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让我咬》 第1章 罗瓦纳 不知道是哪一场战争短暂地停歇,白雪茫茫的玫瑰庄园里,被拖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一旁的侍卫毕恭毕敬地低下头:“这是小少爷送给您的礼物。” 花坛中央的男人坐在轮椅上,本安心地修剪着玫瑰的枝叶,闻言抬眸看了一眼跪在雪地上的少年。 他的双手被藤蔓绑着,身上的衣衫已经被血浸透,黏腻地勾勒出肌肤的轮廓。 血肉青一块紫一块,几乎没有完好的,头发也被侍卫往后扯着,一双青绿色的眸子被迫微睁着,死死地盯住温阁。 是个精灵。 温阁的视线停留在少年被切掉尖尖的耳朵上。 有些人有把精灵耳朵切掉供其观赏的癖好,看来这个孩子也没逃过。 他微微错开眼睛避开男孩憎恶的视线,笑了一声:“叫什么名字?” 精灵的嘴唇死死闭着,温阁没那么多的耐心,凑上前去掐住他的下巴。 嘴唇被迫张开,满嘴的血顺着嘴角溅落到雪地上,顺着雪花的纹路蔓延开来。 倒还真像一朵,落在雪地里的玫瑰。 温阁的指尖颤了颤。 精灵族吃果子长大,血液香甜无比,对血族来说就是行走的兴奋剂,更何况他已经很久没进食了,如今这么一刺激,心头跳的厉害。 喉结才上下动了动,地上的人就像是感受到了危险,剧烈地挣扎起来,又被侍卫掐着脖子重重地摁回雪地里。 皮肉被搓破,血的香味在空气中迸发。 周围一阵躁动。 掐着少年的那个侍卫的动作渐渐地迟钝,眸光微变,瞳孔在刹那变得猩红。 是被引诱的前兆。 温阁抬眸折下手里照料着的玫瑰,一个用力,直直地打上侍卫的手背,玫瑰的刺在上面留下一连串的血痕。 血族那股难闻的铁锈味蔓延开来,少年得以喘息。 温阁发寒的语调幽幽地半空飘着:“看来温特没有好好教过你该怎么抑制血性。” 侍卫回过神,苍白着脸忙得跪下。 雪地里的少年安静了许多,不知道不想挣扎了还是晕过去了。 温阁将手伸出去,刚要触碰上少年的脸,剧烈的疼痛感便从手背传到身体各处。 少年的脸奋力地抬着,死死地咬住温阁的手背,额角的血流下来,越过眼睛,流过鼻梁,在颌角欲落不落,像是血红的泪。 温阁连忙甩开他,手疼的仿佛要失去知觉。 “是精灵还是狼啊,这么能咬?” 少年脱了力,重新趴回地上,眼睛一闭,真的晕了过去。 又是个不省油的灯。 温阁揉着手背,努力平复内心的火气。 终究是于心不忍。 “先带进去吧。” “是。” 温阁慢慢悠悠地转动着轮椅跟在后面,快进屋子的时候,侧头看了一眼站在铁门旁边的人。 那人穿着只一件很薄的衬衣,皮肤被冻的通红,身上挂着一件挡不住风的红色披风。 温阁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的弟弟温特,想激发他的血性,所以总喜欢给他送些受伤的猎物。 不过以往都是些很像人血的珍贵的灵兽,这次居然是个精灵。 太荒唐了,他常年居住在这片山林里,对温特登位也并无异议,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固执。 “你知道,我不会留的。” 隔着偌大的玫瑰园,温阁的声音荡在风里,几乎要化了。 “我也不会留的。” 温特笑起来,笑得很张扬。 这张脸和温阁记忆力的脸重合在一起,像又不像。 手握紧了又松开,温阁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他明白温特的意思。 他不喝少年的血,那孩子就算逃走,也会被温特杀死。 血的香气还隐隐绕在温阁的鼻息间,诱地他尖牙隐隐作痛。 不如如了温特的愿将他留下吧,反正外头也不太平。 男孩被下属洗得干干净净,放在了柔软的床上,温阁坐在他身边盯着他的脸。 脸上的血垢被擦去之后,露出的是细腻的白,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地翘着,温阁又想起了雪地里的那双眼睛。 长得确实好看。 可惜了这耳朵,能长回来吗? 他心里头想着,轻轻碰了一下少年耳朵上的绷带。 下一秒,床上的被褥被掀开。 不偏不倚地盖在了温阁的头顶。 金发少年拖着那两条伤得不轻的腿往外头狂奔。 温阁皱着眉头扯下头上的被子,后背靠着轮椅,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着急。 没过多久,男孩带着新伤,被眯着眼睛笑的管家重新提溜回了温阁的房间。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苍老的秒针提着气转动的声音。 两个人对视着,相顾无言。 “挺有胆量的,可惜这片雪地我逃了几十年都没能逃出去,你更不可能了,告诉我 ,你叫什么名字?” 温阁尽量露出一个温和的表情,不过红色的瞳孔给人的攻击性确实很难不强。 金发男孩的手下意识抓了一下侧腰。 那是精灵族放箭的地方。 温阁自讨没趣地收起笑。 他的手指拍打着轮椅的扶手,那是他不耐烦的标志。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说话我就给你取名字了,你不想被一个血族当叫狗一样叫吧?” “…罗瓦纳,我叫罗瓦纳。”罗瓦纳盯着面前的男人。 黑色的长发被随意地扎在脑后,红色的布带松松挽着的,几乎是要散了。 脸颊带着不正常的白,嘴唇上的红一看就是劣质的涂料,和男人根本不搭。 还有这双…… 罗瓦纳的视线不自觉地盯着他的膝盖。 走不了路的腿。 要不是外头有侍卫,他现在就能吧男人杀死在这里。 不过就算男人看上去似乎没什么攻击性,血族的杀戮的传说伴着罗瓦纳长大,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下意识是害怕的。 刚才逃跑已经费尽了他最后一丝勇气,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鲁莽。 希望这位先生不会治他于死地。 “啊……罗瓦纳,很好听的名字,我叫温阁,是这座庄园的主人。”温阁缓缓转动着轮椅,到他的身边,语气里带着哄骗的意味,“你可以在我这里住下来,我这里没有战争没有吵闹,是很难得的僻静之地,唯一的坏处就是,有点冷。” “不过当然有条件。” 温阁带着翠绿色玉戒指的那只手抬起,将罗瓦纳的下巴轻轻拖住,往下压,对上眼睛,认真地打量着。 罗瓦纳漂亮的瞳孔带着被羞辱的怒意,手也下意识拉住温阁的小臂。 “让我喝你的血。” 腿瘸了还改不了本性,原来和那些血族也没什么不同。 身上干净的衣物还散发着玫瑰的香气,罗瓦纳逐渐觉得这股味道变得恶心。 他拍开温阁的手,脚步飞快地向外走去,拉住门把手的时候,仅存理智还是压住了因为温阁而带来的耻辱感。 背后温阁声音依旧慢慢悠悠的。 “当然,你也可以走,不过这荒山野岭的,又冷又没食物,就算找到了路,也是血族的领地,你一个精灵,出去就是死。” 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冷气灌进来,吹得温阁头疼。 “不用急着回答我。”见罗瓦纳迟迟没反应,温阁叹了口气,不打算和一个可能还没成年的小孩子计较,“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适应,去留你自己决定。” 他说着话,转动着轮椅来到窗边,将窗户关上,伸手去够窗扣,够不着。 身后的脚步声微不可查地响起。 一瞬间,精灵的影子将温阁整个人包裹住,罗瓦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抿着唇,细长的手指越过温阁微凉的手,神情严肃地把窗扣扣上。 想开点,起码现在还捡回来一条命。 一个连窗户都关不上的瘸子,能有多大的杀伤力? 苏东应该很快就能发现他的行踪,一个星期,正好也够他研究明白周围的情况。 “你说的,不会逼我。” 罗瓦纳脸上不爽的表情和说出的话不太适配,看得温阁愣了一下。 适应能力到挺强。 他冲外头喊了一声:“巴恩!” 穿着一身干净黑色西装,看上去有些年迈了的中年男子毕恭毕敬地冲温阁弯了弯腰。 “收拾一间房间,给他几件衣服,顺便告诉他你们一天的工作是什么。” “不用。”罗瓦纳下意识拒绝,“我不需要这些,我可以睡外面。” 温阁笑了一声:“外面?” 寒风在紧闭的窗户上敲了两下,桀桀的声音从窄小的缝隙里挤进来,像是在嘲笑罗瓦纳的不自量力。 温阁动了下手,不小心戳上手背上的牙印,疼的差点没绷住表情,无名的火气烧上来:“行,那给他安排完工作,在门口给他放个小狗垫子。” 巴恩忍俊不禁地看了眼罗瓦纳:“好的少爷。” 他领着罗瓦纳穿过四面都爬满着玫瑰的玻璃走廊,语调和温阁一样温温的,却带着一股打趣的意味。 “你叫什么名字?” “罗瓦纳。” 巴恩上下打量着他:“你看上去都没有成年。” “我今年三百四十二岁。”罗瓦纳并不想和巴恩聊关于自己的一切,语气淡淡的,“我已经就成年了。” “我比你老了可不止一两百岁。”巴恩低沉着嗓音笑起来,“你现在还是个毛头小子。” 他们又走过华丽的楼梯,底下的佣人们纷纷抬头。 属于血族的无数双红色眸子定定地盯着他,面上没有什么震惊的神色。 “他叫罗瓦纳。” 巴恩一个一个将人给罗瓦纳介绍完,从桌子上拿起值班表,在最末尾加上了罗瓦纳的名字。 他的表情变得有趣。 “院子里已经没有你可以工作的地方了,不过我最近很忙,可以把照顾温阁的任务就交给你,这是你的工作安排表。” 罗瓦纳拿过来草草地扫视了一眼。 他以为会是满满当当的日程安排,手里的纸却只有草草地两行字。 除了定时带温阁去玫瑰园,其余时间只要守在温阁的门口就行。 罗瓦纳挑了下眉,不信邪地翻了一下前后:“就这样?” 不是他歧视,今天温阁连窗户都关不上,想必很多事情干得都不方便。 “少干点活不好吗?”巴恩的语气里带着无奈,“少爷不喜欢大家把他当瘸子,虽然他不说,但你也别提。” 罗瓦纳闷闷地应了声。 突然,楼梯口传来一阵惊呼。 巴恩连忙跑过去,罗瓦纳在他身后晃晃悠悠地跟着。 楼梯口的温阁摔在地上,周围的下属围在他身边,手足无措地想把他扶起来,却又碍于身份不敢碰他,场面十分有趣。 年纪看上去最小的女孩子坐在地上,手里端着一碗汤,眼眶红得不行。 “少爷你就吃一点吧。” 巴恩剥开人群,熟练地将轮椅扶正,将温阁拖上去。 透过人群的缝隙,温阁的眼神正正好好地跟人群之外的罗瓦纳对上。 那双眼睛里带着深究,难得没有同情。 温阁错开眼神,冲巴恩挥挥手。 “我没事,就是太饿了。” 说着无意,听着有心。 可能会被当场食物的罗瓦纳厌恶地别过眼睛。 [垂耳兔头][垂耳兔头]新人来闯一下!隔日更晚八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罗瓦纳 第2章 红色布带 温阁没有精力去管罗瓦纳的想法,他太久没喝血了,人类的食物无法维持他身体的全部机能。 瑞卡手里端着刚做完的菜,眼眶红得不行。 她小小的手扯开衣领,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 “少爷,实在不行你咬我吧。” “别闹了。”温阁摁了下眉心,抖着手用勺子舀了一口汤,苍白的嘴唇润了一些,“挺好喝的,如果我是人类,一定会很喜欢,大家都别担心了,去忙自己的事吧。” 人群散开,温阁悄悄拉住巴恩,还是没忍住低声道:“给我去抓两只鸽子。” 巴恩叹了口气连连点头,四周看了一圈。 冲站在原地发了很久呆的罗瓦纳挥挥手。 “带少爷回房间。” “不用。”温阁连忙拒绝。 这个节骨眼让罗瓦纳送他回房间,好像自己有什么坏心思一样。 他扯着轮椅的轮子想自己离开这个地方,手一脱力,整个人又往前倾去。 罗瓦纳眼疾手快地捞住他,不去看温阁的眼睛。 “我知道了。”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什么话。 路过玻璃连廊的时候,外头的月光照亮玫瑰的花瓣,温阁的心情好了不少。 两个人的影子被拉长,温阁盯着影子上罗瓦纳披散着的发丝随着动作卷进轮椅上微小的零件。 他对漂亮的东西似乎带点保护欲,这么长的头发,勾住了,扯断了,就不漂亮了。 温阁的房间里爬满红色的玫瑰花瓣,很震撼,但是罗瓦纳无心欣赏,他把门打开,将温阁推进去,脚都没踩进温阁的房间,转身就想走。 “罗瓦纳。” 温阁匆忙地叫住他。 在这一瞬间,罗瓦纳的周遭的氛围变得犀利,他眯起眼睛,袖子里拿出刚从布草间偷来的银针。 果然在外面装得再好,私底下还是会忍不住吧。 转过身刺向温阁的瞬间,一条红色的布带展在白皙的手掌上。 温阁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嘴唇白的不行,眼睛里带着点戏谑,似乎看透了罗瓦纳的想法。 他不太确定地看着温阁的眼睛。 “给我的?” “嗯,绑头发。”温阁点头,又冲罗瓦纳挥了挥手里的布带,“你这头发一直长着,干事情都不方便。” “不用了,我不会用。” 而且,我也留不了多久。 罗瓦纳往后退了一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他悄悄把银针藏好,像巴恩那样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不过这样温阁可不太满意。 罗瓦纳越躲,他越想惹。 “很简单的,你过来,我给你绑。” 罗瓦纳的眉头一直没下去过,或许是温阁的眼神太过于期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近温阁。 他的袖子被温阁扯住,被迫坐在床沿边,后颈微微一凉,金色的头发被温阁一股脑地握住。 他示意罗瓦纳看着屋子里的镜子。 “你就扎高一点,然后转两圈……” 罗瓦纳胡乱地应着,心思不在自己身上。 镜子里,身后温阁自己的头发还散着,袖子顺着小臂滑下去,宽大的袖子不知道能挡住个什么风。 罗瓦纳觉得自己能跟一个血族这么心平气和地坐在屋子里扎头发也值得被载入史册。 红色的布带给金色的发丝带了一丝浓色,把罗瓦纳的五官称的更加漂亮。 温阁满意地拍了拍罗瓦纳的肩膀:“学会了吗?” 根本没在听的罗瓦纳:“……嗯。” 或许是罗瓦纳的回答太过敷衍,温阁终于大发慈悲地拍拍他的肩膀。 “行了,回去休息吧。” 罗瓦纳迅速地站起身来,后颈处没了头发的遮挡,意外地凉。 他皱起眉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温阁的屋子,甚至在关门的时候,身子都是背着的。 温阁的手指上还残留着罗瓦纳发丝的香气,他叹了口气,用湿巾将手上的味道擦去。 屋外头,罗瓦纳将布带解下,瀑布般的发丝重新披回肩膀。 他盯着手里头的布带愣神了很久。 直到巴恩叫回他的神志,他才匆忙地将手里头的布条揉皱随意地塞进口袋。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清了巴恩托盘上泛着黑的那杯液体。 是血。 巴恩见到他有些惊讶。 “还在这里?” “出了点意外。”罗瓦纳垂眸,绕过巴恩走向客厅。 夜已深,这座宅子的灯都已灭下。 客厅的桌子上放着的几颗晶莹剔透的果子照亮一方的桌角,是月光果,精灵最常吃的果子,罗瓦纳一眼就认了出来。 肚子不合时宜地响起,罗瓦纳还是没有靠近。 他不明白一个血族的宅子里怎么会有这种果子,更不明白这些果子放在这里是有意还是无意。 难道,是给他的吗? - 喝了点鸽子血,温阁才算是活过来一些。 巴恩靠在墙壁上,双手抱着胸,蓝色的瞳孔打趣地看着温阁,没有一点管家的样子。 “真打算留着罗瓦纳?” “多一个也不多。”温阁又喝了一口,“不过我觉得我不赶,他也会离开的。” 巴恩没再说什么,将温阁手里喝完的杯子拿走,退出去,关上了门。 外头的月光照亮漫天的雪,温阁躺在床上,意外地有些失眠。 不会真睡外头吧。 内心挣扎了许久,到底是睡不着了,他认命地坐起身子,将自己挪上轮椅。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条被褥,轻手轻脚地打开门,透过透明的玻璃连廊,能看到大门边蜷缩着的金色身影。 温阁费力地推开大门,任由寒风一股脑儿地吹进来,吹凉本该温热的手。 罗瓦纳的眼睛上,发丝上,甚至脸上,都是冻住的冰渣。 温阁皱着眉头将被子盖上罗瓦纳的身子,还没能将边角压实,人已经被惊醒。 冰凉的冰棱戳上温阁的脖颈。 “你想干什么?” 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温阁那只被罗瓦纳咬伤的手抬起,手指轻轻一挑,将冰棱打断:“我的宝贝食物要被自己作没了,我不得急救一下?” 罗瓦纳抖着嘴唇,挣扎着要站起来,可是身上不知道什么东西缠着他,腿还冻僵了,支撑不住他的重量。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直愣愣地扑进温阁的怀里。 温阁的声音往上扬着。 “投怀送抱?” 罗瓦纳急忙站直身子,看着怀里被糟蹋了的被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人僵在门口,又不动了。 温阁乘机将大门关上,心累地拖着自己的轮椅往房间走:“既然醒了,去沙发上睡吧,我不趁人之危。” 手上拖拽的重量一轻。 后背的推力将温阁往前带,温阁不可置信地侧头看了眼身后的人。 少年紧皱着眉头,不去看温阁惊讶的眼神。 倒是,挺知实务的。 温阁又重新躺回床上,罗瓦纳这回进来了,甚至压了下温阁的被角,温阁和他复杂的眼神交汇上,那被子就盖在了他的头上。 门开了又关,温阁就这么捂在被子里,又开始做已经做过无数遍的梦。 梦里的金发少年和黑发少年坐在树干上,身边放着酒瓶,他们举着酒杯,冲月亮干杯,上扬的嘴唇不停地开合着,似乎是在讨论什么大事。 太阳顺着海平面升起,照亮大片的麦田,麦浪顺着风荡啊荡,荡成了漫天的大火。 尖叫声此起彼伏,兵器声不断地碰撞着。 而温阁站在一边,麻木地看着这片大火,心里的忧伤不断地涌出,眼泪却早已经哭干。 往往这梦到现在就该停了。 但这次,火场里走出来一个人。 也有着金色的发丝,漂亮的瞳孔。 是罗瓦纳。 温阁猛地睁开眼睛。 “巴恩!”他扯开被汗净透的被子,扯着沙哑的嗓子冲外头喊。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巴恩。 而是出现在温阁梦里的那个,漂亮的精灵罗瓦纳。 罗瓦纳站在门口,等待着温阁的下一步指令。 “帮我倒杯水。” 温阁尽可能压住心里头的烦躁。 罗瓦纳毕恭毕敬地倒了杯水,递到温阁的嘴边。 温阁喝得很急,一杯水半杯撒在了床上。 他用纸巾擦了一把汗,理智告诉他现在不太能见到罗瓦纳。 “麻烦你了,出去吧,让夏尹尔来我的卧室把我的床单换了。” 他低着头,黑色的发丝糊在额头上,好像很热的样子。 罗瓦纳神使鬼差地靠近温阁,微微挑起温阁的一缕黑发。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温阁下意识往后靠了些,面色不太好。 “怎么了?” “披着头发,会热。” 罗瓦纳也觉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 明明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要做多余的举动,不要让温阁有自己最后会留下来的错觉,不要让温阁的计谋得逞。 可是他看上去真的,不太能自理。 他的手指抓起床头放着的红色布条,托起温阁的头发。 像温阁昨天和他扎头发那样,一圈一圈地捆住。 温阁心里头的烦躁被罗瓦纳抚平了一些。 他又露出那个温和的笑。 “谢谢你,绑的很好看。” 罗瓦纳抿着唇,没说话。 温阁顺着他的长发往上看。 “我给你的布带呢?” “我还不热。” 其实是被罗瓦纳跟避鬼一样塞进角落了。 罗瓦纳站直身子:“需要我将您扶到轮椅上吗?” 温阁脸上的肌肉僵硬了一下。 微笑变成了假笑。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少爷不喜欢大家把他当瘸子。」 巴恩的话在罗瓦纳的脑子里响着,意识到自己已经踩中温阁雷区的罗瓦纳识趣地闭上了嘴巴,离开了房间。 温阁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终于熟练地将自己搬下床,拉开窗帘。 没有下雪,但也没有太阳。 不过已经算是个好天气了。 玻璃上映出温阁没怎么睡好的脸,心底被梦境勾起的烦躁降不下去,温阁犹豫了一下,将房间里的木板翘起,从里头拿出一把钥匙。 原谅我,巴恩。 温阁抹了把脸,出门的时候,罗瓦纳靠在墙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他出来,也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或许需要一些话题缓解尴尬的气氛,温阁主动道:“其实你可以去忙点别的。” 罗瓦纳的视线转到他的脸上:“这是我的工作。” “我自己没问题的。” 罗瓦纳没忍住插了一嘴:“您要对自己有认识,有些时候该让别人帮忙就该叫别人。” 温阁的表情明显难看了许多,罗瓦纳将话咽回肚子。 不爱听就不爱听吧,反正七天一到,他也要离开了。 第3章 离开倒计时 「你可以多依赖我一些,温阁。」 熟悉的身影和罗瓦纳的身影重合在一起,温阁的指甲陷进手心。 原本只是想让罗瓦纳离开,他好去干坏事,现在心里头真的不舒服了。 “你难道是诚心想帮一个血族吗?” 难听的话从温阁漂亮的嘴里蹦出来,罗瓦纳的脸上闪过恼怒,微微站稳的脚步一顿,又重新靠回墙上。 一副那你自生自灭吧的样子。 温阁拖着沉重的轮椅离开罗瓦纳的视线,推开书房的大门,又合上。 昏暗的房间里,地上散落着无数张没有表情的画,温阁已经不记得那个人的样子了。 距离梦里的那场大战,已经几百年过去了? “如果把罗瓦纳留下来,你一定会怪我吧。” 呼吸似乎又被困在了那场大火之中,温阁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皱着眉头捡起地上的画,叠的整整齐齐地放进一个巨大的箱子中,扯出一张干净的纸,羽毛笔刚在上面胡乱地写了两个字,又勾勒出了细长的身躯。 一张一张的纸被扔在地上,又堆积成一片白色的地板。 温阁咳得越来越厉害,咳得门外的罗瓦纳莫名地心悸。 精灵族的誓言中,每个精灵族子民都承诺以最大的能力救苍生,可温阁是血族的,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他纠结到最后也还是站在原地,直到巴恩闻声赶来。 巴恩急切地拍着书房的门,大声地喊着温阁的名字,终于门被猛地打开,温阁在门口剧烈地呼吸着。 他的瞳孔失了焦距,罗瓦纳越过他的头顶,往里头看了眼。 满地的画稿。 温阁突然伸出手,扯出巴恩腰间没来得及藏起来的刀,抖着手划向自己的手背,被反应更快的罗瓦纳一把握住。 刀尖划破了少年的手掌,血顺着小臂流下来。 罗瓦纳盯着温阁的瞳孔,相比于疼痛,温阁的表情对他更有吸引力。 他莫名地想,他会兴奋吗?会抓着我的脖子暴露本性吗? 可是温阁没有,他将尖刀从罗瓦纳的手里抽出,在手背上深深地刻下一道伤痕。 伤痕渗出了几颗血珠,又快速地愈合。 罗瓦纳受伤的手悬在上空,离温阁几乎只有一个手掌的距离,可是温阁在如此不清醒的情况下依然不为所动。 不是很饿吗?为什么…… 疼痛感让涣散的理智回来了一些。 温阁的瞳孔聚焦,看到面前血淋淋的手,抬眸对上罗瓦纳探究的视线。 “不是说好最近不来这个房间了吗?”巴恩气急地锁住房门,将钥匙塞进自己的口袋,“我放在老位置,但是不到万一,您……” “我知道,今天是意外。”温阁打断他,罗瓦纳血的香气散在空气中,搞的他心神不宁,“带他去包扎。” 罗瓦纳没动,反而将带血的手掌凑近温阁的鼻尖。 香气猝不及防地闯进温阁的鼻息,撞进脑子,挑拨着神经。 温阁盯着罗瓦纳的手掌愣神了很久,甚至能看清血顺着手纹逐渐清晰的纹路。 咬上去。 心里的声音在叫嚣。 温阁抓住罗瓦纳的手腕。 咬上去。 罗瓦纳死死地盯着温阁的发旋。 让我知道你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温阁张开嘴,凑近罗瓦纳的手掌。 有下一步动作之前,罗瓦纳想将手抽离出去,却无法挣脱。 他心里暗道不妙,温阁的嘴唇已经轻微地动了一下,下一秒,一股凉气洒在罗瓦纳的手心。 手指下意识蜷缩。 温阁吹了两口气:“我给你吹吹也不会不疼啊。” 说完,冲罗瓦纳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罗瓦纳忙得收回手,心里头松了口气,又有些不自在。 温阁暗自绷紧的弦一松,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他示意巴恩把人带走,自己坐在原地发着呆。 白净的衣服上沾着罗瓦纳滴落的血渍。 温阁终究没忍住,掀起了衣服的下摆,凑近深深地吸了一口血的香气。 这样,就够了。 他还是做不到,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吸食谁的血液,做不到当一个得依靠别人为食的标准血族。 罗瓦纳跟在巴恩的身后,金色的长发在白日里泛着光。 温阁刺向手背的那瞬间的表情,在罗瓦纳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播放。 巴恩一边从客厅翻出药箱,一边大喊。 “瑞卡,做点安神剂!” 瑞卡探出脑袋,脸上还糊着面粉,大大的眼睛满是担忧:“少爷又去那个房间了?是做噩梦了吗?” “八成是的。” 罗瓦纳垂眸。 看来温阁是惯犯。 早上被汗浸湿的黑发,是因为噩梦吗? 巴恩扯着罗瓦纳伤上加伤的手掌,敷上灵草,疼痛感从伤口处传来,罗瓦纳还是没忍住缩了一下手。 “你挺让人意外的。”巴恩勾起嘴角,饶有兴致地笑了一声,“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如果看见讨厌的种族,巴不得他死得快些,哪儿还管他拿刀要对自己干什么,你们精灵族都这样?” 罗瓦纳将绷带从巴恩手里接过,一圈一圈地绕上手心:“我是怕他拿刀乱砍人。” “是吗。” 罗瓦纳笑了笑,没有再反驳。 被当场好意也好,他现在需要温阁的信任,需要逃跑的契机。 能骗一点是一点。 说起来,苏东怎么还没找到他? - 温阁和手里这个巴掌大的小精灵大眼瞪小眼。 提溜起他的翅膀:“哟,哪里来的?找谁?” 苏东拼命地挣扎着,他怎么也没想到,好不容易闯进这片庄园的结界,就好死不死地掉在了面前这个男人的怀里! 都是因为他身上,有罗瓦纳的味道。 “你对罗瓦纳干了什么!”苏东挥舞着四条短肢,“你们这群十恶不赦的血族!坏人!” 温阁弯起眼睛,露出尖牙,衣摆被掀起来,血渍明晃晃地展现在苏东面前:“我把他吃了。” 苏东的脸白了一层又一层。 完蛋了,他的主子被吃了,那他应该离死也不远了。 他身上的光慢慢地黯淡下去,放弃了挣扎,用视死如归的语气哀嚎。 “那你把我也吃了吧。” “哦~好啊。”温阁笑起来,“红烧还是清蒸?” 温阁的身上几乎没有温度,苏东的翅膀被捏在他手里,从头到尾地感受到一股寒气。 不行,还是怕死! 苏东紧紧地闭着眼睛:“我肉很柴的!” “我只喝血,不吃肉,你放心,你会变成一只漂亮的精灵干尸。” 温阁的气息铺在苏东的耳边,勾着嘴唇看着苏东浑身发抖的样子。 主人聪明,培育灵倒是笨得很。 楼梯间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温阁抬眼,和罗瓦纳的视线撞上。 又是这样。 才来了两天,和罗瓦纳每天都得对视两眼。 “给我。” 罗瓦纳伸出手,手心里是刚刚缠好的纱布。 “给你,你不就逃走了吗?”温阁垂着眸子,将苏东握在手里,柔软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地挠了挠苏东的脖子。 罗瓦纳的眉头皱了一下,手指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你说过,我自己做选择。” 而且,你真的会咬我吗? 罗瓦纳看着温阁的眼睛。 对血的排斥,房间里的秘密,还有这座宅子。 从第一天进来他就发现了,除了温阁,所有人都在正常地吃喝,对他的血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恐怕除了温阁,其他人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血族,是被温阁同化了还是…… 装的。 看他们对温阁的态度不像是被同化,但如果是装的,为什么? 为什么甘愿和一个废物血族困在这么一座只有雪和玫瑰的院子? 太多疑惑了,在这么多疑惑里,他唯一能确定的居然是。 温阁不会伤害他。 挺荒谬的。 罗瓦纳眼睛印出自己这幅弱不禁风的样子,温阁莫名感到惆怅。 纵然庄园里的玫瑰艳地让人挪不开眼,也拦不住一个见过更多植物的精灵。 「精灵族是不能离开自然的。」 温阁的手微微松开,手里头的精灵立马飞向了罗瓦纳。 “我会信守承诺,也不是非你不可。”温阁笑了笑,“不过你要在月圆之前彻底离开这里。” “我是个好人,但不是所有血族都是好人。” 罗瓦纳将苏东护在怀里,确认苏东没受什么伤,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温阁。 “我带你回房间。” 温阁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的举动。 轮椅被拖动着,再次驶入黑暗。 路过书房的时候,罗瓦纳能清晰地看到门缝里透着的光,似乎还有轻微的响动。 温阁对此似乎并无反应。 “你听到了吗?” 罗瓦纳忍不住问。 温阁猛地拉住轮子,铁锈声在黑夜里被放大,他定定地盯着前头的地板:“你听到什么了吗?” 好痛。 只有这两个字,反反复复地说。 在昏暗的光线下尽显诡异。 罗瓦纳摇了摇头,温阁既然看不到,那他什么都不会说:“好像是钢筋崩坏的声音。” 温阁的面色不太好看,颤着的手指触碰上木门。 再给我点时间…… 等我找到神,世间不会再有疼痛,不会有战争,我会超度你的灵魂。 我答应过你的。 温阁反复地从仅剩的回忆里去找那个人的声音,样子,名字,除了是个精灵,其他都一无所获。 他不知道该对谁保证。 轮椅被人握住,往后拖去。 直觉告诉罗瓦纳,温阁此刻的情况非常不对。 怪不得巴恩要把这间屋子锁起来。 穿过透明的玻璃走廊,温阁的眉头舒展来了一些。 “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没有拿钥匙,我进不去。” 罗瓦纳死抿着唇,似乎不打算和他聊这个话题。 温阁又像之前那样被推进房间,转过头的时候,门早已被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