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堂供证》 第1章 春日午后 “诶诶诶,听说了吗”王行坤手往办公桌上一撑,利用办公椅转了个圈面向大家:“上面要空降一个高级合伙人,干刑事诉讼的,还是个女人。” 下午三点,正是人犯春困的时候,他的声音一出,几个脑子黏成一团浆糊的年轻人短暂地将自己的神经捋顺,噼里啪啦打字的声音慢慢变小,示意自己正在听他发言。 男人反手拿起咖啡呷了一口,长舒口气:“诶呀,你们说说,都大差不差的年纪,你们这还排队等挂证呢,人家都合伙人啦。”他斜出一只眼睛观察众人的反应,见到大家神色均不自然,心里冷笑一声。 王行坤学的是工科,且并不是当下最红火的专业,工作了几年越来越觉得本行业日薄西山,自觉知识产权领域是下一个风口,通过了法考便半路出家来做律师,想借由理工科背景来分一杯知产羹。 拼着还算可以过眼的学历和工作经历,扒拉上七拐八弯的资源人脉,终于辗转跳到了“时颂”这样的顶尖律师事务所,成为了知产团队低年级律师。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上一轮考核结束后,被知产团队调岗到了周转池做组长。 周转池里的律师们面对这突然出现的小组长,一时间人人讶异,趁午餐的时间往人事主任那一凑,似有似无地打听这位王律师怎么突然从楼上下来了。 看起来和蔼十分的夏主任绽开一个笑脸开口就是: “王律师他经验丰富的呀,所里看重,劳烦着带带新人锻炼锻炼呀。你们可要好好配合王律师工作哦,所里发展得好,大家才好嘛。” 如果王行坤的电脑桌面不摆着正在修改的简历,手机偶尔突然出现猎头短信,这话听着还真像回事。 是厚着脸皮硬挺到下一轮考核顺便寻找翻身转机,还是早早自己跳槽走人保全颜面,最近他在这两条路之间摇摆不定,整个人心烦气躁,因此语气里难免里有些掩饰不住的酸气。 上面给他发配到这个美名其曰“律师周转池”的小组,看似手底下带上了一群兵,做了个小领导,然而此地其实就是还没有获得正式执业资格、由各个组共用的打工人聚集地。 这些年轻人东帮一下西干一会儿,要么是在已经挂上实习证,正排着队等各个团队空出名额可以被捞上岸的实习律师,要么甚至还在等着挂实习证的律师助理,当然还有劳心劳力实习一整年好不容易获得秋招留用offer的实习生。 如果说律师周转池是时颂生物链的最底层,那庄非渔就是律师周转池里的最底层,没错,她是谨小慎微担心随时被毁offer的应届毕业生一枚。 听着周围人或是暧昧的笑声,或是阴阳的附和,或是半真半假地打圆场,她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默默干着手里收纳档案的活,满脑子只想着怎样才能稍微接触到一些更核心的工作任务,以免转正答辩时除了杂活无物可言。 “诶,”王行坤微微提高音量:“诶诶,叫你呢。”他环视一周,对整组里不管情不情愿都必须对他做出回应的氛围稍稍满意,而后目光锁定此时唯一一个低着头的庄非渔,抬抬下巴以作呼叫。过了半响却没有得到回应,即刻皱了皱眉毛,声音沉了下去:“庄同学。” “嗯?”庄非渔立马抬起头:“组长。”见他似乎有话要说,快步走到他身边,微微低下头不与他对视。 “你把这些档案拿去扫描归档吧,记得每页标好页码,封面做好指引。”他随手拿过一大叠文件,从上到下看她一遍后递给了她。 庄非渔长得清纯秀气,白皙的肤色透着健康的红晕,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杏目漆黑明亮,眼尾带着一尾小勾却毫无媚态,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氧气又可爱。 极少有人会将她的容貌和绝色大美人这几个字联想在一起,但每每总让人一看就愣了神,也不知是要在那张脸上看出什么来,久久移不开视线。 平时在校园里,那些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大多只是对美丽的赞颂,并不带着冒犯的意味。她性格内敛,走路也好,自习也好,运动也好,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鲜少在意这些笼罩在身边的目光。 就连当初因为面试律所紧张到脊背僵直,手心冒汗,陪伴前来的舍友都不由叹气,捧着她的脸轻轻捏了捏:“这样说对你不公平,但是庄小鱼,只要通过了笔试,面试的时候你往那一站就已经成功一大半了。”事实果真如此。 因而庄非渔并不习惯这样毫不客气的、带着审视的目光像激光一样将她上下打量。短短一分钟竟然也可以这样漫长。 “像咱们庄同学这样又单纯又乖的漂亮女孩子,学校又这么好,就应该回去考个公务员就行了,跑来咱们事务所当牛马真是何必呢你们说,难不成也想做成合伙人吗哈哈哈哈哈,”他顿了顿又故意举手装做投降的样子:“诶诶诶,我这可是对庄同学颜值和学历的高度认可啊,可别投诉我不尊重同事哈。”又一阵尬笑。 办公室三三两两的附和,说着今年的岗位名额实在太少,连这样的学历背景都要和大家一起泡池子等机会,没能直接进入各个项目部实习等等,企图稀释掉空气里的尴尬。 庄非渔没接话茬,只拿过文件转身深吸了口气回到自己工位上。 她轻轻摆弄着桌上的沙漏摆件,时间在沙盘中流逝,她好像抓不到其中的意义。 从大一的某个晚上陪着同学上了一节婚姻法与继承法的公共选修课,女教授言语犀利,不带修饰地将一个个案件平铺直述摆开,尤其讲到家暴致人死亡的男人入狱服刑出来后继续结婚家暴的部分,讲课的教授神色始终严肃而平静,而一群听课的大一学生却个个吓得像个小鹌鹑开始,到从当年最炙手可热的经管学院转去了法学院,再到一段段实习,尽可能按照四处搜寻来的信息完善自己的简历。 在毕业季堂堂来袭,大家终于见识到雷打不动的常年霸榜就业红牌专业的威力时,同学转行的转行,深造的深造,或去国央企或全力备战公务员之际,庄非渔是为数不多按照自己的规划按部就班进入律所做一枚传闻中很牛马很苦命的律师的人。 然而过五关斩六将进来,又千辛万苦得到留用offer,获得这座连落地玻璃都散发精英味的大楼的门禁卡后,在一天天的重复中她却惊觉自己好像成为了一个浮萍般不知未来何去何从的文员,是的,打字复印寄文档,这样的工作内容充斥了她早十晚十的工作时间,和任何一个文员并没有太大区别,和一个预备役律师的工作则相去甚远,她在这些文档中窥见的世界,在她坚持不下去之前还能亲身参与其中吗。 当在网上搜寻这样的工作状态是否正常时,那些资深律师都道入行一两年的初年级律师都顶不上什么事,何况是还在等待毕业的学生,让她们这些新人小孩脚踏实地,老老实实跟在师傅后面卖几年苦力,慢慢入行。偶尔也有两个年轻律师劝说要么转行要么忍,要么就去庙里烧烧香,没准撞大运能遇上一个肯教真本事的师傅吧。 或许,还是去读个研究生吧,她想。 或者,接受“时颂”非诉团队的邀请,放弃等待极不愿接受新人的诉讼团队,她想。 或者换个小所找个靠谱师傅,反正有足够的空间供她试错,她想。 将新拿来的一打文件放置到一边,她打开电脑,在空白文档上反复敲打“辞职信”三个字,却久久难以成文。 从性格到外貌,在刻板印象里她都不是律师这样一个需要高强度对外交涉职业的最佳人选,连她的导师听闻她放弃保送读研选择就业,并且从事律师行业时都颇感意外,即便她的成绩足够优秀,又努力肯吃苦,再有如此锦上添花的容貌。 从未涉足过业界的导师开玩笑地说:“我甚至设想过你会去文艺电影里做倔强小白花,也没想过你还是要去律所摸爬滚打,你那些实习过的经验还不够劝退你吗。”彼时老师略带调笑的话语此刻却成为这个春日困顿午后里的咒语在她的脑海里循环播放,将她创晕在办公桌前,然后她的微信响了一声,来自她远在非洲拍纪录片的亲妈: “抱歉才看到,你做什么都很好。” 聊天记录往上翻就是她前几天试图就自己的职业选择向母亲寻求建议。 紧跟着第二条微信就跳了出来,是一笔数额不小的转账。 或许是因为庄从渠自幼都必须严格按照自己父母规划的路线不能偏失毫分,导致在做家长这件事上似乎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除了在选择生下庄非渔将她带来这个世界这一项上没有和她商量以外,在庄非渔有记忆起的人生里,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绝大多数的决定都能由她自由选定。 在青涩的少女时代,受困于有限的认知,诚然不可能每个选择都完全正确,但庄从渠宁愿花费更多的精力与金钱为她平稳护航重新出发,也不肯为她擅作分毫主张。 在她成年之前庄从渠甚至鲜少离开境内,成年以后,她的母亲为她花费的精力越来越少,金钱上却越来越放开,除开日常的现金转账,连一些公司股份都开始有序转接。 “妈妈永远最爱你。”母亲同她在机场拥抱告别时总在庄非渔耳边重复这句话。每每说完这句话,庄从渠便会在深夜,在黎明,或仅仅只是一寻常的午后,登上连接地球五湖四海的飞机,去拍摄她喜欢的世界,辗转在各个国家的电影节。 近年人们总是赞颂庄导热烈大胆又温情浪漫的摄影风格,与从前商场上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女企业家形象相去甚远。 或许是母亲在年近五十突如其来的潇洒实在过于冲击,祖父母短短几年苍老不少。庄非渔体谅祖父母的年迈,最终还是选择在国内通过高考升学,踏入经管学院的那一刻,其实她更多的是想着以安抚祖父母的方式填补母亲看似匮缺的那一份责任,尽管她的母亲一再强调请她遵从内心选择自己真正愿意学习的内容。 而当她在那一堂公共选修课上接收到身体最原始的保护冲动一瞬间好像全身的血液在身体里重新涌动。余下的半个学期里,她用全部的课余时间到法学院旁听,终于下定了决心在视频电话里告诉母亲她好像找到了愿意真正去学习的事物时,她的母亲在遥远的布达佩斯即刻开了瓶香槟为她遥遥举杯。 这些像梦一般断断续续缥缈的记忆被她牢牢攥住,庄非渔打起精神,将辞职信三个字郑重地敲下,她是真的没有太多时间再在这里陪大家闹了。 “打扰大家,宋钊律师办公室怎么走?”清亮的声音此时在门口响起。 第2章 我刚全看见了 即便很多年后,庄非渔依旧记得刚听见那个声音时的感觉,像是刚刚拉开的薄荷汽水,干净清爽。 站在门口的人身形颀长,一头看起来非常柔软的黑色短发向后看似胡乱实则认真地抓了个造型,蓝色衬衫解开了领口的一粒纽扣,右手臂挽一件风衣,左手拎着某大牌经典款公文包,手臂微微绷紧的薄肌呈现出相当好看的线条。 立体精致的五官上还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稚气,很好地中和了面部过于凌厉的长相。 庄非渔瞬间就想到了去日本旅行时围观过的宝冢艺术团里那些非常清爽帅气的女人们。 没有人回应,她耸了下肩,不在意安静空间里所有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的尴尬,再次朗声提问:“可以麻烦告知宋钊律师办公室怎么走吗?” 坐在最靠外面的女生缓慢开口:“二楼最中间那个玻璃小屋就是宋主任的办公室。” “好,多谢。”周悦禾带着客气的笑容点头示意,抬脚就往旋转楼梯那走。 还没走到那个造型极富设计感的大楼梯,二楼很快传来一阵匆匆下楼的声音,是很少出现的高级合伙人宋钊。他一边看手表一边快步迎向她:“师妹你这么多年还是一如既往地分秒不差呀。”一边主动伸手。 女人挑挑眉,自然大方地同男人握了握手:“宋师兄好久不见。” 看着一旁这些正在强势吃瓜的同事们,宋律师虚空半扶住周悦禾的背,介绍道:“各位同事,这是我们新加入的高级合伙人,周悦禾律师。” “大家好。”她肃立站好,只要冲她投来目光的人她都微笑回应。 “悦禾我们先上去吧。”男人始终错半个身位,热情而不显得殷勤,将她迎上了二楼。 领导一走,下面的小组瞬间炸开锅。 “这个女领导和我想的不一样哦,还以为是那种传统女强人的形象呢。”一个女律助小声说道:“这年头想做领导,尤其是女人,这一路爬上去,得踩着多少人的血泪啊,还以为是那种冷酷无情的铁血杀手呢,没想到这么有少年感哦。”她捂着嘴,明显已经被颜值俘虏。 “她看上去简直像二十出头,我打赌她肯定没到三十岁。”另一个实习律师接过话:“她要是需要助理,我一定放弃排主任的队立马投奔她。” “人家干刑事的,要你一个学民商的干嘛啦。”女律助挤挤实习律师的肩膀:“咳咳,像我这种干过检察院书记员的最合适了。” “拜托,刑事案件当然最需要我们这种男人啊,对面打过来我都能多跑两步。”一个刚进组不久的小男生说道。 “活都干完了?”王行坤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干完的和我汇报,我还有一堆工作没安排完呢。”如他所愿,大伙儿都噤了声。 庄非渔扯开嘴角笑了笑,这叫上一秒还是美人普度众生,下一秒又回到“奴隶”血海了。那一瞬间的如沐春风好像很快就飘散在越来越重的键盘声中。 即使知道当前行情下被项目组打捞上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只要这根胡萝卜还在眼前吊着,总有学历光鲜或者履历丰厚的人才前仆后继地填进这个周转池里,拿最低的工资赶着做不完的dirty work。眼下东家这是又补充了一根新鲜的胡萝卜。 她再看了一遍辞职信,确定没有错别字这样的低级错误以后保存到了桌面,就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因为还没有毕业,要不是被安排干档案整理类的活,其实一个普通的实习生并不会拥有一个非常固定的工位,因此这里也没有多少她本人的东西。几支笔一个水杯,几样电子产品以及他们的充电器,再加上几包还没喝的速溶咖啡和几条饼干,就是全部的家当了。往包里一揣,再把手头的工作稍微整理一下以便交接后她终于向后一靠,感受到了这半年来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的座位在最靠里的夹角,而她作为一个小小的实习生能有一个固定座位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从二楼玻璃幕墙处,可以直接看到这个座位,大伙儿避之不及。 因此当她再睁开眼时,就看到刚刚那位周律师正托着下巴,站在玻璃幕墙前一脸好奇地看着她。身体的条件反射想带着她立即坐好,大脑的迭机让她原地不动。 那位周律师一脸抓住了她小辫子的表情,冲她抬抬眉。 其实周悦禾她看好一会儿了,这小姑娘本来板板正正坐着写文档,写着写着一副道心破碎的模样突然就开始平静地收拾东西,然后毫无预兆地整个人松懈开。别看她人看起来淡淡的,但是给人一种下一秒马上就会一脸漠然地就这样走出去仿佛只是扔个垃圾但其实再也不会回来的感觉。 宋律师正在和她说这话,见她半响没有回应,不免侧身关注她的动向。她这才转过身,挡住师兄的视线:“基本情况我已经了解清楚了,既然老师牵线,我个人也很看好时颂的发展,当然是很愿意加入。只是这些年虽然全国办案,到底还是在常驻湾区的多,毕业以后在江城业务就很少了,以后还是要请师兄多多关照。”语气非常郑重。 “这是当然啦,有什么缺的你尽管说。”周悦禾在来江城之前只说先来了解了解情况,并未完全松口,此刻终于给出肯定的答复,宋律师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我的几个助理还是喜欢留在湾区,我孤家寡人倒是无所谓,人家拖家带口的也不好强迫跟我过来。所以在这边我得至少得再要个助理。”周悦禾靠在玻璃幕墙上,大事确定下来后,开始谈这些细枝末节,她的语气又漫不经心起来。 “这个简单,你可以先从咱们律所周转池里挑。不过他们干的活太杂,要是你觉得差点意思,我让老夏去外面给你物色,下....”他看了眼日历,脑海中想起来上次随手打开的招聘邮箱,一页二十行翻了十几页都没到头的未读简历:“下礼拜五吧,下礼拜五前一定能到位。” “我要那个。”她指了指已经重新坐好,背脊也重新挺直似乎在发送文件的庄非渔,她想也许这个小女孩学习过舞蹈,这样深入骨髓的端正坐姿。 宋律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他这人向来过目不忘,更别提庄非渔在外形上确实突出,更是让人印象深刻:“庄....嗯,她好像是江大毕业的,确实不错。”随即看了一眼正巧进来消息的OA:“但是估计不行,”他将平板递给她:“她刚递交了辞职流程。” “被拒绝是律师的家常便饭,相信能理解。”她点了退回流程键,原来是要庄非渔理解:“所以走廊后面那个空出来的就是我的办公室了?” “是,已经按你的习惯全都搬空了,你自己收拾吧。”宋钊对同级的同事向来给予最大的自由,尤其他的律所虽然是业界翘楚,实则那些名气响亮的项目还是聚焦在非诉领域,这几年他想大力发展诉讼业务,对辛苦求来的外援自然更加宽厚。 “多谢师兄,那我先走了。”她拿起座椅上的包。 “去吧,哦对,你嫂子喊你周末来家里聚聚。”宋钊起身想要送她,没等站一半,周悦禾就一个动作示意他坐好。 “再说再说。”她挥挥手,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忙吧,别和我客气了。” 庄非渔捧着电脑,不可置信地看着“不同意,流程请退回再审”五个字,一股荒谬感遍布心头,说好的你不干有的是人干,上一秒辞职下一秒走人呢? “嘿。”周悦禾站在庄非渔面前:“走吧,我们聊聊。” “周律师,我还没下班。”她依然保持着那个让颈椎和腰椎因为长时间的工作隐隐约约开始不太对劲的周悦禾难以坚持超过两分钟的坐姿,嘴里应着,眼神失焦,脑子里还在思考不通过的理由,以及在脑海里检索她怎样单方面离职是合法可行的。 “你东西都收拾完了,”周悦禾语气轻松:“我刚全都看见了。” “?”她终于抬头和周悦禾对视,而后者已经要往出走:“快点哟,我车停路边呢,一会儿要收费了哦。” 第3章 帅是一种感觉 直到坐到副驾驶上扣好安全带,庄非渔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一句要收费了她也跟着着急忙慌地跑出来了,并且坐在了这个严格意义来说还算陌生人的车上。 她想她对女人,尤其是好看女人的警惕心还是太低了。 “你应该还有一个月毕业?还住校吗。”周悦禾启动车,她不说话时五官冷峻,下颌微绷,握住方向盘的手骨节匀称,指甲干净,指缘也细心护理过,没有一丝倒刺,看得出来生活习惯应该很好。 庄非渔本来双手放在膝盖上,拇指握在四指中正轻轻扣着指甲边缘,此刻不动声色地舒张了几下手指,双手交扣在一起,稍稍用力握紧。 “是。”庄非渔将视线转移到窗外。 “不好意思,没有问你今天还有什么安排就给你带出来了,”她的语气里有些后知后觉的抱歉,在那个瞬间只想迅速切断庄非渔与离职这件事之间的关联,赶紧将她招致麾下,忽视了这些细节,也不知道会不会已经留下负面印象。 “不会,我下了班也是回学校的。”庄非渔的声调不高,听不出情绪。 “那好,我送你回学校,正好我也去江大找你们院长呢。” “嗯。” 两人的对话落在了地上,庄非渔本就不太喜欢对外交际,和这位目前来说还算上级领导的女人更是不知道展开什么话题好,只好缄口不言。 “对了,你是江城人吗?”周悦禾再次捡起话茬。 “怎么?”她并不喜欢暴露自己任何私人信息,下意识问道。 “呃,没话找点话题,以及看能不能套套近乎。”她对这样的回答感到意外,一下子差点舌头打结,有些磕绊地直接回道。 好直白。庄非渔腹徘。 “我是淮市人。”庄非渔抿抿唇:“读大学才来这边”。 看吧,真诚就是必杀技,周悦禾给自己默默点赞。 “听师兄说你要离职,是想回淮市?”她尽量让自己显得不过分冒犯:“不方便可以不回答。” “没有,在江大读了四年书还是很喜欢江城的,应该会在这边工作。” “那我不和你兜圈子了,”趁着红灯,周悦禾转头:“希望你不要离职,来做我的律师助理吧,我在江城至少会待三到五年,到时候你是要自己执业还是继续跟着我都不耽误。” “啊?”这下庄非渔更加疑惑:“为什么选我?” “好看啊,我希望有一个愉悦的工作的心情。”她坦诚道,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难道要违心地说自己是看中了还并未了解过的她的经验与实力吗。 “啊?”她随即向后一靠,气极反笑:“这算什么,您是在找助理还是在找模特?” “我可以给你开高于现在市场价格的工资,”周悦禾并没有回答她语气已经很不高兴的反问,“嗯,但也不能太破坏市场,5000块一个月吧,怎么样。” 庄非渔脑海中是刚刚她母亲刚刚比这多了好几个零的转账数额,一时无言,想着离职流程没有被批下来也没关系,再等三天自动走人就是了。 周悦禾以为她在认真考虑便也没再出声打扰,两人一路无言直到周悦禾一个丝滑漂亮的甩尾将车停到车位里。 “我们到喽。”周悦禾非常轻松地说。 “嗯,谢谢。”庄非渔半低着头,看不清神色,道完谢背着包下了车就要走。 “你去哪?要是顺路的话一起?”周悦禾微微整理了一下衣服。 “不用了。”她没有回头,声音随着风飘回来。 “那好吧,这是我的名片,你考虑好的话联系我。”周悦禾快走两步追上她,将名片递到她手里后冲她笑笑,反身挥了挥手:“回见。”春日的风吹起她柔顺的短发,就像校园里那些活在女生们口中的潇洒人物,明媚又舒展。 庄非渔转身要再看周悦禾时发现她已经大步走远了,她捏着手中设计精简大气的名片,略一思考,还是将它揣进了兜里。 明法楼。 眼前的女人温杯、投茶、醒茶、冲泡、出汤再挑了套朴雅的杯子分了茶,一套让人眼花聊乱的漂亮手法下来,心满意足地闻了闻后放在一旁。起身拿个玻璃杯,从冰箱里铲了一铲子冰块,再扣开一瓶易拉罐装的可乐倒进去,推到周悦禾面前。 “谢谢大师姐。”周悦禾拉开椅子坐下,“您是神算子吗,我这刚落地江城,您就召唤我来了。” 赵峥刚四十出头,早年在国外做研究员时认识的这位小师妹,一直对她颇为照顾。 “我哪知道你猫在哪呢,这不快毕业季了吗,想找你来给在校的学生们做个就业指导,把预防针打在前面。哪成想一捉就捉着你了呢。”她做了个捏后颈脖的动作。 “可以是可以。”周悦禾笑着说:“跟你打听个人,你们民商法系的庄非渔。” “打听什么啊。”赵峥抿了口茶:“名字倒是很有特色,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现在的家长有意思的哈。你好好的查人家做什么?”抽过工作笔电,开始查学生档案。 “我不是来时颂帮师兄忙吗,就是看这小孩可可爱爱的,想让她做我助理。”周悦禾反坐在椅子上:“大师姐,你改天见到师兄可得说说他,我觉得他现在充满了资本主义的气息。”她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俨然是忘记来时路啦,可会剥削人呢。”她脑海里闪现庄非鱼忙碌不停,表情麻木到放空的样子。 “真的假的?”赵峥听她暗戳戳地告黑状,头都没抬,将笔电转向她:“喏,民商法系大学四年级1班,学习委员,国家奖学金获得者,四年院级一等奖学金,英语六级645分,托福116分,已通过法律职业资格A证,还有一堆比赛成绩我就不读了,嚯还考了个初级会计证,可以啊这小姑娘。诶?这小孩既然没有考选调生考试,也没出国留学,那怎么不留校读研呢。”她托着腮,略感疑惑。 “果然,能让我一眼就相中的果然很不错。”周悦禾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哼笑着:“读研读博哪有跟着我干性价比高,等她那些同学哼哧哼哧读完毕业,我们小鱼直接就是合伙人,到时候来给你解决就业率哈。”俨然已经将庄非渔当做自己人。 “真的假的?”赵峥提高了声调,她是标准的学院派:“人家小孩同意跟着你干了吗你就吹吧,到时候三天饿九顿跑我这来哭那我可一定要给你宣扬出去。” “这还用说,我都夸她好看了,还给她一个月开5000,”周悦禾比了个五的手势:“再说了,干我们这行的就怕跟错人,她既然要来业界,有任何理由不选我吗?”她起身走到书架前拿了一本砖头厚的书,直接躺到沙发摇椅上,非常惬意地交叠起腿。 “哈哈哈哈!”赵峥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你是说,你对着这么优秀的小女孩说,我挑中你是因为你的美貌!你没事吧周悦禾,你度个假把脑子忘在苏黎世了?我猜那个小姑娘心里白眼翻上天了p.s.没有直接冲你翻是因为我院学生普遍素质较高。” “这叫什么话?”周悦禾腾得一声坐起来:“这些能力和美好的品质都是后天的努力,夸的人多了去了,我可是在赞美她与生俱来的优秀基因。” “什么脑回路啊,”赵峥懒得看她:“幸好你是刑事律师,不敢想象你要是做民商领域,得被客户投诉成什么样。行了,明天下午五点,就在我们院的礼堂你别忘了来啊。” “说上就上啊,我总要点时间画个ppt吧。” “那你抓紧时间,现在就可以回家画了,不送。” “什么不送,刷你饭卡,我要你们二食堂的黄焖鸡,”她一跃起身,拍了一下脑门,从包里翻出来一个考究的小盒子:“你上次让我给你在苏黎世买的耳环。” “噢哟,禾禾,你果然是我最聪明最能干的小师妹,”赵峥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真好看,你知道吗国内国外价格能差三成呢,谢谢禾禾啊。” “哼,两份黄焖鸡。”她掩饰不住的小小得意,一脸很二地比了个二。 而走出办公室门,当院长的那位依旧和蔼随和,和过路认识的学生打着招呼。跟在旁边的周悦禾一旦收起那副放松的模样,即便唇角含笑,凌冽如刀刻的五官依然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这些年做多了职务犯罪类的辩护,大人物见了一打,已经习惯了看着那些天之骄子一朝坠落后判若两人的模样,对人类很多听起来极为魅惑人的品质都很难再泛起波澜。 而人的心肠太硬有时候难免就会影响面相,这也是她拼命挤出时间去放空度假的原因,到底是不想成为过于理性而逐渐失去人性的工作机器,这个平衡虽然目前看起来依然掌握得很差。 庄非渔前脚刚从食堂带了份回到宿舍,在座位前深呼吸两口准备将那些乱七八糟的麻烦事先放一放,毕竟胃是情绪器官,想得太多影响进食。 后脚她的室友就回来了并且大声播报道:“天哪宝宝们,咱们赵院身边跟着一个小姐姐,我天你们知道吗,我今天才感受到什么叫做帅是一种感觉而不是一种性别。” 她放下餐盒,强迫屋里另外三个人看向她:“那个师姐小小的脸上大大的五官,那么一张立体的脸蛋,那么一颗完美的头颅,那么一头茂密的头发,真的慕了。”她手捧着胸前:“你们知道吗,我排在他们后面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才好,拿筷子的时候竟然手抖!” “但是师姐,她看见以后就那么自然地替我拿了一双,她示意我接的时候,我确定春天真的来了。”陈怀萱在宿舍转了个圈。“而且!她身上的香水味好好闻,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 “行了怀萱,瞧你那样,跟没见过人似的。”杨易霖打趣道:“在外面不许这样啊,简直是丢我们407魔法城堡的脸。” “你那是没见着,我们法学院多少年没见过此等周正的人物了。”陈怀萱平复了一下心情:“好了,你们有多余的筷子吗,这双我要供起来。” “没有。”三个人对视一眼,笑着齐齐摇头。 陈怀萱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说:“唉那没办法了,还是用这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