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大宋听风雪》 第10章 康王赵构 秦凡缓缓睁开双眼,入目之处,皆是人马喧嚣。历经九死一生,他们总算从如地狱般的汴京城下成功突围,逃出生天。 将士们或坐或立,三两成群,彼此诉说着这一路的艰辛。 有人激动得手舞足蹈,讲述着战场上的惊险瞬间;有人声音哽咽,提及那些没能回来的兄弟。他们脸上满是疲惫,却又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秦凡仰面躺在营帐之中,终究还是没有选择赵清凤,目光直直地盯着头顶的牛皮帐篷,眼神微微发愣。 他的思绪如乱麻般纠结,明日便要面见康王,自己究竟该如何应对? 这可是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自己还不容易死里逃生,可不能栽在这里! 如今这世道,汴京已然沦陷,宋室皇族被困于城中,犹如笼中之鸟。乱军如野火般在各地肆虐,天下大乱,局势一片混沌。在这风雨飘摇之际,秦凡手中好歹握有一定数量的兵马与粮草储备。 若是时光倒流至汉末,或是动荡的五代十国时期,凭借他手中的这些资源,足以被世人称作一方诸侯。即便是置于那军阀混战的北洋时代,行事激进些,自封一个大帅之位,怕也无人能站出来说三道四,毕竟实力便是话语权。 然而,秦凡心里十分清楚,若是自己真的这样做了,在河北与河东路这片土地上,康王赵构正在大力招募兵马,扩充势力。以康王的立场和眼下的局势,第一个要对付的,必定是自己这种妄图割据自立的人。 思及此处,秦凡深深明白,此事切不可操之过急,必须从长计议,徐徐图之。唯有稳扎稳打,等待合适的时机,方能在这乱世之中谋得一条生路,成就一番大业。 别忘了,这大宋真正能打的文臣武将如今还游荡在外,若是将他们收为己用,或是让他们欠下人情,那以后路子就要好走多了。 越想越是头大,干脆直接不想了。 秦凡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 寒冬腊月,冷风如刀,割在人脸上生疼。东平府的知府衙门内,却透着一股紧张而严肃的氛围。赵构身披一袭精致的鱼鳞轻铠,那铠甲鳞片细密,在日光下闪烁着冷冽光泽。他身姿笔挺,稳稳地端坐在主位之上,准备升帐议事。 此时正值冬日午后,温暖的阳光斜斜地透过窗棂,倾洒在大堂之中。日光映照在赵构的铠甲上,反射出耀眼光芒,甲光向日,金鳞璀璨,远远望去,当真让这位康王殿下凭空添了几分大宋军神般的风姿气度,英武不凡。 然而,这一切都是表象罢了。赵构虽有这般令人瞩目的外在,可实际上,他并不具备真正军神所拥有的卓越才能。目光扫向堂下,他的身旁,并没有能征善战、为他冲锋陷阵、在沙场上斩将夺旗的猛将。 唯有一群身着长袍的文臣,神色凝重地围拢在一张巨大的行军地图前,各执己见,热烈地讨论着。 这些文臣们,有的手抚胡须,眉头紧皱,口中振振有词;有的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试图找出破局之法。然而,一番激烈争论过后,却始终没能拿出一个切实可行、能扭转当下局势的良策。 最终,他们仅仅得出了一条简单的结论——招兵。而且,要招募足够多的兵,以充实兵力,应对眼下内忧外患的艰难困境。 副帅黄潜善,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面前摊开的地图,语气斩钉截铁,“招兵?招那么多兵有什么用?招来的不过是一群从未上过战场的流民!别说让他们拉上去打垮金人,恐怕金人还在老远的地方,这些人就吓得一哄而散了!记住,兵不在多,而在精!”黄潜善的声音洪亮,在营帐内回荡,震得众人耳膜生疼。 他的话刚一落地,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一位文臣当即站了出来,毫不示弱地反驳道:“王将军,都什么时候了,还奢求精兵!既然我们无法在精兵的质量上打败对方,那就只能在数量上寻求优势!”这位文臣言辞激昂,双手在空中挥舞着,仿佛已经看到了靠人海战术击败金军的场景。 黄潜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目光如利刃般射向对方,“兵马越多,所需要的钱帛粮秣也就越多,请问这巨额的开销从何而来?”他的问题直击要害,让在场众人都为之一怔。 这时,另一位文臣眼珠子一转,尖着嗓子说道:“这还不好说,反正这些兵都是要上战场的,面对金军,他们肯定活不了多久,能消耗多少粮草?”说完,他还得意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仿佛自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一旁的文臣们纷纷点头,觉得这话听起来似乎颇有道理。看到这一幕,黄潜善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他气得浑身颤抖,手指着那位文臣,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吼出一句:“谬论!你们这群纸上谈兵的家伙,懂个屁的军事!” 在黄潜善看来,这些文臣的想法简直愚蠢至极,将战争想得如此简单,实在是对无数将士生命的漠视。 与黄潜善素来针锋相对的汪伯彦汪学士,此刻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斜睨着他道:“哼,你不过一介武夫,能懂什么军事?莫要在此大放厥词!” 见汪学士率先发难,一众文臣顿时有了底气,纷纷仰起头,鼻孔朝天,极为嚣张地附和:“所言极是!他就是个粗陋不堪的武夫,能知晓些什么!” 大宋长久以来推行重文轻武之策,恶果尽显。正是这般风气,惯得这群文臣骄纵狂妄,全然不把武将放在眼里,致使武将地位一落千丈,处处受辱。 黄潜善听着这些刺耳的话语,心中怒火“噌”地一下蹿起,再也按捺不住。他双眼圆睁,怒目而视,猛地握紧铁拳,“砰”地一声,重重砸在桌上,桌上的杯盏都被震得跳了起来。“好!我是一介武夫,啥都不懂。那我倒要问问你们这群自诩不凡的文臣,面对金军,你们又有何良策?” 第11章 唤龙 正在这时,一直贴身侍奉赵构的大官康履,迈着细碎且谨慎的步子,小小心心地走到他身旁。 康履微微弓着身子,整个人谦卑得如同尘埃,而后凑近赵构耳畔,用仅能让两人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殿下,有紧急军情传来……茂德帝姬和节度使秦凡亲率五百士卒,现已抵达城外,请求觐见……” “茂德帝姬……”赵构的唇齿间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封号,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况味。 茂德帝姬赵福金!他这个皇姐,竟然从汴京那地狱里活着出来了?还带着一个叫秦凡的节度使?五百人……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无数的疑问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是震惊,是难以置信,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 汴京城破,皇族尽陷,他赵构在外,已成最显赫的皇子,某种意义上已是皇族象征。如今突然冒出一个同样逃出生天的帝姬…… 稍作思索后,赵构下意识地随手挥了挥衣袖,心不在焉地吩咐道:“既然来了,那就让他们先进来吧。” 康履得了令,立刻垂首应诺:“喏。” 他倒退着走了几步,方才转身,依旧迈着那细碎谨慎却异常迅速的步子,无声地退出了殿外,去传达赵构的命令。 不多时,殿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沉重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康履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启禀殿下,茂德帝姬、节度使秦凡求见。” “宣。”赵构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他已转身,回到了主位之上,腰背挺直,努力维持着身为康王、亦是如今大宋宗室顶梁柱的威仪。 殿门缓缓开启,光线涌入。 当先一人,正是茂德帝姬赵福金。她身上的帝姬翟衣早已不复往昔的华彩,沾满尘土,裙摆甚至有几处明显的撕裂和污迹。 紧随其后的,好似一位书生将军。他身上的甲胄同样布满刀劈箭凿的痕迹,暗沉的血污凝固其上,散发出淡淡的铁锈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不过他这模样也太过年轻了吧,不过二十上下。 秦凡见到赵构的一瞬当即单膝跪下,“秉元帅,我等自汴京城血战得脱,听闻殿下在相州一带招兵,便千里来投,还望元帅收留。” 赵构刚想抬手示意秦凡起来,赵清凤走到赵构的身前,唤了一声:“皇弟……” 她原本肯定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看到这位皇兄,想起国破家亡,再也忍不住,将心底深处那点亡国之痛翻涌出来,抱着赵构就开始啜泣。 就是不知道有几分是真情,毕竟天家无亲情! 赵构的身子微微一僵,感受到怀中那颤抖的身躯,心中五味杂陈。他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最终轻轻落在她的肩头,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鸟儿。 “莫哭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克制,仿佛压抑着什么,“既已脱险,便是万幸。” 赵福金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情绪也逐渐稳定,这才松开赵构。 “官家口谕——汴京将破,宋室劫难!今禅位于康王殿下!望殿下勿以父兄为念,整军经武,还我河山!” 一旁低着头跪着的秦凡刚才还惊讶于这女人的脸说变就变,但听到这话,瞬间就感到大事不妙,这女的怕是要搞事情。 此言一出,恰似一颗巨石投入平静湖面,在场众人无不为之惊愕。 依照宋徽宗和宋钦宗二人懦弱的性格,汴京城破,怕是只会在宫中枯坐着,以泪洗面,怎么有此等魄力,将手中权力和锦绣江山就这样扔出来。 但可是茂德帝姬说出口的! “我这里有官家的衣带诏为证!这可是秦节帅临危受命,从皇宫中带出来的……” 说着,赵清凤从怀中抽出一条脏兮兮的衣带,上面确实用血写着一行字:传位于康王构…… 赵构上前,接过衣带,视线终于从衣带上移开,落在了跪着的年轻将领身上,声音听不出情绪,“秦凡,这衣带诏,是你从宫中带出的?” TMD,这女人大大滴坏,这是硬生生地把自己拉上贼船,还对自己使眼色! 第12章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构身上,等待着他的裁决。 赵清凤眼角难以抑制地抽动了一下。她是想拉秦凡上船,利用他的身份和那五百残兵来增加自己“传诏”的分量,更想借他的口坐实“口谕”的存在。 但她万万没想到,秦凡不仅接住了,还玩得这么大、这么绝!直接就把“拥立新君”这杆大旗扛了起来,抢在了所有人前面!这哪里是配合?这分明是喧宾夺主,把一场政治投机的风险与收益都推到了极致!真不是人不可貌相! 忽闻汴京城破的消息,众人便如同潮水一般,纷纷涌向康王——这位大宋皇室仅存的血脉身边。在这乱世之中,人心总是复杂难测。又有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心底最深处,没有暗藏着一丝隐秘的渴望? 谁又能断言,自己不是在暗暗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等待着康王登上皇位,自己便能攀龙附凤,一步登天,踏上一条在太平盛世中,常人耗尽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青云之路! 所以,秦凡高呼陛下时,周围的文武官僚心中都MMP,这第一声“陛下”,这拥立首倡之功,竟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的年轻小子,在这等场合,如此戏剧性地抢走了! 这小子……真他娘的鸡贼!不少人看向秦凡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起来,羡慕、嫉妒、审视,甚至带着点不甘的怨念。 只有秦凡一人将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砖,无人看见的嘴角却咧开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他心中早已乐开了花:赵清凤啊赵清凤,想坑老子?门都没有! 老子不仅不上当,还要反过来利用你这“衣带诏”!第一声“陛下”喊出去,这“从龙首倡之功”就算是板上钉钉了!管你衣带诏是真是假,老子先占住这个坑!五百残兵?那算什么!这份拥立之功,才是真正的“原始股”!只要赵构点了头,老子就起飞了!至于后面……嘿嘿,走一步看一步,先把眼前的好处捞足再说!他几乎能想象到赵清凤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这感觉,爽! 秦凡的话语,像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殿内压抑的气氛。 然而,风暴中心的赵构,却并未如秦凡预想中那般,哪怕只是流露出半分被“天命所归”的暗喜。他握着衣带的手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 赵构的内心,正被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死死攫住!皇位?这个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至尊之位,此刻在他眼中,却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更像是一道催命符! 只因为他怕极了金人! 汴京城破的惨状,宗室被俘的屈辱,金兵铁蹄的轰鸣……这些画面日夜折磨着他。他之所以逃到相州,拼命招兵买马,潜意识里并非是为了光复河山,而是为了自保! 是为了在乱世中求得一线生机!他只想躲在“康王”、“兵马大元帅”的身份后面,尽可能远离那吞噬了父兄、吞噬了整个汴京的恐怖漩涡。 登基为帝?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将成为金人下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目标!意味着他将站在风口浪尖,承受金国倾国之力的怒火! 秦凡原本就料到赵构会有所顾虑,毕竟仓促即位名分未定。但他着实没想到,这位康王殿下竟怯懦至此! 皇位都已然送到眼前,名正言顺的“衣带诏”和“口谕”在手,更有他这“血战得脱”的将领带头拥立,群臣心思浮动……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换做任何一个稍有野心的枭雄,此刻恐怕早已顺水推舟,黄袍加身了! 可赵构呢?他脸上没有任何激动,没有任何渴望权力的光芒,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以及那深藏在眼底、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惶! 秦凡低着头,用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赵构手指的颤抖和那瞬间苍白的脸色。他心中咯噔一下:坏了!这位爷不是装腔作势,他是真的怕!怕得要死! “殿下!”秦凡心念电转,知道必须再添一把火,而且这把火必须烧在赵构最恐惧的点上,却又不能直接点破他的懦弱。他再次叩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煽动性,“金贼凶顽,肆虐中原,屠戮我子民,凌辱我宗庙!此乃国仇家恨,不共戴天!然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天下抗金义士,翘首以盼者,唯殿下一人耳!若无殿下登高一呼,承继大统,统御四方,则人心涣散,各自为战,如何能聚沙成塔,挽狂澜于既倒?如何能驱除鞑虏,复我河山,雪此奇耻大辱?!” 秦凡这番话,将“登基”与“复仇”、“雪耻”、“凝聚力量自保”巧妙地捆绑在了一起。 他是在告诉赵构:你不当皇帝,大家就是一盘散沙,你更危险!你当了皇帝,才能调动更多力量保护自己,才有机会报仇! “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啊!”秦凡话音刚落,一道苍老却急切的声音响起。 只见两位身着紫袍的老臣(汪伯彦和黄潜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二圣蒙尘,神器无主,天下汹汹!此诚危急存亡之秋,非殿下挺身而出,承此天命,则大宋危矣!万民危矣!臣等……恳请殿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以黎民苍生为念,勿再迟疑,早登大宝!”他这一跪一喊,仿佛点燃了导火索。 “请殿下承继大统,早登大宝!” “臣等恳请殿下即位,主持大局!” “殿下!此乃天命所归,人心所向啊!” 殿内原本还在震惊、懊恼、嫉妒的文武官员们,此刻如梦初醒!拥立之功的大饼还摆在那里!秦凡那小子抢了头彩,但剩下的汤汤水水也足以让他们富贵半生!更何况,秦凡的话确实点中了要害——没有皇帝,这流亡朝廷就是无根浮萍!他们这些人的前途更是渺茫! 一时间,殿内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恳求声、劝进声响成一片,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第13章 被截道了? “本宫怎么不知道秦帅还有这么一面?” 刚出东平府内,甚至还没走两步,秦凡就被赵清凤截住。墨鸦那铁塔般的身影无声地封住了宽敞巷口,投下的阴影几乎将秦凡完全笼罩。 秦凡心头一凛,面上却堆起笑容,试图侧身绕开:“帝姬殿下,这是何意?刚出王府,莫非还有要事相商?不如改日……” “改日?”赵清凤的声音冷得像冰窖里捞出来的刀子,她莲步轻移,直接将秦凡逼到了巷子深处斑驳的砖墙边,“秦节帅今日在金殿之上,舌灿莲花,抢尽风头,好不威风!怎么,戏唱完了,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她那双原本清澈的凤眸此刻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在秦凡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被耍弄的愠怒。 秦凡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他能清晰地闻到赵清凤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汗味与淡淡血腥气的冷香,感受到她周身散发出的迫人气势。 墨鸦的存在,更是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提醒着他眼前这位帝姬绝非柔弱女子。 “殿下言重了,”秦凡摊了摊手,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挤出一丝无辜,“末将所言句句属实,皆是传达官家口谕,为江山社稷计,何来唱戏之说?若非殿下英明神武,携衣带诏千里而来,末将纵然有心,也无此契机啊。” 他巧妙地将功劳推了回去,顺便点出“衣带诏”这个关键道具是你赵清凤拿出来的。 “句句属实?”赵清凤冷笑一声,猛地踏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到呼吸可闻。她突然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攥住了秦凡胸前的甲胄护心镜边缘,用力将他往墙上一掼! 秦凡猝不及防,后背重重撞在砖墙上,闷哼一声,震得尘土簌簌落下。 “秦凡!”赵清凤的声音压得极低,却蕴含着火山般的怒意,她凑近秦凡的耳边,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你少在这里给我装傻充愣!口谕?衣带诏?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是怎么回事!本宫让你配合,是让你当个传声筒,不是让你跳出来当拥立新君的头号功臣!你胆子不小啊,敢踩着本宫的肩膀往上爬?” 她的手指用力,坚硬的甲片边缘硌得秦凡胸口生疼。墨鸦在巷口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虽未动作,但那无形的压迫感更重了。 “你可知稍有不慎,尔等便会人头落地!” 秦凡吃痛,倒抽一口冷气,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帝姬,是在关心在下?” 他强忍着疼痛,扯出一个略带痞气的笑容,同样压低声音,直视着赵清凤近在咫尺、因愤怒而显得格外明艳的脸庞:“殿下,话可不能这么说。您拿出那玩意儿的时候,” 他眼神瞟了瞟赵清凤藏着衣带诏的位置,“不就已经把末将架在火上烤了吗?您想借我的口坐实它,想利用我这五百残兵给您背书,把水搅浑,好让您这位‘传诏帝姬’分量更重,不是吗?” 赵清凤眼神微凝,攥着他甲片的手指力道不减。 秦凡继续道,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直白:“末将不过是顺势而为,把殿下您搅浑的水,再往您希望的方向推了一把而已!您想要康王信,想要分量,我帮您做到了!现在满朝文武都信了那‘口谕’!至于那第一声‘陛下’……”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带着一丝赌徒般的疯狂,“殿下,乱世之中,机会稍纵即逝。您有您的算计,我也有我的活法。您把我拖下水,总得让我捞点保命的资本吧?这‘首倡之功’,就是末将的买命钱,也是我五百兄弟日后安身立命的投名状!” 他顿了顿,看着赵清凤变幻不定的脸色,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和挑衅:“更何况,殿下,您真的只是想做个单纯的‘传诏人’吗?您从汴京地狱里爬出来,就甘心只当个象征?这拥立之功,您不方便直接喊出来,末将替您喊了,这新朝的第一块基石,是我秦凡,但也是您茂德帝姬带来的‘天命’!我们……难道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你!”赵清凤被他这番赤裸裸又直指核心的话噎得一时语塞。她确实有更深的心思,但被秦凡如此直白地撕开,尤其还带着一种“我懂你”的意味,让她感到一阵被冒犯的恼怒,却又无法彻底反驳。他说的……该死的有一部分是对的! “强词夺理!”赵清凤猛地松开手,将秦凡往后一推,眼神复杂地审视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看似文弱书生、实则胆大包天又心思诡谲的年轻将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恢复了冰冷,却少了几分刚才的暴怒:“秦凡,你记住上本宫这条船,生是本宫的人,死是本宫的鬼,若是胆敢背叛本宫,本宫定叫你生不如死!” 她最后深深看了秦凡一眼,那眼神里有警告,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被激发起的、棋逢对手般的锐利兴趣。随即,她不再多言,转身,对墨鸦使了个眼色。 墨鸦无声地让开道路。 秦凡靠在墙上,揉了揉被撞疼的后背和被攥得生疼的胸口,看着赵清凤主仆离去的背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后背的冷汗这才慢慢浸透里衣。他咧了咧嘴,低声道:“啧,这娘们……劲儿真大。不过,这船,老子算是暂时……靠岸了?” 不过这女人为何如此笃定?就没想过万一宋金议和,二圣全身而退,到时候我们可都是想要谋国的叛逆! 看样子金军那边肯定有着臭娘们的人,这臭娘们的实力真是不可小视啊! 第14章 主战?主和? 大宋有了新君! 这闹剧般的登基瞬间就传遍了整个天下。 一来,金军耶律马五部本就对这位大宋唯一在逃的亲王保持着严密监视以防他起兵,探马传骑往来不断;二来,康王赵构受禅登基后,麾下那些骤然显贵的从龙之臣,自然要迫不及待地传檄天下,昭告四方,以正其新皇名位之合法性。 康王登基,让一众原本至多不过是知府、统制这等层级的文武僚佐,几乎一夜之间摇身一变,跻身于枢密使、节度使等显赫高位。 不得不说,这赵构收买人心还是有一套的,不吝封赏官员,让在场的文武官僚都对他感恩戴德。 就连秦凡这来路不明的节度使,都给予厚赏,他带出来的五百多精兵被授予了“天策”的军号。 将他这个根基浅薄、仅带五百残兵的人骤然拔到如此高位? 这无异于将他架在火上烤!那些原本就对他抢功心怀不满、手握兵马的将领们,会如何看他?嫉妒和敌意只会更甚。 不过从此之后,他大可以打着新君的旗号四处招兵买马——只要他养的过来! 此外,最让秦凡意外的是赵清凤那个臭婆娘竟然成了天策军的督军,赵构是真不知道他和赵清凤是一伙的还是另有深意? 但本次朝会重点是主战还是和! “陛下!”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曾是地方上的清流名士,如今被擢升为御史中丞,他颤巍巍出列,声音带着悲愤与恐惧。 “粘罕屠戮宗室,血洗宫阙,此乃倾天之祸,灭顶之灾!金人凶残暴虐,毫无信义可言!汴京陷落,二帝蒙尘,此仇此恨,不共戴天!当此国难,唯有倾举国之力,召天下勤王之师,与金贼决一死战!方显我大宋不屈之气节,报此血海深仇!” 他身后,一群同样被快速提拔、以忠义气节自诩的文臣武将纷纷附和,言辞激烈,主战之声高昂。 “中丞此言差矣!” 一个略显圆滑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新任的参知政事汪伯彦。 他面色沉稳,眼神闪烁,显然更懂得揣摩上意。 “金人兵锋正盛,粘罕、斡离不(完颜宗望)皆当世名将,麾下铁骑如狼似虎。汴京坚城尚且不保,我等新聚于应天,兵微将寡,粮草不济。此时若仓促决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徒然耗尽这好不容易聚起的一点元气,恐将社稷倾覆,陛下危矣!”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赵构的脸色,见皇帝微微颔首,心中更定,继续说道:“金人南下,所求者无非财帛子女。如今汴京已得,气焰稍泄。为今之计,当以社稷安危、陛下龙体为重。不若……遣一能言善辩之使臣,携带重礼,卑辞厚币,先与金人虚与委蛇,许以岁贡,暂缓其兵锋。待我朝休养生息,兵精粮足,南方诸路勤王兵马毕集,再图恢复中原,迎还二圣,方为万全之策!” “汪相公!你这是要陛下向仇敌屈膝求和吗?” 主战派中一名年轻气盛的武将,刚被提拔为都统制,闻言怒发冲冠,“金人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今日割地赔款,明日便要陛下效仿石敬瑭,称臣称侄!我大宋立国百年,何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唯有血战到底,才能挣出一条生路!” “血战?拿什么血战?”汪伯彦冷笑,“就靠你手下那几千新募之兵?还是靠远在江淮、湖广,至今未见一兵一卒的‘勤王之师’?抑或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殿内某个位置,“那位新封的天策节度使秦凡,和他那区区五百残兵不是最典型的例子吗?汴京城几十万兵马都没拿下几万金军,难道诸位认为我们这八万大军就能将金军拿下吗?” 此言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秦凡,更将秦凡和他那支孤军当成了“避战求和”最有力的论据和牺牲品。 大殿内瞬间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秦凡身上。 主战派将领们眼中喷火,既恨汪伯彦的怯懦无耻,又隐隐担忧秦凡会被这顶“无能”的帽子压垮,从而让主和派得势。 主和派则带着一丝得意和幸灾乐祸,等着看这个根基浅薄、骤然高升的“幸进之徒”如何出丑。 秦凡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如同磐石,好似无事发生,竟不出言反驳。 瞬间武将纷纷与秦凡拉开一段距离,显然是看不起他这位天策节度使,眼中尽是鄙夷。 “陛下!”主战派领袖,新任枢密使宗泽须眉戟张,声若洪钟,他深知汪伯彦的用心,更清楚此刻退缩的后果。 第15章 南迁 “不过……” 这个转折词如同惊雷,瞬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汪伯彦嘴角微翘,以为秦凡终于要认怂;宗泽眉头紧锁,担忧秦凡被压力击垮;赵构摩挲玉圭的手指也停了下来,眼神锐利地盯着秦凡。 “不过汪相公所言句句属实,吾等无力抵抗金军,臣可战死,但圣上不可有事!所以,臣以为当前局势,应以大局为重,不若南下渡淮水!” 秦凡此言一出,原本议论纷纷的元帅府瞬间安静下来,仿佛时间凝固。文武百官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秦凡身上。 武将宗泽,性子向来刚直,率先站出来,言辞激昂:“官家,万万不可!怎能轻易南下?难道要将我大宋锦绣河山,就这样白白拱手让与金人?” 话音未落,汪伯彦也坐不住了,急忙起身出列,拱手作揖,满脸焦急:“官家,此事断不可行啊!向来惯例,待开春之际,金人必定会北上撤回。此时迁都,实非明智之举,绝不能让我大宋大好河山,落入敌手!” “秦帅,这是何意?” 就连一旁沉默不语的赵清凤也站了出来,眼神冰冷,感觉要生剥他。 秦凡毫不退缩,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步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立刻高声反驳:“敢问诸位大人,金人已占据汴京城数月之久,至今可有丝毫北上撤回的迹象?若金军朝我等发起进攻,诸位不妨想想,就凭我们眼下手中这些参差不齐的杂军,又当如何应对?” 说到此处,秦凡目光炯炯,环顾众人,加重语气:“诸位莫要忘了,此前完颜宗翰与完颜宗望仅率八万多金兵,便将汴京十几万守军打得丢盔弃甲,毫无招架之力。如今,我们手中满打满算,也不过八万多兵力,且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临时拼凑的杂兵。如此情形,这仗,该怎么打?” 他最后那句“该怎么打?”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每一个主战派的心上,也让他们脸上激昂的血色褪去几分,露出了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汴京的惨败,是悬在所有人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秦凡!休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宗泽须发怒张,厉声喝道,“金贼虽胜,亦是强弩之末!我军新聚,士气可用!若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只想着南逃避祸,那才是真正的亡国之兆!陛下,臣请立斩此惑乱军心、动摇国本之言!” “宗枢密此言差矣!”汪伯彦立刻抓住机会反击,秦凡的提议虽然也吓了他一跳(南下意味着放弃现有根基),但秦凡对金军战力的描述无疑佐证了他主和避战的观点,“秦节度使所言,乃是基于实情!汴京之败,殷鉴不远!我军新立,根基未稳,若与金军主力硬撼,一旦有失,陛下安危何在?社稷何在?难道非要重蹈覆辙,让应天府也沦为第二个汴京吗?臣以为,秦节度使提出南渡淮水,实乃老成谋国,保存实力之策!” “汪伯彦!你……”宗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汪伯彦说不出话。 “够了!”龙椅上的赵构终于出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激烈的争吵。他脸色阴沉,眼神复杂地在宗泽、汪伯彦以及秦凡脸上扫过。秦凡那句“该怎么打?”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最恐惧的地方。他怕死,更怕像父兄一样沦为阶下囚。汪伯彦那句“重蹈覆辙”更是直击要害。 “秦爱卿,”赵构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秦凡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冀,“你提议南下,是认为应天府守不住?还是……另有计较?”他没有直接问秦凡是否怯战,而是把问题引向了更实际的层面——守不守得住?南下之后呢? 秦凡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这番话必将引来滔天非议,甚至被扣上“懦夫”、“逃兵”的帽子,但他必须说:“陛下明鉴。臣并非怯战!臣与天策军,随时可为陛下效死!然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又云:未虑胜,先虑败。臣观应天府,虽为行在,然城防远逊汴京,更无险可守。金军铁骑来去如风,若其主力扑来,以我八万新聚之兵,野战无必胜把握,守城亦无十足把握!一旦失利,则万劫不复!” 他顿了顿,迎着无数愤怒、鄙夷、震惊的目光,继续道:“臣之愚见,南下非为避战,实为争胜!淮水乃天堑,足可阻遏金军铁骑锋芒。我军可依托淮水,重整军备,广积粮草,征召四方勤王之师,待兵精粮足,时机成熟,再挥师北伐,收复中原!此乃以空间换时间,以退为进之策!总好过在此无险之地,以疲弱之师,行孤注一掷之举!” “荒谬!”宗泽气得胡子都在颤抖,“避战南逃,便是将两河百万忠义军民弃于金人铁蹄之下!便是向天下宣告大宋怯懦!届时人心离散,谁还肯为朝廷效死?淮水天堑?金人难道就不会打造舟船?一旦让他们站稳脚跟,饮马长江之日不远矣!秦凡!你这是在挖大宋的根基!” “宗老相公!” 一直冷眼旁观的赵清凤突然开口,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她盯着秦凡,眼神锐利如刀, “秦节度使口口声声南下为争胜,敢问,你置陛下新立之君威于何地?置汴京蒙尘之二圣于何地?置天下翘首盼王师之民心于何地?避敌锋芒?我看你是被金人的探马吓破了胆!你麾下那五百天策军,若连做一颗钉在金人侧翼的钉子都不敢,要你这节度使何用?要这‘天策’军号何用?!” 赵清凤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字字诛心,直指秦凡提议的核心矛盾——政治上的巨大风险和道义上的巨大亏欠。她的话立刻引起了许多文臣武将的共鸣,看向秦凡的目光更加不善。 整个大殿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赵构身上,等待着他的最终裁决。是战?是和?还是……南逃? 秦凡站在风暴中心,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巨大压力,面沉如水,但眼神深处却异常冷静。 他知道自己抛出了一个足以撕裂朝堂的炸弹,而引爆它,或许才能看清某些人的真面目,也才能逼着那位优柔寡断的新君,做出一个明确的、足以影响国运的选择。 最终秦凡还是选择将这令人窒息的平静打破,双手交叠于身前,俯身郑重地跪地叩首,声音激昂且坚定:“恳请官家以江山社稷的大局为重,当机立断,南下渡过淮水。待他日时机成熟,我大宋必能厉兵秣马,重振旗鼓,一举收复失地,收拾旧山河!” 第16章 南迁(2) 他这一跪,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 “秦凡!你放肆!”宗泽须发戟张,目眦欲裂,几乎要扑上去,“陛下!此獠妖言惑众,动摇国本,其心可诛!臣请立斩此獠于殿前,以安军心,以正视听!”他身后的主战派将领群情激愤,纷纷按剑怒吼:“请斩秦凡!” 汪伯彦也被秦凡这决绝的“死谏”姿态惊住了,他虽主和避战,但也深知“南迁”二字的分量之重,更明白此刻若支持秦凡,无异于将自己也绑上这艘千夫所指的破船。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选择了沉默,眼神复杂地看着跪在殿中的秦凡。 赵清凤更是脸色铁青,眼中寒芒几乎要凝成实质。她盯着秦凡的后颈,仿佛在寻找下刀的位置,声音冷得像冰窟里捞出来:“秦节度使,好一番‘忠君体国’!你这般逼迫圣躬,置朝廷体统于何地?若陛下不允,你是否就要以死相逼?还是说……你另有所图?”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怒火。所有目光都死死盯住御座上的赵构。 赵构的脸色变幻不定,从最初的阴沉,到被秦凡叩首“死谏”时的一丝动容,再到被宗泽、赵清凤激烈反应激起的惊怒和恐惧。 他握着玉圭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青筋在薄薄的皮肤下狰狞跳动。秦凡描绘的“万劫不复”前景让他不寒而栗,那尸山血海、宗庙倾覆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翻涌。宗泽和赵清凤所言的“动摇国本”、“逼迫圣躬”他不在乎,那些冠冕堂皇的大义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只想活命!只想逃开那即将踏破黄河、席卷而来的铁蹄! “够了!”赵构猛地一拍御案,声音尖利得刺破了凝固的空气,案上文房四宝齐齐一跳。他霍然站起,胸膛剧烈起伏,那张原本尚算清俊的脸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 “尔等……尔等是要逼死朕吗?!”他颤抖的手指戟指着殿下众人,目光扫过须发戟张的宗泽,扫过眼神冰冷的赵清凤,最终死死钉在依旧跪伏在地、姿态却透着一股决绝的秦凡身上。 “秦凡!你……你……”赵构的嘴唇哆嗦着,想斥责其“大胆”、“放肆”,甚至想顺着宗泽的话喊出“立斩”,但“南迁”两个字,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又像致命的毒药,死死攥住了他的心。 斩了秦凡,谁还敢提南迁?难道真要留在这等死?宗泽能挡住金人吗?他不敢赌!秦凡描绘的深渊,他连看一眼都觉得魂魄欲散! “陛下!”宗泽须发皆张,向前踏出一步,声音如雷,“此獠包藏祸心,行此大逆之举,动摇军心国本!今日不斩此獠,三军将士寒心,天下忠义之士齿冷!请陛下明断!” 他身后的将领们更是群情汹涌,按剑的手骨节泛白,怒吼之声几乎要掀翻殿顶:“请陛下立斩秦凡!以正国法!” 汪伯彦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他主和,但绝不想背上“首倡南迁”的千古骂名。 秦凡这疯狂的一跪,把他架在了火上烤。支持?立刻成为主战派的死敌,遗臭万年。反对?万一……万一金兵真如秦凡所言……他不敢想下去,只能将头埋得更低,身体微微发抖,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秦凡伏地不动,声音却依旧清晰:“臣不敢!臣一片赤诚,只为社稷存续,陛下安危!肺腑之言,天地可鉴!” “好一个肺腑之言,天地可鉴!”赵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威压,“朕问你!你口口声声南下为争胜,那朕问你,你身为天策节度使,驻守汴京西郊,直面金军!若朕准你所请,南下淮水,你和你那五百天策军,当如何自处?是随朕南下,做那‘保存实力’之军?还是……留在原地,替朕‘钉’住金军,掩护大军南撤?!” 这问题毒辣至极!直接将秦凡推到了真正的绝境! 若秦凡选择随军南下,那他先前所有的“唯知以死报国”、“随时可为陛下效死”的豪言壮语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坐实了“懦夫”、“逃兵”之名,他秦凡将彻底身败名裂,甚至可能被愤怒的主战派当场格杀! 若他选择留下断后,以五百孤军对抗粘罕主力?那无异于螳臂当车,十死无生! 这正是汪伯彦和主和派所希望的牺牲品,也是赵构心中隐隐期待的——用秦凡的死,来堵住主战派的嘴,同时向金人展现一点微不足道的“抵抗姿态”,为他南逃争取时间和道义上的一点遮羞布! 殿内死寂。连宗泽和汪伯彦都屏住了呼吸。赵清凤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她倒要看看,这个口是心非的秦凡,如何接这致命一问! 秦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他迎着赵构冰冷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陛下若有南狩之意,臣,天策节度使秦凡,愿率本部五百天策将士,为陛下断后!直至……最后一兵一卒!” “轰——!” 大殿再次沸腾!这一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谁都没想到,秦凡竟然选择了死路!他竟然真的敢留下! 宗泽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和痛惜,随即化为更深的愤怒——这是让忠勇将士去送死!汪伯彦等人则是错愕之后,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既有如释重负(有人挡刀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至少,这个秦凡,在“死”字面前,没有退缩! 赵构也愣住了。他看着秦凡那双平静无波、仿佛已看透生死的眼睛,心中那点帝王算计竟感到一丝难言的刺痛和……心虚。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好!好一个‘直至最后一兵一卒’!”赵清凤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残酷的激赏,“秦节度使,这份‘忠勇’,本督军记下了!若你真能拖住金军,便是为陛下南狩立下大功!若守不住……” 第17章 又被截道了 熟悉的套路,熟悉的人,秦帅再次被截道了。 谁敢想,堂堂节度使,二品官员,竟然会被堵在一个小巷子里。 “秦凡,你好大的胆子!” 赵清凤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空气里。她缓步向前,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力,迫得秦凡不得不后退半步,脊背几乎贴上了身后冰冷的、长满青苔的砖墙。 “在朝堂之上,口吐南迁避祸之语,动摇军心国本!更敢以区区五百残兵为饵,行那‘死谏’逼宫之举!” 她停在秦凡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冷冽熏香的独特气息。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秦凡的皮囊,看清他心底最隐秘的盘算。 “是谁给你的胆量?嗯?” “就不怕本宫宰了你!” 他却没有如赵清凤预料的那般惊惶失措,或是立刻跪地求饶。相反,在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锐利目光下,秦凡竟缓缓抬起眼帘,直视着这位权倾朝野、执掌生杀的长公主殿下。 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以及深藏其下的、难以撼动的执拗。 “帝姬,”秦凡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在这狭窄的死巷里回荡,“一个只想着逃命的君王真能带领我们打赢这场战场吗?” 她又怎会不明白她这位皇兄骨子里终究还是懦弱,怕极金人,不然也不会同意秦凡如此放肆的死谏。 她知道秦凡是对的,只是有些接受不了秦凡擅作主张,想个他教训罢了。 见赵清凤不是真的想动自己,秦凡立马毫不退缩地抛出了那个两人都心知肚明、却从未点破的最终答案: “至于断后……”秦凡的嘴角牵起一丝极淡、几乎看不出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对即将到来的机遇的冰冷评估,“金人掳掠已足,骄兵必懈,北上归途指日可待。新皇南狩,百官仓惶随行,中枢震荡,北境……已成权力真空之地。” 他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密谋感,直刺赵清凤心底最深处那层未曾言说的算计: “殿下力主臣‘断后’,当真是为了阻截那些继续南下的金兵?还是……默许臣在这权力真空的北境,收拢溃军,招抚流民,用这‘断后’之名,行那开府建牙、积蓄实力之实?” 空气仿佛凝固了。赵清凤的瞳孔猛地一缩。秦凡这话,不仅点破了“断后”背后的真实意图,更是将两人之间那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彻底撕开,将这场看似惩罚的放逐,变成了赤裸裸的权力交易与未来布局的摊牌! 他精准地抓住了金军即将北撤、新皇南迁带来的绝佳时机,并毫不掩饰地摆在了她面前。 长久的沉默在狭窄的巷子里弥漫,压得人喘不过气。 赵清凤周身那股凛冽的杀意缓缓收敛,化作一种深不见底的探究和权衡。她看着秦凡,仿佛要重新丈量这个胆大包天却又眼光毒辣的臣子。 他不仅看穿了她的默许,更是在提醒她,这是她默许的结果,也是她未来可能依仗的力量。 最终,她缓缓收回了那几乎触及他咽喉的威压,唇角勾起一抹极冷、极淡,却又意味深长的弧度。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一种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明确指令的语调,一字一句地烙下: “秦帅,好一个‘权力真空’……”她凤目微眯,锐光一闪而过。 她微微倾身,冷冽的香气再次笼罩秦凡,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淬毒的冰棱,却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期许: “记住,你的命,是本宫留的。你的刀,该指向何方,心里要有数。若是这把‘断后’之火烧错了方向,或是火势不足,反噬自身……”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如寒潭,“本宫既能让你在这北方生根,也能让你连根拔起,片甲不留!” 话音落下,她猛地一甩广袖,玄色的宫装裙裾在潮湿的青石板上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转身决然离去。 “秦帅,好好活下去吧!” 赵清凤冰冷而意味深长的尾音仿佛还黏在潮湿的空气中,随着那道玄色身影的彻底消失,才被巷口涌入的寒风卷散。 第18章 虞允文 寒风呼啸,街道旁,一个身形有些单薄的少年正瑟瑟发抖。 单薄的布料在风中肆意舞动,仿佛随时都会被撕裂。少年的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嘴唇也因寒冷而微微发紫。 这时,一位身着锦袍的文官迈着方步从府邸中走出。少年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光芒,原本黯淡的眼神变得熠熠生辉。他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兴奋地快步凑上前去,那急切的脚步带着些许踉跄。 然而,还没等少年来得及开口,文官便满脸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如同看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 他挥了挥手,动作粗暴而急促,像是驱赶一只讨人嫌的苍蝇,嘴里还嘟囔着:“去去去,别在这儿碍事!” 或许是命运的丝线在此刻悄然交织,秦凡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终究还是抬脚上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那位文官有所回应,少年便抢先一步,恭敬地弯腰行礼,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与无奈,说道:“禀大人,小人虞允文,隆州仁寿县人,想在陈大人府上谋一份差事,可惜小人才疏学浅,不得陈大人赏识……” 秦凡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仿佛脚下的青石板瞬间化作了烧红的烙铁。 “虞允文!”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震得他耳畔嗡嗡作响。眼前这个冻得瑟瑟发抖、形容狼狈的少年身影,瞬间与他记忆深处那个力挽狂澜、在采石矶大破金主完颜亮、几乎凭一己之力改写南宋国运的传奇名臣形象重叠! “采石矶……是他!竟然是他!” 秦凡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那份刚刚从长公主威压下解脱出来的疲惫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荒谬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激动。 历史的长河在他眼前剧烈地奔腾咆哮,一个足以撬动未来格局的关键人物,竟以如此卑微的方式,出现在他刚刚挣脱权力绞索的巷口! 那位被称作“陈大人”的文官,显然没注意到秦凡内心的惊涛骇浪。 见秦凡停下询问,他脸上挤出一丝敷衍的假笑,对着秦凡这个节度使拱了拱手,语气却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轻蔑:“秦帅见笑了。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寒门小子,仗着读过几本酸书,便妄想来本官府上攀附。哼,本官府上岂是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已打发他走了,还在此纠缠不休,实在有碍观瞻!” 他边说边嫌恶地掸了掸袖子,仿佛沾上了什么不洁之物。 虞允文被这番刻薄言语刺得脸色更白,嘴唇哆嗦着,想辩解什么,却终究只是更深的低下头,单薄的肩膀在寒风中显得愈发脆弱。那份求而不得的窘迫和强压的屈辱,几乎要从他绷紧的脊背里渗出来。 秦凡的目光牢牢锁在虞允文身上。少年虽然冻得狼狈,衣衫单薄,但那低垂的眼帘下,似乎并非全然是懦弱和绝望,反而隐隐透着一股倔强与不甘熄灭的火光。秦凡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一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般在他心中疯长:“此子,绝不能错过!这哪里是落魄书生,这分明是上天砸在他秦凡面前的一块绝世璞玉,一座未来足以倚为长城的擎天巨柱!” “哦?攀附?”秦凡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陈大人的聒噪和呼啸的寒风。 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目光锐利如电,直射向那位陈大人:“陈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本帅倒想问问,这位虞小哥,可有行那攀附贿赂、阿谀奉承之举?可曾当街拦驾、冲撞仪仗?不过是自荐求一份糊口差事,堂堂朝廷命官,何至于对一个寒门少年口出如此恶言,驱之如敝履?” 陈大人没料到秦凡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穷小子出头,而且言辞如此锋利,一时语塞:“这…秦帅,下官…下官只是…” 秦凡不再看他,那轻蔑的眼神仿佛扫过一粒尘埃。他径直走到虞允文面前,高大的身影替少年挡住了大半刺骨的寒风。他微微俯身,声音放得低沉而温和,与刚才质问陈大人的冷厉判若两人:“虞允文?” 少年猛地抬起头,冻得通红的脸上满是惊愕和茫然,显然不明白这位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对峙的节度使大人,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又为何会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他下意识地又行了一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正…正是小人。大人您…您认得我?” “隆州仁寿县,是个好地方。”秦凡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厚实的、还带着些许青苔湿气的玄色貂绒大氅,不由分说地披在了虞允文单薄颤抖的肩膀上。 那突如其来的厚重暖意和属于高阶武官的凛冽气息,瞬间包裹了少年,让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才疏学浅?”秦凡轻轻拍了拍虞允文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双因惊愕而睁大的眼睛,“本帅看未必。敢在这汴梁城寒冬腊月里,为自己寻一条出路,这份胆气和韧性,就胜过许多夸夸其谈之辈。” 他站直身体,目光扫过脸色铁青、敢怒不敢言的陈大人,最后落回虞允文身上,声音清晰而坚定,不容置疑地在这寒冷的长街上回荡: “陈大人府上庙小,容不下你这条潜龙,正好本帅的天策军正缺一个参议,你可愿随本帅去府上坐坐?” “轰!” 虞允文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从极度的绝望和寒冷,到被一件价值不菲的貂裘包裹,再到这位刚刚在朝堂上掀起惊涛骇浪、此刻又如同神兵天降般的节度使大人亲口招揽……这一切转变太快,太不真实! 第19章 完颜宗望和金兀术 一彪女真轻骑踩着石板路冲来,操着一口并不怎么纯熟的汉话,将马鞭挥得呼啦作响,带出骇人的风声。 “让开……让开……别挡道……延误军情,砍了你们这些宋狗!” 开封府的官僚见到这架势,连忙恭敬地躲到一边去,低着头,看也不敢看一眼,似乎只盼着这些女真骑士不要生事,赶紧从自己眼前过去才好。 好在这女真人确实有要紧的事,着急赶路,从这些汴京官员身旁掠过,直向着东路军主帅完颜宗望的大营而去。 营帐中央,巨大的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就在这温暖的炭火旁,铺着数层华丽皮毛的软榻上,东路金军主帅、金太祖次子完颜宗望正斜倚着,姿态慵懒至极。 他并未着甲,只穿一件宽松的、用上好丝绸制成的袍子,领口微敞,露出结实的胸膛。一手随意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则端着一个硕大的、镶嵌着宝石的金杯,里面盛满了色泽深红的葡萄酒——这自然也是从汴京府库里搜刮来的御酒。 两名身着薄纱、明显是宋人官宦家眷模样的年轻女子跪伏在他榻边。一个正小心翼翼地用小银刀为他削切烤得金黄流油的羊腿肉,将最嫩的部分送到他嘴边;另一个则用一双柔荑轻轻捶打着他肌肉虬结的小腿,动作轻柔而驯服。 宗望半眯着眼睛,享受着美酒佳肴和美人侍奉,喉咙里偶尔发出满足的咕哝声。帐内还弥漫着一种奇异的甜香,来自角落兽首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 帐帘掀动带进的冷风和骑兵身上浓重的汗味,瞬间打破了帐内这纸醉金迷的暖腻。 见到金兀术(完颜宗弼,金朝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的第四子,女真族名将,金朝军事与政治核心人物之一。他在宋金战争中扮演关键角色,既是南宋岳飞的主要对手,也是金国南侵战略的执行者。)进来,完颜宗望(斡离不)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身体依旧深陷在柔软的皮毛里,享受着侍女的服侍,连手中镶嵌宝石的金杯都没放下。 他慢悠悠地咽下侍女递到嘴边的羊肉,才用那特有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慵懒腔调开口: “兀术,何事如此匆忙?扰了本帅的清梦。”他晃了晃杯中的红酒,猩红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痕迹。 “斡离不,宋人跑调那个的王爷在应天府称帝了,给我一支兵马,我去将他给你抓回来。” 完颜宗弼自灭辽之后一直跟自己这位二哥走得亲近,两人说起话来没有半分忌讳,可他的面前,那头老兽似的完颜斡离似乎没听见这消息,却只是睁开了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兀术,你还是太年轻了。” 完颜宗弼(兀术)浓眉紧锁,对二哥的慵懒和这声叹息显得颇为不耐,他挺直了腰背,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与急切:“年轻?斡离不,难道我们女真人的刀锋,还怕他宋人换了个新皇帝不成?赵家那点残兵败将,在应天府能成什么气候?给我五千精骑,我定踏平应天,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王爷绑到你的帐前!” 完颜宗望(斡离不)终于缓缓坐直了些身体,将沉重的金杯搁在软榻旁的小几上。猩红的酒液在杯底晃动。 他挥了挥手,示意捶腿的侍女退开一些,削肉的女子也停下了动作,垂首跪伏,大气不敢出。帐内只剩下炭火噼啪的轻响和那若有若无的甜香。 他半眯着的眼睛彻底睁开,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如今却沉淀着权力与享乐后些许浑浊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自己年轻气盛的四弟。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却有一种沉重的、洞悉世事的疲惫。 “兀术,”他的声音依旧带着鼻音,却少了那份慵懒,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沉缓,“刀锋自然锋利,砍瓜切菜自然痛快。可你想过没有,砍掉一个头,容易。但要按住千万颗不肯低下的头,难。” 他拿起旁边侍女托盘里的一颗葡萄,慢条斯理地剥着皮,鲜红的汁液染上他粗粝的手指。 “你以为,我们打下这汴梁城,靠的只是刀快马疾?”他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是宋人自己烂透了!官家昏聩,臣子无能,兵将畏死如鼠!我们才能如入无人之境。可如今呢?” 他抬眼,目光仿佛穿透了华丽的营帐,望向南方那片广袤的土地。 “那个跑掉的王爷,他敢在应天府称帝,你以为他是孤家寡人?不!他是赵家的种!是宋人心里那杆摇摇欲坠、却还没彻底倒下的旗!张邦昌?”他嗤笑一声,将剥好的葡萄丢进嘴里,用力咀嚼着,“一个我们扶上去的傀儡,一个连自己都站不稳的废物!宋人会真心认他?不过是迫于我们的刀,暂时低头罢了。” “人心,兀术,”完颜宗望加重了语气,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这才是最难打、最难收服的东西。赵氏在宋国经营百余年,根深蒂固。我们灭了他们的朝廷,抢了他们的财帛女人,他们恨!可这份恨里,还藏着怕,藏着对赵家那点残存的指望。如今这个新皇帝一立,那些藏在暗处的不甘心,那些被打散的散兵游勇,那些还在观望的地方官、士大夫……就有了主心骨!他们心中的恨,就有了一个宣泄的口子,一个凝聚的靶子!” 他拿起一块侍女递上的温热丝巾,慢悠悠地擦拭着手指上的葡萄汁液,动作优雅得像在擦拭一件艺术品。 “你现在带兵去打应天,就算能打下来,抓住那个王爷,甚至砍了他的头。然后呢?”他目光锐利地射向兀术,“你杀了一个赵构,明天可能就会在江南、在川蜀冒出另一个姓赵的,或者姓李、姓王的打着赵家的旗号!你杀得完吗? 杀一个,只会让活着的宋人更恨,让那点残存的‘宋心’烧得更旺!到时候,这片富庶的南国,就不再是我们予取予求的粮仓金库,而是一个处处冒烟、处处扎脚的烂泥潭!” 完颜宗弼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二哥的话像冷水浇头,让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些许,但那股建功立业的冲动仍在胸腔里冲撞:“那依二哥的意思,就眼睁睁看着他在应天府坐大?养虎为患?” 第20章 完颜宗翰和金兀术(2) “坐大?”完颜宗望重新靠回柔软的皮毛里,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仿佛刚才那番沉重的分析耗费了他不少力气。他再次端起金杯,啜饮了一口美酒,让那深红的液体滋润喉咙。 “他坐不大。”斡离不的语气恢复了那份掌控一切的笃定和慵懒,“一个仓皇逃窜、根基未稳的流亡皇帝,手里能有多少本钱?他称帝,反而暴露了他的位置和野心。这对我大金,未必是坏事。” 他眼中闪过一丝老辣的精光。 “留着这个‘皇帝’,让他悬在那里。他就像一块磁石,会把所有不服我们、还对赵家抱有幻想的宋人余孽都吸引过去。让他们聚在一处,省得我们四处扑火,疲于奔命。张邦昌那个废物压不住场面,正好让这个‘新皇帝’去替我们吸引宋人内部的怒火和目光。让他们宋人自己先斗一斗,耗一耗。” 他微微侧头,对帐外侍立的亲兵吩咐道:“去,把我说的话告诉粘罕(完颜宗翰,西路金军主帅)。” 兀术浓眉紧锁,看向二哥,语气带着一丝疑虑和不易察觉的桀骜:“带话可以,若是粘罕不从怎么办?他那性子二哥也知道,最是急躁嗜杀,只信手里的刀。他若觉得是放虎归山,执意要派兵南下剿灭……” 完颜宗望闻言,眼皮都没抬,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沉重的金杯杯壁,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似乎在享受着这声音,也似乎在掂量着粘罕的分量。” “管得到、管不到……”宗望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平静,既非命令,也非无奈,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我也要将这其中的利害,掰开了、揉碎了,说与他们听。粘罕是西路军主帅,他有他的主意,本帅强按不下他的头。” 他顿了顿,终于抬眼看向兀术,那眼神深邃,仿佛沉淀了太多战场之外的东西。 “可正因如此,才更要让他知晓全盘。南国太大,宋人太多,光靠杀,是杀不完的。粘罕是头猛虎,可再猛的虎,也得知道哪里是陷阱,哪里是诱饵。让他知道留着那赵构的好处,总比他蒙着头杀过去,把水搅得更浑,把宋人逼得更紧要好。即便他一时不听……” 宗望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等他在南边撞了壁,吃了点小亏,自然就会想起本帅今日的话了。有时候,让同僚碰碰钉子,也是让他长记性的一种法子。” 说完,他又看向兀术,语气带着兄长式的告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兀术,记住,最锋利的刀,要砍在最有价值的地方,也要在最合适的时机出鞘。蛮力冲杀,是勇士;审时度势,才是统帅。南国这片沃土,我们不仅要打下它,更要…驯服它,让它源源不断地滋养我大金。这需要耐心,需要…让宋人自己慢慢习惯没有脊梁的日子。” 他挥了挥手,示意侍寝的侍女继续,仿佛刚才那场关乎国运的谈话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兵马,会给你的。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去打应天。让你的人盯紧他,把他的一举一动,他身边聚集了哪些人,都给我查清楚。 还有,给张邦昌那边也施加点压力,让他明白,他这个‘皇帝’的椅子烫不烫屁股,全看我们大金的心情。”完颜宗望重新闭上眼睛,享受着侍女的服侍,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掌控棋局的疲惫与满足, “至于那个应天府的‘新皇帝’……让他先蹦跶几天吧。秋后的蚂蚱,再蹦跶,又能蹦跶多久?等我们把汴梁彻底榨干,等北方的风雪停歇,等上京的旨意明确……有的是时间,慢慢收拾。”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玩味的笑意,仿佛在说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 “这南国的冬天,也该让他们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寒彻骨’了。到时候,无论是汴梁的张皇帝,还是应天的赵皇帝……呵,不过是砧板上两块待切的肉罢了。急什么?兀术,要学会……享受打猎的过程。” 帐内,炭火依旧炽热,甜香依旧弥漫,仿佛一切未曾改变。只有完颜宗弼站在原地,看着重新陷入慵懒享受的二哥,年轻的脸上,那份急躁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开始理解权力游戏更深层次规则的凝重。他最终只是沉声应道: “是,二哥。我明白了。”他抱拳行礼,转身大步离去,带起的风让帐帘再次翻动,一丝深秋的寒意短暂地侵入了这纸醉金迷的暖帐。 帐内重归暖意融融。侍女们似乎松了口气,更加轻柔地继续着她们的侍奉。削肉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将一片最嫩的羊腿肉送到宗望嘴边,捶腿的柔荑也重新落在他虬结的小腿上,力道恰到好处。 宗望闭着眼,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仿佛刚才那场关于帝国存续的谈话,不过是打发无聊时光的闲篇。 但那份慵懒之下,他的思绪却如暗流般涌动。 兀术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这个四弟,勇猛有余,但论起驾驭人心、操弄大势的火候,还差得远。不过,他听得进去劝,也肯学,这就够了。 假以时日,打磨掉那层莽撞的硬壳,未必不能成为大金南面的一柄真正利刃。让他去盯着应天府,既是历练,也是钳制赵构的第一步棋。 张邦昌那条老狗……宗望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想到那个在汴梁皇宫里战战兢兢、如坐针毡的“楚帝”。是该再抽一鞭子了,让他明白自己的位置,不过是大金圈养的一条会叫的看门犬。让他去咬赵构,宋狗咬宋狗,才是最省力、也最解闷的好戏。 至于粘罕……宗望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温润的宝石杯壁上摩挲着。那个性如烈火、只信弯刀和铁蹄的西路军主帅,确实是个麻烦。 他几乎能想象到粘罕收到自己传信时的反应——必然是嗤之以鼻,拍案而起,大骂自己优柔寡断,养虎为患。粘罕信奉的是最原始的征服:烧光、杀光、抢光,把反抗的苗头彻底碾碎在泥土里。 “管得到、管不到……”宗望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唇边那抹弧度带上了更深沉的意味。他当然知道强按不下粘罕的头。东西两路大军,虽有协同,却自成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