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诡匠》 第1章 招魂 农历八月的毒日头,晒得我家那几亩靠天吃饭的梯田直冒烟。黄泥巴地硬得跟铁板似的,一锄头下去,震得虎口发麻,只磕出个白印子。汗珠子掉进眼睛里,又涩又疼,背心早就溻透了,黏糊糊地贴在晒得生疼的皮肉上。我拄着锄头喘粗气,望着山窝窝外头灰蒙蒙的天边,心早就飞到了隔山的镇上。 “农学专家?狗屁!老子是农大里的苦役犯!”我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地揉着掌心磨得滚烫的水泡。 那感觉,就像是被老天爷摁死在这片穷山恶水里了。 跟我一起“毕业”的俩铁磁,谢魁和李海波,早就不在这泥水里扑腾了。李海波,仗着他爹李老板榨油厂里的关系,舒舒服服在账房里学着扒拉算盘珠子——明眼人都知道,那是人家爹在铺路,好让这未来的“小刘老板”安稳接班。谢魁那小子更玄乎,被他老爹托付给了一个阴阳先生,成天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长褂子,跟着师傅奔走在各个村寨的灵堂和坟头之间,咿咿呀呀地学着打醮念经、跳丧开路去了。湘西地界流行土葬,这门营生听着晦气,可真学会了,好歹是个“先生”,烟酒糖茶、白包红包少不了,饿不着。 就我,杨廷,八八年生人,初中毕业的光荣“硕果”——在这巴掌大的湘西小镇地界,成了“农业大学”全日制留级生。爹妈的道理简单粗暴:不肯去念中专学正经手艺(学厨师?杀了我也不干!),那就老老实实把家里的担子扛起来,总不能真当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吧?至于我那点“宏伟”的追求——跟谢魁、海波一起泡网吧打CS、跑卡丁车?在我爹看来,那就是十足的混账! 锄头尖楔进地垄里,像楔在我的心尖上。满脑子想的都是镇上游戏厅“砰砰砰”的枪响,键盘鼠标油腻腻的手感。那才叫活法!憋屈,太憋屈了!这土里刨食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就跟我家院子外头晒谷场上那些老得掉牙的闲汉们聊的天一样,嚼到太阳落山也没半点滋味。 这种憋屈日子,一直熬到那个燥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九月傍晚。 那天啃完晚饭,爹妈照例被“码农”(麻将)抓了壮丁,老爷子则溜达到晒谷场跟老伙计们吹他的部队峥嵘岁月去了。我端着半碗磨叽饭,守着那台屁股后面发热的旧彩电,等着星空卫视八点档的港片开锣。破风扇嗡嗡吹出来的风,带着白天积攒的热气,聊胜于无。 眼看片头字幕就要滚动,院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人影没看清,声音先冲了进来,带着火烧屁股的焦灼: “廷伢子!你公公呢?!” 抬头一瞧,是邻队膀大腰圆的唐叔,一头大汗,脸都白了。 “晒谷场吧……”我话没落地,唐叔已经像被鬼撵一样,掉头就朝几十米外的人堆冲去,带起一阵风。 没过两分钟,老爷子就跟着唐叔风风火火回来了。去房间里倒腾了一会又走了出来,肩上挎着他那用化肥袋子内衬缝补过的破布包,宝贝手电筒在他手里拍了拍,勉强亮了一下,又灭了。 “公,啥事这么急?”我放下碗问。 “唐家的女伢怕是被‘半天’了,我去瞧瞧。”老爷子回了一句,脚步不停。 “半天?!”我心里猛地一跳。这词儿听着就邪性!我从小跟在老爷子屁股后头长大,没少听说他那些神乎其神的“事迹”:谁家娃娃晚上哭闹不停,他一包粉末兑水喂下去,保管安睡;哪家两口子闹离婚闹得快打人命了,他那“粘粘药”不出两天就能让他们黏得比蜜糖还紧;至于婚丧嫁娶、起屋动土看时辰方位,更是五根指头掐掐算算就能定夺,准得邪门! 可“半天”这种骇人的事,我只是耳闻,从未亲见!看老爷子这架势,比划八字看风水严肃多了! 好奇心像猫爪子一样挠着我的心尖尖。这可是比港片还刺激的现场直播!我二话不说,趿拉上塑料凉拖,像条小尾巴似地就跟在了老爷子后面,踏入了那个被恐慌笼罩的夜晚。 唐叔家离得不远。一进门,一股浓重的恐慌味道就扑面而来——比中药还难闻。不大的房间里挤满了人,唐叔的爹娘手足无措,他老婆抱着个襁褓,只会掉眼泪。 老爷子拨开人群走到床边。只看了一眼,那两条快掉没了的眉毛就拧紧了。 襁褓里那个不足一岁的女娃,全身皮肤透出一种死人般的、瘆人的惨白,一丝红晕都没有,像是全身的血都在瞬间被抽空了。小小的嘴唇泛着可怕的青紫色,双目紧闭,无论唐叔老娘怎么拍打呼唤,都毫无反应,软趴趴得像个破布娃娃。 “是‘半天’,魂丢了。”老爷子声音低沉,却有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杨师傅!杨师傅!能…能救回来不?”唐叔老娘带着哭腔问,身子都在抖。 “莫慌。准备香纸、一把糯米、一把茶叶,快!”老爷子一边吩咐,眼睛一边扫向堂屋门口,“唐伢崽,去鸡圈抓只最大、叫得最响的公鸡来!” 东西备得飞快。在这穷山沟,香纸、糯米、茶叶几乎家家都备着点,以防“不时之需”。唐叔冲进鸡圈,不消片刻,拎了只拼命扑腾、引颈高亢“咯咯喔——”的芦花大公鸡回来。 屋子里点起了香烛,空气里弥漫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味——香烛的烟火气、人身上的汗酸味、还有那只大公鸡的骚味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珠子瞪得溜圆,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老爷子面沉似水。他接了公鸡,左手铁钳般卡着翅膀根,右手拇指食指精准地捏住了那血红饱满的鸡冠子!手指猛地一发力! “咯——!”公鸡发出凄厉短促的尖叫! 鲜红的血珠,从那饱满的冠子上沁了出来,聚成小小一滴。 老爷子用右手食指飞快地蘸了血。 第2章 出游 那声“回来!”的炸雷,在我心里轰出的回响,整整震荡了六年。 打从我上初一起,就成了老爷子那口宝贝木箱跟前最执着的“扒手”。那箱里锁着的《乾坤阴阳术》,就是我眼前晃悠的绝世秘籍,老爷子身上那点神乎其神的“本事”,十有八九都烙着那破书的印子。我逮着机会就磨他,想接过他这身能耐。 可老爷子永远是那句轻飘飘、又能噎死人的话:“廷伢子,还不到时候。” “不到时候?我都十六了!”初中那会儿,每次听这话我都像挨了一闷棍。趁他打盹,我把他钥匙扣上那几把大小不一的铜钥匙摸了个遍,插锁眼里捣鼓,咔哒咔哒响半天,那箱子纹丝不动。初一那年,更是憋急了想找把锤子给它开了算逑。结果锤子还没够着门槛,就撞上老爷子刚遛弯回来的眼睛,那眼神跟瞧透了我的心肝脾肺肾似的。当晚,我爹的“家法教育”就生动地向我阐释了什么叫“老杨家的规矩”,屁股疼得我三天没坐实凳子。 这念头,算暂时被我爹的棍棒摁回肚里去了。 直到我光荣成了镇上“农业大学”的正式“研究生”——嗯,专职研究种地——每天扛着锄头,腰酸背痛地在黄泥巴地里刨食,老爷子才像是终于被我这“恒心”打动了几分。农闲了,爷孙俩守着小火塘,他才开始真正跟我叨叨点书上的“道道”。 这一叨叨,又叨过去了六年。 如今,我二十二了,搁乡里妥妥是娶媳妇生娃顶门立户的岁数。立业?立不起来了,祖传的那几亩水田、几片橘子林,就是我的“江山”。“业”是爹妈的业,“生民”是田里那几茬稻子。唯独成家,似乎还有点渺茫的指望。 可跟老爷子学了六年“道法”,我心里越来越没底。翻来覆去就那么点:怎么用那破罗盘测个阳宅阴基的风水吉凶,背几句唬人(或者驱邪?)的简单口诀,搞点最简单粗暴的法子驱个“小不点”的魂。至于我当初眼馋得不得了、觉得能发家致富的奇门草药?老爷子嘴巴闭得比那口箱子还紧,连个草根毛的味儿都没让我闻过。更别说什么八门遁甲、天罡符箓这些书里封面上印着的、听着就牛气冲天的东西了! 每回问急了,老爷子就撩下眼皮,捏着烟锅慢悠悠吐出一句:“急么子嘛?火候没到,教你你也嚼不烂,该教的时候,一样少不了。” 火候?老爷子比我整整大了六十岁!他都八十二高龄了,走路都慢吞吞了!我这心里能不毛?成天悬着:万一哪天老爷子脚一蹬,眼一闭,那本事不就跟着他那口箱子一起,全埋土里了?那我这几年的锄头不是白扛了?指着这个改换门庭、让我杨廷也风光一把的念想,不就成了一场空梦?虽然这些心思也只敢在肚子里翻腾,可那股焦躁却实实在在煎烤着我——时间不站在我这边! 再看谢魁和李海波这俩小子。 谢魁,从小就聪明可脑袋也大,所以我们都叫他大头,如今也算熬出了头。当初被塞给阴阳先生当学徒,吹唢呐敲破锣,鬼哭狼嚎的哀乐都整不明白。现在好了,不但能单独上道场主持法事,据说手里已经有了个自己的小班子,时不时能独当一面“出活”了。 李海波就更不用说,财神爷关照的主儿。在他爹的榨油厂学了两年记账算盘,就被送去市里的一家正经财会学院“深造”了两年。现在一回来,嘿,直接成了镇上有编制的人物!虽然他那点死工资也就够他抽几包好烟喝几顿小酒,可谁都知道,他爹的钱袋子深着哩,那工资顶多算个零花钱,图个“身份”清闲罢了。 我呢?六年光阴,“农大”的本业还在跟地垄沟搏斗,老爷子那边也只抠出了点风水驱邪的皮毛。这么一对比,我们哥仨里头,我这“农业玄学双料研究生”,混得最是憋屈窝囊,像陷进这泥地里的一颗不起眼的土坷垃。 不过好歹也算拉扯成人,爹妈长辈管束松了许多。我们仨散养在老家地界的大龄青年,渐渐又凑到了一块儿,抽烟吹牛,吐槽各自生活的不如意,总算是在无聊的乡村岁月里寻回了一点少年时的气息。 这天,我刚啃完最后一口红薯早饭,在井边舀凉水漱口,院门外就传来破面包车引擎那特有的“突突”咳嗽声。李海波那亮骚的脑袋从驾驶窗探出来,脸上挂着贱兮兮的笑:“廷哥!今儿个田里没活缠身吧?”他从小就比我小几个月,这“廷哥”是叫惯了的。 我甩甩手上的水珠,摸出皱巴巴的烟盒,弹出一支飞给他:“能有啥事?稻子刚插下去,山上的橘子树连花苞影子都没有,闲得能孵出鸟来。” 李海波就等着这句,他一把攥住飞来的烟,眼睛一亮:“那正好了!走,跟兄弟们出去浪一天!” 这小子虽然捧上了单位的铁饭碗,但爱玩的天性比小时候有增无减,家里的票子也够他折腾。我这个穷哥们,当然乐得搭上他的“快车”,精神一振:“咋?又想去网吧刷‘传奇’?上回在祖玛七层爆了把裁决没抢到,老子窝火好几天!” “啧,格局呢?格局要打开!”李海波神秘兮兮地晃着脑袋,故作高深,“今天不去网吧,带你去个……嘿嘿,更好玩的地界儿!” 更好玩?我眼珠一转,瞅着他那挤眉弄眼的样儿,心说这小子该不会是开了窍,摸索到什么灯红酒绿、莺莺燕燕的门道了吧?我立马凑过去,露出心照不宣的坏笑,用肩膀撞他:“哟呵?你小子……是不是……”手指还猥琐地比划了个下流手势。 “滚蛋!”李海波一巴掌拍开我的手,眉毛一挑,努力装出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廷哥,我可是正经国家职工!你这思想太龌龊了!” 一看不是我想的那种“玩法”,我立马像泄了气的皮球,肩膀耷拉下来,踢着地上的石子:“不去网吧,又没好玩的,那你还能变出啥花样?难道拉老子去给你家橘子树打农药?” 李海波一把揽过我的脖子,凑到我耳朵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记不记得……咱们初中的班花,刘艳?” “谁?刘艳?!我操!”这三个字像在我脑子里点了个炮仗!其他同学我可能记混了名字和脸,这名字这人,我能忘?那会儿我们仨整天的话题核心不就是她吗?李海波这小子,提到刘艳,那眼神简直能当探照灯用! 不过咱有自知之明,幻想女神归幻想,真要论现实,我那点“农玄门”的底子……唉,还是省省吧。谢魁才是情场先锋,那会跟隔壁班的张群鸿雁传书,那情书写得洋洋洒洒,酸倒牙又文采斐然,硬是把号称那届“十大美人”之一的张群给拿下了,我跟海波只有干看着流哈喇子的份。至于李海波,算是“舔狗”界的执着代表,初中三年矢志不渝,眼巴巴就盯着刘艳这一朵花,可惜毕业了,人家花骨朵飘进了高中,他这片绿叶连点露水都没沾着。 “她回来了!”李海波的声音带着点兴奋的颤音,“听说是回来办啥港澳通行证。昨儿我去派出所找王宁,正好撞见她!哥们儿我这张嘴,加上这张脸——约她一起去王坑洞耍耍!她……答应了!” “真……真哒?!她能乐意跟你去?”我差点被口水呛着,一千个不信写在了脸上。虽说海波现在穿上了制服皮鞋,但那面包车一开还是“突突”得像个拖拉机手,跟刘艳那种城里待的仙女能搭上? “我擦!廷哥你这啥眼神?”李海波夸张地拍了一下我的背,“你瞅瞅,我这气度,咱这身份,哪个妹子能扛得住?赶紧的,换上你最拉风的鞋子衣服,咱们去薅大头!对了!”他贼兮兮地冲我眨巴眼,补充道,“刘艳说,她还叫上了蒋艳……还有张群哦!” 第3章 阴风起 王坑洞在三里村北面一座荒僻的山脚下。下了渡船,我们还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里把地的黄泥小道。幸好李海波那大黑旅行袋像个哆啦A梦的口袋,把所有饮料零食都吞了进去,解放了女生的手。但这“苦力”的活儿自然落到了我们仨男丁头上。 李海波这厮,前半程还假模假式地跟我一人拎一截袋子,等山路一开始爬坡,他就跟泥鳅一样溜了。趁人不注意,他把整个袋子的重量往我手上一塞:“廷哥,你劲大,能者多劳!”那袋子的分量猛地往下一沉,少说也有二三十斤!我掂了掂,心里暗骂:李海波你个牲口!你这袋子里是装了半扇猪肉还是他家炕上的铺盖卷? 山路蜿蜒向上,两边杂草丛生,越往里走,林木越密,光线越暗。阳光被茂密的枝叶筛下来,只剩下斑驳的光点。李海波和谢魁彻底化身“护花使者”,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着刘艳、张群嘘寒问暖:“小心脚下滑……”“哎呀这石头松动……”“燕子(刘艳的小名),要不我拉着你?”那副殷勤劲儿,恨不能在泥巴地上铺红毯。蒋艳走在前面,我提着死沉的袋子坠在最后,累得呼哧带喘,加上山路难走,满头的汗沿着鬓角往下淌,别说“护花”,能跟上队伍不掉队就不错了。偶尔跟蒋艳搭句话,声音都带着喘。她倒是挺善解人意,回头冲我笑笑:“挺沉吧?走慢点没事。” 终于,扒开最后一片挡路的刺藤,眼前豁然开朗——或者说,是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阴影。一个巨大的、黢黑的洞口像怪兽张开的巨口,赫然嵌在山壁上。洞口周遭是繁茂荒草,唯独洞口那条踩踏出的小路寸草不生,油光水滑,显然是无数“探险家”前赴后继的足迹。洞前的空地不大,散落着被踩扁的烟盒和饮料瓶盖。 “到了!今天运气真不赖,一个人没有!咱把王坑洞包场了!”李海波叉着腰,环顾四周,一脸得意。 我像卸下千斤重担,迫不及待地把那该死的黑包掼在地上,砸起一小片尘土。抹了把脖子上的汗,我掏出皱巴巴的烟盒,狠狠点上一根,猛吸一口,让辛辣的烟雾直冲肺叶,这才觉得累坏的气管回了点魂儿。 “哟,”蒋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点调侃的意味,“都学会抽烟了?我记得初中那会儿,你可乖得很。”她笑盈盈地看着我,眼神里有种老朋友重逢的自然。 我尴尬地咧咧嘴,烟雾从嘴角溢出:“这不是给国防事业做点微薄贡献么,烟酒不分家……抽得少,偶尔烧一根。”把“偶尔”俩字咬得很重。 那边,李海波已经蹲下,拉开了黑包的拉链。好家伙!里面真叫一个琳琅满目:他变魔术似的摸出三把粗矿的手电,又掏出一大盒备用电池,塞给我和谢魁一人一把。借着拉开的包口,我瞟了一眼内部乾坤:成堆的零食饮料底下,居然还压着一捆尼龙绳、几根崭新的白蜡烛……最扎眼的是,角落里竟然摞着一大饼红纸包着的炮仗!? “我擦,波仔,”我忍不住调侃,“你这是打算在洞里过节?还是打算跟刘艳在这儿拜天地洞房啊?”我把烟叼在嘴里,斜眼瞅他。 “去去去!懂个啥!”李海波被我说得老脸微红,梗着脖子反驳,“这叫专业探险精神!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谁知道里面啥情况,蜡烛照明续航,绳子防身救急!还有这炮仗……”他嘿嘿一笑,压低声音,“万一碰上野兽或者啥不干净的,吓也吓它个半死!”他麻利地装上电池,咔哒一声打开手电,一道粗壮的暖黄光柱瞬间撕裂眼前的昏暗,在洞口岩壁上晃出一个刺眼的光斑。“整装!进洞探险!” 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把烧剩的烟屁股丢地上用脚碾碎。得,这苦力还得继续。认命地重新把沉重的黑包甩上肩,差点被那绳子捆硌得一个趔趄。看在蒋艳的面子上,我忍了。 关于王坑洞的传说我们听得耳朵起茧。一说是远古地壳运动留下的巨洞,里头原先是汹涌的地下河,能一路通到邻镇的山根下。更邪乎的是另一种版本:建国初那会儿,为了防备“老美”的蘑菇弹,几个镇联合征调了上万民工,挖山掘石,生生掏出来这么个能藏几万人的庞大地下堡垒。里面通道交错纵横,迷宫一样,走深了没个认路的本事,准得迷失在永恒的黑暗里喂耗子。所以镇上胆大的来玩,也就只敢到那个叫“大溶洞”的主厅,烧烧野营炉子,刻个“到此一游”,就得乖乖原路返回。 洞口的通道狭窄得令人窒息。高度勉强一米五,宽度也仅容一人佝偻着身子挤进去,活像钻狗洞。头顶的岩石湿漉漉地往下滴水珠,寒气瞬间包裹全身,刚才爬山的热气“唰”地就被抽干了。 “都跟紧点,弯着腰,低着头!别给石头开了瓢!”李海波打着头阵,强光手电在前方狭窄的空间里晃动。刘艳紧跟其后。谢魁护在张群旁。蒋艳排第五。而我,这个背着“后勤部”的殿后人员,弓着腰,肩膀上沉甸甸的黑包顶在通道顶上,每一步都得侧着身调整重心,走得跟受刑一样。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泥土、苔藓和某种说不出的、陈旧铁锈似的阴冷味道。手电光柱打在嶙峋的岩壁上,晃动着怪异扭曲的影子。身后洞口的光线越来越弱,最终只剩下手电光柱在逼仄的黑暗中跳跃,我们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进了怪兽的食道深处。 这憋屈的前段路不算太长,大约二三十米后,前方的黑暗猛地开阔起来。压迫感消失了,但深邃的黑暗却更显沉重。我们鱼贯进入一个巨大的空间,强光手电的光柱扫过穹顶、四周的岩壁,最终汇聚在脚下那片平坦光滑的岩石地面上。 “到了!同志们!王坑洞主会场——大溶洞!”李海波兴奋地挥舞着手电,光柱在二十多米高的拱形穹顶上来回跳跃,惊扰了几只倒挂着酣睡的黑影(蝙蝠)。空间异常开阔,粗略一看,足有四五百个平方。手电光下,能看见右侧靠壁的地方,突兀地矗立着一块巨大的、四四方方的石块,桌面般平整光滑,带着明显的人工痕迹——这就是传说中的“烛光晚餐石”了。石头旁,散落着花花绿绿的塑料包装袋和踩瘪的易拉罐,是无数“前辈”留下的到此一游纪念。 我把黑包卸下来,重重地放在那石桌上,感觉脊椎都发出了一声轻快的哀鸣。李海波动作麻利,拉开黑包拉链,掏出两根粗壮的白蜡烛,“啪嗒”一声用打火机点燃,烛芯跳跃起温暖橘黄的火苗,一左一右立在石桌边缘。 “哎!停!”大头突然凑过来,神色严肃,不由分说就“噗”地吹灭了其中一根蜡烛,“干啥呢波仔?敬鬼呢?香不烧双,蜡不点双!老祖宗的规矩都不懂啊?”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嗡嗡回响,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警惕。 李海波一脸懵:“啥规矩?点两根亮堂点呗?” 我倒是知道这点门道,老爷子偶尔提过。但蒋艳、张群和刘艳却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嘿!”谢魁斜眼瞅着李海波,声音压低了几分,在摇曳的烛光和手电光束交织的光晕中,显得有点瘆人,“点两根白蜡烛搁这儿,你是想请俩‘好兄弟’陪你共进烛光晚餐还是咋的?” “谢魁!”张群吓得一巴掌拍在谢魁后背上,“你瞎说什么鬼话!吓死人啦!” 谢魁被拍得一缩脖子,嘿嘿傻笑起来,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哈,职业习惯,职业习惯……干咱们这行,忌讳深。”他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尴尬。 为了让“光明”符合规矩,也为了驱散大头带来的寒意和洞穴本身的阴冷,李海波赶紧又掏出一根白蜡烛点上,凑成三根。三簇跳跃的火焰稳稳立在石桌上,橘黄的光晕扩散开来,终于压住了手电光柱的刺眼,将这片巨大的黑暗驱散了一角,照亮了中央一小片我们围聚的区域,但更远处的岩壁、深邃的拐角,依旧隐没在令人不安的黑暗里。烛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奇形怪长,扭曲着印在凹凸的岩壁上。 “啪嗒”一声,李海波把黑包里乱七八糟的零食饮料一股脑倒在了冰冷的石桌上,各色包装在烛光下闪闪发光。他眼疾手快地抢了一个盐焗鸡腿,仔仔细细地撕开包装袋,撕掉薄膜,连骨头都理得油光水滑,这才无比郑重地双手递给刘艳,脸上堆着能滴出蜜来的笑:“燕子……走了半天路,饿了吧?给!” 大头也不甘示弱,有样学样,从零食堆里精准挑出一包泡椒鸡爪,唰唰两下拆开包装,送到张群面前,眼神期盼:“群儿,给,你爱吃的。” 看着这俩重色轻友、表演欲爆棚的家伙,我忍不住直翻白眼,胃里一阵翻腾。刚想出口损他们两句,蒋艳的手伸到了我面前。她拿起石桌上一包盐水花生,很自然地递给我:“喏,打开。”语气就像吩咐个老朋友。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刚蓄好槽的能量“咻”地一下泄光了。鬼使神差地,我咧嘴一笑,接过那包花生,三两下撕开了包装口,甚至还下意识地用指甲把撕口的尖角摁平了点,才递回给她:“好了。”那动作,熟练得我都惊着了。嘿,刚才还想笑话别人,轮到自己,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第4章 附身 “你能不能别这么神叨叨的?学了几年道场,还真把自己当钟馗了?鬼啊神啊都整出来了!”李海波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酸意和烦躁,像块石头砸进了死水潭。 谢魁那几句关于熊猫怨魂的话,像冰冷的蛛丝,瞬间缠住了所有人的神经。三个女生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谢魁身上——刘艳是惊疑中带着一丝探寻,张群是纯粹的恐惧,蒋艳则下意识地又往我身边靠了半步。洞穴里本就压抑的空气,因为谢魁的“专业判断”变得更加粘稠沉重。 李海波眼看自己女神刘艳的注意力完全被谢魁吸引过去,那股子醋劲儿混合着被大头“专业领域”压制的憋屈,瞬间点燃了他的怒火。他就是要用“科学”和“唯物”的大棒,把大头营造的诡异氛围砸个稀巴烂! 谢魁那轴劲儿也上来了,上学时就认死理,现在更是容不得别人质疑他的“专业”。他梗着脖子,毫不示弱地怼回去:“你知道个锤子!老子干的就是这行,门儿清!你懂个屁!” “懂个屁?我看你是屁都不懂,就会装神弄鬼糊弄老头老太太!”李海波彻底上头了,声音在洞穴里嗡嗡回响,“老子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社会主义接班人!你说有鬼?行啊!你倒是弄一个出来给我开开眼!只要让我亲眼看见,老子立马给你磕头认错!” “活人见鬼?不死也得脱层皮!”谢魁被激得眼珠子都红了,唾沫星子飞溅,“真让你看见了,尿都能给你吓出来!还轮得到你在这儿跟我叫板?” 眼看两人脸红脖子粗,唾沫横飞,火星子四溅,我赶紧插到中间:“行了行了!都他妈闭嘴!出来玩的,看看这什么地方?还有女生在呢!鬼啊神的,瞎咧咧什么玩意儿!”我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喝止。 蒋艳也立刻附和,声音带着点颤:“就是!别吵了!快吃东西吧,多吓人啊……”她拉了拉我的衣角。 我本以为这劝架能平息事态,没想到刘艳却在这诡异的寂静中,用一种带着强烈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的声音,轻声问谢魁:“谢魁……你说这世上……真有鬼魂这种东西吗?” 谢魁像得到了权威认证,腰杆挺得更直了,斩钉截铁:“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没见过,不代表它不存在!” 这话彻底捅了李海波的心窝子!女神不仅没被自己“唯物主义”的雄辩说服,反而似乎更信大头了!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彻底炸毛,指着谢魁的鼻子,几乎是吼出来的:“鸡毛!你不是说熊猫的魂儿还在上头飘着吗?你不是学过道场会招魂吗?来!有本事你现在就把熊猫的魂儿给我招过来!让老子亲眼看看!招啊!不敢招你就是个怂包软蛋!装神弄鬼的骗子!” “操!”我听得头皮一炸,抬脚就狠狠踹在李海波屁股上,把他踹得一个趔趄,“你他妈疯了吧?!拿死人开玩笑?!活腻歪了?!”我厉声呵斥。这些年跟着老爷子耳濡目染,我太清楚这种事的邪性和忌讳了!没碰上是你走运,真碰上了,那就是沾一身甩不掉的晦气! 可李海波像是被嫉妒和愤怒冲昏了头脑,或者纯粹就是为了在大头面前争回面子,他捂着屁股,反而梗着脖子吼得更响:“来啊!大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今天你不把熊猫弄出来,你就是个只会吹牛逼的孬种!” 大头那张圆脸彻底涨成了猪肝色,牛脾气被彻底点燃!他环视一圈,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他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犹豫和求助——我知道,他其实也怵!这玩意儿不是闹着玩的!可我……该死的好奇心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老爷子那些神乎其神的故事,那本锁在箱子里的《乾坤阴阳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招魂”机会……我喉结滚动了一下,硬生生避开了他的目光,假装没看见。 他又看向三个女生。蒋艳紧紧抓着我的胳膊,脸色发白,显然不想参与。张群咬着嘴唇,眼神躲闪。唯独刘艳,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除了恐惧,竟然还闪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强烈的好奇光芒! 最后,大头死死盯住一脸挑衅、等着看他笑话的李海波。退?不可能!他谢魁这辈子就没在嘴仗上认过输! “行!”大头猛地一跺脚,声音带着豁出去的狠劲儿,在洞穴里激起回音,“这可是你们自己要看的!丑话说前头,万一以后谁撞了邪,走了背字儿,可别他妈赖我头上!”他撸起袖子,露出半截粗壮的胳膊,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势。 “少废话!赶紧的!”李海波抱着胳膊,冷笑着催促。 大头不再看他,目光凝重地扫视着四周,最后定格在石桌上那三根摇曳的蜡烛上。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长,仿佛要把洞穴里所有的阴冷都吸进肺里。他双手在胸前迅速交错,结了一个我从未见过、透着古老邪异气息的印诀,十指扭曲扣合,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然后,他猛地俯身,“噗”地一声,吹灭了其中一根蜡烛! 洞穴里的光线瞬间黯淡了一大截,只剩下两根蜡烛的火苗在不安地跳动,将我们的影子拉扯得更加扭曲狰狞。 “都过来!”大头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围成圈!男的抓我左手!女的抓我右手!抓稳了!” 我们五个,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迟疑地围拢过去。我和李海波一左一右,死死抓住了大头肌肉紧绷的左手腕。三个女生则颤抖着,互相推搡着,最终都把手搭在了他粗壮的右手臂上。刘艳的手甚至有些用力,指节微微发白。 “现在!”大头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闭上眼!心里默念‘熊猫’!记住!不管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哪怕天塌下来!在我没让你们睁眼之前,绝对!绝对!不能松手!更不能睁眼!听清楚没有?!” 他的语气森然,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三个女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连李海波也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我用力握紧大头的手腕,重重点头:“明白!” “开始!”大头低喝一声。 瞬间,死寂降临。 我猛地闭上了眼睛,眼前陷入彻底的黑暗。心跳声在耳膜里擂鼓般放大。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心底一遍遍默念:“熊猫…熊猫…熊猫…” 其他人有没有照做我不知道,我只感觉自己的手心瞬间就沁出了冰凉的汗水,黏腻腻地贴在大头滚烫的皮肤上。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冰冷刺骨,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粘稠的沉重感。脖子后面,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凉气,像冰冷的蛇信子,不断地、试探性地舔舐着皮肤,激起一片片鸡皮疙瘩。 黑暗中,大头开始了。 起初是低沉的、含混不清的吟诵,音节古怪拗口,像是某种失传的古老咒语。接着,他抓着我手腕的左手开始轻微地、有节奏地抖动。那抖动像电流一样,顺着我的手臂传遍全身,让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微微战栗起来。 第5章 手印 李海波手中那支强光手电筒,此刻却像耗尽了所有力气,原本刺眼的白光变得昏黄暗淡,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虚弱地笼罩在谢魁僵直的身体上。 光晕之下,谢魁的身体停止了那骇人的抽搐,扭曲的面部肌肉也松弛下来,恢复了原本的轮廓。但—— 他的脸色依旧惨白如纸,毫无生气!嘴唇更是呈现出一种近乎墨汁般的深黑色!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空洞、呆滞,没有一丝活人的神采,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就这么直勾勾地、死死地……锁定了前方! 他的目光穿透昏黄的光晕,像两枚冰冷的钉子,牢牢钉在了……三个女生中间,脸色煞白的刘艳身上! 仅仅是被这样毫无感情、如同死物的目光凝视,就足以让人脊背发凉。但更恐怖的还在后面! “燕……子……” 一个嘶哑、干涩、仿佛砂纸摩擦喉咙的声音,从谢魁那墨黑的嘴唇里幽幽地飘了出来! “啊——!”刘艳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双腿一软就要瘫倒!幸好旁边的蒋艳和张群死死架住了她,才没让她直接摔在地上。 “熊猫……是熊猫的声音!”刘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极致的惊恐,指着僵立的谢魁,“是他的声音!一模一样!” 刚才我就觉得那声音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现在刘艳一确认,我和李海波瞬间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对方瞳孔里炸开的恐惧! “熊猫来了!”我们俩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声音干涩嘶哑! “呜……”三个女生彻底崩溃了,压抑的啜泣声在死寂的洞穴里响起,抱在一起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我和海波也顾不上别的,立刻冲到她们身边,五个人紧紧缩成一团,像被猛兽逼到绝境的小兽,惊惶地盯着那个被“占据”的躯体。 李海波强撑着最后一点胆气,声音发颤地对着谢魁喊道:“大……大头!别……别他妈装了!我知道……知道是你!快醒醒!”他试图用虚张声势来驱散恐惧。 然而,回应他的,是那个干涩、冰冷、绝非谢魁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被硬生生挤出来: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感,“我……听……到……你……们……在……叫……我……所……以……我……才……来……这……的……” 这一次,声音更清晰了!刘艳听得浑身剧震,牙齿咯咯作响:“没……没错!就是他!就是熊猫说话的声音!一点都没变!”她最后的侥幸被彻底击碎。 我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本能疯狂地催促我:跑!立刻!马上!撒腿就跑!可看着身边三个吓得魂飞魄散的女生,还有那个被“东西”占据的兄弟……男人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死死拽住了我的脚后跟。要是没有她们……我肯定比波仔跑得快一百倍! “呜……真的是熊猫的鬼魂来了……谢魁……谢魁是不是被鬼上身了……你们快想想办法啊!救救他!”张群死死抓着刘艳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声音带着哭腔。生死关头,她还能惦记着谢魁,这份情谊,倒也没辜负当年大头为她挨的那顿揍。 海波听完刘艳的确认和张群的哭求,又听到那非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拿着手电筒的手抖得像筛糠,昏黄的光柱在谢魁身上和地面之间疯狂乱晃。他猛地转向我,声音里带着绝望的求助:“廷哥!廷哥!你不是……不是跟你家老爷子学了点道行吗?!快!快想想怎么搞啊!救救大头!” 我他妈……我恨不得一脚把他踹进那黑暗深处!刚才要不是他死命拱火,能闹成这样?!现在想起我来了?!可我他妈能有什么办法?!朱砂?没有!桃木剑?没有!连根狗毛都没有!老爷子教的那些皮毛,对付个小儿“半天”都够呛,眼前这被怨魂附体的阵仗,完全是另一个次元的恐怖!我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学过的口诀、法子,全是些风水堪舆、驱点小祟的玩意儿,面对这种“硬茬”,屁用没有! “燕……子……啊……”那个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哀怨和……怨毒!“我……回……不……去……回……不……去……啊……”伴随着这令人牙酸的呓语,谢魁那僵直的身体,竟然开始动了! 不是正常的行走!他的双腿像灌了铅,又像是关节生了锈,以一种极其僵硬、拖沓的姿态,一步……一步……沉重地朝着我们缩成一团的方向挪了过来!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上,发出“嚓……嚓……”的摩擦声,在死寂的洞穴里如同催命的鼓点!而他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像毒蛇一样,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锁定在刘艳身上! “你……带……我……回……去……我……要……找……那……对……不……要……脸……的……我……要……他……们……都……跟……我……一……起……死……燕……子……燕……子……你……带……我……回……去……” 那怨毒的、如同诅咒般的低语,伴随着那沉重拖沓的脚步声,像冰锥一样刺进每个人的骨髓! “啊——!”三个女生爆发出凄厉的尖叫! 蒋艳在极度的恐惧中,下意识地一把死死抱住了我的胳膊,指甲掐得我生疼!我们五个人如同被无形的恐惧绳索捆住,眼睁睁看着那索命的“东西”一步步逼近,大脑一片空白! 我手忙脚乱地去按自己手里的手电筒开关——该死!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按都不亮!像是里面的电池瞬间被抽干了!而海波手里那唯一的光源,那昏黄的光线,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急剧黯淡下去!如同风中残烛,眼看就要彻底熄灭!光线范围急剧收缩,只能勉强照亮脚下不足一步的方寸之地! 完了!彻底完了! 洞穴深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一旦唯一的光源熄灭,在这迷宫般的洞穴里,我们就是待宰的羔羊!更别提还有一个被怨鬼附体、步步紧逼的“谢魁”!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们!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海波脚下那个巨大的黑色旅行袋,在即将熄灭的昏黄光线下,突兀地撞进了我的视线! 第6章 中邪 从那个阴森冰冷的王坑洞爬出来,重新站在灼热的阳光下,所有人都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病初愈,浑身脱力,只剩下后怕的余悸在四肢百骸里窜动。唯独刘艳,她的状态明显不同。 一回到外面,她就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整个人瞬间软了下去,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李海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嘴里慌乱地喊着“燕子”,不由分说就把她背在了自己身上。 “快!赶紧离开这鬼地方!”波仔的声音都在抖,既是真的担心刘艳,又带着急于逃离这片噩梦之地的迫切。他深一脚浅一脚,几乎是跑着往渡口方向冲,步子又快又乱,完全不顾自己平时精心维持的形象。 “啧。”我看着海波那略显狼狈却又极力逞英雄的样子,心里嘀咕:这家伙,到底是真担心刘艳的安危,还是终于逮着机会能跟自己女神来个亲密接触? 回程的路上,大头不断追问洞里发生的一切细节,特别是关于他“失联”那段时间的事。我强压着心头残余的寒意和疲惫,把从他喊完“来哟”之后,他所不知的诡异进程、熊猫附体般的言语、刘艳的异状以及那决定性的炮仗,又详细复述了一遍。走了大约七八分钟,离码头还剩几百米,趴在波仔背上的刘艳,身体突然动了动。 “嗯……”一声微弱的嘤咛从海波肩头传来。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刘艳像是大梦初醒般猛地抬起了头,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一丝残留的惊恐。她飞快地环顾四周,看清了是海波背着自己,脸上掠过一丝惊愕和羞赧。 “我……我怎么了?”她声音沙哑地问,同时挣扎着就要从海波背上下来。动作虽然虚弱,但透着一股慌乱劲儿。 “诶!燕子你别动!还没好利索……”海波慌忙想阻止,话没说完,刘艳已经挣脱了他的搀扶,有些摇晃地站在了地上。她努力站稳,又追问了一遍:“我刚才……怎么了?” 张群心有余悸,立刻上前搀扶住她,带着劫后余生的语气,噼里啪啦地描述起来:“艳儿你可吓死我们了!出洞你就晕倒了!一点知觉都没有,脸色白得吓人!是波仔背着你走了这么远……” 波仔眼见女神脱离了自己的怀抱,脸上闪过一丝失落,眼巴巴地看着刘艳,嘴里不忘表功:“就是啊!燕子,你真没事了?我看你脸色还不大好,要不我再背你……”那眼神里,关切和一点没满足的小心思交织得清清楚楚。 “我?”刘艳皱着眉,显然对张群的描述感到极其困惑,“我明明记得……和你们一起跑出洞口了,然后……然后呢?”她努力回想,脸上却是一片茫然,仿佛那段记忆被硬生生抹掉了。“怎么……就完全没了?” “燕子,”蒋艳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看看……你的手臂?” 刘艳疑惑地依言低头,撩起左臂的袖子—— 嗡! 她的动作瞬间僵住! 在她白皙的小臂上,赫然印着一个清晰得刺眼的淤青手印!五指指痕扭曲,深陷皮肉,边缘泛着不祥的青紫色,仿佛在无声地嘶吼,昭示着它是被一只何等冰冷、带着何等怨恨的手,以多么大的力量死死攥握留下的! 她的脸色“唰”地一下,比刚才昏迷时还要惨白,嘴唇哆嗦着,抬起头,目光先是惊惧地扫过我,又落在谢魁身上,最后死死盯住那淤青:“这……这是什么东西?!哪来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瞬间爬满了她的声音。 死寂瞬间笼罩了我们几个。 我和海波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读到了那个令人心悸的名字——“熊猫”。但这名字此刻绝不能宣之于口! 眼看海波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我心头警铃大作,连忙抢在他前面开口,声音努力装出轻松:“咳……这个啊……可能……可能刚才在洞里太乱太挤了。谁不小心……劲儿使大了点?你这细皮嫩肉的,轻轻一下就容易留下印子。”我故意说得轻描淡写,眼睛却紧紧盯着刘艳,试图给她一点虚假的安慰。 张群立刻明白了我的用意,强自镇定地接话:“对对对!肯定是这样!我当时太害怕了,死死抓着你胳膊,可能……可能就是我抓的!”她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心虚,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海波、大头、蒋艳,此刻都成了心照不宣的演员,纷纷点头附和:“没错没错,肯定是不小心碰的!”“洞里那么黑,磕碰一下难免……” 刘艳的目光在我们脸上逡巡,带着狐疑、恐惧和一丝寻求真相的急切。众人的一致口径像一层薄薄的纸,勉强糊住了她心里的恐慌。她的身体紧绷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不安地舒了口气,但那紧绷的神经并未真正放松下来。她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放下了袖子,遮住了那个刺眼的印记,眼神里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剩下的路,在一种异常沉默的压抑气氛中走完。 渡船靠岸,回到镇上熟悉的街市,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知的后怕交织在一起,大家早已没有了任何玩乐的兴致。简单交代了几句注意休息之类的话,像一群受惊的鸟,仓惶地各自散去,急于躲回“安全”的家。 暮色四合,晚饭刚过,院子里还没安静下来,李海波和谢魁就像约好了似的,一左一右出现在我家门口,眼神交汇间全是心照不宣的凝重。没等我开口,他俩就一推一拉,不由分说地把我拽向老屋的方向——我们专属的“秘密基地”。 老屋是院子里早已废弃的两百年老宅,黑黢黢地沉默着。屋旁,一株老得不知年岁的椿树,盘虬的根脉从地里虬结拱起,形成一个天然的、泛着沧桑光泽的“根凳”。这里承载了我们从尿裤子年纪到现在所有见不得光或能见光的谋划、吐槽和秘密。从偷李伯家的桃,到瞒着家里去河里洗澡差点淹死,再到后来聚在这里对班里女生的品头论足……每一道根须的缝隙里,都塞满了我们的青春记忆。 月色朦胧,老椿树的枝桠在夜风中伸展,投下扭曲交错的暗影。我们仨熟练地挤在粗粝冰冷的树根上,点着了烟。烟草辛辣的气息暂时驱散了夏夜的闷热,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红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映照着三张心事重重的脸。 大头狠狠吸了一口烟,扯开自己那件被炸得开了好几个口子的上衣领口,指着胸口和胳膊上几块被鞭炮火药燎红、青紫的地方抱怨:“妈的,倒了血霉!你们看看!差点被炮仗炸成筛子!全是小口子,火辣辣的疼!” “得了吧你,”我吐了个烟圈,试图让气氛轻松点,“今天要不是这炮仗救命,你怕是得留在那洞里头,跟那位‘熊猫兄’作伴过夜了!你还该给波仔磕一个呢!” 第7章 恶灵 蒋艳那句带着哭腔的“刘艳中邪了!”像一道炸雷,劈开了老椿树下沉闷的夜色。 “什么?!燕儿中邪了?!”波仔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噌”地一下从树根上弹了起来!他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眼睛瞪得溜圆,眼角的褶子都挤没了,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慌陡然拔高,几乎破了音! 诺基亚那堪比小喇叭的免提功能,把蒋艳的哭喊清晰地送进了我和大头的耳朵。波仔这声失态的咆哮,震得我耳膜嗡嗡响。我皱着眉,一把拉住他激动得直抖的胳膊:“你吼啥?!人家好心报信,你冲电话吼个屁啊!” 波仔这才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对着手机,声音努力压住颤抖,却还是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对……对不起,艳儿……不是,蒋艳!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电话那头,蒋艳的声音急促而惊恐,带着劫后余生的喘息:“下午回来我们仨就分开了!刚才吃完饭,我去找刘艳玩……结果……结果刚进她家院子,就听见她在屋里……在屋里大喊大叫!冲进去一看……她……她披头散发!眼睛血红血红的!跟疯了一样!嘴里不停地喊‘狗男女!不要脸!不得好死!’……她爸妈,还有她叔婶堂弟……四个人都按不住她!力气大得吓人!我……我一看这情形……就……就想到白天洞里的事了!肯定是……是中邪了!被那东西缠上了!” 我们仨心里“咯噔”一下!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粉碎!刘艳手臂上那个淤青手印,还有大头被附身时熊猫那怨毒的“邀请”,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熊猫的怨魂,真的跟着刘艳回来了!并且……已经开始作祟! “咋整?!”波仔猛地转向我和大头,眼神里全是六神无主的恐慌,仿佛我们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头皮发麻,下意识看向大头。刘艳这状况,放任不管绝对要出大事!可我这点半吊子水平……我心里没底。 大头到底是见过“场面”的道场师傅,虽然脸色也白得吓人,但眼神里还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冷静和决断。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发紧:“如果真是熊猫的怨魂缠上了她……必须尽快把它从刘艳身体里弄出来!不然……活人被这种横死怨鬼长时间附身……轻则神智受损,变成痴傻……重则……魂飞魄散,命都保不住!” “那还等什么!走!去刘艳家!”波仔一听“命都保不住”,急得跳脚,拉着我和大头就要冲。 “等等!”大头却猛地拽住了他,眼神凝重地扫过我们,“波仔,廷哥,不是我怂……凭咱们仨现在这点斤两……对付这种怨气冲天的厉鬼……恐怕不够看!搞不好救人不成,还得把自己搭进去!”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我,“廷哥,这事儿……恐怕得请你们家老爷子出山了!只有他老人家……能镇得住!” 波仔瞬间醒悟,连连点头:“对对对!请杨公公!快!去请杨公公!” 我们仨再也顾不上抽烟扯淡,拔腿就朝着我家狂奔!夜风呼呼刮过耳边,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冲进我家院子时,老爷子正拎着半桶热水,慢悠悠地准备去洗澡。我二话不说,冲上去一把夺下他手里的水桶,拽着他就往外走:“爷爷!救命!出大事了!” “哎哎哎!鬼崽崽!你发什么疯!”老爷子被我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毕竟八十来岁的老头,就算身子骨硬朗,可被我这二十来岁的愣头青这么冷不丁的一扯,要是一般的老头,怕是骨头都要散架了。这让他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波仔和大头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语无伦次地把白天王坑洞招魂、熊猫怨魂附体大头、刘艳手臂淤青手印以及现在刘艳中邪发疯的事情,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老爷子越听脸色越沉,等听到“招魂”二字时,浑浊的老眼猛地一瞪,手里的烟锅杆子差点敲到我们头上!他指着我们仨,气得声音都在抖:“你们三个鬼崽崽!作死啊!玩什么不好!去玩招魂?!那是你们能碰的东西吗?!那东西是善是恶你们分得清?!招惹上恶鬼厉煞,不死也要脱层皮!混账东西!” “杨公公!杨公公!我们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波仔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虽然姿势有点夸张),手忙脚乱地从大头口袋里掏出那包华子,抽出一根,几乎是双手捧着递到老爷子面前,声音带着哭腔,“求求您了!赶紧去救救刘艳吧!再晚……再晚我们家燕儿……怕是真的要……要傻了痴了啊!”那表情,活像天塌了。 老爷子看着波仔那副怂样,又看看我和大头惨白的脸,重重地哼了一声,烟锅杆子在地上磕了磕:“鬼崽崽!去拿东西!” “拿啥?”我还有点懵。 “朱砂黄符罗盘都在我床头那个蓝布包里!柜子底下抽屉里,那把铜钱剑!带上!”老爷子语速飞快地吩咐。 “哎!”我应了一声,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进老爷子的房间。熟悉的蓝布包挂在床头,沉甸甸的。我一把扯下,又拉开柜子最底下的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把用红绳串着几十枚古旧铜钱、剑身微微弯曲、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铜钱剑!一股难以言喻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我小心翼翼地捧起它,连同布包一起抱在怀里,冲回院子。 “走!”老爷子也不废话,大手一挥。 波仔那辆破面包车此刻成了救命稻草。我们挤上车,波仔一脚油门,破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朝着镇上刘艳家狂飙。路上接了在十字路口焦急等待的蒋艳,她指路下,三分钟后,车子一个急刹,停在了刘艳家院门外。 还没下车,就看见院外围满了左邻右舍,议论声嗡嗡作响,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看。院子里,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充满怨毒的女声嘶吼: “放开我!别拉着我!我要去找那对狗男女!我要让他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那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疯狂,虽然用的是刘艳的嗓子,但那语调、那刻骨的恨意……却绝非平日温婉的刘艳所能发出! 我们拨开人群冲进院子。中堂里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混乱和恐惧。刘艳的父母、叔和一个年轻堂弟,四个人正满头大汗、拼尽全力地拽着一个疯狂挣扎的身影——正是刘艳! 她头发散乱,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眼睛布满血丝,红得吓人!她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力气大得惊人,四个成年人被她拖拽得东倒西歪,几乎控制不住!中堂门口,刘艳的爷爷拄着拐杖,老脸煞白,死死守着大门,生怕孙女冲出去闯下大祸。 老爷子目光如电,只扫了一眼,便沉声道:“铜钱剑!” 第8章 驱邪 老中堂昏黄的灯光下,空气凝固如铅块。 除了我家老爷子依旧保持着那份山岳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沉稳,在场所有人——刘艳的长辈、堂弟,以及门口心惊胆战的邻居们——全都被眼前这悚然的一幕钉在了原地!刘艳被怨魂操控下发出的“熊猫”怒吼,像淬了冰的毒针,扎得人浑身发冷。 屋外看热闹的嗡嗡声低了些,却更加刺耳地钻进来: “听见没?张军!是军娃子的声音!” “唉,冤魂索命啊……肯定回来找那对狗男女的!” “啧啧,活着窝囊,死了也不安生……燕子这姑娘倒大霉咯!” 刘艳父母的脸像刷了层白灰,急得原地打转却又束手无策,眼睛里除了恐惧就是最后一点寄托在老爷子身上的光。 老爷子举着线香,目光沉静如深潭,对着那被怨灵占据的躯体道:“娃儿,冤各有头债各有主。这姑娘和你无仇无怨,你缠着她做么子?” 那嘶哑的男声立刻从刘艳口中炸响,带着渗人的湿气:“我回不去!我要燕子带我回去!我要那对狗男女偿命!”一个年轻姑娘口中发出这样的嘶吼,反差得让人头皮炸裂。 “死了就走黄泉路,莫在人间胡闹!”老爷子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金铁之音,“乖乖离开,莫逼老倌子动手!” “嘿嘿……嘿嘿嘿……”刘艳的喉咙里突然滚出一串尖锐扭曲的疯笑!不再是男声,就是她自己的声音!但干涩、诡异,像砂纸磨着骨头,听得人牙酸,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 老爷子浑浊的眼睛骤然锐利如鹰隼:“好胆!还敢控人家娃儿的魄?!”那声呵斥带着炸雷般的威慑力! 我心里猛地一沉!糟了! 波仔、大头、蒋艳都紧挨着我。大头脸色煞白,喉咙滚动着问:“廷哥?‘控魄’……什么意思?”蒋艳更是死死攥住了我的衣袖,指节发白。 我嗓子发干,声音压得极低:“麻烦了……不是简单的‘上身’……怨魂把刘艳自己的‘魄’也给压制控制了!强行动手驱赶他……”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极可能……连刘艳自己的那缕魂儿也一起冲散!后果不堪设想!” 波仔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嘴唇哆嗦着,声音因恐惧和激动变了调:“那……那燕儿她?!”他的担忧泄露出来,引得刘艳父母焦灼地望了一眼。 我摇摇头,只觉得无力:“只能……等他自己松手……”可这执念深重的怨鬼,怎么会松手? 我们几个的心像被冰冷的手攥紧了,目光死死锁在老爷子身上。这局面,超出了我们所有的预料。 老爷子紧锁眉头,显然也明白了这水有多深。他不再急着动作,对着那双时而血红癫狂、时而空洞迷茫的眼睛,缓下语气尝试最后沟通:“娃儿……你也不真想害了这女娃吧?若真想害她,她身子早让你撑爆了!你要寻仇……也得找对门路啊……” 就在老爷子苦口婆心,刘艳体内的东西时而咆哮时而发出瘆人怪笑、像是在激烈缠斗时—— 院子外突然爆发更大骚动! “噫!她怎么来了?!” “张军家那个不要脸的婆娘?!还有脸来这里?!” “滚远点!脏东西!” “快把他们轰出去!别沾了晦气!” 议论声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唾弃和驱赶。张军那个出轨的妻子,还有传闻中那个姘头,居然跑到刘家门口来看热闹了!这份不知死活的好奇心,让人既愤怒又心惊! 老爷子正全神贯注,没太理会外面的嘈杂。 轰然一声巨响! 中堂屋顶那颗八十瓦的老钨丝灯泡,毫无征兆地爆闪出一片刺目的白光! 紧接着—— 第9章 命案 金灿灿的夕阳烧红了半边天,挂在远处的山坳上。我刚从地里回来,一身泥汗,裤腿上满是泥点子。家里的烟囱冒着青烟,饭菜香飘了出来。 “廷伢子,挑水去!缸快空了!”老妈在灶房门口喊了一声。 “晓得咯!”我应着,从墙角抄起扁担和两只铁皮水桶。 这活儿向来是我和大头一起。走到他家院门口,扯开嗓子喊:“大头!挑水!” 门“吱呀”一声开了,谢魁挑着水桶走出来。那点精心打理的发胶早已在汗水和农活的双重打击下消失无踪,这会儿就是个实打实的庄稼汉。 “走呗。”他抬抬下巴。 两人挑着空桶,扁担咯吱作响,沿着土路朝村口那口大池塘走去。池塘边是个三岔口,一条泥泞小路通向我们村,另一条通向外面的马路。 刚走到岔口,就见一个人影从马路方向跌跌撞撞地下来。穿着他那身自以为体面的“职工”行头,手里甩着个公文包,正是刚从镇上回来的李海波。 这家伙眼尖,老远瞅见我们,立刻扯开嗓子,边跑边使劲挥手:“廷哥!大头!等会儿!等等我!” 话音未落,他已经连滚带爬地从坡上冲下来,一个趔趄差点栽个跟头。冲到跟前,气还没喘匀,就一把攥住我的扁担往下拽,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 “廷哥!大头!完……完蛋了!出事了!出他妈大事了!”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水桶“哐当”落地。看他这魂飞魄散的模样,我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刘艳?或者张群、蒋艳又撞邪了? “啥事儿?不会是蒋艳又……?”我脱口而出,喉咙发干。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波仔和大头看我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怪异。 大头斜睨着我,嘴角撇着,毫不掩饰鄙夷:“啧!廷哥,你这心窝子里……怕是早把‘蒋艳’俩字儿刻脑门上了吧?” 一股燥热涌上脸皮。为了掩饰尴尬,我索性梗着脖子嚷道:“怎么着?!就兴你俩心里揣着张群刘艳,不许我惦记惦记意中人?!”说完,弯腰就要去拎水桶走人。 “别走别走!”波仔见我真急了,慌忙一把扯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眼里的惊恐压过了刚才的促狭,“不是她们……”他把我俩按在池塘边冰凉的石坎上坐下,四周零星响起归巢蛤蟆的叫声。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宣布一个极其恐怖的消息,压低声音,一字一顿: “是镇上……昨晚上半夜……出……人!命!案!了!” “命案?!”我和大头异口同声,面面相觑,头皮一阵发麻。 波仔用力点头,双手神经质地搓着膝盖,目光扫过我俩,最后死死钉在我脸上:“廷哥,昨晚……在刘艳家那中堂里……灯,‘啪嚓’一下黑了,刮起那股子渗人邪风,你还记不记得?” 我心里咯噔一下,喉咙发紧:“记……记得。怎么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攥住了心脏。 “那风!那股能把人骨头缝都吹凉的阴风,呼啦一下刮出院门,你一定记得吧?”波仔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逼人。 “……嗯。”那卷起尘土扑面而来的阴冷感觉历历在目。 “那你肯定也听见了!”波仔猛地瞪大眼睛,瞳孔紧缩,“就在院门外头!靠近大门口的地方!有个女的‘啊哟——’惨!叫!了一声!”他刻意尖着嗓子模仿,那声音在傍晚的寂静中格外瘆人。 “是……好像是听到一声……”我的心跳得像打鼓,“到底咋了?” 波仔的脸彻底阴沉下来,在暮色映衬下显得有些狰狞。他舔舔干裂的嘴唇,吐出一个让我们俩从头凉到脚的名字: “叫那一声的……就是熊猫那个……搞破鞋的老婆!” “啥?!”我和大头都惊了,“你咋知道?”我追问。 “今儿早上我去派出所找王宁吃早饭,”波仔稍微定了定神,开始讲述,但声音依旧发颤,“刚进所里,就看见他们忙得像火烧屁股,全副武装往外冲,说是老街接龙桥出了命案!我一听是刘艳家那片儿,没事就跟去凑热闹了……结果到了地方一看……呕……”他话没说完,猛地干呕起来,脸皱成一团,显然那场景给他刺激不轻。 第10章 诈尸 秋意渐浓,金黄的稻田褪去了喧嚣,谷粒进了仓。距离中秋不过十来天光景,山上的“宫川”橘子也快熟了,青涩的果皮泛起点点暖黄。这段青黄不接的日子,倒成了我这个“农大高材生”难得的清闲时光。 至于波仔?他在镇上那自来水厂上班,比谁都清闲。街道是通了自来水,可村里还得靠井水和肩挑手提。他这“公家人”,日常就是到派出所找王宁吹牛,或是供电所找刘雪摸鱼,端的是个命好的闲散神仙。 这天下午,窗外蝉鸣聒噪。老爷子在院儿里慢悠悠编着竹筐,爹妈早已溜去牌桌“修长城”了。我瘫在堂屋的竹床上,头顶风扇呼啦啦摇,手里捧着本《射雕英雄传》,正入神处,院外传来谢魁的嗓门:“廷哥!在家不?” 我一骨碌坐起,合上书应道:“啥事?”走到门口,便见他提溜着一块足有三四斤的五花肉,油光蹭亮的。 大头把手里的肉朝我一递:“接了单白活!给你也谋了份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凑热闹去!”按我们这的规矩,谁家有老人过世,主家杀了猪,抬棺的、做法事的师傅都有份儿。 我接过沉甸甸的肉,咧嘴一笑:“行啊你小子,够意思!” “咱谁跟谁!”大头摆摆手,“明儿治丧,后天下葬。今儿晚上就得过去守夜。” “妥!我拾掇拾掇,待会去你家汇合。”我提着肉进屋,赶紧烧水洗澡。 半小时后,我到大头家时,他那班底的人马——唢呐匠、锣鼓手、搭棚师傅——已经围着几大包法器家伙什站着了。我刚到门口,背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扭头一看,竟然是波仔!这个点,他不是还没下班吗? “哟?波少爷大驾光临?”我挑眉,“稀客啊!你怎么这个点就出现在这了?” 波仔嘿嘿一笑,故作神秘:“猜猜?” 我一把推开他那张贱兮兮的脸:“猜你个头!爱说不说!” 正清点家当的大头见状,无奈摇头:“这位爷在单位闲出屁了!听说我出活,硬要跟来‘体验生活’,找点刺激!”他着重强调了“刺激”二字。 我心下一紧,盯着波仔:“你小子……别又憋着什么坏水儿坑咱们!” 波仔一挺胸脯:“廷哥你这话太伤我心了!哪次不是靠我足智多谋化险为夷?带上我,那就是请了尊辟邪保平安的活菩萨!”他这副没脸没皮的样儿,看得我脚底板直痒痒。 大包小包扛上肩,一行人踩着崎岖山路出发,目的地是镇上最偏远的豹雾村。全是爬山越岭的羊肠小道,家伙什全靠肩挑背扛。深一脚浅一脚地折腾了三个多钟头,夕阳快沉到山坳里时,总算望见了隐在竹林深处的人家。所有人都汗流浃背,尤其平日缺乏锻炼的波仔,脸煞白煞白,大口喘气,一副恨不得立刻挺尸的模样。 大头毕竟是班主,顾不上休息,立刻领着人张罗起来:搭灵棚、挂三清神像、布置灵堂……一通忙活,灵堂初具雏形,已是华灯初上(其实就几盏昏黄灯泡),快七点了。 主家备好了晚饭。十来个汉子围坐一桌,都是饿透了的,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桌上油光光的腊肉、山菌炖鸡被一扫而光。几杯米酒下肚,身上那股疲乏才被温热驱散了些。 晚饭过后,夜色深沉,逝者的直系亲属也陆续到齐。大头换上了一件浆洗得半旧的道袍,神情肃穆。一声铜锣“哐啷”震响,紧随其后的唢呐一声凄厉长鸣,划破了山村黑夜的寂静。 “啊——爹啊!”“爷爷!您怎么就走了呀……”号哭声瞬间爆起,灵前跪倒一片孝子贤孙。我和波仔两个纯粹的外行,只能缩在唢呐师父旁边当个背景板。看着那些哭天抢地的悲恸,悲凉感有,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生怕脸上哪块肌肉不听使唤,在这种场合泄露出不合时宜的情绪。 第一班法事(主要是唱诵经文、奏乐)结束时,已是晚上十点多。大头脱下道袍,额角一层薄汗。按照规矩,今晚只需做早晚两班。十一点多还有一场,之后便是在灵堂外空地用生石灰画那复杂的天罡北斗阵。阵势画完,大头这个班主的活儿就算告一段落。至于守着棺前那盏长命灯不灭的辛苦差事,自有他手下那帮兄弟轮值。 大头走到我们坐着的板凳边,看了看哈欠连天的波仔和我:“咋?这就顶不住了?”秋夜山风带着凉意,吹得人骨头缝都发僵。 波仔眼皮子直打架,声音含混:“……顶得住个屁!白天没眯瞪,这会儿眼冒金星……” 我也甩甩头驱散困意:“大头,咱今晚睡哪?” 大头抬手指向山坡上三十米外,竹林掩映下的一栋亮着灯的瓦房:“那家是主家的堂兄弟,打过了招呼,让咱睡他家厢房。” 波仔一听,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那还等啥!咱仨先去睡呗!杵这儿干瞪眼有啥劲?” 大头拍了他后脑勺一下:“让你别来偏要来!再等会儿!等我布完阵,一块过去踏实。”波仔顿时蔫了,垂头丧气地靠着墙根,真像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 我看他那样儿,提议道:“反正干坐着也是困,扯点闲篇儿提提神?” “行啊!”大头应得爽快,拖了条板凳挤过来。 第11章 异变 “诈尸了!!!” 波仔那声变了调的惊呼,像根针扎破了紧绷的气球。整个灵堂外瞬间炸开了锅! “妈呀!” “鬼啊!” “快跑!” 人群像被惊散的羊群,尖叫着、推搡着,拼命往后缩,恨不得离那口坐起来的棺材越远越好。原本肃穆的灵堂,此刻只剩下摇曳的烛光和棺材里那个直挺挺、瞪着空洞双眼的“死人”。 事主家的当家人,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脸白得像刷了层石灰,腿肚子直打颤,踉跄着挪到大头身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谢……谢师傅……这……这是咋的了啊?我爹他……他……” 大头此刻也是头皮发麻,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衬。他出师以来,抬棺煞、入土煞也见过几回,凭着师父传下的法子和一股子胆气,总能应付过去。可这“诈尸”……死透了的人坐起来……他只在师父的酒后闲谈里听过!眼下真撞上了,脑子一片空白。 他强迫自己死死盯着棺材里那张毫无血色的老脸,眼睛瞪得溜圆,浑浊的眼珠仿佛穿透了人群,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大头强迫自己冷静,飞速转动着念头:七十多岁,寿终正寝,按理说走得安详,不该有这么大的怨气啊! “老爷子……生前是不是还有什么心愿没……没了?”大头艰难地开口,声音也有些发紧。 当家的汉子急得直拍大腿:“没有啊!谢师傅!我爹走前可明白了!把家里事交代得清清楚楚!儿孙们也都孝顺,伺候得妥妥帖帖!他是睡着觉走的,安安稳稳啊!哪有什么放不下的!” “那就怪了……”大头眉头拧成了疙瘩,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难不成……是撞了什么不干净的‘阴物’,扰了尸身?” 他话音刚落—— “喵嗷——!” 一声凄厉尖锐、如同婴儿啼哭般的猫叫,猛地从棺材底下炸响!紧接着,一道白影如同闪电般从棺材后蹿出!那是一只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猫!它绿油油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幽光,像两团鬼火,惊得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尖叫! 白猫毫不停留,几个纵跃便消失在灵堂外浓稠的夜色里。 “操!”大头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猛地一拍大腿,对着慌乱的人群吼道:“谁他妈守的灵?!怎么让猫进去了?!还是只白猫!这他妈是要害死人啊!”他瞬间明白了,刚才他们仨在闲聊时,这只邪性的白猫不知何时溜了进去,就藏在棺材底下! 就在白猫消失的瞬间,棺材里那具直挺挺的尸身,仿佛被抽走了支撑的力道,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重重地重新倒回了棺底。 人群的骚动瞬间平息了一些。有人长长舒了口气,以为虚惊一场。 “爹啊!我的爹啊!”老人的女儿,刚才被吓得跑出来的那位中年妇女,眼见父亲又“躺”下了,悲从中来,哭喊着就要往灵堂里冲,“您是不是还有话要说啊爹……” “别进去!”大头厉声喝止,一个箭步上前想拉住她。 可那女人像是魔怔了,一把甩开大头的手,泪流满面地哭嚎:“那是我爹!亲爹!他能把我咋样!”她不管不顾地冲进灵堂,扑到棺材边,探身往里看,“爹啊!您要是有啥委屈,托梦告诉我啊爹……” 灵堂外,一些心软的亲属被她的哭声感染,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大头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直跺脚,嘴里不停地念叨:“完了完了……白猫闹灵堂,生人也得亡……这他妈是亥子交界的时辰,阴气最重的时候……阴气侵体,这尸身怕是被冲撞得凶了……” 那女人兀自在棺材边哭得撕心裂肺。或许是见她没事,又有两个胆子稍大的亲属,试探着往灵堂里挪步,想劝她出来。 就在他们前脚刚踏进灵堂门槛的刹那—— 异变陡生! 棺材里那具“安分”了的尸体,如同被无形的弹簧猛地弹起!上半身再次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动作快得不像话! 更恐怖的是,那双枯槁、布满老年斑的手,如同两把冰冷的铁钳,带着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闪电般伸出,死死地掐住了趴在棺材边、毫无防备的女儿的脖子! “呃——嗬嗬……”女人惊恐的哭嚎瞬间变成了窒息般的嗬嗬声,眼珠惊恐地凸出,脸上血色尽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