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去爱你》


 第1章 熹微启程

    七月的晨光，带着一种刚刚苏醒的、湿漉漉的清透感，穿透城市高楼间狭窄的缝隙，温柔地洒在何叙白租住的老旧小区窗台上。闹钟的蜂鸣在预设时间前两分钟被他的手指按停，房间里只剩下他自己清晰可闻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稳却饱含力量，像一面被晨风鼓动的小帆，蓄势待发。


    他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水珠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镜中的青年，眉眼干净，鼻梁挺直，嘴角天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润的弧度。那双眼睛，此刻尤其明亮，仿佛吸收了窗外所有的熹微晨光，沉淀出一种名为“期待”的星辉。他用毛巾仔细擦干脸上的水渍，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从容。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却又并非刻板，几缕不驯服的碎发垂在额前，平添几分年轻的朝气。熨烫妥帖的浅蓝色衬衫，质地精良的深灰色西裤，这是他踏入成人世界、正式职业生涯的第一套“战袍”。他仔细扣好袖口那粒精致的贝壳纽扣，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今天，开始了。”他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说。声音虽未出口，却在胸腔里激起一阵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那是一种混合着紧张、兴奋，但绝对占据主导地位的、蓬勃的热情。四年寒窗，无数个挑灯夜读、论文鏖战的日夜，图书馆里咖啡的氤氲，实习时笨拙却全情投入的身影……所有的沉淀与积累，都是为了通向此刻，通向这扇即将被他亲手推开的大门。


    拎起崭新的、还散发着淡淡皮革气息的公文包，何叙白最后环顾了一眼这个小小的、承载了他最后学生时代印记的出租屋。书架上塞得满满的专业书籍，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充满设计感的海报，窗台上那盆顽强生长的绿萝，在晨光中舒展着嫩叶。一切都熟悉而安宁，但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生活的重心将发生彻底的转移。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混合着木头和灰尘的味道，以及窗外飘来的、隐约的早餐香气。他轻轻带上房门，锁舌“咔哒”一声轻响，像一个小小的仪式，宣告了一个阶段的结束，和另一个阶段的庄严开启。


    城市的脉搏，在清晨七点半以一种充满活力的节奏跳动着。走出单元门，喧嚣的市声立刻包裹了他。自行车铃清脆地划过耳际，送奶工的小三轮发出“突突”的声响，早点摊前蒸腾的热气裹挟着油条、豆浆、小笼包的浓郁香味，争先恐后地钻进鼻孔。街坊邻居提着菜篮匆匆走过，互相打着招呼，声音洪亮而家常。这一切都充满了蓬勃的、接地气的生命力。


    何叙白没有立刻走向地铁站。他选择步行一段，穿过小区旁那条栽满了高大梧桐树的林荫路，去感受这个城市苏醒时分的肌理。阳光被浓密的枝叶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光斑，跳跃着洒在湿润的柏油路面上，也落在他挺括的肩头和光洁的额头上，带来微暖的触感。他刻意放慢了脚步，皮鞋踩在落叶上，发出轻微的、沙沙的脆响。这声音在他听来，像是时间稳健前行的足音。


    他抬头望向树冠交织的天空。经过昨夜一场细雨的洗涤，天空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纯净的湛蓝，几缕薄如蝉翼的云絮悠悠飘荡。一只灰喜鹊扑棱着翅膀，从这棵树梢轻盈地滑翔到另一棵，留下一串欢快的鸣叫。这澄澈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无瑕的画布，何叙白的心，也仿佛被这辽阔的蓝涤荡得无比敞亮。他想象着，自己即将投身的事业，是否也能如这天空般，拥有无限的可能性？是否能在这片广袤的领域里，留下属于自己的一抹色彩？一种对未知探索的强烈渴望，在他胸中如春草般疯长。


    地铁车厢里弥漫着复杂的味道：清新的香水、食物的余味、拥挤人群的体热，还有金属和橡胶的冷冽气息。他被挤在靠近车门的位置，透过玻璃窗，看着隧道墙壁上飞速掠过的、被灯光拉长的模糊光影。车厢轻微摇晃，乘客们或低头刷着手机，或闭目养神，脸上带着清晨特有的困倦或麻木。何叙白的心跳却依旧活跃。他注意到车窗玻璃上倒映出自己的影子——那个穿着崭新衬衫、眼神明亮、对未来充满期许的青年。他悄悄握紧了拳头，给自己无声的鼓励：无论前路如何，都要保持这份初心和热情。


    地铁钻出地面，驶上高架的一段。视野骤然开阔。巨大的城市如同一幅宏大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远处，是晨曦中闪耀着玻璃幕墙光芒的摩天大楼群，那是城市的心脏，是无数梦想汇聚的地方，其中一栋，就是他今天的目的地——启宸科技。近处，是高低错落的居民楼、公园的成片绿意、蜿蜒的河流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高架桥如同城市的骨架，纵横交错，承载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奔向四面八方。这壮观的景象让何叙白感到一种震撼。他不再是那个只能仰望这些高楼的孩子，他即将成为其中一栋楼宇内部运转的一份子。他想象着在那玻璃幕墙之后，是怎样的精密协作，怎样的智慧碰撞，怎样的梦想在转化为现实？一种融入宏大叙事、参与时代创造的使命感油然而生，让他热血沸腾。


    “下一站，科技园站，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广播里传来清晰的女声提示。何叙白的心猛地一紧，随即又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一圈圈名为“激动”的涟漪。他随着人流挤出车厢，踏上科技园站光洁明亮的地板。这里的空气似乎都带着一种不同的味道——更干净，更高效，隐约还能闻到新装修的建材气息和咖啡的浓郁香气。行人的步伐更快，衣着更职业化，交谈的声音更低，但内容似乎更关乎项目、数据、市场……一种属于“前沿”和“创新”的氛围扑面而来。


    走出地铁站，盛夏清晨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带着灼人的热度，却让何叙白感到一种被点燃的振奋。眼前是一条笔直宽阔的科技大道，两侧是造型各异、充满现代感的写字楼和研发中心。巨大的LOGO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启宸科技、星瀚智能、凌云数据……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这个时代最尖端的力量和方向。绿化带修剪得一丝不苟，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蓝天白云，一切都显得秩序井然，充满未来感。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无形的电波，那是信息、创意和资本高速流动的轨迹。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朝着启宸科技那栋标志性的、呈流线型设计的银色大楼走去。大楼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而锐利的光芒，像一艘蓄势待发的星际飞船，充满了力量感和科技感。楼下广场上的喷泉随着音乐节奏变换着水柱造型，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穿着各色职业装束的人们步履匆匆地进出旋转门，神色专注，步履生风。


    何叙白在喷泉前停下脚步。水雾带着一丝清凉，拂过他的面颊。他抬头仰望着这栋即将融入他生活的建筑，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撞击着。玻璃幕墙上映出他清晰的身影：年轻，挺拔，穿着崭新的衬衫西裤，眼神里燃烧着未经世事磋磨的、纯粹而炽热的火焰，以及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那份热情，像晨光一样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几乎要照亮他脚下的方寸之地。


    他想起刚才路上看到的风景：老城区的烟火气，梧桐树下的光影斑驳，地铁里的众生相，高架上俯瞰的城市脉动……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奇妙的连接。他并非要脱离这真实的世界，而是要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和技能，去理解它，优化它，甚至在某些微小的层面，去创造性地改变它。他的热情，不是飘在云端，而是深深扎根于对这脚下土地和生活其间的芸芸众生的关怀与期冀。他渴望在启宸这样的大平台上，将那些书本上的理论、实验室里的模型，转化为真正惠及他人、推动进步的力量。这期望如此强烈，如此具体，以至于他的指尖都微微发烫。


    整理了一下本就不乱的衣领，何叙白将公文包换到左手，右手微微用力，推开了启宸科技那扇厚重而光洁的旋转玻璃门。


    一股强劲而恒温的冷气瞬间包裹了他，与外界的暑热形成鲜明对比。明亮得有些晃眼的大堂，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天花板上极具设计感的几何形灯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氛，混合着高级皮革和新纸张的味道。前台穿着剪裁合体的套装，妆容精致，笑容标准，正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访客登记。穿着统一工装或时尚职业装的人们步履匆匆，低声交谈着走向不同的电梯间，空气中充斥着一种高效、专业、略带疏离的氛围。


    何叙白的心跳，在踏入这扇门的瞬间，漏跳了一拍。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撼、敬畏和更加浓烈的兴奋的复杂情绪。这里的一切都和他之前熟悉的环境截然不同，冰冷、高效、庞大，像一个精密运转的庞大机器。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投入大海的小石子，瞬间被一种无形的、强大的场域包围。但这份陌生感并未浇灭他的热情，反而像投入炉中的新柴，让那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带着一种想要征服、想要融入、想要证明自己的强烈渴望。


    他走向前台，报出自己的名字和来意，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低沉，但依旧清晰沉稳：“您好，我是何叙白，今天来报到的新员工。”


    前台小姐快速在电脑上查询，露出职业化的微笑：“何先生您好，欢迎加入启宸。请稍等，HR部门的同事会下来接您。” 她示意他在旁边舒适的等候区沙发坐下。


    何叙白依言坐下，腰背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公文包端正地放在身侧。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打量着这个空间。巨大的公司Logo在背景墙上散发着低调而威严的光芒。墙上悬挂着一些抽象的艺术品和获得的重要奖项证书。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公司的宣传片和最新产品信息，画面精美，科技感十足。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家企业的实力与格调。


    他感到手心有些微微出汗，不是恐惧，而是那种面对宏大舞台即将开场时的、肾上腺素飙升的激动。他想起刚才在喷泉前仰望大楼时的期许。现在，他进来了。这扇门背后，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是冰冷的规则，是严苛的挑战，还是他梦想中那片可以挥洒热情、施展才华的天地？或者，是三者兼而有之？


    电梯“叮”的一声轻响，打断了何叙白的思绪。一个穿着得体套裙、笑容亲切的年轻女性快步向他走来，胸牌上写着“HR - 林薇”。


    “何叙白先生是吗？欢迎欢迎！我是林薇，负责你今天的入职引导。”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第一天感觉怎么样？有点紧张吧？”


    何叙白立刻站起身，脸上浮现出温润得体的微笑，伸出手：“林小姐您好，我是何叙白。是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期待。”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握手坚定有力。


    “期待就对了！启宸可是个充满机会的地方，尤其对你们这样的新鲜血液。” 林薇笑着回握，“跟我来吧，我们先去办入职手续，然后带你去认识一下部门和同事。”


    何叙白拿起公文包，跟在林薇身后，走向那排闪烁着指示灯的电梯。电梯门光滑如镜，映出他年轻而郑重的脸庞，以及林薇干练的背影。门无声地打开，里面已经站着几位表情严肃、正在低声讨论工作的员工。林薇示意他进去。


    何叙白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电梯。电梯平稳上升，轻微的失重感传来。他透过轿厢内光洁的金属壁，再次看到自己的倒影。那个清晨在老房子里满怀憧憬的青年，此刻已置身于这座科技巨舰的内部核心。窗外的阳光被玻璃幕墙过滤后，柔和地洒在他身上。城市的天际线在视野中缓缓下沉，更广阔的图景在脚下铺展。


    他微微扬起嘴角。紧张依旧存在，对未知的忐忑也未曾消失，但胸腔里那份滚烫的热情，如同不灭的火焰，在陌生的环境中反而燃烧得更加明亮而坚定。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通勤路上的风景，那些烟火气、光影、人潮、宏大的城市画卷，都化作了此刻他心中沉甸甸的养分和动力。他渴望在这里扎根，渴望学习，渴望成长，渴望用自己的努力，在这片属于未来的蓝图上，哪怕只是添上一道微小却独特的、属于何叙白的笔触。


    电梯在某个楼层停下，发出悦耳的提示音。门缓缓打开，眼前是一条明亮、宽敞、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两侧是磨砂玻璃隔断的办公区，隐约可见里面忙碌的身影和闪烁的电脑屏幕。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和专注的气息。


    林薇率先走了出去，回头对他鼓励地一笑：“何叙白，欢迎来到启宸研发三部。你的位置在前面，我带你去看看。”


    何叙白挺直脊背，调整了一下呼吸，迈出了电梯。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他跟在林薇身后，走向那片未知却也充满无限可能的工位，走向他职业生涯的第一个正式坐标点。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在他前方铺开一条光亮的通道。


    他的第一天，他的新征程，就在这弥漫着代码与咖啡香气的空气里，正式拉开了序幕。那颗被热情充盈的心，正有力地搏动着，为即将展开的一切，奏响序曲。未来，如同窗外那广阔无垠的蓝天，正等待他去书写属于自己的篇章。

 第2章 过道里的光痕

    日子在启宸科技这座精密运转的庞大机器里，悄然滑过了一个多月的刻度。何叙白已然褪去了初来乍到时那份过于鲜亮的新人气息，衬衫的领口依旧一丝不苟，但眼神深处，那份蓬勃的热情沉淀下来，融入了更为具体的专注与探索。他像一块投入深湖的石子，最初的涟漪过后，开始感受水流本身的温度、力量与暗涌的方向。他开始熟悉研发三部那特有的混合气息：新设备的塑料味、无数杯咖啡的焦香、键盘敲击汇成的白噪音、以及高强度思考时无声的电磁场。


    午后的阳光，在接近四点的时候，终于绕过高耸的楼宇群，以一种倾斜而锐利的角度，刺破启宸大厦西侧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它不再是清晨那种带着水汽的温柔抚慰，而是淬炼成了一道道金灿灿的光柱，带着不容置疑的存在感，霸道地侵入室内。


    何叙白刚结束与项目组一位资深工程师的短暂讨论，正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还带着微弱静电和墨粉气息的文档，从位于开放办公区深处的小会议室出来。他需要穿过一条相对宽阔的主过道，回到自己靠近窗边的工位。这条过道，是连接几个核心研发小组的动脉，平日里人来人往，步履匆匆，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像溪流中奔向各自方向的鱼。


    此刻，或许是因为临近一个短暂的项目节点间隙，过道里难得的空旷。只有阳光，像液态的黄金，倾泻在光滑的环氧树脂地板上，形成一片耀眼的、流动的光池。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这道光瀑里清晰可见，上下翻飞，如同宇宙初生时无序的星尘。


    就在这片过于明亮、几乎有些失真的光域边缘，何叙白看到了她。


    她是从另一个方向走来的，正处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光柱的边缘切割着她的轮廓，一侧是耀眼的金色，另一侧则沉入办公室恒常的冷白色顶灯所营造的、略显疏离的阴影里。她走得很慢，或者说，是一种极其轻盈的步态，仿佛脚下不是坚硬的地板，而是某种无形的、柔软的介质。那份“轻盈”并非刻意，更像是一种内在气质的自然流露，一种与周遭急迫节奏格格不入的沉静。


    何叙白的脚步下意识地放慢了半拍，并非刻意凝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道身影牵引。


    她穿着一件质感柔软的浅烟灰色羊绒开衫，内搭是简洁的米白色丝质衬衫。下身是一条剪裁流畅的深藏青色九分裤，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脚踝，踩着一双同样简洁的平底乐福鞋。没有多余的配饰，连腕表也是极细的银色表带，几乎隐没在袖口。她的身形清瘦，但并不显得单薄，线条流畅而挺拔，像一株在风中微微摇曳的修竹。


    吸引何叙白的，并非多么惊心动魄的美艳——那是一种更难以言喻的氛围。她的头发是柔顺的深栗色，松松地在脑后挽了一个低髻，几缕碎发自然地垂落在颈侧和耳畔，在逆光中形成毛茸茸的、温暖的轮廓光。她的侧脸线条很清晰，鼻梁秀挺，下颌的弧度流畅而干净。但她的表情是极其安静的，近乎一种专注的空白，眼神低垂，望着自己前方几步远的地面，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扇形阴影。


    她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文件夹，里面是几页打印稿和一个看起来像是某种小型电路板模样的原型。她的手指细长，骨节并不突出，指尖修剪得圆润干净，稳稳地托着文件夹的边缘。那姿态，仿佛她托着的不是工作资料，而是一件需要小心呵护的艺术品。


    光与影在她身上奇妙地共舞。阳光亲吻着她的半边肩膀、手臂、以及握着文件夹的手背，肌肤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能看到细微的血管脉络。而她的另一半身体，则完全浸没在冷调的阴影里，烟灰色开衫的颜色显得更深沉，侧脸的轮廓在阴影中更显立体和一种难以接近的清冷。这种强烈的光影对比，将她身上那份“安静”无限放大，仿佛她本身就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隔绝了周围的喧嚣，只专注于自己脚下的方寸之地和手中的物件。


    她没有注意到何叙白。她的全部心神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或者仅仅是在享受这片刻无人打扰的行走。她的存在感很弱，却又奇异地很强——弱在于她没有发出任何引人注目的声响，没有张扬的姿态；强则在于，在那片被阳光主宰的喧嚣过道里，她像一片沉入水底的深色树叶，以一种安静的、内敛的方式，稳稳地占据了一方空间，不容忽视。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无声地缩短。何叙白能清晰地看到她被阳光勾勒的发丝边缘，看到她低垂眼睑下那排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他甚至能闻到一丝极其淡雅的、混合了干净皂感和一点点清冽雪松木调的气息，若有似无地穿透了办公室里常见的咖啡和电子产品的味道，像一缕清泉，无声无息地流淌过来。


    他的心跳，在那一刻，似乎没有加速，反而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短暂地凝滞了一下。那不是一见钟情的剧烈悸动，更像是一种……被某种纯粹事物突然击中的怔忡。一种在精密计算、逻辑推演、高效运转的科技丛林里，猝不及防地遇见了一抹未经雕琢的、沉静自然的风景所带来的轻微失神。


    他的目光克制地从她身上移开，落回自己手中的文档，仿佛只是为了确认自己还在正确的路径上行走。但他的脚步，却像踩在了棉花上，那份被阳光炙烤的地板传来的坚硬触感变得有些模糊。他下意识地调整了自己的行走路线，微微向旁边侧了侧身，不是为了刻意避让，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不愿惊扰那份宁静的姿态。


    就在两人即将在过道中央那片最耀眼的光池边缘交汇时，她似乎终于察觉到了对面的来人。她微微抬起了头，目光从地面抬起。


    那一瞬间，何叙白看到了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形状优美的杏眼，瞳仁的颜色很深，像沉静的墨玉，又像深秋的潭水。在强烈的顶光和侧逆光的共同作用下，那双眼睛没有立刻聚焦，带着一丝刚从思绪中抽离的、短暂的迷茫，像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那迷茫转瞬即逝，快得几乎捕捉不到，随即恢复了沉静。她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何叙白，没有探究，没有好奇，也没有任何社交性的示意，仅仅是一种确认前方无障碍物的纯粹目光，短暂地停留了不足零点一秒，便自然地滑开，重新落回前方。


    没有任何交流。没有微笑，没有点头，甚至连一丝因陌生同事相遇而应有的、最微小的情绪波动都没有。她的脸上依旧是那片近乎空白的安静。


    两人在光影交织的过道中央，擦肩而过。


    何叙白能感觉到她经过时带起的那一丝微弱的气流，以及那缕淡雅的雪松气息稍纵即逝。他继续向前走去，脚步恢复了正常的节奏，甚至没有回头。阳光依旧灼热地烤着他的后背。


    他回到自己的工位，坐下。巨大的曲面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如同沉默的星河，等待着他去解读和操控。他习惯性地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温热的清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桌面，发出轻微的“笃”声。


    刚才那短暂的、不足十秒的相遇，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激起的涟漪微小而迅速消散。工作立刻裹挟了他。一个编译器的报错信息弹了出来，需要他立刻排查；聊天软件里，同事发来了新的接口文档链接；项目进度表在另一个屏幕上闪烁着提醒更新的光标。


    何叙白深吸一口气，将全部注意力投入到眼前的代码行中。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敲击声清脆而连贯。


    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敲下几行指令的间隙，一个极其微小、几乎无法察觉的画面碎片，毫无预兆地跳入了他的脑海——不是她完整的脸，也不是她清晰的身影。而是在那一片刺目的金色光瀑边缘，那道被光影分割的、纤细而沉静的侧影轮廓。是那几缕在逆光中仿佛自身在发光的、毛茸茸的深栗色碎发。是那双抬起时，带着一刹那迷茫水汽、旋即又沉静如深潭的墨玉般的眼睛。


    这个画面碎片一闪而过，快得像一次短暂的视觉残留。它没有干扰他的思维，没有让他打错一个字符。它只是像一粒微尘，轻轻地落在了他意识深处某个极其安静的角落，没有激起任何波澜，甚至他自己都未曾刻意去捕捉。


    他继续工作，眼神专注，眉头因思考而微蹙。办公室的背景音重新变得清晰：隔壁工位同事打电话的低语声、远处打印机有节奏的吞吐声、空调系统持续不断的低频嗡鸣。


    只是，当他偶尔因长时间注视屏幕而略感疲惫，将目光短暂投向窗外那片被高楼切割的天空时，那片过道里过于炽烈的金色阳光，似乎在他视网膜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光痕。那道光的形状，莫名地与刚才擦肩而过的那个安静身影的轮廓，有了一瞬间模糊的重叠。


    他眨了眨眼，光痕消散，窗外依旧是钢筋水泥的丛林。他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温水流过喉咙，带走了那一丝难以名状的、微妙的异样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那个在光影交界处，沉静行走、不惊起一粒尘埃的身影，那个名为“肖慕可”的存在（他后来才从工位铭牌上知晓这个名字），已经如同那道午后的光痕，悄然印刻在了他未曾设防的感知里。不是惊涛骇浪，而是静水深流，无声无息，却自有其存在的分量。这份初见的吸引，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细微，却在水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第3章 艾草香与散落的蓝图

    启宸科技的时间，在代码编译与服务器低鸣中，匀速流淌过了一个多月的刻度。何叙白身上初入职场的青涩棱角，已被细致地打磨圆融，沉淀为一种更为内敛的专注。他像一颗沉入深水区的石子，最初的激荡早已平息，开始感知水流本身的韵律与温度——那是研发三部特有的气息：新电路板散发的微热松香、无数杯咖啡交织的焦苦余韵、冷气循环中裹挟的微尘、以及思维高速碰撞时无形的电磁场。


    然而，在这片由逻辑与效率精密编织的疆域里，一个沉静的坐标点，如同深水区一颗温润的玉石，无声地牵引着他意识的罗盘。肖慕可。那个在光影交界处擦肩而过的身影，那个名字，已不再是工位铭牌上一个冰冷的符号。它变成了一种模糊却持续的感知，一种在喧嚣背景音中偶尔捕捉到的、极其微弱的特定频率——并非声音，而是存在本身。


    他并非刻意凝视。只是视线在无意识游移时，总会被那个靠窗的角落吸引。她像一株生长在特殊介质中的植物，周身萦绕着一层奇特的“静默力场”。她伏案的背影纤细而挺拔，调试示波器时的手指稳定得如同精密仪器，与人交谈（极少）时，声音轻得像羽毛飘落在积雪上。何叙白发现自己会下意识地屏息凝神，并非刻意探听，而是那清泠的音色本身，仿佛带着一种独特的、难以解析的频段，让他好奇那沉静冰层之下涌动的思绪。她面对复杂波形时微微蹙起的眉头，是因逻辑的纠缠，还是仅仅因为屏幕反光？这份探究的**，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湖深处激起一圈圈无声的涟漪，缓慢扩散，却又因他内敛的天性和职场的无形边界，被牢牢禁锢在沉默的水面之下。


    隔壁工位的李东辰，依然是那个插科打诨的活宝。他那双看似总在打瞌睡的小眼睛，偶尔会像探照灯般扫过何叙白略显悠长的视线落点。一次午休啃着能量棒时，李东辰含糊地朝肖慕可的方向努努嘴：“嘿，何工，咱硬件组那‘冰山雪莲’，是不是特养眼？就是这‘静音结界’太强，想搭个话比破解加密协议还难。”他语气戏谑，眼神却带着点“我懂”的了然。


    何叙白心头微动，面上却波澜不惊，端起水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肖工确实很专注。”他用了最安全、最符合职场观察的词汇，将那份隐秘的关注包裹在职业化的评价里。


    李东辰嘿嘿一笑，没再深究，话题滑向了刚上线的游戏新版本。但这句随意的调侃，却像一颗投入何叙白心湖的小石子。他意识到自己的“凝望”在旁人眼中已有迹可循，这让他感到一丝窘迫，更添了几分刻意的克制。笨拙的搭讪念头曾在脑海中反复排练：借个工具？讨论个接口问题？甚至模拟过在茶水间“偶遇”时最自然的问候。然而，每每看到肖慕可那副沉浸在世界深处、周身散发着“请勿打扰”气息的模样，所有计划和勇气便如同阳光下的薄雾，瞬间消散。他害怕唐突的惊扰，更怕换来礼貌却冰冷的沉默。那份源于光影的沉静吸引，在现实壁垒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只能将那份好奇与微妙的在意，更深地埋藏，化作更沉默的、偶尔的凝望。


    契机，以一种全然意外、带着点职场特有的小小忙乱的方式，毫无预兆地降临了。


    那是一个临近下班的黄昏。窗外，城市的灯火开始点亮天际线，在巨大的玻璃幕墙上涂抹开流动的暖金色。办公室内，一天的喧嚣渐歇，空气里弥漫着工作收尾的松弛感。何叙白正专注地将一份重要的设计文档归档，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最后的指令。他需要将几份打印好的附录装订进主报告里。


    他起身，拿着那几页纸，走向位于开放办公区边缘的公共打印/装订区。那里除了那台饱经沧桑的打印机，还有一台半新的热熔装订机和一张堆满了各种文具杂物的长桌。此刻，长桌靠里的一端，肖慕可正背对着过道，微微弯着腰，专注地将一摞刚刚装订好的、厚实的硬件测试报告，小心翼翼地码放进一个硬质的蓝色文件盒里。报告封面上印着复杂的电路图和测试参数，显得专业而严谨。她的动作稳定而轻巧，带着一种处理精密部件时的细致。


    何叙白走到装订机前，将文档对齐，放入装订槽，按下启动键。机器发出轻微的预热嗡鸣。就在这时——


    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斜后方传来，是市场部一位同事，正抱着一个半人高的、装满活动宣传品的硬纸箱，视线被箱子阻挡，侧身试图挤过略显狭窄的过道去往另一边的仓库。他的动作幅度稍大，手肘无意中重重地碰到了长桌边缘！


    “砰！”一声闷响。


    长桌猛地一震！这突如其来的震动，让肖慕可刚刚码放整齐、尚未完全放入盒中的那摞报告，如同被推倒的积木塔，瞬间失去了平衡！


    “哗啦——！”


    厚厚的一沓报告，夹杂着几张散落的、画满标注的电路草图，如同雪崩般，从文件盒边缘滑落下来，散乱地铺开在肖慕可脚边的地板上。其中几张草图甚至飘到了何叙白附近。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抱箱子的同事连声惊呼，满脸歉意，却又被箱子困住，腾不出手来帮忙。


    肖慕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迅速直起身转过来。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不是因为被打扰的不悦，更像是对精心整理的成果瞬间毁于一旦的无奈。她清泠的目光扫过散落一地的报告和图纸，没有惊呼，也没有抱怨，只是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毫不犹豫地弯下腰去，准备收拾残局。


    何叙白离得最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就蹲下身去帮忙。他离肖慕可只有一步之遥。他先快速地捡起散落在自己脚边的几张重要的电路草图（上面布满了手写的测试数据和修改标记），动作小心，避免弄皱。


    “抱歉，肖工，我来帮忙。”他低声说着，将捡起的图纸整理好，递向肖慕可的方向。


    就在他靠近递图纸的瞬间，一股极其清幽、微带苦涩、又隐约透着一丝清凉甜意的独特气息，随着她俯身的动作，悄然飘入他的鼻端。这气息极其淡雅，若有似无，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办公室惯有的咖啡味和纸张油墨味。它不像香水，更像是一种……植物的、药草的天然芬芳，带着一种沉静宁和的气质。


    是艾草。何叙白几乎立刻辨认出来。童年时，祖母常在端午时节悬挂在门楣上、或是熬煮在汤药里的那种草药香气，只是肖慕可身上的更为清幽淡远，似乎已经融入了她本身的气息里。


    他微微怔了一下，这独特的香气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也让他对眼前这个沉静的女子更多了一层模糊的认知——这似乎暗示着她某种需要静养或调养的身体状态？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谢谢。”肖慕可的声音响起，依旧清泠。她伸出手，动作自然地接过了何叙白递来的图纸。她的手指细长，骨节匀称，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两人的指尖在图纸交接的瞬间，有一个极其短暂、若有似无的触碰。那触感微凉，如同早春溪水的温度。


    何叙白心头一悸，连忙收回手，转而俯身去捡拾其他散落的报告。肖慕可也迅速而有序地将地上的报告一沓沓重新摞起，动作麻利，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展现出良好的职业素养。


    两人无言地收拾着散落的文件。何叙白负责捡拾稍远位置的，肖慕可则专注地将核心报告按页码快速理顺。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沉默是主调，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微窸窣声。那位肇事的同事早已抱着箱子离开了。


    “这张好像有点折角了。”何叙白捡起最后一张报告，指着页脚一处不太明显的折痕，语气带着点惋惜。那上面印着复杂的频谱图。


    肖慕可接过那张报告，低头看了看折痕处，又抬眼看向何叙白。夕阳的金辉透过高窗，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给她低垂的眼睫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那股清幽的艾草香气，在她抬眼的动作间，似乎又清晰了一瞬，萦绕在何叙白鼻端，混合着她本身那种干净的皂感气息，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心静的芬芳。


    “没关系，不影响数据。”她的声音响起，清泠依旧，但那份惯常的清冷里似乎掺入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轻松感，像紧绷的琴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她甚至微微耸了一下肩，一个极其微小的、带着点无奈又释然的动作，与她平时一丝不苟的形象形成一种奇妙的、略带轻松的反差。“还好不是原稿。”她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却像是在陈述一个值得庆幸的事实。


    何叙白看着她这个微小的动作，听着她这略带“庆幸”意味的话语，紧绷的心弦也莫名地松弛了一些，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就好。”他应道，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松。


    肖慕可没再说话，只是将最后一张报告归拢好，重新仔细地放入那个蓝色的硬质文件盒中，并仔细地合上了盖子。动作利落，落落大方。


    何叙白也直起身，手里拿着自己那几份待装订的附录。装订机早已预热完毕，安静地等待着。


    “刚才，多谢了。”肖慕可抱着整理好的文件盒，目光落在何叙白身上，清晰地开口。她的眼神平静，没有过分的热情，也没有刻意的疏离，只有同事间互助后应有的、真诚的感谢。


    “应该的，肖工客气了。”何叙白连忙回应，语气真诚。他感觉耳根似乎又开始微微发热，但这次并非全是窘迫，还夹杂着一丝暖意。


    肖慕可微微颔首，算是道别。她的目光在何叙白身上停留了不足一秒，随即像掠过平静水面的微风，自然地移开。然后，她便抱着她的文件盒，转身走向自己的工位。步伐依旧是那种独特的轻盈沉静，像一片羽毛落回原处，背影在夕阳的光晕里显得格外挺拔。


    何叙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融入那片靠窗的角落。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递送图纸时那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她指尖微凉的触感。鼻端，那股清幽的艾草香气似乎还未完全散去，像一缕若有似无的丝线，缠绕在呼吸之间。


    没有言语的深入交流，笨拙依旧是他的底色。但这场因意外碰撞而起的文件散落，那缕独特的艾草芬芳，那瞬间她无奈耸肩流露的细微轻松，以及指尖那微凉的、一触即逝的触碰，都如同几颗更小的石子，投入了他心湖的深处。激起的涟漪更为细微，却无比清晰地荡漾开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的、甚至略带一丝草药清苦的宁静感，以及一丝意外收获的、克制的轻松。


    那份源于光影的沉静吸引，不再仅仅是视觉的印记。它融入了嗅觉的感知、触觉的记忆，以及那瞬间捕捉到的、她落落大方应对意外时流露的细微生动。它变得更为立体、真实，也更贴近那个靠窗角落里，沉静却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职场女性。未来的路依旧漫长而沉默，但至少在这一刻，那份静默的引力，因这一次意外的、带着文件油墨与艾草香气的交集，以及那微不可察的轻松一瞬，而在他心底留下了一道极其细腻、却无比温暖而真实的印记

 第4章 泡面、月光与陈朗的“救济”

    启宸大厦的灯火，在沉沉的都市夜幕中，固执地亮着，像一片漂浮在墨色海洋上的不夜孤岛。何叙白工位上的曲面屏是这片光岛中更炽热的一点，复杂的代码结构图如同精密编织的星轨，光标稳定地跳跃着，标记着他今夜攻坚的路径。项目临近关键节点，加班成了呼吸般自然的事情。办公室里人已稀疏，键盘敲击声、消息提示音、空调低鸣，共同织就了夜晚特有的、带着疲惫韵律的静谧。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角，目光习惯性地滑向那个靠窗的角落。肖慕可的工位早已空置，屏幕保护程序在黑暗中投下变幻的、无声的光影河流。距离那次因文件散落而起的短暂交集，又过去了一周多。生活仿佛被拉回原轨，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静默力场”依旧坚固。偶尔在茶水间错身而过，目光短暂相接，也只是最简短的点头示意，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连一丝涟漪都吝于显现。然而，那份因艾草香和指尖微凉触感而变得具体的吸引，却并未消散，反而在日复一日的沉默中沉淀下来，像夜色里一抹难以名状的、带着微温的底色。


    就在这时，桌角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嗡嗡震动，打破了专注的寂静。屏幕上跳跃着一个名字：陈朗。


    何叙白心头一动，一丝暖意混杂着微妙的窘迫悄然升起。他按下接听键，陈朗那极具穿透力、带着点咋咋呼呼的声音立刻灌入耳膜：


    “喂！何叙白同志！紧急呼叫！快报告你的生命体征！是不是还靠着‘赛博仙丹’（指咖啡）和‘精神食粮’（指泡面）在启宸的‘不夜城’里熬鹰呢？”


    何叙白把手机稍稍拿远，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陈半仙，算得真准。刚准备啃‘精神食粮’。”他顺手拿起桌上那桶刚泡好、正散发着浓郁红烧牛肉味香气的泡面，揭开盖子，热气蒸腾，模糊了屏幕一角。


    “我就知道！”陈朗的声音里充满了“果然如此”的得意，“怎么样，‘大厂精英’？是不是已经提前体验了‘年薪百万，发际线后移，咖啡因中毒’的三重快感？”


    “快感没多少，压力倒是管够。”何叙白无奈地笑，用叉子搅了搅泡面，面条在酱色的汤里舒展开，“项目卡脖子，头发暂时还坚守阵地，咖啡…确实快当水喝了。你呢？‘陈老板’的创业帝国，今天是被风投临幸了，还是被用户差评暴击了？”


    “唉！别提了！”陈朗立刻切换到诉苦模式，背景音嘈杂，像是在街边，“今天去谈那个天使轮，那投资人老头，非说我的商业模式不够‘性感’！非要我加上直播带货功能！我说我这工具类APP加什么直播？他说‘年轻人，不懂了吧？现在流量为王！’我……我真是服了！还有，昨天APP又崩了，用户群里炸锅，我修到凌晨三点！感觉离猝死就差一口气了！”他语气夸张，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对挫折既抱怨又带点自嘲的活力。


    何叙白吸溜了一口泡面，热汤下肚，带来短暂的慰藉。“坚持住，陈老板。直播带货也不是不行，比如直播你修BUG？绝对真实，流量肯定爆。”


    “噗——！”电话那头传来疑似喷水的声音，接着是陈朗的咳嗽和笑骂，“何叙白！你被资本主义彻底腐蚀了！说好的清纯男大学生呢？净出馊主意！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神秘兮兮，“说真的，兄弟，你那边……有没有什么……嗯……‘春天’的迹象啊？”


    “春天？”何叙白愣了一下，窗外城市的灯火璀璨，但季节分明是夏末。


    “装！跟我装！”陈朗嗤笑一声，“就是妹子啊！启宸那么大个科技‘女儿国’（陈朗自创词，指科技公司女性员工多），就没个入您老法眼的？别告诉我你还跟大学似的，就知道对着代码和实验报告放电！上次视频看你工位旁边，斜对角靠窗那个位置，背影看着气质就不错，清清爽爽的，叫什么来着？”


    何叙白的心跳，在陈朗提到“靠窗那个位置”时，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他下意识地抬眼，再次望向肖慕可空着的工位。办公室顶灯的光线有些冷白，恰好有一束从高处投射下来，落在她空置的椅背上，形成一道清晰的光痕，仿佛标记着那个沉静的存在。指尖似乎又隐约感受到那日触碰图纸时，她指尖微凉的触感，鼻端也仿佛飘过一缕极淡的、清幽的艾草香气。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声音却维持着平静：“你说肖慕可？硬件测试组的同事。工作很认真。”他用了最安全、最官方的评价，试图将那份隐秘的念想包裹起来。


    “肖慕可……名字挺好听啊！”陈朗的八卦雷达瞬间启动，“‘很认真’？就这？何叙白同志，你这描述也太官方了吧？像HR写评语！说点实在的！长相呢？性格呢？声音好不好听？有没有……嗯，那种让人心里一动的小瞬间？”他语气促狭，充满了对好友感情生活的“深切关怀”。


    何叙白感觉耳根开始微微发热。陈朗的追问像探针，试图撬开他心底那个上了锁的小盒子。盒子里的画面很模糊：光影交界处沉静的侧影，低头专注修复图纸时垂落的发丝，递送图纸时指尖那微凉的、一触即逝的触碰，还有那缕若有似无的、带着清苦回甘的艾草香……这些碎片化的感知，在陈朗的调侃下变得格外清晰，却又难以用语言描述。他端起泡面桶，借着喝汤的动作掩饰了一下情绪，含糊地说：“就…挺好的。声音很轻。人比较安静。”他避开了所有可能泄露心思的形容词。


    “安静？声音轻？”陈朗在电话那头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完了完了！何叙白，你这描述，我怎么听着那么危险呢？你这木头疙瘩，别是又看上了个‘冰山美人’吧？大学那会儿隔壁系花给你递纸条，你愣是以为人家问你借实验报告！你这情商，我真替你着急！我跟你说，追女孩子，不能光靠‘觉得挺好’，得主动！制造机会！懂不懂？比如……”


    “停停停！人家给我递纸条是让我给你的...”何叙白赶紧打断他，生怕这位“狗头军师”又出什么“高招”，“陈老板，您老先操心操心自己的APP别崩了，再操心我的终身大事吧！”他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笑意，试图转移话题。


    “切，好心当成驴肝肺！”陈朗哼了一声，随即声音正经了些，带着点犹豫，“那个……叙白，其实……我打给你，除了关心你的‘春天’，还有点……嗯……‘俗事’。”


    何叙白立刻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变化，放下泡面桶：“怎么了？你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陈朗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年轻人初入社会特有的窘迫：“就是……我这边……唉，你知道的，创业就是个无底洞。上个月服务器续费，加上推广试水，把我那点老底全掏空了。下个月房租……房东催得紧。我爸妈那边……你也知道，小本生意，前阵子刚进货压了钱，我实在开不了口再跟他们要了。所以……想问问你……手头宽裕不？能不能……先借我周转两千？下个月APP要是能接个小单子，我立马还你！”


    何叙白的心随着陈朗的话沉了一下。他太了解陈朗了，这家伙虽然平时没个正形，但自尊心极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开口借钱。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机银行APP的余额——刚交完这个季度的房租和水电，加上置办了些必要的生活用品，数字已经逼近警戒线。这个月工资还有十天才能发……


    办公室里空调的温度似乎调得有点低，裸露的小臂感到一丝凉意。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流动的、冰冷的光斑。他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停顿里，肖慕可工位上那道被灯光标记的光痕，仿佛在他脑海中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去。他深吸一口气，那清幽的艾草香气似乎又在想象中萦绕了一瞬，带来一种奇异的、沉静的安抚感。


    “嗯，”何叙白开口，声音平稳，“两千是吧？我卡里……刚交了房租，可能没那么多富余。我看看……”他快速心算了一下，“一千五，我现在转你，剩下的五百，等我发工资，最迟下周末给你，行吗？”他没有诉说自己同样窘迫的现状，只是给出了力所能及的解决方案。


    电话那头明显松了口气，陈朗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感激和如释重负：“行！太行了！叙白，够意思！一千五就救我狗命了！剩下的不急，你千万别影响自己吃饭！兄弟我记心里了！”他顿了顿，语气又恢复了点活力，“等我这坎儿过去，请你吃大餐！绝对不吃泡面！”


    “得了吧，你先保证自己别被房东扫地出门。”何叙白笑了笑，操作手机开始转账。屏幕的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


    “必须的！”陈朗保证道，随即又忍不住嘴欠，“对了，刚才说的事别忘了啊！对人家肖工……嗯，主动点！别老跟个闷葫芦似的！你看你，连借钱给我都这么干脆利索，追女孩子怎么就不能拿出点魄力来？别怂啊兄弟！”


    何叙白刚转完账，看着屏幕上“转账成功”的提示，无奈道：“陈老妈子，钱收到了就赶紧去安抚房东吧！我的事……我心里有数。” 他刻意避开了“肖工”这个称呼，仿佛不提名字，那份心思就能藏得更深一些。


    “行行行，你有数就行！记住啊，主动！创造机会！好了，不耽误何工‘侍弄代码麦田’了，我去给房东‘上供’了！保重！泡面少吃点！”


    挂了电话，办公室里重新陷入寂静。转账成功的页面还亮着，显示着那个骤然缩水的数字。何叙白看着那数字，又看了看桌上那桶已经有些凉了的泡面，没有立刻去吃。他起身走到窗边，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如同散落人间的星辰，带着一种遥远的、微冷的华丽。


    陈朗咋咋呼呼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带着熟悉的温暖和一丝现实的重量。朋友间的调侃、窘迫的求助、关于未来的迷茫和对异性的懵懂关注，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他们这个年纪最真实的生活图景。他想起大学时，两人为了省一顿饭钱，合买一份盖浇饭，你一口我一口分着吃，陈朗还非说何叙白抢走了最大的一块肉，要他用“未来CTO”的职位来补偿。那种纯粹的、带着点傻气的快乐，此刻想来，竟有些奢侈。


    家庭是普通的，父母是平凡而坚韧的，未来是充满不确定却也蕴含着无限可能的。他何叙白，只是一个努力想在这片名为“社会”的麦田里站稳脚跟的普通年轻人。他有迷茫，有压力，有经济上的窘迫，也有属于他的乐观、温柔和担当。他会为房租精打细算，会毫不犹豫地帮助陷入困境的朋友，会认真对待手头每一行代码，也会……在某个沉静的侧影和清幽的艾草香里，感受到心底那细微却真实的悸动。


    月光不知何时悄然爬上了窗棂，清冷的光辉与城市的霓虹交织在一起，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日递送图纸时，她指尖微凉的触感。那缕艾草香气，像一道无形的暖流，悄然驱散了因银行卡余额而生的微凉。


    他回到工位前，重新端起那桶温凉的泡面。面条有些软了，汤也少了些热气，但他还是大口吃了起来。胃里被温热的食物填充，带来一种踏实的饱足感。


    屏幕上的代码结构图依旧在等待。何叙白将最后一口面汤喝完，放下泡面桶。他挺直脊背，将手指放回键盘上。敲击声在寂静的夜里重新响起，清脆而稳定。


    窗外的灯火依旧遥远，月光清冷。但在何叙白心里，因朋友的电话、窘迫的互助、以及那个在月光下悄然浮现的沉静身影，而悄然滋生出一股温暖而坚定的力量。未来很远，脚下的路也并非坦途，但此刻，他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在这片名为“启宸”的麦田一角，他低头，继续专注地侍弄着手边这一小片等待生长的“代码禾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略显中二却真诚可爱的笨拙，以及那份温柔而务实的担当。至于心底那片因艾草香而微澜的角落，或许，真的需要一点“主动”？他敲击键盘的手指，不自觉地，稍稍加快了些许节奏。

 第6章 海风、沙砾与未完成的刻度

    启宸科技“天枢”项目的成功，如同紧绷的弦骤然松弛，留下混合着巨大成就感与轻微耳鸣的真空。作为重启键，公司包下了远离尘嚣的私人海湾，为期两天一夜的海滨团建，像一剂强心针，注入这群被代码和截止日期榨干的灵魂。


    何叙白对沙滩排球或摩托艇的喧嚣兴致索然。他骨子里渴求独处的宁静或三两知己的闲谈。然而，当确认邮件弹出，他的指尖却先于思考按下了“参加”。原因纯粹而固执——肖慕可的名字，静静躺在名单之列。尽管预想中，这不过是办公室过道里克制的点头在阳光下的延续，但能多一次在非荧光灯下看她海风拂面的侧影，对他而言，便如同给干涸的心田注入一脉清泉。


    大巴沿着海岸线滑行，咸腥自由的风涌入车窗，涤荡城市积尘。抵达时晨光熹微，海面碎金浮动，白沙细腻如糖霜。同事们欢呼着奔向浅滩，色彩斑斓的泳衣跃入碧波。


    何叙白换上沙滩装束走出更衣区，目光瞬间被木栈道尽头的剪影攫住。


    肖慕可背对喧嚣，面朝无垠。她未选常见的比基尼，而是一件米白色连体泳衣，剪裁流畅含蓄，仅在肩背处有恰到好处的镂空，勾勒出清瘦而优美的肩胛骨线条。平角裤摆及膝，露出一截白皙匀称的小腿。一件同色系的轻薄棉麻防晒开衫松松罩着，衣袂在微咸的风中轻扬。深栗色长发松松挽髻，几缕碎发贴伏颈侧。阳光镀亮她沉静的轮廓，与海天辽阔融为一体，散发出不张扬却极具吸引力的女性魅力，如岸边一颗温润遗珠，遗世独立于喧嚣背景之中。何叙白没有上前，只远远驻足，将这帧风景无声珍藏。


    上午的“沙雕创意赛”分组进行。何叙白被李东辰拖入建造“启宸未来科技城”的喧闹阵营，嬉笑打闹，沙堡在混乱中崛起。


    他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流向斜对面。肖慕可在另一组，安静地坐在沙地上，远离热火朝天的核心。阳光穿过她挽起的防晒衫袖口，照亮流畅的小臂线条。她并非主导者，只是倾听。当争论围绕一个“卫星天线”装饰的形状陷入僵局时，她默默拾起一枚光滑贝壳和一把小铲。


    何叙白看着她微微垂首，神情专注如调试精密仪器。贝壳边缘在湿沙上流畅勾勒，小铲沿痕轻挖凹槽，指尖再将深色细沙仔细填充。阳光跳跃于她低垂的眼睫，专注的侧脸镀上柔光。一个微缩却精巧、带着科幻感的“接收盘”悄然诞生。组员瞥见惊喜高呼，肖慕可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将沙雕轻轻推去，随即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蹭过另一只手背——那瞬间的局促与迅速藏起的成果，比任何炫耀都更生动地诠释了何为内敛的可爱。


    暮色四合，深蓝的天鹅绒缓缓覆盖海面，只余篝火在细沙上跳动成唯一炽热的心脏。火焰噼啪，橘红光晕染红围坐的笑脸，拖曳摇曳的长影。慵懒的爵士蓝调缠绕着松木暖香与海风咸涩，萨克斯呜咽如情人呢喃。


    肖慕可换了装束。一件米白色亚麻长裙随意铺散沙砾，如静卧的睡莲。同色薄针织开衫松垮罩着，微敞领口下，一截锁骨在火光中泛着细腻光泽。深栗色发髻松散，碎发拂颈。何叙白坐在稍外围的礁石上，指腹摩挲一枚螺旋纹路的白色海螺，温润触感难掩心底暗涌。火光在她沉静的侧脸跳跃，长睫阴影遮蔽眼底，唯余唇角一丝极淡、几乎消弭于光影的弧度，仿佛在聆听火焰与海浪的秘语。白日里她拾贝的专注、浅水中的微颤、此刻篝火旁的宁静，汇成无声潮汐，反复冲刷他的心岸。


    夜色与微醺催化下，气氛剥离了拘谨，升温发酵。当“真心话大冒险升级版：海风之吻”被提议时，成人世界的试探与起哄找到了出口。规则**：瓶口所指，选择“真心话”（尺度未知）或“大冒险”（暧昧冒险），拒则罚酒翻倍。


    首轮瓶口指向豪放的Lisa，她大笑着对着夜色大海宣告三遍“启宸最辣女神”，点燃气氛。而当瓶口再次旋转、停止，尖锐的玻璃口在火光映照下，精准无误地对准了沙地上抱着膝盖的肖慕可。


    喧嚣骤停，唯余篝火噼啪与海浪低吟。所有的目光如聚光灯般锁定。肖慕可身体瞬间僵直，火光中，何叙白清晰看到她环抱膝盖的手指收紧至泛白。她抬眸，墨玉般的眸子扫过周遭促狭笑意，清澈眼底掠过清晰的局促与抗拒，沉静气场被骤然打破，流露出小女人特有的、置于风口浪尖的无措。唇瓣紧抿，沉默在空气中凝固。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Lisa兴奋的催促打破寂静。


    目光在无形选项间快速逡巡，长睫如惊蝶振翅。最终，她深吸气，声音轻而清晰：“……大冒险。”


    Lisa狡黠的目光如探照灯扫视，最终定格何叙白：“肖工，你的任务——用‘非语言’方式，从何工手中‘借’来那枚海螺！限时一分钟！”


    “噢——！！！”声浪瞬间沸腾，暧昧的指向性昭然若揭。


    肖慕可脸颊“腾”地染上动人绯红，蔓延至耳根，小巧耳垂如粉色珍珠。她下意识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指尖微抖，知性的动作难掩羞窘。何叙白僵坐礁石，掌心海螺被细汗濡湿。


    倒计时滴答，起哄声浪节节攀升。


    终于，她松开环抱的双臂，撑沙起身。米白亚麻长裙垂坠，勾勒纤细腰肢，步履轻缓却坚定地走向他。篝火流光在她身上游移，每一步都似踏在何叙白心弦。周遭声浪退潮，唯余沙砾细响与胸腔轰鸣。


    她停驻面前，距离近得艾草幽香混合海风咸涩清晰可闻。海螺的螺旋纹路在他汗湿的掌心微微发亮。


    她抬起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极其轻柔地、带着试探性的勇气，抚上他搁在膝头、微微绷紧的小臂！


    微凉的指尖触碰温热的皮肤，如细小的电流瞬间窜遍四肢百骸！何叙白浑身僵直，血液冲向被触碰处。他能清晰感知那微凉、柔软与细微的颤抖。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的眼，墨玉眸子因羞怯蒙上水光，深处却藏着破釜沉舟的决然，以及一丝只对他流露的、近乎“同舟共济”的无声恳求：“帮帮我……”


    身体微微前倾，另一只手似要抬起。海螺已不重要。她温热的气息拂过下颌，篝火勾勒她优美的颈项与微启的唇瓣。时间被无限拉长，喧嚣化作模糊背景。他看见她紧张颤动的长睫，看见她眼底那片只映着他与跳跃火焰的海洋。巨大的暧昧漩涡无声形成、旋转，即将吞噬一切理智……


    就在她指尖微力，他几欲失控倾身的电光石火间——


    “咻——砰！！！”


    尖锐呼啸撕裂夜空！震耳欲聋的爆炸紧随其后！


    璀璨无比的金色巨菊在深蓝天幕轰然怒放！光雨倾泻，瞬间点亮整片海滩，光芒之盛，吞噬篝火！


    “哇——！！！”人群爆发出混杂惊喜与惊吓的狂潮！所有人本能仰首！


    肖慕可如受惊的鸟儿，身体猛颤！抚在他臂上的指尖如触电般瞬间缩回！她惊退半步，抬手掩耳，仰望向那霸占夜空的璀璨，脸上绯红未褪，唯余被打断的茫然与惊悸。那被迫营造、攀至顶点的暧昧，被这铺天盖地的声光狂潮彻底碾碎、湮灭。


    何叙白亦猛然抬头，心跳在余悸与巨响中狂乱失序。烟花轰鸣，红绿紫交织，将黑夜染成幻境。绚烂光影流转于他脸庞，却照不进心底骤然空落的死寂。


    肖慕可依旧仰望着，金色光芒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微微喘息，胸脯在亚麻裙下起伏。刚才触碰过他的手指，无意识蜷缩。


    何叙白摊开汗湿的掌心，海螺静静躺着，带着滚烫的体温。


    她似有所感，缓缓垂眸。目光掠过海螺，再抬眸望向他。烟花依旧盛放，璀璨光芒照亮她眼中未平的波澜。没有言语，只是对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眼神复杂难辨——歉意、无奈、对盛大打断的无声叹息，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小女人式狼狈。


    随即，她转身，步履略显匆忙地融入仰首惊叹的人群背影。米白裙摆在斑斓光影中一闪，消逝不见。


    何叙白独坐礁石，海螺硌着掌心。烟花在头顶轰鸣怒放，极致绚烂却转瞬成空。那被迫靠近的微凉指尖、眼中孤注一掷的恳求、被打断瞬间的惊惶与如释重负……所有悸动与遗憾，都被定格在这璀璨顶点，成为一场盛大而唯美的未完成。海风裹挟硝烟气息拂过，吹不散掌心潮湿的印记，也填不满心底被烟花灼穿的孔洞。那名为“海风之吻”的刻度，永远停在了差一点完成的瞬间，成为篝火旁最潮湿滚烫的烙印，留在这个以璀璨遗憾封缄的夜晚。

 第7章 蔷薇、寒山与无形的界限

    “天枢”项目的余温尚存，研发三部刚回归的、带着咖啡因和键盘敲击声的日常节奏，被一股极具存在感的热带风暴彻底席卷。


    一个平凡的周二上午。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规整光块。办公室里弥漫着代码编译的低鸣和空调的嗡响。何叙白正对着屏幕上棘手的逻辑沉思。


    突然——


    一阵极具穿透力、爽朗到近乎肆无忌惮的女性笑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轰然炸响在办公区入口！


    “哈哈哈哈！小的们！你们的太阳女神——归位啦！”


    笑声未落，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踩着仿佛能敲碎一切沉闷的高跟鞋，带着灼热的气场闯入—— 林蔷总监。烟灰色丝绒西装勾勒出惊人曲线，深栗色大波浪卷发光泽流转，桃花眼笑意灼灼，红唇饱满，像一朵骤然盛放、光芒万丈的带刺蔷薇。


    “蔷姐！想死您了！”


    “总监！北美分部是不是被您炸平了才回来的？”


    “蔷姐这气场，绝杀！”


    短暂的寂静后，热情的回应如潮水涌来。林蔷如同巡视领地的女王，挥手致意，目光精准扫视：“老王！发际线后移速度超标啊！小李！精神焕发！……小张，这满面红光，中彩票了还是谈恋爱了？”


    她的热情如同强效兴奋剂，沉闷空气瞬间点燃。然而，当那双明媚桃花眼精准锁定靠窗角落的工位时，笑意瞬间变得柔软而……带着点恶作剧的亲昵。


    肖慕可闻声抬头。看到林蔷，沉静的脸上浮现一丝极淡的柔和。


    林蔷已如风般刮到肖慕可工位旁。


    “哎哟喂！我的小哑巴！”声音瞬间切换成夸张的、甜腻的宠溺调调。在何叙白震惊的目光中，林蔷弯下腰，伸出涂着精致蔻丹的手，目标明确地——用食指，极其自然地、带着点轻佻地，轻轻托起了肖慕可小巧的下巴！迫使她微微仰起脸。


    “啧啧啧，让姐姐好好瞧瞧，”林蔷凑近，桃花眼仔细端详肖慕可被迫抬起的脸庞，拇指指腹甚至带着点狎昵的意味，轻轻摩挲了一下她光滑细腻的下颌线。“瘦了！这小下巴尖的能戳人！那群代码狂魔是不是又把你当超算使唤了？跟姐说，姐把他们服务器全拔了！”


    肖慕可被她托着下巴摩挲下颌，身体瞬间僵直如铁，白皙的脸颊如同煮熟的虾子般瞬间爆红，连带着被摩挲的皮肤都泛起诱人的粉色。那双沉静的墨玉眸子因这过分亲昵的当众“调戏”，盈满了羞愤的水汽和无措的慌乱，长睫剧烈颤抖，呼吸都停滞了，像一只被捏住要害、动弹不得的精致瓷偶。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紧紧抓住桌沿，指节泛白，整个人都因为过度的羞耻而微微发着抖。


    而就在这羞愤欲死的瞬间，肖慕可那湿漉漉、带着最后一丝求救希望的目光，本能地、慌乱地——极其短暂地——掠过了斜对面工位上，已经完全石化的何叙白！


    林蔷的拇指依旧在肖慕可下颌线上流连。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肖慕可目光的瞬间偏移。那双桃花眼里的戏谑瞬间变成了**裸的、兴味盎然的挑衅。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顺着肖慕可的目光，带着一种看好戏般的、近乎恶劣的笑容，慢悠悠地——将视线投向了何叙白！


    何叙白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尴尬、紧张和被戳破心思的狼狈让他如坐针毡。


    就在这令人窒息、何叙白即将社会性死亡、肖慕可快要羞愤自燃的时刻——


    一个低沉、清冷、带着金属质感却异常悦耳的男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切入了这片粘稠的空气：


    “林蔷，不许欺负我的组长。”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冻结空气的力量。整个办公区瞬间鸦雀无声。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林蔷身后几步远。深灰色西装勾勒出沉稳的轮廓，简约的黑色细框眼镜后，目光沉静而深邃。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夸张的姿态，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一股冷峻而深沉的气场便无声地弥漫开来，瞬间压制了林蔷带来的灼热喧嚣。正是技术研发中心的核心负责人之一——顾宸。


    林蔷的动作顿住了。她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瞬间收敛了大半，但眼底的兴味却未完全褪去。她缓缓收回托着肖慕可下巴的手，那动作慢得让肖慕可几乎要窒息。在指尖离开的瞬间，肖慕可像被烫到般猛地缩了一下脖子，整个人都快要蜷缩进椅子里，长睫低垂，死死盯着桌面，只有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着她的惊涛骇浪。林蔷这才慢悠悠地直起身，转向顾宸。


    “谁欺负人了？”林蔷挑眉，红唇微嘟，语气带着点娇嗔的反驳，但明显收敛了气焰。“我这是关心！看看我家组长是不是被你们压榨瘦了！”她特意强调了“我家”，目光挑衅地在何叙白和肖慕可之间扫了个来回。


    顾宸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里的肖慕可，镜片后的眼神没有任何多余的波动。随即，他重新看向林蔷，那目光沉静而带着无形的压力。


    林蔷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在顾宸那无声的注视下，撇了撇嘴。她忽然转向依旧红着脸、像受惊兔子般低着头的肖慕可，弯下腰，凑到她耳边，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近处听到的、带着浓浓惋惜和未尽兴的暧昧语调说：


    “啧，真可惜……姐姐还没宠够呢……”她说完，直起身，目光意有所指地、带着点挑衅的玩味，轻飘飘地掠过何叙白瞬间僵住的脸，红唇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然后，才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地跟着顾宸的助理方向离开了。


    顾宸并未再看肖慕可或何叙白，只是对林蔷离开的方向微微颔首，便也转身离去。那冷峻深沉的气场随着他的离去，让冻结的空气才缓缓开始艰难地流动。


    肖慕可这才敢大口喘气，仿佛经历了一场劫难。脸上的红晕久久不退，滚烫得吓人，林蔷那句“还没宠够呢”的暧昧低语如同魔咒般在耳边盘旋，让她心有余悸，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揪着衣角。


    何叙白感觉自己像被一场无形的风暴席卷过，心脏还在剧烈跳动。刚才那一幕——林蔷的轻佻挑衅与对肖慕可耳语的暧昧、顾宸冷峻登场一句定乾坤的气场、以及林蔷最后扫过自己时那充满挑衅和玩味的眼神……信息量巨大！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同样目睹全程、一脸“我懂”且憋着笑的李东辰。


    “李工……刚才……”何叙白的声音还有点干涩，充满了混乱的求知欲，“顾总他……林总监最后那句话……”


    李东辰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一种“精彩才刚刚开始”的高深莫测表情。他慢悠悠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才在何叙白急切的目光中，压低声音，故意拖长了调子：


    “何工啊……冰山一角，冰山一角！你以为这就完了？顾总那句‘我的组长’背后的水深着呢。蔷姐那性子，你以为她真会就这么算了？那句‘还没宠够’……啧啧，意味深长啊。”他故意停顿，看着何叙白抓心挠肝的表情，嘿嘿一笑，卖了个天大的关子：


    “想知道这潭水底下到底藏着什么？想知道他们之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外人根本摸不着头脑的纠葛？”李东辰拍了拍何叙白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你太年轻”的了然，“下班后，老地方，小酒馆，哥给你——开开眼！放心，哥请客！保证让你知道，你今天看到的，连皮毛都算不上！有些事，知道了，才能明白这办公室里的风，到底是往哪儿吹的。”说完，他滑着椅子回到自己工位，留下何叙白一个人对着屏幕，满脑子都是林蔷那句“还没宠够呢”的暧昧低语、顾宸那句冷冰冰却重若千钧的“我的组长”、以及李东辰口中那深不可测的“潭水”……对下班后的“酒局揭秘”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几乎压倒一切忐忑的巨大好奇

 第8章 酒局里的惊涛骇浪

    小酒馆昏黄的灯光在烟雾中晕开，烤串的焦香和啤酒的麦芽气息混合着人声嘈杂。何叙白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盘子里的花生米，眼神却有些飘忽。白天办公室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在他脑子里反复播放。对面的李东辰惬意地嘬着冰啤，镜片后的眼睛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何叙白心不在焉的状态，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李东辰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带着点分享秘密的诱惑：“啧，叙白，看你这一晚上魂不守舍的，还回味林总监那‘爱的抚摸’呢？”


    何叙白猛地回神，掩饰性地端起啤酒喝了一口，含糊地“嗯”了一声，目光飘向窗外，耳根似乎有点泛红。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带着点困惑，像是自言自语地低语：“顾总……今天说‘我的组长’……挺突然的……”


    李东辰嘿嘿一笑，仿佛就等着他问这个：“突然？嘿，那得分对谁说！对林总监说，那可是一点都不突然！”他啃了口烤串，抛出了引线，“说起来，能一句话让林总监稍微收敛点的，也就顾总了。”


    何叙白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李东辰满意地看到效果，压低声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硬件组那位顾总，知道吧？嘿，人家俩口子！正经夫妻！”


    “噗——咳咳咳！！！”


    何叙白刚灌进嘴里的一大口啤酒，毫无预警地喷了出来！他狼狈地弯下腰，剧烈咳嗽，脸涨得通红。


    李东辰敏捷后撤，乐呵呵地看着，递过纸巾：“哎哟，慢点！看你这反应……是真没想到？”


    何叙白胡乱擦着，好不容易顺过气，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夫……夫妻？！”


    “板上钉钉！”李东辰享受着何叙白的震惊，“你以为顾总就只是技术大牛？他是硬件组的开山祖师爷！当年集团哪有独立的硬件部？全靠他白手起家，一手拉扯起来的！股份？人事权？那都是实打实的！”他顿了顿，“这么个狠角色，他成立硬件组后招的第一个兵，你猜是谁？”


    何叙白茫然地摇头。


    李东辰用竹签指向研发三部方向：“就是肖慕可！”


    何叙白猛地吸了口气：“肖工？！她……她看着没多大啊？感觉跟我差不多？”


    “对，年纪是不大。”李东辰点点头，“她大三那会儿就来实习了，一直跟着顾总干到现在。哦对了，她读研呢，听说她导师深度参与了咱们集团几个重点项目，所以她这也算项目实践结合学习？所以别看年纪轻，人家在硬件组的资历，那是实打实的元老！技术？杠杠的！几次关键的技术突破和竞标方案，核心都少不了她的贡献！人还特别靠谱，低调，乐于助人。”


    何叙白听得心潮起伏。他想起白天的场景，眉头微蹙：“这么年轻……又是元老……还是组长……”他顿了顿，“不过……好像平时在办公室，大家都叫她‘肖工’？‘肖组长’……好像很少听人叫？”


    “嘿！问到点子上了！”李东辰一拍大腿，“这就是关键！肖工这‘组长’是技术职级，实打实的。但为啥大家习惯叫‘肖工’？”他压低声音，“一方面，是尊重和认可她的技术核心地位，‘工’代表工程师，更纯粹。另一方面嘛……跟早些年那档子破事也有点关系。”


    李东辰的表情冷了下来：“早几年，就有那不开眼的蠢货，看顾总器重肖工，肖工又年轻漂亮技术好，就起了龌龊心思，造谣生事！”


    何叙白的心提了起来。


    “后来？”李东辰嘴角勾起冷冽的弧度，“后来林总监知道了。这位姑奶奶能忍？她愣是一个人，踩着恨天高，顺藤摸瓜把源头给揪了出来！”他凑近，“就是个求而不得、因妒生恨的渣滓！林总监找到他……”李东辰做了个干脆利落的下劈手势，“据说当场就用鞋跟给他开了瓢！打得那叫一个惨！最后不光滚蛋，还赔了天价违约金！这事儿闹挺大，硬件部牵头，联合了几个核心部门专门开了会，传达了上面的精神。”


    李东辰顿了一下，眼神敬畏：“据说那天会议室主位上，就坐着林总监的父亲，那位老爷子。虽然老爷子一句话没说，就坐在那儿，但那气场……啧，反正会议核心意思很明确：肖慕可是集团不可或缺的核心技术骨干，她的价值在于纯粹的技术贡献。任何干扰她安心工作、破坏技术团队和谐氛围的行为，都是集团所不能容忍的！谁碰这条线，后果自负！”


    “自那以后，”李东辰看着何叙白，“在硬件组内部，尤其是咱们研发三部，‘肖工’就成了大家更习惯、也更顺口的称呼。既体现了尊重，也淡化了可能带来不必要关注的‘管理’标签。当然，‘组长’的身份和职责是实实在在的。所以你平时听不到‘肖组长’，很正常。林总监今天特意点出‘我的组长’，那是在顾总面前宣示呢，性质不一样！”


    何叙白恍然大悟。


    看着何叙白若有所思，李东辰话锋一转：“至于顾总嘛……他在公司对林总监是冷了点。但这位爷，才是真狠人，情深义重的那种狠！”


    何叙白抬起头。


    李东辰神秘地压低声音：“知道林总监以前……换过肾吗？”


    何叙白的心猛地一沉。


    李东辰的语气充满了戏剧性：“据说当时情况凶险，合适的肾源比大海捞针还难。林老爷子一开始，是看不上当时刚毕业、家底薄的顾总的。”他顿了顿，“就在老爷子焦头烂额之际，顾总干了件让所有人眼珠子掉地上的事！”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极低：“他拿着自己签好字的肾脏捐赠协议，直接闯进了林老爷子的办公室！啪！拍在桌上！”李东辰模仿着顾总的样子，语气带着笃定和悲壮：“‘老爷子！天意！’他指着匹配报告，‘您看！我的肾，跟她完美匹配！连老天爷都注定我是来救她、来爱她的！’”


    小酒馆的喧嚣仿佛被隔绝了。


    “他接着说，”李东辰模仿着决绝，“‘我知道您爱女儿胜过一切！她等不起了！现在！您就可以让人把肾挖出来给她！我只想证明，我爱她，能给的比命还重！’”


    “据说当时老爷子都震住了！因为就在顾总闯进来前，老爷子刚接到找到合适匿名肾源的消息！顾总最后还说：‘我知道少个肾前途更难，您放心，只要她能好，手术之后我立刻消失，绝不拖累她……我就想她活着，幸福……’那语气，近乎哀求。”


    李东辰停了下来，喝了口酒。何叙白久久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何叙白才长长呼出一口气。他端起酒杯，慢慢地喝了一大口。


    他靠在椅背上，喃喃低语：“原来是这样……难怪……”


    李东辰嘿嘿一笑，举起酒杯：“怎么样？这潭水，够意思吧？”


    何叙白回过神，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深……不见底。”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个坐在角落工位的身影，在他心中变得无比清晰，又无比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