我不是小孩子了。” 游绎正欲接话,便听得外头一阵吵嚷之声。 “发生何事了?”阎写意掀开帘子问赶车小厮,小厮转头回话:“似是妄念堂前有人因排队之事吵起来了。” “妄念堂?这是个什么地方?竟如此多人排队。” 阎写意跳下马车,看着眼前队伍盛况,不由惊异。 游绎跟在她后面下了马车,见此情形也面露惊讶。 “妄念堂是盛京新开的一家医馆,初开不久便以医术精湛为外人道,后越传越广,盛京百姓都愿来此看病。” 赶车小厮显然是被宋沉洲叮嘱过,回答时话语之中带着恭敬。 “若是医术精湛的话,如此多人愿意来排队倒也不足为奇。病痛最为磨人,良医确可称作世间福报了。”阎写意看了顷刻,不欲继续,正要回马车上,却被游绎拉住了手。 “阿意,看那边。” 她往游绎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看着像是妄念堂管事的人,带着几个侍从从堂内走出,不急不慌地往争吵之地过去,而后开口问道:“医士正在堂内诊疗,特派我出来询问,不知二位缘何在堂前吵闹?” 那身着布衫的妇女两眼含泪,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童便直直冲着那管事跪下:“大夫,眼看着就要排到我了,这位公子非要和我换位置,我的孩子等不了重新排队了,大夫,求求你帮帮我,我真的不想换。” 那位一看便是富贵之家出来的男子闻言只嗤笑一声:“大夫,我可没插队,我是好声好气给她银子说和她换的,我的病痛也急得很,我可以出高价买个前排,不知大夫可否予我行个方便?” 那管事闻言,冲这男子礼貌一笑:“可是陈尚书府上陈康佑陈公子?” 男子傲气得哼了一声,眼睛斜睨着跪在地上的妇人,满面自得之色:“大夫好眼力。” “那便对了,”管事冲男子俯身虚虚行了一礼,嘴角带笑,“医士曾说过,不接您的诊,公子请回吧。” 陈康佑自得之色僵硬了一瞬,而后逐渐在脸上崩裂,他咬牙切齿道:“什么意思?你既知我的身份,自然该知晓我背后代表的是什么,我劝你说话前可要想清楚。” 管事不为所动,只带着些礼貌笑意回他:“陈公子还是请回吧。” 队伍之间已传来不少窃窃私语之声,陈康佑只觉面上无光,但他仍强撑着道:“可真是笑话,医馆医士应当救死扶伤,将病人拒之门外是个什么道理,我看你们也别开了,披着医馆的外皮谁知道内里在做些什么腌臜勾当。” 管事眼神冷了下去,他收起了眼中笑意,冷然道:“陈公子可别胡言乱语才好。妄念堂规矩,绝不救作恶多端害人之人,陈公子有这闲工夫胡乱攀扯,不如想想清楚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害人勾当。若不服妄念堂规矩,您大可去其他医馆,妄念堂也不欢迎您。” “池亦,送客。” 说罢管事转头离开,只余几个看着训练有素的侍从朝陈康佑走去,为首的池亦似笑非笑:“陈公子,需要我们送您离开吗?” 陈康佑自知再闹下去自己只怕也捞不到好,只恨恨丢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便匆匆离开。 阎写意看到这一幕,饶有兴味:“这妄念堂的规矩倒是颇合我胃口,只是不知这堂主何人,如此做法,竟也不怕得罪权贵开不下去么?” 游绎若有所思:“或许他背后之人权势滔天,所以无惧普通权贵。” “还有一种可能,”阎写意歪了歪头,露出一丝笑意,“这堂主,手上拿捏着盛京权贵们一些不可让外人知晓之事的证据,所以可以震慑住他们。” 看了看一旁恭敬站立的小厮,阎写意扯了扯游绎袖口,隔空传音道:“这妄念堂内阴煞之气有些重。” “可是因为伤病之人众多?” “不是,这阴煞之气,乃为死气。”阎写意看向他,眼眸之中浮上一层暗色。 游绎眼眸骤缩,而后神色冷下来:“看来这盛京城内,花样不少。” 因着还有个国师府小厮在一旁,二人也没有多加逗留,上了马车继续往国师府行去。 - 回到国师府时,宋沉洲已经回来了。阎写意和游绎对视一眼,而后不动声色感知寻踪诀的踪迹,发现他竟真的只是去了一趟青竹小栈而已。 莫非是自己多想了么? 阎写意垂下眼睫,将寻踪诀收了回来。 宋沉洲见到二人,先是行了一礼,而后吩咐府内侍从准备些小食和茶水,便将锦囊递给阎写意:“仙君之物已寻到。” 阎写意微微一笑,接过锦囊:“辛苦宋国师。” 二人与宋沉洲只简单寒暄片刻,便有专门的婢女和小厮来带领他们前往各自的住所。 国师府非常大,宋沉洲给他们二人各自安排了一个院子,阎写意的院子内流水淙淙,竹径幽长,倒颇有些隐居的意味。 正欲小憩片刻,阎写意忽然感知到冥玉令轻振,她幻出冥玉令,言简意赅道:“牧司长,可是又有魂魄失踪?” “并无,自从冥主上次来落阳殿后,臣便时不时自己去落阳殿内巡查一番,方才发现有一个魂魄明日便是亡后第五日,但还尚未至落阳镇,臣穿灯唤魂收到了回音,隐隐约约能感知到是在盛京城内,但无法与之对话,感觉有些蹊跷。” 阎写意无意识地用手指敲击着身前小几:“那便也可能是将要失踪的魂魄,我在人间查探一番,落阳镇这边牧司长还要继续多加留心。” 将冥玉令幻回体内,阎写意静坐了片刻。 人间之人皆有户籍,若是有死亡人员,都需报到当地官府,再由官府当日统一上报户部,想要查探此人身份,她大抵需要去户部跑一趟了。 思忖了一会儿,她给游绎递了个隔空传音:“游绎,我明日不与你一同去甲库了,我需得去户部一趟,要查一个魂魄的人间身份。” 游绎回得很快:“好,那我们明日午时到青竹小栈一起用午膳?” 阎写意应下后,便出门去寻宋沉洲。 户部那边,还需要宋沉洲在中间牵个线搭个桥。 到花厅的时候,没见到宋沉洲,阎写意想了想,喊住一旁经过的婢女,微笑问道:“这位姑娘,劳烦问一下,宋国师可在府上?” 那婢女转头便看见一张笑意盎然的面庞。 少女肤白胜雪,杏眸因着笑颜微微弯起,像一湾月亮,让人沉醉其间。 她害羞地别过头:“在的,此时应当在书房,可需我为姑娘带路?” 阎写意点点头:“那便麻烦了。” 到书房时,宋沉洲似是有客,阎写意也不欲打扰,便干脆自己一个人在国师府里逛了起来。 初到国师府之时,只匆匆看了一眼,觉得很大,现下慢慢逛起来,发现这府内处处,大而精致,无一不透露着府内主人的用心。 不消片刻,她便走到了一处湖边,湖心有一座湖心亭,与岸边靠着一道曲折长廊连接,长廊两侧错落点缀着形态各异的竹灯,明明灭灭,映着湖面,别有一番意趣。 在湖心亭赏了会儿湖景,打算回房时,阎写意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道低沉问话:“听小厮说仙君方才寻我?” 她转身看过去,宋沉洲正站在亭内小桌旁看着她。 她礼貌一笑:“方才见宋国师似是有客人,便没有打扰。” 示意宋沉洲坐下,她开门见山: “我明日需去户部查一份近五日盛京城内的亡者名单,还望宋国师能帮忙在其间协调。” 宋沉洲眸色未变,看着她片刻,而后开口:“好。” “有劳宋国师。” 阎写意见目的已达成,也不愿在此多留,起身正欲离开,宋沉洲叫住了她: “不劳烦,臣明日正好要去趟户部。只是臣现下还想请教仙君一些问题,不知仙君可否帮忙解惑?” 阎写意挑了挑眉,坐了回去。 “国师请讲。” 正好小厮送上了茶水,待小厮离开后,宋沉洲给阎写意斟了一杯茶:“听闻仙君要查亡者名单,想必对亡灵轮回之事该是了解的,臣便斗胆一问。” “亡灵轮回,可能记得上一世之事。” 阎写意看着他眸中浮上的几分认真之色,摇了摇头:“不能。” “那可有法子,叫他们记得上一世之事?” 阎写意沉默地看着宋沉洲,许是这个问话对他而言非常重要,他此刻情绪有些外放,眸中漫上了一点阴暗和一点狠戾,与他清风朗月的面庞形成了一些反差。 “法子自是有的,只是……凡人,不行。” 阎写意凑近宋沉洲,语调悠长,尾音仿若带了钩子,像是一只狡黠的灵狐:“不过,我倒可以给国师指条明路。” 宋沉洲抬头,眸中映出她勾人心魄、姝色无双的模样。 “入冥府。” “做冥官。” 第4章 新幼魂 湖心亭。 四下无人,周围一片寂静。 阎写意直视宋沉洲,目光明亮。 宋沉洲闻言只摇了摇头:“感谢仙君好意,臣自知并无此机缘。明日臣同仙君一道去往户部。” 外放的情绪一刹那消褪干净,又回到了最初那般无甚波澜的模样,仿佛先前那点阴暗和狠戾从未出现过。 阎写意闻言,微弯了眉眼:“机缘一事,可不是三两句便能说定的,宋国师可别妄自菲薄才是。” 她看着宋沉洲不起波澜的眸子,挥了挥手,转身便离开了湖心亭,也因此并未注意到宋沉洲那眼眸之中缓缓漫上的几分幽深寒光。 _ 第二日阎写意起了个大早,用完早膳便欲去书房寻宋沉洲,却没想到在书房门口碰上了迎面走出来的府中侍卫。 那侍卫冲她行了一礼:“仙君,卑职乃国师府侍卫青砚,国师有要事先行入宫,嘱咐卑职带仙君前往户部。” 听罢,阎写意停下脚步,目光不露痕迹地越过他的肩头往书房内里看了几眼,而后拂手:“那便出发吧,有劳青侍卫带路。” 许是宋沉洲提前打过招呼,到户部之后还算顺利,盛京城内近五日的亡者名单很快便到了阎写意手上。 “近五日亡者名单只有这些吗?”看着手中名单之上屈指可数的几个名字,阎写意皱了皱眉,“可还有尚未整理或尚未上报的部分?” 她在冥府查阅以往亡灵魂魄数量时,看到的盛京城内亡魂数量可不止这些。 户部尚书摇了摇头道:“并无,因着妄念堂的缘故,近些时日盛京城内的死亡人数确实比以前少了许多。” 阎写意握着名单的手一顿:“妄念堂?” 户部尚书捋了捋胡须,笑呵呵道:“这妄念堂是个医馆,馆中医士医术极为高超,不少重病无望之人去了那里都被治好了,正因此死亡人数才会大幅下降。” 回想起那日在妄念堂感受到的阴煞之气,阎写意敛了敛眸,不动声色道:“听来确实厉害,这份名单我便先带走了,多谢齐尚书。” 齐尚书摆了摆手:“举手之劳,仙君不必客气,以后若还有用得上齐某的地方,仙君尽管吩咐。” 阎写意笑着谢了他,而后转身离开了户部。 青砚还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上前恭敬问道:“仙君,可要回府?” 阎写意转头看向巷弄之外的永乐大街,日头正盛,小摊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人流如织,一片繁盛热闹景象。 她回绝了青砚:“不必了,你先回吧,我在外头逛逛,晚些自行回府。” 青砚闻言也不多留,行了一礼之后便匆匆离开。 阎写意收起名单,往青竹小栈去。 初来盛京会选择青竹小栈落脚其实并非随意,这青竹小栈背后的主子,名唤颜芷尘,大景王朝有一半的商业都掌控在她手上。 ——她也是阎写意的好友,仙界被贬下凡的前时令仙子,丹翎仙子。 丹翎仙子本不至于被贬,在掌管时令期间,她从未出过错,只那一次,看到人间有一即将被冻死的乞儿,于心不忍,便将本应下雪的天时强行改为了晴日,这罪本不至于严重到被贬下凡,只是当时恰好被司时抓到,这司时本就与她不对付,跑去仙帝面前添油加醋了一番,仙帝那段时日本就因几个被贬至魔域的罪仙之事焦头烂额,直接便下了将丹翎仙子贬下凡的决定,丹翎仙子也没有叫屈纠缠,痛痛快快就卸了术法下了凡。 阎写意最初与她联系时,并不知晓游绎也要来,待知晓时已经来不及做更改,她有些忧心丹翎与游绎见面会否不虞,但好在丹翎并未太在意,只让她莫要告诉游绎自己的身份就好。 算了算时辰,游绎此时应当还在甲库,阎写意想了想,隔空传音给了丹翎:“阿尘,你现下可有空?” 丹翎下凡之后,便将名字改为了颜芷尘,也算是和仙界的过往划分清楚。 不过须臾,阎写意便收到了颜芷尘的回音:“我在青竹小栈,你穿过小栈后院,有一栋小楼,我在二楼。” 按说丹翎被贬下凡后本该是凡人,但是阎写意为了与她联系方便,偷偷送了她一块施过术法的传音石,方便她们互相传话。 找到颜芷尘时,她正在作画,画上花朵凌寒傲开,颇有些傲骨寒霜的气势。 见阎写意进来,她放下笔,随意将散落身后的如瀑长发松松挽起,问道:“可有查出些什么来?” 阎写意将名单铺在桌上:“近五日的亡者名单都在这里,阿尘你在盛京时间长,生意也做得大,你看看这其中可有你识得的人家?” 颜芷尘拿起名单看了一眼,而后指着其中两个名字道:“若你要寻幼魂,只有这两个。” 阎写意低头往她指的两个名字看去。 一个是翰林学士王汉正之女,王晞,另一个则是盛京富商卢平之子,卢彻。 “另外几位都是老人或青年,大抵可以排除在你的调查范围之外。”颜芷尘将名单放下,朝立在门口的高大侍卫使了个颜色,而后从一旁的紫檀柜格之中取出一个外观精巧的小盒子:“人间不比仙冥两界,不可随意在凡人面前动用术法,我寻人打了个暗器,做成了镯子样式,你好生戴着,万事都需得以你自个儿的安危为先。” 说罢她便将镯子取出,给阎写意戴上,而后指着暗扣的位置说:“这个暗扣一旦触发,便会向前方射出漼了毒的银针,平日里你可注意着些,别碰开了。” 阎写意笑笑,眼眸之中划过几分开怀:“你怕不是忘了我当年满冥府找人打架的样子了。” 颜芷尘闻言,失笑道:“你还好意思提,一个小女孩,到处寻人打架,怎得如此皮实。” 阎写意走到窗边安置的雕花小榻旁坐下,手肘置于小几之上,双手撑着下巴,质感极佳的锦缎水袖从她腕间滑落,露出带着小镯的洁白皓腕,她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而后懒懒问道:“阿尘,妄念堂你可有了解?” “妄念堂?你说那个医馆吗?” 颜芷尘想了想:“这医馆还颇有些神秘,是一月前开的,许是医术确实高超,只半月时间便在民间打下了口碑,每日上门问诊者不计其数。我还曾想找他们主子谈药草生意,但是人家根本不需要。” “你见过妄念堂主子吗?”闻言,阎写意收了那股懒劲儿,起身急急问道。 “没有,是他们那个管事的直接回绝的,说他们主子说过,不谈生意,只悬壶济世。就我所知道的,还没有人见过那妄念堂的主子。” 颜芷尘若有所思,看着阎写意这般急切的模样,肃目道:“怎么,这妄念堂有问题吗?” 阎写意皱了皱眉:“我尚不知晓,只是上回从那妄念堂经过,感觉到里面有一股浓郁的阴煞之气。按理说,医馆是治病救人之地,不应当出现阴煞之气。” “这阴煞之气可是死气,妄念堂怎会有这东西,”颜芷尘微微睁大了双眸,有些不敢相信,“莫非他们背地里在做些什么不好的勾当?” 阎写意摇了摇头:“暂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你若是有得空的时候,可派人去妄念堂帮忙打探打探,我这几日恐要先去王府和卢府拜访一番。” 颜芷尘眸中浮上几分认真,沉沉应下。 阎写意正欲离开,便见门口那个高大的侍卫带着两封信笺走了进来。 “我方才让白羽去搜集了王府和卢府的资料,你且收着,”颜芷尘接过信笺,递给了阎写意,而后凑近耳语道,“虽然我已非仙界之人,但在这人间,我手中的关系网还是足够支持你的。” 阎写意接过信笺:“阿尘,你可真好。” 颜芷尘揉了揉她的头发:“去吧,妄念堂那边我且帮你盯上一盯。” 回到青竹小栈客房之中时,阎写意突然想起让宋沉洲来取过锦囊一事,她站在门口,往客房内四处环视了一番,并无发现什么异样。 莫非是她想多了? 可是宋沉洲这段时日的反应很难不让人多想。 她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幻出冥玉令:“牧司长,昨日那魂魄今日可到落阳了?” “并未,今日穿灯唤魂感觉那边反应已经极为微弱,恐是要遭遇不测。”牧之遥那边的声音略有些嘈杂,断断续续间勉强拼凑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想到颜芷尘指出的那两个幼魂名单,阎写意抿了抿唇,又问他:“近五日有异常的只有这一个魂魄吗?” “是的。”牧之遥回答得很快,语气中带着肯定。 阎写意松了一口气,收回了冥玉令。 如此,至少可以排除另一个魂魄失踪的可能性,虽然于她调查而言可能会更加麻烦,但是能少一个受害魂魄还是少一个的好。 只是……反应极为微弱的话,她须得抓紧时间了,王晞和卢彻,她要尽快找到出问题的那一个。 与游绎吃饭时简单碰了个头,他那边尚无进展,大抵还得接着查,阎写意便打算自己一人隐身先去卢府瞧瞧。 游绎将房内门窗关了,而后转头看过来,往日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眸中难得地浮上了几分严肃,他叮嘱道:“阿意,你须得小心些,别逞能,有要紧事赶紧唤我。” 阎写意拍了拍他肩:“放心,你尽管查你的命簿,有事我一定喊你。” 不待游绎回她,她便隐了身形三两下开窗翻了出去。 - 卢府。 府内一片肃寂,来往的仆从身着素衣行色匆匆,阖府上下弥漫着一股悲痛至极的气氛。 阎写意走到花厅里,看到了坐在主位上双目无神的卢平,和下首哭得声嘶力竭的卢许氏。这卢平有一正妻,三个小妾,孩儿生了五个,俱是女儿,以为卢家要从他这一代没落了,没想到正妻卢许氏生出了个男丁卢彻,全府上下都当宝贝似的供着,却还是没抵过病痛折磨,尚还年幼的孩儿在一波又一波医士的看顾下还是没能撑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回忆着颜芷尘给的卢府信息,阎写意盘算着去卢彻房里看看,却听得一道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明明没有波澜,却好似带了些冷意,在这晴日里如雷炸响: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呼吸一窒,猛地转过头,便与宋沉洲漆黑的双眸直直对上。 第5章 漩涡现 阎写意转过身,便看到宋沉洲站在她后方,距离不远不近,漆黑的瞳仁直直盯着她,明明没有表情,那视线却仿若带着千钧之力砸向她。 阎写意正欲开口,突然想起自己此刻是隐身的。 她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宋沉洲为何能看见她? 直到宋沉洲稳步穿过她,走到花厅暗处一人身旁,阎写意才反应过来,宋沉洲说的并不是自己。 她拍了拍胸脯,为自己方才的慌乱感到好笑。 宋沉洲不过是一个没有法术的凡人,自己为何怵起来了? 她干脆跟了上去,看到宋沉洲身前站着的,是一个俊朗的男子。 那男子比宋沉洲略矮一些,剑眉入鬓,薄唇紧抿,目光中带着几分不虞。 “宋国师,本皇子在哪里何时还需与你报备了?” “三皇子,按例此时您应当在国子监。”宋沉洲答得不卑不亢,丝毫不在意三皇子面上逐渐阴沉下去的表情。 “国师真是可笑,好友丧子,本皇子前来看望一番,这难道不是人情所至,国师以为人人都如您一般不近人情么?”话语间三皇子已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宋沉洲不语,只淡淡朝虚空之中唤了一声:“青淮。” 很快便有一道黑影闪至他身前:“国师。” “将三皇子带回国子监。”语气淡淡,仿若只是在说回府一般轻巧。 三皇子面上的表情顿时有些扭曲:“宋沉洲,你敢——” 话音未落,便听得青淮一句“三皇子,多有得罪。”而后三皇子高大的身躯便被他挟着离开了花厅,厅内众人只听得三皇子的骂声越来越远,直到再听不见。 阎写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宋沉洲可真是…… 竟连皇子都不放在眼里么? 这般风波之后,卢平和卢许氏二人早已在一旁吓得不敢出声,被小厮搀着跪坐一旁,宋沉洲眼神从二人身上浮过,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花厅,只是才方一走出花厅,他便似有所感知,停在门口缓缓转了头,看向阎写意站的方向,目光若有所思。 阎写意干脆离开了那个位置,走到了花厅的另一边,宋沉洲仿若不觉,收回了视线,直直离开了卢府。 云层重重叠叠,将日头隐了去,天色逐渐阴了下来。 阎写意来到卢彻房里,房中的一切都被收拾得井井有条,仿佛主人只是出去了一趟,马上还会再回来的模样。 她环视四周,走到了婴儿小床边,那里是卢彻生前待得最久的地方,最容易获取他身上的魂气。 冥王一族若要在人间寻亡后不久尚未归冥府的魂魄,需得到此魂生前停留较久的地方取得魂气,再通过魂气开魂眼寻魂。 阎写意凝神从那婴儿小床边获取了些魂气,而后打开魂眼环视了房内一圈,并未有看到卢彻的魂魄。 她于是离开了卢彻的房间,往花厅去。 幼子多黏父母,更何况是自出生便一直被宠着的卢彻。 花厅内,卢许氏刚从方才宋沉洲与三皇子的一番交涉当中缓过神来,看着坐在上首的卢平,她试探道:“夫君,方才那宋国师……” 卢平抬眼看她,丧子之痛让他话语间多了几分沧桑:“无妨,总归完成了主上的任务,其他事情,不是我们能想的。” 卢许氏闻言,默然点了点头:“好。” 花厅内陷入一片寂静,阎写意回到这里时,看到的便是沉默的二人。 她沿着花厅一路走一路找寻,却始终没有看到卢彻的魂魄,担心时间来不及,她驾着轻功,在卢府里上下找寻了一圈,都未看到卢彻的魂魄。 冥玉令尚无动静,说明那个魂魄尚未出事。 莫非,那个魂魄是王晞? 阎写意最后看了一眼卢府,确认没有感觉到异样,而后便一路往翰林学士府赶去。 因着家中幼女亡故之事,宣平帝给翰林学士王汉正准了假。 翰林学士府比之卢府确要精致严密不少,府中侍从来往有素,阎写意跟着侍从很快便到了王晞的房中。 王晞生前也是个受宠的,房内布置无一不透露着王家在她身上倾注的心血。 可惜了。 只盼着她轮回之后能再投个好胎,活得长久些才好。 阎写意从她房内取了些魂气,在府内四处寻找王晞的魂魄。 此次找寻竟是意外得顺利,王晞的魂魄悬浮在学士府后院的葡萄藤架之上,少女面容娇憨,看着满架的葡萄,眼睛亮晶晶的,仿若天上星辰。 想到她可能遭遇的事情,阎写意决心让她早些去落阳镇,说不准能与那幕后黑手错开。 决定之后,她轻轻靠近王晞,温了嗓音道:“是晞晞吗?” 王晞扭头看过来,一脸惊奇:“哇,漂亮姐姐能看到我吗?” “可以呀,姐姐就生活在你马上要去的那个地方,晞晞去了之后可以随时找姐姐玩呢,”阎写意抬手摸了摸王晞的头,嗓音中带着点哄,“晞晞要不要早些和姐姐一起过去呢?” 王晞有些犹豫:“我和爹娘已经道过别了,可是还没有和小葡萄道别呢。” 眼下并不是葡萄结果的季节,阎写意想了想,带着些商量的语气道:“小葡萄还没那么快出来呢,晞晞看这样好不好,姐姐帮你等着,等小葡萄出来之后,替你和小葡萄告别如何?” 王晞听罢,开怀地拍了拍手:“那就太好啦,谢谢姐姐,那我们现在出发吗?” “可以呀,晞晞出了府,一路往西去就好啦。” 阎写意牵着王晞,出了府门。 亡魂去往落阳镇的路上是不允许同行的,因此,在府门口,阎写意捏了捏王晞的脸:“剩下的路要晞晞自己走了哦,姐姐在这里帮你等小葡萄哦。” 王晞懵懂点了点头,顺着阎写意给她指的方向慢慢飘去。 一切进展得非常顺利,顺利到阎写意总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 直到冥玉令轻振,牧之遥的声音远远传来: “冥主,穿灯唤魂回音极为微弱,我唤了五次只收到了三次回音。” 阎写意猛地抬头看向前方,王晞的小身影尚还在视线之内,缓慢但稳定地往落阳镇的方向去。 她暗道一声“不好”,便急急往卢府赶去。 “牧司长,你现在接着穿灯唤魂,我没发话不许停!” 话语之中染上几分急切,牧之遥许是感受到了,应下之后便没了声息。 飞速赶去的路上,阎写意给游绎传了个话:“游绎,速隐身来卢府!” 天色完全阴了下来,大雨将至。 看到卢府轮廓之时,阎写意幻出冥玉令急急问道:“牧司长,可还有回音?” 那边回得很快:“有,但已经微弱到快要察觉不到了……” 穿灯唤魂对冥力的消耗是巨大的,高频多次的穿灯唤魂已经让牧之遥有些难捱,话已经有些说不太利索。 阎写意正欲让牧之遥再坚持一下时,便看到卢府门口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形成的漩涡抛掷到半空之中的卢彻。 她想也没想,抬手便想将卢彻吸过来。 那股力量反应极快,两边便就这么僵持在了卢府门外,卢彻在中间浮浮沉沉,面色苍白。 “牧司长,不必再穿灯唤魂了。”阎写意咬牙给牧之遥传了个话,而后成倍地施放出了冥力。 “早就听闻冥主冥力精纯深厚,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一道明显伪装过的喑哑声音从漩涡之中响起,带着些沉郁。 “阁下也不遑多让,何不现出真身光明正大比试一番。” 阎写意腾出另一只手,施法朝那股漩涡攻击过去。 力量却被漩涡吸收殆尽,一道仿若漏风的笑声吱呀响起:“冥主还是别徒劳尝试了,你的术法只会被我吸收,伤不到我分毫。” 阎写意心下暗骂一句,现下恐怕只能先将卢彻的魂魄抢过来再说。 她迅速往卢彻身上施了个吸魂诀。 吸魂诀,冥府唤魂最高术法,没有魂魄可以违逆。 在吸魂诀的作用下,卢彻慢慢往阎写意这边过来了一些。 那漩涡之人桀桀怪笑起来:“没想到我竟逼得冥主使出了吸魂诀,看来冥主也不过如此,哈哈哈哈……” 阎写意专心看着卢彻,没有理会那漩涡之人,对方似乎也加大了吸力,一时间二人又回到了僵持状态。 匆忙赶来的游绎见状,迅速到阎写意身后给她护法,阎写意斜睨了他一眼,恨恨道:“你来得也太慢了些……” 游绎一边为她护法一边为她补充体内真气,听罢咬牙切齿道:“还不是那宋沉洲,突然到甲库找我说有几个官员户籍有些问题,一直在那与我说道,耽误了些时间。” “二对一可不公平,”那漩涡之人忽又发话,“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冥主,太子,多有得罪了——” 话音方落,便见漩涡之中弹射出密密麻麻的术法阵,直直往阎写意飞来,阎写意此刻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拉住卢彻上,对面强大的吸力让她此刻根本不敢空出力量来给自己做防御。 正当她打算硬扛下这一击时,游绎飞快地化了个结界盾在她身前:“你尽管拉住那魂魄,其他的我来。” 却不成想那术法阵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加猛烈,结界盾很快便抵挡不住,在密密麻麻的阵术之中碎裂崩开,那些术法便直直地朝二人砸了过来。 游绎拉着阎写意往边上一滚,术法擦着二人的肩跃了过去,还未能等喘口气,下一波术法又直直飞了过来,阎写意看着那漩涡之中翻腾着的阴煞之气,极快地与游绎说道:“不能用仙气,它的术法极阴,用仙气只能僵持,若想要反击需得用冥力,我一会趁它不防施法,你帮我稳住卢彻。” 游绎回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二人趁漩涡之人放出下一波术法的那刻极快地换了位置,阎写意迅速用冥力凝了个盾护在身前,而后全力放出冥阵对上术法阵。 两股力量在半空集会、炸开,巨大的力量冲破了冥力盾,阎写意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后退了几步,半跪在地。 漩涡之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这一击后术法阵的攻击也停了下来,阎写意正欲松口气去稳卢彻,就听得游绎突然提高的声音: “阿意!小心!” 第6章 夺失魂 游绎正全力控制着卢彻不被对面吸去,却猛然看到那漩涡背后涌出了一些光斑,光斑密密麻麻汇聚一起形成了无数光束,仿若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利剑,冲阎写意刺了过去。 他心下一紧,朝着半跪在地试图起身的阎写意大喊:“阿意!小心!” 阎写意听罢,下意识侧身一倒,将将躲过剑阵正中的攻击,却还是不可避免被侧面的锋利剑气刮伤,鲜血顺着手臂滑落了下来。 她撇去嘴角鲜血,捂着手臂伤口起身,瞬移到游绎身边,而后重新聚力化了个冥力盾挡在二人身前,趁着下一波攻击尚未到来迅速朝吸魂诀内注入冥力,朝卢彻施放过去。 瓢泼大雨顷刻落下,雨雾朦胧间,一切都已模糊不清。 冥力盾顶着一波又一波更加疯狂的攻击,眼看着又有了些松动的趋势。 阎写意一狠心朝游绎道:“这样下去不行,一直这么僵持于我们不利。你坚持些,我一会攻击术法阵,趁两波术法在中间交会炸开之时来助你,一口气将卢彻夺回来。” 游绎看了看她尚还在流血的手臂皱眉道:“我和你换一下罢,你已受伤,我担心一会你会被那阵气震伤,你本就刚出关不久……” 他话还没说完,阎写意就打断了他:“大局为重,你撑住!” 说着她便一跃而起,于半空之中施力凝诀朝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的术法阵放去。 两阵相交的刹那,余波一阵一阵从她身体穿过,她死死咬着唇抑制着体内乱窜的冥气,拼尽全力朝卢彻跃去,手中动作不停,精纯的冥力源源不断从她手中泄出,连同游绎的仙力一起,在卢彻周身形成了一道光圈,而后卢彻以明显更快的速度朝他们的方向飞来。 漩涡之人发现了他们的动作,发出一阵怒吼,加强吸力,但为时已晚,卢彻已经到了阎写意的手上。 阎写意将卢彻递给游绎:“我去追。” 眼见卢彻已经彻底到了对方手上,漩涡疯狂在空中翻动,大风阵阵,带着雨滴扑打在阎写意脸上,她抹了把脸,朝漩涡飞去。 “冥主,夺魂之仇必报,后会有期——” 话音刚落,漩涡便在阎写意伸手探过来的瞬间消失。 阎写意伸出去的手捞了个空,她忿忿落地:“竟让它逃了。” 游绎搀着卢彻从后面过来,看着从阎写意手上流出的鲜血,抬手给她施了个止血术法:“阿意,虽然对方已逃,但至少我们把魂魄抢回来了,也算是有些收获,眼下还是先回去给伤口包扎上药吧。” 阎写意抬眸看了看卢府,大雨之下府门紧闭,方才的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石狮子依然稳稳地立于府门之前,双目圆睁,威吓着每一个虎视眈眈不怀好意之人。 她放下手,让游绎将卢彻递了过来,给他注入了些冥力温养着,而后幻出冥骨戒,将卢彻放了进去:“先让他暂且温养着,晚些让他去落阳,我们回府罢。” 二人找了个无人之地现出身形,才缓缓朝国师府走去。 国师府门前,管家青松看着远远走来的二人迎了上来:“仙君回府了?怎的没有撑伞,这么大的雨,可莫要淋坏了身子才是,可要小的唤人备些热茶?” 阎写意摆摆手:“不用了管家,麻烦帮我准备些热水纱布和伤药,劳烦了。” 青松一听,神色一凛:“仙君竟是受伤了?小的马上准备。” 话毕,他便匆忙离开。 游绎跟着阎写意回到她的院中,进了小厅:“一会可要我帮你包扎?” 阎写意靠坐桌旁,摇了摇头:“无妨,我自己来便好。你命簿之事查得如何了?宋沉洲寻你说的那几个有问题的户籍又是怎么回事?” 游绎四下观察了一番,找了个小榻倚着,把玩着一方小茶杯:“尚无进展,宋沉洲与我说的那些无非就是户籍造假之事,这类事可不归我管。” 阎写意闻言皱了眉头,她抬手想将身子往上撑些,却不小心拉扯到了伤口,一阵剧痛袭来,她没忍住“嘶”了声。果然是放松下来之后伤口痛觉便会放大,阎写意此刻才觉自己手上伤口又多长多深。 游绎凑上来,替她把衣袖小心地撩了上去:“一会伤口干了这衣服粘在上面可有的你疼的。” 阎写意扁了扁嘴,接着方才的话头:“你不觉得奇怪吗,户籍造假一事宋沉洲为何要与你说?他不会不知道仙君不管此事的吧?” 游绎手上的动作一顿,表情有些愣怔:“确实,他为何要与我说?此事他应当去寻宣平帝说才是。” “还有一个问题,户籍之事归户部管,为何是宋沉洲跳出来说此事?” 随着阎写意话音落下,房内的气压缓缓低了下去。 为什么? 宋沉洲并不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阎写意和游绎对视了一眼,二人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思和顾虑。 这已经不是宋沉洲第一次这么明显引起他们怀疑了。 雨势减弱,天色亮了些许,屋外伴着雨滴落地的清脆声响一起响起的,是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阎写意和游绎二人均闭了话头,安静地看向门外。 “仙君可方便?听青松来禀,仙君受伤,臣为仙君送些上好的治伤药来。” 是宋沉洲的声音。 阎写意示意游绎站直身子,而后答道:“国师进来便是。” 宋沉洲待侍从收了伞,便进了小厅,目光若有似无地从阎写意手臂上的伤口滑过,而后极快地收了回来。 “仙君,此为太医署上好的治伤药,效果显著,不易留疤。” 他将小瓶子放置于小桌之上,又问阎写意:“仙君可需要臣唤太医来看看?” 阎写意弯起唇角:“多谢国师送药,不需劳烦太医,小伤而已,我自己可以。” 宋沉洲闻言不再坚持,只是目光一直在阎写意手臂逡巡:“臣斗胆一问,仙君是如何伤着的?可需要安排几名侍卫帮衬?” 还未待阎写意说话,一旁的游绎便开了口:“具体事由不便告知,侍卫也不需要了,国师不必忧心。” 宋沉洲看着一脸没好气的游绎,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仙君毕竟是我大景王朝贵客,若是在我盛京地界出事,只怕陛下饶不了我,臣也只是想尽好臣子本分,并无窥探仙君仙务之意。” 阎写意按住游绎的手,面向宋沉洲,眉眼微弯:“无妨,国师的心情我能理解,若是下次还有需要,定会寻国师帮忙,不叫国师为难。” 宋沉洲俯身行了一礼:“如此,仙君便好生休息,热水和纱布下人已经在准备了,马上便会给仙君送来,臣还有要事,便不再叨扰。” 阎写意礼貌颔首,宋沉洲便转身离开了小厅。 “你方才是怎么回事,怎的说话那么冲?好歹是仙界太子,能不能好好维持高贵的形象。”施法感知到宋沉洲已经离了院子,阎写意看向游绎,打趣他道。 游绎轻哼一声:“若不是他纠缠,我怎会到得那么晚,说不定你本可以不必受伤。” 阎写意失笑,摇了摇头。 有仆从将热水和纱布送了上来,阎写意简单清理了一下伤口,而后上药包扎,和游绎又聊了几句,见天色暗下来了便打算一同出去用个晚膳,嘱咐仆从不必备他们的晚膳之后,二人便又离了国师府,朝永乐大街去。 - 密室之中,气氛有些凝滞,高大男子坐在上首,沉默无言。 底下跪着两名侍从,俱是俯首以头碰地:“主上,今日任务失败,请主上责罚。” 男子不说话,只翻看着手中文书,不发一语。 两名侍从不敢起身,又重复了一句: “今日任务失败,请主上责罚。” “确实该罚。” 那男子放了笔,抬了抬纤长手指,两名侍从便被一股力量捏着脖子拎了起来,在半空之中奋力蹬着腿,徒劳地挣扎着。 “为何要伤了那冥主?” “我是不是与你们说过,不要多生事端?” “为何不听?” 一句比一句语气更冷,眸中寒意若是能化成实质,怕是早已将眼前二人捅成了筛子。 眼见那两名侍从脸色已绀紫,男子才又动了动指尖,二人从空中跌落在地,顾不上顺气,马上便恢复了跪地碰额的姿势。 “臣愿去赤崖领罚。” 瘦削的脊背在空中微微打颤,话音之中还带着几分颤抖。 上座男子轻笑一声:“赤崖?” 他抬眸看向下首二人,勾起了唇,看着像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明明是一副清风朗月的出尘相貌,那眼神之中却含着些森然之气,微勾的嘴角带出些许邪意,整个人像极了堕入魔道的仙君。 “你们不配去。” “我赤影卫,从不留不听话的人。” 二人惊慌抬头,便在男子眼中看到了那种怜悯的眼神。 ——那是他们主子看死人的眼神。 “主子,主子,求主子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二人不断磕头,试图换取上位者的几分同情。 但他们错了。 上位者,总是冷漠冷心冷情冷性的。 男子对他们的求饶置若罔闻,只是动了动眼皮,便有利刃穿破空气,穿透二人胸膛,又从后飞回,生生割下了二人头颅。 空气中弥漫着极重的血腥味,男子仿若不觉,看着下首那两具尸体,眸中无甚波澜。 很快便有侍从进来收拾残局,他背过身子,阖上了双眸。 不多时,青淮从门外走近:“主子,卢氏幼魂放出来了。” 阖上的双眸睁开,一股狠戾寒凉之色漫了上来,他缓缓转过身子,言简意赅:“夺。” ——赫然是前刻还在给阎写意送药的宋沉洲。 青淮俯身应是,匆匆离开。 宋沉洲回忆起白日里见到的阎写意,嘴角荡开了不明笑意。 “冥主此次,可莫要叫我失望。” 第7章 战告捷 永乐大街,阎写意和游绎二人用过晚膳之后,便去了盛京城中最为热闹的清溪巷。 清溪巷挨着盛京城中风景最好的上清溪,巷旁树影重重,摇晃间有细碎的声响,带着些酥酥的凉风,舒服得直叫人走不动路,在热极的盛夏天里,这是个人人都喜爱的去处。 “你怎寻了个如此热闹之地?”游绎看着人来人往,灯亮如昼的清溪巷,不解疑惑,“不是说要将卢彻放了吗?” “是该放卢彻了,今日他不去,明日便要灰飞烟灭。” 阎写意看着巷内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微眯了眼:“白日交手,我感觉那个漩涡也是不欲于人前现身的,不然也不会与我们一样隐身夺魂了。” “若是照着这个逻辑,在清溪巷内放卢彻,至少可以保一段平安,清溪巷比之卢府,距离也会近一些。” 游绎不置可否。 阎写意不动声色在袖中幻出冥骨戒,素手轻挥,卢彻的魂魄便幽幽飘了出来。 他浮于半空之中,眼神直勾勾落在阎写意身上。 阎写意看向他,用神识与卢彻沟通:“阿彻,姐姐会一直看着你,你尽管一路往西去,莫回头。” 卢彻歪了歪脑袋,看着阎写意眼中温和,点了点头,转身往西去。 “我们跟上吧。”阎写意正欲提醒游绎跟上卢彻,便发现本立于她身旁的游绎已不知去了哪里。 她只好一边视线紧紧跟着卢彻,一边四处找寻游绎。 今日清溪巷办了个小灯会,到处可见卖灯笼的小商贩,游绎本欲等阎写意放魂之后再好好逛逛,没想到人群推搡间他便顺着人流来到了一个卖灯笼的摊位前。 那摊主见着来生意了,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花:“这位公子可要看看?我家的灯笼花样可多了,公子想要个什么样的?” 游绎一眼便看中了角落里那个缀着流苏络子的四方手提灯,直觉告诉他阎写意定会喜欢。 他正欲唤摊主将那个手提灯拿来看看,便听得一声清越少女音自身后传来: “老板,那个四方手提灯可以给我看看吗?” 游绎尚未出口的话语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往身旁看了一眼,一个身材高挑、脸覆青狐面具的少女从后方走来,在他身侧站定,接过了老板递来的灯。 那灯提杆修长,上面刻着祥云纹路,流苏络子打得精致。 游绎心下愈发肯定这是阎写意喜欢的样式,便问老板:“老板,这四方提灯可还有多的了?” 老板摇了摇头:“这是最后一柄了。” 那少女转头看向游绎,提灯朝他晃了晃,语调带着笑意:“不好意思了公子。” 灯火幢幢间,游绎感觉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似是有些熟悉。 但自己从未在人间待过,何来眼熟之人? 游绎只当是自己看花了眼,没有放在心上。 - 阎写意找了许久,才在灯笼小摊前看到转身欲离开的游绎:“游绎!” 游绎闻言,在人群之中四处张望,才看到了远远朝自己挥手的阎写意。 他穿过人群,挤到了阎写意身边:“事情办好了?” 阎写意点了点头:“我们跟着它罢,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游绎正欲接着逛的心思一顿:“若我没记错,魂魄去往落阳镇的路上是不能同行的,被发现的话可容易灰飞烟灭,你可别害了卢彻。” 阎写意摇了摇头:“不与他同行,只远远跟着他,确保他在我视线范围内便好。” “昨日那漩涡临走前的留的那句话总让我有些不放心,我担心他们今日还要来夺魂。” 听罢,游绎歇了逛灯会的心思,朝西边抬了抬下巴:“那便走吧。” 阎写意抬腿往西行去,看着卢彻的魂魄在前方问问漂浮暂无异样,便戳了戳游绎衣袖:“你方才去哪里了?我放魂的时间你便不见了,叫我一通好找。” 游绎想到那个四方手提灯,有些懊恼:“我本看中了一方手提灯,花样简单却不失精致,你定会喜欢,可惜却被别人捷足先登了,那是最后一方了,我也只得作罢,只是想来还是会有些遗憾。” “无妨,人间能工巧匠众多,之后总还能看到更好的花样的。”阎写意安慰了一会儿游绎,便见前方卢彻行去的方向不太对。 “他怎么往西南去了。” 阎写意心下一紧,揪起游绎的衣袖便加快了步伐:“快跟上去瞧瞧。” 经历了百日里的抢魂事件,年幼的卢彻亡魂只想早些到达落阳镇,行着行着却发现方向有些不受控制。 所有亡后的魂魄眼前都会幻化出一条深灰道路,跟着这个道路便能到达落阳镇。 最初他沿着这个深灰道路一直行去,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在逐渐偏离这条道路。 他想到白日里那可怕的漩涡,有些紧张,想调整方向到深灰道路上,却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动,就仿佛有一道极强的吸力,吸着他远离那条道路。 他想转身,想唤阎写意,却发现他无法与阎写意通神识,魂身也无法转动。 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他感觉到自己在被迫加速,速度越来越快,离那深灰色越来越远。 嘈杂人声渐远,此地应是已经出了城,周围荒山野岭,虫鸣阵阵,重峦叠嶂的山峰在夜色掩映下,像是蛰伏暗夜之中的畸形巨兽,等着送上门的猎物大快朵颐。 卢彻以为自己要完了,却感觉一道冥力注入了自己体内,自己正缓慢地朝深灰色靠近。 他眼神中焕发了几丝亮光:是那个姐姐! 他感觉自己忽然间便充满了力量,奋力靠近那条道路。 “冥主,别来无恙——” 漩涡自山谷起,于半空中停滞。 阎写意眉心一跳:她想的果然不错。 游绎脸都绿了:“这玩意儿怎么这么烦人——”手上动作却不停,以极快的速度在卢彻周身罩上了一层光圈护盾。 阎写意快速飞身到漩涡和卢彻中间,用冥力幻了个屏障在自己身前,而后朝着卢彻大喊:“卢彻!快走!” 她又朝着地面护着卢彻的游绎喊:“游绎!用仙气!让卢彻快些过去!” 漩涡却好整以暇,看着阎写意做完了这一切,而后讥笑开口:“冥主可交待完了?交待完了我可就要开始了——” 与上次的光束不同,这次从漩涡之中飞出来的是一截截细若牛毛的金丝,在夜色之中极快分散开来,分散开的金丝极细,在夜色之中几乎难以瞧见。 阎写意正欲躲避,却发现金丝并不是冲着她,而是—— 她极快转身朝游绎飞去:“游绎,躲开!” 游绎正施力让卢彻迅速朝西方靠过去,若是此时中断,没了光圈护罩的加持,卢彻会被仙气灼伤魂身,他咬了咬牙,没有躲开。 阎写意很快便明白了游绎选择不躲开的原因,她瞬移到游绎身前,将那些金丝又打了回去,却不成想,那金丝似是有灵性,即使被打了回去,也很快便又飞了回来,一阵又一阵密密麻麻朝二人飞去。 与此同时,浮在空中的卢彻感觉自己靠近那条深灰色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一股吸力正从他身后蔓延过来,将他一点一点往回拉。 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阎写意注意到了速度慢下来的卢彻,她分出一只手给卢彻施加了一部分冥力,用意念捏了个吸魂诀放在卢彻身上。 如此下来,卢彻往西去的速度又快了起来,可是金丝猛烈的攻势已经让阎写意这边有些吃不消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怎会力量如此强悍……” 奋力一手抵抗强烈攻势一手给卢彻护航的阎写意咬牙切齿道,她额上已经沁出了不少汗珠,顺着她的脸庞坠落而下。 “冥主,可还受得住?不若再给冥主增加些压力,好让我看看冥主有多强大,哈哈哈哈哈哈哈……” 漩涡内发出一阵阵怪笑,阎写意按捺住自己想打人的冲动,加固了两边的护盾。 那漩涡之中瞬时涌出一阵寒气,卷起了底下道路两旁的小树枝桠,天然尖锐的枝桠便朝着阎写意的方向齐齐飞去。 - 宋沉洲带着青淮正从城外返京,抬头便看见道路两旁的枝桠被风卷起,往一个方向去。 他眼眸之中极快划过一丝笑意:“青淮,时候到了。” 青淮点头,一跃而上,将树枝劈了下来,连带着不动声色劈下的,还有那几道瑟瑟罡风。 阎写意本做好护盾击碎、恐要再次挂彩的准备,却没想到宋沉洲带着他的侍卫突然出现在了视线之中,青淮大抵是看见了那飞来的枝桠,以为是要攻击宋沉洲,一跃而起干脆利落地将那些锋利树枝从空中一斩而下。 漩涡也大抵是不欲被凡人察觉到,在劈开树枝的那一刻将寒气罡风也收敛了些许,却也因此遭到了强悍罡风的反噬冲击。 阎写意松了一口气:“倒是没想到,宋沉洲误打误撞救了我们。” 游绎护着卢彻离深灰色道路越来越近,看着青淮仔细查看了周围无异动后才与宋沉洲一道继续往城内去,奇怪道:“怎会如此巧合?” “今日听闻盛京旁鹤川县有要务,宣平帝派了宋沉洲过去,算算时间和方向,他此时也确实该是从鹤川返京了,”阎写意极快解释了一番,而后提醒道,“趁现在,速度加快,我去防着那漩涡。” 话毕,她又给卢彻和游绎再套了个坚实护盾,一跃而起至漩涡面前,凝神聚力,趁着罡风的反噬冲击尚在,幻出了一波冥力充沛的冥剑阵齐齐冲去。 漩涡匆忙想调整反击,无奈罡风的反噬太过霸道。 眼看冥剑阵就要冲到身前,漩涡不甘地嚎叫几声,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阎写意缓缓从半空飘下:“又被它给逃了。” 游绎卸了力,差点没站住:“卢彻到落阳了,这真是,太耗费心神了,但也算是此行告捷了罢。” 阎写意赶忙扶住了他:“这漩涡尚还是个谜,不知它是什么,从何处来,背后是何人指使,为何具有如此强悍的力量,又为何能驾驭住如此霸道的罡风。” “卢彻虽然已成功归了落阳,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过往失踪的魂魄尚还未找到,这些事情的背后之人也尚无线索,这二者未查清楚,这夺魂之事便一日不算解决,往后必然还会有类似的情况发生。”阎写意看着遥远天际,心下只觉凝重。 “走一步看一步,今日尚算圆满,还是先行回城找个医馆看看伤吧,你的伤口又裂开了。”游绎捂着阎写意手臂上渗血的位置,正欲再次为阎写意施法止血,被阎写意用另一只手阻止了:“无妨,你方才仙气消耗巨大,此等小事便不要再动用术法了,咱们回城寻个医士便是。” 见阎写意一脸坚持,游绎也便没再说话,他看着阎写意手臂有些发紫的伤口,有些担忧:“这伤口之中会不会漼了毒?你的血流得太快了些。” 阎写意皱眉看了看,轻轻晃动了两下受伤的手臂,除去裂开的疼痛之外,还有一股酥麻无力之感从伤口向周围弥漫开来。 她摆了摆手:“去医馆罢。” 二人便一路往城内去。 路旁幢幢树影之间,明明已经进城的宋沉洲和青淮走了出来。 “主子,卢氏魂就这么放了吗?” 宋沉洲语调平静:“放了便放了,有舍才有得。” “你遣人去妄念堂打点一下。” 青淮狐疑:“妄念堂?” 宋沉洲笑了起来:“依着冥主的性子,这般好的机会,她可不会错过。” “得要为她准备一份大礼才是。” 青淮闻言,恍然大悟:“是,我这便命人去办。” 夜色弥漫,有清辉月光流泻而下,为重叠山峦镀上了一层流光。 第8章 探医馆 大景王朝民风开放,并无宵禁一说。 阎写意和游绎进城时,月已上中天,但城内叫卖声依旧不绝于耳,秉灯夜游者不计其数。 游绎正欲拉住一路人问最近的医馆在何处,就被阎写意挡下了。 “我们去妄念堂。” 她语调沉静,看着游绎,眸中意味不言而喻。 游绎眼珠一转:“好。” 即使已经夜半,妄念堂外依旧还有人在排队,阎写意将伤口渗出来的血胡乱扒拉了一通,将伤口捯饬得一副血肉模糊的模样,而后假意虚弱地朝在堂前值守的侍从搭话: “大哥,这妄念堂开到何时?我前头还排了不少人,不知在打烊前可还轮得到我?” 那侍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在看到她血肉模糊的手臂之后又添了几分同情:“姑娘是刚来盛京的吧?我们妄念堂不打烊的,全天开门,姑娘尽管放心。” 阎写意本就生得好,此刻刻意摆出了一副虚弱的模样,在夜色朦胧之下,有一种我见犹怜的脆弱之感,那侍从忍不住软了语调:“需要给姑娘用热帕子擦擦吗?” 阎写意感激地看了眼侍从:“谢谢侍卫大哥,不劳烦了,我排队等等就好,不过,若全天开门的话,您不用休息的吗?里面看诊的医士不需要休息吗?” 值守本就无聊,侍从也乐得有人与他说话,便也就无甚隐瞒:“自是需要休息的,妄念堂内侍从医士众多,大家轮着来便好。” “如此甚好,治病救人乃极大的善事,医士们要保重好自己的身子才是,不过不知这妄念堂是哪位医士所开,竟如此辛劳。”阎写意面庞上一派天真模样,眸中亮晶晶的,像是山林间的小鹿,无端叫人心软。 “这便不知了,我们与那管事打交道多一些,没有见到过这妄念堂的主子,”侍从摇了摇头,“不过我们私下里都在猜测这背后的主子该是哪个富商或是高官。” “为何如此猜测?”阎写意瞪大了眼,端的是一幅好奇天真无邪的模样。 “这医馆最为耗费钱财,各种中草药材可不是一笔小的开销,偏这妄念堂还是个良心的,看诊从不故意开高价药,都是对症下药,选择价格低廉又效果好的药材,而且诊金也不高,若是背后没有雄厚的财力支撑,在这寸土寸金的盛京城内怎可能开得下去。”侍从掐着嗓子,小声与她道。 阎写意捂着嘴,一脸恍然大悟:“侍卫大哥说得有礼,您可真是厉害。” 侍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有没有,大家伙儿其实都这么猜的,只不过我同你说了罢了,小姑娘,你哥哥好似在唤你。” 他指了指队伍中的游绎,提醒阎写意道。 阎写意笑眯眯地与他道别,而后便回到了队伍之中,把代她排队的游绎替换了出来。 他们是队伍的最后一个人,马上便能轮到他们了。 “如何?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游绎给她递了个隔空传音。 “只知晓这妄念堂全天都开,不打烊,诊金低廉,口碑极佳,”阎写意扁了扁嘴,“没有打听到特别有用的消息,堂主这侍从也不清楚。” 游绎点了点头:“一会儿你看诊的时候时间拖长些,我隐身进去里头瞧瞧。” 阎写意踮脚看了看前方队伍之后的人数,转头与他耳语:“你现在便先找个无人之处隐身,而后直接过来,有事便与我隔空传音,我看诊完之后到青竹小栈老地方等你。” 游绎应下后,便离开了妄念堂。 - 重新隐身进来之后,游绎看了看队伍,阎写意前面只剩2个人了。 他看向阎写意,冲她点了点头,而后便走进了诊室。 那值守的侍从只觉耳边一阵微风刮过,他不甚在意地拍了拍:“这夏夜里头的风都是闷热闷热的。” 游绎步入诊室,便看到里头的模样。 诊室内部有一张大而长的桌子,桌子左侧坐着看诊的医士,右侧是拨着算盘计算着诊金和药材费的先生,病人坐在医士对面,看好病开好方子之后便在右侧先生处交费,而后带着方子去诊室右侧的几位小童子处,小童子登记好病历后再带着方子去右侧小门后的药房拿药。 一切都井井有条,极有秩序。 他在诊室之中认真走了两圈,并未看出有何异样,诊室左右两侧各有一扇小门,左侧小门是关着的,他若去开门查探必会被察觉,于是他辗转到了右侧开着的小门处,闪身进了去。 内里是药房,药房内药材种类繁多,整整摆了一房间的药材柜。 “这妄念堂财力竟如此雄厚么?竟是什么药材都有。”游绎一边看一边暗自心惊。 药房内还有一扇门,游绎猜测是通往后院的。 他探身瞧了瞧诊室,那小童子尚还在誊抄病历,他便轻手轻脚开了小门,再缓缓掩上恢复原状。 门后果然是妄念堂内处理药材的小院子,院中还置放着不少安置药材的架子,院子的另一边是一栋两层小楼,游绎动作极小地开门进去。 小楼内里与客栈有些相似,一楼是大堂,两侧有不少的房间,游绎挑了几个房间看了看,看上去像是医士仆从休息之地,他便轻手轻脚上了二楼。 二楼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房间门是虚掩着的,游绎凑近仔细听了听,没听到人声,便轻轻推开门想进去查看一番。 “谁?” 一道凌厉之音响起,游绎吓了一跳,但因着自己是隐身的原因,他还是从推开的缝内进了房间之中。 房内一站一坐两个青年男子,发出质疑的是站着的那位,他握紧手中剑往门外看去,只看到空荡荡的过道与楼梯,他复又探头往一楼看去,并未看到人。 “赤炎,回来吧,想来这门该是被风吹开的。” 坐着的男子嗓音温润,眉眼间尽是儒雅。 名唤赤炎的男子把门阖上,走了进来,压低了声音: “少主,鹤川瘟疫之事可还按着那位说的处理?” 那温润男子颔首:“那位决定的事情尽管去做便是,但是务必记得,控制住瘟疫,可莫让那瘟疫漫溢出了鹤川县城。” 赤炎肃声应是。 男子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问了一句:“赤炎,暗室中的物什数量几何?” 赤炎想了想,答道:“已二十有六。” 男子点了点头,满意地笑了笑:“收获颇丰,如此,过几日便去同那位说说,看如何处理这第一批收获。” 赤炎应下,转身便离开了房间。 已在房间内查探过一番的游绎迅速跟在赤炎身后也离开了房间,在二楼过道处寻了个拐角,而后便给阎写意隔空传音: “阿意,听到一些关于瘟疫和暗室的消息,听他们说暗室中有二十六个物什,但不知道是什么,我打算去寻一寻那暗室,你一会可要一同过来?若是与那阴煞之气有关的,你可能找起来会更加方便些。” 正在诊室与医士交谈的阎写意听罢,给他回了一个肯定的信号,而后冲着面前的医士轻声道谢,付了钱拿了药便欲离开,小童叫住了她:“姑娘,你这伤要待处理好后再离开。” 阎写意转头:“请问是在何处处理伤口?” 有一女药童从左侧紧闭的小门后出来,引导阎写意:“姑娘,在这边处理伤口。” 阎写意配合上前,进了房间。 小楼内,游绎收到阎写意消息之后便先行查探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二楼另一个上锁的房间上。 这小楼之中所有的房间都没有上锁,独独这一间被锁上了。 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游绎心里想着,便凑了过去,打算用仙力开锁。 正在此时,一道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游绎吓得一哆嗦,他皱了眉头,往脚步声看去。 是赤炎。 他急急进了方才那个房间。 游绎心下有了权衡,决定先去听听发生了何要紧事。 “少主,接到密报,我们派去的两位医士感染了瘟疫,怕是时日无多。” 正闭目养神的男子猛然睁了眼:“怎会如此?” 赤炎也有些惊惧:“不……不知……” “不知便去查,另外,不要一副着急忙慌的模样,保持冷静赤炎。”男子揉了揉眉心,语气中带了几分不虞。 赤炎自知失态,俯身告罪:“是,小的下次注意,小的这就去查。” 他离了房间,外头的游绎心下却有了计较。 赴瘟疫之地的医士,本就该当做好感染的准备,可为何他们看起来如此惊惧? 一时想不出原因,他打算先放放,回头与阎写意商量,为今之计当先寻暗室才是。 这边,阎写意伤口处理好之后便离开了妄念堂,她走到一处无人的巷弄之中,将手中药材放入冥骨戒,而后便隐了身形,回到了妄念堂。 “游绎,你在哪里?” “从药房的另一个门出来,有一个院子,穿过院子到对面的小楼里来,我在二楼带锁的房门前等你。” 阎写意照着游绎给的路线一路畅通地到了院子中。 她敏感地察觉到这边的阴煞之气比之前头诊室之中重了不少。 一路摸索到二楼房门前,她看到了正对着那把门锁叹气的游绎。 “怎么了?” 阎写意上前,看着那锁问他。 “这门锁上了,但旁边那房内有人,我担心用仙术开锁之后,声响叫那人听到。” “我感觉暗室可能就在这间房内。” 他话里头带了几分肯定。 阎写意肯定了他:“确实,这里头阴煞之气极重。” “这样,我托着这锁,你用仙术时动静轻些,待你开了锁,我施个障眼法在上面,叫那人即使听到声响也看不出锁被开了。” 她说着便伸手去触碰那锁,却一下就缩了回来。 游绎诧异:“怎么?” “这锁也太凉了些,看着像是北地寒冰加了些不叫冰融化的东西制成的。若要换成普通开锁贼,那手或许就粘在上头了。”阎写意看着那完全看不出来是由寒冰制成的锁,面露惊异。 “一个小房间的锁竟做得如此有心思,这里面到底藏了些什么东西?” “先开锁罢,进去看看便知晓了。” 待二人开了门进去,呈现在眼前的是极为寻常不过的房间装扮。 “找找暗室的机关。”阎写意施了障眼法之后将门关上,而后与游绎一人查探一边,寻找机关。 “在这边。”游绎那边很快传来了声音。 阎写意走过去,便看到游绎手指着屏风上的画幅道:“机关在这屏风之上。” 她看着画幅之上无数凸起的部分,张了张嘴。 游绎伸手,轻按住了画面右下角一只不起眼的仙鹤眼部,便听得一阵机关传动之声从屏风之后传来,线路在二人眼前的,是一道小门。 阎写意和游绎对视了一眼,而后一起踏入暗室,那道门在二人进去之后又缓缓阖上复原,仿若从未曾打开过。 走过一道阶梯之后,呈现在二人眼前的,是整面墙的木格,格子中放置有不少透明容器。 而那容器内部悬浮着的,是缀着赤红小圆珠的金叶。 阎写意瞬间瞪大了眼: “这竟是……金叶契!” 第9章 计策成 金叶契,是一种极为霸道且不可逆的契约,又名“魂血契”,最早是由冥府的冥主创造,用于对鬼魂的管理,但后来却被一些堕魔之人利用,残害魂灵,毁灭阴阳之道,被当时的冥王发现后,决定永久废除以绝后患,关于此契的相关记载也尽数销毁,阎写意也只是从现任冥王也就是她的父王口中听说了大概的情况,没有想到如今竟会在人间看到这失传已久的术法。 这金叶契签订契约的双方必须为神/仙/冥三界之人与凡人,凡人需得是自愿将血液融入金叶,如此契约才算签订成功。 待凡人亡后,此人魂魄将会听从与之签订契约的那一方,其存亡也将取决于另一方的存亡。 事态严重了起来。 阎写意眉头紧皱,一旁的游绎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金叶契我之前曾听父王说过,被禁止、失传如此之久的术法怎会在人间出现?” 阎写意抬头看向那些容器,数了数,竟是二十六个一个不少,也就是说,妄念堂已经收集了二十六人的魂魄。 “你可知晓提及此二十六物什的那人是何身份?”就阎写意目前所知所习,尚无金叶契解法,这二十六人的魂魄她暂且没有法子解救,只能想法子避免更多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签了这契约,卖了自己的魂魄。 游绎无奈摊手:“不知,只听侍从唤他少主。” 所有的一切仿若再次陷入僵局,阎写意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先回去罢,虽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们的预料,但至少已发现了线索,为今之计,该先看看下一步该如何走。” 回到国师府房中之后,阎写意与冥王送去了消息,将今日见到了金叶契、并已有人利用金叶契诱骗凡人卖魂一事如数告知。 金叶契现世非小事,以她一人之力无法解决,这事事关神/仙/冥三界,有些事情,还需要三界之主共同去商议。 阎曜听闻此消息时面色有些凝重,他想了想,告诉阎写意:“老祖宗废除此术法,就是为了避免被有心之人利用,如今金叶契现世,三界恐有人堕魔或将要堕魔,阿意你在人间定要时时小心,万事皆以安全为上。” 阎写意应下。 第二日一早,阎写意便准备以给伤口换药的名义离府再去趟妄念堂,没想到正好碰到宋沉洲也欲出府。 “国师这是准备入宫?” 阎写意看着宋沉洲一身朝服,与他打了个招呼。 宋沉洲眼神平静看了过来:“陛下有要事急召。” 阎写意点了点头,笑眯眯道:“国师年少有为,为帝分忧尽职尽责,确是个好官。” 宋沉洲行了一礼:“不敢当,为官本分而已。陛下急召,臣便先行入宫了。” 阎写意看着宋沉洲的马车在转角消失,才慢悠悠往妄念堂去。 今日妄念堂排队之人少了一些,很快便轮到了阎写意,为她换药的还是昨天那位医士,看着慈眉善目的,阎写意状似无意问了一句:“大夫,我听说妄念堂全天都开着门,您看诊也要看这么久吗?” 那医士一边为她擦去昨日药膏的旧痕和隐隐从伤口处渗出来的血迹,一边答她:“自是不会的,堂内医士众多,大家轮值的。” 阎写意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而后又好奇道:“堂内可有提供餐食住宿?” 那医士手中动作微顿,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阎写意眨了眨眼睛,作出一副崇拜模样道:“我从小就想成为医士,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妄念堂是我看过最好的医馆,等我学成了也想来妄念堂做一名好医士。” 医士闻言笑了一笑,只是那笑意不太自然,她一边继续为阎写意上药,一边与她说话:“那希望你能早日成为你想成为的这种人,医士有广阔天地可历练,不必拘泥于这盛京城之中。” 阎写意看着这医士不太自然的神情,听着她与自己说的话,微挑了眉头。 这医士看上去像是可能知道些内情的模样。 倒是个可利用之人。 她敛了眸子,状似忧愁:“只是我如今尚未学成出师,师傅他老人家却已驾鹤西去,”须臾之间,她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好法子,语调提高了几分,眼眸之中带出了一丝光亮,“医士先生,不知我以后若是有不懂的问题,可否来请教您?” 那医士听闻,表情有些怔忡:“什么?” “我说,若是我以后医术上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可否来请教医士先生您?”阎写意认认真真将话又重复了一遍,眼中盛着些求知若渴的光亮。 那医士看着眼前小姑娘一副好学的模样,倒是笑得开怀,方才那些不自然也消褪了去:“自是可以的,我一般是每日的早晚时间当值,便就是你来这两次的时辰,你若是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便是。” 阎写意嗯嗯应声,而后又问道:“不知应当如何称呼您呢?” “我姓卢。” 阎写意眉心一跳。 卢? 她又想起了前些日子在卢府的经历,不知这位卢大夫与卢府可有关系? 但她面上不显,只高兴唤了一句“卢大夫好。” 伤口很快便处理好了,卢大夫又叮嘱了几句让她伤口不要沾水,阎写意一一应下,离开了妄念堂。 照如今这形势,若是想要调查清楚妄念堂到底在做些什么,仅是靠着隐身偷偷进去打探显然不是个长久的好法子,且不说在人间隐身有时长限制,便是就连这妄念堂到底在做什么,在主导做事的是谁,他们只靠看也是看不出来的。 今日与这卢大夫接触过后,倒是给阎写意提供了一个新思路。与其被动等事情发生,不如主动出击,混入妄念堂。 她将这想法与阎曜商量了一下,阎曜倒是没有拒绝,只是还是特别强调了让她注意安全一事,能学会这禁术之人,只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刚回到国师府,没想到又与宋沉洲在门口碰上,她有些诧异:“国师竟这么快便回来了?” 宋沉洲挥挥手掸了掸尘,而后转眸看向阎写意,眼中盛着些莫名的情绪:“不知仙君那日说的可还做数?” 阎写意一愣:“什么?” 他直视着阎写意显然有些状况外的表情,微抿了唇:“入冥府,做冥官。” 阎写意想起,是找宋沉洲让他帮忙联系户部提供亡者名单那天她说的,当时她的目的只是为了打探清楚他情绪剧烈波动外放的原因,也并不觉得宋沉洲会真的答应,却没想到,今日他主动提了起来。 她冲宋沉洲咧嘴一笑:“怎么?国师改变主意了?” 她往宋沉洲的方向走了几步,能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极淡的松香:“那日不是还说没有机缘?” 宋沉洲往后退了几步,漆黑的瞳仁中映出了阎写意的模样:“机缘一事,事在人为。仙君若肯,这机缘便能成。” 阎写意笑意未变:“那便看国师,如何获取这机缘了。” 话毕,她也未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宋沉洲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阎写意本无暇分心去研究宋沉洲在想些什么,但宋沉洲既然有所求,那么她也可以尝试将宋沉洲用起来。 毕竟这人间之事,宋沉洲必然比她更清楚些。 至于这具体的用法,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当务之急,阎写意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得先将医术学识补一补才行,不然与那卢大夫的戏,她怕是演不下去。 回到自己院中后,阎写意将此事与游绎商量了一番,打算问问游绎是不是可以用仙术让自己与仙医通神识。 冥府也有冥医,只是冥府冥官体质与普通凡人不同,冥医专精的医术有些并不适用于人间普通凡人,仙界掌管人间,因此仙医更为专精人间医术,乃为上上之选。 游绎闻言,答应得爽快,马上便与仙帝说了此事,得到了仙帝的首肯。 下一步,便是身份问题。 阎写意与游绎来人间,为方便办事,最初确实没有想过隐瞒身份,但是随着这调查的深入,二人发现隐瞒身份似乎更有利于后续调查的开展。 “方才在门口碰到宋沉洲,我竟忘了与他说此事了,”阎写意有些懊恼,“不过他在问我做冥官之事,虽暂不清楚他的目的,但是倒可以因着这个用一用他。” 游绎来了兴趣:“他竟主动与你说想做冥官?” 见阎写意点头表示确有此事,他凑近了问:“这入冥府做冥官,与飞升成仙一样,是需要机缘的,这机缘可只由天定,你如何给他?” 阎写意尴尬地咳了咳:“不知,但是此事他又不知晓,他尚且以为这类机缘是可由我们操控的。咱们只如此先糊弄过去将金叶契和失魂之事查清再说,若是他真的立了大功,我再去问问我父王看看是否有法子可让他成冥官,如此也不算是诓骗他了。” 游绎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一道细小的声响突然从窗外传来,二人同时警觉:“谁?” 第10章 卢氏女 几乎是听到那道声响的一瞬间,游绎便闪出了门外,却只看到空无一人的走道。 于房中观察的阎写意也并未发现异样。 “总不会是我们俩都听错了吧?”游绎在门外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摇头反问。 阎写意扯了扯方才起身时不小心弄乱的桌布,眸光沉静:“不会,方才必定是有人的。” “无妨,总归我们划了结界,凡人也听不到我们在说什么。”游绎挠了挠头,从门外重新走了进来。 “话虽如此,只是尚且敢来偷听之人,后续可不会安分。” 普通人无事不会去别人房内偷听,偷听者无非有所图谋,而能在他们来人间才这么几天便有所图谋的……莫非是上次那漩涡?亦或者妄念堂之人? 阎写意重新坐下身:“总会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二人又聊了些尚无进展的户籍命簿之事,而后便一同去寻宋沉洲。 “二位仙君可是有要事?今日竟一同过来了。”宋沉洲正在书房作画,见二人进来,放下了笔。 那画中所画,乃是一棵繁茂大树,枝叶茂密,宋沉洲停笔前在画的,状似一只黄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阎写意看完整幅画,带着几分笑意抬眸看向宋沉洲,“国师好雅兴。” 宋沉洲视线也回到画之上:“方才兵部尚书来府上与臣探讨用兵之计,臣一时有感而发,便做此画,着实无甚稀奇。” 阎写意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看了看游绎。 游绎收到她的眼神,利落开口:“如今我二人关于身份一事想与国师商量一二。” 宋沉洲唤小厮备茶,引导二人入坐:“愿闻其详。” “我二人均因任务在身前来人间调查,只是这调查一事事关重大,需低调且谨慎,以免打草惊蛇。不知国师可能想法子为我二人安排一个合适的人间身份?” 宋沉洲闻言倒不似意外:“现如今知晓仙君身份者,陛下,臣,吏部户部二位尚书,还有臣府上的赶马小厮以及管家青松、侍卫青淮,陛下自是知晓其中厉害,其余人等臣均已提前打点过,不会泄密,仙君尽可放心。” 阎写意与游绎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来一些意外。 确实没想到,宋沉洲想得如此稳妥。 “至于身份一事,因亲人离世,到盛京投奔臣的远房表亲,这个身份不知二位仙君意下如何?”他只沉吟片刻,便给出了方案。 这个身份,远离盛京世家,但又因着是国师表亲,不至于被人看轻,听起来确实算是一个好的选择,阎写意和游绎隔空传音商量了一番,最后应了下来。 “国师的提议极好,那便就这个身份罢。” 宋沉洲微微颔首:“更改身份后续事宜,臣会在一日内办妥。臣生母姓沈,二位仙君可暂先起个沈氏名姓,方便落实身份。” “那便唤做沈意和沈觅吧,我是沈意。”只是起个代号,阎写意也就随意报了两个名字。 宋沉洲记下后看向二人:“那臣便先行去往处理身份之事,二位仙君可在府上随意逛逛。” 二人道谢后便与宋沉洲一道离了书房。 身份之事解决之后,阎写意便用沈意这个身份,日日去那妄念堂找卢大夫换药,一来二去的,与卢大夫的关系便也自然而然亲近了起来,加之她努力伪装的好学样子,倒是叫那卢大夫愈发喜欢了她起来。 这卢大夫原名卢芷,据她自己所说,父母双亡,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后来有幸被一老医士收为徒儿,才算是能安定地生活下来,后来老医士去世,她便一人生活在这偌大的盛京城之中,从医馆药童做起,一点一点打拼,直到妄念堂开业,她抱着试试的心态过来,没想到竟真的被妄念堂收为了医士。 阎写意听罢不禁感叹:“卢大夫实属坚韧,不过一开始你说你姓卢的时候,我还以为卢大夫是卢府之人,毕竟卢这个姓氏在盛京并不多见。不过后来想想,若大夫是卢府之人,卢府这般富贵之家,怎会让大夫你一人艰难生存至今。” 卢芷听罢,眉梢忍不住一动,眼神之中极快地闪过了一丝僵硬与不自然,夹杂着一些痛苦和仇恨,只是须臾之间,便又散了去,嘴角竭力扯开了一道微笑:“是的呀,若我是那卢府之人……怎会过得如此艰难。不过没事啦,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生活得挺好,妄念堂待医士也不错,每月给的银子攒攒也是不小的一笔积蓄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看向阎写意:“阿意,你今年多大了?可有及笄?” 阎写意回她:“今年刚及笄。” 卢芷摸摸她的头发:“那我也没有比你大多少,你可以唤我阿姐,不用卢大夫卢大夫这般喊,倒显得有些生分了。” 阎写意眼眸一亮,像是得了糖的孩子:“那以后便就唤阿姐。” 卢芷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摸着她的头。 - 是夜,卢府。 卢芷站在府门前,看着那两只威风的石狮子,总是慈眉善目的面庞之上漫上了一些寒凉。 她绕开大门,寻了个无人的墙角,轻纵身一跃,便进了内墙之中。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卢芷从墙角阴影走出来,熟门熟路地往卢平的书房走去。 书房之中,卢平正和卢许氏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因着丧子的原因,二人看着都有些疲惫,周身气质也沧桑了不少,乍一看去竟有些镇不住那一看便价值不菲的衣料与饰物。 卢芷出现在书房之中时,面色是坦然的,卢平和卢许氏却是显而易见的慌张。 卢平迅速起身把书房大门关了,卢许氏也动作极快地将所有窗子关了去,二人将能关的门窗都关上了,而后疾走到卢芷身前。 卢平率先发话:“你怎此时回来了,可有叫人瞧见?” 卢芷眼眸无甚情绪,听罢也只是漠然地抬了眼皮看了一眼卢平:“我想回来便回来了,还要与你报备不成?” 卢平看着她浑身带刺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这副模样,可还记得我是你爹!”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卢芷冷笑了一声:“那爹又可还记得我也是身上流淌着一半卢氏血脉的卢氏女呢?” 卢平有半刻的愣怔,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我若不记你是我女儿,怎会让你自由进出卢府?” “对外不认我这个女儿,将女儿送入虎口,还仗着这点血脉亲情逼着女儿帮你们做些不知道是什么目的的事情,”她语调冷然,仿佛说的不是自己,“这便是你说的,记着我是你的女儿?” 卢平有些气愤,涨红了脸却不知能反驳些什么。 卢许氏赶忙上来打圆场,她给卢平拍背顺气,朝着卢芷泪眼婆娑道:“小芷,你爹也是为了这个家,若是不去做那些事,你以为这偌大的卢府真能坚持下去吗?你可知这世上,不是有泼天富贵就能安稳过一生的。” 卢芷受够了这样的说辞,她放下手中物件:“我今晚来,只是受人所托将此物件给你们,至于其他的,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罢,她也不愿在此地多逗留,极为干脆便离开了卢府。 卢许氏看着卢芷的背影恨恨道:“真是个白眼狼,若是没有夫君你,她如何能存活于世,竟还敢这般指责,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冲着我们咄咄逼人。” 卢平看着卢芷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莫要这般想,总归是我亏欠在先。去看看她拿来的那东西。” 卢许氏上前将卢芷放在地上的东西拾起来,是个光滑的圆筒,她有些不明所以,将圆筒递给卢平。 卢平接过圆筒,在底部凹槽内测找到了一个小凸起,他将小凸起按下,圆筒应声打开,内里做警示用的封条应声而断,昭示着这个圆筒是第一次被打开。 圆筒内部只有一张薄薄的纸,卢平展开,上面只有短短几字,却成功让他变了脸色: “夏凉宴,三皇子溺亡。” 卢许氏见卢平脸色不好,小心翼翼问他道:“这是怎么了?” 卢平跌坐在地,一脸惨白:“主上让咱们……” “杀皇子。” 卢许氏闻言,脸色也刷的一下白了下去。 “杀皇子?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不能杀,不能杀……”她喃喃着跪坐一旁,扯着卢平的袖子,“不能杀,杀了咱们就完了呀……” 卢平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迷茫和未知的恐惧之中。 之前主上让他做的事情,无非都是些小事,他大可说一句是被胁迫的,而且若是真要被追究起来,也顶多只是个从犯,可此次的任务,若他真去做了,那人可就确确实实是他杀的。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皇子作为天子的亲儿子,天子会如何震怒他根本不敢想。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 他像一个颓然的失败者,低头坐在地上,哪里还有半分曾经风光的盛京富商模样。 卢许氏呆呆坐了许久,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挪到卢平身前,直起身子抓着他的肩膀:“让卢芷去,她不是方才还在说她是卢氏女吗,卢氏女,合该为卢氏分忧!” 第11章 夏凉宴 夏凉宴是在八月盛夏,皇后在城西风清山的皇宫别院举办的避暑盛会,名头上说是盛京各家官家青年参与的一项谈诗词、说乐赋的风雅避暑活动,但实则已成为了一些人眼中的相亲盛会,各家都恨不得将自己打扮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模样来赴宴。 因着国师府表公子表小姐的身份,游绎和阎写意也收到了宫里来的邀请函。 夏凉宴前一天,二人与宋沉洲一起去往风清山赴宴。 “风清山景色秀丽,风景奇佳,是盛京不可多得的夏日好去处。此次夏凉宴,二位仙君尽可尽情游玩一番。” 明明是在说着邀请般的话语,面上却依旧没有表情,好似这般话语并非是出自他之口一般。 阎写意微微颔首,没有言语。 风清山虽在城西,但马车脚程快的话半个时辰就能到。 国师府的马车在山下停下后,有宫中侍卫上前:“国师,公子,小姐,马车不得上山,需得步行前往别院。” 此次赴宴的不少都是世家公子小姐,各个都是娇贵人,但皇后如此安排,也无人敢多有怨言,只得一步步攀登上山,公子们多习武还好,女眷因着几乎都是在府宅之中,体力自是不如男子,没登几节阶梯便香汗淋漓。 阎写意一行很快便超越了不少人,两男一女速度还如此之快的搭配很快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那不是国师吗?与他一同的那二人是谁?” “听说是国师母族那边的表亲,族中遭难,便来盛京投奔国师了。” “听说国师是他们唯一的亲人了。” “但那二人看着倒是生得极好。” “可不是嘛,你看看国师那副清风朗月之貌,他表亲还能差到哪里去?” “这二人仅凭相貌怕是都能成为此次夏凉宴的香饽饽吧?” “只可惜不是盛京人士。” …… 周边的讨论声不绝于耳,阎写意有些无奈,她给一旁正与宋沉洲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这盛京轶事的游绎隔空传音道:“走快些。” 游绎的声音很快便传了回来:“国师府表小姐这个身份本就会带来这些议论,更何况是一个容貌如此出众的表小姐呢?” 说着,他还冲阎写意眨了眨眼,示意她忍忍。 阎写意转头朝路边走了过去,看着蜿蜒向下的林海,才觉胸中闷气散去了些。 她不是一个爱凑热闹之人,本来她打算称病不赴宴,但是卢芷告诉她,因着妄念堂救人的事迹,堂内几个医士也收到了此次夏凉宴的邀请,她这才改变主意决定赴宴。 皇宫别院。 忙碌了半日在登山、安排住处、放置行李上,到了下午,才开始有时间去旁边走走。 夏凉宴明日开宴,今日不少公子小姐纷纷在山间游玩,有人去爬山,有人打算去玩曲水流觞那一套,有不少世家公子来欲邀阎写意同行,都被游绎挡了回去:“舍妹怕生,不好意思了各位。” 终于等人渐渐散去,阎写意坐在门外巨石之上,看着夕阳斜倚西方,给山峦叠上了一层流光外衣,转头问游绎:“可去抓鱼烤鱼?”游绎耸了耸肩:“我都行。” “那便走吧,我去唤卢芷。”阎写意起身,随意拍了拍衣裳,便往卢芷的院子去。 游绎点头:“那我去唤宋沉洲,我们一会便在这门口会合。” 阎写意找到卢芷时,她正坐在小几旁看着一本医书。 “阿姐。”阎写意嗓音清脆唤了她一声。 卢芷将视线从面前的医书上抽离,见到来人,眼中泄出了笑意:“阿意,你怎的来了?” “我一会儿和阿兄和表兄去烤鱼吃,你要不要一起?”少女眼中盈盈,盛满期待。 卢芷忍不住伸手在她头上摸了一把:“自是去的,那便出发吧。” 几人绕了条小路,躲过了人群,到了一处山谷之中。 此处溪流淙淙,头顶树木茂盛可遮阳,怪石点缀其间,别有一番清凉美。阎写意寻了块平坦些的巨石,朝着其余三人喊道:“阿兄,阿姐,快来这里!” 她表情开怀,阳光倾泻而下,仿若在她面上撒了层金粉,将她本就脱俗的面庞衬得更加昳丽了起来。 宋沉洲眸中划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而后率先上了巨石。 阎写意从袖中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了调料,献宝似的冲这他们三人道:“我其实已经馋烤鱼许久了,前些日子找厨房青苌嬷嬷要了烤鱼的料子,现在就差鱼了!” 游绎拉着宋沉洲往溪流里去:“还愣着做什么?抓鱼去呀。” 宋沉洲被游绎拉着,倒也没有拒绝。 卢芷笑着看着阎写意:“我去拾些树枝,阿意你一人在此地莫要乱走。” 阎写意冲她点点头:“好的阿姐。” 待卢芷走远后,阎写意在她身上安了一个寻踪诀。 她之前怀疑卢芷是卢府之人,因此那日之后她偷偷跟了卢芷几日,直到那日,看着卢芷进了卢府。 却不是走的大门。 若卢芷真是卢府之人,她为何不走正门? 阎写意不理解,但她从与卢芷说起卢府之时卢芷异样的表情以及那天晚上的所见判断,她该是卢府之人,看年纪,还有可能是卢平的女儿。 卢平作为盛京比较有名的富商,家中人口之事随便便能打听到,可是打听来的消息之中,无一提到过他还有个名唤卢芷的女儿。 若是卢芷真的是卢平的女儿,卢平为何会放任女儿这般凄凉长大? 阎写意皱了皱眉,暂时还想不通。 另一边,游绎与宋沉洲二人正手持削尖的树枝,站在溪水之中的石块上扎鱼。 宋沉洲回忆着方才阎写意的模样,有些斟酌犹疑地问道:“仙君……原是这般的性子吗?” 他难得主动开口,游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道:“你说阿意吗?她其实骨子里还是个小女孩,只是该要她担起的责任,她也能做得很好。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收放自如。” “收放自如?”宋沉洲一字一字地重复了一遍。 “对,该严肃的时候严肃,遇善则善,遇恶则恶。她不是很爱凑热闹,但是真的到了热闹之地却也不会冷场,喜欢干脆利落不爱拖泥带水,但本质还是个小女孩,爱玩爱闹。”提到阎写意,游绎便有许多话可说。 “两位仙君似乎关系极好?”宋沉洲又试探问了一句。 “那是自然,我与阿意自小一起长大,要是说阿意与我的关系排第二,那便无人敢称第一了,”游绎眼疾手快,扎中了一条鱼,从溪流之中带出来时,那鱼还在翻腾挣扎,溅了游绎一身水,他满不在乎地拍了拍,转头看向宋沉洲,“你今日怎么问这些了?” 宋沉洲看着那条还在挣扎的鱼,眸光幽深:“只是今日仙君的行事让我有些意外,一直以为仙君是个沉稳的人,没想到今日竟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游绎拍了拍他肩膀:“习惯便好。” 他看了看宋沉洲手中空空荡荡的树枝,又催促他道:“快扎鱼才是要紧事,一会可别没得吃了,到时你就可以见识到仙君的另一副模样了。” 宋沉洲张了张口欲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放弃了。、 - 卢芷正在山谷旁边的密林里捡树枝,一阵风声从她耳旁刮过,随后她的脖子上便被架上了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她整个人倏然一顿,一动不敢动。 “卢大夫好雅兴,竟是捡起树枝烤起鱼来了?”持剑之人嗓音嘶哑,说话像是在漏风,听着让人无端便起了鸡皮疙瘩。 “夏凉宴上杀了三皇子,否则休怪我无情。”他嗓音凶狠了些,长剑逼近卢芷细腻咽喉。 卢芷皱了皱眉:“此事你应当去卢府寻卢平和那卢许氏,找我做甚?” “哦?看来卢大夫不知道,卢府上报的名单,可是你卢芷卢大夫呢。”语调之中带着几分看好戏般的调笑,气氛却是更加凝滞。 卢芷放在身侧的拳头倏地握紧,面上浮现一片自嘲之色:“他们倒是毫不犹豫。” “我可不管你与卢府的恩怨,我只管结果,这三皇子,你杀是不杀?” 卢芷冷笑一声:“若是我不杀呢?” “那我便杀了你,然后再去卢府要人。”那人语带威胁,长剑已经将卢芷白皙的脖颈划出了一道细小的血痕。 杀皇子非小事,这群人明明自己权势滔天,却还是要找上卢府让卢府替他们杀皇子,可见这杀皇子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些。 卢芷不想为卢府消灾,只是现如今自己却已被那无情无义的卢府推上了风口浪尖,只怕不应都不行。 “我杀。”她松开了紧握的手,垂在身子两侧,语调低沉。 “我随时在你身边盯着你,别想耍花招。若是明日夏凉宴没看到三皇子的尸首,那明日便会是卢大夫你的祭日。” “卢大夫好自为之。” 寒气从脖颈处消失,卢芷缓缓走到一旁的树旁,沿着树干缓缓瘫坐在地。 卢家……对她当真不客气。 她抬头向上看,有细碎的阳光从枝桠之间倾泻而下,斑斑点点跃动在这密林之中。她缓缓抬手,想要接住这阳光,阳光却穿透她的手掌,直直照射在地,铺陈出了她手的影子,和光一起,一亮一暗。 她收了手。 “阿姐在看什么?” 一道清脆的少女音从耳畔响起,卢芷恍然抬头,看到阎写意正看着她,面露疑惑。 “在看影子。” 她听到自己这般回答。 “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阎写意摆弄着手指,兴致勃勃拼凑出了不少动物形状,“看,影子多可爱。” “要……跟着光走,”她转头看向卢芷,眼眸之中满是清澈和坦然,“这样便能一直看到这般有趣的影子了。” 她走近卢芷,朝她伸出了手:“阿姐,太阳快要落山啦。” “走,我们去追光。” 第12章 诉过往 阎写意在原地捣鼓着那些调料,等了许久都没见卢芷回来。 溪流旁边就是密林,树枝应当很好捡才是,不应当这么久还不回来。 阎写意起身,跟着寻踪诀去寻卢芷,就看到了黑衣人架着剑威胁卢芷的场景。 她下意识想上前救下卢芷,但理智让她很快反应过来,将身形隐藏在了一棵粗壮树干之后。 卢芷身上谜团太多了,她如果贸然打断一些事,说不定就会影响到另一些事。 便就干脆不出声不打扰,只要卢芷性命无虞,那她也不必露面。 屏息凝神听完二人的对话,看着那黑衣人离开,阎写意才从树干后面缓缓走出来。 看着卢芷怔然地从地上起身,阎写意抓住她的手,往西边走去。 卢芷看着眼前的少女,她背对自己,黑发如瀑,随着走动在纤细身形后方微微摆动,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却给她一种极具力量之感。 她的手掌心温热,触感细腻,紧紧与自己的手扣在一起。 她说要带她去追光。 卢芷突然有些想哭。 那些十多年来因为卢平因为卢府所遭受的委屈和不公仿佛一瞬间都漫上了鼻腔,又自她眼角倾泻而下。 她仰起了头,想要将眼泪憋回去。 阎写意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转过头,便看到卢芷抬手准备擦泪的动作。 “阿姐怎么哭了?” 她松开了手,凑到卢芷面前,想为她擦泪。 卢芷微微偏头躲开:“无妨,阿姐就是想起了之前看过的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阎写意心下一跳:莫不是……她的过往? 她不动声色,疑惑问道:“是什么故事?阿姐可以说给阿意听听吗?” “阿意听了恐怕会哭鼻子。”卢芷刮了刮她的鼻子。 阎写意不依:“不会的,我想看看是什么故事,竟然敢让阿姐哭鼻子。” 卢芷差点被她逗笑,只好拉着她随意寻了个小坡坐下,而后缓缓开口: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她的母亲因惹了她父亲不喜,被她父亲休弃,那时候,她母亲已经怀孕八月,挺着个大肚子被扫地出门。” “后来,她母亲一个人在郊外的破庙之中挣扎着生下了她,却在生她时大出血而亡,还算这个刚出生的小女孩幸运,碰到了一个善良的农户,捡了回去,也还好那个农户住的村子里人都善良,她靠着吃百家饭竟也一身康健地长到了五岁。” “可是她的父亲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寻到了她。” 阎写意闻言,看着卢芷:“她的父亲将这个女孩带回了家吗?” 卢芷摇了摇头,视线飘向遥远天际:“没有,她也以为她的父亲是要带她回家的,但并不是。她的父亲寻人来教她武功,告诉她她是卢家人,就要为卢家付出一切。” “她不想学武功,但她那时还是个小女孩,违抗不了她的父亲,也是因着那一点对亲情的渴求,她即使不喜却也认真在学。” “学成那年,她的父亲让她加入了一个神秘的组织,告诉她不加入的话他们卢氏便会亡族。她便依了她父亲,加入了那个组织。” “后来,那个组织的人安排她去出任务,去偷东西,去杀人。” 阎写意闻言,心下一颤,看向卢芷。 卢芷眼睛还残留着些方才落泪时的泪痕,但此刻表情却看起来十分平静。 “她不愿意,想去和父亲说,这个组织不好,让她去做坏事。” “她以为自己的父亲是一个伟岸的人,会因此让她退出组织。” “可是她父亲没有,她父亲告诉她,这是她作为卢氏女的命,还让她不能在外人前暴露自己是卢氏女的身份,不能被人看到她进卢府,不然卢氏会遭难。” “父亲救不了她,组织也以她性命相要挟,她被迫做了那些她年少时从不曾觉得自己会做的事情。” “为了洗去自己手上沾染的鲜血和那些在午夜梦回时将她折磨得不得好眠的负罪感,她拜了个医士为师,学医救人,一边杀人一边救人,她时常觉得自己是麻木的。” “直到一日,她完成任务之后途经卢府,看到她那些素未谋面的兄弟姐妹们和她的父亲开开心心地一起用饭,一起欢声笑语,只有她,独自一人,穿梭在黑夜与鲜血之中。” “五岁那年,女孩以为自己从此有父亲了,却不知,她从此没了自己。” 四周一片寂静,呜呜的风声像悲鸣。 阎写意抬手轻轻捂住卢芷的双眼:“阿姐,没事的,你杀人非你本心,你只是为了自保,而且,你还救了那么多人。” 手心下的触感湿热,阎写意敛下了眸子。 神秘组织,黑衣人,妄念堂,三者之间会有联系吗? 她想了想,待手心之下感受到的颤抖轻了些,才缓缓开口试探道:“阿姐现在在妄念堂做医士,能够自己生存下去,若是实在难受,脱离卢府也没关系,从此我便是阿姐的亲人。” 卢芷将她的手拿下,伸手掐了掐她脸上软肉,摇了摇头:“阿意,听阿姐一句话,不要将妄念堂作为你的目标,好吗?” 阎写意指尖微微一颤,一种靠近真相之感扑面而来:“为何?” 卢芷为她理了理头发:“妄念堂,并没有你看上去的这么好。” 见阎写意还是一脸疑惑,她微微笑了笑:“你只需知道,阿姐在这个地方待得并不开心,总有一天会离开妄念堂,但阿姐不希望你重蹈阿姐的覆辙。” 阎写意状似懵懂地点了点头,心下有些遗憾,还是没能从卢芷这里挖出妄念堂的真相,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今日她能让卢芷卸下心防说出过往,那过几日,她定也能叫她告诉自己妄念堂的真相。 四人重新会合时已近薄暮,游绎和宋沉洲已经快要将扎上来的鱼都处理干净了,游绎看着从密林中走出来的两人嚷嚷道:“你们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们鱼都要处理好了。” 阎写意拉着卢芷小跑:“来了来了,我们捡树枝去了。” 烤鱼香味弥漫出来时,一天的疲惫仿佛得到了缓解,阎写意吃着烤鱼,问一旁的卢芷:“阿姐,这个烤鱼可香?” 卢芷笑着点了点头。 游绎皱眉,有些不满:“阿意,你为何不问我?” 阎写意往他脚旁轻揣:“你自己烤的鱼,你自然会说香了。” 游绎躲了开:“你怎的还上脚了?如此不矜持!” 他还欲说些什么,被一旁的宋沉洲用烤鱼堵住了嘴。 阎写意看着他一副吃瘪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 火光映照,少年少女笑颜明亮,像朝起时自东方喷薄而出的皓日,充满生机。 - 夏凉宴当天,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到别院之中的花园内开宴。 视线触及到上首坐着的帝后二人之时,卢芷不可避免想到了刺杀三皇子的任务。 阎写意与卢芷的位置并不在一起,但她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卢芷。 她看到卢芷低着头,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便知晓她大抵是又在想那个任务了。 只是,她实在不明白,为何那黑衣人会要她刺杀三皇子。 阎写意扯了扯宋沉洲的袖子:“表兄。” 做戏便要做全套,既然身份是宋沉洲的表兄,那她在外自然该叫他阿兄。 宋沉洲听着这个称呼,整个人一顿,而后回她:“何事?” “你可知晓三皇子是个怎样的人?” 宋沉洲眸中极快划过一丝异色:“为何问三皇子?” 阎写意看了看四周,将声音压小,用气声与他道:“这个你别管,你只管告诉我,三皇子此人如何便可。” 宋沉洲微抿双唇:“是个极会演戏的野心家。” 听到这般不客气的评价,阎写意有些诧异:“阿兄竟如此看不上这三皇子吗?” “是。” 宋沉洲的回答言简意赅。 “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阎写意锲而不舍追问。 “是。” 依然是简单却明晰的回答。 “比如?” “杀人放火,弄虚作假,欺压弱者,买卖人口。” 好家伙。 阎写意当下有些震惊。 这样的人……若是被她碰到,根本没有机会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因为,她必会杀了他。 “陛下都不管吗?”阎写意想起游绎告诉过自己宣平帝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好皇帝之事。 宋沉洲视线掠过她震惊的面庞:“因为三皇子会作戏,善掩藏,没有证据,如何证明?” 竟还是个善于隐藏的作戏高手,怪不得陛下那边没有反应。 善于隐藏之人是不会让周围人发现自己光风霁月皮囊之下的那颗卑劣之心的。 “那阿兄是如何发现的?”阎写意好奇道。 宋沉洲将身子往后坐了些,倚着椅子后座:“因为我查到了证据。” “那为何不去检举?” “因为证据还不够。” 阎写意一下被噎在原地。 是了,证据不够时,就很容易被翻盘,反而容易被对方发现然后引来报复。 她缓缓坐直了身子,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卢芷,长叹了一口气。 “这位便是国师的表亲吗?倒是个明眸善睐的美人。” 一道轻佻之音从身侧传来,阎写意皱眉,有些不虞地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第13章 杀皇子 阎写意转头看到的,是一个好似在哪里见过的熟悉面庞。 来人英气俊朗,看着像是个在战场上拼搏厮杀保家卫国的好儿郎,只是那眼神之中的吊儿郎当和周身散发出来的纨绔气质实在是浪费了这张好皮囊。 “三皇子,舍妹初入盛京,胆子极小,还望嘴下留情。”宋沉洲有些淡漠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阎写意才想起来这股熟悉之感来自何处。 是她隐身探卢府那日,那位被宋沉洲命人扛回国子监之人,是方才与宋沉洲对话内容的主角,也是卢芷今日要杀之人,大景王朝三皇子。 她极快掩去眼中不虞,照着宋沉洲和游绎这两日给她塑造的“胆小”人设,声若蚊呐应声:“见过三皇子。” 三皇子微眯了眼。 可惜了,生得倒是可人,只是这性子,实在是让人没有兴致。 他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本皇子只是来看看最近京中议论纷纷的国师府表亲,既如此,本皇子也不打扰你们亲人团聚了。” 直到三皇子的身形消失在前方人群之中,阎写意才忿忿道:“这三皇子该不会做过强抢民女之事吧?” 宋沉洲挑了挑眉:“那倒没有,只不过,他倒是京中几家青楼的常客。” 阎写意轻哼一声:“生在皇家,不想着如何福泽子民也就罢了,尽做些地痞流氓之事,可真是暴殄天物。” 宋沉洲闻言,眼眸闪动,未发一言。 觥筹交错间,阎写意已有了些许醉意,环视宴席时,她轻瞥一眼,便看见卢芷起身离席。 一丝清明从醉意之中爬了出来,她往皇子席看去,三皇子也不在。 心下暗道不妙,阎写意起身:“我有些醉了,去散散步吹吹风。” 游绎欲与她同去,被她隔空传音阻止了:“你留在这里,盯着宋沉洲。” 离开宴席,阎写意顺着寻踪诀的方向跟过去。 据说当年皇家别院修建耗费整整五年,花费无数人力财力物力,树木葱茏,曲径通幽,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现下看来,当中每一处都别有意趣,若不是有任务,只怕她也想好好逛一逛。 绕过几个假山,便进了一处树木茂盛的小道,从外面看完全看不到小道之中的场景,倒确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阎写意加快了脚步,疾走进了幽深小道之中。 小道尽头是一个小湖,湖畔,阎写意看到了正跟在三皇子后面的卢芷。 她接着树丛掩藏身形,往二人靠近。 三皇子为何今日会独自一人出现在湖畔她不知晓,但是今日这事,卢芷不能做。 她没有卢家庇护,迟早会被查出来是杀三皇子的凶手,到时,皇帝的滔天怒火,全都只能她独自一人承受,若是没有意外,查出她是凶手的当天,她就会被斩立决。 到时候,妄念堂之谜,她又该如何突破? 随着卢芷与三皇子的距离逐渐拉近,阎写意看到了卢芷手间闪着寒光的匕首。 她只犹豫了一瞬,便在卢芷抬手刺过去的一瞬间冲了出去,在卢芷诧异的眼神之中飞扑到三皇子身后,将他整个人压在了地面,生生挨下了这一刀:“三皇子,有刺客!” 一片混乱间,她借机抬手捂住了三皇子的眼,而后迅速往后看去,朝着震惊在原地的卢芷,用嘴型无声地告诉她:“阿姐,快走。” 卢芷被这一幕变化打得措手不及,匕首掉落在地,看着从阎写意背后汩汩流出的鲜血,手足无措,欲上前为她止血之时,看到阎写意焦急的双眼,她说,让自己快走。 她踌躇原地,不知该作何动作之时,就听被扑倒在地的三皇子气急的声音:“是谁?是谁胆敢行刺本王?” 周围侍卫脚步声也越来越近,阎写意心下着急,看着卢芷无声催促:“阿姐,快走!” 卢芷咬了咬唇,捡起匕首,最后看了一眼阎写意,而后转身匆忙离开。 阎写意这才放松下来,借势脱力,松开了捂住三皇子的手,整个人瘫软在地。 真是……太痛了…… 阎写意这么想着,浑身的气力仿佛都随着流出的鲜血也一同泄出。 三皇子从地上爬起来,便看到瘫软在地背上流血的阎写意。 本就生得冰肌玉骨,此刻因着失血过多而泛白,添了些我见犹怜的孱弱之色。 三皇子跪倒在地摁着她背上还在流血的伤口,朝着涌过来的侍卫大喊:“给我查!刺客一定还没走远!给我仔细查!找到刺客,本皇子重重有赏!” 侍卫应声离去,还剩两个侍卫朝三皇子走过来:“三皇子,随行御医此刻尚在宴席之上,这……” 三皇子看着呼吸渐弱的阎写意,狠声厉色道:“人命关天,父皇和母后想必能够谅解,赶紧前头带路!” 阎写意意识模糊间,感觉自己被人放在了背上,她有心想为自己施个保命术法,但因着周围一众人,不好动作,只好希望自己能撑到见到游绎那一刻。 卢芷看着娇弱,但这力道确实大,想必是打算一击毙命的,还好自己过去时稍微偏了些身子,不然只怕凶多吉少。阎写意迷迷糊糊想着,只觉眼皮越来越重。 混沌间,感觉有人在不停唤自己:“阿意,阿意……” 她张嘴想应,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睡一会儿吧,她想,睡一会儿应该就有力气了。 再一次醒来时,阎写意抬头看到的是银纱流纹素帐顶,她有些恍惚,想说话,却只觉嗓间干得厉害,一股气涌了上来,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句,惊醒了一旁正打着瞌睡的游绎。 “阿意,你终于醒了。” 他一脸焦急,看到偏头朝自己看来的阎写意,才觉得高高悬起的心踏实放回了原地。 阎写意说不出话来,只好隔空传音给他:“帮我拿些水,我嗓子干得厉害,说不出话来。” 游绎闻言,起身去倒了杯水,阎写意正欲起身,便觉背后传来一阵锥心之痛,让她忍不住长“嘶——”了一句。 “你小心些,这一刀扎得有些深,万幸没有伤到心肺。”游绎将她慢慢扶起,往她身后塞了个软枕,而后将手中茶水吹了吹,才递给阎写意。 阎写意喝了些茶水,才觉嗓子好受了些。 她润了润嗓,而后开口,嗓音嘶哑:“夏凉宴上怎么回事?我受伤后发生了什么?” 游绎闻言,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为何要救那三皇子?” 阎写意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待我嗓子好些我再说与你听,你先与我说说我受伤后发生的事情吧。” 游绎闻言也不再纠结,将那之后发生的事情详细告诉了她。 那日,阎写意受伤后,三皇子将她带了回去,整个人非常着急,一入宴便朝着帝后过去,说方才遭遇刺客刺杀,被一旁路过的国师府表小姐救下,刺客逃之夭夭,表小姐命悬一线。 宣平帝看到面色苍白满身血迹的阎写意当时脸就黑了,命侍女将阎写意安置到最近的厢房之中,而后命宴席之上所有医士前往救治。 尚在宴席之上的游绎和宋沉洲两人脸也黑了,前一刻还在说要出去吹风散心的阎写意转头就满身是血奄奄一息被人带回来,搁谁谁能不气。 二人待医士进去为阎写意治伤之后齐齐走到三皇子面前,宋沉洲率先开口,语调凉凉的像淬了冰:“三皇子可否解释一下为何舍妹会一身是血被您带回来?” “莫非是三皇子对方才宴席之上的事情耿耿于怀,恼羞成怒寻舍妹想要威逼利诱遭舍妹反抗,于是便失手伤了她,伪造成刺客刺杀假象?” 他语调带刺,戾气满身,将一旁的游绎惊到了。 游绎连忙将他拉开,看着面前脸色不虞的三皇子笑道:“不好意思三皇子,表兄大抵是太过着急担忧舍妹,所以说话失了分寸,还望三皇子莫怪,我二人只是想详细了解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还希望三皇子能详尽告知,我兄弟二人感激不尽。” 三皇子甩了甩袖子:“本皇子是看在令妹救了本皇子一命的份上才不与你计较,至于事情发生经过,与宴席之上陈述一致,本皇子好好地在湖边散心便感觉后面有人惊呼有刺客,之后便发现救下了本皇子的令妹,而后便将人带回了宴席。” 他眼皮一掀,眼神直直看向宋沉洲;“国师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说完,他真个人重重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原地。 在一众医士的努力下,阎写意的命算是保住了,只是伤有些重,只怕未来还需好生将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阎写意听罢,真个人有些蔫蔫:“竟然还有休养一段时日,我哪里来的这么多时间,失魂和金叶契之事都尚未查清,此事可耽搁不得。” 她作势要起身,被游绎一把按在了床头:“我的姑奶奶,你可别折腾了。你知道你伤口有多深,那天留了多少血吗?” “我都要被你吓死了。” “你还是好生歇息着,待恢复之后再查探吧。” 阎写意皱眉,有些不乐意:“这如何能耽搁得?若是在我休息这些时日又有魂魄失踪又有人被哄骗卖魂,怎么办?” 游绎无奈:“实在不行你每次出发前叫上我,总归我这命簿之事没那么着急。” 阎写意这才作罢,老老实实坐在床上,正想将卢芷之事说与他听,便听到门口珠帘叮当碰撞,一道声音随之传了进来: “仙君这是计划在人间长留了?” 是宋沉洲,他掀了珠帘,站在屏风旁,看着面上没有血色的阎写意,眸光深邃,紧紧盯着阎写意,语调寒凉: “方才宫里传来消息,三皇子明承,求娶国师府表小姐沈意为三皇子正妃。” 第14章 陷迷雾 游绎差点没跳起来。 “他是不是有病?” 宋沉洲掀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这有何奇怪,对于一个明面上根本没有成为储君可能的皇子来说,一个女子以命相救,多半是暗藏情愫,能给到正妃之位,已是天大恩赐。” 阎写意整个人如遭雷击,顿在原地。 这三皇子的思维,也太跳脱了些。 她抬手抚了抚额,看着一旁正准备大骂的游绎道:“无妨,皇上不可能同意的。” 宣平帝知晓自己真实身份,便不可能同意此事。 游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确实,只是知道这个事还是感觉像是嗓子里吞了只苍蝇,难受得很。” 他疾步到一边的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压下心中火气。 宋沉洲看着阎写意沉静的面庞,忽然说了一句:“仙君倒是能忍,可知现下这盛京城中谣言四起,人人都在传国师府表小姐爱慕三皇子已久,更是在刺客刺杀之时以命相救。” “仙君这一手刀下救人,着实高调。” 他语气听着没有什么情绪,但阎写意愣是听出了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 她蹙眉沉思,不知宋沉洲在阴阳怪气些什么。 但有一句话他倒是说对了,太高调了。 这般下去,对她后续调查百害无一利。 思及此,她抬首看向宋沉洲:“那不知可否劳驾国师帮忙,将此谣言给压下去?”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笑了笑:“确实给我带来了困扰。” 宋沉洲眼神看向她坦然的眼底,微抿双唇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对了,”阎写意视线往游绎和宋沉洲身后看去,“可有看到卢芷?” “卢芷?”游绎重复了一句,仔细想了想,“好似夏凉宴之后便没再看到她了。” 阎写意心下咯噔,又将目光投向了宋沉洲:“国师呢?国师可有看到?” 宋沉洲摇了摇头,阎写意暗道不好。 当时担心卢芷真的杀了皇子引来天子怒火怕是会下场不好,她冲动决策救下三皇子,方才她才突然想起来,对于那个组织来说,若是卢芷没有完成杀了三皇子的任务,那便是任务失败,任务失败,卢芷性命不保。 她闭上双眼感知寻踪诀,只是大抵是因为身受重伤的缘故,意识感知有些费力。 她眉头紧皱,额角沁出了几滴汗,才终于隐约感知到了寻踪诀的踪迹,那踪迹目前还在移动,位置大抵……还在风清山! 她猛地睁开双眼:寻踪诀在移动,说明卢芷还活着。 活着,便还有希望。 她转头问二人:“我现在在哪里?” 游绎从小桌旁走过来,斜斜倚在床架上:“风清山,夏凉宴还在继续,我们现在是在别院厢房之中。给你止血上药包扎之后,皇上便命人收拾了一间最好的厢房出来给你养伤。” “何时返京?” “三日后,夏凉宴焰期三天。”宋沉洲没有情绪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我现在有要紧事要寻卢芷,她应当还在风清山。”阎写意掀了被子便想起身下床,再次被游绎按了回去:“你伤才刚处理好,别折腾了,我和国师帮你找,随时给你传消息,你只管安心在此处休息便是。” 阎写意无奈,只好老实在床头靠着:“寻仔细些,动静小些,她一定还在风清山。” 她朝游绎眨了眨眼,游绎不动声色朝她点了点头,而后转身推着宋沉洲往外走:“走吧国师,咱们寻人去。” 看着二人消失在门外,阎写意才静下心来。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先是卢彻魂魄一事,虽然成功将卢彻的魂魄抢了回来,让他成功到了落阳镇,但是那个漩涡背后之人是谁,又是谁在主导夺魂一事现在尚无线索。 再便是妄念堂金叶契之事,妄念堂背后之人到底是谁,与凡人签金叶契要他们的魂魄又意欲何为,目前也尚无头绪。 而最为关键的一点,这二者目的皆为魂魄,那么他们之间可有联系? 若是真的有联系,又是谁有这么深厚的实力还能不被神/仙/冥三界察觉? 事情的走向越来越扑朔迷离,阎写意有些苦恼,忽然收到了颜芷尘的传音。 她与颜芷尘自上一次了解卢、王两家之后便没有联系过,当时她还拜托颜芷尘帮忙探一探妄念堂之事,现下突然来了联系,莫非妄念堂之事有了线索? 她马上回音:“阿尘,怎么了?” 颜芷尘的声音响了起来:“阿意,上回你托我看看妄念堂,这些时日白羽一直带人盯着,大体是没有什么异样的,只是有一奇怪之事,三皇子去妄念堂去得有些频繁,而且,”她顿了顿,“他每次去都是走的偏门,从不走正门。” 阎写意手指一紧:“三皇子?明承?” 颜芷尘肯定道:“对。” 阎写意眉头紧锁,本来计划是保下卢芷,这样,即使那个组织要接着派人杀三皇子,也不会牵扯到卢芷,至于三皇子自己,他且有他的命数,阎写意也不欲去干涉。 现下看来,若是三皇子与妄念堂之间有勾连,那她,不得不保下三皇子了。 想到这里,阎写意问颜芷尘:“阿尘,你可还有多余的人手?可能找人盯着三皇子?” 颜芷尘答应得很快:“放心,我人手充足,再派一些盯着三皇子也完全顾得过来。” 阎写意松了一口气:“那便拜托你了,我这几日在风清山有些事情,盛京城那边恐怕有些鞭长莫及顾不过来了。” 事情的走向再一次曲折了起来。 阎写意回想起三皇子那副纨绔模样,眸中浮上了几抹深思。 众人眼中看到的三皇子,纨绔公子,吊儿郎当,沉迷女色,无心朝政。 宋沉洲告诉她的三皇子,杀人放火,弄虚作假,欺压弱者,买卖人口。 一个,极会演戏的野心家。 而此刻,关于三皇子,在阎写意这里,又多了一个“妄念堂同伙”的印象。 看来,她还是得找个机会,会会那三皇子才行。 正当阎写意计划着如何保下并接近三皇子之时,游绎的隔空传音接了进来: “阿意,你的寻踪诀现在可能感知到卢芷的位置?” 阎写意让他等等,而后重新感知了一下卢芷的踪迹。 许是因为休息了一会儿,踪迹很快便出来了,只是此次的踪迹有些微弱,而且挪动速度也慢了许多。 “在……风清山西面,周边有很多低矮树丛,附近有湖,”阎写意努力感知着具体位置,“踪迹信号有些微弱,而且移动速度也慢了很多,我怀疑……可能是受伤了。” 到底还是受到此刻身负重伤的影响,寻踪诀没法完全施展开来,只能有大概的位置,若是受伤前,是可以直接精准看到位置的。 阎写意叹了口气,只希望自己此次伤能早些好起来。 “知道了,我让宋沉洲去东面找,我到西面去,找到卢芷之后我先将人带回来?” “可以,”阎写意应声,“只是速度千万快些,如果卢芷真的受伤了,我担心她撑不了太久。” “好,你且好生休养着,等我消息。”游绎答得很快。 阎写意又坐了会儿,想到如今的形势和自己单薄的力量,还是决定找冥王再要个人。 游绎虽能帮忙,但他毕竟是带着仙界的任务下来的,不好一直帮自己做事,至于颜芷尘,也始终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忙,虽能辅助着自己搭把手,但总归还是因着凡人身份有很多地方有限制,还是得再有一个冥府之人来帮忙才行。 只是如今,冥府之中必定有人有异心,选择让谁来帮忙,是一个需要好好考虑的问题。 此人需得对冥府各事务有一定了解,还得在冥术之上有一定能力,最重要得,此人需得保证对冥府忠耿绝无异心。 阎写意回忆着冥府符合条件的人,想了许久,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双祈。 双祈是冥府引渡人,也是冥府离魂魄最近的人。 引渡人是冥府至关重要的一个岗位,属轮回司,指引分流着魂魄的轮回方向,而魂魄的轮回方向,又属往生司决定,仅是指引这一个动作,便已经牵扯到了冥府二司。 因此,要想成为引渡人,需得对冥府各司事务十分了解,更需对魂魄有非常明晰的认识,这向来是冥府最为重要也最为容易出错出问题的岗位。 但双祈做得非常好,从未出错。 至于忠心,双祈与自己算来还是表亲关系,双祈的母亲是阎写意的姨母,姨父姨母因病早亡,自小便被父王和母后养在冥宫之中,双祈自小便懂事早熟,小小年纪便沉稳得像个小大人,因此阎写意和她并没有和游绎那么相熟,但若是只论冥府,那双祈必定是除了父王母后以外与她走得最近的人了,她的心到底在哪里,阎写意还是可以肯定的。 想到这里,阎写意的眉眼舒展了开来,马上与冥王传了个话: “父王,我这边尚还缺人手,可能唤双祈表姐来盛京与我一同调查?” 阎曜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下来:“可以,我一会唤双祈过来与她说说,你这边进展如何?” 阎写意将这几日的事情与他说了下,但隐去了自己受伤的消息。 若是被父王知晓了,指不定就要安排其他人代替她调查,而后将她唤回去休养。 她可不愿。 阎曜听罢,还是照往常一般叮嘱她注意安全,而后便结束了这次传话。 若是双祈表姐来了,调查想必进展能快些。 阎写意这般想着,抿了口茶水,还未待她咽下去,就听到游绎的隔空传音急急出现: “阿意,卢芷怕是不太好了。” 第15章 救卢芷 游绎找到卢芷的时候,她躺在一块巨石之后,浑身是血,一动不动,但是听到游绎靠近的脚步声时,还是挣扎着挥动着手中的匕首,直到她看到来人是游绎,才整个人放松下来,却是一言不发,不知是已无力开口说话,还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游绎靠近过去,看着她浑身是血,一时之间也不知能不能将人带走,他靠近卢芷耳畔,小心翼翼问了句:“卢大夫,你还好吗?可还能走路?” 卢芷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无力地摇了摇头。 游绎想了想,又问:“卢大夫,你现下可知晓你伤可严重?” 卢芷轻轻点了点头。 游绎便又问她:“若是伤很重,你便点点头,否则就摇摇头。” 卢芷又点了点头。 游绎有些为难,轻声和她说:“卢大夫,你稍稍等我一下。”见卢芷点了头,他才离开这里,绕到了巨石另一边,而后和阎写意隔空传音:“阿意,卢芷怕是不太好了。” 阎写意听到这句话时,整个人如堕冰窖,明明是极热的夏日,她却觉得身上发冷,就像有一盆一盆的冰块带着水从她头上兜头浇下,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她现在怎么样了?” “浑身是血,说话已经说不出来了,我方才问她伤可严重,她是点头的。” 阎写意双手握紧抵在鼻子前方,长出了一口气,而后说:“先让她晕过去,而后直接凌空回来吧。” “能不能救下来,总要先试试。” 待游绎应下后,阎写意保持着双手紧握的动作,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卢芷是目前破解妄念堂一事的重要突破口,她不能有事。 - 风清山,东面半山清风亭。 宋沉洲直立亭内,听青淮与他汇报。 “主上,卢医士之事已安排妥当。” “可还留有一口气?”宋沉洲视线看向远山,声音淡淡。 青淮应道:“是,应当能撑到被仙君和冥主发现。” “好。三皇子与妄念堂之事可有叫他们察觉到?” “是,属下已交待赤炎,让他近些时日多唤三皇子过去,按着日子推算,冥主的人应当已经察觉到了,后面大抵会要保三皇子,不知这三皇子到时杀是不杀?”青淮躬身轻问。 “没有留的必要,他知道的恐怕还没有那卢芷知道得多,冥主留着他也只是浪费时间,于我们而言,留着他也是浪费时间。尽管杀便是,不必有顾虑。”宋沉洲视线微凝,语气之中带上了几分戾气。 青淮敛眸低眉,应了句“是”。 雾霭渐散,远山如画。 宋沉洲面上一抹笑意浮现: “好戏开场。” - 游绎带着卢芷出现在阎写意房内时,阎写意正心神不宁地看向窗外,见到二人回来,她急急站起身,问道:“如何?” 游绎轻手轻脚将卢芷放在榻上,面色有些凝重:“进气少出气多,脉搏都快感觉不到了。” 阎写意手握了握拳:“找皇帝拨几个资深些的御医和小厮来吧。” 游绎点点头,出门去寻宣平帝。 阎写意回到榻前,看着卢芷毫无生气的面庞,长叹了一口气。 她还是冲动了些,没有想到卢芷若是完不成任务也会没命,若是她能想得周全些,或许卢芷便不会是如今躺在这里的这副模样了。 游绎很多便将御医和小厮带来了,阎写意唤小厮去打些热水拿些毛巾过来,而后将位置让给了御医。 待小厮将水和毛巾拿来,御医也完成了看诊。 “沈小姐,臣已将伤口出血处做了止血上药和包扎处理,只是这位受伤的姑娘实在是失血过多,臣无能为力。”御医面色凝重,行礼过后便拎着箱子离开,游绎和阎写意对视一眼,二人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些许失望。 “可能寻仙医来看看?”阎写意看着还在为卢芷擦拭身上血迹的小厮,隔空传音给游绎问道。 “不可,仙医不可干涉人间之人生老病死。”游绎话语坚定,回绝得很快。 阎写意双手垂在身侧,整个人有些颓然,游绎见她有些低沉,也没有说话,只安静站在一旁。 小厮给卢芷处理干净身上其他地方的血迹之后便离开了,阎写意从床榻之上抱了一块小毯子给卢芷盖上,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已经找到卢大夫了吗?”沉默间,宋沉洲的声音随着清脆的珠帘响一同传了进来。 游绎朝他点了点头:“卢大夫受了重伤,御医已经来看过,只怕情况不太好。” 宋沉洲看着阎写意有些颓然的背影,顿了顿,而后缓缓开口道:“我识得一位医术造诣颇高的老神医,他近些日子正好在风清山,如果有需要,我可以请他过来看看。” 阎写意闻言,转过头看向宋沉洲,眸中迸射出一丝光亮:“那便有劳国师了,感激不尽。” 宋沉洲闻言,极快转身离开:“那我去寻他。” “宋沉洲此人,关键时刻倒还挺靠谱。”游绎看着匆匆离开的宋沉洲背影,若有所思道。 “确是如此,此刻我已不知我这么一直怀疑他,是不是有些恩将仇报了,”阎写意撑着下巴,喃喃道,“上一回在城郊与那漩涡对上时也是他无意间救了我们,他也忙前忙后主动被动帮了我们许多了。” 游绎点了点头:“而且目前确实没有发现他身上还有什么其他疑点。” 阎写意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无论如何还是不能放松警惕,其余的事情便边走边看吧。” 宋沉洲带着那老神医过来时,仅过去了半炷香的工夫。 那老神医乍一看到榻上躺着的卢芷,便捋捋胡子开口道:“此人看着内伤极重,失血颇多,想必沉洲便是要救她?” 宋沉洲颔首:“还请薛神医帮帮忙。” 薛青笑了笑,一边上前诊脉一边冲着宋沉洲:“倒是少见你求我帮忙的时候,怎么,莫非此人是你心上人?” 宋沉洲无奈:“不是,是舍妹的好友。” 薛青眯了眯眼:“妹妹?”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游绎和阎写意:“你何时竟还多了个妹妹?” 阎写意连忙接话:“薛神医,我二人与国师乃表亲,因着家中变故才来盛京投奔表兄。” 薛青仔细看了看阎写意,而后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房内一时极为安静,落针可闻。 大概又过去了半炷香工夫,薛青收了手,开口:“此人能救,只是你恐怕要辛苦些。” 阎写意指了指自己:“我吗?” 薛青点了点头:“这丫头内伤太重,我先为她施针上药,治外伤,缝合伤口,而后需要泡三日药浴配以治疗手法,这药浴和治疗手法,恐怕就得你来了。” “不能寻小厮吗?”宋沉洲听罢,想到阎写意此刻自己都还重伤在身,不禁开口问道。 “不可,小厮平日里做事干活,力气会大一些,此手法不能太过大力。” 他转头看向阎写意:“若是我判断没错,这位姑娘想必也有重伤在身。” 阎写意点了点头:“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的,薛神医尽管将手法教予我便可。” “无妨,我也帮你一道治伤。”薛青拂了拂袖。 阎写意大喜:“那便多谢薛神医了。” 之后的几日,阎写意和卢芷都在配合薛青治伤,宋沉洲则与游绎一同去见了宣平帝,将事情尽数告知,表明恐怕无法与帝后一道返京,希望能准许他们在这别院当中多留几日,宣平帝听闻也没有犹豫,痛快便应允了。 七日之后,阎写意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卢芷的外伤也尽数好全,已经能下地走动了,薛青便着手将药浴的方子和治疗手法都教给了阎写意:“这个药浴是能泡三日的量,每日泡一个时辰,分四次施以治疗手法,总共半个时辰。” 又过了七日,两人的伤已好全,四人这才动身返京。 返京的马车上,阎写意问卢芷:“阿姐,你还要回妄念堂吗?” 卢芷点了点头,因着重伤初愈的缘故,面色还有些发白:“要回去的,已经这么多日未去了。” “可是阿姐不是说妄念堂不好吗?为何不趁此机会就干脆离开了呢?”阎写意疑惑发问,想要从卢芷面上寻到些线索。 “可是阿姐的事情还未做完呢,离开自然是要离开的,只不过,还没到时候,”卢芷摸了摸阎写意的头发,“阿意怎么像个小大人似的,尽为我操心。” 阎写意拉着卢芷的手:“因为我希望阿姐开心。” 听到这个回答,卢芷显然有些愣怔。 阎写意趁机问她:“妄念堂到底是发生了何事,让阿姐这么不喜呀?阿姐也说让我也不要去,这是问什么呢?” 卢芷眼神有些失焦,视线有些弥散:“因为……他们打着救人的名号,在杀人呀。” 阎写意心下一凛,惊讶道:“竟还有这种事?” 卢芷自知失言,但想想让阎写意知道真相也无妨,正好绝了她想去妄念堂做医士的念头。 她点了点头:“所以,阿意,千万千万,不要去妄念堂,知道了吗?” 阎写意应下,心思却已经不在与卢芷的对话上了。 妄念堂,杀人? 正思忖间,宋沉洲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我有要事要先行进宫,便不与你们同行了。” 随即便传来驾马疾行之声,想必是已经离开了。 随着那驾马之声减弱,游绎的声音随之响起: “三皇子死了。” 第16章 折天阁 阎写意尚还沉浸在妄念堂杀人这个消息之中,冷不丁听到三皇子死了这个消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游绎驾着马靠近马车小窗,重复了一遍:“三皇子,明承,死了。” 死了? 阎写意放在一侧的手一颤。 这时间竟如此巧合。 她才计划养好伤之后就去想办法接近三皇子从他嘴里套话,没想到人还没到盛京城,三皇子便已经死了。 阎写意眸光闪动,若有所思。 卢芷在一旁沉默着没有说话,阎写意想了半晌,打算试试看看卢芷可知晓些什么。 她润了润嗓子,而后开口:“阿姐,是不是让你去杀三皇子那人见任务失败又找了其他人去继续执行这个任务?” 卢芷有些愕然地抬头,看到的就是阎写意沉静的眸光。 “阿姐不用疑惑我为何会知道,你先前不是已经将过往告知于我了么?加上此次你去刺杀三皇子,我猜着想必是你背后的那个组织让你做的,毕竟你与三皇子没有恩怨,何来杀机?”阎写意开口解释,安抚似的拍了拍卢芷的手。 卢芷又垂下了头,也没再隐瞒:“是的,追杀我的也是他们,想必他们觉得我已经死了,所以又安排了其他人去执行任务了。” 阎写意顿了顿,而后带着些诱哄问她:“那阿姐可能告诉我,你这背后的组织叫什么吗?” 卢芷有些茫然地看向阎写意,而后摆了摆手:“阿意问这个作甚?你知道得越少,便对你越好,还是莫要再问了。” 阎写意抿了抿唇:“阿姐不告诉我,万一日后这组织找上了我怎么办?我该如何分辨?” 卢芷面色一顿:“他们为何会找上你?” “因为,”阎写意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那日,他们应当看到了,是我救下了三皇子。” 那个组织的人若是能一直盯着卢芷,那必然不会错过她飞扑上前为三皇子挡刀的画面,卢芷本身心不坏,只是为活着所迫不得不去做些违背内心的事情,因此,阎写意断定,她这么说,卢芷一定,会动摇。 人心,只要一动摇,便如那裂了缝的蛋壳,外力尽可倾泻而入。 卢芷垂下了眸子,手紧紧攥着裙边,许是用了些力,指尖有些泛白。 她已经完全忽视了,为什么眼前这个少女明明比自己小,却有着一股超脱这个年纪的沉稳和冷静。 “折天阁。” 犹豫了很久,卢芷还是将组织的名字说了出来。 阎写意一愣:“折天?” 这名字起得,着实有些狂妄了。 “他们是做什么的?” 卢芷摇了摇头:“不知,每次只有一人与我联系,我没有接触过核心事务。” “他们下任务给你,你去做,其他时候他们都不管你,是这样吗?”阎写意思忖着总结了一下。 卢芷点了点头:“是的,他们让我杀的,总都是些朝廷官员,让我偷的东西,多为官员私章,另外,常与我联系那人,名唤赤炎。” “赤炎……”阎写意重复着这个名字,车外的游绎突然靠近:“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阎写意一愣,急急撩开车帘,探出头去看游绎:“如何耳熟?可是在哪里听过?是在哪里?” 游绎勒着马缰绳的手紧了紧,让马放慢了些速度,而后有些不太确定:“似乎是……”他眸色隐晦地看了一眼一旁出神的卢芷,而后隔空传音与阎写意道:“是隐身探妄念堂那次,我不是听一侍从唤少主吗?那个侍从,名唤赤炎。” 阎写意愣怔,如此说来,折天阁与妄念堂竟有联系的? 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 妄念堂背后的那位,到底是想做什么? 先将卢芷送回了妄念堂,阎写意才和游绎回到了国师府。 按着这人间的规矩,阎写意能活下来,托了宣平帝的福,因此,为了不落人口舌,二人洗漱收拾一番后便要入宫谢恩。 此番入宫,阎写意还有一个目的,便是想要三皇子死亡一案的调查权。 对外她只是国师府的一个表小姐,空有国师府的势,却没有实质意义的权力,如果能借宣平帝之手拿到一些权力,且不说查探失魂,便是就意欲杀害三皇子的背后之人乃折天阁,而折天阁与那妄念堂又有密不可分的联系这一点而言,有权力在手,调查益处颇多。 当然,还有一点,在权力一事上,不必再处处皆要与宋沉洲沟通。 宋沉洲此人太过聪明冷静,寻他帮忙的次数多了,他或许多少便能猜出来他们此行的任务了。 因着游绎手中令牌的关系,二人进宫颇为顺利,彼时宣平帝正与宋沉洲在商量三皇子遇害一案,便听苏子安上来传话,言国师府表公子和表小姐觐见。 宣平帝屏退众人,而后点了点头:“宣。” 阎写意和游绎进殿时,便见宋沉洲站在大殿当中,背对着他们,身子颀长挺拔。 二人走上前,宋沉洲给他们行了一礼,宣平帝关切看向阎写意:“仙君的伤可大好?” 阎写意微笑颔首:“已痊愈,感谢陛下记挂,此次多亏陛下相助,不然只怕没那么幸运。” 宣平帝摆了摆手:“仙君此言差矣,若不是仙君挺身而出,只怕我儿……” 说到这,他顿住了话头,叹了口气。 “也许这便是我儿的命吧。” 阎写意和游绎对视一眼,而后开口道:“不知三皇子现下如何?” 宣平帝摆了摆手,面色之间难掩疲惫:“被刺杀身亡。” “可有查出凶手?” “尚未,此番正与国师商讨调查三皇子遇刺一案人选。” 看样子,人选尚未定下。 阎写意上前一步:“若是陛下放心,可让我调查此事。” 宣平帝一愣,正欲说些什么,一直沉默的宋沉洲出了声。 “臣认为,此为上上选。” 宣平帝视线转向他:“此话怎讲?” 宋沉洲抬头,目光平静:“其一,刺杀三皇子之人是否是朝廷内之人尚未可知,若是选出的调查人选恰好是凶手或凶手亲信,恐怕此事无法得到妥善解决;其二,事关皇嗣,恐怕朝中很少有人愿意主动揽下这个差事,届时一片推脱之况,只是让陛下徒增气恼罢了;至于最后,仙君本就非凡人,在调查一事上,自是比我们普通人要方便一些。” 宣平帝思忖半晌,看向阎写意:“仙君当真愿意帮朕这个忙?” 这话说得十分漂亮,将阎写意主动提出的请求变成了他请阎写意帮忙。 阎写意嘴角弧度上升:“自是愿意的。” “好,那便有劳仙君。”宣平帝当即拍板,将此事定了下来。 阎写意正欲向宣平帝要些实权,一旁的宋沉洲倒先开了口:“陛下,仙君的身份一事是否还需要斟酌考虑一番?现下两位仙君顶着国师府表公子表小姐的身份,手中并无实权,这调查一事该如何开展?” 听罢他的问话,阎写意诧异地看向宋沉洲,没想到他竟与自己想到了一处去。 宣平帝拍了拍脑袋:“瞧朕这记性,竟是将此事给忘了,是朕的疏忽。” 他目光看向阎写意:“不若给仙君安排一个皇城钦差之职,在职期间可要求任意部门配合,仙君意下如何?” 此安排正合阎写意的心,她朝宣平帝行了一礼,欣然应下。 在第二日的早朝之上,宣平帝便将此事与众臣宣布,并同时拟了道圣旨送去了国师府。 朝中大臣议论纷纷,均是认为怎能让一个刚入京不久的女子担任如此重要、权力如此之大的官职,都被宣平帝挡了回去: “此事朕已做好决定,只是通知众爱卿一声,众爱卿不妨胸怀宽大些,相信这沈家姑娘,依朕看,这姑娘是个厉害的。” 见宣平帝心意已决,众大臣也知道不该再上赶着触霉头,便纷纷结束了话题。 “众爱卿可还有事启奏?无事便退朝罢。”宣平帝看着下首渐渐安静下来的众人,问了一句。 户部尚书章贤之从队列之中走了出来:“臣有事启奏。” 宣平帝颔首应他:“说。” “盛京西侧鹤川县内瘟疫肆虐,臣想请奏支援。”章贤之看向宣平帝,目光坚毅。 宣平帝搁在台面上摸着扳指的手一顿:“鹤川?瘟疫肆虐?” 章贤之语调低沉:“臣是鹤川人士,前日里收到老家来信,称鹤川瘟疫蔓延极快,城中每日都在大批死人,当地的官府不作为,只是控制着县城内的民众不得离开住处,将因瘟疫而死的人成车成车拉去焚烧,照这样下去,鹤川成为一座死城指日可待!” 他语调到后面渐渐大了起来,尾音也带了几分颤抖,但是看向宣平帝的目光却毫不退缩。 宣平帝微眯了眼:“此事朕会安排人调查,若是属实,朕定不会弃鹤川百姓于不顾。” 章贤之闻言,才像是放下了心一般长出一口气:“谢陛下。” 却无人看到,站在队伍首位的宋沉洲,听罢这一通对话之后,晦暗下去的眸色。 第17章 送线索 下朝后,朝臣三三两两离开,宋沉洲缓缓踱着步子朝着章贤之走去:“方才听闻章尚书上奏,不知尚书在鹤川的家人可还安好?” 章贤之叹了口气:“唉,躲在家中苟且偷生罢了,可恨我家人作为医士,明明知晓一些应对时疫的方子,有心想出去救人,却被官府的人阻了回去,他们甚至还将方子写给了官府,却也未见动作。真是不理解鹤川官府之人都在想些什么!” 他语气有些激动,宋沉洲只缓缓踱步,静静听着,末了点点头:“确实,章尚书说得在理,果然是个安民如子的好官,若是这大景官场人人皆能如章尚书这般,那这天下,该是喜乐祥和的。” 章贤之复又摇了摇头:“希望陛下能早日将此事查清,好好惩惩这鹤川官场!” - 阎写意受封皇城钦差之职后,国师府一下就变得热闹了起来,递帖子的人络绎不绝,阎写意看都没看,便叫青松回绝了去,游绎看着青松停下没片刻便又转身离开的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不禁有些想笑:“你说这些人都在想什么?你这官职也就只是查个三皇子遇刺一案,他们这么上赶着来攀关系是作何?” 阎写意慢条斯理地剥着手中葡萄,嘴角微勾:“他们哪管我这要管的是什么事情呢?他们只知道,宣平帝对我不吝夸赞,还破例给我了这般厉害的实权官职。” “一个无甚背景之人却能得了宣平帝的眼,还稳稳当当拿下了实权,这,便是我的最大价值,也是最大背景。” 游绎摇了摇头:“弯弯绕绕的,累。” 阎写意又吃了几颗葡萄,拍了拍手:“该干活了。” 游绎放下才将将拿起的糕点:“去哪里?” 阎写意转头疑惑看他:“你也要一起?你不查命簿了?” 游绎拍了拍脑袋:“瞧我,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阎写意有些无奈,又觉得好笑:“游伯伯要是知晓这么重要的正事都能被你忘记,非得给你剥下一层皮来。” 游绎认命般又重新拿起了糕点:“知道了知道了,我一会就去接着查,你要有事就喊我。” 阎写意应了他,便离了府。 她打算先去趟妄念堂寻卢芷。 三皇子遇刺一案,已经很明确是折天阁找人干的,现在已知与折天阁有直接关系的人,只有卢芷,她得想办法多挖出些消息来才是。 到妄念堂时,卢芷正在看诊,她看到阎写意过来,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先到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等她,阎写意朝她点了点头,便过去坐下。 今日妄念堂的生意依旧热闹,排队之人络绎不绝。 阎写意盯着人群,感觉那股阴煞之气似是又浓郁了些。 她敛下眸子隐去其中的情绪波动,手轻叩着身旁椅子把手,只一副等人模样。 上回她来妄念堂时,这股阴煞之气便已经很浓郁了,当时循着阴煞之气找到了金叶契这个线索,金叶契带给她的震惊太过于巨大,以致于她忽略了继续探寻阴煞之气一事。 现在阴煞之气更加浓烈,只怕这妄念堂最近又有了动作,还得了手。 正在思忖间,卢芷过来了。 “阿意,在想什么呢?”卢芷抬手在她面前挥了挥,阎写意收住思绪,冲卢芷微微一笑:“没有,我在想一会吃些什么好。” 卢芷失笑:“你怎的一天两天净想着吃东西了。” 听着像是责怪的话语,语气之中却无半分责备。 二人最终还是去了青竹小栈。 等菜间,阎写意正欲开口与卢芷说自己奉命调查三皇子被刺身亡一案的事情,就听到卢芷先开了口。 “阿意,我听说了,皇上命你调查三皇子被刺身亡一案,你今日来找我,可是为了此事?” “是。” 阎写意看向卢芷,目光坦荡,不闪不避。 卢芷长出了一口气:“一开始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担心我曾经差点是凶手而不敢与我直说此行目的,平白得添了些生分,还好,你没有。” 她深呼吸了一口,而后坚定地看向阎写意:“你若有什么想问的,便直接问吧,我也已经想明白了,总这么躲避着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 阎写意有些意外,没想到卢芷这么快便能想通。 她眉眼间添了几分放松:“如此,那我便直接问了。” - 再回到国师府时,已是暮色将近。 与卢芷聊了一下午,阎写意非常确定她已经将所有知道的消息都已经说出来了,也正是因为这个确定,她此刻心情有些沉重。 折天阁和妄念堂所做之事,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加令人心惊。 折天阁到底在做些什么卢芷并不知情,但是就他们让卢芷所做的那些偷盗官员私章、杀朝廷官员之事可知,他们做的,并不是能为朝廷所容之事。 在询问的过程中,卢芷还提到过一个细节。 折天阁安排给她的任务,卢平总是知晓。 阎写意突然想起了那日隐身探卢府之时,在卢府看到的三皇子。 他那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卢府?照宋沉洲所说,那个时间各皇子本应都在国子监听课才是,是什么能让三皇子不顾被皇帝发现的危险而偷跑出宫出现在一个富商府邸? 而卢平,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说完了折天阁,卢芷提到了上次提到的妄念堂杀人之事。 因着妄念堂价格低廉亲民,救死扶伤不看身份的做法,许多底层人都愿意到妄念堂看病,这其中就包括很多流浪的乞儿或者独居的老人。 每当看到这种穿着比较破旧的人时,妄念堂内医士都会有意无意打听一下此人身份,若是流浪乞儿或是独居老人的,便会打着方便治疗的名号说服他们在妄念堂内住下,而这类人往往都会因为自己无人照顾而很干脆答应下来。 最后的结局便是不知不觉死在妄念堂,却无人知晓,而妄念堂做着这种血腥之事,还坦然接受着劳苦民众们的赞誉。 阎写意听到这里时有些不敢相信:“杀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 卢芷摇头:“不知。” 而叫阎写意担心的是,这些被妄念堂杀害的人的魂魄,可有平安落至落阳镇? 仅从之前他们调查到的情况来看,出现异常的都是幼魂,暂未出现其他类型的魂魄,这是不是可以证明,这些被杀害的人魂魄是平安到了落阳镇的? 阎写意本可以十分确定的,但是自从金叶契现世之后,她对于魂魄的很多事情,都已经有些不敢确定了。 这背后之人都能让金叶契现世,他的能量该有多大? 他有这么巨大的能量,那他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到呢? 阎写意顿觉心惊。 正梳理着今日与卢芷对话的分析之时,阎写意听到一声叩门,她抬高了声音问:“谁?” “宋沉洲。” 声音沉稳,恰如它的主人。 阎写意起身去开了门。 “表兄此时造访,是有何事?”为了更好适应自己的新身份,阎写意决定以后都这么唤宋沉洲。 宋沉洲听到她的称呼愣了一愣,但是看阎写意那副坦然的模样,他便也没有太过在意。 “想来问问仙君,三皇子遇刺一案之中,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烛光摇曳,宋沉洲没有情绪的眼眸在烛光掩映下竟多了些令人安心的味道。 阎写意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她挥了挥手:“暂时没有,多谢表兄相助。” 宋沉洲闻言,倒是没有再追问,他在原地站了会儿,而后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朝阎写意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我这里有一个可能与此事有关的消息,不知仙君可想要听听?” 阎写意挑了挑眉:“哦?愿闻其详。” “三皇子,与鹤川瘟疫之事,有关系。” 话很短,但其中的信息点却有些多。 “鹤川瘟疫?” 阎写意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她记得,游绎曾与自己说过,他在妄念堂听到赤炎和一个“少主”讨论事情时,就提到过鹤川的瘟疫。 “鹤川瘟疫出现已经一月有余,但是当地官府瞒着没有往盛京报。陛下知晓此事后便秘密安排我去鹤川调查,这便是我调查出来的结果。” 宋沉洲看向阎写意:“今日早朝,户部尚书章贤之已将瘟疫之事上奏,如今,朝野上下只怕都已知晓鹤川瘟疫。”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尽快有所动作,以防那背后之人提前做手脚遮掩?” 阎写意思忖片刻,语调有些凝重。 宋沉洲点了点头。 “那日陛下急召我进宫商讨三皇子遇刺一案时,便有猜测会不会与朝中之人有关。” “此话怎讲?” “仙君可知晓三皇子死在哪里?” 闪动的烛光之下,他漆黑的双眸像是带了些致命的吸力。 “三皇子,死在了冷宫的碧心湖中。” “三皇子的母妃因犯事被打入冷宫,连带着三皇子也在冷宫待过一段时间,后来他母妃受不了想要带着三皇子一同赴死,被冷宫的洒扫小厮看到,三皇子救回来了,但他母妃却走了。自那以后,三皇子再也没有踏足过冷宫。” “当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素日里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地方,那大多时候意味着,是有人让他去的。” 剩下的话不用说,阎写意也明白。 她朝宋沉洲点了点头:“感谢表兄,这确实是一条非常有价值的线索。” 宋沉洲抿了抿唇,与阎写意告别后便离开了她的院子。 转身的瞬间,一抹妖冶的笑容自他嘴角绽放了开来。 第18章 赴鹤川 宋沉洲带来的这条线索无疑给目前尚还停滞的局面打开了一个新方向。 折天阁和妄念堂的线索现在从卢芷这里已经挖不到更多信息了,鹤川瘟疫作为既与三皇子又与他们二者相关的一个明面线索,是目前最为合适的探查方向。 阎写意当即决定,去一趟鹤川。 待游绎回来后,她与游绎商量了一番,游绎想与阎写意同行,阎写意想了想,倒是没有再拒绝。 鹤川之行,危险重重。 一场瘟疫,已经是一个不确定的危险因素了,这瘟疫背后的操控之人,只会更加危险,若是自己一人前往,确实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二人讨论了一晚上,决定第二天一早便出发。 第二日,阳光从大开的云层倾泻而下,给重叠起伏的山峦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金辉,阎写意与游绎驾马出了城,沿着官道一路往鹤川疾驰而去。 昨夜脑中思绪繁杂,导致阎写意没有睡好,今日纵使驾着马,整个人也有些蔫蔫的。 游绎有些不放心,叮嘱她道;“阿意,你小心着些,你可还驾着马呢,可莫要摔下来了。” 阎写意懒懒应了一声,手抓紧了缰绳稳住身形。 从官道下来,要经过一片密林,穿过密林才能到鹤川县城。 密林之中树木茂盛,遮天蔽日,偶有几声鸟叫蝉鸣传来,和着风声,倒凭添了几分诡异的紧张感。 阎写意正欲打起精神来,就听得一道破空之声由远及近。 她心思一凛,身子已经做出了反应,朝后仰倒下去:“小心——” 游绎俯身躲了过去,没想到一切还没结束,越来越多的弓箭携着凛冽的破空之声飞了过来,有几支箭击中了阎写意身下的马,她当机立断翻身下马,几个转身躲开了剩余的攻击。 游绎驾着马从另一边冲过来,俯身朝阎写意伸出了手:“阿意——” 阎写意抬手拉住,一跃而起上了游绎的马,游绎一甩缰绳,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那马嘶鸣一声,加快了速度,暂时带他们躲过了箭雨攻击。 “我们这还没到鹤川县城,就被人盯上了吗?” 游绎一边驾马,一边气喘吁吁问道。 阎写意时刻关注着身后,闻言回答道:“这说明我们去鹤川这个方向是对的,他们担心我们真的在鹤川查到什么,所以必须要在我们赶到鹤川前把我们解决了。” “只是,这人消息是否也太灵通了些?决定今日一早便出发鹤川的,可只有我们彼此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消息?” “我也不知,现在得先抓紧赶往鹤川才行,谁知道他们还会不会设什么埋伏。” 二人正紧张地一路飞驰时,一道浓烟突然从前方涌了过来,阎写意和游绎瞬间便被这浓烟包裹,那浓烟十分呛人,两人抑制不住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不再咳嗽,二人却发觉身上的力气被逐渐泄了去。 阎写意拉住游绎:“这浓烟有问题,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些乏力。” 游绎尝试动了几番,发现手脚力气似乎都被泄了空,整个人都软软的,无法发力。 他朝阎写意看过去:“糟了,咱们怕是中招了。” 阎写意表情凝重,她警惕地看向周围,而后隔空传音给游绎:“保存力气,不要再说话了,安全起见,我们现在都用隔空传音交流。” 二人背对背站在这浓烟之中,用手捂住了口鼻,避免吸入更多的浓烟。 一道铃铛之声突然从周边传来,二人对视一眼,往声响传来的方向看去。 是两个蒙面黑衣男子,他们扛着一个木箱走了过来,看到站在原地的二人,其中一人惊讶道:“呦,竟然还能站得住?” 阎写意没有说话,只是瞪着二人。 乍一看到他们扛着的那个木箱的瞬间,她便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之感,只是眼下已经容不得她去思考这个怪异感从何而来了,她更需要好好思考若是这两个男子攻击过来,她应当如何才能拜托这酸软的身体反击。 “阿意,实在不行咱就用术法吧,特殊情况,也不算是故意打破规矩了。”游绎看着逐渐走近的二人,咬牙给阎写意隔空传音道。 阎写意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没有到威胁咱们生命的时候,万不可在人前动用术法。” 末了,她又补充道:“莫着急,且先看看他们想要做什么。” 那两黑衣人走到他们面前,将木箱放下,其中一个黑衣人从随身携带的小袋之中掏出了一把粗粗的绳索,而后将游绎从阎写意身旁扯了开来,用绳子缚住了他的手脚。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们二人一同朝阎写意走来:“对不住了,姑娘。” 说罢,二人便将阎写意抬了起来,放进了那木箱之中。 阎写意挣扎着爬起身,正欲往外看游绎的情况时,就见两个男子将一旁的盖子举了起来。 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的怪异感是什么了。 这哪里是什么木箱,这分明是一口棺材! 这些人,是想要活埋了她吗! 她的眼神之中极快划过一丝惊恐,但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不能露怯,她要冷静。 往日灵活敏捷的四肢此刻却酸软无力,但是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得自救。 阎写意深吸一口气,在两个男子即将盖上盖子的那一刻,她抬起四肢,死死地攀住了那个木盖。 两个男子显然没想到看似瘦弱怯懦且已经中了药应当毫无挣扎之力的阎写意会来这一出,他们试图将阎写意攀住木盖的四肢扒开。 求生的本能激发了阎写意身体的潜力,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抵抗,试图让上身先爬出这个大木箱。 一片混乱间,两个男子的火气似是被挑起,想着这小姑娘总归在这木箱子里也是要闷死,早死晚死也没有区别,下手便愈发没轻没重起来。 阎写意被打到好几处,吃了好几拳的身体也再使不出一点反抗的力气。 就在她瘫在木箱之中,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交待在这里的时候,一阵清风突然吹了过来,吹散了熏人的浓烟,也吹入了阎写意的四肢百骸。 阎写意只觉身体突然涌入了一股力量,浑身也轻盈了许多,那股酸软无力的感觉也不复存在。 在男子试图对阎写意下最后的狠手之时,她的身体率先做出了反应。 灵巧地翻滚躲过男子的攻击,随后一个疾跃离开了木箱。 甫一落地,她迅速急转身,抬腿,狠狠地踢在尚未对这突然的变故反应过来的男子裆部,趁男子痛苦之时,一掌击在其颈部,男子当时就晕厥了过去。 另一个男子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他高高抡起手中匕首,便朝阎写意挥了过来。 阎写意迅疾偏身躲开,双腿往身旁大树上一蹬,借着大树的力往被惯性带得差点没站稳的男子冲去,手肘屈起,给男子的耳窝来了重重一击,随后狠狠给男子来了个手刀。 将两个已经晕死过去的男子拖到一旁,阎写意终于瘫倒在地,大口喘气。 “仙君可还好?”一道清越的声音突然从耳畔传来,阎写意震惊转头,便看到了宋沉洲那张不起波澜的面庞:“宋沉洲?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沉洲一边给不远处的游绎解开缚住他手脚的绳索,一边回答阎写意;“早上我欲寻仙君讨论鹤川一事,才发现仙君不在房中,另一位仙君也不在,便猜测着当是往鹤川去了,于是便一路快马加鞭追赶了过来,幸好是赶上了。” 他顿了顿,又说:“方才那阵浓烟其实是软骨散,吸入则全身泄力直至浑身无力,不得反抗。我武艺不精,不欲成为仙君的累赘,便没有出声露面,只是将解药借着风撒了过来好让仙君吸了去,仙君反应极快,局面很快便反转了过来。” 阎写意听罢,恍然大悟:“难怪方才那阵风吹过我便觉得自己酸软乏力不得动弹的状况好了许多,原来是你的解药。此次又要多谢国师了,真真是救了我二人一命。” 宋沉洲摆了摆手:“不敢当,举手之劳罢了,换做任何人都会出手相救的。” 阎写意又问道:“国师可知是何人想要取我二人性命?” 宋沉洲想了想,道:“此人目的应当不是两位仙君的性命,而是所有要赴鹤川调查之人的性命。早上我要去寻仙君说的便是此事,我接到消息,前些时日我安排秘密去鹤川调查的几个手下,都莫名暴毙,死状可怖。” “如何可怖?”阎写意追问了一句,宋沉洲抬眸看向她,眼神之中带着几分致命的黑:“头顶正中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洞周围还有些灼烧的痕迹,四肢俱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周身的血都被放了干净,整个人宛若一具干尸。” 听罢宋沉洲的描述,阎写意整个人安静了下来,游绎见她面色不对劲,给她隔空传音道:“阿意,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这般表情?” 阎写意语调沉重回他:“按照宋沉洲的描述,那个死法,根本不是被放血而死。” “那是活着的人,生生被剥离了魂魄而死。” 第19章 潜入梦 如果说在听到头顶拳头大小的洞时还在猜测是不是一个放血的口子,那么在听到灼烧痕迹之时,这个猜测便被彻底推翻。 这是抽生魂特有的痕迹。 此人甚至都没有想过去掩盖这个独特的痕迹,就让它这么大剌剌现于人前,是笃定人间不会有人知晓此种术法,还是故意露出线索挑衅呢? 阎写意顿在原地,对这个认知感到心底发凉。 背后的这个人,越来越不知收敛了,手段也越来越……残暴了。 她若是不尽快将此人揪出来,只怕还不知道有多少魂魄要葬于他之手。 思及此,她开口道:“事不宜迟,我们继续出发吧。” 宋沉洲叫住了二人:“二位仙君,我与你们一同前去。” 阎写意闻言,上马的动作一顿,有些疑惑看向他:“国师不是前些日子方才去过吗?” 宋沉洲看着她,眸中坚定:“总得去亲手将那始作俑者揪出来,给兄弟们报仇才是。” 阎写意没有想到竟是听到这般回答,她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失笑道:“没有想到,国师竟也是性情中人,如此,那便同行着吧。” 三人一路疾行,顺利到了鹤川县城。 为了不打草惊蛇,三人没有直接从城门过去。 鹤川背靠的后山之中有一条蜿蜒而出的河流,这个河流直直流入了鹤川县城,三人便顺着这条河流,悄无声息地入了城。 城中荒凉,大街小巷都没有人,只有官兵在时不时巡逻,一片肃穆之色,活像个死城。 宋沉洲带着阎写意和游绎在城中七拐八绕,避开了官兵,而后到了城中一处被旁的宅邸和大树遮掩的偏僻不起眼的小房子里。 小房子里还有青淮和薛青二人。 阎写意见到薛青时有些惊讶:“薛神医,没想到在鹤川与您再见面了。” 薛青捋了捋胡须,瞪了一眼宋沉洲:“还不是被他拐来的,和我说鹤川出了新瘟疫,可以让我研究一番,结果到了这边就被关在这个小屋子里根本出不去,城中见不到几个活人,这还做哪门子研究。” 阎写意失笑,宋沉洲轻咳一声道:“现下鹤川形势比较紧张,此处便是我们在鹤川的落脚地,若是有官兵上门盘查,便就说我们是一家人。” 见宋沉洲也没有特意避着薛青,阎写意便知晓薛青对于他们所要调查的东西,该是也知情的,便也没有再多加避讳,直言道:“此次来鹤川,是因为陛下命我调查三皇子遇害一事,而我听说,三皇子与这鹤川瘟疫一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我需得调查清楚,这鹤川瘟疫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否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宋沉洲闻言,给青淮递了一个眼神,青淮点了点头,上前朝阎写意行了一礼,而后道:“根据属下近日来的查探,这鹤川目前尚有以下几个疑点。” “一是官府的做法。官府似乎并不打算遏制这个瘟疫,并没有安排医士大夫来积极应对,而是勒令所有人都闭门不出,不得擅自离开自身府邸。” “二是这个瘟疫来得突然,一夜之间,城中便有一半人都开始出现高烧呕吐的情况,而官府似乎对此也并不奇怪。” 阎写意愣住:“对此并不感到奇怪是何意思?” 青淮看了一眼宋沉洲,而后沉声答道:“有医士曾去官府提醒,此为瘟疫,希望他们能做好相关的防护保障,但是官府之人只是将他们赶走,说什么不用大夫提醒,他们知晓是瘟疫。” 阎写意托着下巴只觉奇怪:“若官府是瘟疫的知情人,那他们不是更不应该表现出来吗?这般直接地说出来,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可能与这瘟疫有关似的。” 宋沉洲跟着她的话头道:“所以现在并不能判断,官府到底与这瘟疫有没有关系,他们的表现就像一个烟雾弹,遮掩真相,真真假假无法判断。” “我知晓了,今日赶路想必大家都累了,便先休息吧,明日我们再商讨下一步该如何走。”阎写意说完这句话,便给游绎递了个隔空传音:“一会来我房里一趟。” 说着她便率先回了房。 线索太多,她的思绪有些乱,在大厅之中只觉头疼得厉害,便干脆歇了讨论的心思,但她方才突然想到了另一个法子。 入梦。 有些事情,真的想要遮掩的话,外人很难能够找到线索,但是梦境就不一样了。 梦境之中,人是放松的,不设防的。 只是,入梦一事,她还需要游绎的帮助。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游绎轻手轻脚地进了她房间:“阿意,你有何事找我?” 阎写意示意他坐下,而后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现在不管是宋沉洲还是青淮告诉我们的消息,都是官府有问题,但是我们不知道官府到底是有什么问题,刚来这里除了官府似乎也没有什么明面上的更值得探查的线索了,但是我们如果就这般直接去官府问,想必只是一个打草惊蛇给我们增加麻烦的做法,所以,我想试试入梦。” 她抬眸看向游绎,成功在游绎的眸中看到了震惊。 “入梦?这很危险的,若是一个不察,你就有可能会困在梦境之中,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游绎直接表示了拒绝。 阎写意知晓游绎肯定不会同意,但她还是想再试试,毕竟这是目前来看最有效的方法。 “这就是我唤你来的原因,我需要你帮我,游绎。” 她眸带诚恳,语调认真:“游绎,你认真考虑一下目前的形势,鹤川瘟疫之事,我势必要用最短的时间查出结果来,这关乎的不仅是三皇子如何死的,更重要的,让我更在意的,是抽生魂之事,若是不查出来,我担心后面的魂魄可能都等不到阳寿尽便会被迫害。” “作为冥府之人,我责无旁贷。” “所以,游绎,尽管我知道这很危险,但是我必须要去做,我没有理由躲,也躲不了。” 游绎看着面前的少女,她眼眸明亮,目光坚定,早已不是当初稚气未脱成天想着打架的模样。她多了些沉稳,也多了些担当,肩上扛起的也早已不再是年幼时打架来的战利品,而是一整个冥府。 游绎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你需要我怎么帮你。” 阎写意松了口气,而后认真看着他道:“入梦时,我会遗留一抹神魂在外面,我需要你一直护着我这抹神魂,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会隔空传音与你,而后你无论如何,都要直接用这抹神魂将我拉出来。” 游绎表情严肃:“好,我用真气给你护住神魂。” 二人又商量了些入梦的具体事项,而后便回了各自的屋子,打算待后半夜再出门。 后半夜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这个时候入梦,效果最佳,也最容易获取到想要的东西。 月上中天,阎写意和游绎起身,选择了隐身出门。 这种时候,还是减少一些暴露的可能性才好。 二人大剌剌地穿过街巷,到了府衙。 “你确定他们会在府衙住?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回自己府邸住更安全吗?” 阎写意摇了摇头:“他们若是真的与此次瘟疫有关,按照他们现在部署下来的做法,他们只有留在府衙才能最方便得到所有的信息,也才能最方便做他们想做的事情。” 二人翻过府衙的墙头,摸黑去了府衙后院,后院果然巡逻侍卫极多,阎写意朝游绎挑了挑眉:“如何,我没有说错吧?” 游绎冲她比了个大拇指:“你厉害的。” 二人到了主屋之中,凝神听了会儿,确定里面没有动静,而后四下看了一圈,确定周围无人之后,才轻手轻脚地将门推了开来。 里面的人已经歇下,阎写意示意游绎坐在一旁:“那我要开始了。” 游绎点了点头,示意她自己已经做好准备。 阎写意留下一抹神魂,而后便进入了鹤川县令的梦。 初初入梦,四周一片混沌,黑白碎片从阎写意身边呼啸而过,她躬着身子艰难地往前行走,走了不知道多久,身边呼啸的风声好似停了些许,她直起身子,便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衣男子正面对着这个县令说话:“县令可听清楚了?你只需要将这东西倒入河中,届时不要让人出门就好,其他的县令不用操心,事成之后县令想要的,自会得到。” 县令似是不相信:“这种事情做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万一我自己中招了该当如何?这位先生口气倒真是大得很,轻轻松松一句话便想安排我做事?” 那面具男子似是嗤笑了一声:“县令觉得自己还有与我谈条件的机会吗?你若是不答应,那么你擅增赋税买官卖官收受贿赂之事明日便会直达天厅,直接呈到皇上面前,你看我敢是不敢?”说罢,他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而且,县令好像忘记了,现在,我还握着你一家子的命。” “你以为你有选择吗?” 第20章 探梦境 面具男子的话显然是扼住了县令的命门,他睁大了眼睛瞪着面具男子,却又做不了什么,只得忿忿地接过男子手中的药瓶问:“这个只要投放到水中即可?” 那面具男子显然早已猜到县令没有其他选择,他拂了拂袖,淡声回答:“是的,至于解药,我每隔五日会安排人送你一部分,此药需得连续服用半年,这半年内你若是想耍什么花招,便等着你族人为你收尸吧。” 县令沉默不言,看样子算是默认了这个安排。 面具男子又说道:“另外,我还需要你帮我记录城中众人发病的症状,每一个人的都要记录到位,如果让我发现你只是为了应付我而编造症状,县令应当知晓会有什么下场。” 他看着县令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又淡淡说了一句:“城中不少医士想必对此次瘟疫都会有解决法子,我劝你不要按他们的来,我研制出的瘟疫毒素,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的,但是,我要你将他们的方子都记录好。” “只要你做得好,我可保你平安,更能助你官运亨通。” 县令闻言,微眯了眼:“我凭什么相信你?” “自然是凭你别无选择,你现在只能相信我,不是吗?” 面具男子粲然一笑,说出的话却分外残忍。 县令握了握拳,终是低下了头。 他说的没错,自己别无选择。 待那面具男子离开,阎写意以为这个场景即将结束之时,从一旁的屏风后面却又走出来了一个人,看到那个人,阎写意瞪大了眼睛。 三皇子!他竟会在这里! 县令看到三皇子走出来,面上有些犹疑:“三皇子,瘟疫之事可不是小事,若是真的这么做了……”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三皇子抬手阻了:“便按他说的做,左右他捏着你的命门,你也无法浑水摸鱼过去,你后面与他处好关系,想法子在他想做的事成之后向他要到这瘟疫的一次性解药,届时瘟疫在我手中解决,于我于你,都是大功一件。” 县令闻言,只得点了点头:“那边如三皇子所言。” 画面在这里消失,阎写意站在原地,眉头紧蹙。 所以这次的瘟疫其实本质上是这个面具男子及其背后势力的阴谋?官府之人只是被迫成为了同党? 那么,那个面具男子又是什么身份?他为什么要投放瘟疫毒素到鹤川? 她这般想着,又沿着面前铺陈开来的道路接着往前走,画面成为了黑白,在空中碎了开来,在她身体两侧再次呼啸而过,她举起手横在自己眼前,抵挡这巨大的风。 就这般过了大概半炷香的工夫,风再次停了下来,阎写意拿下手,看向眼前。 这次的画面是在河边,是他们进城时的那条河,阎写意眉头皱了起来,因为她看到画面之中是侍从带着那个药瓶,侍从四周观察了一番,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往这边看了过来,阎写意猜想大抵当时县令也是在场的。 似是得到了县令的肯定,侍从拧开了药瓶的封口,将里面的液体倒了出来。 那液体是透明的,从药瓶之中汩汩流出,进入河中,顷刻间便与河水混在了一起,再分辨不出,侍从将封口重新套回了药瓶之中,而后一路小跑到了县令面前:“县令,这个药瓶如何处理?” 阎写意听到县令的声音响起,说的是:“留着,回头放到县衙我寝屋内的暗格之中好生收着,指不定后头能靠这个有什么转机。” 侍从应下,将药瓶小心地收入了袖中,二人似是一同重新返回了县衙。 阎写意看到这里,不禁长舒一口气,既然那个药瓶县令还留着,那么她回头倒是可以将药瓶偷出来,让宋沉洲拿给薛神医研究看看,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 画面转瞬一闪来到了县衙。 月黑风高夜,秉烛夜谈时。面具男子再一次出现在了县令房中,他朝县令伸出手:“我需要的记录给我。” 县令紧紧攥着手中的一叠纸张:“先将解药给我,不然我现在就将这些烧了。” 阎写意见此,不禁摇了摇头。这个县令还是有些拎不清,他如今的处境,哪有资本和那面具男子谈条件,未免太过不自量力了些。 果然,那面具男子收了手:“既然县令如此不珍视自己个儿的性命,那么我也不必如此勤快来给县令送药了,县令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便转身,似是要离开县衙。 县令似是在此时才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他颓然地垂下手:“等等,我给你便是。” 男子嗤笑一声,重新走回了桌边:“县令还是要好好认清现在的形势才行。” 县令抬手,将手中的一叠厚厚记录递了过去,男子接过,翻看了几眼,才将一粒通体漆黑的丸子放到桌上:“这是接下来五日的解药,现在将它吃了。” 县令没待他将话说完,便已经急哄哄将药咽了下去。 面具男子没说什么,只留下一句“五日后我会再来”便离开了县衙。 画面在这里再次停滞,阎写意停在这里,没有再继续往前走。 也就是说,面具男子每五日都会亲自来一趟县衙,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考虑等下一次面具男子来的时候,直接制住他?这样会不会太过冒险? 从仅有的这几个画面之中来看,看不出这个面具男子在他背后的势力当中是充当的什么角色,也看不出他是否会武是否非凡人,更看不出他与失魂和抽生魂有什么关系,阎写意有些犹豫,担心等下一个五日直接直面面具男子这个行动太过激进鲁莽,只是此刻她尚在梦境之中,没有人可以一起商讨,她便将这个想法先按捺了下去,等离了梦境再与他们一同商讨。 黑白碎片再次在她身旁涌动起来,阎写意正欲转向另一个画面,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拉住了她的双脚,让她动弹不得。 她往脚下一看,便见有两道黑色的细雾缠绕在她脚踝周围,看着只是淡淡的黑色,但是却好似带着千钧之力压制住了她的双脚,她试图将脚抬起来,却发现被牢牢钉在了原地,根本无法挪动。 她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按理说凡人的梦境之中不应当能有压制住她的东西,之前与游绎商讨时两人共同提到的危险也仅是梦境之中极易扰人心智让人沉溺梦境,从未有出现过梦境之中有其他力量之事。 阎写意抬手,欲用冥力攻击这两道细雾,但是冥力打上去却仿佛石头沉入大海,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她抿了抿唇,又加大了攻击强度,但是那两道细雾仍旧不动如山,对攻击过去的冥力也丝毫不惧,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型洞口,将攻击进去的冥力都吸了个干净。 这个场景,让阎写意想起了那个漩涡。 她心思一凛,莫非又是那一拨势力?他们竟然也能入梦? 入梦之术不是一个广为流传的术法,因着它的特殊性和太过霸道的能力,神/仙/冥三界都极有默契地将此术法的掌握者控制在了王族范围之内。 若是这背后的势力也能入梦,那么它是不是太神通广大了些,先是掌握着失传已久的禁术金叶契,现下又是严格控制范围的入梦之术。 阎写意还想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就感觉到从脚腕处传来的被圈紧的痛感,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还在梦境之中这件事。 顾不得那么多,她使用瞬移之术暂时摆脱了这两道细雾,接着便奋力朝着前方凌空而去,谁知那细雾就仿佛长了眼睛,紧紧跟在她的后方,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蛇,带着冷冰冰的眼神凝视着她的背,叫她背后发凉,不敢回头。 “游绎,我怀疑上次那个漩涡那伙人也入梦了,现在他们正在追我,你看着我遗留在外的神魂可有什么变化?”阎写意一边加快凌空而行的速度,一边与外头的游绎隔空传音。 游绎回得很快,想来是一直在关注着她的状态:“你的神魂尚还正常,怎么样,可要强行将你从梦境之中抽出来?” 阎写意拒绝了:“我想看看这个势力想做什么,你且再等半个时辰,若是唤我我不应,你便将我强行带出来。” 她在梦境中凌空疾行,想要将那两股漆黑细雾甩开,但那细雾就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紧紧跟着她,半刻都不曾停歇。 阎写意无法,凌空疾行也着实消耗体力,便提前与游绎传话,让他将自己带了出来。 甫一回到现实之中,阎写意便大口喘了几股气,将游绎吓得不轻,赶忙上前扶着她:“怎么了这是,怎的如此喘。” 阎写意摆了摆手:“别提了,那两股黑色雾气穷追不舍,不管我赶得多快都甩不掉,实在是没法子了,只得提前出来了。不过好在我在梦境之中还算找到了些线索,”说到这里,阎写意脑海中突然划过了一个想法,她看向游绎,目光之中带着些肯定,“如此看来,我怎么怀疑他们是去掩盖线索的。” 游绎点了点头:“我觉得也有可能,只能说还好你先去了一趟,看到了东西,不然万一被掩盖个干净,我们就会白跑一趟。” 阎写意深以为然,顿时无比庆幸自己来得早。 二人回到房中时,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众人再次汇聚在了大厅之中。 阎写意将昨夜在那县令梦境之中就已经想到的法子说了出来:“我们查到了些线索,鹤川瘟疫乃为人为,当地官府是从犯,在得到的消息之中,我们知晓鹤川县令每五日便会与那幕后黑手碰头交换信息和解药,因此,我计划届时我们假扮县令与那人碰头,而后想法子拖住他,制服他,能抓一个是一个。” 宋沉洲闻言,挑了挑眉:“表妹路子倒确实广,仅是一个晚上便已查到了这么多消息,看来我等还是略逊一筹了。” 阎写意闻言,只当他是客气了一番,便回了一句:“那也还是要多亏了表兄先发现的疑点,不然我也无法顺藤摸瓜。” 说到这里,她好似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看向宋沉洲:“不如此次便由表兄假扮县令与那人接头如何?表兄救了我们好几回,想来运气是极好的,说不定此次也能顺利制住对方。” 宋沉洲看向她,素来不起波澜的眸中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 “那便如表妹所愿。” 第21章 陷危机 阎写意惊讶于宋沉洲竟然答应得这么快,不过既已答应,也不必再纠结些虚无的东西,几个人便很快商讨起了具体的实施方案。 在商量方案的时候,几个人出现了不同的意见。 阎写意计划与鹤川县令谈谈,看看是否能从他那里获取到更多消息,毕竟与面具人接触更多的是县令本人,要想假扮得像,自然是要与本人多沟通,才不容易出现破绽。 但游绎不这么认为,他觉得直接与县令沟通容易打草惊蛇,直接在见面当晚将县令绑了,而后让乔装打扮后的宋沉洲去见面更不容易出现变数。 二人一时僵持当场,阎写意看着游绎,仿若一个大姐姐看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儿:“乔装打扮没有那么简单的,你这般不预先了解一下情况便直接莽着往前冲,很容易暴露破绽,对方说不定很快便会意识到面前这个不是真的县令。” 游绎显然不这么认为,他拍了拍阎写意的肩膀:“可是阿意,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那县令不配合该当如何?现在与县令在一条船上的,可是那个面具男子,有面具男子在,县令的性命、仕途都能平安顺畅无虞,县令凭什么要帮助一个素未谋面的皇城钦差堵自己的路呢?” 他看着沉默下去的阎写意,又加了一把火:“换句话说,如果县令答应帮你,那不就等于是给自己的性命和未来的康庄大道添堵吗?正常人都不会做这种选择吧?假如我们的计划成功,将那面具男子逮住了,那县令帮助贼人造成了鹤川瘟疫之事便会曝光,他的脑袋还保得住吗?假如我们的计划没有成功,面具男子意识到自己被县令卖了,那县令的解药和仕途,他还会救会帮吗?” 游绎一口气说了很多话,他看看低头沉默的阎写意,又转头看向若有所思的宋沉洲,开口问他:“作为要上阵对敌的演戏者,国师又是何看法?你认为应不应当提前与县令沟通?” 游绎是真的急了。 之前数次阎写意陷入危险的画面如在眼前,他现在觉得每走一步最为重要最先要考虑的应当是安全问题,因此听到阎写意的法子,他才会如此担心。 她还是莽撞了些,也太过轻视自己的安全问题。 她眼中最重要的永远是完成任务,担起作为冥府之人的责任,可永远都会忽略自己的安危,游绎不能容许像之前那般的危险情况一次次发生,因此只要他在,他就必须要清醒地将阎写意带到一条安全的方向上。 他看着宋沉洲,期冀能从他的嘴里得到一些肯定。 宋沉洲沉思了一会儿,而后淡淡道:“我倒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游绎脱口而出:“你说。” 阎写意也好奇地抬起了头,眼神之中带着些疑惑:“竟然还能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么?” 宋沉洲指了指薛青:“薛神医处有一种药,可催眠一人,并令他说真话,只是这药的药效只能半个时辰,这也意味着我们需要提前将想要问的东西准备好,在半个时辰内问完,如此,我们既能不打草惊蛇,又能获取到我们想要的消息。” 他抿了抿唇,看向阎写意和游绎:“你们觉得如何?” 阎写意率先转头看向薛青:“薛神医当真有如此神药吗?” 薛青轻哼一声:“老夫这里神药可多得很,自然是有的,只是此药在用时一定一定要严格掌控好时辰,万万不可超时。” 阎写意眼前一亮,转头和游绎说:“我觉得表兄的法子可行,你觉得如何?” 游绎想了想,这个法子确实比阎写意最初的法子安全了些,又能比自己的法子稳妥些,确实可以算是两全其美的最佳选择了。 他便轻轻点了点头:“那便用这个法子吧。” “薛神医,这种药该如何用?”阎写意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薛青正欲回答,一旁的宋沉洲发话了:“还是我去吧,人多了也不好,县衙到处都是人,我们一大伙人去太过扎眼了些,我自己一人去便好。” 薛青的话一下便哽在了喉头,他有些担心:“你又不会武,你一人去,万一发生了什么可怎么办?” 阎写意正欲接话,一旁的游绎比她更快了一步:“这样吧,我和表兄去,恰好我会武,两个男子也方便些。” 阎写意知晓不能再浪费时间在纠结到底谁去实施这个问题上,便只好悻悻作罢:“那便这样来吧,按着那个面具男子每五日回来一趟的时间推算,下一次来便是明晚,时间有些紧张,今晚就得去县衙会一会那县令,咱们还是赶紧先将需要问些什么问题定下来吧,争取在有限的时间里多问些问题,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众人一致同意,一直讨论到了日薄西山。 准备出发前,薛青将药递给了宋沉洲:“这个使用方法我已经与你说了很多遍了,千万莫要忘记,一定记得注意时间,只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一到,不管问没问完,都必须马上离开,明白吗?” 宋沉洲浅笑应下:“知晓的,神医耳提面命如此多遍,我二人都能背下来了。” 二人最后再与阎写意核对了一遍要问的问题,而后便一起离开去往县衙。 人离开了才不过半炷香的工夫,阎写意便觉出了些紧张。 她垂下眸子,捏了捏前些日子卢芷去玉隐寺上香时为她求来的平安符,许是用了些力,指尖有些微微泛白。 窗外月色很亮,似是要将清辉投向苦难的人间。 约莫亥时,挂在阎写意房门前的灯笼仿若受惊了般剧烈摇晃了两下。 阎写意正在思考着抽生魂之事,就听到房门外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像是宣告的鼓点,极沉极重踏在她的胸腔之上。 她手中的笔顿了顿,笔尖凝着的一滴墨坠落在白纸之上,缓缓洇了开来。 长长吐出一口气,阎写意放下笔,正欲起身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便听到游绎和宋沉洲归来的声音:“我们回来了!” 听到是游绎的声音,她急急从房中出去,朝游绎他们迎了过去:“如何?今夜可还顺利?要问的东西都问到了吗?” 游绎看着她这副着急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自然是顺利的,我们甚至速度还快些,半个时辰还没到,我们原先准备好的问题便都问完了,后面让国师又照着他自己的想法多问了些问题。” 阎写意长舒一口气:“如此甚好,那便早些休息吧,明晚怕是有一场不简单的仗要打。” 她转眸看向宋沉洲:“明日便要辛苦表兄了,今日也早些休息吧。” 宋沉洲无话,颔了颔首算是回应。 一夜好眠。 第二日,用过午膳之后便要开始计划为宋沉洲易容了。 易容术还是由薛青来,他正专心地度量着宋沉洲的面庞,想着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游绎打趣道:“薛神医真乃隐藏高人,神药、神技竟是一个不落,真乃大景之宝。” 薛青笑呵呵回他:“幼时好奇心重,看什么都觉得有趣,看什么都想学,便也就什么都学了点,也只是些皮毛罢了,要是碰上个中高人,我这点水平怕是不够看的。” 阎写意笑道:“薛神医也太谦虚了些,此次的计划若是没有薛神医,只怕都进展不下去了。” 众人打趣间,易容很快便完成了,方才还一副公子端方模样的宋沉洲此刻摇身一变,变成了那个续着小胡子,一脸算计奸邪样的鹤川县令。 游绎震惊地看了好几眼,而后高呼道:“这也太像了些。” 阎写意围着宋沉洲走了一圈,认真看了各个地方,而后道:“细节都是像的,就是这个身高和体态该当如何?那个县令真的是这般高这般瘦的吗?” 游绎摇了摇头:“他会矮一些,壮实一些。” 壮实倒好办,往衣服之中塞些东西撑起来便好,就是这身高,是个难题,矮变高简单,这高变矮,实在是有些难办。 阎写意叹了口气:“今晚表兄尽量坐着吧,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便莫要站起来了,这个身高实在难以处理。” 宋沉洲回她:“想来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天很快黑了下来,阎写意和游绎先到了县令屋中,将人迷晕带走,而后二人再偷摸将宋沉洲假扮的县令运进了房中,离开前,阎写意叮嘱宋沉洲:“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便摔杯为号,我和游绎就在屋外头,很快便能赶过来,你莫紧张,按着咱们事先讨论好的来便好。” 宋沉洲捋了捋衣物,颔首答她:“知道了,仙君赶紧出去吧,一会儿那面具男子该过来了。” 阎写意这才带着游绎离开了寝屋,借着夜色和树影隐藏在了丛丛枝桠之间。 半个时辰过去,屋内一点动静都没有,阎写意等得有些焦躁不安,但又怕弄出动静,便给身旁的游绎隔空传音:“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怎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有些心慌,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吧?” 游绎安慰她:“不要慌,国师那般沉稳冷静之人,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一定会按照我们事先约好的,以摔杯为号警示我们的,现在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我们且再耐心等等。” 闻言,阎写意只得按捺下焦急的心情,沉下心绪关注着县令寝屋。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游绎也有些拿捏不定,二人一合计,趁着四下无人隐身从树丛中走了出来,从半开的窗户边往里看去。 屋中空空荡荡,原本应该坐着宋沉洲的地方空无一人,只有一滩刺眼的腥红血液。 宋沉洲,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