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落泪之前》 第1章 第一章 又是熟悉的咖啡杯摔在地上的声音,带着几分刺耳。 杯中深棕色的液体迅速从松脱了杯盖的边缘奔涌而出,在地上形成一片污渍,那污渍上面还飘着因为冷热空气相遇而产生的白色气体,随后一股浓烈的苦涩中夹杂着未彻底萃取而残留酸味的咖啡气味,溢满了整个房间。 许云芮缓缓蹲下身,将倒下的杯子拾起,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又从茶几上的纸抽中抽出几张纸巾,开始一寸寸擦拭着地面上的咖啡痕迹。 前方沙发上的人并未就此罢休,他没有理会其他人的阻拦,依旧对许云芮愤怒的叫喊着,“许云芮!我说了我要冰美式!为什么你还是给我买热的回来?我是不是说过我不喝热的!” 许云芮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专心的做着手里的事,她的声音平淡做出回应,没有情绪起伏,“你最近胃不好,本来就不应该喝咖啡。热的都已经很勉强了,更别说冰的。” 那个人因为许云芮的回答好像更加生气,连声音都尖锐了几分,“许云芮!你是在教育我吗?”他的脸色愈发阴沉,眉头皱的很深,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发出来,准备随时点燃面前这个女人。 而许云芮早已对他的愤怒习以为常,她没有理会只是将地面完全擦拭干净,又将那些呈淡棕色的纸巾轻轻丢进垃圾桶,随即慢慢地站起身,目光直视面前的那个人,“我知道了,对不起,我这就去重新买一杯。”说完,她轻轻地退出房间。 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将那些未消失的怒火隔绝到了门内。 许云芮站在门口,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扯出一个微笑。 他每天都是这样,不是吗? 她缓缓睁开眼,望着走廊尽头那盏昏黄的灯,低声呢喃,“你早就习惯了的。” 她不想说那个在沙发上大发脾气的人,就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大明星何云溪。 那个在镜头前温润有礼、对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彬彬有礼的何云溪。 那个她认识了八年多的何云溪。 其实,最初的何云溪并不是这样的。 那年许云芮刚上高一,仗着自己还算出挑的长相,成绩也不错,所以对人对事总带着几分傲气。她冷冷淡淡的坐在班级的倒数第二排,将其他人送过来的零食,随手分给周围的同学,当然也包括那个坐在她身后的男生。 何云溪。 那时的何云溪已经在网络上发布过几首原创歌曲,凭借几段上口的旋律在校园内外都小有名气。再加上他那张惊艳众人的脸,让他格外受欢迎。连老师都对他偏爱有加,即使在课堂上趴着睡觉,也很少会被批评。 他每天坐在许云芮身后,困了就安静地趴下睡觉,醒来无事可做就伸手拨弄许云芮的头发。他还偶尔将舍不得吃的进口糖果丢到许云芮桌上,嘴里故作轻描淡写地说是还她平时给他零食的人情,不用太在意。 许云芮开始只是皱眉,面无表情地将糖推开。但后来她开始对每天无聊的上学生活有了些期待,开始在每天推开教室门第一时间去看最后一排的那个位置。 只要何云溪在,哪怕只是安静地趴在那里睡觉,她也觉得开心。 因为他许云芮收起了高傲而又冷冰冰的面具,开始对何云溪微笑,和他聊天、开玩笑、讨论八卦笑话,甚至会在走廊里追逐打闹。 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轻松。 他们成了朋友,很好的无话不谈的朋友。 何云溪曾笑着说,他们两个的名字里都有“云”,真有缘。 一个是云上的溪水,一个是云中的小草。 “小草离不开溪水。”他说。 就像许云芮离不开何云溪一样。 但这话,许云芮没有说出口。 她没有说,其实自己好像是喜欢他的。 她以为只要再等等,也许何云溪会先开口,说出我们在一起吧。 可是并没有,她等来的是某一天放学后何云溪略带羞涩地告诉她,他喜欢上了那个大他们两岁的学姐。 蒋黎。 那个在校园里堪称校花一般的存在,她外表出众,为人温柔,是许多男生心中的白月光。 “我一定要追到她。”何云溪说这话时,眼神格外认真,一脸下定了决心的样子。 “那你可要加油了,追她的人可不少。”许云芮笑笑,语气轻快得好像真的无所谓。 之后在何云溪的拜托下,许云芮开始帮他出主意,用尽各种办法想要吸引蒋黎的注意。 比如说在她面前唱一首刚写的新歌,展现一下何云溪的才华;又或者放学后像跟踪狂一样悄悄跟在她身后,护送她回家。 当然最有用的还是那个很多人都在用的方法,他真的连送了蒋黎一个月的早餐,然后突然销声匿迹。 就这样,蒋黎没有抵抗住好奇心和何云溪的吸引力,虽然没有明确说在一起,但他们总是会相约出去玩。 即使蒋黎高中毕业以后去了外地念大学,他们之间依然保持着联系。 那段时间许云芮看到何云溪的眼睛里都是带着光的,连发呆的时候嘴角都不自觉的上扬。 她知道,他是真心的开心。 这样就足够了。 无忧无虑的高中生活终究还是过去了,他们上了大学,虽然不在同一个学校,但偶尔还会见面一起吃饭,聊聊最近都发生了什么。 何云溪还是会跟她提起蒋黎。 每次说起她,何云溪总会轻轻叹口气,“她还是不答应和我交往。” “既然你那么喜欢她,就再去试一次吧。”许云芮会笑着回他,即使那个笑有些勉强。 何云溪也笑了笑:“那就再试最后一次。” 两天后许云芮看着浑身湿透的何云溪出现在家门口,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只能慌张地眨了眨眼睛。 何云溪浑身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衣服紧紧裹着身体,显得他整个人格外的消瘦。 这是怎么了? 许云芮下意识往窗外看了一眼,天色阴沉,雨雾模糊了街灯的光。 她这才注意到原来下雨了。可是,他怎么会连伞都没打就跑到这里来? “怎,怎么了?”许云芮的声音发颤,带着隐隐的不安。 可是迎上来的是何云溪满脸的怒气和哀怨的眼神,“许云芮!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你为什么去跟她说那种话?你是在可怜我吗?看着我一直跟在她身后没有结果,很丢人吗?你这样显得我就是一个笑话,你知道吗?” 他的质问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许云芮怔在原地,她的嘴微张,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记忆里那段早已模糊了的往事忽然被唤醒了。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午后,那时的蒋黎其实从没对何云溪的殷勤表现出太多兴趣。她见过太多这样执着的追求者,何云溪的痴心,在她眼里不过是又一个沉溺的少年。 而许云芮每天看着何云溪,因为蒋黎的冷淡而低落沉默,她心里堵得慌,总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于是她鼓足勇气决定去找蒋黎谈一谈。 那天的天色灰蒙蒙的,连穿过校园的风都透几分凉意。 许云芮站在教学楼后的小花园,手指死死地攥着衣角,不知道怎么开口。 蒋黎站在她面前,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神情冷淡,语气里还带着一点不耐烦,“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许云芮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抬起头,“你,真的不能给何云溪一次机会吗?” “何云溪?啊,那个小歌手。”蒋黎挑了挑眉,“我为什么要给他机会?” “因为,他真的很喜欢你。”许云芮的声音小的可怜。 “但喜欢我的人又不只他一个,光是喜欢我,并不能构成我给他机会的理由。”蒋黎微微耸肩,嘴角挂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许云芮愣了一下,半天才低声开口,“还因为,我喜欢他,我想看到他幸福的样子。” 蒋黎先是睁大了眼,随后轻笑了一声,“你既然喜欢他,那就该你来让他幸福,找我做什么?” “可他不喜欢我不是吗?现在只有学姐你可以让他觉得幸福,所以蒋黎学姐,算我拜托你了。”许云芮说着低下头,缓缓弯下膝盖。 可还没等她接触到地面,就被蒋黎急忙拦住,“别别别,可千万别下跪。要是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蒋黎无奈的又叹了口气,“唉,知道了,我可以给他个机会,试试看和他约会。但我说清楚,我是不会和他交往的。” 许云芮站直了身体,不停地点头,就算只是这样也好,起码能给他一点希望。 而现在,何云溪就那样站在她门口,满身湿意,眼神里写满了受伤的愤怒,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像是在极力压制情绪,不让它彻底爆发。 许云芮没说话,只是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他。 可何云溪只是看了一眼,便抬手将毛巾甩在地上,“你当时是在怜悯我吗?觉得我追不到她很可怜是吧?你竟然还去求她!”雨水顺着何云溪的脸颊滴下来,“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是个男人,我有我的自尊心!你知不知道?我的尊严不是任人随手扔在地上的抹布!你求她的样子简直是把我的脸扔在地上碾压!”说完这些话,何云溪没再看她一眼,转身愤然离开。 “砰!”门被重重关上。 许云芮站在原地,耳边只剩下雨声和自己的心跳。 从那天起,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过。 第2章 第二章 许云芮再一次拨通何云溪电话的时候,是在爸妈出车祸后的第二个月。 那时远在外地工作的爸妈坐上了通往天北市的长途客车,准备来看正在上大学的女儿。 那天也是个雨天,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泥土味道。 “这种天气你们就别来了。”许云芮拿着电话,站在宿舍窗边一遍又一遍劝说,“真的不用,我一个人在这边挺好的。” 可爸妈在电话那头只是笑,“明天可是你二十岁的生日,爸爸妈妈怎么能不来?” 她知道劝不住,也只好默许了他们的坚持。 可当第二天清晨电话铃声响起时,许云芮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就被一句冰冷的通知砸入了深渊。 “您好,这里是天北市第一医院急诊部,请问您是许云芮女士吗?我们想通知您一件紧急事情,请尽快赶到医院。。。” 原来她爸妈坐的客车,因为雨天路滑在一个急转弯时失控翻车,撞破隔离带直接跌进了公路外侧的山沟。 许云芮赶到医院的时候,急诊大厅里人山人海。 家属的哭喊声,救护人员的调度声,闪烁的记者相机灯光,交织成混乱而残酷的背景。 许云芮脸色惨白地推开人群,几乎是踉跄着奔向问询台,“我爸妈,不对,许冠良和徐梦玲,在哪间病房?” 工作人员翻了翻手里的患者资料,“您父亲因为伤势过重,当场死亡,遗体暂时放在太平间。太平间不接收家属停留太久,请尽快前往认领。” 许云芮脚下一晃,差点站不稳,“那我妈妈呢?”她的声音忍不住的颤抖。 “您母亲在重症监护室,目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情况不稳定,建议家属尽快准备后续治疗费用,费用不低。” 许云芮的整个人生,瞬间被狠狠推入了另一个维度。 在她问及赔偿金时得到了下一个噩耗,虽然客运公司支付了赔偿金,加上家中所有积蓄,也仅够撑上母亲两个月的医疗开销。 之后的事,全无着落。 许云芮办了休学,开始疯狂地找工作。可在天北这个大城市,仅凭高中文凭,哪有几分容身之地? 白天,她穿着制服在咖啡店里端着托盘穿梭在人群之间,夜里,她又在便利店狭小的收银台后打着哈欠数零钱。每天睡不到三四个小时,却连母亲的住院费都付不起一半。 她真的想过放弃。 某天她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看着病房里躺着的母亲,望着那根连接着呼吸机的管子,眼泪悄无声息地滑下来。 要不,就这样和妈妈一起去找爸爸吧?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手机收到了一条特别关注的推送。 手机屏幕上那个穿着银色夹克、头发染成浅金色的男孩站在舞台上,深情地唱着他的新歌,明亮灯光下的侧脸如同米开朗基罗雕刻出的石膏像。 她一下愣住了。 那个她曾经无比熟悉的人。 是不是。。。可以拜托他一下? 许云芮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拨通了何云溪的电话。 她很感激他没有换号码,那串熟悉的数字就像是留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后的联络线。 电话很快接通了。 “什么事?” 只是简短的一句,却让许云芮的心颤了又颤。她咬着牙,努力稳住声音,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其实归根结底,只是一句,“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救救我妈妈?”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传来何云溪的声音,“我可以替你支付医药费,但我有一个条件。我要你留在我身边。不管我怎样对你,你都不能离开。” 许云芮当时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全部含义,她只听清楚了“支付医药费”,也只看见了那一丝微弱的希望。 她觉得,那就够了。 所以她答应了。 而何云溪也说到做到,她不用再为母亲的治疗费奔波,何云溪还为她母亲安排了最好的医院里最好的病房,请了专职护工,甚至帮她安排了一份工作。 他的助理。 只是这份工作并不轻松,他像换了一个人,性格就像砂纸,不对,更像是长满钉子的女巫椅,只要一靠近就扎得她鲜血淋漓。 他会故意刁难她,让她在暴雨里跑遍全城买一杯根本不会喝的咖啡;他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文件摔在她脸上,看她蹲下去一页页捡;他会在人前毫无顾忌地羞辱她,甚至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给她留。 她都忍了。 不是因为那段早已埋藏的喜欢,而是因为现实太冷,钱真的太重要。 许云芮从回忆中缓缓回神,接过店员递过来的冰美式,朝对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谢谢。”她提着咖啡,走回那栋熟悉的玻璃大楼。 声浪娱乐。 这栋三十多层的高楼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芒,玻璃幕墙反射着天空的颜色,亮得刺眼,晃得她眼睛生疼。 许云芮轻车熟路地推开何云溪工作室的门,将咖啡小心地放在正在写歌的何云溪手边。男人没看她,只是继续低头写着谱,手指在铅笔上轻轻敲击。 她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而刚才目睹一切的经纪人景楠也跟着走了出来,看着许云芮略显疲惫的身影问,“刚才还好吗?Xylo他。。。” “我没关系的,已经习惯了。”她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淡得像是说着今天天气不错。 Xylo。 这是许云芮高中时为何云溪取的名字。 她说这个名字音律明快还富有音乐气息,肯定能让他一鸣惊人。 何云溪真的做到了。 二十岁那年他用这个名字一举成名,彻底打入娱乐圈,从此一路攀升。 而她的二十岁,却成了人生断崖的起点。 她无法不去思考同样是二十岁,为什么命运却走出了两个极端。 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在泥泞中苟延残喘。 可她只能低头笑笑,把那些思绪全都咽进心底。 ****** 许云芮接到何云溪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她躺上床准备入睡的时间。 没有经历过精神衰弱的人,是无法理解那种好不容易才盼来的睡眠是多么的珍贵。对她来说,每一次能够合眼、每一刻可以安眠,都是极其奢侈的事。 自从成为他的助理开始,许云芮从何云溪那里得到的,除了母亲的医药费和他几乎无休无止的嘲讽与愤怒以外,就只剩下这个。 她小时候从未设想过自己会患上的精神疾病。 电话铃声像铁钉一样敲进许云芮的大脑,让她从刚刚沉入的浅层睡眠中惊醒。她揉了揉太阳穴,从床上爬起来,几分钟内穿戴整齐,动作迅速又麻利。然后她走进衣帽间,在两大箱的衣服里翻找着合适的外套。 许云芮刚做何云溪助理时,何云溪就拎着那两大箱衣服,毫不客气地堵在她家门口对她说,“这些放你家,以后都用得上。” 他话说得轻巧,倒也准得让人无语。 做他助理这三年来,这两箱衣服确实是相当“用得上”。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深夜接到他的电话,“今天有点冷,送件外套过来。” 而她只能无论此时正在做什么,都得立刻停下,拿着他指定的衣服赶往他所在的地方。 当她赶到天北某家酒吧时,时针已经指向凌晨。 虽然对于许云芮来说,这已经是晚得不能再晚的时间,但酒吧里却依旧人声鼎沸,昏黄与蓝紫交错的灯光在酒吧大厅中间不断地闪烁着。 许云芮拨开人群,穿过舞池上扭动身体的男女,来到何云溪说的包厢门前。 她抬手礼貌地敲了敲门,但她心里清楚在这种环境下,这点声音几乎不会被人听见。 于是,她推门而入。 房内灯光与外面截然不同,明亮的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照得一览无余。墙上的电视屏幕播放着无人观看的MV,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空酒瓶,沙发上是一群醉意朦胧的男男女女。 里面的女生妆容精致,姿态懒散,有的靠在人肩膀上,有的在低声说笑,显然是被酒吧老板请来陪酒的小嫩模。 而刚刚还热闹喧哗的包厢,在许云芮开门的那一刻仿佛突然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 许云芮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还是走了进去。 何云溪此刻正懒散地靠坐在沙发中央,修长的手臂随意搭在身旁一个穿着吊带裙的女孩肩上。看到许云芮进来,像是为了强调什么似的,将那女孩搂得更紧了些,“来了。” 许云芮客气地冲在座的众人点了点头表示打招呼,然后将手中叠得整整齐齐的外套挂到门口的衣架上,最后转身准备离开。 “喂!你要去哪?”何云溪的声音像利箭一样穿过房间,直直“射向”许云芮正要开门的手上。 许云芮将已经放在把手上的手收起,又将身体转回来回答他,“回家。” “你回家了,谁送我回去?”何云溪眯起眼睛看着她,语气中带着恼意。 “我可以帮你叫代驾。” “许云芮!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可是公众人物!”何云溪猛地坐直了些,声音骤然变大,“你是要让陌生人看到我喝醉的样子吗?!” 陌生人? 许云芮的目光落在那些正靠在他身边娇笑的女人们身上。 原来她们不是陌生人。 许云芮没有再回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在靠近门口的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待这场与她无关的聚会结束。 第3章 第三章 他们身边的朋友早已习惯了何云溪对她的态度。他们有时也会在事后替何云溪感到抱歉,那时许云芮总是淡淡一笑然后回一句没事。他们也许不明白何云溪为何要这样对她,可她知道,那不过是因为一件事。 一件她自以为好心,却狠狠践踏了他何云溪尊严的往事。 何云溪每次见到许云芮,都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个雨夜。 他站在蒋黎家楼下,雨水打湿了整个人。 他在那里等了很久,只为了见蒋黎一面,只为了听她一句关心的话,比如“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怎么淋成这样?”之类的话。 可现实并不是何云溪幻想的那样。 他看见的是蒋黎和另一个男人共撑一把伞轻声说笑,最后在小区门口吻别的画面。 何云溪站在雨中,眼看着那个男人转身离开,而蒋黎则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笑容讽刺,“你在这干嘛?下雨就回家啊。” “那个,那个男的是谁?” “啊!我男朋友,所以我们以后不能再约会了。”蒋黎还在笑,“虽然现在才告诉你我也觉得对不起你,但我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你。要不是许云芮跑来拜托我,甚至下跪,我根本连见都不会见你。” 如果不是许云芮,她连见都不会见他。 原来他以为凭借自己努力争取到的,不过是许云芮卑微祈求的结果。 他原来只是个被可怜、被“施舍”的对象。 从那之后,何云溪就再也没有忘记那个夜晚,也再也没能原谅她。 许云芮。 如果不是因为她那句“再去试一次吧”,他根本不会全身心地撞向这个布满荆棘的深渊。所以他要把她留在身边,把所有无法消解的愤怒和屈辱全部倾泻到她身上。 趁她还有价值的时候,好好地抓住她,不放。 许云芮把目光从正拿着酒杯与旁人碰杯的何云溪身上缓缓收回,低头看着脚下的实木地板。地板上的污渍与酒迹在水晶灯的光影中交错,有些地方还残留着脚印,空气里混杂着刺鼻的酒精气味与香水味。 唯一一个因为来得较晚,还算清醒的人是何云溪的发小张彦,他坐到许云芮身边,低声对她说,“阿芮,你回去吧,我等一下帮他叫代驾,没关系的。” 许云芮轻轻摇了摇头。 她知道如果现在就走,她等到的将不会是安稳的睡眠,而是何云溪深夜冲到她家,摔门砸东西、吵得整栋楼不得安宁的场面。 与其等那样一场折磨,不如现在顺着他。也许这样他今晚大发慈悲,早些放她回去。 她正想着,忽然从沙发那头传来何云溪的喊声,“喂!许云芮!你再去要两瓶酒!”他的声音高得刺耳,在房间嘈杂的人声和音乐中异常清晰。 许云芮条件反射般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眼睛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何云溪斜靠在沙发上,抬起的手正晃晃悠悠地指着门口,像是在指挥一个跑腿的小兵。 许云芮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何云溪看着她的身影离开房间,才不耐烦地推了推正半躺在他身上的女人,“喂!你不起来吗?很热啊!” 女人被他推了一把,带着不解的表情看着他。明明是他自己刚刚把她搂过去的,现在怎么突然又嫌弃了? 她轻哼一声,懒得争辩,只是略微往旁边挪了点位置。 这男人,真是奇怪。 但何云溪已经不再理她,只是重新举起酒杯,与身边的朋友继续干杯,脸上挂着懒散的笑意,仿佛刚才的所有情绪不过是酒精引发的无聊波动。 许云芮走出包厢,轻轻关上门,靠在走廊外的墙壁上。 外头的灯光比房内要昏暗许多,墙壁冰冷坚硬,冷气顺着背部透入她单薄的身体,让她稍稍清醒了一些。空气里不再是那令人作呕的酒精味,只有淡淡的清洁剂与芳香剂的味道,干净又安静。 她没有立刻去吧台点酒,因为她记得包厢里其实还有两瓶红酒未开封。 她不知道何云溪是不是故意支开她,也懒得再去分析他的心思。她只知道,离开那个包厢,对她来说是一种暂时的喘息。 与其在里面强忍情绪,努力装作无所谓,看着他与那些莺莺燕燕搂搂抱抱,嬉笑打闹,不如出来走一会儿,避一避,还能让心里会好受一点。 有时候她也会想,自己是不是疯了。明明知道何云溪对自己从来没有好过,明明知道他将所有的怒火、怨恨都朝自己倾泻,却仍然。。。 仍然喜欢他。 “不对,不对。” “你已经不喜欢他了。” “你只是因为他会帮妈妈付医药费,才委曲求全呆在他身边的。” “对,就是这样。” 许云芮一遍遍地在心里重复,像是在努力给自己洗脑。 是啊,她不是喜欢他,是为了妈妈的医药费。 她是理智的,是现实的。 可是这不争气的心脏,为什么还是微微发疼。 聚会结束许云芮扶着已经有些瘫软的何云溪,一步一步走向酒吧附近幽暗的停车场。她勉强用手中的车钥匙打开车门,熟练地把何云溪塞进副驾驶。 何云溪软得跟一摊烂泥一般,许云芮费了些力气把座椅调低,尽量让他躺得舒服些。然后许云芮又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替他系好安全带,他的呼吸带着浓烈的酒气扑在她耳侧,她却只是默默忍耐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还没等许云芮关上车门,背后却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许云芮?” 这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清晰突兀。 “啊!”许云芮吓得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惊叫出声,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她颤着手捂住胸口,战战兢兢地回过头,眼里满是被惊吓后的慌乱。 夜色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缓步走来,并不是她害怕的鬼怪,而是多年未见的蒋黎。对方依旧是那副精致明艳的模样,只是在眉眼间添了几分岁月打磨过的成熟。 “原来是你,吓死我了。”许云芮拍了拍胸口,又长长舒了口气。 蒋黎打量着许云芮那副受惊未定的模样,轻笑出声,“哈哈,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这么晚了,学姐怎么一个人在这?”许云芮没有接话,只是转移话题。 “朋友在附近办party,屋里太闷了,我就出来透透气。”蒋黎语气随意地解释,接着眼睛往车里一扫,“啊!何云溪!你们现在关系还这么好啊?” 关系好? 这句话听在许云芮耳中简直就是一记讽刺。 她没有和蒋黎解释他们如今所谓的“关系”,没有说出那个被现实凝结的、令人窒息的“枷锁”。 只是在许云芮准备开口说些别的什么的时候,那本应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却突然出声了,“许云芮,上车!” 许云芮再次被惊了一跳,忍不住又抚摸着心口,试图稳住自己那颗脆弱的小心脏。她回头看去,只见何云溪虽然依旧闭着眼睛,眉头却皱了起来。 许云芮赶紧关上车门,动作快得仿佛是要关住一只随时都会发怒的老虎。 “快走吧,下次有时间一起吃饭。”蒋黎识趣地笑着和她挥手。 许云芮也朝她微微挥了挥手,随后快步绕到驾驶位上坐好,系上安全带,发动引擎。 夜更深了,车道上只有几辆出租车驶过,有零零星星刚从酒吧出来的年轻人,他们正三三两两地在人行道中间大声笑闹着。 许云芮双手握着方向盘,眼睛紧盯着这条笔直的道路。车内安静得要命,她却不敢放音乐来让自己打起精神,因为生怕扰了喝醉了的何云溪休息。 她现在的每一步,都如踩在薄冰之上,一步踏错就会掉入冰冷深渊。 忽然,右侧传来一声低沉的问话,“你之前还有见过那个女人吗?” 许云芮愣了一下,偏头看向何云溪。他仍是半躺着,没有睁眼,也没有转头,让人不好判断他到底是在对她说话,还是在说梦话。 许云芮犹豫了一下,不确定是否该接茬。 可下一秒,那人再次开口,语气已经带了明显的不耐烦,“喂!我在问你话!” “没有,那次见面后,这是第一次。”许云芮说完,便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前方的道路。在绿灯亮起时,她在分岔路口打了个左转向。 “是吗?那你以后也不准见她,否则你就死定了。” 许云芮没有出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但对方没有再说话,她便默默当作他已经看到。 车子驶入何云溪家的地下车库,车灯在墙面上晃动,映出汽车的影子。许云芮熄火下车,看了眼车内的电子表,凌晨三点二十五分。 还好明天何云溪没有通告,她这个助理也可以喘口气。如果换成平时,这个点回家,意味着她连床都不用躺了,稍微闭个眼就得准备新一天的行程。 她打开副驾的门,扶着何云溪下来。他身上酒气冲天,整个人几乎挂在她身上。许云芮用脚关上车门,锁了车,然后把钥匙塞进他外套口袋。他们走进电梯间,许云芮摁下楼层按钮后便松开了何云溪。 她站在外头,朝他轻轻鞠了一躬,准备在电梯门关上后离开。 可电梯的门却迟迟没有关上。 她抬起头,看到何云溪贴在电梯内的镜子上,低垂着头,手却一直死死地按着“开门”键。 “上来。”这两个字,冰冷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让人如坠冰窖。 许云芮站在原地,像被定住了一般。 她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走上前,踏入电梯。何云溪这才松开手,一只胳膊从背后缠上她的腰,手掌在她的侧腰缓慢地摩挲着,头埋进她的肩颈处,呼出的热气带着醉意。 她闭上眼睛,狠狠咬住下唇。 没关系的,又不是第一次了,她一遍遍在心里说服自己。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一切都失去了退路。 回到屋内门还未完全关上,何云溪便将她抵在墙上,像野兽一样啃咬她的嘴唇。 对许云芮而言,那不是亲吻。恋人间的亲吻是温柔的,而这不过是施暴,是一种带着惩罚意味的占有。 衣物一件件散落,在地板上发出微弱的声响,房间里柔软的大床成了她噩梦的开始。 何云溪因为酒精的作用微微发烫的手指,在她的肌肤上游走,留下无法忽视的痕迹。他的唇落在她的肩颈,一寸寸地往下,带着急促的喘息。 许云芮呆呆的望着天花板,红肿的眼睛却没有眼泪滑落。她像一具没有情绪的玩偶,直挺挺的躺在那里。 她没有动作,也不敢有动作。 “你是个‘死人’吗?”何云溪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眼睛瞪着她仿佛没了兴致,他翻身指着房间的门烦躁的喊着,“滚!” 许云芮得到命令才终于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从床边慢慢站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一步地捡起散落一地的衣服,再这样一件一件穿回去,像是穿上一副沉重的盔甲。 她一直觉得何云溪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经济头脑”的人,他只雇佣她一个助理,却能让她承担起所有工作:负责饮食起居的保姆、偶尔临时的经纪人、情绪发泄的工具、床上的玩物。。。 而她从不要求任何回报,更不会像别人那样要他负责。 许云芮,你的生活不是可悲,简直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清晨的光线透过偌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红色的晨曦渐渐被金色替代,在城市高楼之间投下长长的影子。 新的一天,又是一个悲伤的开始。 许云芮走进厨房,取出食材,打开电紫砂锅,加入冰箱里可以炖汤的食材,胡萝卜、玉米、排骨、香菇。。。 她熟练地加水、盖盖、设定好时间。 汤就这样慢慢炖着吧,他喝醉了等会醒来喝点热汤,或许会舒服些。 安排好这一切后,许云芮悄然离开这栋豪华公寓,像离开一座幽冷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