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东宫,太子前夫非说我勾引他》 第二十一章 篝火晚宴 入夜,为了迎接使团的到来,整个秋猎的营地便迎合南魏习俗,专门开设了一个极为盛大的篝火晚会。 空地上,篝火熊熊燃烧,火星子噼里啪啦地往上蹿,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公子小姐无一不是身着华服,生怕被旁人比了下去。只有沈燕宜,平日最是娇美华贵的人,今日却打扮的素雅。 沈燕宜难得穿了身低调的烟青色罗裙,发髻简单挽起,别上一支普通的玉簪,浑身上下不见一丝多余的装饰。 “小妹?你的衣裳都被偷了?” 沈策安招呼着沈燕宜坐下,若不是那双熟悉的眼眸,他方才还真没认出来。 知妹莫过兄,沈燕宜的做派他还不了解?若不是衣裳都被偷了,怎么会穿这么素净的衣裳来参宴。 闻言,沈燕宜正欲喝酒的动作顿住,嘴角一抽:“哥哥懂什么,既然是秋猎,哪能披红戴绿的,自然怎么方便怎么来。” 对着自家兄长,沈燕宜很是糊弄。 不过她却没撒谎,她的确是为了方便。 前世,她为了吸引周砥注意高调出场,没成想那男人面淡如水,反而是吸引了南魏小王子的目光,炽热得让她害怕。 最后如果不是宫中的圣旨传来,她只怕真的要远嫁和亲……。 沈燕宜打了个激灵。 如今她不用在吸引周砥的注意,自然是怎么低调怎么来,生怕那小王子又把注意打在她身上。 那时可没有第二个圣旨来帮她解围了。 篝火晚宴,歌舞升平,周围人低笑交谈的声音不绝于耳,沈燕宜面前的桌上也摆满了珍馐美馔,但此刻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头,只是机械地往嘴里送着食物。 这宴会比她记忆中的还要无聊得紧,要不要找机会偷溜走…… 思索间抬眸,便瞧见上首,周砥和苏晚柔位置极近,侧耳交谈时,周砥清冷的眉眼都宛若柔和了几分。 再看苏晚柔,脸颊绯红,谈笑间的一颦一笑都娇羞动人。 就像见了心仪的郎君。 这还有什么看不出来…… 沈燕宜有些气闷,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前世她那般卖力,连那最讨厌的琴都学了,可周砥呢?连个笑都不给她。 除了床第之事,他淡的像是完成任务般,叫人咂摸着不是滋味,却又挑不出多少错来。 罢了,今世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沈燕宜手中捏着筷子,不停的在面前的糕点上扒拉着。 就在这时,一阵激昂的胡笳声骤然响起,南魏公主身着一袭火红舞衣,翩然入场。 她柳眉高挑,双眸明亮,眼波流转间满是风情,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塞外的豪迈与奔放。 沈燕宜默默注视着眼前的景色,并未如其他人一样露出惊讶欣赏之色。 前世,南魏公主也曾献上这一支舞,表面是为了展示南魏风采,实则暗戳戳的向周砥示好。 第二十二章 一曲惊鸿 只见陆筱转头,压低声音冲着她身旁的婢女又确认了一遍什么。 在得到婢女肯定的答复后,她的神色更显慌张起来,转头想要去找陆承沅讲时,却恰巧碰到他被几个大臣拉着交谈朝政。 陆筱犹豫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咬牙起身,独自匆忙的从宴席上退了下去。 将这全程目睹的沈燕宜微微蹙眉,意识到陆筱或许碰到了什么麻烦事。 突然,她秀眉一拧,凑到沈策安身边低声开口,“哥,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出去一趟。” “肚子不舒服?是吃了什么坏了的东西?我带你去……” “不用不用,我出去透口气就好了。” 沈策安从小就对自己这个妹妹重视得紧,小到跑步摔倒,大到受寒发热,每次都是第一时间寸步不离的守着,照顾着。 所以当见到沈策安反应这么明显时,沈燕宜就清楚,自己如果不赶紧制止,他能不管这宴会上的其他人,直接当场将太医叫走给自己看病。 见沈燕宜的回答,沈策安心下突然就反应过来。 她这不是不舒服,是坐不住,想偷溜走了。 沈策安无奈一笑,“那你自己小心点。” 沈燕宜应声,旋即悄悄起身离场。 顺着方才陆筱离开的道路,沈燕宜一路找到了宴会后的一处营帐内。 “陆妹妹?你刚刚……” 刚一进去,便见陆筱原本着急的神色突然亮了起来,她在看向沈燕宜时,仿佛是抓到了救星,跌跌撞撞扑过来,眼底噙着泪水。 “沈姐姐救我!” 她攥住沈燕宜的手腕,指尖冰凉,“今日我们陆家要为陛下和南魏使团献艺,可方才乐师派人来说我们现在准备的这首曲子是邻国禁曲,万万弹奏不得。” “但现在马上就要登台了,我刚刚安排他们准备了另一首新的曲子,可还是差一弹奏古琴的乐师。所以……” “沈姐姐琴技高超,那日宫宴上的场面我都是记在心里的。” 话说到这儿,沈燕宜自也明白了陆筱话中的意思。 只是她这琴技除当初那一手曲子外,其他的实在难以拿出手。 若自己真的上台,岂不是要把陆家的场子给砸了? 到时候可就不止是闹笑话的问题了! “这个,我的琴技其实没那么……” “沈姐姐,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陆筱突然抓住她的手,本就可爱的一双眸子此刻眼角泛着微红,就像是受到了谁家男郎欺负的小娇娘,叫人心疼。 “沈姐姐你放心,我新选的这首曲子与姐姐那日在宫宴上弹奏的曲子,手法上基本相似,姐姐只要稍稍练习一下,肯定没问题的!” 沈燕宜望着陆筱泫然欲泣的模样,轻叹一声,最终还是松了口:“可有曲谱?” 见眼前人答应下来,陆筱欣喜不已,立马拿来曲谱给沈燕宜学习。 第二十三章 他可是孤“亲自”指点 “本王不会在意你的身份,本王欣赏的是你的琴技和能力。” 苏丹祁看似有礼节的邀请着沈燕宜,实则话中却处处透露着逼迫的语气。 像是在告诉她,能被他这个王子看上,是你的福分。 “多谢小王子欣赏,只是……只是民女已有心悦之人,实在是无法接受小王子的心意。” 沈燕宜垂着脑袋,面色丝毫不慌。 “姑娘若是跟我走,我可以许你侧妃之位。” 苏丹祁说得信誓旦旦,像是不会觉得一个小小乐师会拒绝他的侧妃之位。 沈燕宜顿觉一阵恶心。 这个劳什子的邻国王子,自己话都说道这个份儿上了,居然连抢人所爱的话都说的出来! 登徒子!恬不知耻!…… 她心底将这不知廉耻的王子骂了个遍,面上却还得挤出笑意:“小王子恕罪,民女乃大盛国民,不愿远离故土,想来您能宽容。” 沈燕宜是在提醒他,若她不愿意,一个南魏王子强掳民女,到底是不好听。 “若我像你国陛下求恩……”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步子。 沈燕宜腰间突然一紧,整个人被拽进带着龙涎香与冷冽气息的怀抱。 周砥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素纱一角,嘴角噙着慵懒笑意,却让人莫名感到一股寒意:“孤在前面等了你这么长时间,怎么跑到这儿和旁人交谈?” 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沈燕宜眸中微微闪过惊诧之色。 周砥?!他怎么?…… 苏丹祁看两人亲密的举动,神色微变:“不过是个乐师,太子殿下也认识?” “不过是个乐师?” 周砥低头看向怀中的沈燕宜,漆黑的眸子映着烛火,竟添了几分柔情,“她弹的曲子,可是孤亲自指点教了三个月的曲子,手把手调的琴弦,如今小王子想直接带走,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将沈燕宜揽在怀中,抬眸时,眼底压着让人胆寒的情绪。 苏丹祁盯着周砥腰间若隐若现的皇室玉佩,咬压开口:“原来如此,倒是本王唐突了。” “小王子若喜欢,孤倒是可以给小王子再寻个琴技不俗的……” “不必了,不麻烦。” 苏丹祁只盯了沈燕宜片刻,便回了位置。 沈燕宜刚想要挣脱开,却听头顶传来低沉的耳语:“还不配合?想让南魏人发现你身份?” 顺着周砥的视线,沈燕宜看到了不远处正暗中注视着他们的南魏随从。 她刚要离去的步子僵在原地,眸色微微有些闪动。 “多谢殿下解围,不过之后的事情我可以处理的好,就不麻烦殿下……” 第二十四章 都是自己主动?太亏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让沈燕宜一个手抖。 酒水顺着长袍滴落。 “啪嗒”“啪嗒。 空气沉寂一瞬,沈燕宜摸摸把手摸进自己的袖子,试图找到她的巾帕。 掏了几下,她仰头对上周砥的目光,干笑两声:“那个,殿下可带了自己的帕子?” 周砥都要被这人气笑了。 他最是爱洁,偏偏被她弄脏了衣袍,这下还要用他的帕子擦? 看着衣袍上的脏污,周砥还是拿了手帕。 “多谢殿下。” 沈燕宜也舒了口气,正要接过时,那方帕子却轻飘飘的挪开了。 周砥浑身贵气,淡然自若的擦净衣袖间流淌的酒水。 若是看不清,定然觉得他在做什么金贵的事儿。 沈燕宜手悬在半空,讪讪落了下去,搭在腿上。 “洗净后再还给孤。” 沈燕宜抬眼,就看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挂着一方丝帕。 周砥那双斜长的凤眸撇下,侧看女子气恼而为鼓的双颊,眼底滑过笑意。 他轻晃手指,喉间溢出一声:“嗯?” 沈燕宜不语,只默默将帕子收好。 这场宴会的热闹还再继续,只是天色渐晚,原本还在畅聊的皇帝也逐渐露出疲色。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一侧负责服侍皇帝的大太监见状,识趣的上前,故作劝说着皇帝离席。 皇帝面上划过一抹满意之色,随后又佯装带着歉意与小王子寒暄了几句。 随后起身离开。 这位威严之人一走,起初不方便畅聊的话题,在此刻打开了话匣子,周围的众人滔滔不绝。 沈燕宜只得继续随着周砥的安排帮忙适时的斟酒,布菜。 可时间久了,沈燕宜便逐渐有些坐不住了。 毕竟服侍别人这种事情,她还是前世今生,几十年来的头一遭。 好几次想要找借口离席,可目光几次暗中看向那南魏小王子时,还是选择了放弃。 只瞧苏丹祁眯起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周砥漫不经心把玩酒盏的模样,有所审视和探究。 沈燕宜余光瞥见苏丹祁眼神,心下突然一紧,眼神躲闪间含着些许心虚之色。 第二十五章 你喜欢他? “小姐,秋猎的队伍正在开始准备了,待会儿就出发,咱们也收拾收拾吧。” 玉珠从营帐外进来,手中还端着一份热乎的早饭。 沈燕宜恍恍惚惚投去视线,混沌的意识混合着如鼻腔里塞满棉絮般的钝痛。 彼时帐外传来秋猎队伍整装的动静,马蹄声与侍女低语混在一起,像团浸了冰水的乱麻。 “玉珠,你去和玉筠说一声吧,今日我不去了。” 沉闷嘶哑的声音传出,玉珠心下一惊,忙放下盘子上前查看。 当看着自家小姐滚烫的的脸颊时,更是着急的不行,“小姐,奴婢马上去找大夫来!” 还不等沈燕宜再次开口,玉珠便眨眼间消失在了营帐中。 见此情形,沈燕宜只得再次无力地躺回床上,用着衣袖带着的丝丝微弱的冰凉触感,去触碰那烫到不行的额头。 意识再次昏沉下来,恍惚间,沈燕宜察觉到似乎有人进到了帐篷内,在耳畔低语起来。 紧接着,她的额间便被放上了一块打湿的帕子,让她的头好受了一些。 “沈小姐只是染了普通的风寒,休息几日,把药喝了就没什么事了。” “多谢罗太医,那我去煎药。” 玉珠和罗太医的交谈声由近及远,最后消失在帐篷内。 不知过去多久,一阵微风吹入帐内。 陆筱是抱着暖炉冲进帐篷的,身上还带着清晨露霜的凉意。 “沈姐姐你还好吧?怎么脸色还这么差。” 她快步上前伸手试探了一下体温,又从袖中掏出蜜渍金桔,“我让厨房熬了姜茶,加了三倍的蔗糖!你身边的那个小婢女已经在帮你煎药了,待会儿就能好。” 少女的脸颊被风吹得泛红,发间的珊瑚珠钗随着动作轻晃,映得帐中添了几分暖意。 在陆筱的照顾下,沈燕宜喝了药,很快便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已时暮色,整个人也已好了大半。 陆筱听闻秋猎的队伍快要回来,便笑着表示要去找陆承沅。 看她那表情,估计又再盘算着如何给自家大哥和沈燕宜制造机会。 不多时,帐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陆承沅推开帐幕而入,他肩头落着几片枫叶,手中提着用荷叶包好的鹿肉干。 一眼看向沈燕宜的目光中带着难掩的关切,“沈小姐,听阿筱说你受了风寒,眼下可好些了?今日秋猎打到了一只鹿,听说你不爱吃太油腻的,这是用松针熏制的。” 说话间,他走上前蹲下,替她掖着被角,换了额间的凉帕子。 看着陆承沅的出现,沈燕宜心底不免生出一股暖意。 只是当看着他放在床前的鹿肉干时,一时欲言又止。 陆承沅人很好,心也很好。 第二十六章 刻在骨里 营帐内的一切逐渐归于平静,困意卷入,沈燕宜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从前。 前世嫁入东宫不久,她在整理嫁妆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儿时与邻家哥哥过家家酒时,用泥巴捏造的朱钗。 那时这东西碰巧被周砥发现,开口便强调着自己已经是太子妃,这些从前的东西不该留,更不该带进东宫。 她有所察觉,便玩味的挑逗着,“殿下莫不是吃醋了?” “孤没有心思想那无聊的事情。” 他的眼神依旧淡漠,只是低头轻睨她时,沈燕宜还是从中窥见了些许波动。 她放肆地伸手戳他的胸膛,而周砥竟不躲不闪,任由她指尖隔着衣料触到他心口的痣,“殿下这话可有些违心,既觉得无聊,这东西又为何不能留下?” 遂即,她被压住。 当次日她醒来时,却发现这些东西已经被他安排送回了沈府。 今夜的周砥,恍惚让沈燕宜觉得回到了从前。 那大抵……真的是自己烧糊涂了吧。 如今不是前世,或许曾经的周砥的确对自己有过动心,但至少现在的周砥不会。 翌日清晨。 晨光刺破薄雾时,沈燕宜从混沌的梦中醒来。 掀开帐帘,昨夜残留的药香被秋风卷着散去,沈燕宜只觉得浑身轻快了许多。 她深吸一口带着晨露与泥土气息的空气,裙摆扫过沾满露水的草地时,忽然瞧见不远处正在调试着弯弓的陆承沅。 沈燕宜好奇地多看了一眼,下意识靠近时,却撞进一双眼中。 “沈小姐?昨日休息的如何?病可好些了?” 陆承沅放下手中的弯弓,起身上前,看向少女的眸中浸满着关切,“昨日处理完巡逻的事情已经太晚了,便没有打扰。” “听陈家小姐说,沈小姐原本是有参加秋猎的打算,不知眼下可还有这个想法?” 闻言,沈燕宜淡淡一笑,开口:“嗯,原本是有这个打算,只可惜我骑射还练得不太好,恐怕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参加了。” “无妨,沈小姐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练练。” 在得了沈燕宜的同意后,他牵过一匹温顺的白马,马鞍上还系着新鲜的野菊花,“这是我特意挑的,性子温和,而且跑的很稳,适合沈小姐这样的新手。” 沈燕宜扶着陆承沅的手翻身上马,掌心残留的温度让她莫名心慌。 缰绳握在手中粗糙的触感,让她没忍住多摩挲了一下。 秋猎场上,陆承沅骑着枣红马与沈燕宜并行。 他手持雕弓,目光落在沈燕宜略显僵硬的握弓姿势上:“手腕放松些,莫要像攥着缰绳。” 说罢,示范着拉弓放箭,箭矢破空,稳稳钉入百步外的靶心。 见此,沈燕宜轻吸一口气,双腿夹紧马腹,试图让胯下的白马保持平稳。 她模仿着陆承沅的动作,可箭矢离弦后,却歪歪斜斜地扎进靶旁的草丛。 第二十七章 池中人 回到营帐的时候,她心底的情绪仍未消散。 直到玉珠带来了她最喜欢吃的糕点,沈燕宜这才将刚刚的一切抛诸脑后。 此后一夜无梦。 五更天时,小树林还浸在薄雾里。 因为想要尽快熟悉骑射,沈燕宜起了个大早,前去营地附近的树林中独自练习。 白马踏碎满地松针,惊起几只栖息的雀鸟。 她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在振翅的灰鹤上,随即一箭即出,正中那灰鹤的头颅。 下一刻,不远处的池塘传来水花声。 沈燕宜听闻以为是那只灰鹤调入了水中,便翻身而下,牵着白马朝前方走去。 拨开有些败落的草丛,沈燕宜无意间一脚踩入水坑中,露水沾湿她的裙角,远处池塘传来潺潺水声,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 白马突然不安地打起响鼻。 沈燕宜攥紧缰绳,目光越过灌木丛,晨间的水雾氤氲,在触到池水时又淡淡化开。 她瞳孔猛然一震。 “谁?” 周砥猛地转身,冷冽视线如箭般射来,惊得沈燕宜心脏漏跳一拍。 就见他立于齐腰深的水中,湿发垂落额前,勾勒出难得温和的眉眼,水珠顺着下颌滚入紧实的锁骨,没入水面下若隐若现的腹肌线条。 沈燕宜慌忙勒马后退,马蹄踩断枯枝的脆响刺破晨雾。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看见他瞳孔骤缩,眼底翻涌的暗潮比北疆的冰雪更冷。 沈燕宜大脑突地一片混乱,意识也仅仅只剩下了深闺女儿家的训诫: 凡男子沐浴,女子避之三舍,若有窥看,当以名节相抵。 这事情要是传出去,那她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殿,殿下,臣女不是故意偷看,碰巧路过……真的只是碰巧路过。” 沈燕宜边说边往后退上几步,大有要下一刻便要撒腿就跑的架势。 池中的周砥察觉眸中划过一瞬暗沉,没有任何的应答。 沈燕宜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连带攥着缰绳的手都微微发颤,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应对之策,却在周砥拾起衣物披在身上时,全数化作空白。 “殿下,臣女什么都没有看到!真的!……” 话未说完,周砥已经几步路逼近,潮湿的中衣贴在身上,勾勒出劲瘦的腰腹线条。 他抬手扣住马缰,指腹擦过她手背。 “路过?” 尾音轻挑,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孤近来与沈小姐倒是颇有缘分,即便是孤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沐浴,也还是能被你找到。” 第二十八章 殿下真是自恋 陈玉筠欢喜着拉开营帐的门帘,眸中满是期待,“听说你兄长会和南魏的小王子比试骑射,不少世家贵女听到了,早早便过去等着了。事不宜迟,咱们也……” 话音未落,只见沈燕宜盯着手中沾满茶渍的帕子发证,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玉筠,你说这金丝勾的帕子要怎么清理才好?” 沈燕宜的思绪早就活跃在了这帕子当中,全然没有反应过来陈玉筠的到访。 “清理帕子?” 听到这话,陈玉筠难掩疑惑,凑上前仔细瞧了瞧。 只一眼便发觉了不对,“这么上好的料子?看着不像是你平时常用的那款,这帕子是谁的啊?难道是哪家男郎借你……” “不是,当然不。” 突地反应过来,沈燕宜立马将帕子顺势塞进袖口,压下心虚笑着开口。 “这帕子是我不小心弄脏了别人的,答应帮人家清洗,只是眼下怕给人洗坏了,所以才问问你。” 对于眼前人的解释,陈玉筠微微挑眉“哦?”了一声,显然是存疑的。 作为自小到大的玩伴,她最是清楚这位沈大小姐在掩盖心虚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反应。 就好比方说现在,尽管她在笑着,可这笑实在是太假了。 陈玉筠故意眯起眸子深深的打量起来,沈燕宜见此身子不自觉的微微后倾,那是她有所抗拒的表现。 “算了,哪家男郎都没关系了,不过你最后要是真心看上哪家男郎了,必须先让我过眼。” 闻言,沈燕宜常舒了口气,重重点头,“我发誓,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得到了沈燕宜的保证,陈玉筠这才心满意足,转而继续帮沈燕宜思考清洗的办法,“嗯……不如去找三公主,她最讲究这些。” 听到陈玉筠的回答,沈燕宜当即就带着帕子前去了周木槿的营帐。 但好巧不巧,世家公子比试骑射,周木槿也去凑了热闹,眼下人不在营帐内。 正当沈燕宜打算直接去骑射场找人时,匆忙间一个转身,却直接撞入一个紧实的臂膀,手中拿着的帕子也随之掉落在地。 “嘶……” 沈燕宜揉着自己的额间,正要弯腰捡起地上的帕子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抢先了一步拿起。 她循着那双手投去目光,映入眼帘的却是周砥那张清冷矜贵的面庞。 沈燕宜顿时心底“咯噔”一下,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拿过对方手中的帕子,但却被其轻巧躲过。 动作扑了个空,沈燕宜一时有些心虚的红了脸颊,视线飘忽不定。 “……见过太子殿下。” 思绪混乱间,身为世家女娘的规矩还是让她本能的福身行礼。 再抬头时,却见周砥正打量着他手中的帕子,眸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是说已经洗好了吗?” 不过是在平淡不过的一句询问,落在沈燕宜心底却仿佛被锤子敲打过一般,有些头疼。 第二十九章 沈小姐可敢? 听到这话,陆承沅将手中正在擦拭的长弓放下,抬眼时眸中漾着细碎的光:“没关系的,和沈小姐在一起怎么能算耽误,秋猎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于今天一时。” “但明天秋猎便结束了,不急于今天便只能下次……” “那便等到下次秋猎再参加。”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陆承沅将回答脱口而出,他指尖摩挲着弓箭,语气轻得像片羽毛,“沈小姐这么着急叫我去参加秋猎,可是因为这几日总和我待在一起,有些厌烦了?” 沈燕宜握着缰绳的手顿住,见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忽然觉得自己好似勾搭了对方又狠狠抛弃。 “当然不是!” 她慌忙摆手,白马的银铃铛随动作轻响,“我只是觉得秋猎难得,陆公子不该因我错过……” 见到眼前少女慌乱的模样,陆承沅眼底划过一瞬笑意,再次开口时的语气温柔且认真。 “这几日能陪着沈小姐一起练习,在下就已经很满足了。毕竟人不能太贪心,不能总想着得到了这个还想要另外一个,不是吗?” 今日的风很轻,吹起周身的凉意,让原有些无措的沈燕宜得到了一丝宽慰。 她微微张口想要回答男人的话,却发现自己似乎不知要如何开口。 察觉到对方的犹豫,陆承沅佯装随意的再次拿起了手边的弓箭,抬手瞄准不远处的箭靶,巧妙的笑着将话题带到别处。 “听闻沈小姐喜好博学,家中常常备着不少的书卷,所以在下便想着约沈小姐一同去书铺逛逛。” “近来京城内各大书铺都有新书到达,或有沈小姐喜欢的。” 陆承沅将手中箭射出的瞬间,转身看向身边人,满眼笑意,“不知待回京后,沈小姐可有空闲答应同邀?” 伴随着箭矢破空的声音,方才射出去的箭正中靶心。 突入起来的邀约让沈燕宜瞳孔微缩,衣袖下的手不自觉捏紧。 前世她刚嫁入东宫时,因要学习规矩,好几个月的时间不得随意外出,只能隔着窗棂听偶尔出去的宫人谈论外面的世界。 那时候的周砥会知她无聊,虽表面不曾有所表达,但却会细心的托人给自己带一些在宫外时,她最喜爱的书籍。 而这些书籍,则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所以自重生回来后,她的这个习惯便更加明显。 此刻陆承沅眼中的期待如此鲜活,像团不会灼伤她的火焰。 “好。” 脱口而出时,她的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雀跃。 应下声来,旋即正当沈燕宜打算继续练习时,不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嘈杂人声。 她要上马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皇帝的车架正缓缓行来,随行的妃子们亦步亦趋,周遭气氛却压抑得可怕。 皇帝坐在辇车中,面色阴沉如暴雨前的天空,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他身旁的妃子们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偷瞄着皇帝的神色。 只听皇帝声音冰冷,带着不悦:“今日这南魏公主当真是风光的很,相较之下,咱们倒是显得落了下风,叫南魏看了笑话。” “我泱泱大朝习武骑射之人众多,竟连一个能够与南魏公主相较高低的女子都没有么?” 第三十章 比试 皇帝闻言面色有所缓和。 而元嘉则是笑意更浓,眼底的讥讽不加掩饰,只等着沈燕宜的出丑。 猎场上的号角声骤然响起,惊破了最后的宁静。 沈燕宜翻身上马,白马似乎察觉到主人的战意,前蹄扬起时发出长嘶。 她与苏洛禾并排而立,心底的紧张促使她不自觉的收紧了手中的缰绳。 即便如此,面上也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好似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你们二人尽管放轻松,正式的比试已经结束了,这次不过是普通的请教指点,点到为止就好。” 皇帝话虽是这么说,但其实在场人都清楚。 这不过是让比赛输的不那么难堪的调和罢了。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几乎没人相信沈燕宜能够赢得过那南魏公主。 …… 猎场中央的鼓声震得落叶纷飞,苏洛禾骑着汗血宝马率先冲出,胡服勾勒出的身影如离弦之箭。 她反手张弓的姿势带着草原儿女的飒爽,箭矢连珠般射出,竟接连不差分毫的正中靶心,惹得围观人群惊呼连连。 于此时,她的视线掠过还未上场的沈燕宜,眸中带着浓浓的挑衅。 沈燕宜见此眉头轻蹙,讲实话,她最不喜被别人挑衅。 哪怕眼前人的能力远超与她。 沈燕宜没有再多理苏洛禾的视线,简单检查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弓箭后,便扯住缰绳,骑着白马踏入比试场。 不就是比骑射,她这几日也不是白练的。 沈燕宜双腿轻夹马腹,白马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出。 猎场的风扑面而来,她的发丝被吹得凌乱,却丝毫不影响她专注的眼神。 第一支箭搭在弦上,她屏息凝神,瞄准百米外的铜铃,“嗖”的一声,箭矢破空,铜铃应声而响。 骏马飞驰间,她接连抽箭、拉弦、发射,动作一气呵成。 箭矢带着破空之声,有的射中靶心红心,有的擦过飞鸟羽翼,惊起一片哗然。 在场所有人几乎都未曾想到,这个平日里娇软的沈家女娘,居然会在射场上显露出不输于男子的飒爽和能力。 就连原本轻看的苏洛禾都不由得严肃几分。 “看来沈小姐比想象中的要更加厉害,既如此,那本公主也得认真起来了。” 一番话落,苏洛禾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再次抬手连射出三箭。 伴随着箭矢破空的声响,不远处的靶心惊被这力道直接射穿,惊起一阵波澜。 成功搬回一程的苏洛禾扯动缰绳,停在原地,目光直直的看向沈燕宜,想要看她如何破局。 对此,沈燕宜却选择直接无视对方,静下心来,回忆着自己迄今为止所学的一切。 第三十一章 夜话 营地内。 正准备回营帐休息的沈燕宜被突然出现的苏洛禾拦住去路,琥珀色的眼眸泛起笑意。 她贴身靠近,笑着开口:“方才走的着急,险些没来得及和沈小姐交个朋友。” “朋,朋友?” 沈燕宜有些意外。 苏洛禾眨了眨眼,语气格外认真,“没错,在我见过的中原女子里,你是最有意思的一个,我就喜欢和这样的女子交朋友,我能感受得到沈小姐你是真心之人。” 不等沈燕宜回应,她突然开口定下邀约,“所以作为朋友的第一个游玩,明日日出前,随我去山顶看朝阳,错过可是你的损失!” “什么?日出?那个……” 沈燕宜甚至还没来得及搞清状况,苏洛禾就潇洒地摆手离去。 徒留在风中愣住的沈燕宜。 猝不及防的邀约搞得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到底,心里还是不讨厌的。 或许有这么一个活泼的朋友,也不算差。 子时的营地静谧无声,沈燕宜最终还是与苏洛禾悄悄牵出马匹。 马蹄踏碎月光,两人一路疾驰,将原本要随行的侍卫远远甩在身后。 苏洛禾的笑声混着风声传来:“在我们南魏,女子同男子一样驰骋天际,见识这草原辽阔!我本以为你们中原女子自也是相同,可当来到这儿后才发现,并非如此。” “虽然你们这里的女子小家碧玉,娇软叫人喜爱,可我觉得这么没什么好的。所幸今日见到了你,你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你很有我们南魏女子的风范!” 山顶的风带着寒意,可苏洛禾的一番话落入沈燕宜心底,却带着很深的暖意。 或许是上辈子受困于东宫的经历,也让她觉得自由比一切都要重要。 尽管她自认为不算是什么潇洒肆意之人,也并不觉得娇软是贬义。 比起南魏女子,她或许娇气、不够洒脱、也不够厉害,可那又如何?她就是沈燕宜。 无论是小家碧玉还是豪情爽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子,有不一样的路,很多人是没得选,只是她幸运,有爱护她的爹娘兄长,教导她的周砥,让她有了选择的可能性。 两人一路骑行到附近最高的山头,只等待着日出的来临。 苏洛禾解下披风铺在草地上,摸出随身的酒囊递给沈燕宜:“尝尝我们南魏的烈酒。” “烈酒?和之前宴席上的甜酒比起来哪个更辣些?” 沈燕宜虽不是一点酒都喝不得,但也喝不下太惯辛辣的。 见对方有些担忧的模样,苏洛禾笑着劝慰道:“放心,这酒不辣的。” 说着,她仰头灌了一口证明。 看着这一幕,沈燕宜半信半疑的拿过酒囊闻了闻,似乎的确没有烈酒的气息。 正当她准备喝下一口时,却突然听到苏洛禾好奇询问。 第三十二章 我想看日出 见苏洛禾一脸神秘兮兮的模样,沈燕宜便顿感情况不妙,她下意识的摇头。 苏洛禾却有些失落起来,一个劲儿的凑上前。 “哎~别不想知道啊,这对你以后相看可是很有帮助的……” 就这样在即将到来的日出前,两个少女坐在山头,笑谈着彼此前的趣事,辛辣的酒液入喉,却抵不过心中泛起的丝丝暖意。 此时的山上岁月静好,山下的营地却早已乱作一团。 原本跟随着两人的侍卫丢了目标后,便赶忙回来禀报,抓紧人手去搜寻两人。 朝中重臣之女,南魏公主,这不管是哪个出了事情,都够让他们丢了性命。 而原本在巡视的陆承沅得到这个消息后顿时心急如焚。 立马前往射场,打算亲自骑马出营地找人。 却不料在转角处突然出现一道身影,陆承沅当即扯住缰绳急刹,骏马在一声嘶叫调转了半圈位置过后,稳稳的停在面前。 “让开!别在这里挡路!” 陆承沅心急之下,几乎是脱口而出。 正当他调转方向,准备再去寻人时,却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么晚了,陆小侯爷不休息,如此着急做什么?” 闻言,陆承沅心下一顿,这才接着月色看清眼前人的身份。 见到眼前人,陆承沅慌忙下马行礼,眼底的焦虑与急切是无论如何都藏不住:“见过太子殿下,臣无意冒犯,如此着急是因为沈小姐和南魏公主失踪了。” 闻言,周砥原本平淡的神情突然划过一抹冷沉,“失踪了?何时的事情?” “就在刚刚,两个侍卫传来讯息,说是沈小姐和南魏公主两人骑马出营地,他们一时没跟住让人丢了。” 陆承沅有些紧急道:“猎场周围危机四伏,若不及时将人巡回恐怕会有危险。不知殿下是否也能派出一些人马帮忙寻找……” “南魏公主身为使者,就算孤不出面,也自会有人找寻回来。至于那沈家女娘……” 因着担心周砥拒绝,陆承沅竟直接拱手再次向其行礼。 语气坚定道:“此事若是闹大,恐对沈小姐有不好的影响,所以臣才希望殿下能够相助。若是殿下原因帮忙寻找,臣愿意从今后只听从殿下安排。” 听着眼前人对沈燕宜格外的关心,周砥脑海中竟不自觉浮现她白天看向陆承沅时的笑容。 再次抬眸看向陆承沅时,他心底动了个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念头。 他应该比陆承沅先找到她。 “把你的马给孤。” 闻言,陆承沅一怔,却在对上眼前人的视线时反应过来,忙将手中的缰绳交给对方。 周砥翻身上马的动作利落如刀,奔袭离去时,马蹄扬起的尘土,却掩不住他眼底骤起的暗涌。 忽的,一只鸟雀从身边飞过时,带起一阵风吹向天边。 周砥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天际亮起了一道白色的光线。 第三十三章 红尾的小山雀 沈燕宜瘫在周砥怀中,手指着东边鱼肚白的天空,含糊不清道:“周砥,日出……” 酒气混着少女特有的软糯嗓音,扰得周砥耳尖发烫。 “麻烦。” 周砥皱眉,却将人搂得更紧,替她掖了掖滑落的披风。 他看了看一旁仍在昏睡的苏洛禾,带着沈燕宜寻了处视野极佳但又随时看得到苏洛禾的位置,静静等待日出。 沈燕宜靠在他肩头,时不时嘟囔几句。 “早知道你最近这么忙,我就不天天等你等到那么晚了……” “周砥,我想吃烤饼了,就是你之前给我买的那个……” 周砥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听着她毫无逻辑的醉话,难得的流露出耐心。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洒在沈燕宜脸上时,她似乎从醉意的混沌中逃出了一瞬的惊喜。 “日出!……真的是日出!……” 女子眼中的光芒比朝阳更璀璨。 周砥望着眼前雀跃的人,喉结滚动了一下,别开脸低声道:“有什么好看。” 嘴上抱怨着,可目光却忍不住偷偷瞥向沈燕宜,心中难掩泛起涟漪。 待日出完全升起,原本在喜悦中的沈燕宜也因此酒精的作用再次睡去。 周砥正要抱沈燕宜下山,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见是陆承沅寻来,周砥神色一冷,旋即将沈燕宜再次和苏洛禾靠在了一起,恢复了平日里的疏离模样。 “殿下,你有没有……” 陆承沅骑马匆匆赶来,正要脱口而出的询问在看见熟睡的面庞时被咽了回去。 “找人把她们带回去吧。” 话落,周砥几乎是没有任何留恋,直接越过陆承沅离去。 沈燕宜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晌午。 头痛欲裂的她扶额坐起,突然想起昨夜种种,脸色瞬间僵住。 昨夜的自己不仅缠着周砥要看日出,还靠在他怀里说了那么多胡话…… 自己好像……好像还说了一些前世的事情!? 这家伙该不会以为自己有妄想症吧…… 想到这,沈燕宜只觉一阵羞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姐,小姐?” 玉珠担忧的声音将她换回,沈燕宜抬头时,便听玉珠开口:“小姐,我瞧着你脸色还是不太好,正好奴婢让后厨去做了醒酒汤,你喝点吧,能好受些。” “小姐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吩咐后厨做些过来。” 第三十四章 他符合我的心思 “堂姐。” 姐妹两人一见面,便牵着手靠在一起,说是亲姐妹都不为过。 “听说你在猎场与那南魏公主比试,可是给咱们沈家长脸了!” 沈伯书搓着手憨笑,他布满老茧的手递来油纸包,“来,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糖炒栗子,你大伯特意去排队买的。” 她看着眼前大伯和蔼的面容,心底不自觉的升起一股来自亲情的暖流。 大伯和他父亲虽是亲兄弟,但却不甚相同。 比起父亲的科举中榜,他不算是读书的料子,只喜欢种些田地粮食,有些小生意的头脑,在他们那里还算是个营生不错的小商户。 因此,虽说一家子穿着衣食不错,但常年劳作也让大伯身上多了不少的粗茧痕迹。 “多谢大伯。” 沈燕宜笑着伸手去拿时,小山雀突然在笼中扑腾,引起旁人的注意。 沈明玥最先眼尖瞧见,好奇的上前弯了弯腰伸手逗弄,“这鸟儿真俊!笼子居然还是金子的!难不成是秋猎时有哪家公子看上了阿娥,特意送的?” 说罢,还朝沈燕宜挤眉弄眼,惹得众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面对这样的误会,沈燕宜不禁有些无奈,笑道:“不是哪家公子,这是陛下赏赐之物,为了奖赏我与南魏公主的比试。” 此话一出,沈明玥原本还带着调侃的笑容立马荡然无存。 旋即她整个人直接站直身子,有些惊慌的看了看那只小山雀,又看向沈燕宜。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沈明玥还作势捂住自己的嘴,忙道:“我刚刚都是胡说的,都是胡说的,你们什么都没有听到!” 见沈明玥这副夸张的模样,姜氏有些无奈的抬手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话虽是训斥,但语气却慢慢都是宠爱,“行了,你这丫头说话总不知轻重,陛下御赐之物可千万不能乱加评判。” “孩子而已,都是在自家,没什么事情。” 蒋秋娘见状也在一旁帮忙打圆场。 正巧此时,沈府前厅飘出蟹粉豆腐的香气,管家前来引着众人前往前厅落座。 大火纷纷围坐在桌前,谈笑间其乐融融。 两日后晌午。 沈燕宜刚给小山雀换完食,就听见后院马厩的方向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苏洛禾的枣红马踏着碎步停在门前,她一身火红胡服跃下马背,腰间狼头弯刀随着动作轻响,衬得整个人愈发明艳张扬。 她身侧跟随的侍女同样飒爽,翻身下马后见后门大开,便直接走了进去。 来到一处背影旁。 “这位公子打扰了,我们昨日送了拜帖,约沈小姐今日前去互相学习骑射,不知可否麻烦你去通报一声?” 马厩前,正俯身给自己的爱马梳理鬃毛的沈策安闻言,疑惑的抬头看去。 阳光穿过马厩屋檐的缝隙,落在他的侧脸上,将那双清俊的眉眼勾勒得愈发深邃。 “谁送的帖子?” “是本公主送的。” 苏洛禾刚踏入府门,目光便直直地钉在了沈策安身上。 她琥珀色的眼眸骤然发亮,握着马鞭的手指不自觉收紧,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眼前人:“无妨,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见到来人,意识到情况的沈策安立马起身行礼,“在下沈策安,不知是公主前来有所怠慢。” “沈策安?” 听到这名字,苏洛禾微微有些意外。 她知道,这是沈燕宜兄长的名字,那晚山头喝酒时她曾说起过。 “原来是燕宜的兄长。” 苏洛禾在沈策安面前站定,仰头望着他,眼中毫不掩饰欣赏之意,“方才倒是没想到正在打理马匹的人会是沈公子你,还以为像这种事情,你们中原的贵族都会交给下人打理。” 面对苏洛禾的询问,沈策安不慌不忙道:“通常是会的,但在下比较喜欢自己动手,也算是和自己的马培养感情的一种方式。” 听到这个回答,苏洛禾的欣赏不自觉的更多了几分。 “沈公子的想法倒是与我们南魏人极为相似,不知……” 话音未落,不远处便传来沈燕宜的声音,“公主你来了,那咱们出发吧。” 原本的问题被压了下去,苏洛禾看了一眼沈策安后也没再继续追问。 她快步上前来到沈燕宜旁边,压低了几分声音道:“燕宜,你之前怎么没提过你兄长长得如此俊俏?倒是很符合我的心思。” “要不待会儿的骑射,叫上你大哥一起吧?” 此话一出,沈燕宜脚下一个踉跄。 前脚才刚刚赶走一个对她兄长有意思的,现在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尽管苏洛禾是很好,但自己也实在是被弄怕了,实在是不敢再轻易去撮合别人。 “这个……阿兄他可能没有时间,他待会儿还要去处理公务呢。” 沈燕宜随便找了个借口,想要将这件事情婉拒。 没成想苏洛禾倒是个大胆的,见沈策安没时间一同前去,便不打算放过丝毫相处的机会。 “咱们要去的射场和你兄长要办公的地方顺路吗?要不让他送一下?” 听到这话,沈燕宜一时间有些难办,不知道该作何回答起来。 恰在此时,沈策安主动开口:“你们要去的是不是京城东的射场?正巧我顺路,送你们过去。” 一切顺理成章,苏洛禾更是乐得如此。 三人来到府邸大门前,在等着马车过来时,苏洛禾还不忘趁机搭话。 “沈公子平日里可喜好骑射?等下次有空的时候,咱们三人可以一起,正好上次沈公子比试的时候我没能到场观看,甚是遗憾。” “多谢公主邀请,不过要说骑射的话还是小妹更合适一些,在下……” “表哥。” 两人相谈还算不错时,一道突兀的声音直接打破了这份和谐。 只见林月儿攥着丝帕,眼眶泛红,好巧不巧地“路过”。 她声音发颤,目光却直直掠过刚刚与沈策安相谈甚欢的苏洛禾,“不知表哥有没有时间?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沈燕宜望着林月儿那泫然欲泣的模样,突然觉得头疼。 好不容易赶走的那个,现在又回来了。 第三十五章 被赶出去的蛀虫 面对突然出现的林月儿,沈策安目光扫过她刻意弄皱的裙角,不由得微微蹙眉。 “我还有事情要忙,有话便在此处说。” 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已经让他对眼前这个本就没多少感情的表妹彻底没了好感。 眼下还能够听她说上两句,完全只是出于最基本的礼节。 否则的话,便干脆不理会了。 林月儿霎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微微垂下眸子,声音哽咽道:“表哥,自从离开府上后,我和娘就一直过得很拮据,当初走时小姨给的银子也只够在城郊租一个很破的小院子,甚至院子里连口水井都没有。” “本来这些事情我不愿意提及,让表哥担心,可是……今早阿娘受了风寒,我才发现自己竟然连给阿娘看病的银子都拿不出来。所以才不得已来找表哥帮忙……” 说话间,林月儿踉跄着上前半步,泪珠开始大颗大颗往下掉。 “表哥,我知道自己之前任性做错了些事情,但是……我是真心心悦表哥,这点从来都是都不是假的,表哥你能不能看在咱们这些年感情的份儿上,帮帮我?” 林月儿的话越说越潸然泪下,本就较好的容貌,加上她那故意放软的语气,叫旁人听去了,必定会溺在其中。 沈策安面对眼前人的靠近,立即后退了半步,刻意保持距离。 他从腰间拿出一锭银子,不冷不淡道:“先去给大姨治病吧。” 看着沈策安的心善,沈燕宜眸中难掩无奈。 她双手环抱,靠在一旁的门框前默默的看着林月儿演出的好戏。 她的这个兄长啊,难怪上辈子被林月儿坑的这么惨,她之前做了那么多自私自利的事情,现在不过是向他卖个可怜就妥协了? 这也太…… 就在沈燕宜打算出手拉一拉他这个兄长时,便见沈策安又道:“只有这一次了,等大姨病好后你也该自己寻一份讨生活的手艺,要是再继续这样下去,就是饿死在家里也怨不得别人。” 如此无情的话脱口而出,是让林月儿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 她刚要去拿银子的手怔在半空,一时间脸色憋得难看羞愤。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林月儿缓缓将手收回,敛下神色,再次抬头时,眼眶却早就红肿了一片。 “没想到表哥会这么狠心,明明不久前表哥和我还是互有情意。现在却……” 话说到此,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目光流离间看似不经意的撇了眼一旁的苏洛禾。 旋即紧抿着唇瓣,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活像是遭到了心上人的背叛。 至于她所认为的背叛的对象,便是苏洛禾。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苏洛禾有些不悦着蹙了眉头。 她微微侧头打量着对方的神情,又转而看向沈策安问道:“沈公子,方才聊了这么久,不知道这位表妹和你的关系是?……瞧这委屈模样,莫不是你辜负了人家?” 苏洛禾的声音带着几分明知故问的意味。 林月儿默不作声,但却目光炙热的看向沈策安,想要听到一句他期望的回答。 然而事实却根本不会如她所愿。 “当然不是,普通的表妹而已,从前住在府上,后来因为做错了事情被阿娘赶了出去。” 如此不留情面的回答,再次让林月儿感到难堪。 苏洛禾闻言,故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捂着嘴惊讶看向对方,声音提高几分开口:“原来是个被赶了出去,又要舔着脸回来求错的蛀虫?” 林月儿脸色惨白,梗着脖子辩驳道:“你,你这人说话好生难听!什么叫蛀虫!我和表哥的关系岂是你能够随便乱说的!” “乱说?我哪里有乱说了?” 苏洛禾挑眉逼近半步,腰间匕首在阳光下划出冷冽的弧光,“从刚刚我便看出来了,一个只想着靠男人可怜来过活后半辈子的女人,这要是放在我们南魏,早就被草原上的狼给吃了。哪里还轮得到你这样装可怜的女的在这儿演戏浪费时间。” “不如趁早回去看看你那生病在床的娘亲,免得她知道了自己女儿不顾她生病,要也在这里勾引男人而气的吐血。” 苏洛禾的一番话比起刚刚沈策安,只能说是更加不留情面。 让沈燕宜看了之后都没认出嗤笑出声,想要大肆拍手叫好。 被如此训斥,彼时的林月儿已经气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她好几次抬手指着苏洛禾,想要出口反驳时,却只能寡淡的蹦出一句:“就像你这样脾气暴躁的女人,根本得不到男人的喜欢!我看你这么说,分明就是嫉妒!” “我要男人喜欢做什么?在本公主这儿,只会是我去挑选男人。” 苏洛禾回答自信张扬,是像林月儿这种只想着靠柔弱温婉吸引男子注意的截然不同。 听着眼前女子的回答,身为男子的沈策安不但没有感到恼怒,反而在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欣赏的神色。 “公,公主?” 捕捉到关键字眼,林月儿突然感到一阵慌张。 沈燕宜见此,直接适时的笑着补充道:“是啊,还没来得及和表姐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前些日子到访我们这儿的南魏公主。” 此话一出,林月儿原本跋扈的气焰瞬间荡然无存。 留下的就只有满眼的惊慌,和回忆起自己对这位南魏公主说过的不敬的话。 “不,不是……我刚刚……” “公主,时间不早了,咱们快走吧。” 察觉到林月儿是要辩解,要道歉。 可沈燕宜偏偏就不给她这个机会,在林月儿的话要说出口时,直接将苏洛禾带上了马车。 上车前,沈燕宜不忘回头看了还站在原地的林月儿一眼。 原本含笑的眼底瞬间划过一抹冷寒。 这才到哪里?上辈子你做的那些事情,自己都会一点点挖出来,然后全数奉还。 沈燕宜三人坐上马车。 车内,苏洛禾透过车窗看向独自从沈府门口狼狈离去的林月儿,仍有些意犹未尽。 “燕宜,你方才拉我走做什么?我还没说够呢。像她这样的女人我可见多了,尤其是在我们南魏,她这样的别说是找你兄长这般长得俊,又家世显赫的男子。” “就是普通男子瞧见了她这幅小家子气的做派,也是要嫌弃的不行。” 第三十六章 我做你大嫂怎样? 长得俊又家世显赫…… 听到苏洛禾无意间对自己的评价,沈策安面上划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 他下意识别过头去,想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却不料苏洛禾眼尖,瞧见了他的小动作,唇角划过一抹弧度。 旋即故作没有注意到,继续开口询问:“对了,沈公子,方才听那林月儿所言,你们两个之前可是互通过心意?还是已经定了亲?” 此话一出,沈策安下意识开口否定:“自然没有。” 沈燕宜见状也立马拉过苏洛禾,接过话茬做解释。 “当然没有,兄长他和林月儿就只是普通的表兄妹关系,那些不过是林月儿自己的一厢情愿,还有也是……” 沈燕宜有些心虚道:“是我以前看走了眼,撮合了他们两人一下下,不然根本没可能。” 每次说起这个话题,沈燕宜便只觉得自己上辈子是个眼神不好的。 居然一次次引狼入室,还不自知。 马车很快抵达京城东的射场。 沈策安将两人送到以后,便直接离去。 沈燕宜轻车熟路的带着苏洛禾进入射场内,选好合适的马匹和弓箭。 熟练的甚至连射场内备用箭筒对方的仓库都一清二楚。 “难怪你的射艺这么好,看来平日里没少来这里练习,居然连这么偏僻的地方都知道” 听到苏洛禾说起这话,沈燕宜正在装备箭的动作一顿,而后又装作无事,继续整理箭筒。 “也还好了,只是偶尔没事的时候来练练。” 当然不是偶尔来练练,上辈子,她因为对骑射感兴趣,可是经常缠着周砥带他来这射场教学,常常一练就是一整天。 所以这里的一切,没人比她熟悉。 想到这些时,沈燕宜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自己指腹上的小茧子。 那是前几日在秋猎场练习的时候磨出来的,位置甚至与前世一模一样。 “我装好了,咱们去射场吧。” 苏洛禾背起箭筒,正准备离开仓库时却见沈燕宜顿在那里发呆。 她有些疑惑上前,将手放在她面前挥了挥。 沈燕宜这才恍然回神,笑着拿上自己的箭筒起身,“走吧走吧,耽误了这么久,再晚些天都要黑了。” 深秋的射场飘着枯黄的落叶,苏洛禾策马绕着射场转圈,火红裙摆扬起的弧度惊飞了栏边的蝶群。 手中的长箭接连射出,大有破空之势,最终稳稳的落在靶心。 沈燕宜紧随其后,虽是准头差些,但一姿一势看着却是何等的赏心悦目。 正当两人几个回合下来,沈燕宜箭筒中的箭用尽时回到场地边更换。 苏洛禾却突然勒马停在沈燕宜旁边,长身爬伏在马背上,侧头看向正在更换箭筒的人,试探着开口:“哎,燕宜,你说……要是让你兄长给我当驸马如何?”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沈燕宜险些没反应过来。 “这个事情……公主你毕竟是在南魏,这两国之间的婚事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好决定的,要不公主还是……再考虑考虑。” 沈燕宜尽可能委婉的提醒这其中的利弊。 且不说两人是否合适,再者苏洛禾身为南魏公主,若是找了个别国的臣子当驸马,那到底是她兄长过去,还是苏洛禾这个公主留下来都是个问题。 更别说还有其他朝堂的影响。 可尽管如此,苏洛禾似乎仍旧不在乎这些小事,直接摆摆手道:“那又如何?我只是单纯问问你适不适合,又没问朝堂的那些事情。” 她忽然凑近,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沈燕宜的脸,“还是你觉得,我配不上你兄长?” “当然不是,公主身份,自然配得上。但是……” 好几次,沈燕宜想要劝说的话堵在嘴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回想着从前对沈策安和林月儿的撮合,沈燕宜总觉得别人的感情自己不好再插手。 更何况,自己的感情都还是一塌糊涂。 “你既然不觉得我和你大哥不合适,那就没什么问题了。我苏洛禾看上的人只管去追,管他什么朝堂国争,先将人追到手再谈。 看着苏洛禾大有拼一把的架势,沈燕宜心底难掩有些动容,不自觉的向往如她一般洒脱毫无拘束的性子。 换好新的箭筒,沈燕宜重新上马。 苏洛禾想留下继续练习射术,但沈燕宜却想策马,两人便约好暂时分开。 她也直接向射场周围的林地而去。 蹄声惊起树上的鸟雀,沈燕宜在马背上调整呼吸,渐渐找回骑射时的韵律。 她俯身摸向马腹,指尖触到的肌肉起伏,与前世周砥教她骑马时的手感分毫不差。 策马奔驰而过,周遭一切仿若倒影叫人不易察觉。 不远处,周砥忽的驻足在原地,看向远处那道身影,笑容明媚张扬,与平日相见时截然不同。 “难得见骑术这般好的女子,咦?我看着招数怎么有些像你,这可不是嘴上教导几句就能有的程度……” 周砥身侧,一穿着素衣,约莫六十的老者打量着不远处正在骑马的沈燕宜。 周砥闻言,下意识反驳:“老师多心了,只是凑巧而已。” “凑巧?这种事情要只是凑巧的话,那你和那沈家小姐也算是有些默契了。” 交谈间,原本在不远处策马的沈燕宜注意到了这边的身影。 尽管有些距离,但还是看清楚了对方的身份,正是周砥以及他的老师,赵太傅。 沈燕宜见此上前,勒住马时,周砥与赵太傅已从树影中走出。 沈燕宜侧身下马行礼。 “臣女见过太子,见过赵太傅。” 赵太傅颔首回礼,目光落在她控马的手势上,忽然轻笑着打趣道:“这‘夹鞍稳身’的法子,也与你当年初学骑射时一模一样。” 听到周太傅这话,周砥眼底划过一抹异色。 “都是最基本的初学者的习惯而已。” 沈燕宜看见他犟嘴的模样,想起前世他被太傅撞见偷教自己射箭时,也是这般死不承认。 第三十七章 送花 或许是回忆的太过投入,沈燕宜竟一时没忍住,面上露出笑来。 周砥见状,不免微微蹙眉。 就因为这样一句简单的话竟笑成这样,她观察孤这么久,怕就是为了这一刻被旁人说像自己吧? 倒真是费尽心思。 原本他还曾怀疑沈燕宜是不是在自己府中安插奸细,如今看来,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她或许就只是单纯的……多观察了自己一些。 可那个梦又该怎么解释? 察觉到周砥的视线一直注视着自己,沈燕宜立马收起唇角的笑,正色回以目光。 两个人一派正经,似乎心里装的都是民生大事。 视线相对时,周砥率先避开视线,微妙的气氛正开始蔓延。 思忖间,原本同样在不远处闲逛的周木槿看到这边的身影,快步而来。 而她身后,则紧跟着苏晚柔。 周木槿一眼望见沈燕宜,甚至连周砥都没有理会,便径直走了过去:“燕宜姐姐!这么巧,你也来这里转转吗?” “三公主,好巧,你也来这里练习吗?” “怎么可能,我的骑术可是六艺里最差的一项……” 两人交谈间,周木槿拉着沈燕宜到旁边的一处空地上坐下。 感受着傍晚吹来的细风,周木槿深吸了一口气,笑着开口:“我本来只是跟着皇兄他们来这玩儿的,没想到能碰到燕宜姐姐,只你一人来的吗?” “不是,还有南魏公主,但她现在正自己在射场练习,我就骑马到这边转转,也是碰巧遇上殿下和赵太傅了。” 听着沈燕宜说起此事,周木槿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的周砥,而后又凑近沈燕宜耳边,低声询问道:“这么说起来,方才我来的时候见燕宜姐姐你和皇兄站在一起什么话都没说,气氛瞧着可有些不对。” “啊……那大概是,殿下还在生气吧。” “生气?” 沈燕宜有些无奈道:“前些日子秋猎的时候,我隔着一个帘子,误把太子殿下当成陆家小侯爷搭话,还说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又不小心弄脏了他的帕子。” “虽说我当时已经道过歉了,可总觉得他还是有些没消气,所以……就像让你帮我在他面前说说好话,最起码让太子别再因为这些事情生我的气了。” 见她如此认真的模样,周木槿噗嗤一笑,拍了拍沈燕宜的手臂:“皇兄哪里有那么小心眼,姐姐你多心了。” 沈燕宜闻言却在心中默默腹诽,这人小心眼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从前在东宫的时候,自己不小心打碎了他一个玉花瓶,这人都要跟自己生气好久。 还有晚上自己好心给他送吃食,他却非说不要打扰他处理公务。 送个东西,怎么就打扰他了!! “太子殿下毕竟是你皇兄,在你面前和在旁人面前必然有所不同。” 沈燕宜有些无奈开口:“更何况是我先意外弄了不少麻烦,他不高兴也很正常。” 见沈燕宜话都说道了这份儿上,周木槿自也不是个不懂情况的,直接拍拍胸脯,笑道:“燕宜姐姐你就放心好了,都不是什么大事儿,有我在一定帮你把皇兄的事情给解决了。” 说话间周木槿拉着沈燕宜起身过去。 映入眼帘的,便是周砥与苏晚柔相谈甚欢,气氛融洽的画面。 沈燕宜见此微微挑眉,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丝毫见怪不怪。 就在沈燕宜打算寻个借口离开去找苏洛禾的时候,却听一旁,赵太傅的声音响起。 “沈姑娘骑术精湛,可是有人专门教过?” 听到这话,沈燕宜顿住脚步,转身看向对方。 “家中兄长曾教过一些基础的,至于其他的……” 话说到一半时,沈燕宜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看了眼周砥所在的方向,又迅速拉回。 旋即轻笑着开口:“其余的则是我自己练习,熟能生巧。能够得到赵太傅这一句夸,实在是晚辈的荣幸。” “沈小姐客气了,只是方才瞧着你那骑马的动作与殿下极为想象,我还以为沈小姐的骑术会是殿下所教。” 太傅不亏是太傅,一眼便能看透事情的本质。 沈燕宜听闻都心底漏了一拍,险些垮了脸。 周砥听到太傅的这番评价,眸色微沉,紧接着开口:“老师,时间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他这个老师,就是个活脱脱的老顽童。 说话不知轻重。 要是再继续放任他聊下去,指不定说出什么让人好害怕的话来。 难得看着周砥别扭的神情,沈燕宜不禁感叹也就只有赵太傅才能压得住周砥这个太子殿下。 傍晚,射场。 “公主,你这是在?” 沈燕宜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原本应该在练射箭的苏洛禾,此刻正坐在射场旁,手中摆弄着一大束各式各样的花。 全部都是在秋季才会绽放的特殊的品种。 见到沈燕宜回来,苏洛禾还笑着摆手招呼她过来,“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看着苏洛禾手中紫色和白色相间的花束,沈燕宜也不由得被惊艳一瞬,“公主做的这么用心,可是要送给哪个重要的人?” 原本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调侃,却没想到下一刻,苏洛禾直接将花塞到了她的手中。 这一举动直接将沈燕宜吓了一跳,险些将满手的鲜花掉在地上。 “别紧张!” 察觉到沈燕宜的反应,苏洛禾立马开口:“这个当然不会是给你的,就是刚刚练习骑射的时候发现了这些花,觉得和你兄长很是相配,所以特意采来要送给他的。” 闻言,沈燕宜一怔,看了看手中的鲜花,又看向苏洛禾。 “送给阿兄的?” “没错,既然我决定要追你兄长了,总该拿出些实际行动来。” 苏洛禾认真道:“在我们南魏,哪家男子若是看上了女子,就会送上一束鲜花。” “既然你兄长不是我们南魏的男郎,那这种习俗就该由我来主动。不过我知道你们中原人比较含蓄,见面不久就直接送也不太好,所以拜托你帮我转交一下。” 第三十八章 梦中之情 给喜欢的人送花也不算是什么少见的事情,但在中原,大多都是男子送给心仪的女子。 若是女子主动给男子送花,则会认为是不守规矩。 世家贵族中,断没有女子主动给男子送花的。 那是不顾规矩,嫁过去要被轻视的。 更何况若是没嫁过去…… 见沈燕宜又陷入沉默,苏洛禾不由得微微蹙眉,“燕宜?燕宜?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 “啊?没什么,就是觉得公主你这样,很让我羡慕。” “羡慕?” 沈燕宜浅笑着开口:“是啊,羡慕你们南魏的女子能够如此的自由,洒脱,敢爱敢恨。” 听着沈燕宜的这番话,苏洛禾沉默一瞬,而后似是有些无奈的轻笑出声。 夕阳下,两个少女相视而立,皆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温柔与情谊。 …… 与此同时,周砥几人正准备返程回宫时,周木槿先一步,直接坐上了周砥的马车。 虽说平时她也不会这样,但周砥见到后也并没有阻止。 直到马车缓缓行驶,坐在一侧闭眼假寐的周砥缓缓开口:“说吧,你有什么事情要找孤?” 还未开口,便被先发制人。 周木槿有些尴尬一笑,紧接着便认真起来开口:“皇兄,你和燕宜姐姐之间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和燕宜姐姐认识这么多年,我知道她的为人。之前那些事情,想必真的只是个误会,她并非故意要惹你生气。” “所以……你就别再生她的气了呗?” 听到这名字,周砥睁开眸子,侧目看向对方。 “所以你是来替她说情的?” “一个女子,孤便那般小肚鸡肠?” 周砥转动扳指的手一顿,哼出一声。 在沈燕宜心中,他就这般小肚鸡肠?甚至连亲自说情都不敢,还要托木槿来。 “皇兄定是宽容大量,不记小过的!” 听到回答,周木槿眼睛一亮,旋即朝着对方凑近坐了坐。 掩着手悄悄开口:“其实我觉得,你和燕宜姐姐还是蛮配的,站在一起简直就是郎才女貌。而且我也喜欢燕宜姐姐,若是能让她成了我的皇嫂……” “小槿。” 周砥便冷着声音打断。 周木槿见状有些不高兴的嘟着嘴,“怎么?我说的有错吗?秋猎的时候我可是看见你和燕宜姐姐常待在一处,你要是没那个心思的话……” “孤有何种心思?” 周砥往后一靠,素来清冷疏离的眉目淡淡垂下。 周木槿顿时噤声,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这话若是被旁人听到了,害的是沈燕宜。 周木槿懊恼,乖巧的不再说话,去看窗外。 马车里叽叽喳喳的声音停了,周砥阖上眼小憩。 “周砥,我要看日出……” “周砥,我要吃烤饼……” “周砥……” “周砥……” 脑海中少女的声音娇娇悄悄,挥之不去一般。 周砥嘴角抿平,转着扳指的手蓦然停住。 …… 东宫。 亥时三刻,周砥在紫檀榻上辗转。 烛火将熄未熄之际,梦境如春水漫过心堤,他再次看到那梦中之人的出现。 沈燕宜立在东宫的紫藤花架下,月白襦裙沾着晨露,怀中抱着古檀木琴。 琴身缠着朱红丝绦,琴头雕刻着并蒂莲,莲心处嵌着两粒米粒大小的琥珀。 “我是你教出来的,你不听也得听,不许说我弹得不好。” 少女说话时,明媚夹杂着些许不服的娇气,她的指尖抚过琴弦的动作,与他教她时分毫不差。 周砥心中冷嗤,他对琴技要求素来之高,怎么可能…… 可梦中的自己竟然默许了。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 这是纵容,纵容……沈燕宜。 琴音响起时,碎玉般的旋律惊起枝头的飞雀。 “这琴的音色……” “是用你送我的梧桐木做的,是我亲手设计出来的样式。” 沈燕宜抬头望他,眸中仿若映着漫天流萤,“这可是我花费了好大的功夫,特意做出的。” 她将琴塞到他怀里,耳尖红得像初绽的桃花,“这琴便送给你,你若是嫌它粗糙,想要把它丢了,我可是要生气的。” 话音将落,少女唇瓣微抿着,又缓缓道:“周砥……我心悦你。” 她的声音带着娇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靠过来。 周砥身形一滞,却不敌她逐渐抚上胸前的手,紧接着嗅到她发间熟悉的茉莉香。 “别闹……” 他听见梦里的自己声音发颤。 踉跄后退时,指尖擦过琴身刻着的小字。 “宜”与“砥”二字交缠,像极了他从前在梦中瞧见的,藏于她桌案之上,那一遍遍描摹的字迹。 她挣扎着抬头,嘴唇擦过他的下颌,温热的呼吸让他浑身一震。 周砥低头吻住她的唇,尝到她舌尖残留的梅子茶甜味。 柔软的触感让他呼吸加重,而她环在他颈间的手,正揽着他后颈的碎发,与他从前梦到的分毫不差。 “周砥,我心悦你……” 她又一次开口。 指尖微动,周砥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似是没得到满意的回答,她又道:“那你呢?” 少女的暧昧纠缠总是不知疲倦,像是一定要得到肯定的回答。 周砥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掌抚过她腰间。 梅花枝头落下,逐渐掩盖两人的身影。 梆子声敲过五更时,周砥惊坐而起。 锦被滑落露出结实的胸膛,上面还残留着梦里的体温。 怎么又…… 帐外传来宫女换熏香的脚步声,他抬手扶上额间,触到一片汗意。 突然间,小腹泛起一阵燥热,周砥猛地掀开锦被下床。 铜盆里的水映出他泛红的眼角,他掬起水泼在脸上,却压不下心口狂跳的悸动。 镜中倒影里,他的神情仍旧有些恍惚,仿佛还能感受到梦里她掌心的温度,以及那声软糯的……我心悦你。 此刻的太子殿下只觉得自己当真是疯了。 一次又一次,每梦到一次,似乎都与她更接近了一步。 每次梦见都像是在回忆往昔,这份过往对他来说,最陌生却又感到熟悉。 第三十九章 你觉得她怎么样? 晨朝而下时,皇后差内侍前来召见周砥前去。 凤梧宫内,穿过几道回廊时来到檐下。 铜鹤香炉里的芙蓉香正浮起青烟,皇后端坐在紫檀雕花凤椅上,凤袍绣着金线盘成的九凤朝阳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儿臣见过母后。” “来了。” 皇后将茶盏推到他面前,示意坐下。 周砥立身走到皇后对面的位置坐下,放眼瞧了一圈桌上各种各样的线团,以及手边绣了一半的刺绣,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母后平日里可是最嫌刺绣麻烦的。 怎么如今突然…… “不知母后突然召见儿臣,可是有要紧事说?” 皇后嗔怒一眼,“许久不见你,母后难不成还不能叫儿子来见见?” “是儿臣的错,倒是叫母后好想。” 周砥面上挂着不远不近的浅笑。 他自然知道母后找他必然有事,可这母慈子孝的一幕他也愿意去演。 谈笑一阵,皇后才坐直身体,试探性的开口,“不知你可曾见过那沈家女娘?” “沈燕宜?” “是,本宫听闻秋猎时,沈家女娘骑射很是出彩,还得了陛下的赏赐,不知你可曾见过?” 何止是见过,还…… 周砥喉头滚动,昨夜梦境里沈燕宜与之缠绵的画面突然浮现。 他知道母后问他是否见过,绝非是简单的一句。 八成是母后看准了她来做他的太子妃。 他该拒绝的,此时和沈家牵扯过深,于他来说并不算好事,只是回想到那张笑颜…… 那女子如此费尽心机的勾引他,若是他拒绝了,那水性杨花的女人必要去找下家,岂不是祸害他人。 素来决断分明的太子殿下,此时心绪纷杂。 过了良久,他才开口。 “见过,沈家小姐……品性端方。” 话音未落,已觉不妥。 这四个字像极了吏部考评的官样文章,连他自己都觉得干涩。 皇后放下手中的青色茶盏,声音温和道:“本宫瞧她性情沉稳,又懂分寸,之前宴会时所弹奏的琴技也甚是不错。能文能武,比寻常女子要强上不少。” 她故意停住话头,观察着周砥变得有些微妙的神情。 “想着你也到了该谈论婚嫁的年纪,母后倒是觉得这沈家女娘是个不错的选择。” 和沈家女成婚…… 周砥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杯盏,“沈家小姐比起其他世家贵女的确是有所不同,引人注目,性子也不像那些世家女般循规蹈矩。” 听着周砥的回答,皇后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难得听到你对一个女子有如此评价,看来是对她有些意思了?” 此话一出,周砥这才从恍然中回神,突地发觉自己方才竟说了这么多对她好的评价。 这些脱口而出的话,让这位太子殿下觉得自己对她的关注似乎过多了一些。 从生活到梦中,再到心里。 明明都清楚她只是故意引起自己注意,都只是她的手段罢了。 周砥定了定神,想要将她从自己脑海中清出去。 可直到当他看向皇后,打算直接拒绝时才发觉自己心头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期盼。 “那沈家小姐前些日子相看不少男子,近来也和陆家小侯爷关系不错,母后若想选择她恐怕……” “只要你喜欢,母后可以把这些安排妥当。” 闻言,周砥神色微沉,一时沉默不语。 皇后见状,迟疑片刻后轻叹着摇头,转而轻抚上一旁还未绣完的春图。 “既然你不愿意强求,那晚柔那孩子呢?知书达理又和你自小长大……” “儿臣只当晚柔是妹妹。” 周砥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否定,“母后当年既然已经认晚柔做干女儿,她的婚事儿臣自会帮忙留意。但儿臣对她,并无其他想法。” 闻言,她放下茶盏,沉沉吐出一口叹息:“成婚一事,母后本也不愿意多催促。只是近日你父皇总是提及,那些大臣好几次上奏说你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并且暗中推举自家的女儿。” 她起身走到围栏边,望着远处的宫墙,“这些老狐狸的心思,你父皇能不明白?无非就是为了借嫁女一事,好攀附上你这个高枝。” “可一旦他们这些人真的攀附上了你,导致你的权势过大,你父皇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毕竟自古以来,历朝历代所有的帝王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有丝毫扳倒自己的可能。” “尤其你身为太子,本就权势不小,所以更应该明白这一点。” 面对皇后的劝慰,周砥自然清楚这些。 身在帝王家,他早就明白很多时候没有父子,只有帝王与臣子。 他敛去眼底的讥讽,转而恢复以往的淡漠,“母后放心,儿臣心里有分寸。” 屋外,清晨的阳光逐渐被乌云取代,黑压压的一片,叫人心烦。 “母后知道你绝对没有其他想法。” 皇后转身时,凤眸含着些许的担忧,“但帝王家的事情从来都不是私事,你的婚事必须尽快定下来。免得那些大臣再继续拿婚事做文章,惹得你父皇最后迁怒到你身上。” 离开凤梧宫时,晨后的雨恰好落下。 和那沈家女娘成婚吗? 如果真的要做出一个选择,如果是她…… 周砥捏着袖口中的帕子,回想起皇后最后的一番话,在某一瞬间,他竟觉得就算和沈家女娘成婚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正当周砥诧异于自己的反应时,内侍匆匆而来,打断思考。 他递上一把油伞,毕恭毕敬道:“殿下,雨势渐大了,娘娘叮嘱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 翌日。 蒋秋娘打算前去寺庙礼佛。 想起前些日子沈燕宜相看不算顺利,便打算带着她一同去求求姻缘。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蒋秋娘望着车窗外纷飞的落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绢帕。 她忽而转头看向沈燕宜时,目光扫过沈燕宜的面庞,似有试探着开口:“近来深秋多落叶,但我今早路过你兄长房间的时候,倒是瞧着他窗头插着的一束花开的正艳,你可知是哪里采来的?” 沈燕宜正低头摆弄着昨日沈策安回来,从街上给自己带的新式的鲁班锁。 忽的听到蒋秋娘这话时,心底“咯噔”一下,佯装不经意道:“那是阿兄自己摘的,我怎么会知道。” “哦?” 蒋秋娘微微侧头挑眉,鬓边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可你兄长自小最嫌鲜花招蜂引蝶,怎会突然……” 她话锋一转,忽而笑道:“我瞧着倒像是哪家姑娘的心思。” 第四十章 姻缘签 见蒋秋娘越说越准,沈燕宜表面镇定,手上摆弄着鲁班锁的动作也不由得乱了起来。 苏洛禾虽然说了要认真追求沈策安,可不到最后一步,谁都不知道结果如何。 在事情没确定下来之前,还是不要告诉阿娘,惹得她担心了。 “怎么可能,咱们大盛哪里有女子送男子花束的道理,岂不是叫人说道?” “那若不是大盛……” “那就更没可能了。” 蒋秋娘盯着女儿躲闪的眼神,忽而轻笑出声,伸手替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罢了,你兄妹俩的事儿,我也不多问,只要你俩能寻个自己喜欢的人就好。” 不多时,马车抵达京城外不远处的佛寺。 二人一同入内,随着住持来到堂前。 “夫人要礼佛的话请随我去后院,小姐若是想来求姻缘,便在这堂内抽签就好。” 听着住持的话,蒋秋娘轻拍沈燕宜的手背,叮嘱道:“那你求完姻缘就在这里等我,要诚心求,莫敷衍。” “放心吧娘,我知道。” 看着蒋秋娘随住持离去,沈燕宜这才沉出了口气,转而看向一旁的佛堂,抬步走了进去。 晨光透过堂内的琉璃瓦,在沈燕宜手中的签筒上投下斑驳光影。 沈燕宜晃了晃竹筒,一支竹签“啪嗒”落地,签文上墨水浸着檀香。 “欲寻鸾凤栖梧处,却忘朱门立故人。袖底沉香浑未觉,错将明月作星辰?……” 看不懂。 她自认为自己所读的书已经足够多,却仍旧看不懂这手中签文的含义。 正当沈燕宜蹙眉沉思时,一侧的解签僧却主动上前,简单看了两眼后便冲着她微微颔首。 “阿弥陀佛,姑娘此签乃是吉签,今后姻缘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闻言,沈燕宜眼睛一亮,忙问道:“真的吗?那请问大师,这签上古文的意思是什么?” 面对询问,解签僧却只是淡笑着摇了摇头,“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对于这些寺庙僧人的哑谜,沈燕宜是早就习惯了的。 她礼貌的道了声谢后,便转而出了佛堂,寻了处廊下的长椅做了下来等着。 有些无聊时,沈燕宜又拿出了那张签纸翻来覆去看了好些遍。 当阳光透过木签,反映出些许粗糙的纹路,视线游移间忽的透过这道签文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沈燕宜抬眼,正撞见周砥墨色衣袍掠过转角,跟随着同样而来的皇后。 周砥? 正当沈燕宜意外之时,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燕宜姐姐!” 转身看去,只见周木槿欢喜着向沈燕宜快步走来,身后正跟着穿衣素雅的苏晚柔。 “没想到在这儿能碰到你,燕宜姐姐也是来求姻缘签的嘛?” 面对询问,沈燕宜将手中的姻缘签那出,周木槿左右看了好半天,最终却只是蹙着眉有些不悦道:“这些签文都好难懂,平日里夫子从未教过。” “寺庙的签文都是住持亲自从古文中求得,大多数都是咱们平日里接触不到的书籍,自然晦涩难懂,所以才需要解签僧在一旁帮忙。” 刚刚走来的苏晚柔做出解释,视线在同沈燕宜对视时,微微颔首行礼。 举止优雅从容。 沈燕宜见此同样回礼,却没有说什么寒暄的话。 从前虽和苏晚柔有过接触但却并不算多熟悉,最多就是世家小姐之间普普通通的寒暄。 前世到后来入了东宫,那就算是彻底没了往来。 所以如今站在这里,沈燕宜除了礼貌性的打招呼外,想不到其他能开口的地方。 而且总感觉,苏晚柔看向自己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打量。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那咱们快进去吧,晚柔姐姐不是还要来求姻缘签嘛?” 周木槿未曾察觉两人只见微妙的氛围,周木槿牵上苏晚柔的手便准备进去。 “燕宜姐姐,咱们待会儿再来聊。” 看着周木槿带着苏晚柔进到佛堂,沈燕宜不自觉多了几分兴趣,站在门口往里投去视线。 只见苏晚柔站在佛像前,双手合十祈祷片刻。 而后拿出签筒上下甩出。 解签僧上前拿过简单看了一眼后,将东西交到对方手中。 “阿弥陀佛,恭喜施主,此乃上上签,幸遇贵人,姻缘天定。” 当听到解签僧给出的解答,苏晚柔垂眸抚着绢帕,指尖在“红丝牵宿契,静待金风玉露期”的签文上反复摩挲,唇边不自觉的扬起温柔笑意,脸颊泛起一丝羞涩。 周木槿闻言,当即拉住她的手,笑着开口:“太好了晚柔姐姐,我就说像你这般较好的人,姻缘肯定也是极好的。” 佛堂门前,沈燕宜默默看着两人的欢喜,眸色有一瞬的灰色。 前世不得而终的人,这一世总算是能够在一起了。 周砥和苏晚柔想必会过得很幸福吧。 苏晚柔将木签收好,抬手交叠向解签僧行了个礼,“多谢大师解答,就是不知……这签文上所指的贵人,可在我的身边?可是我平日里的亲近之人?” 凡是周围相熟些的人都知道,同苏晚柔相近的男子,除却家中亲友外,便是身为太子的周砥。 因此,一直以来也有不少人私底下调侃苏晚柔日后必定会是太子妃。 就连她本人对此也几乎是深信不疑。 “缘分到了自然便会相遇,在此之前,一切皆未有定数。” 对于解签僧模棱两可的回答,苏晚柔原本期待的眸子有所退却。 她微微抿唇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签文,最终还是含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两人从佛堂出来时,沈燕宜依旧等在门口。 彼时的天色已经度过正午,深秋的艳阳打在人身上反倒是显得暖洋洋的。 “燕宜姐姐还在等人吗?” “是啊,阿娘还在礼佛,我估计还要有一会儿才结束。” 沈燕宜淡笑着看向一侧,开口:“方才听到解签僧说苏小姐抽中了上上签,恭喜。” 闻言,苏晚柔正欲笑着回答时,却又突然看到了什么。 旋即不再理会对方,直接朝着她身后而去。 “太子哥哥,你回来了。” 第四十一章她的姻缘签 看着苏晚柔凑近周砥时,满眼的柔情,好似生怕旁人看不透她的心意。 攥着姻缘签的指尖泛白,却故意将签文举至周砥眼前:“太子哥哥,方才我去求了一挂姻缘签,庙中僧人可还讲我的姻缘是上上签,必定会遇得贵人。” 她试探着倾身靠近时,鬓边珍珠步摇险些擦过周砥下颌,“可自小到大,若真说起我的贵人,也只有太子哥哥……” 周砥不经意间后退半步。 他敛下眸中的冷意,望着苏晚柔手中捏着的姻缘签,语气不冷不淡道:“晚柔,你这一生所遇贵人诸多,不仅仅只有孤一个。就算姻缘签所写,也并非事事都得所求,还是要慎重才好。” 听到周砥的回答,苏晚柔原本娇羞的脸色白了一瞬,连带着唇角的笑容都显得僵硬起来。 “可僧者所言,贵人就在身边,所以我才觉得……” “不过是禅语玄机,切莫过度揣度。” 周砥打断她的话,目光却不经意间看向不远处,正碰上投来的视线。 原本只是在一旁凑凑热闹的沈燕宜见状,微微怔愣了一瞬,下意识避开视线。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刚刚周砥看过来的那个眼神,有一种从来不曾见过的感觉。 沈燕宜隐隐感觉不对,但脑海中所想不过一瞬,这个可能便被沈燕宜迅速抛之脑后。 八成是看错了,周砥那家伙怎么可能会对自己露出那种表情。 “燕宜姐姐,燕宜姐姐?” 周木槿的声音将慎言拉回显示。 她恍然回神,看向四周,却正好对上苏晚柔一闪而过的妒意。 下一刻,只见苏晚柔转身,突然朝着周砥靠近了一步,小意温柔。 “太子哥哥要不要也去求一个姻缘签?我陪你一起。我也好奇,今后能够和太子哥哥相伴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 与其说是好奇,倒不如若是希望。 刚刚被周砥话语中婉拒,此刻的苏晚柔格外希望通过姻缘签来证明他和周砥的关系。 面对苏晚柔的提议,周砥面色如常,心底却微微有些触动。 求姻缘签? 若是换做从前,对于周砥来说,从来不信鬼神直说的他,这些东西不过是寻求一个心里上的慰藉。 可此刻,不知怎的,周砥脑海中竟划过一瞬的好奇。 好奇沈燕宜如果求了姻缘签,结果会是什么? 是那陆家的小侯爷吗? “对啊,皇兄你也去求一个吧,来都来了,反正也不麻烦的。” 刚刚上前的周木槿,一下便听到了这话。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直接拉了一下周砥,笑着开口:“正好燕宜姐姐刚刚也求了姻缘签,皇兄你要是不知道怎么求的话,让燕宜姐姐带你一起去吧。” 此话一出,除了周木槿之外的三人神色各异。 沈燕宜看向周砥时,尴尬的轻“咳”了一声,并没有接着周木槿的话茬继续。 苏晚柔见状,正要开口,便听到周砥的声音流出,“沈小姐也来特地求姻缘?” 听到询问,沈燕宜心头一颤,随后笑着开口:“不算是特地来求,只是家母前来礼佛,所以顺道罢了。” “这样?那……” “太子哥哥,沈小姐想必还要去等沈夫人,多有不便,要不还是我陪着太子哥哥一起去求姻缘签吧。” 说话间,苏晚柔的目光还时不时的看向沈燕宜,似是在等着对方的反应。 但可惜,预料之中的不满并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沈燕宜依旧温和的笑,“说的也是,求姻缘签这种事情还是亲近之人陪着更加合适,我就不方便一起了。” 亲近之人? 对于沈燕宜的这份评价,周砥听后不自觉的微微蹙眉。 她这女娘,一边想办法了解自己的习惯,一边靠近自己。 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了机会,反而还要将孤推给别人? 又是欲擒故纵? 沈燕宜,这种事情做多了,可就没有意思了。 “那燕宜姐姐若是不方便去的话,我就陪着你一起等沈夫人吧,正好咱们去寺庙别处转转。” 周木槿晚上沈燕宜的手臂,笑着凑近一些。 见此,沈燕宜也正好顺势答应下来。 看着沈燕宜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离开,周砥眼底翻涌的情绪愈加冷沉。 这样的情绪甚至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太子哥哥,那咱们去……” 苏晚柔抬头时,便见周砥的目光直直的望向沈燕宜离开的方向,片刻不曾挪开。 …… 礼佛祠堂内。 袅袅檀香中,蒋秋娘跪在蒲团上叩首,忽听到身侧又进来一人。 礼佛完毕后,蒋秋娘正打算起身离开时,这才发现自己身侧,正是皇后! 见此,蒋秋娘赶忙行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抬眸看去,光落在蒋秋娘身上,轻笑着开口:“沈夫人也来礼佛?倒是巧了。今日礼佛,可是自己来的?” “回娘娘,小女燕宜也陪着一起,她在前院佛堂等着。” 似是捕捉到关键的字句,皇后眼底突地划过一抹亮色,再说起时难掩多了几分兴趣。 “说起沈夫人家的小女,听说还未曾婚配?” 闻言,蒋秋娘心中微动,垂眸应道:“是,小女尚待字闺中。” 皇后将佛珠绕腕两圈,轻笑出声,“朝中贵女虽多,却难寻个知书达理、骑射俱佳的,就连本宫瞧着,也难免心生欢喜。” “不是她可有心上人?若是有了,本宫便给她二人赐婚,也是本宫的一份心意。” 面对皇后此言,蒋秋娘当即就明白这是在试探。 她呼吸一滞,不紧不慢道:“多谢娘娘关心,只是他们孩子的事情,我们这些当父母的早也管不住了。只要她喜欢,才是最要紧的。” 话说到最后时,蒋秋娘故意将“她喜欢”咬的重了几分。 皇后自然的清楚她话中的意思,指尖无疑是的轻点着手背,凤目含笑,“喜欢自然是重要的,但以沈夫人小女的身份,门当户对,也是选亲重要的一项。” 第四十二章 许久不见 面对皇后的再三试探,蒋秋娘心中已然警铃大作。 自从沈燕宜开始相看起,她就不止一次的说过,不喜欢东宫,更不想要嫁入东宫。 起初听她说起这些,自己也只当是姑娘家随口的抱怨,毕竟嫁入东宫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有机会的。 可如今听到皇后的试探才发现,这件事情不是没有可能。 “多谢娘娘提醒,门当户对的确是很重要。不过……” 蒋秋娘话头一顿,而后又接着开口道:“若是燕宜喜欢的只是个普通人家的男郎也没关系,只要她喜欢,臣妾和夫君都会尊重她的选择。”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皇后自也是清楚眼前人话中的意思。 这沈夫人不过是不愿意顺着她的想法,促成这桩婚事。 想到这里,皇后眼底划过一抹审量,语调清冷道:“既如此,倒也该尊重孩子的意愿。” 她身为大盛的皇后,就算是再期望给自己儿子找个合适的姑娘,也还没到了强迫不合之人在一起的地步。 那样的做法,简直难堪。 …… 日暮夕阳,昏黄暖意的光洒在寺庙的院墙中,满地的落叶反映出耀眼的光泽。 沈燕宜早早的便送走了周木槿,独自倚坐在树下等着蒋秋娘结束礼佛。 摊开掌心时,正巧手中的签文上落下一片黄叶。 沈燕宜闲来无聊拿起,透过枯叶的缝隙看向远处。 却正巧对上了周砥幽深的目光。 她心底一惊,忙拿下枯叶时,却发现周砥已经直接转身离去。 蒋秋娘出来时,天色已然不早。 车轮碾过泥泞的小路,将周围的落黄卷入车底。 沈燕宜坐在马车内,手中拿着那份求来的姻缘签,心底久久不能平复。 话未说完已被蒋秋娘按住手背。暖炉里的银丝炭爆出火星,映得她鬓边银簪忽明忽暗。 “还在想姻缘签的事情?” 听到蒋秋娘的询问,沈燕宜稍稍回神,她垂眸看了一眼手中握着的木签。 思绪却不由得想起周砥。 前世,她也曾求过一份姻缘签。 那时候的签文上便暗示着自己将会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但却不得善终。 起初她不信此言,闹了通脾气。 结果不料最终,还是一语成谶。 如今再次求得一签,却看不透前文上的寒意,让她心底总觉得有些不安。 “阿娘,你说……这签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面对沈燕宜的愁容,蒋秋娘看向她时眸色温柔,却又喊着些许的担忧,“签文之意顺其自然便好,只是方才在后院佛堂碰到皇后娘娘……” 她顿了顿,望着车外渐沉的暮色,“她问起你可有心上人。” 闻言,沈燕宜太阳穴突突一跳,逐渐感到一丝不安,“皇后娘娘为何突然问起我?” “她说起你曾在秋猎时收到过陛下的嘉奖。” 蒋秋娘抚着女儿发凉的手背,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柳絮,“甚至……有意撮合你与太子的婚事。” 此话一出,沈燕宜心头一惊,手中的东西掉落时,周围停靠的飞鸟受惊般,在周围扑腾着翅膀离去。 沈燕宜望着母亲眼中的担忧,忽然想起前世自己嫁入东宫后发生的一切,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皇后娘娘想来只是随口一说吧,怎么可能……” “我瞧着不太像是随口一说,你还是注意些为好。” 蒋秋娘抬手握着慎言的手背,语重心长道:“娘知道你不愿意进入东宫,但一旦陛下赐婚,这件事情沈家也是推脱不掉的。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不如就少参加一些宴席,权当是避避风头了。” 回到家后,沈燕宜几乎是一夜无眠。 她躺在床上摆着手指头反反复复数了好几遍,距离上辈子赐婚的时间也没剩下多少日子了。 结果偏偏这种时候还引起了皇后的注意! 简直是倒霉到家了…… 如果皇后真的有意要撮合自己和周砥,那唯一能够破局的办法,便只有……尽快定下婚事。 翌日。 沈燕宜一早便约了陆筱上街。 本意是想要让陆筱帮自己约陆承沅出来一叙,可实在不巧,陆承沅刚好不在。 “所以是太子派你大哥去离京办了些事情?” 沈燕宜与陆筱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 “嗯,是啊。” 陆筱晃着手中的糖人,看向沈燕宜时眼底满是八卦之色,“不过沈姐姐你这么关心我大哥的去向啊?如此着急寻他,可是想他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可以……” 话音未落,一道熟悉的身影策马而来。 陆承沅勒住缰绳,玄色官服在风中猎猎作响,腰间新换的玉佩随着动作轻撞。 “阿筱?沈小姐?” “大哥!?你回来了!” 陆筱见状眼睛一亮,下意识的偷偷看了一眼沈燕宜,眼底划过一抹打量。 陆承沅翻身下马,目光落在沈燕宜身上时,比起从前的局促到多了几分的从容。 “本想着回家后找时间约沈小姐出来一叙,却没想到竟然直接在这儿遇到了,看来我和沈小姐之间还是很有缘分。” 话音降落,他似又想到了什么,紧接着温柔开口:“对了沈小姐,正巧今日碰到,许久不见,不知沈小姐可有时间一叙?正好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味道不错的酒楼。” 面对陆承沅的邀请,沈燕宜甚至没来得及开口,便见陆筱一把挽住自己的胳膊。 “去,当然有空去!对吧陆姐姐?” 说话间,陆筱还格外神秘的冲着她眨了眨眼。 沈燕宜见此瞬间意识到眼前人的想法,在犹豫了一瞬后,还是笑着答应下来。 “嗯,许久不见,正巧我也想找时间和陆公子一叙。” 起初沈燕宜觉得有陆筱陪着,一切都好说。 却不料三人刚刚到了这酒楼门口,陆筱却突然故作惊讶拍手,“哎呀!对了,差点忘了,娘亲还让我尽早回去呢,说是有事情找我帮忙。” “看来我没办法在这儿吃了,大哥沈姐姐你们两人好好吃饭,我得赶紧回去了。” 看着陆筱匆匆来看的背影。 沈燕宜内心毫无波澜。 此刻的她只觉得敷衍,无论是话术还是表演,简直处处透露着敷衍。 是生怕旁人看不出来啊。 第四十三章 赠琴 “你别在意,阿筱她经常这样没定性,咱们先上去吧。” 陆承沅见沈燕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陆筱离开的方向,担心她看出什么端倪,便赶忙转移了话题。 沈燕宜闻言,没忍住轻笑一声,话语中似带着些许调侃。 “这样啊?我还以为陆妹妹是故意的呢。” 此话一出,陆承沅便了然她这是看透了缘由。 一时间,竟不自觉红了一抹脸颊,轻咳一声缓解尴尬。 而后便忙带着沈燕宜上了酒楼的包厢。 片刻后,正等候茶点送到时,玉珠忽然抱着紫檀琴盒进门。 “小姐,你要的琴拿来了。” 看着琴盒,陆承沅微微有些诧异。 沈燕宜起身上前从对方手中接过,“你先到外面等会儿吧。” “是。” 待玉珠退下,沈燕宜转身将紫檀木琴抱到陆承沅的面前。 指尖拂过尾部的花纹时,竟有一瞬间不自觉的想起了前世自己送给周砥的那把。 “陆公子,前段时间在秋猎场上,多谢你尽心尽力教我骑射。” 她将琴推到陆承沅面前,烛火在琴弦上跳动,映得琴腹暗纹忽明忽暗,“这把紫檀木的琴是我前些日子逛街时瞧见的,又正巧听陆妹妹说起你偶尔也会有抚琴的习惯,所以特地买来送给你。” “就算是……你教我骑射的谢礼。” 闻言,陆承沅眼底微微闪过一瞬惊讶之色。 他显然是没想到第一次便收到如此贵重的礼物。 “沈小姐,这琴太贵重了,我……” “陆公子不必客气,你若是不收的话,反倒是成了我的心事了。” 沈燕宜又笑着将琴往陆承沅面前推了一下,陆承沅指尖触到琴身时,心头猛地一颤。 像是感受到了一种悸动。 见此,陆承沅敛下眸色,唇角不自觉划出一抹弧度,“既如此,那我就不推辞了。” “不用推辞,不用推辞。” 见陆承沅收了下来,沈燕宜这才算是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瞧着眼前男人探究古琴时的画面,突然就来了兴趣,当即两手一拍,满眼期待的盯着陆承沅。 “对了陆公子!既然有新琴在手,你要不要现在弹一曲,试试音色?” 听到沈燕宜的提议,陆承沅手掌搭在琴弦之上,思索一瞬后抬眸看向眼前的少女。 有一种冲动似在心底发芽,“这样好的琴,若只是独奏难免少了些韵味。正巧这房间里还有店家放置的古琴,不知沈小姐可方便与在下合奏一曲?” 闻言,沈燕宜面上的笑容一顿,反应过来后又连忙摆手。 “不了不了,我的琴技也没那么好,要是合奏的话肯定吵了你的耳朵,还是不丢这个丑了。” 这点沈燕宜可不算是谦虚,而是实事求是。 就她那一首曲子吃遍天下的琴技,若是换了首别的,估计会遭骂吧。 那场面,自己都不敢看。 陆承沅看着眼前人如此着急拒绝的模样,心底难掩有些失落。 “那若是……平沙落雁呢?” 话落,沈燕宜猛然从思绪中回神,看着陆承沅一脸认真的模样,她显然是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起这首曲子。 “这个……” “之前长公主宴会,我也听到了沈小姐的弹奏,所以……” “这个不行。” 沈燕宜几乎是没有犹豫,直接拒绝。 如此利落和干脆,到让原本想要试探的陆承沅一下子灭了火。 一时间变得不知所措,“沈小姐别生气,我只是随便一问,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见陆承沅慌忙道歉的模样,沈燕宜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反应过了头。 其实她也不知道刚刚的自己是怎么了。 为什么偏偏提及这首曲子的时候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从前明明也和周砥一起合奏过,怎么到现在反而就…… 就在屋内气氛有所沉默的刹那,房门“砰”地被推开,周砥立在门口。 “殿下?” 看着突然出现在屋内的身影,沈燕宜和陆承沅一时间皆是惊讶不已。 她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几乎是要脱口而出,“你怎么在……” “路过。” 周砥直接回答道:“碰巧路过,便听到沈小姐倒是慷慨,这样好的古琴随随便便的就送了出去。” 说话间,他的目光冷冷的扫过琴盒,在瞧见琴尾处,与梦中沈燕宜所赠给他的图案极为相似时,一股火气顿时涌出。 他再抬眸看去,喉结滚动着,视线落在沈燕宜身上时,出口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沈小姐倒是会选琴,连款式都相差不过分毫,旁人瞧见了怕是都要认不清楚究竟哪个是那个了。” 听着周砥的一番话,沈燕宜心头划过一抹迟疑。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感觉……他像是知道些什么。 沈燕宜用着恪守礼节,但却没什么感情的语调开口:“殿下,臣女不懂您的意思。” “意思就是,孤倒是好奇沈小姐送给陆小侯爷这把琴,可是有别的用意?”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冷的吓人。 陆承沅见此上前挡在沈燕宜身前,语气依旧温和:“殿下误会了,沈小姐不过是……” “误会?” 周砥绕过他,径直走到琴边,指尖擦过琴尾那朵甚是相似的花雕时,突然冷笑,“也不知沈小姐是否送过别人琴,也生过这样的误会?” 闻言,沈燕宜攥紧裙角,想起前世自己正是用类似花雕的古琴向周砥告白。 此刻他眼中翻涌的妒火,倒与前世吻她时的灼热如出一辙。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恍惚觉得,他是不是回忆起了前世,回忆起和自己在一起时发生的一切。 所以才会在自己送琴给陆承沅时,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殿下,这琴不过是……” 沈燕宜正要再言,周砥却直接忽略对方,坐下拨响琴弦。 宫商角徵羽的乐声骤然炸开,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叫人心颤。 “陆大人既受此琴,不如与孤合奏一曲,让孤瞧瞧,这琴弹起来如何?” 第四十四章 你太过分了 面对周砥的突然提议,陆承沅一时间有些诧异。 在半刻钟前,他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一把琴的事情居然会演变至此。 更何况周砥身为太子,他自是不好真的和对方较真起来,到底身份有别。 “多谢殿下欣赏,只是臣技艺平平,不敢扰了殿下的耳朵。” 见对方拒绝,周砥落在琴弦上的指尖又随意拨弄了几下,再抬眸看去时,身上气质冷凝,不怒自威:“怎么?难不成只有沈小姐有资格和你合奏,孤没那个资格?” “陆小侯爷这变脸的功夫到真是极快啊。” 屋内的气氛伴随着周砥的话几乎是快要下降到了冰点。 “臣不敢。” 陆承沅低头。 “请殿下指教。” 沈燕宜咬着唇,看向周砥的目光中像是要喷出火来。 这人究竟要干什么! 下一瞬,琴弦在两人指下激烈碰撞,陆承沅弹的高山被周砥的流水强行切入,音符绞成乱麻。 沈燕宜瞧着这般激烈的场面,几次想要开口劝阻,却都被两人的琴音阻拦。 越发激烈下,她看着琴身剧烈震颤,忽然“嘣”地一声,一根琴弦应声而断,断弦扫过周砥手背,渗出一道血痕。 他冷眼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痕迹,眼底的翻涌的怒火似是有所消退。 仿佛刚刚的一切在这场琴中得到了释放。 “太子殿下!” 沈燕宜的一声怒音将周砥的视线拉回。 他向来不喜旁人用这种态度称呼自己,可知道当他转头,视线落在沈燕宜泛红的眼尾时,突然就有一瞬慌了神。 她哭了…… 陆承沅见状想上前安慰,却听她直接开口;“太子殿下,你做的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沈燕宜压下心头的情绪,尽可能保持平稳开口,却如何也掩盖不住心底的失望。 “我送陆公子琴,是为了感谢他在秋猎时教我骑射,臣女自问没有做错什么,殿下不由分说的弄坏臣女的琴,是何意思?” “若是臣女哪里惹了殿下不快,还请殿下告知。” 泪水模糊了视线,沈燕宜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痕。 她望着周砥染血的手背,又看看地上碎裂的琴,突然想起前世自己赠他琴时的欢喜,只觉得心口像是被琴弦勒紧,疼得喘不过气。 “沈燕宜……” 周砥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 她没再看他,转身跑出包厢。 本坐在大堂里喝茶的陆筱见到沈燕宜出来,直接笑着起身,“沈姐姐,你和我大哥聊完了?怎么样?你们是不是……” 话未说完,陆筱便见沈燕宜红着眼直接忽略了她,匆匆离去。 察觉到情况不对劲,陆筱忙放下手中的糕点,转身追了上去。 周砥望着沈燕宜消失在房间内的身影,手背的血珠滴在琴弦之上。 眸中翻涌的情绪一时间复杂难辨。 沈燕宜坐在回府的马车里,有些失神的望着车窗外的景色。 车窗外的柳树枝条扫过帷帽,沈燕宜强压下情绪,脑子里逐渐回想起周砥的不对劲。 那样清冷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频繁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处处不对…… ,难不成是想起了前世的记忆?所以才会…… 不,不可能……肯定是自己多想了。 “若是他真有了前世的记忆,为何还要处处避开自己,难道就真的那么讨厌吗……” 她喃喃自语,莫名陷入了前世与今生的死循环。 “燕宜姐姐!” 陆筱的声音突然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看着身侧突然出现的马车,以及车内陆筱有些担忧的目光,沈燕宜赶忙叫停了马车。 下一刻,陆筱便忙下车,转而上了沈燕宜的这辆。 马车继续行驶。 “燕宜姐姐,你没事吧?是不是我大哥把你惹哭了?你放心,我回去一定帮你教训他!” 陆筱看着沈燕宜还有些红肿的眼眶,紧紧握住她的手。 瞧着眼前人的神情,沈燕宜心头有一瞬的缓和,轻笑着开口:“放心,和你大哥没关系,不过是……碰到了个讨人厌的家伙。” “讨人厌的?谁啊?” 面对陆筱的询问,沈燕宜刚想要开口糊弄过去,便见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晃得车内的两人身形一震。 “怎,怎么回事?” “小姐,前面有人闹事。” 玉珠的话音刚落,忽听到车外“哐当”一声巨响。 沈燕宜掀开车帘,见两个身穿异域服侍的侍卫正将卖刀的老汉堵在路中间,两人的腰侧的玉牌则刻着“苏”字。 而两人身后走出的,居然是南魏的小王子! “我说了,本王子喜欢那把刀,今天你就是不卖也得卖。” 苏丹祁冷言时,眉梢那颗红痣在夕阳下晃得人眼晕。 “我这刀是真的不能卖啊,这是我们家祖传的宝贝,只能观赏,不能……” 老汉话音未落,苏丹祁便直接不耐烦打断,“本王子给你五百两银已经是够给你面子了,你别给脸不要脸!” “到底是谁不要脸?小王子这话说的就有些不妥了吧。” 听到这话,苏丹祁心头火气一上,转身时便见沈燕宜下了马车。 “你是?呵,这不是那日和我阿姐比试的沈家小姐吗。怎么?这事儿你也要管?” 他绕着沈燕宜踱步,眼底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你们大盛的百姓不给我这个客人面子,我不过是简单的教训一下而已,我奉劝沈小姐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见对方如此,沈燕宜自也没什么好话,“就算小王子是客人,但也该懂得规矩。况且你在我大盛的地盘,扰我大盛的子民,这事儿要是传到陛下耳中,会不会觉得是你不给他面子,不把他放在眼里?” “哼,你们陛下总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动怒,不然岂不是太不大度了?而且……” 苏丹祁突然靠近,沈燕宜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他攥住手腕,“而且我瞧着沈小姐有些面熟,倒像是在哪碰到过。” 苏丹祁目光落在沈燕宜身上来回打量。 直到落在她那双眸子时,忽的想起了什么,唇角划起一抹弧度,“那日在演戏上弹奏古琴的乐师,我看着倒有几分像沈小姐。” 第四十五章 你是她对吧 现在这种情况,她算是被认出来了吗? 沈燕宜瞧着眼前人一脸笃定的表情,心底说不慌张那是假的。 大脑飞速思考了一瞬,下一刻,她直接一把甩开苏丹祁的手,佯装不悦开口:“小王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一个世家贵女,会偷偷摸摸的去当个乐师?既如此,我何不单独献艺,反倒还能得到些喝彩。” 沈燕宜一番话说的慷锵有力,丝毫没有任何心虚。 苏丹祁听着她的一番解释,目光死死的盯着对方的神情,像是要把她从里到外都看透。 忽然间,他唇角划过一抹弧度,“是吗?我倒是觉得,沈小姐是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太过张扬自己,所以才选择隐藏身份。” “那你是多虑了,我这人从来不担心在外张扬。” 双方对峙间,周身的气氛逐渐变得剑拔弩张。 尽管沈燕宜一再否认,可苏丹祁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 那中像是在看猎物的目光,叫沈燕宜心底难免不感到慌张。 想要尽快逃离这是非之地,但又担心自己走了之后,他会直接拿这老汉撒气。 沉默间,苏丹祁却突然笑出声来,抬手比划着遮住沈燕宜下半边脸,只露出她那双琉璃般的眸子。 他微微眯起眼来,声音懒散道:“是吗?可我看沈小姐的眸子,倒是与那乐师的如出一辙。” 听闻此言,沈燕宜心底“咯噔”一下,冷静开口;“你看错了。” “不可能,我们南魏人从来不会看错自己的猎物。” 苏丹祁放下手,抬步朝着沈燕宜走去。 见到这一幕,她下意识的后退,想要保持距离。 却不料身后突然上来几个侍卫将她的退路挡住,再转身时,苏丹祁直接摁住她的肩头,将人拉入自己的怀中。 “乐师,本王子可是找了你好久了。” 苏丹祁附在她耳畔低声开口:“既然你的身份是假的,那你和太子的关系也应该是假的了?既如此,何不答应跟我回南魏?我会好好待你……” “谁和你说我与太子的关系是假的?” 沈燕宜突然开口:“我和太子的关系若是假的,那他那日也不会帮我解围吧?我劝小王子还是知道一些分寸为好,这里毕竟是大盛的地域,您若是真的和太子抢了人,传出去……想必也不太好吧。” 面对沈燕宜的警告,苏丹祁停止了进一步的动作。 他从身后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沈燕宜,像是要看透她话中的漏洞。 就在这时,沈燕宜突然低头开始抽泣起来。 细细的哭声入耳,苏丹祁听到后诧异了一瞬,下意识松开了手。 “你……” 话未说完,沈燕宜却一把将人推开,趁着他愣神的刹那,提起裙摆钻入人群。 发觉自己被她戏耍,苏丹祁立马就要去追,却被突然杀出的几个侍卫拦住。 周砥立在三步外,墨色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眼底的情绪翻涌,犹如冰窟般冷到了极点。 他刚刚追出来,想要找到沈燕宜。 却不曾想一眼便看见了苏丹祁将人揽在怀中的画面。 这样的一幕让他格外恼火,想要将眼前人直接教训一顿。 “小王子可还记得这里是大盛,不是你们南魏。当众调戏世家贵女,可还把我大盛的律法放在眼底?” 苏丹祁望着侍卫出鞘的佩刀,忽然笑道:“太子殿下说笑了,在下不过是见姑娘貌美,想请她共饮一杯。” 他后退半步,尽可能的与对方保持距离。 他是想要将那沈家小姐带回南魏没错,但也犯不着为此和大盛的太子动干戈。 自己还没蠢到这种地步。 “若我知道那沈家小姐是太子殿下的人,我自然是不会过多打扰。” 听闻此言,周砥心下一顿。 他的人?苏丹祁会这般误会,必然是沈燕宜说了什么。 他目色沉沉。 沈燕宜,你到底是利用孤脱身,还是真的对孤…… “太子殿下不必着急,我既然已经知道了那沈小姐的身份,便不会再多打扰。” 苏丹祁两手一摊,假装无所谓开口:“反正貌美的女子我时时都能够碰到,没必要非得抓着她一个不妨。” 闻言,周砥未再言语,只是抬手示意,让周围的侍卫纷纷收起了自己的佩刀。 正当苏丹祁松了口气,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的时候,周砥却突然开口:“那沈家小姐的事情结束了,这位老伯的事情,小王子是不是该给个结果。” 此话一出,苏丹祁面上的笑容一僵,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若是方才关于沈燕宜的事情,他还当做是同位者之间的周旋。 但此时对于这个刀铺老板的事情,便是直接不顾他的身份,是压根不把他放在眼底。 “结果?那太子殿下觉得,我该给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苏丹祁的视线划过那老板身上时,吓得他视线有些飘忽不定。 周砥见状眸色一沉,而后又接着开口:“我看着店家铺子里的东西有不少损坏,想必……小王子不是那种霸道的人吧?” 周砥这话算是给双方都留了余地。 苏丹祁自也是识趣的,尽管心底憋着一团火气,但还是尽可能淡定开口:“当然,损坏的东西我肯定会照数赔偿。” 在苏丹祁的示意下,其中一个侍卫掏出几百两银票交到了老板手中。 而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周砥,直接转身离去。 待看着对方离去,周砥又安排侍卫将老板的店铺帮忙简单打扫了一番。 再看去时,周身早就不见了沈燕宜的身影。 …… 另一侧,早早跑走的沈燕宜此刻正躲在街角的某处角落。 对刚刚苏丹祁的禁锢还心有余悸。 刚刚心急之下说了那些话,他应该不会去乱说的吧。 就在沈燕宜思索之时,一辆马车突然缓缓停在她的身边,陆筱从车内探出脑袋。 “沈姐姐,终于找到你了,快上车。” 见状,沈燕宜毫不犹豫的上去。 车内,陆筱一把抱住沈燕宜,满是担忧道:“吓死我了,刚刚我还以为你要被那南魏小王子给带走了。” 第四十六章 开始赚钱! “刚刚还好太子出现了,他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好什么啊,明明就是个讨厌的人……” 听着陆筱对周砥的评价,沈燕宜有些不服气的嘟哝了两句。 陆筱有些没有听清,疑惑的侧头看向一旁,“沈姐姐,你刚刚是说了什么?” “啊?没什么啊,没什么。” 沈燕宜回神,勉强露出几分还算自然的笑容,不经意见转移话题。 “对了,刚刚就这么跑了出来,辛苦你回去后给陆公子带句话,就说今日之事与他无关,让他不要挂在心上。” 闻言,陆筱眼底的疑惑更深,“今日之事?到底是什么事啊?” 对于陆筱的一再好奇,沈燕宜到底是没有明说,只表示把这些话告诉陆承沅,他自然就会明白。 …… 听说这几日南魏的小王子经常在街上闲逛。 为了避免自己再和他撞个正着,沈燕宜打算这几日就先待在家中,尽量避免出府。 几日后,正巧便是三公主的生辰宴,邀请了京城中有名的戏班子进行表演。 沈燕宜一早便被周木槿安排邀请进了宫中,说是想要叙叙旧。 周木槿的宫院里飘着蜜饯和梅子香,她揪着沈燕宜的袖子晃个不停,袖口中露无意间露出账本的边角。 直到这时候的沈燕宜才知道,周木槿提前叫自己入宫,并非全是为了叙旧。 只怕是有别的事要求她。 “所以燕宜姐姐,你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自从婚事开始推迟后,平日里我也无聊得紧,只能靠买些自己喜欢的打发打发时间,这不就……一下子没收住手,多买了些。” 话说到这儿时,周木槿面上还划过一抹心虚,好似生怕眼前人会说教她一番。 接着又立马补充道:“不过燕宜姐姐你别担心,我只是买的多了些,现在虽然没剩多少银钱了,但还不至于到欠别人钱的地步。” “其实我主要还是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顺便赚赚自己的小钱而已。燕宜姐姐,你点子最多了,帮我想想好不好?” 听着周木槿解释的这些,沈燕宜一时间有些无奈。 她贵为公主,自己这个臣子之女不好多说什么,但周木槿对自己来说又是很好的妹妹。 思来想去,沈燕宜还是伸手轻点了一下她的额间,故作嗔怪道:“三公主你也真是的,我可听闻宫中每月给各个公主的月例可有五百两,你竟是一点都没有存下来?” 面对沈燕宜的反问,周木槿默默松开了她的衣袖,嘟着嘴避开视线。 心虚,妥妥心虚的表现。 沈燕宜没有继续说下去,只目光直直的盯着眼前的少女。 周木槿被她盯的心底发毛,最终还是率先忍不住,开了口:“哎呀~好吧好吧,我说实话,前些日子秋猎的事后我看那南魏公主身上带着的红宝石甚是好看,我自己便想也寻一个来。” “但是没想到打听过后才发现,那红宝石是他们南魏特产,和咱们大盛产的红宝石完全不一样。所以我就……找了个商贩子,打算让他去南魏帮我带个回来。” 闻言,沈燕宜微微挑眉,有些无奈一笑,“你既然喜欢,何不直接找南魏公主寻一个?大不了直接出银子去买,也总比你找商贩子要来的便宜。” “这怎么行!” 对于沈燕宜的提议,周木槿很是激动的直接拒绝。 “南魏公主若是来闲玩的我自然好开口,但现在是她是使者,若是我为了一个红宝石就找她开口,别说是皇兄了,母后知道都得狠狠说我一通,更何况这种小事,我也不想去找外人。” 看着周木槿瘪着嘴,沈燕宜没忍住轻笑出声。 她到底是公主,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她心中还是有数。 沈燕宜放下心,语气中带着些许调侃。 “所以,公主现在就找到了我帮忙?” “燕宜姐姐怎么能算是外人!你算是自己人,找自己人帮忙没问题的!” 周木槿再次抱住沈燕宜的胳膊,还是有些撒娇似的晃动起来,“所以好姐姐,你就帮忙想想赚钱的法子呗?我现在算是清楚了,光靠着宫中月例根本不够养活自己,人还是得有自己赚钱的法子。” 沈燕宜任她晃着,思索间,目光落在妆台上摊开的胭脂盒。 她指尖划过妆台木纹,忽然想起前日在坊间看见的螺子黛铺子。 “公主可还记得去年秋猎,您用的那支石榴红口脂?” 她拿起桌上的上等胭脂,对着光晃了晃,“若用南魏进贡的苏木染唇,再配上岭南的玫瑰露……” “等等!” 周木槿突然抓住她的手,眼睛亮得像点了灯,“你是说做胭脂?” 她猛地跳起来,眼底闪着格外的欢喜,“宫里库房多得是各国进贡的香料,尚宫局那群老嬷嬷根本不懂调配!上次波斯使者送的龙脑香,竟被她们拿来熏衣服!” 沈燕宜看着她在屋里团团转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那公主出香料人脉,我来琢磨方子和管账。” 她抬手指了指周木槿袖口中几乎快要掉落的账本,察觉到对方的意思,她有些不好意一笑,随后将账本拿出交到沈燕宜手中。 简单翻看了几页后,沈燕宜开口道:“刚刚我想了一下,宫中的胭脂水粉大多昂贵,虽然一个就能卖到五两十两,可宫内能够买得起的终究在少数,就连宫外也未必能有多少。” “所以我便想着,用宫内的香料简单调配一种低价的胭脂,不用多弄的香气,只要闻起来足够清新就好。这样价格可以压到很低,而一旦价格低了,宫内宫外能买得起的人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薄利多销,这种路子可比只卖几个高档的胭脂要来的多。” 听着沈燕宜的一番分析,周木槿越发觉得自己找人真是找对了。 她高兴的当即一拍手“那燕宜姐姐,以后你天天来宫里调香,我让小厨房给你留桂花糕!咱们好好琢磨琢磨该怎么经营者胭脂,到时候五五分成!” 对于周木槿的提议,沈燕宜却突然摇摇头。 正当她以为对方觉得这样的分成不妥时,沈燕宜却又宠溺着开了口,“不用五五分,公主六,我四就好,毕竟得来这些原料的办法不容易,我若只管经营和配方的话,就简单很多。” 第四十七章 生辰快乐 听到沈燕宜的回答,周木槿感动的眼泪都快要掉了下来。 她一把抱住沈燕宜,感谢的话说的格外肉麻,“燕宜姐姐!你真是大好人,你真是我的好姐姐~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会记得你对我的好的!” 看着眼前人如此欢喜和活泼的模样,沈燕宜抬手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连带着眼底的宠溺都多了几份。 前世,周木槿所嫁非人,而她和周砥也陷入政局无暇顾及,两人成了妯娌关系反而淡了下来。 这一世,她不光要保护好自己和沈家,也要保护好周木槿不再重蹈覆辙。 “好了好了,待会儿宾客可都要到了,你要是再哭下去,可要变成小花猫了。” 听到沈燕宜温柔的提醒,周木槿立马收住了眼泪,坐回到位置上认真看着铜镜打量起自己。 “哪有,燕宜姐姐就会吓唬我……” 话音未落,远处青石板路上传来沉稳靴声。 沈燕宜抬眸便见周砥正朝着而来,玄色束袖袍角沾着星点暗红,腰间玉带扣卡着片未及摘下的枯叶。 待他靠近时,沈燕宜嗅到股极淡的血腥味,混着檀木香在周身游离。 沈燕宜忽的想起前世雪夜。 久未归来的他也是这般带着一身寒气归来,腹部却中了箭毒不能被旁人知晓,只得由自己帮他处理伤口。 烛火摇曳,映出他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的脸庞。 沈燕宜上前将他扶到床边,因为动作过大,让周砥疼的倒吸了口冷气。 她赶忙放轻了手里解他衣带的动作。 可拉开衣衫,毒箭深嵌入骨,周围皮肤已泛起青紫。 药箱里的金疮药散着苦香,她用银簪挑开箭毒时,他忽然抓住她手腕。 “轻点,疼……” 这声示弱像根针戳破薄冰。 沈燕宜低头吹开伤口血沫,发丝扫过他锁骨,听见他呼吸骤然变沉。 “我……我没怎么处理过这个伤口,你忍着点……” 那时候的沈燕宜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尽管已经很努力的保持镇定,可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泄露出她的慌张。 沈燕宜深吸几口气,平复心头的颤抖。 再度拿着帕子包裹住握住箭头,只微微一动,鲜血便滚滚流出。 她下意识的松开手。 周砥却不准,他握紧她的手腕,不让她逃离。 沈燕宜猛地抬头,烛火在他眼底燃成两簇跳跃的光。 四目相对的刹那,空气里的药味与血腥气突然消散,他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手腕时,带来一股滚热。 下一瞬,周砥握着她的手腕猛地一带,箭头“叮”地落在铜盘里。 她刚松口气,就被他反身按在床上上。 周砥撑在她身侧的手染着血,却小心翼翼避开她衣襟,鼻尖蹭过她耳垂时,语气带着三分柔软,“第一次见到孤这般,可是害怕了?……” 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她的心跳骤然加快。 “……才没有。” 帐幔被夜风吹得轻扬,拂过他发尾时,她闻到他后颈熟悉的皂角香,混着血腥气,搅得人心头发慌。 “等等,周砥,你的伤还没有……” 话未说完就被堵住唇,他舌尖带着药汁的微苦,却吻得急切,仿佛要将这数月的隐忍都揉进这一吻里。 她攥着他未受伤的衣袖,指腹触到他腰间的伤口时,疼得他突然停下了动作。 沈燕宜看着他的反应,眼中的暧昧逐渐退散。 她坐起身来,低声开口:“我先帮你包扎……” “生辰快乐。” 周砥的声音将沈燕宜从回忆拉回现实。 她抬头看去,周砥将个长条形锦盒搁在案上,修长的指节擦过盒面刻画的花纹,打开来,里面静静摆放着一块用纯玉雕刻,中间镶刻着红宝石的百花图。 那红宝石虽不是周木槿心心念念的南魏品种,但也极其珍贵。 可见周砥这个太子对自家妹妹的宠溺。 不仅是物件的珍贵,更是愿意花心思找她喜爱之物的那片心。 “皇兄,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红宝石的?虽说不是南魏独产的,但也很好看了。” 周木槿拿起那块不算大的百花图,剔透的纯玉透过阳光,反射出耀眼的弧光。 “你为了得到南魏独产的红宝石去找商贩子的事,半个皇宫的人都知道了。” 周砥垂着眉眼,见是她生辰,咽下了未完的嘲讽。 “这颗你先拿着玩,南魏产的红宝石过几日再给你。” 此话一出,周木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真的!?真的会有吗!?” “孤何时对你失言过?” 得到周砥肯定的回答,周木槿高兴地都要忘了今夕是何年。 沈燕宜在一旁瞧着也不自觉的露出笑来。 “小瑾,生辰吉乐。” 苏晚柔从周砥身后走来,她穿着一袭淡粉色的衣裙,将手里木盒放在周木槿面前,谈笑着开口道:“这是我特地托一位巧家给做的流苏簪子,用的也都是你之前喜欢的款式加上点缀。” 苏晚柔特地将礼物拿出,帮忙插到周木槿的发间。 两人借着这个话头不自觉的开始谈笑起来。 周砥坐在一旁品尝,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看着两人的交谈,眼底难得的柔和。 沈燕宜识趣的没有在这个时候搭话,只默默的坐在一旁,时不时的来上一口点心,有些无聊的观看着周遭的景色。 说实话,她现在不是很想和周砥处在一个空间。 上次他弄坏自己琴的事情还没算账呢! 可偏偏眼下逃又逃不掉…… “沈小姐今日倒是安静。” 他自第一次见沈燕宜以来,便从未看到过她如此话少的时候,觉得有些新奇。 “才没有,还不都是你……” 沈燕宜下低声抱怨着意识开口时,却因为嘴中含着的糕点显得声音有些沉闷,含糊不清。 起初的周砥下意识的对沈燕宜的反应蹙眉,却又猛然想起那日自己弄坏了她的琴的场面。 想到她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 周砥想要开口,说再赔她一把琴。 却又顾虑还有周木槿和苏晚柔在场,最终噤了声。 沉默之时,周砥恍然想起自己东宫中一直存放着的一把古琴,价值不比弄坏的那把要差。只是那毕竟是早年间费了好大力气寻来的…… 对此,周砥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觉得自己惹的祸就该自己解决。 起身,打算去找人将古琴拿来。 第四十八章 她一直在看你 苏晚柔原本正与周木槿交谈甚好,见到周砥起身,自己也几乎是本能的紧跟着起身。 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对方。 “皇兄做什么去?待会儿就要去宴席了。” “有些东西要拿,你们先去吧。” 听到这儿,周木槿随口“哦”了一声,并没有过多在意。 正当她转身打算继续闲聊时,苏晚柔却突然开口:“那我陪你一起去吧,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办。” 尽管苏晚柔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急切,可那迫不急的的小动作,却早就出卖了她。 周砥眸中划过一抹沉色,“不必。” “没事的,正巧我也没什么事情。” 几乎是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苏晚柔便紧跟到了周砥的身侧。 沈燕宜坐在一旁,默默的喝了口茶,“啧啧”摇头。 还真是一刻都不愿意分开啊。 视线一直跟随着二人的方向,远远的便瞧见苏晚柔凑上前,满眼的温柔小意。 “太子哥哥,方才来的时候我看你袖口上沾了血,伤的严不严重?我知道你是不愿意让小瑾担心,才说要去拿东西的吧……” “这血不是孤的。” 担忧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直接打断。 苏晚柔闻言视线下移,便瞧着上面的血迹早就干涸,但袖口处却没有任何的破损。 见到这里,她反而是长舒了口气,面上也挂了一瞬的笑容,“那就好,要是太子哥哥你真的受伤了,可一定要告诉我。你知道我阿爷曾经是宫中的首席太医,找他去处理伤口会更好一些。” 对于苏晚柔的提议,周砥眼中划过一抹冷色,语调淡漠道:“不必麻烦苏太医,孤不可能会受伤。” 他若是真的受伤,怎会轻易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几次对上周砥不冷不淡的态度,就是一直积极找话的苏晚柔也不免有些失了力气。 可事已至此,她又不愿意轻易放弃和周砥单独相处的机会,便快些走了几步路,将人拦了下来。 “那个,太子哥哥,我想……” 话说到这儿时,苏晚柔的目光无意间透过周砥,看到了远处坐在亭子里吃着糕点,视线正投向此处的沈燕宜。 见此,她心底的逐渐生出一股醋意。 旋即,又被得体的笑容覆盖。 “沈小姐还真是不拘小节,在这样的宴席上居然敢堂而皇之的打量着太子哥哥,眼神真是片刻都不曾挪开。” 闻言,周砥心下一顿,转身看去时,四目相对。 却看到对方有些审视的目光。 这家伙每次看苏晚柔时,倒都是一副浓情蜜意…… 见被周砥看到自己的观察,沈燕宜猛然回神,将视线收回。 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吃着面前的糕点,喝着茶。 一口两口的往嘴里送,恨不得直接塞满。 周木槿见状有些疑惑开口:“燕宜姐姐,你之前不是除了桂花糕其他的都很少吃吗?怎么现在换口味了?那我让御厨那边多给你做一些……” “不用了!咳咳,咳咳……” 眼瞧着周木槿要吩咐后厨给自己准备糕点,沈燕宜忙开口阻止。 却因为太过着急,一下子呛到了自己。 一旁的侍女看到后很有眼力见的上前,帮沈燕宜顺气倒茶,等到好不容易缓一缓过来。 再抬头看去时,早就不见了两人的身影。 “三公主,生辰吉乐。” 之后一炷香,陆陆续续间来了不少世家贵女祝贺周木槿生辰。 前世的沈燕宜喜爱社交,在京城一众的世家贵女中算的上是中心圈子的人物。 可重生之后,她一心扑在避免前世的老路,几乎是断了和这些贵女的往来。 而像这种表面功夫的关系,一旦少见了一天,少参加了一次的聚会,那再见面时关系就会是十万八千里。 就好比如现在,沈燕宜从一开始便坐在周木槿身侧。 但却几乎没有一个贵女主动上前打招呼。 不过对此,她倒是也能够理解。 毕竟今日是周木槿的生辰宴,这些世家贵女必定带了家中长辈的任务,要首先趁着这次宴席,和三公主打好关系。 可时间久了,看着眼前这些贵女间犹如过家家般的寒暄,沈燕宜逐渐觉得无聊起来。 便趁着众人的主意都放在周木槿身上时,起身退了出去。 随处走到附近的一片荷塘。 沈燕宜走上前扶着雕花木栏透气,垂眸看着池塘中的一片锦鲤。 第一反应。 养的还不如周砥的那些鱼要肥。 就在沈燕宜打算去寻个鱼料来喂喂时,一个转身,迎面便被撞了个满怀。 对方跑的极快,巨大的冲击下,沈燕宜一个踉跄,腰部直接装在了身后的围栏角处,疼的她一时间弯腰直不起身来。 “嘶……” 疼死了! 她微微眯起眼抬头,只见一绿衣丫鬟同样踉跄倒地,怀中锦盒摔开,一枚羊脂玉印滚落在青砖缝里。 “你没事吧?刚刚……” 出于好心,沈燕宜忍着自己腰间的剧痛起身上前,伸手想要将那丫鬟扶起来。 却见她满脸惊慌的趴在地上各处寻找,将已经碎掉的羊脂玉又重新放回盒子里。 便找边流泪。 “完了完了……这可是四皇子的东西,是他要送给三公主的生辰礼,四皇子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动怒的。” 看着那丫鬟如此害怕的模样,沈燕宜微微蹙眉。 四皇子?周元? 没想到碰上个麻烦家伙。 上辈子自己加入东宫后和他之前可没少出现摩擦,本以为这辈子只要不加入东宫就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没想到还是在这儿碰上了。 沈燕宜弯腰帮忙去拾玉佩,指腹触到断裂处的毛边时,发现端倪。 这东西似乎不是羊脂玉的。 正当沈燕宜陷入思考时,身边却传来一声尖锐的怒斥。 “沈燕宜!你在干什么!”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沈燕宜几乎是不用抬头便知道对方是谁。 她有些烦躁的叹了口气,站起身,看向正一脸愤怒的元嘉。 “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还刁难一个小小的丫鬟!还好意思说自己大度!” 第四十九章 我觉得她挺不错 沈燕宜望着元嘉扬起的冷眼,指尖在那块碎掉的羊脂玉上摩挲了几下,看向对方的目光淡然,似乎根本没将她的指责放在眼底。 “郡主倒是闲得很,什么事情都能够插上一嘴。” 没想到一上来沈燕宜便毫不客气的回嘴,元嘉被气的一时间沉了脸。 目光落在她身旁正抱着破碎物件儿抽泣的丫鬟时,视线又回到沈燕宜身上,用着质问的语气开口:“这羊脂玉可是四殿下要送给木槿的生辰礼,你把它打碎了,你就打算置身之外了?” “我打碎的?难不成郡主是亲眼看到了?” 闻言,元嘉一哽,旋即又接着道:“当然,别以为你三两句就骗过去!沈燕宜,今天这东西你要是不赔,四殿下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你别想好过!” “四殿下不会饶过我?四殿下向来宽和,一个物件自然不会生气,郡主难不成是说四殿下小气?” 前世,虽然她与周元产生过不少摩擦,可现在看来,左右也不过是一些少年心性的小孩子脾气,闹一闹就过去的事情。 况且,尽管她觉得周元脾气惹人烦了些,但也并非是非不分的人。 元嘉如今这番话可是拿个鸡毛当令箭。 周元若是听到了,恐怕也不会帮她。 思索间,沈燕宜上前半步,夕阳的余晖在她瞳仁里反射出弧光,“方才分明是这丫鬟自己撞到我身上,玉印落地碎裂,郡主不问缘由便要治罪,可是觉得我好欺负?” “难道那日的事情,还不够郡主长长记性的吗?” 说话间,沈燕宜随意的转动了一下手腕,似是在提醒着什么。 而元嘉也瞬间清楚她话中的意思,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胸腔剧烈起伏。 元嘉哪里受到过这种威胁,顿时气得脸色发白:“沈燕宜!你别在这里胡搅蛮缠!你不光是打碎了这四殿下的东西不认,现在居然还要将过错推到一个小宫女身上!” “推到她身上?郡主可是耳聋了?我方才解释的足够清楚,东西是她打碎的。” 沈燕宜虽然有心帮助者小丫鬟,但也并非可以被人随意污蔑指责。 不是她做的事情,谁往她身上扣盆子都没有用。 面对沈燕宜的一再更正,每说一句,元嘉就气的攥紧拳头,而那小丫鬟的脸色也就白了几分。 她清楚,没人帮自己说话,这下是真的要完了。 恰在此时,远处的回廊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周元正把玩着手中的折扇,青色暗纹的衣袍被风吹得扬起。 将折扇在指尖转动时,视线无意间看到了池边聚集的几人,面上染上了几分疑惑。 “你们聚集在那里做什么?哎,你怎么还在这儿?我让你送去的贺礼送过去了吗?” 说话间,周元径直朝着几人走来。 那小丫鬟听到这番询问,吓得顿时白了脸色,眼眶红的马上就要落泪。 元嘉见此立刻换了副愤愤不平的模样,快步上前,正要开口时却被身后的声音打断。 “臣女沈燕宜,见过四殿下。” 沈燕宜抢在她之前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四殿下,方才这小丫鬟不慎摔倒,碎了你让她去送的羊脂玉印,我好心去扶起的时候,却被郡主误会成欺凌她的人。” “因此发生了一些口角……” 话说到此,她顿了顿,看向身旁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丫鬟,“不过,想必她也并非故意摔碎这玉印,事出有因,还望四皇子从轻发落。” 周元望着沈燕宜被余晖的暖光映照的侧脸,喉结不自觉滚动。 听到沈燕宜对他的侧面评价时,心里顿时急得像被猫抓,生怕让她误会自己同元嘉一般蛮横。 “不碍事不碍事!” 周元连忙回话,“不过一块玉印,我府上还有不少,再叫人取一个来送过去就好。” 话落下时,觉得欠些什么,又紧接着补了句,“让沈姑娘受惊了。” 沈燕宜见他额角沁汗,同样遵礼节,福了福身,眸中含笑:“多谢四皇子体谅。” 这一笑如春风化雪,周元顿时看呆了,嘴里胡乱应着:“不,不客气……” 直到沈燕宜福身告退,他还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待愣着,手里的折扇被手捏的作响。 元嘉在一旁看得咬牙,却还是强行掩去眼底的怒意,换做一副担忧的模样开口:“殿下!您怎么能放她走?那玉印分明就是她……” “元嘉,方才是你说了什么话,才让沈姑娘误会本殿下的吧?” 闻言,元嘉面上一僵,心虚的下意识避开目光。 见此,周元了然,没有再过多和对方废话,至极甩袖离去。 东宫偏殿。 房间内,浓烈的草药气息夹杂着檀香。 周砥坐在镜前,挑开袖中绷带,小臂出的剑伤渗出的血珠滴在桌面的白布上,瞬间晕开一片。 方才苏晚柔猜的不错,他的确是受了些小伤。 但他不希望被更多人知道自己的动向,所以自是要拒绝一切可能会暴露自己的人。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周元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脸上还带着傻气的笑:“皇兄,皇兄。” 周砥头也不抬,将金疮药抹在伤口上,疼得眉峰紧蹙:“说。” “就是……皇兄你受伤了?” 听到询问,周砥冷眸抬头撇了他一眼。 周元顿时闭上嘴,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将话题转移。 “咳,就是……关于赐婚的事,父皇之前还问过我有没有哪家喜欢的姑娘。” 他想起沈燕宜方才的笑,脸颊染上一丝红晕,“我倒是觉得,沈家的女娘温婉聪慧,实乃良配。” 闻言,周砥捏着药瓶的手骤然收紧,药汁顺着指缝滴在布上,洇出深色痕迹。 周元还在喋喋不休:“而且那日宴席和秋猎上的事情,想必父皇对他也很有好感,我若是去求父皇赐婚我俩,说不定……” “不可能。” 周砥直接冷声拒绝,墨色衣袍扫过桌案,带起的细风晃得烛火骤明骤暗。 第五十章 开铺子,问熟手 周元被他突如其来的冷嗤吓了一跳,有些不解开口:“怎么就不可能了?我堂堂四皇子,配沈家女娘就是门当户对,况且……” “况且什么?难不成你觉得那沈家女娘会倾心于你?” 面对周砥的反问,周元难掩露出些许自信的神情,小声嘟哝着,“那也说不准……” 其实不怪周元有如此自信。 大盛的几个皇子中,要数他得到女子青睐的次数最多。 虽然按理来说比不上周砥,但他这位皇兄整日板着个脸,多少小娘子都被他吓跑了,自然比不得他受欢迎。 所以周元理所应当地觉得沈燕宜早晚也会喜欢上自己。 “你身为皇子,应该把精力放在朝政上,而不是这些小家子的情情爱爱。” 周砥突然的一句训斥将周元从幻想中拉回。 看着眼前人逼近一步,身上的血腥味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情,而不是一直在这儿说些无所谓的事情。” 周元被他瞪得发懵,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就发火了:“皇兄,你怎么突然?……我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吗,又不是今天才……” “出去!” 周砥转回身,望着镜中自己染血的手臂,想起梦中沈燕宜给自己上药时的小心翼翼,心底的烦躁比箭伤更扰。 看着自家皇兄这般反应,周元难免有些委屈。 不明白自己只是表达有喜欢的人而已,皇兄为何就做这么大的反应。 难不成真的是觉得自己太无所事事了? 周元有些想不明白这点,又看了看还在生气的周砥后,最终只能委屈离去。 …… 这边。 沈燕宜回到沈府后,第一时间便去找了蒋秋娘。 在嫁给父亲前,阿娘一直都在帮外祖父管理家中的商铺,经营之道以及香料胭脂的经验一定是比她要多得多。 她可得好好取取经。 来到后院时,蒋秋娘正坐在窗前核对着府上的账本,手边的青瓷茶盏正升起股股细小的热气。 沈燕宜提起裙摆小跑着来到窗前,笑着开口:“阿娘还在核对府上账目?父亲不是说这些交给管家就好?刘伯伯可是咱们家的老人了,有他管理绝对不会出错的。” 见到女儿突然出现,蒋秋娘停下手头的动作,宠笑着顺手递上一块糕点。 “刘管家今日被你爹安排做事情去了,不在府上,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帮忙核对一下,也算是免得手生。” 听着蒋秋娘的回答,沈燕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她伸手接过蒋秋娘递来的糕点,转身又绕到屋内,坐在了蒋秋娘对面。 “母亲以前经常帮外祖父管理铺子吧?是不是其中大多数都是香料胭脂的?” 闻言,觉察到沈燕宜这是有事情要问,蒋秋娘放下手中的笔墨,坐正了身子,目光温和的笑看过去,“嗯,你外祖父的商产很多,其他的我不感兴趣,所以就只要了十几家胭脂香料还有制衣铺子的管理。” “听你这话,可是想打算自己有开一间铺子?” 知女莫若母,就沈燕宜这懒散性子,若不是要干些什么必然不会问这一嘴。 见被蒋秋娘看穿,沈燕宜索性便将她和周木槿商议好的一切全盘托出。 在听过沈燕宜的想法后,蒋秋娘拿起温茶喝一口,陷入些许沉思。 “嗯……专门卖给普通百姓的平价胭脂,想法倒是不错。可有决定好要做什么样式的胭脂?” “宫中有一特供的香料,再加之混合一些草花,药草就能做出一款香味清淡但持久的香料,同理还有一些胭脂的制作方法,也都在这里了。” 说话间,沈燕宜从袖口中拿出提前写好的胭脂配方。 蒋秋娘拿过后简单的查看了一番,眼底逐渐一亮,面上也布满了欣慰之色,“这个配方倒是不错,只是制作起来有些困难。如果你能找到一个经验老到的师傅帮忙,这法子或许行得通,而且会有不小的收益。” “另外还有一点……” 放下信纸,蒋秋娘紧接着起身,从紫檀匣里取出本泛黄封皮的册子,纸页间夹着晒干的玫瑰花瓣:“这是你外祖母当年管制作胭脂留下的配方。” “宫中香料虽好,却受内务府辖制,不如用岭南的苏木做平替,色正且润,效果也不会差多少。” 闻言,沈燕宜接过册子,仔细的查看起来。 与此同时,蒋秋娘将一张银票推过来,银票的“万两”二字在烛光下泛着微光:“这些就当是阿娘入的股,回头组铺面时要记得选临街的好,还要记得雇个手脚麻利的账房。” “你和三公主都是第一次做生意,有什么不懂的,一定要记得来问阿娘。” “哎呀,咱们的阿娥真的是长大了,知道开始自己挣银子了。” 说话间,蒋秋娘抬手摸了摸沈燕宜的头,就像是小时候哄她睡觉一般。 沈燕宜随觉得有些害羞,但心底还是暖着的,“好了阿娘,我都不小了,别总是揉我的头了……” 隔日清晨,沈燕宜揣着腰牌穿过宫门,直奔周木槿的宫院而去。 周木槿的院子里还飘着些许未散去的蜜渍梅子香。 她蹲在妆台边翻找香料匣子,衣摆落在地上成了一片花状:“燕宜姐姐你看!这是去年波斯使者送的藏红花,尚宫局说颜色过时了,我倒是觉得正好。” “你昨日不是来信,说了沈夫人交代的那些事情嘛,所以我就连夜在宫中找了些合适的香料,果真是让我找到了。” “这些藏红花去年进宫的时候可是沾满了一整个仓库,但宫里能用到的人却不多。如今尚宫局一句颜色过时便要将东西丢掉,简直太浪费了!” “正好,咱们可以免费收来,当做胭脂的一味。” 周木槿说话间,沈燕宜捻起一撮藏红花,馥郁的香气混着淡淡的土腥:“还要找个懂调香的师傅才行,宫外的胭脂铺多用猪油打底,腻得很,而且涂得多了对脸也不好。” “燕宜姐姐放心,师傅我也找好了!” 周木槿欢喜的凑上前了,说话时的语调活像是在邀功的小朋友,“尚食局有个嬷嬷,从前在江南开过香粉铺,我去求父皇把她调我这儿来!” “燕宜姐姐只管回去看看铺面等着消息,三日后再来,我保证需要的东西都给你准备好!” 第五十一章 周砥要加入? 从皇宫离开后,沈燕宜便立马开始着手看起要租用的铺面,以及联系一些原料的商家进货。 毕竟虽然一些特殊的香料来源宫中,但大多数的,开始要靠京城内专供香料的商人合作。 这样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 “这家怎么样?位置就在京城最繁华的长阳街,而且店面的大小正好符合您的要求,租金也不贵,一年只需要五百两。” 当负责带着看铺面的伙计报出一年五百两的数目时,沈燕宜眉头一挑。 “这间店铺的面积还不如隔壁的一半,你张口就要我五百两,怕不是看我年轻,好欺负?” 听到这番质问,原本还在兴致勃勃介绍着的伙计突然一顿。 他干笑着两声开口道:“哈哈哈……自然不是,自然不是,我们这价格都是很低的了。” “可据我所知,这家铺子已经一年多没盈利了,这才想转租吧?这铺面、人工、维修,零零总总加起来只怕没少陪,若背后的东家再没点诚意,那我也帮不了了。” 轻飘飘两句话,沈燕宜反倒成了帮对方忙的人。 伙计也没想到沈燕宜真懂,连忙正了神色。 “小姐聪慧,既然小姐调查过,那也必然知道,这铺子虽然亏损,但地段确实是好,这五百两都已经是主家降过价的。” “您也知道,能买下这繁华地段的主人家必然是不差钱的,只是也不忍这铺子没了价值。” 这伙计倒是伶牙俐齿,沈燕宜眼底滑过一丝欣赏。 “长阳街虽繁华,可既不比如世家贵族销金窟一般的长安街,也不比寻常人家能买得起还繁华的东市,听说南边又要开一条面向普通百姓的南阳街……” 沈燕宜拉长了语调,不急不缓的继续说道:“如今能租五百两一年,以后只怕是租都难租,我也体谅主人家的不愿铺子蒙尘,不如这样,三百两,我租两年,这两年我每年给主人家一成的分红。” “我的诚意已经给了,就是不知道主人家的诚意了。” 沈燕宜目光看向二楼的阁楼。 伙计见她看透了主人家,也不掩饰,躬身一礼就上了楼。 片刻后,伙计下楼。 “主人家说,您既然给了诚意,他自然也给。” 三日后。 沈燕宜如约进宫,与周木槿再次商议之后制作胭脂的方案。 周木槿将一叠账册拍在桌上,装着橘子的碟子在案几上晃了晃:“刘嬷嬷找着了,尚宫局的过期香料也盘出来了,还有一些其他需要的东西,也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接下来只需要把这些东西都制作成胭脂,咱们的生意就可以开始做起来了。” “不过……前日倒是出现了个意外。” 闻言,沈燕宜几乎是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翻记录着手中的册子“什么意外?” 周木槿显得有些犹犹豫豫,伸手先拿了个橘子剥开,塞进嘴里,“就是……我皇兄问起咱们的生意。” 沈燕宜正在核对尚宫局的进货单,闻言笔尖一顿,墨点晕在“十二钱”的字样上。 “你皇兄?他问这个做什么?” 她状似随意地翻过一页,眼角余光瞥见周木槿桌边放着的桂花糕点,那是东宫御厨拿手的糕点。 看来周砥的确是来过的。 “他就是问咱们要做多少,准备卖给谁?在哪儿卖。” 周木槿掰着手指头数,“还说若缺好的玫瑰露,东宫库房有去年的存货。” 话说到这儿时,她忽然抓住沈燕宜的手,眼睛亮得像点了灯,“燕宜姐姐,你说皇兄是不是也觉得咱们的胭脂能大卖?所以想要入股?” “如果皇兄能够入股的话,那咱们的资金就是要多少有多少了!” 沈燕宜抽回手,用帕子擦去指尖的墨渍。 对于周木槿的期待并没有直接回应。 回想起前世,她也曾想过要自己做生意,而且好巧不巧就是做胭脂生意。 可那时候的周砥却在听了自己的提议后毫不留情的拒绝,觉得身为太子妃不该做这些抛头露面之事。 为此,他们还大吵了一架。 那也是她自如东宫来,第一次真真切切的对周砥发了脾气。 她望着账册上“玫瑰露”的字样,想起蒋秋娘这几日说的“皇家生意,半分利里藏着三分险”。 所以她不觉得周砥这次主动询问,会是什么好事情。 八成又是想要打击她的…… “东宫的玫瑰露太名贵,不适合咱们的胭脂。” 她合上账册,紫檀镇纸压得纸页发出轻响,“就用普通的玫瑰采露,我已经找好商贩了,到时候制作的时候让刘嬷嬷多加注意就好。” 周木槿还想说什么,却见沈燕宜起身整理裙角,“铺子选址在长阳街,明天我带你去看看,到时候咱们就把制作香料要用的东西都带过去,以免经常进出皇宫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她口中的麻烦,就是指引起周砥的注意。 走出宫殿时,沈燕宜撞见抱着盒子的东宫侍卫。 食盒缝隙里飘出熟悉的露花香,她下意识驻足,却见侍卫垂首道:“太子殿下命属下送些玫瑰露给三公主。” “玫瑰露?……太子可还交代了什么?” 面对询问,侍卫只摇了摇头,“殿下只说,这玫瑰露今后要用多少,随时来东宫取。” 见周砥似乎是认真的想要帮忙,沈燕宜一时间陷入迟疑。 自己是不是有些多心了? 可前世他说的那些话,自己绝对不可能忘掉。 纠结之下,沈燕宜只觉得心烦,便干脆不再多想,转身离去。 回到沈府时,蒋秋娘正在前厅验看新到的用来制作胭脂的香油。 自从沈燕宜提出要做胭脂生意开始,蒋秋娘便一直都在帮着她去研究各种各样新式的胭脂水粉。 待到这些香料的比例都确定好,就由沈燕宜带去宫中,交给刘嬷嬷批量制作。 “阿娘,我回来了。” 见到沈燕宜回来,蒋秋娘停下手中的忙活,笑着开口:“回来了,今日和三公主谈的如何?后续的规划课都安排好了?” “嗯,娘你放心,都没什么问题了。就是……” 沈燕宜微微顿了顿,思考片刻后还是开口:“若是太子想入股咱们的胭脂铺,该如何是好?” 闻言,蒋秋娘放下了香油的瓷瓶,茶盏里的水纹晃了晃:“商贾与皇家合伙,好比与虎谋皮。当年你外祖父就是吃了皇家的亏,所以才将商铺从京城挪去了江南。” “如今你与三公主合作,虽也是与皇家往来,但至少三公主年纪还小,也不涉党政,不干朝政,所以不需要过多担心什么。但太子便不一样了,一旦与他牵扯,在旁人眼里便自动是他的人了,往后是利是弊,一切都不好说。” 第五十二章 资助 隔日午后。 阳光斜穿宫墙的雕花窗棂,在金砖上投下斑驳树影。 沈燕宜同之前约好的时间来到,打算今日便和周木槿一起将宫中的材料晕倒店铺中去的,随后开始着手准备制作香料胭脂的事宜。 行至宫院外时,正听见周砥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墨玉般的声线裹着清冽,语气似有些严肃开口:“商贾之事繁杂,你身为公主,这种事情不好抛头露面,应该寻个稳妥的代理人。” 她驻足廊下,见周木槿正趴在妆台上拨算盘,鎏金算珠撞出清脆声响。 “放心吧皇兄,帮我管理的人早找好了!” “找了谁?” 周木槿珊瑚色裙摆扫过满地的些慢配方的信纸,她抓起张画着素馨花胭脂盒的宣纸,“就是燕宜姐姐啦!她前天还把铺子的地契都拿给我看了呢,我们准备今天就把要用的东西送到店铺里,过两日制作完胭脂后就可以着手准备营业了。” 听到这些,周砥握着茶盏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青瓷盖碗叩在盏托上发出轻响。 他敛下一瞬眸色,只是当再次抬头时,目光落在窗外的景色,那双总似覆着冰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沈燕宜?” “是,燕宜姐姐本来一开始只是帮忙做胭脂,不过后来我和燕宜姐姐找了好多帮忙经营的老板,也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所以燕宜姐姐便干脆打算自己亲手经营。” 见周砥问,周木槿竹篓子一般把自个儿掀了个底掉,她放下手头的毛笔,转而在一堆信纸下翻出来一张些慢密密麻麻字眼的长条。 “看,这些都是燕宜姐姐请教过沈夫人后,写下的管理方案。所以交给燕宜姐姐,你就放心吧,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看着被递到面前的内容,周砥放下茶盏,指腹擦过盏沿的缠枝莲纹,“你们到底是第一次做生意,孤认识一掌柜……” “不劳殿下操心。” 沈燕宜推门而入,她福身行礼时,瞥见周砥袖口处露出的一角信封。 她将带来的胭脂样品放在桌案上,声音平和道:“家母曾经跟随外祖父在商贾上流走多年,有关于经营上的事情,臣女也可以随时向她请教,不敢劳烦殿下。” 沈燕宜脸上挂着淡笑,可话里藏着的机锋周砥不会听不出。 她就是气不过,分明她处处避开,但周砥却和她有仇一般处处和她作对。 他这是看上了沈家的势?想借她把沈家拉下水么? 沈燕宜的脾气来得十分有道理,就算没道理她也能有道理起来。 周砥眉目滑过一丝无奈,甚至有些疑惑。 他不过是示好,为什么沈燕宜对他却处处不满? 他讪讪地摸摸鼻头。 “孤没有别的意思,这掌柜不是我的人。” 不知为何,沈燕宜听出了几分委屈。 但白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一个好的掌柜确实能帮他们大忙,沈燕宜忽视心中的异样,挑眉开口。 “哦?那太子殿下可以引荐一番,臣女可以出钱雇他,毕竟手下的人,还是要分得清掌柜是谁才比较重要。” 周砥看她浑身的刺,倒觉得好笑。 这是怕他安插人呢。 “哦?不知沈小姐要花多少银两?这好掌柜可难挖。” “太子殿下金口玉言,自然能为臣女博个好价钱,毕竟也是公主做得第一笔生意……” 沈燕宜拿着周木槿拉大旗,又把问题甩给了周砥。 “哦?那看来这个忙孤不得不帮了。” “只是沈小姐从我这讨了好处,不如也给孤行个方便?” 周砥捏着扳指,心中盘算不减。 “殿下想要什么?” 沈燕宜目光立马变得警惕。 “孤出一万两,入你一分股,只要分红,其余不插手,同样外人也不会知道,沈小姐觉得如何?” 周砥笑得淡然,似是料定沈燕宜不会拒绝。 “殿下应该不差这点钱吧?” “沈小姐也说了,是孤妹妹的生意,孤自然要支持,而且孤相信,沈小姐如此精明,必不会亏本。” 周砥的心思自然不止这些,他是太子,如沈燕宜所料,他要的不仅是帮沈燕宜,更是她身后的沈家。 只是这份利益中参杂了多少私信,那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沈燕宜心中还回想着母亲的话,周砥是太子,她始终记得。 “不算入股,只是太子殿下给公主的支持,年底一分分红。” 周砥的话也无疑是逼迫,让她不得不同意。 若是直接拒绝了当朝太子,只怕她这店没开起来便不成了。 “可以。” 周砥眼底深沉,但最终还是松口。 看着两人针尖对麦芒,周木槿默默给沈燕宜竖起了大拇指。 天爷,她以前这么没发现燕宜姐姐口才这么好,在皇兄身前也不落下风,还从皇兄身上得了便宜。 甚至粗略看去,她甚至觉得看到了两个皇兄……实在有些吓人。 但她也不禁暗自窃喜起来。 这生意,包赚的! 想着即将要塞满的小金库,周木槿也管不上两人再针锋相对了。 见他同意,沈燕宜才算是松了口气,转而和周木槿交代起来,“公主,马车已经在宫外等着了,咱们开始安排人吧东西运过去吧,再晚些天该暗下来了。” 得到提醒,周木槿这才想起今天约了沈燕宜要做的事情。 于是乎赶忙放下手中的纸币,提着裙摆跑出房间,对外面后着的侍女下人吩咐起来。 屋内顿时只剩下了周砥和沈燕宜两人,一股微妙的气氛开始蔓延。 沈燕宜有些受不住如此,最终还是率先起身,轻笑着开口:“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臣女便先去忙了,晚些时候臣女会写好一份具体的分成账目,到时候找人送到殿下宫中。” “……好。” 从屋内出来,沈燕宜便直接前去了仓库。 看着仓库内一箱箱的货物比运送到马车上,沈燕宜对这场生意的未来不免抱了期待。 “燕宜姐姐,给,这个是刚刚运货的时候最新统计的数量,如果在不失败的前提下将这些材料都做成胭脂卖出去,第一批盈利至少有八千两。” “到时候岂不是想买多少珠宝就买多少珠宝。” 第五十三章 怕不是做了春梦 周木槿安排下人将最后一箱藏红花搬上车时,檐角铜铃被风撞出细碎声响。 连带着周围的温度都比午时要降低了许多。 沈燕宜捏着商铺钥匙转身,欲要跟着一起上马车时,忽然想起收购账本落在府上的书房。 那本泛黄封皮的册子上,记着自己这几日探寻的各地行情。 得先去拿过来才行。 她快步上前,同周木槿说了声情况,随后便先安排车队带着货物和周木槿一起去往商铺。 自己则准备回府去拿了账本再过去。 深冬时节的风突然卷着雪白落下,打在沈燕宜刺绣着花纹的外衣上碎成水珠。 她抬头看去,瞧着漫天飘落的风景,长吐出一口白雾。 下雪了。 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沈燕宜伸手接了几片雪花,却又因一阵冷风吹过,忙拢紧披风低头疾走,青石板路渐渐覆上薄白。 忽然间,沈燕宜突然感觉头顶的光亮暗了一寸,连带着落在自己身上的雪也消失不见。 抬头看去时,却发现周砥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侧。 “殿下?……” 看着眼前的情景,恍惚间竟以为回到前世雪夜。 那时周砥也是这样,在巷口撑着油布伞等她,伞骨上凝着一层霜白。 沈燕宜望着他发间沾着的雪花,想起方才宫院一别,他明明该往东宫方向去。 周砥将伞移过她头顶,伞骨擦过她鬓边时,传来一股温热,“为何不跟着小瑾的马车一起过去?” “啊,我有账本落在府上了,正准备回去拿。” 沈燕宜有些不自在的搓了搓手心,“倒是殿下,为何会突然来了这边?” “顺路。” 他言简意赅,目光却落在她冻得发红的鼻尖上,“有马车吗?” 闻言,沈燕宜一怔,才想起自己来时的马车已经带着周木槿去了铺子。 一时间,沈燕宜有些窘迫的摇了摇头。 她实在是不想在周砥面前落了面。 “那你跟孤一辆,孤顺路送你过去。” 雪花扑簌簌落在伞面,两人并肩走在覆雪的宫道上,靴底碾碎薄冰的声响格外清晰。 沈燕宜偷瞄他握伞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要不臣女还是另寻马车,如此太麻烦殿下……” “无妨。” 周砥忽然停步,乌木伞划出半道弧线,将飘向她衣襟的雪花尽数挡开。 “上马车吧。” 马车停在宫墙转角,车檐上的铜铃铛结着冰。 沈燕宜刚踏上车梯,忽觉手腕一暖,周砥的指尖擦过她手腕,替她拂去斗篷上的雪。 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可周砥却没有多说一言。 车里铺着厚厚的白狐裘,暖炉烧得正旺,檀木混着炭火气氤氲开来。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吱呀声,沈燕宜望着窗外飞旋的雪花,一时间入了神。 车内的炉火烧得旺盛,一时间“噼啪”作响。 周砥侧目看向坐在一旁的沈燕宜,恍然间想起自己的前不久荒唐的梦境。 同样是在大雪之中,在如今的马车内。 沈燕宜熟睡在梦中。 而他却低唤出声,指尖划过她腰线,隔着数层衣料仍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燕宜……” 梦中的她睫毛轻颤,似是要醒。 周砥鬼使神差地低头,唇瓣擦过她的耳垂,尝到一丝雪水的凉意。 她从梦中受惊醒来,下意识的手撑在他胸膛要推开,却被他攥住手腕按回怀里。 “别动……”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掌心在她腰间摩挲,“就一会儿,很快就好。” 马车突然颠簸,沈燕宜惊呼着撞进他怀里。 周砥顺势将她按在裘皮上,膝盖顶开她的腿,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 她睁着水光潋滟的眼望他,唇瓣微张,像是要说什么,却被他用指腹按住。 他俯身吻上她的唇角,那里带着玫瑰酥的甜腻。 马车晃得厉害,她的手攥着他的衣襟,像是有些慌张。 梦中的自己总是主动的让他感到诧异。 他辗转吻向她的脖颈,感觉到她在他身下轻轻发抖,不是害怕,而是…… 他喉结滚动,低头亲吻过她的脖颈,听见她压抑的抽气声。 “周砥……不要,还在外面……” 她终于唤出他的名字,指尖划过他后颈的碎发,“会被发现的……” “没事,这附近没有别人。” 他含糊应着,手探入她的披风,触到腰间的纤细。 马车外的雪光透进里面,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车壁上,他看见自己的手正在解开她裙带,而她的指尖正勾着他的玉带扣。 “殿下?殿下醒醒!” 沈燕宜的声音穿透梦境,周砥猛地睁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入睡。 而沈燕宜正疑惑的看着他。 他下意识的舔了自己的唇,那里还残留着梦中的温软触感。 直到恍然回神时,突然又觉得刚刚的一切实在是荒唐。 沈燕宜看向他时有些蹙眉,“殿下刚刚可是做了噩梦?” 周砥猛地低头,见自己的手正攥着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有些泛白。 他触电般松开,耳尖瞬间烧红,却还要故作镇定地整理衣襟:“抱歉,刚刚……梦里在抓刺客。” 拙劣的借口,沈燕宜一下便听出了这是在撒谎。 什么抓刺客,怕不是正和喜欢的人亲热呢。 但知道了又能如何? 她总不可能去追问周砥梦中那人是谁。 马车恰在此时停稳,侍卫在车外禀报已到沈府。 沈燕宜低头整理裙角,避开他的目光,却在掀起车帘时,突然想到了什么。 “殿下如果总做梦,不如去看看大夫?” 听到这话,周砥面色一顿,刚要开口解释时,却见沈燕宜没有丝毫停留的下了马车。 大雪还在下,车壁被敲出沙沙声响,暖炉里的银丝炭爆出火星,扰得周砥一时间有些心烦意乱。 沈燕宜这边回到府上,第一时间便找到了那本账册。 正准备去铺子里的时候,却正巧碰到蒋秋娘外出回来。 见沈燕宜穿的单薄,立马上前将自己身上的披风穿在她的身上。 “你这孩子,就算是忙生意也低照顾好自己,穿的这么少,着凉了怎么办?” “对了,方才我瞧见了太子的马车,可是他送你回来的?” 第五十四章 苦肉计?无人问津 听到蒋秋娘的询问,沈燕宜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鼻头被冷雪冻得泛着红,开口时呼出一口白雾,“嗯,殿下顺路送我回来拿东西,等一下还要去铺子里帮忙。” “顺路?” 蒋秋娘挑眉,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自家女儿,佯装相信开口:“是这样?那还真是凑巧。” 听到这话,沈燕宜眼底闪过一瞬心虚,“啊,是听挺凑巧的……” 话落,空气陷入一种莫名微妙的氛围当中。 沈燕宜悄悄撇了一眼蒋秋娘,她仍旧笑看着自己,像是在等着什么。 “那个,咳……我还要去商铺忙,先走了。” 话落,沈燕宜正要出门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啜泣。 玉珠匆匆跑来,脸色有些不高兴,“夫人小姐,表小姐又来了!这次她还说她母亲病重,希望小姐和夫人能够帮忙。” 话音未落,林月儿已经不顾门口的小厮阻拦,跌跌撞撞闯进来。 此时的她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衣物,头发上还沾着雪花。 看见沈燕宜时,立刻扑过来抓住她的衣袖,满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妹妹!姑母!求你救救我母亲吧!前些时日母亲染了风寒后就一直不见好转,直到昨日,大夫说母亲她换了痨病,需要用上好的人参吊命,可是我……” 沈燕宜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冷眼瞥见林月儿袖口的里衣上绣着上等的繁华刺绣。 那是去年京城制衣坊售卖的上等料子,当时林月儿虚荣,为了买到这布料花了不少银钱。 后来买到手后,却又因为找不到适合搭配的首饰,便一直压在箱底没有穿。 没想到如今这种时候,倒是把她穿着充大头了。 蒋秋娘指尖捏住手腕的翡翠佛珠转动,看向眼前人时眸中泛着冷光,“你母亲病了,该去请大夫,该去抓药,来我们这儿哭什么?” “请了大夫,也抓药了,可是……我身上的银钱不多,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林月儿跪坐在地上,眼泪糊了满脸,“我知道之前的事情是我做的不对,我请妹妹和姑母不要因为我而记恨母亲,她什么都没有做,她是无辜的!” “如果姑母还是没有消气也没关系,我不回来,只要姑母能够同意让我母亲回来府上住些时日养养病就好。我知道,直到姑母和妹妹不会…不会见死不救的……” 她说着,身子一软,竟直挺挺晕了过去。 身旁的丫鬟惊呼一声,想去搀扶,却被沈燕宜用眼神制止。 她望着林月儿刻意绷紧的嘴角,想起前段时间还打听到她出入各式茶楼和商铺,此刻却装得如此落魄。 蒋秋娘瞧着,停下手中转动的佛珠,撇了一眼林月儿开口:“这大冷天的,晕在咱们院子里要是冻死了可不太好。” 沈燕宜会意,拿起账本对蒋秋娘道:“娘,三公主还在铺子里等着对账,我先去了。” 她绕过林月儿,裙摆擦过对方刻意紧绷的身体,“对了玉珠,记得给表小姐拿床旧被子,别冻坏了。” 闻言,玉珠默契的回应,“小姐,咱们府上已经没有下人用的旧棉被了,怕是匀不出来给表小姐一个。” “是吗?那没办法了,就这么着吧。” 雪依旧下得很大,沈燕宜的马车驶离沈府时,从车窗瞥见蒋秋娘转身回到了房间。 到了商铺的时候,周木槿派来的小厮正卸着最后一箱藏红花。 沈燕宜同周木槿核对完账本,下楼便看见刘嬷嬷正在调试新到的香油,便嘱咐道:“明日把素馨花胭脂的方子改改,少放些龙脑香。” …… 沈府门前的雪越下越大,林月儿穿着单薄的衣物躺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 她本以为沈燕宜会念及亲戚情分扶她进屋,却没想这对母女如此冷漠,竟真的把她扔在外面! 林月儿被冻得脸颊通红,她偷偷睁开眼,见周围没有干活的下人,这才挣扎着坐起来。 “睡醒了?” 蒋秋娘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林月儿闻言窘迫地站起身,地上的石子硌得她背疼:“姑母……” “我可不是你的姑母,我没有你这样的侄女儿。” 林月儿看着蒋秋娘丝毫不加掩饰的冷漠,又看看漫天飞雪,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姑母怎能如此狠心!” “狠心?” 蒋秋娘轻笑一声,翡翠佛珠在雪中泛着幽光,“我记得去年你母亲过生日,你可是穿金戴银地在府里炫耀,怎么今日就请不起大夫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月儿脚上崭新的棉鞋,“这鞋底子都没沾泥,怕是从家里出来时,就想好要在我家门口唱这出苦肉计吧?做戏也不想着做全套些。” 林月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好半天没说出解释的话来。 蒋秋娘见此无心再理会,朝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立马心领神会,上前将林月儿的视线隔开。 “表小姐请吧。” 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合上,将林月儿的哭诉声隔绝在外。 蒋秋娘望着门上积雪,轻轻叹了口气,“她们到底要多久才能知道错了。” 待沈燕宜回到沈府时,雪已经停了。 她看见门院内空荡的一片,不由得问玉珠。 “林月儿呢?” “人跑走了。” 玉珠搓了搓有些冻着的手,“就她的那个把戏,夫人早就看透了,压根就不搭理她。最后她实在是自己冻得不行了,主动起来的。” 沈燕宜点点头,踩着积雪往内院走,靴底碾碎薄冰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晚膳的热气正从厅内溢出。 母女二人坐在桌前,正和和美美的吃着晚饭。 蒋秋娘夹起一筷清蒸鲈鱼,正要夹到沈燕宜碗中时,却发现女儿脸色苍白如纸,筷子顿在半空:“阿娥,脸怎么红成这样?莫不是今日冻着了,受了风寒。” 她伸手去探沈燕宜的额头,指尖刚触到皮肤就猛地缩回。 这头烫的吓人! 汤匙掉在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沈燕宜只觉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突然模糊成一片水光。 而后彻底失去意识。 第五十五章 哪里有白吃白住的道理? 再醒来时已是三更,卧室里弥漫着浓郁的姜汤味。 沈燕宜挣扎着坐起,见蒋秋娘趴在床边打盹,勾着青色的眼眶在烛火下晦暗不明。 药碗搁在床头,碗沿还沾着未擦净的药渣,显然是喂药时落的。 她刚想替母亲盖上披风,蒋秋娘却在这时惊醒。 见沈燕宜醒来,忙关切询问,“阿娥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说话间,蒋秋娘伸头与试着沈燕宜额头的温度。 稍微退了烧,但还是很烫。 沈燕宜刚想要开口说自己没事,却被蒋秋娘摁回到棉被中。 “好了,再躺会儿睡一觉,明天早上就会好了。” “……嗯,那娘你也赶紧去休息吧,太晚了。” 起初蒋秋娘不愿离开,到底是沈燕宜劝说了好几次,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临走前,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的叮嘱了玉珠好一大串内容,这才作罢。 重新躺在温暖的被褥内,沈燕宜因为高热很快昏昏欲睡。 意识消散时,恍然间坠入一片晃眼的白。 漫天飞雪落在玄色大氅上,周砥的掌心覆在沈燕宜手背,指尖擦过她手背出冻出来的红。 前世的雪夜似乎格外清亮,两人站在东宫花园的梅树下,他将她冻得发紫的手指紧紧握着。 “今夜是冷了些,方才出来的时候就该多些衣服的。” 沈燕宜望着他睫毛上凝着的冰晶,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轻点上去。 周砥的大氅裹着两人,檀木香与雪水气揉成暧昧的雾,他低头时,鼻尖蹭过她发顶。 彼时枝头的红花开得正艳,落雪压弯枝桠时,有几片正巧掉在他发间。 她伸手去拂,却被他顺势握住手腕,按在身后的梅树干上。 冰棱从屋檐坠落的声响里,沈燕宜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 周砥的呼吸掠过她的耳垂,带着酒后的温热:“阿宜……” 他唤她的名字,闷哑的声音中带起了一丝平日里不曾见到的柔情。 他低头落下一吻,带着雪的清冽,又有檀香的沉暖。 梅树枝桠忽然断裂,惊飞了檐下的雪雀。 周砥回神间将她打横抱起,大氅带起一阵风雪。 沈燕宜埋在他怀里,闻着他后颈熟悉的香气,忽然觉得这漫天风雪都成了衬托。 “周砥……” 她轻声唤他,指尖划过他后颈的碎发。 周砥垂眸看去,睫毛上的雪珠落在她鼻尖,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颤。 他却笑起来,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像极了百花园里枝头融化的春雪。 “周砥……” 她喘息着推开他些许,雪光映得两人交叠的影子在雪地上晃荡。 他的大氅敞开着,里面的中衣被风雪打湿,紧贴在肩骨上,勾勒出劲瘦的线条。 沈燕宜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情欲,目光里藏着她读不懂的深沉。 “冷?” 周砥察觉她的瑟缩,非但没放手,反而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他的手掌探入她披风下摆,覆在她后腰上,隔着几层衣料仍能感受到惊人的热度。 沈燕宜的脸埋在他颈窝,闻着他身上独特的香气。 “回房吧……” 她的声音闷在他衣襟里,耳垂红得像枝头的梅瓣。 她的话被周砥再次吻住,这次他的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沈燕宜浑身一颤,下意识攥紧他的衣领,却听见他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笑。 身影逐渐相交,成为一人。 如此回忆叫人恍然却又难以忘却。 “小姐,小姐?醒醒,该喝药了。” 玉珠的呼唤将沈燕宜从梦中拉回,她猛地睁眼,帐顶的花纹在晨光中清晰起来。 她这是……梦到周砥了? 好奇怪,重生回来还是第一次。 蒋秋娘正坐在一旁,见她醒来,紧绷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 “终于退烧了,快把这碗参汤喝了吧。” 碗里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沈燕宜闻着这慢慢的一碗汤药不禁有些蹙眉。 又是苦的,她不喜欢。 “娘,我能不能……” “不可以,乖乖的啊,喝了这药好的快些。” 蒋秋娘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就拒绝了沈燕宜的话。 见此,沈燕宜只好硬着头皮,喝下一口。 药香混着参汤的甜味弥漫在暖阁里,她刚又喝了两口时,一丫鬟匆匆进来,脸上带着为难:“夫人,前院来报,说那表小姐和她母亲又来了,而起这一次……还是老爷主动将人带回来的。” 闻言,蒋秋娘捏着帕子的手顿了顿,翡翠佛珠在腕间发出轻响。 就连沈燕宜都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 “什么?爹安排的?” 屋内的氛围一瞬间开始蔓延,沈燕宜侧头看向蒋秋娘的神情。 刚想要开口全劝慰,却见蒋秋娘放下帕子,语气淡漠道:“既然是老爷安排的,那就先让她住西跨院吧。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你去告诉她,咱们府里可不养闲人。” “如果想要留下来养病,那她林月儿就得帮忙,权当赚钱够她母亲治病的救命钱。” …… 午后,沈燕宜喝了药正打算看看账本。 却没成想林月儿突然前来,手里还端着碗刚炖好的雪梨汤。 “听说妹妹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她特意梳了沈燕宜常梳的垂挂髻,却忘了摘去年在绸缎庄买的那支鎏金步摇,沉甸甸地坠在发间,与身上的粗布衣裳格格不入。 沈燕宜靠在锦榻上翻账本,见她进来,眼皮都没抬:“多谢关心,没什么大碍。” 林月儿将汤碗搁在炕几上,瓷勺碰出清脆的响:“没事就好,上午听说你受了风寒的时候可把我担心坏了。” 她挨着榻边坐下,故作亲近,想要如从前般与她挽着手。 却不料被沈燕宜不动声色躲开。 手上的动作落了空,林月儿尴尬的将手收回,又勉强笑着开口:“听说妹妹和三公主一起开了胭脂铺,可真是厉害。” 周木槿这个公主要做开铺子做生意的事情不知怎的就传了出去。 如今连带着她这个合作伙伴一起,几乎是半个京城都知道了。 因此,也多了不少人盯着他们生意的动向。 “这没什么好厉害的,姐姐若是不成日想着演戏,也可以做到。” 沈燕宜终于抬眼,目光淡然的看向对方,“但很可惜,姐姐就是到现在这种时候,都没想过要靠自己的双手吃饭。” 林月儿脸上的笑僵了僵:“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姐姐留在府上是要干活的,不好继续像现在这样闲着。” 此话一出,林月儿直接怔住。 她以为住进沈府不过是换个地方吃穿,就算是早上蒋秋娘那话,也不过是客气两句。 却没想真要干活。 “当然。” 沈燕宜合上账本,声音淡得像流水,“母亲念你母女俩孤苦无依,才允了住下。既如此哪有白吃白住的道理?” 第五十六章 上门聘礼? 林月儿的笑容僵在脸上,玉珠更是毫不客气,直接把湿布塞到了她手里。 “你认真的?……” “当然。” 沈燕宜没看她,目光落在西跨院积灰的廊柱上,“玉珠,带表小姐去前院擦栏杆,今日务必擦完东角门那排。” “是。” 玉珠福了福身,就要带林月儿往那处走。 “妹妹!我是客人,怎能做这等粗活?” 林月儿嫌弃的将手中的脏布丢到一旁,面上佯装的亲近马上就要掩盖不住。 她有些幽怨的看向沈燕宜,道:“有些话就只是过场而已,动不动什么叫过场话,场面话?这种事情你怎么还能当真的?!” 听着林月儿几乎发怒的抱怨,沈燕宜侧眸看去,眼底的冷不加掩饰,“在我沈府,只有干活的人,没有白吃干饭的客人。若不愿做,随时可以走。” 对上沈燕宜的目光,林月儿心底瑟缩了一瞬。 从前的她处处都顺着自己的心意,自己说什么便是什么,哪里会想到有一天,她竟然能对着自己露出这般表情。 一时间,林月儿心虚了,不敢再言。 “烦请表小姐虽奴婢过来吧。” 玉珠趁机再将脏布塞到林月儿手中,催着人随她一同过去。 日头偏西时,林月儿瘫在井边的石凳上,双手被抹布磨出了红印。 她看着自己从未有过的粗糙的双手,想起从前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 顿时怒火上涌,委屈的一把踢翻了脚边的的水桶,提起裙摆就往自己院子跑。 刚到门口就撞见蒋春娘出来寻找。 “娘……” 见自家女儿衣衫有些凌乱,整个人活像是累脱相的模样,立马心疼的上前查看。 “月儿!你这是咋了?不是说去找沈燕宜说说情吗?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听着蒋春娘的询问,林月儿彻底忍不住,哽咽着把白天的委屈说了一遍。 蒋春娘闻言心头瞬间憋着一股火气,声音带着惯有的精明:“没事,再忍忍,等你嫁进那赵家,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哪还需受这腌臜气。” …… 院内。 沈燕宜核对完香料账册时,蒋秋娘正坐在暖阁里分茶。 青瓷茶盏在紫檀木桌上发出轻响,“林月儿要成婚了,嫁的是那城西赵家。” “城西赵家?” 听到这名头,沈燕宜忽然觉得有些耳熟,似乎是在哪里听到过。 可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既然都要成婚了,那又为何非得回府上来?能让她林月儿看中的男郎,家世必定也不会太差吧。” “那赵家家中从商,亲戚中更是有朝廷的大官,所以左右都算是个显赫的背景。所以啊……” 蒋秋娘顿了顿,声音平淡无波,“他们是希望能够从沈府出嫁,让林月儿能借着咱们沈府的名头有个好的身世,这样等嫁进了赵家后才好不受人磋磨。” 闻言,沈燕宜了然,却也不觉得意外。 毕竟蒋春娘和林月儿这母女俩的虚荣她是都看在眼里的。 前世的时候,林月儿既然都能攀上皇宫,如今一个小小赵家,她能搭上也不奇怪。 只是让他们蹭上了沈家的名头,心底多少还是有些不开心。 “那爹也真是,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同意让他们母女俩进来,直接拒绝不就好了。” 听到沈燕宜的抱怨,蒋秋娘知道她这是还对自己爹同意了外人进府而生气。 于是乎便倒上了杯茶,笑着劝慰道:“你爹本来没同意这件事情的,可昨个儿林月儿竟和蒋春娘跪到了家门口,当时正巧被你爹碰上,你爹也是担心她们继续闹下去会给我落了个不顾手足的名声,这才同意让两人进府。” 听着蒋秋娘的解释,沈燕宜这才算是消了气。 只是林月儿的婚事,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尽管对比起上一世,自己没有撮合她与阿兄在一起,可……再如何也不该会在这种时候选择嫁给赵家。 毕竟想要加入皇宫的女子,首先就是要作为闺阁女子。 一旦林月儿出嫁,那她还怎么…… 沈燕宜眼神一凝,心中警惕更甚,她总得防备一手才是。 翌日清晨。 阳光刚跳过照壁,沈燕宜就被前院的喧哗惊醒。 她披着晨衣推开窗,就见玉珠匆匆忙忙跑来。 “小姐!表小姐的未婚夫来了!” 玉珠端着洗脸水冲进屋,语调惊讶,“那排场可真大,光聘礼就抬了二十箱,这下次可真是够表小姐好一阵风光了。” 彼时的前厅内。 林月儿正拽着蒋春娘的袖子娇羞坐在一旁。 对面的赵公子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往椅上一坐,翡翠扳指在日光下泛着油光。 “岳母大人莫要客气。” 赵公子拱手行了个还算标准的礼节,笑道:“往后月儿就是我赵家的人了,这些小小聘礼就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正巧此时,沈燕宜洗漱过后想来到前院凑个热闹,不成想刚路过前院就猛地顿住。 那人不是…… 她现在算是彻底想起来了! 这赵家的公子不就是之前和自己相看的那个不知礼数的男人吗!? 真是没想到他俩能够勾搭到一起去。 “妹妹!” 林月儿眼尖,见到沈燕宜出现,立刻扑过来抓住她的手腕,“这位是西城赵家的赵公子,今日是来家中下聘的,赵公子,这位是我表妹沈燕宜。” 赵公子眯起眼上下打量,油光满面的脸上挤出笑容:“原来是沈小姐,久仰久仰……” 他说着就想伸手握手,被沈燕宜侧身避开。 只那么一眼,沈燕宜不用多想有知道,这人记得自己。 并且没什么好心眼。 “我还有别的事情,就不打扰你们聊天了。” 沈燕宜抽出手腕,转身就想要离开,却不料林月儿这是铁了心要将自己留下来给她撑场面。 “妹妹何必如此生分。” 林月儿强行将她按在主位上,自己则挤在赵公子身边,“今日是个好日子,妹妹可不能走……” 沈燕宜看着她往赵公子碗里夹菜的殷勤模样,顿觉得有些可笑。 况且那赵公子的油腻做派,哪有赵家作为世家的半分贵气? 林月儿怕是被“西城赵家”的名头迷了眼,没看清这桩婚事背后的龌龊。 第五十七章 是你不配我 林月儿正用银匙给赵公子舀莲子羹,袖口蹙金绣的鸳鸯纹扫过碗沿,溅出的甜汤在桌布上浸出暗渍。 “赵公子尝尝这个,这个是府里厨子的拿手绝活。” 赵公子打了个饱嗝,翡翠扳指溅上的油渍反射出些许光泽。 他调笑着搂了一下林月儿,腻着语气开口:“还是我家月儿疼人。不像有些人,见不得别人好。” 沈燕宜握着象牙筷子的手青筋微跳。 她看着赵公子将整颗蜜饯塞进嘴里,腮帮鼓得像蛙鸣,忽然想起之前相看时,两人还没说多少,他就已经把面签的菜盘都清空了。 那架势,活像是饿死鬼投胎。 就算有世家公子的礼节傍身,但光瞧着他吃饭时的架势,简直难堪入目。 这林月儿脑子是抽风了吗? 上辈子她嫁给我哥,嫁入皇宫,嫁的人再怎么说都是相貌俊朗翩翩公子。 这赵家公子,怎么看都…… “我身子不适,你们自己慢慢吃吧。” 她将未动的米饭推到一旁,素色襦裙扫过炭盆时,闻到赵公子身上散发出的酒肉混着香粉的怪味。 与之前相看时的香薰气简直如出一辙。 “表姐这就走了?” 林月儿见状追出前厅,却被赵公子拽住手腕。 沈燕宜没再回头,任由廊下的穿堂风扬起她的披帛。 赵公子瞧着眼前人离去的身影,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玩味。 沈燕宜回到自己院子后,便不再理会前院发生的事情。 临走前,她已经叮嘱好管家和前院的下人,一旦蒋春娘和林月儿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就立马告知自己。 今日母亲和父亲不在家,她得多注意着些才行。 只是千防万防,防不住人在家门口堵着自己。 一想到和那浑身油腻的男子待在同一屋檐下,沈燕宜就感觉浑身起鸡皮疙瘩。 干脆出门去。 门一开,头顶就被一片阴影挡住。 她有些疑惑的抬眸,却正巧对上赵公子那双油腻玩味的表情。 他摇着折扇站在自己面前,宽大的身躯将原本透亮的阳光遮挡的严严实实。 “许久不见,赵某还想和沈小姐叙叙旧呢,沈小姐又何必躲着我?” 闻言,沈燕宜微微蹙眉,连带着回话都没了多少好气,“赵公子今日是来找我表姐提亲的,如今堵在我沈家门口作甚。” “自然是等沈小姐。” 赵公子突然凑近,酒气喷在她鬓边,“之前相看的时候,我对沈小姐的印象格外的好,而且沈小姐不也是对我有些意思吗?就算今日我和月儿提亲,也不耽误咱俩的事情对吧?” 似是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沈燕宜一时间眼底闪过厌恶。 然而赵公子对此丝毫不在意,反而还舔着个脸追问道:“等我娶了月儿做正妻后,若你愿做我偏房,赵某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赵公子是不是吃的太多,脑子都被饭堵住了?” “什,什么?” “试问赵公子哪里来的勇气,让我沈家女给你做偏房?” 沈燕宜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字一句质问道:“我知道,赵公子家中有人在朝为官,可那又如何?我父亲哥哥皆是陛下亲信,就凭着赵公子家的官位,怕是提鞋的资格都不够。” “若是要论经商,我祖父更是江南第一商户,比你家在京城做买卖还要看着几家皇商的颜面可要强了太多。” 沈燕宜声音坚定,唇角划过讥讽之色,“我沈府的女儿,若是遇不到相配的,就算是一辈子不嫁,也绝对不可能做腌臜之人的偏房。” “你!” 赵公子脸色涨红,折扇狠狠敲在墙面上,“别给脸不要脸!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子,要是再过个两年没嫁出去,我看谁还要!就算是沈家女又如何?到时候还不是黄脸婆一个!” 赵公子在家自小被捧在手掌心,身边因为他的身份,无数人吹捧,哪里收到过这种气? 还是被一个他自认为很好拿捏女娘。 “哦?黄脸婆?” 听到这个评价,沈燕宜突然嗤笑出声,“赵公子如此圆润一个,还把旁人比作黄脸婆?那自己又算是什么?过街孩童踢的皮球吗?” 此话一出,可谓是将他的脸面摁在地上摩擦。 赵公子正要发作,林月儿却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内,一路小跑着来找赵公子身边。 “妹妹,你怎可如此说赵公子!简直太过分了!” 她扑到赵公子身边,发髻上的东珠钗晃得人眼晕,“赵公子你别管她,她就是嫉妒我们恩爱!先前相看不知道被几个男的抛弃了,才会这样说话。” “我嫉妒?” 沈燕宜看着林月儿替赵公子整理歪斜的衣襟,忽然觉得无比可笑,“我若是还要嫉妒一个连家世都要仰仗表亲,一个还未娶亲就想着要为自己选偏房的男人,那就真的太可笑了。” 听着沈燕宜的评价,林月儿气的跺脚,绣鞋踩进积水里,“你别在这里胡说!赵公子才不会娶偏房,他心里只有我一个人!” 争吵声惊动了门房。 沈策安的声音突然从门洞传来,带着塞外风尘的凛冽。 “何人在此喧哗?” 前几日沈策安因为公务外出,一直不在府上。 所以对于蒋春娘母女住回来的事情并不知情。 如今刚一回府就看见门口林月儿和一个油腻圆润的男子在纠缠自家妹妹,心底瞬间蹭出火气。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见到沈策安出现,原本还气势汹汹的林月儿瞬间掩去眸中的火气,露出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哭诉道:“表哥,这几日你不在府上不知道。今日是我订婚的大喜日子,赵公子本来就是好心和妹妹聊天,结果妹妹二话不说就出言侮辱赵公子。” “我肯定是看不下去妹妹如此作为,才出言阻止了两句,结果没想到……” 话说到此,林月儿直接低头摸起了眼泪。 却不料就在气氛沉默时,沈燕宜直接开口:“表姐所说的聊天,难道就是特地在沈府门口堵着我,一上来张口便要我做他的偏房?” 第五十八章 教训 “什么?” 听到这话的瞬间,沈策安的眸色直接沉了下来。 他冷眼看向一旁的两人,对上林月儿些许心虚的眼神。 而赵公子对此却丝毫不在乎,反而还笑嘻嘻的开口:“沈少爷何必计较,不过是沈小姐言重了,在下就是随口一提而已,谁料沈小姐还当真……” 话音未落,沈策安的拳头直接落在赵公子脸上,瞬间高肿起一大片红印。 眼底布着些许猩红的血丝,“什么叫随口一提?就凭你赵家也敢随意编排我妹妹,你也配!回去问问你父亲,你有没有资格开我沈家的玩笑!” “我沈家的女娘也是你能轻易调戏的?。” 起初赵公子被沈策安这一拳打的脑袋发蒙,顿时眼前白了一片。 可直到他逐渐缓过来红,听着沈策安的训斥,脸色瞬间黑得难看。 他怒视着眼前之人,却又清楚的明白,以自己的身份得罪沈家嫡子必然不会有任何好处。 就在他左右为难,无处发泄时。 偏偏林月儿又不长眼的上前,故作好心的帮赵公子说话。 “表哥息怒,赵公子他也不是故意的,你何必如此动手。” “不是故意的?” 闻言,沈燕宜到底是忍不住,冷声质问:“方才赵公子说要娶我做偏房时,表妹可还记得自己是待嫁新妇?可还记得眼前这男人是你的未婚夫婿!?” “你难道就这么纵容自己的未婚夫婿去骚扰别的女人?!” 被这番质问,林月儿一时间哑然,脸色惨白着不知道如何开口反驳。 赵公子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酒气混着血腥味从齿间溢出。 “林月儿,今日可是我上门提亲的大喜日子,你的家里人就这么招待我的?今天这事儿要是不处理好,咱们这婚事暂时也不用看了!” 得了发泄出口的赵公子直接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沈策安。 “沈公子,那我和家丁进去取回聘礼,我总是有资格的吧。” 林月儿听了这话顿时变了脸色,着急的看了眼沈策安,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便只好自己狼狈的追了上去。 正待在前院清点聘礼的蒋春娘见到赵公子火气冲冲的过来,还没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将要笑着上前说些好话,便被对方一把推开。 蒋春娘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这,这是作甚?……” “这些东西,还有这几个箱子的东西都给我搬回去,一个不留!” 听到这话,蒋春娘瞬间慌了神,忙上前询问道:“赵公子,你这是咋了?刚刚不还聊的好好的吗?怎么这就要把聘礼都带回去。” “聊的好好的?哼!你家里人倒是厉害的很,二话不说直接教训起小爷我来了。” 赵公子自然清楚沈策安这种地位,教训起他来还不是绰绰有余? 可他怎么可能认怂,便只能将火气发泄在蒋春娘母女身上。 想要作势彻底拿捏对方。 “哎呦,这,这怎么能这样啊。” 蒋春娘注意到赵公子肿起的半边脸,在看到匆匆追来的林月儿时,立马把她拉了过来。 “你做什么去了,还不赶紧带着赵公子去上药!” 听到蒋春娘的斥责,林月儿也是忙出声哄着,将对方又带回到前厅。 林月儿又花费了好大的嘴皮子,才勉强将人哄好,将人安安稳稳的送上马车离开。 顺利的将聘礼给留了下来。 望着男人离开时圆润的背影。 她想起沈策安挥拳时的动作,想起他玄色劲装下的身姿,那才是真正的男人气度,难道不比眼前这个只会找女人发泄的草包强过百倍? 不行,她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深夜,冷风卷着霜雾钻进长廊,林月儿裹着件单薄的披风,站在沈策安的房门前。 她特意卸了妆,只在眼角点了颗泪痣,装作梨花带雨的模样。 “表哥睡了吗?” 她轻叩房门,声音带着刻意的颤抖,“表哥,月儿是特地来给表哥赔罪的。” 下一刻,房门被缓缓打开。 沈策安似乎是刚刚忙完,并未换上休息时的里衣,仍旧是白日一身玄色劲装的模样。 站在昏暗中,叫人下意识的有些害怕。 “何事?” 林月儿顺势想往屋里挤,却被他用脚尖抵住门扉。 她仰头望他,睫毛上凝着的露水在灯下像泪珠,“表哥,白日里是月儿不好,不该让赵公子找到骚扰妹妹的机会,所以今晚月儿是特地来赔罪的……” “那你应该去找阿娥,而不是来我这儿。” 沈策安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冷声回到:“你若是真心想要道歉,就明早带着阿娥喜欢吃的糕点和茶去她那儿,我没时间和你在这里浪费。” “可是表哥难道不也因为白天的事情生气了吗?” 林月儿往前凑了半步,试图抓住他的衣袖,“所以月儿就先来找表哥道歉,等一下便再去找妹妹道歉。月儿真的知道错了,表哥就原谅我这一次……” 她的指尖刚触到沈策安的袖口,就被他侧身避开。 “不可能。” 沈策安的声音冷得像冰,“今日之事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情,还有这几日你在府上的所作所为。你和你母亲今后最好老老实实的,不要做任何伤害阿娥和我母亲的事情,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表哥为何就如此绝情?” 林月儿急的跺脚,披风滑落肩头,露出里面半旧的软缎襦裙。 “月儿也是迫不得已啊……” “你迫不得已与我何干?” 沈策安蹙眉,眼底的不耐几乎是按耐不住,“有事情就自己去解决,我沈府不是为了给你们擦屁股的。若是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给我们带来了麻烦,那就干脆滚出去!” 林月儿被他眼中的寒意吓到,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表哥……” 她放软声音,试图挤出眼泪,“月儿只是想……” “滚!” 沈策安猛地关上门,木门撞在林月儿眼前。 林月儿望着紧闭的房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心底的嫉妒和怒火几乎快要压抑不住。 沈燕宜!…… 我若是没有好过,你也别想有! 第五十九章 警告 翌日清晨。 沈燕宜一早醒来便着手处理起账目。 周木槿昨日差人送来信件,说是已经做好了几款香薰胭脂,让她今日进宫去试一试。 沈燕宜将自己手头的账目处理好,换了身衣服,就准备出门。 玉珠却小跑着过来,有些不悦道:“小姐,表小姐那头要了几副最名贵的药材,说是得了风寒。” “林月儿病了?” 玉珠噘了个嘴,吐槽道:“我看就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昨天她纵容赵公子做出那档子事情,如今正是故意惩罚她呢。” 闻言,沈燕宜微微挑眉,“惩罚?那要是这样的话,咱们可得去亲自看看了。” “她都那样了,小姐还亲自去作甚?简直是给她脸……” 玉珠话音未落,便被沈燕宜的轻笑声打断。 她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拿上算好的账本,起身去往蒋春娘和林月儿母女的院子。 …… 沈燕宜抱着账本跨过月洞门时,正见蒋春娘端着碗黑乎乎的药汁匆匆而过。 偌大的院内,除去洒扫的下人,这府邸上下根本没有一个愿意听蒋春娘安排的。 以前她们自视甚高得罪了不少人,先前还因为沈家人的态度忍着,可眼下沈家没人待见她们,下人自然也不搭理。 不论对方提出什么要求,他们权当是没看到。 如今就连林月儿生病要煮药这种事情堵没人帮忙,只能蒋春娘自己亲自动手。 结果瞧着那碗黑乎乎的东西,就知道这药八成是不能喝的。 “月儿快喝了这药,要不然待会儿顶着这副面孔去见赵公子,他定是要生气的。” 去见她那个未婚夫? 呵,这母女俩也真是够拼的,生着病都不忘巴结那个腌臜人。 沈燕宜停步站在房间门口,眼底划过一抹冷笑,“姐姐既然都生病了,何不好好的待在府上静养,还要在这么冷的天特地跑出去,就只为了哄一个男人?” 此话一出,蒋春娘的手顿在半空,药汁溅出几滴在床边的被褥上。 她眼底划过一瞬冷寒,却在转身时堆起假笑,佯装一副好长辈的模样。 “燕宜来了?快瞧瞧你表姐,烧得直说胡话呢……” 内室里弥漫着浓重的甘草味,林月儿裹着锦被,惨白的脸色和发烫的脸颊瞧着倒不像是装病。 看来的确是昨夜受到了风寒。 见沈燕宜进来,林月儿立刻呻吟着伸出手,还不忘要趁此和她亲近。 “真没想到妹妹会来看我,昨日的事情,妹妹可是不生气了?” 林月儿一边说话,一边咳嗽,还试图强撑着坐起身来。 感觉下一秒就要病死在榻上。 可沈燕宜早就问过了,她拿的药方只是治疗普通的风寒,可偏生这母女俩不知足,找了库房要那最名贵的来。 如今再看林月儿一分病装成八分的样子,沈燕宜后退一步。 “姐姐还是好生的躺在床上静养吧,别回头强撑着身子去见了那赵公子,把风寒给传染过去。那到时候……” “姐姐这婚事才是真的要告吹了。” 话落,林月儿将要起身的动作瞬间僵住,面上险些挂不住露出冷色。 蒋春娘在一旁见状,还勉强扯出一抹笑来,试图缓和气氛。 却不料还未开口,却听沈燕宜又道:“不过姐姐也该多锻炼锻炼了,昨夜才在门口站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眼下就病成这样。” “这要被哪个有心的人传出姐姐患有重病,那赵公子还能要你吗?” 闻言,林月儿心头隐着的怒意就快要挂不住。 昨夜她堵沈策安未果,确实在寒夜里站了许久,却不想沈燕宜连这点都知道。 “阿娥这是何意?” 蒋春娘挡在床前,严辞开口:“月儿是你表姐,你怎能如此不盼着她好?” “不盼着她好?” 沈燕宜忽的嗤笑出声,“我只是想提醒二位,再过月余便是表姐出阁的日子,若此时闹出些‘风寒转重’的把戏,怕是赵家的花轿也不好进门吧?” 蒋春娘的笑容彻底僵住。 沈燕宜这话戳中了要害。 赵公子虽然被揍,却仍盼着借沈府名声撑场面,若林月儿此时“重病”,这门婚事必黄。 “妹妹说笑了。” 林月儿那病怏怏的样子顿时收了几分,“我只是偶感风寒,没什么大碍。” “最好是不碍大事。” 沈燕宜放下帐幔,素色襦裙扫过地上的药渣,“你既然还想借着我沈家的风头,就最好是老老实实的待着,若是非得搞出些什么名堂,我不介意替爹娘清理门户。” 说完,她不再看母女俩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转身离去。 沈燕宜出府后便直奔皇宫。 抵达宫内时,周木槿正蹲在阶前拨弄胭脂盒。 “燕宜姐姐你可算来了!快瞧瞧嬷嬷新做的胭脂和香薰!” 妆台上摆着三个螺钿盒子,分别盛着绯红,荷色与月白色膏体。 沈燕宜捻起一点绯红抹在腕间,细腻的膏体立刻晕开,带着淡淡的玫瑰甜香。 “这香气倒是和宫里的上品味道相差无几,只是味道要淡了些。” “没错,燕宜姐姐你之前不是说,对于普通百姓来讲,香薰和胭脂的味道并非越重越好,清新淡雅最为合适。” 周木槿有些骄傲着做出回答,“这是用御花园的夜合花做的香粉,嬷嬷说敷了能提亮肤色,我特地叫人多做了些,肯定能买上好数量。” 她望着镜中周木槿兴奋的脸,不由得宠溺着笑着摇了摇头。 “那三公主可还记得,上次说的缝花香的配比?” “早记下了!” 周木槿翻出账本,“桂花香三分,配杏仁油七分……” 沈燕宜一边听着周木槿的回答,一边拿起藕荷色的胭脂凑近鼻尖。 随后依次闻过所有制好的香,作对比,写出这些的优点和不足。 午后的阳光透过琉璃瓦,在宫道上投下斑斓光影。 沈燕宜和周木槿一同检验完第一批胭脂香薰的样品过后,便准备离宫。 却不料马车行至半路,却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前面那辆马车停下!” 听到声音,赶车的马夫立马拉紧了缰绳。 马车颠簸了一下,晃得沈燕宜险些没拿稳手中的胭脂样品。 她有些疑惑的放下东西下了马车。 便见到几个禁卫军拦住车前。 “皇家马车先行,还请姑娘退避。” 第六十章 一再试探 周围很快被几个禁卫军拦下,沈燕宜下意识回望过去,便见前方一辆皇家的马车缓缓行驶而来。 从前入宫时她也不是没碰到过皇家马车,却还是第一次瞧见拿禁卫军来开路的。 也不知道这马车里坐着的到底是哪位神仙,竟然这么大的派头。 沈燕宜思索着后退到路边,让出中心的路来。 马车行驶至自己面前时,车帘被风扬起,正巧便看到了车内坐着的人。 周元!? 现在她不觉得奇怪了。 如果要是周元的话,那这种阵仗出行倒也是常态。 “沈家女?” 周元正巧也从马车中看出去,视线落在路边的沈燕宜身上时,眼底原本还含着些许恼火的情绪,瞬间消散了几分。 沈燕宜微微颔首,侧开半张脸,她其实不是很想和周元多说什么。 但面上,还是规规矩矩的福身行礼,“臣女见过四皇子。” 周元瞧了眼面前的人儿,又看向她身后站着的马夫,微沉。 “原来是沈小姐的车,本皇子还想是哪个胆大的敢拦我的路。” 听到这话,沈燕宜心下一顿,面色却依旧如常,不慌不忙开口:“方才臣女正常出宫,没注意到身后四皇子的马车,是臣女的不是,还请四殿下莫怪。” “马车是车夫驾驶的,和沈小姐有什么关系?只是沈小姐这车夫没什么眼力见,该换一个才好,不然容易出麻烦。” 周元说的漫不经心,似乎就是随口的一句话,但原本还算平和的气氛瞬间凝固下来。 沈燕宜身后的马车面色一白,吓得直接跪了下来,哆哆嗦嗦的不敢说话。 沈燕宜抬眸投去视线。 只见周元的袖口处有些磨碎,连带着手背上也有擦伤。 想必是刚刚动了怒,正无处发泄,所以才抓着自己的车夫不放。 这家伙还真是一直都这么惹人烦。 喜欢将自己的怒气迁怒于别人。 “殿下恕罪,车夫初来乍到,头一次随着臣女进宫。方才殿下的马车又是在后,他在前若不回头也没法瞧着,这才没能及时避让,还望殿下不要责罚。” 周元盯着眼前人不卑不亢的反驳,心底却是如何也生不出半分怒气。 他只觉得她甚是特别,甚是对他的胃口。 越看越觉得喜欢。 “罢了,既然沈小姐都开口了,那本皇子自然是不好再多说什么。” 他挥挥手,面上不自觉染上了些许笑,“哎,不过听说沈小姐与三皇妹做胭脂生意,缺不缺宫里的路子?下次进宫可以找我帮忙。” 沈燕宜抬眸,见他眼底藏着刻意的热络。 “多谢四殿下挂心。” 她婉拒道,“小本买卖,不敢劳烦殿下。” 沈燕宜后退半步,下意识与之保持距离。 周元这故意拉近距离的方式未免太过刻意。 更何况,前世他曾心血来潮做生意,结果赔了一千多两白银的事情自己到现在都记得清楚。 她可不敢让周元接触,可别把霉运传到自己身上。 察觉到沈燕宜的小动作和语气中的疏离,周元面上闪过一丝落寞。 他如此百般亲近,对方却仍旧不为所动。 想他身为皇子,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是女子上赶着对他倾慕,哪里有这种时候? 越是想着,周元心底便越是有些不服气。 他暗中观察着眼前人的反应,试探着开口:“咳……那个,本皇子听闻沈小姐近来在选取夫婿?不知沈小姐选取夫婿的标准为何?若不介意,本皇子身边倒是有不少推荐的人选。” 沈燕宜一怔,显然没想他突然转了话题。 看着周元眼中含着的些许期待,沈燕宜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合着她这是在替自己问呢? 不过…… 若是论起夫婿的标准。 沈燕宜不由得思考起来,片刻后缓缓开口:“不过是文武双全,遇事有担当,心思细腻有耐心些罢了。啊……最重要的,就是绝对不能待人冷淡。” 这话一出,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异样,周元却变了脸色。 文武双全? 他连骑射都常被父皇斥责。 遇事担当? 现在坊间都传闻他是个遇事就喜欢找替罪羊的。 心思细腻? 可他方才还在对马夫发火。 这三条标准,桩桩件件都与自己完全对不上号。 不过…… 他怎么总感觉这描述有些熟悉呢? “原来如此。” 周元勉强笑了笑,话中还是有些不死心开口:“不过本皇子觉得,这些也并非就是唯一的标准。更何况,你说的那个人他也没那么的好……” “殿下说了什么?” 沈燕宜有些疑惑看去,却见周元突然沉了脸色,直接拉下车帘将两人隔绝。 “没什么,走吧。” 马车启动时,她听见他在车里低喃了句什么,却被风吹散。 …… 翌日。 沈燕宜今日原本准备去商铺监工开店前的准备工作。 不料路过前厅时,却听见林月儿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姨母您瞧表妹,整日就知道往商铺跑,姑娘家哪能不把终身大事放在心上?我这个当表姐的也是看着着急,所以才来找姨母商量商量。” 蒋秋娘坐在一旁,看向林月儿时神色清冷,“哦?是吗?那你倒说说,阿娥该当如何?” 林月儿没听出话里的冷沉,往前凑了半步,“自然是寻个好夫婿!像表姐这般年纪,早该说亲了……” “这样?” 蒋秋娘放下茶盏,青瓷盖碗叩在石桌上发出脆响,“我倒听说,有些姑娘寻了夫婿,还没嫁进去呢,自家夫婿就先想着给自己找个偏房了。” 林月儿的笑容僵在脸上,指尖攥紧了帕子。 那日的事情过后,她本打算就当做什么都不知情混过去,却不料此刻被蒋秋娘当众戳破。 “姨母说笑了。” 她强装镇定,“我那是……” “是什么?” 蒋秋娘抬眸,语调中带着些许质问:“是觉得我沈府的女儿,该学某些人,见着个身世凑合的就舔着脸往上巴结?” 沈燕宜躲在门口,看见林月儿的脸由红转白。 前日在膳厅,赵公子那油腻的吃相还历历在目。 此刻被蒋秋娘拿来作比,倒显得格外讽刺。 第六十一章 你不关心一下孤? “姨母怎能这么说……” 林月儿瞬间红了眼眶,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发颤,“我只是关心妹妹的终身大事,姨母何苦要这样讽刺我?……” “关心?” 蒋秋娘轻笑一声,抬手轻晃着手中的茶盏,“从前你去勾搭我儿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关心?如今知道要靠着沈府的好处了,所以来我这儿演戏来了?” 这话戳中了要害。 林月儿猛地抬头,却见蒋秋娘轻抿了口茶,眼神淡漠得像在说别人家的闲事。 她想起沈燕宜前日的提醒,才发觉这对母女早已看穿她的把戏。 “姨母,我……” 林月儿咬着唇,想说什么却又不敢。 她若是发作,便是坐实了自己故意让自己生病来试图骗取同情心的事实。 若是不发作,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正当屋内陷入一阵寂静时,沈燕宜趁机从门外走进,故作随意笑道:“原来母亲是在和表姐闲聊?那我就不打扰了,今日铺子里还有事情要办呢,我就先过去了。” 话落,就在沈燕宜转身时,林月儿眼底划过一抹亮光。 立马起身上前,作势要挽住沈燕宜的胳膊,却被对方轻敲躲开。 林月儿的动作吃了个空,面上青白一阵,好不精彩。 她轻咳一声,又假意笑道:“咳,那个,妹妹正巧要出门?正好我也要去绸缎装准备嫁妆,妹妹顺路捎上我一起可好?” 沈燕宜听到这话,侧目投来视线,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开口。 “不方便。” 见此,林月儿却像是打定了心思,仍旧不依不饶道:“妹妹去商铺的路也不算近,路上正巧可以有个说话的伴儿,正好我也有事情想和妹妹单独聊聊。” 见自己都走了好大一段路,林月儿仍旧死皮赖脸,打定了心思要跟着自己一起。 沈燕宜心头划过一抹冷色,她朝管家使了个眼神。, 对方便立马领会了意思,匆匆离去。 林月儿还未察觉其中的情况,仍旧滔滔不绝的说着赵公子如何如何待自己好,给自己多少多少的银钱去置办嫁妆。 听到这些,沈燕宜脚步一顿,有些讥讽开口:“置办嫁妆的钱也是赵公子给的?” “没错。” 林月儿还有些小得意。 沈燕宜闻言却“噗嗤”笑出声来,她伸手拍了拍林月儿的肩头,笑道:“姐姐怎么就意识不到呢。” “意识不到什么?” 意识不到,要是女方连嫁妆都需要花男方的钱,那她嫁过去就不是去当主母的,而是去当丫鬟的。 但是这一点,沈燕宜并没有挑明。 “没什么,姐姐开心就好。” 恰在此时,玉珠匆匆忙忙跑来,假意在沈燕宜耳边低语了几句。 旋即,沈燕宜面露惊讶之色,接着对林月儿道:“表姐,我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些东西忘记拿了,不如表姐先自己过去吧,我回去拿了东西再去。” 话音落下,还未等林月儿回答,沈燕宜便和玉珠一起匆匆朝着后院而去。 林月儿僵在原地,看着沈燕宜离去的背影,神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这边,沈燕宜和玉珠在后院门口分开。 幸好她让管家去在后门准备了另一辆马车。 她可不打算和林月儿真的同坐一起,谁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沈燕宜出了后门的巷口,刚一转弯时便瞧见停靠在一旁的马车。 见此,不由分说的直接上去。 却不料沈燕宜刚一掀开车帘入内,就嗅到熟悉的檀木香。 车厢内铺着软毯,暖炉里银丝炭烧得正旺,周砥正倚着车壁,查看手中的信件。 听到面前响起的动静,他缓缓抬眸,正巧就对上了沈燕宜略带惊诧的目光。 “你怎么在这儿?” 听到周砥的询问,沈燕宜面上闪过一瞬尴尬。 糟了,上错车了。 “咳,那个……臣女见过太子殿下,臣女刚刚不小心上错了马车,这就离开。” 正当沈燕宜转身打算下车时,车外突然传来金属相击声。 沈燕宜掀开帘子的瞬间,三支箭矢破空而来,周砥揽住她腰身往内一拽,箭矢擦着车帘钉入木梁。 “保护殿下!” 暗卫的呼喝被马蹄嘶鸣盖过。 受惊的马匹突然狂奔,沈燕宜撞进周砥怀里,鼻尖撞上他右肩的伤口,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收紧的手臂桎梏在怀中。 “别动!” 就在此时,马车再次剧烈颠簸。 下一瞬,马车顷刻反倒,周砥迅速将人紧紧拥入怀中。 一阵天旋地转下,破裂马车的木梁刺入周砥的腰间,沈燕宜听见闷哼一声。 “殿下受伤了?” 沈燕宜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个如此保护自己的面孔。 熟悉而又陌生。 就在她想伸手查看对方的伤势时,却被周砥扣住她手腕,温热的血滴在她手背上。 “先顾好自己。”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却在瞥见她发间凌乱的碎发时,不自觉放软了声音。 “……别怕。” 混乱中,支援的侍卫终于匆匆赶到。 众人在见到周砥腰间刺入的木锥时,瞬间大惊失色。 “殿下!您受伤了!?” 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侍卫,沈燕宜担心被旁人误会他们的关系,刚要起身避开,却听见身后周砥无力的声音传来。 “孤好歹是为了救沈小姐受伤,沈小姐难道连一句关心都不愿给?” 听到这话,沈燕宜正要离开的脚步一顿,良心顿时收到强烈的谴责。 她不希望有人误会她和周砥。 可周砥也的的确确是因为救自己受了伤,虽然这刺客本就是朝他去的,但…… 指尖沾染着鲜血,沈燕宜咬唇,实在狠不下心离开。 她转身看向周砥,眸光真诚着行了个礼。 “多谢殿下方才出手相救,臣女感激不尽。” “然后呢?” “然后?” 沈燕宜疑惑了一瞬,难不成是周砥嫌弃自己的道谢太过敷衍? “臣女府中新制了香囊,用的是上好的料子,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殿下若是不弃,臣女今日便将东西送到殿下府中,以表臣女感激之心。” 第六十二章 不要乱想 深冬的阳光洒落,周砥望着眼前的少女,眼底含着些许的温和。 这么长时间来,难得见到如此。 “我……孤不是在问你要礼物……” “但臣女是真心相赠。” 听着沈燕宜认真的回答,周砥喉结微微滚动,语气依旧冷淡:“沈小姐应该明白,女子赠与男子香囊是……” 话语至此,周砥突然顿住。 他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难不成是和这沈燕宜相处久了,竟开始胡思乱想了。 不过是为了感谢自己救了她的礼物而已,恰好是个香囊而已。 可为什么偏偏送的是个香囊? 这沈燕宜莫不是在暗中向孤示好? ……明明已经和那赵家小侯爷相处如此亲近,竟还打着对孤的心思。 简直荒唐。 向来矜贵平静的太子殿下,在碰到这件事情上,竟也多了几分的慌乱。 他努力压下心头的思绪,不再去多想。 周身的空气陷入良久的沉默,清冷的寒风夹杂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药草的气息。 周砥沉下声,开口时淡出些许白雾,“既然是沈小姐的感谢,那孤便等着你的香囊。” 抬眸时,沈燕宜对上周砥的目光,心头竟莫名漏了一拍。 她下意识的避开对方的视线,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上时,脑袋一个激灵,随口道了声后便匆匆离去。 “殿下告辞,礼物臣女会尽快派人送过去的。” 看着沈燕宜转身离去的背影,周砥顿时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很是可笑。 但却也难以控制。 “殿下,该回宫了。” 侍卫统领的声音打断了周砥的思绪。 他猛地回过神,发现沈燕宜早已消失在街道尽头。 周砥转身上了另一辆马车,表面仍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可内心却翻涌着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情愫。 另一边。 沈燕宜往回走时,正撞见玉珠匆匆忙忙找来。 在见到沈燕宜的那一刻,原本着急的情绪瞬间放松,“太好了小姐,奴婢还以为把你给弄丢了。你刚刚上哪儿去了?奴婢在马车前等你好久都不见人。”。 “咳……方才等错了地方。” 沈燕宜神色有些不自然,随口敷衍道。 玉珠对此并没有任何怀疑,只当自家小姐被林月儿烦的昏了头。 “那小姐这边上马车吧。” 沈燕宜快步走到马车旁,掀开帘子坐进去。 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沈燕宜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可一想到周砥受伤的模样,心里就莫名烦躁。 行至半路时,沈燕宜无意瞥见街边一抹熟悉的身影。 透过车窗,她看到提早出发去准备嫁妆的林月儿,此刻正鬼鬼祟祟地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 沈燕宜心头一紧,前世的一切如潮水般用来。 她想起了沈家的覆灭,想起了自己临死前得到的关于林月儿入宫的消息。 这一切的一切,都与她脱不了干系。 “停车。” 沈燕宜低声吩咐车夫,嘱咐玉珠在原地等候,自己则下了马车,小心翼翼地跟上。 巷子深处,穿堂的冷风而过。 沈燕宜躲在阴影里,远远望去,只见林月儿正依偎在一个男子怀中,两人姿态亲密。 直到那男子松开林月儿抬头时,沈燕宜才真真切切看清了对方的脸。 苏丹祁? 见此情景,沈燕宜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知道南魏此次到访必然不只是两国交好那么简单,但却也怎么都没有想到林月儿会和他有勾结。 难不成前世林月儿能够入宫,是有苏丹祁在背后推波助澜? 可对方一个外邦的王子…… 远远瞧着,只见林月儿娇笑着将头埋进苏丹祁胸口,似乎说了些什么。 可距离太远,她根本听不到半个字。 就在沈燕宜试图想办法靠近时,却不料突然听见周身有脚步声靠近。 她下意识的看了眼周围,直接二话不说进了身旁的一处药房中,看着苏丹祁身边的侍卫匆匆而过,险些发现自己。 “姑娘是哪里受伤了?要买些什么药?” 沈燕宜原本还在观察者门外的情况,身后却突然传来药店老翁的声音。 她被吓得一个激灵转身,看了眼店内摆放着整整齐齐的药柜,刚想要张口说不需要时,却又突然停了嘴。 沉默片刻后,又询问道:“有没有治疗被木头刺伤好的快的药?嗯……就是比较严重的刺伤。” 闻言,老翁思考一瞬,紧接着转身从身后的药柜中拿出了一个小瓶子。 “这款效果最好,最多三天就可以结痂。” 看着老翁推来的药瓶,沈燕宜接着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两银子,“多谢。” “哎,小姑娘,用不了这么多。” “没事的老人家,我还有事,不用找了。” 就在沈燕宜要走时,那老翁却从抽屉里又拿出了一个药瓶,上前塞到她手中。 “那这个你拿着,抹了刚刚那药后再抹这个,能缓解疼痛,片刻就起效。” 等到沈燕宜买完药再出门,却见林月儿和苏丹祁道别,匆匆离开的背影。 瞧见状况,沈燕宜下意识的捏了捏手中的两个药瓶。 心头思索着该如何进一步调查。 傍晚忙完店里的事情回到府上后,沈燕宜看到桌子上自己买来的两瓶药,这才想起自己还答应了给周砥送香囊做答谢的事情。 “差点忘了……” 这几日制作胭脂,沈燕宜也顺手做了些京中女子爱用的香囊,想着造势所用。 若是周砥这个太子挂在腰间,说不准她们能蹭一波东风。 她随手从柜中拿出个香囊,联通买来的要一起塞进木盒。 却压根没注意到那香囊上刺绣着的并蒂莲花。 “玉珠,帮我把这个送去东宫,就说请殿下日日带着,能安神助眠。” 见自家小姐要给太子送东西,玉珠眼底难免露出八卦之色。 沈燕宜察觉,瞪了一眼玉珠提醒道:“别多想,不是什么定情信物。” “哎呀,小姐,奴婢也没往那处去想啊,分明是小姐自己误会了奴婢的意思。” 玉珠此话出口,沈燕宜才发现自己入了这丫头的圈套。 故作不悦的训责,“你这嘴巴要是再管不好,回头就找东西来给你粘上。” “是,奴婢明白了。” 玉珠虽嘴上答应着,但以沈燕宜多年的了解来讲,这丫头心底肯定还在胡思乱想。 可还不等她再次开口,对方便已经拿着木盒子跑没了影。 第六十三章 这关系可差得远呢 东宫。 “好,我知道了,麻烦玉珠姑娘了。” 玉珠将东西送到了东宫大门,接着便有周砥的随行侍卫将木盒子拿了进去。 书房内,暖炉烧的“噼啪”作响,烛火映照着暖调的桌面。 周砥穿着选择大氅坐在桌案前查探着密信,暗卫跪候在一侧。 “殿下,南魏小王子那边……” “叩叩——” 敲门声响起,暗卫突然就止住了话头。 他抬头看了眼周砥,旋即消失在夜色中。 周砥起身走到暖炉旁,将手中的密信丢进炉火中,火焰燃烧的一瞬映照着他深邃的眸光。 “进。” 侍卫推门而入,将木盒子呈上。 “殿下,方才沈小姐派人来给殿下送了个木盒,说里面的东西请殿下日日佩戴。” 闻言,周砥的视线看向侍卫手中的木盒。 再次回想起白天沈燕宜所说的礼物,心头划过一抹连他都未曾察觉的惬意。 “东西放下,你先出去吧。” “是。” 待侍卫留下东西离开房间后,周砥这才转身来到桌前,打开了那个巴掌大的木盒。 里面整齐的摆放着两个白净的瓷瓶,以及那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 一时间,周砥眼底闪着些许诧异。 周砥将香囊拿出,不自觉的放在鼻尖轻嗅着那飘散着的些许药香。 竟真的如她所说,让人感到安稳。 指尖摩挲着香囊上的刺绣,周砥心头也开始难掩思绪。 沈燕宜,你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知道这些东西代表什么意思。 …… 翌日。 沈燕宜刚从商铺忙完回来,便见自家门口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 正当她疑惑着以为是父亲的哪个同僚到了府上,却不想刚一进门,就听见了令人不悦的声音。 “赵公子能这么说,那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就放心了。” 沈燕宜驻足瞧去,只见远处的亭子中,林月儿正和赵公子亲昵至极。 那般如新婚燕尔般情浓的模样,让沈燕宜恍惚觉得,自己昨日瞧见的人怕不是林月儿,只不过是个和林月儿样貌相似的女子。 “啧啧啧……” 但可惜,她绝对没有认错人。 只是她这个准夫婿头上可要多了个别的什么。 “哎!燕宜回来了。” 蒋春娘眼尖,说话时正巧就看到了远处驻足的沈燕宜。 她本打算装作没听到蒋春娘的呼喊,却不料对方竟直接起身上前,三两步就将自己给拉了过去。 “正好你回来了,今日又和赵公子在谈你姐姐出嫁的事情,你说这婚服的料子,改选北和坊的丝绸,还是制衣局的缎面?” 蒋春娘边说着便将沈燕宜强行带到了亭子里坐下。 赵公子见到沈燕宜时,面上有一瞬的难看。 和紧接着似又想到了什么,终究没再发作。 耳边还在不停的询问着关于两人成婚的各种事情,“还有就是月儿的那副头面,先前听姐姐说,她出嫁时的那副还在,正好可以……” “姨母,我娘出嫁时的头面自然是我来用,再怎么说也轮不到姐姐吧?” 蒋春娘的话音未落,便被沈燕宜毫不留情的打断。 见此,蒋春娘面上划过一抹尴尬,视线撇了眼对面的赵公子后又忙着找补道:“自然,你娘亲出嫁的头面自然是要你来用,但月儿不也是你娘亲自小看着长大的吗?就算不用那副头面,安排人做个相差不大的也是一样。” “那可要花不少钱呢。” 沈燕宜喝了口面前的茶,淡淡道:“赵公子果然大方,如此舍得给自己未来的夫人花钱。” 听到沈燕宜这话,赵公子眉头一簇,生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啊?没什么意思啊,这些东西不都是赵公子花钱准备吗?所以我也只是夸赞一下赵公子为人大方而已。” 此话一出,蒋春娘和林月儿皆是微微变了脸色。 就在林月儿刚想要出口找补时,赵公子冷眼看向身旁的人,“月儿,你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这些东西还要我来出钱?我倒是没听过女儿家的嫁妆还要夫家来出的道理,于情于理都该是你沈家出吧。” 赵公子的质问让沈燕宜心底的猜测得到结果。 从林月儿说起自己的嫁妆也是赵家准备时开始,她便有所怀疑,这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毕竟依照赵公子那性格,虽不会在礼物方面亏待了林月儿,但也绝对不可能帮她出了嫁妆。 毕竟嫁妆可是体现女方身家的重要标准。 “赵公子怕是误会了吧,表姐只是我家远亲,如今不过是为了方便出嫁在暂住在我府上。像这嫁妆婚服什么的,再如何也轮不到我沈家来出啊。” 沈燕宜话出,在场众人当即便了脸色。 尤其是赵公子,直接怒从心起,“什么!?远亲?林月儿,你不是同我讲,你母亲是沈家偏室,你是沈家庶女。” 他会和林月儿成婚,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看中了沈府的地位。 若是沈府连这份嫁妆都不给林月儿出,那便说明她在这沈家根本不受什么待见。 一个不受待见的女人就算是自己娶了回去,也得不到沈家半点相助。 面对赵公子的质问,林月儿一瞬间惨白了脸色,张着口好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解释。 “不是的,我……我真的是沈家的人,我没有……” “姐姐,表亲可不算沈家正血,你这算的可就有些远了,八竿子打不着啊。” 沈燕宜丝毫没有给对方留下情面,几乎是她辩驳一句,她便反驳一句。 直到了最后,赵公子忍着心头的火气,冷冷丢下一句。 “成婚的日子改日再说吧。” 看着林月儿追着赵公子离开的身影,沈燕宜心情大好,坐在亭子里吃起了水果。 只是这葡萄刚一入口,便酸得沈燕宜直蹙眉,将东西吐了出来。 这哪里买的葡萄? 酸死了! 沈燕宜添了一下嘴唇上的酸,撇了撇。 心下忽然想吃周砥果园里种的葡萄了。 当天,林月儿直到很晚才回来。 据玉珠特地守在前院打探的情报得知,林月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把赵公子给哄住了。 虽然没说什么时候订婚的事情,但好在也没有说要退婚。 眼下这母女俩怕是正捉摸着如何让赵家再重新把成婚的日子提上日程呢。 第六十四章 私下勾结官员 “小姐,整个京城的葡萄,从便宜的到最贵的全都在这儿了,还没有合你胃口的吗?” 自打昨天在亭子那儿尝了口蒋春娘不知从哪儿买来的酸葡萄,这下算是把沈燕宜的馋虫给勾出来了。 一大早便让玉珠派人跑遍了整个京城去买。 可不论是甜的酸的,还是贵的便宜的,竟是没有一个让她吃着满意。 坐在后花园亭下,沈燕宜面前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葡萄种类。 她拿起一颗看了半天又放下,挑挑拣拣吃了一口,又紧接着皱起眉头。 玉珠在一旁瞧着都没忍住叹了口气道:“小姐,恕奴婢多嘴,这京城的葡萄再好肯定也没法和太子殿下种的那西域品种的葡萄相比,更何况眼下也不是吃葡萄的季节,这买来的葡萄必然也不会有多好吃的。” “要不……” 玉珠顿了顿,试探着开口:“小姐若是实在想吃,奴婢帮你打探一下,问问太子殿下种的那些葡萄会不会有能卖的地方?” 这话一出口,沈燕宜不免有些失望起来,“算了吧,人家东宫太子也根本不差那几个葡萄钱,他种葡萄就只是单纯为了自己吃,为了酿酒用。” 丢下手中把玩许久却始终没有放入口的葡萄,沈燕宜拍拍手起身,不再继续纠结。 “吃不到就算了,等来年开春再说吧。至于这些葡萄……别浪费了,让后厨做了点心分给府上的大家。” “是。” 玉珠带着葡萄退下时,沈燕宜派去盯着林月儿的下人匆匆上来禀报。 说她神情焦急的从小门往外走。 沈燕宜眼色一凝。 自从那日她在巷口撞见林月儿和苏丹祈见面后,她就让盯着那母女俩的下人更加谨慎,稍微动静都要来向她汇报。 果不其然,今日就被她抓住了。 吩咐好让人不要声张,沈燕宜没有任何犹豫,悄悄的紧跟上去。 林月儿从小门出府,没有叫马车,而是独自步行走了附近巷口的小路。 在七拐八拐过后,进了一处藏在西市最偏僻巷尾的酒楼,门楣上“小酒馆”三个字被融化后的积雪又冻结成霜。 沈燕宜看着她熟练的进到酒馆内订了一间二楼的厢房,紧接着塞给酒楼老板一张纸条,眼神有所示意。 “姑娘二楼稍等,菜马上就准备好。” 瞧着林月儿上到二楼,进到厢房内。 她并没有着急,反而是站在门口,将手从绵披风中伸出来冻了好一会儿,这才装作外面天寒,临时起意找个酒馆暖暖身子的模样,走了进去。 “老板,要一间包厢。” 沈燕宜来到前台,故意露出冻红的双手轻搓,“然后再来一壶热茶,简单上两个热菜,今儿个外面实在是冷的很,暖炉记得帮我也烧上。” 起初沈燕宜进门时,那老板还略有怀疑的打量了一番。 可当听着她这么多要求接连出口,又紧接着豪爽的拍下十两银子,心头的顾虑才稍稍有所消退。 毕竟沈燕宜这熟练的话术和那略带着娇惯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怀疑不起来她是有目的才来的。 “好嘞,客官二楼稍等。” 这酒馆的地方不大,整个二楼就只有三个厢房。 而偏偏林月儿订的还是最中间的按个,所以不论沈燕宜进到哪个,总能挨着。 沈燕宜进到房间时,暖炉已经将整个屋内烧的暖和。 她解下披风凑上前烤了烤火,却意外发现这炉子似乎并非是刚刚才烧起来的。 看样子,至少有两三个时辰之久。 今天这厢房还来过旁人? 或许是林月儿的举动导致沈燕宜有些敏感,她总觉得能来这么偏僻酒馆的人,必定是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沈燕宜刚在屋内看了一圈坐下,房门便被打开,店小二端着热茶和热菜进屋。 “客官慢用。” 店小二离开房间关门时,沈燕宜无意间透过门缝瞧见一个面熟的男人离开了包厢。 那男人脸颊泛着红,显然是喝了不少的酒。 当她倒上一杯热茶准备喝下时,忽然发觉,难怪那人他瞧着眼熟。 他不是工部的员外郎吗?! 林月儿私下要见的人居然是宫中官员!? 前世,沈燕宜时长撒娇,缠着周砥同他讲朝堂的一些新鲜事儿,再加上每次宴席时,那些朝中官员都会前来和周砥寒暄。 这时间久了,她虽不能记得每个人的名字,但这些官员所属的六部和大概的职位品级,自己还是能够记得一二。 想到这儿,沈燕宜起身,故意将房门虚言出一条缝隙。 自己再坐回位置等候。 果不其然,不到半个时辰过去,又有个礼部的老人进到厢房,手里还攥着本厚厚的账册。 此后的一个多时辰里,林月儿的包厢门开开合合,进出的官员足有七八个,大多都是五六品的中层官员,但却涵盖了除兵部以外的其余几个六部。 这林月儿,果然还藏着秘密。 最后一位官员离去后不多时,林月儿便也从厢房中离去。 回想前世沈家倒台时,有不少中层官员集体上折子请求重罚,如今想来,怕是早就被林月儿给设计收买了。 只是……凭着林月儿这身份,那些官员又怎会轻易答应? 她恐怕就是那幕后之人的一颗棋子罢了。 林月儿的脑子,最多只想得出如何和她争风吃醋,想不出这么大的计划。 沈燕宜心中不断盘算着。 她并不急着离开,反而是不慌不忙的吃完了最后一些热菜和热茶,这才起身离去。 出门时,巷口的风突然卷起她的斗篷,冻得她下意识的裹了一下身上的披风。 拐出着西街巷尾是,迎面正撞见苏晚柔带着丫鬟从药房内出来。 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斗篷,领口滚着白色绒毛,见了沈燕宜时,眼底微不可察的划过一抹冷色。 沈燕宜本想装作没看到避开,却没成想对方主动开口寒暄。 “多日不见,没想到沈小姐会来这种偏僻之地。” 沈燕宜闻言,礼貌性的笑了笑开口:“苏小姐误会了,我只是路过。” “这样?那咱们也真是有缘分。” 苏晚柔轻笑一声,语气温柔的好似春天的暖阳,却仍旧被沈燕宜听出丝丝冷风。 “不过最近毕竟天气冷了些,我要是沈小姐就会好好待在家里,不到处乱跑,更不会……跑到不该跑的地方去。” 第六十五章 一切的关键 听到这话,沈燕宜不免有些疑惑蹙眉。 她虽听得出苏晚柔话中的敌意,却不明白这敌意从何而来。 但当沈燕宜瞥见苏晚柔丫鬟手里提着的药包时,心头忽然想起了什么。 难道前日周砥为救自己受伤的事情被苏晚柔知道了? 所以她现在是在警告自己不准觊觎她的人吗? 没想到这白月光的警惕心还挺强的。 明白了这一点,沈燕宜突然笑出声来,搞得苏晚柔一时投来迟疑的目光。 “沈小姐在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苏小姐说的有道理,天太冷了,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沈燕宜不再继续和对方纠缠,径直离去。 她重生回来是为了保住沈家,可压根没想与旁人动什么两女争一男的心思。 回到府上时,蒋秋娘正在房间中调煮上一壶热橘茶。 见女儿进来,她笑着招招手叫她坐过来,“来的正好,尝尝我煮的这壶新茶。” 沈燕宜见状做到蒋秋娘身侧,接过她递来的热茶,喝上一小口。 甘甜的味道入喉,让沈燕宜的眼睛都不自觉的亮了起来。 “娘,这是你自己调配的?” “是啊,如何?橘子味道是不是淡一点会更好?” 对此,沈燕宜摇头,笑着开口:“不用,这样就刚刚好。阿娘你这手艺可真是太好了,每次调配的茶都很好喝,搞得我平日里喝外面的茶都觉得无味。” 听着沈燕宜各种吹捧,蒋秋娘甚是无奈的出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你啊,惯会说些叫我开心的话。” 说话间,蒋秋娘目光落在面前还在蒸煮的橘子茶上,眼底划过一瞬没落,“其实这手艺是从你外祖母那里学到的,当时我和春娘一起学,可她总是学不了一会儿就乏了,到了最后,这手艺也只在我身上传下来了。” “改天有时间,你若是想学,我教你。” 听着蒋秋娘说起她和蒋春娘的往事,沈燕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要紧事说起。 “娘,我今天跟着林月儿出府了。” “跟着她出府?” “是,林月儿私下接见了不少朝中官员。” 沈燕宜将今日关于林月儿的一切全部都如数告知,蒋秋娘在听到这些后,原本还温和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连带着声音都冷了起来,“这母女俩当真是一天都不消停。” “春娘回府时,说自己肺痨缠身,时日无多,跪着求我看在血脉情分上,让月儿在沈府中风风光光出嫁,甚至还拿了你外祖母留给她的玉牌做保证。看在姐妹情分上,我这才没再赶她们离开,没想到还是……” 沈燕宜没想到,在爹让那对母女进府后,蒋春娘竟还去找了娘。 蒋秋娘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 打开来,里面翡翠绿玉雕刻的掌心大小的铜钱草团,许是年代久远,透过烛光的反射还能清晰的看到上面斑驳的痕迹。 “这玉牌,我本想着等到林月儿出嫁后归还,但现在看来……也不需要了。” 蒋秋娘将令牌推到沈燕宜面前,缓缓开口:“既然她们母女不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那咱们得好好教一教才行。阿娥,这玉牌现在起就给你拿着,他们若是问起来玉牌下落,便说叫我丢了。” “你外祖母的玉牌掌管连接着整个江南的产业,乃至……与宫内多有牵扯。若不是当年母亲临走前,觉得对春娘有所亏欠,父亲也依着母亲的心思,才将玉牌交给了她。” “不然这东西怎么也轮不到她的手中。” 听着蒋秋娘的话,沈燕宜伸手拿起那块玉牌垂眸观察着。 连接外祖父的整个江南产业,还和宫内有所牵扯…… 难不成林月儿上辈子就是靠着这块玉牌发展起了自己的人脉,搭上了宫中的线。 这才导致了沈家的结局。 想到这些,沈燕宜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玉牌,像是握住了改变沈家结局的关键。 入深夜时,沈策安才忙完公务,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府上。 见沈燕宜捧着账册等在前厅,有些疑惑着投去目光,“小妹?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就算忙生意也不好到这么晚……” “哥,我有事儿和你说。” 见自家妹妹如此严肃的模样,沈策安也不自觉的沉下眸色。 沈燕宜紧接着将林月儿私会苏丹祁,勾结官员的事和盘托出。 暖炉里的炭火噼啪爆响,映得沈策安侧脸明暗交错。 “这林月儿还真是大胆,居然连结党营私这种掉脑袋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沈策安沉声吐出一口浊气,“这件事情你告诉父亲了吗?” 对此,沈燕宜摇头,“父亲今日一直都未回府,我想着事情不算太过着急,就打算等到父亲回来再说。况且最近宫中事物繁忙,陛下交代父亲去处理的事情诸多,我想这件事情如果咱们两个就能够处理好,也免得父亲对此费心思。” 听着沈燕宜说起的这些,沈策安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了过去。 旋即像是认同般,笑着点了点头。 “阿娥果然是长大了不少,考虑的都比我这个兄长要周全了。” 沈策安顿了顿,又接着道:“既然如此,那这件事情咱们两个就多上点心,宫里那些官员的情况我会负责去调查,至于林月儿……” “交给我。” 沈燕宜默契搭话。 之后几天时间,林月儿出门的频率倒是有所减少。 但只要出门,沈燕宜便会适时的派身边信得过的下人跟踪。 最后得到的结果,无外乎是两个。 一,去找赵公子促进感情。 二,私下见面各处宫中官员。 这些,沈燕宜都安排好了玉珠负责将得到的消息逐一记录在册。 至于她自己。 临近商铺开业的前夕,她得稍微多花点心思放在这个事情上。 因此,在最后一批货制作完毕,且确保无误后,沈燕宜再次带着账册入宫。 打算去找周木槿商议商铺开业后的宣传方向。 皇宫。 沈燕宜照旧前往周木槿的宫院。 却没想到行至花园时,看到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朝着自己走来。 是周砥。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沈燕宜抬眸时,瞥见周砥腰间挂着的一个熟悉样式的香囊。 第六十六章 殿下不如多佩戴几日? 这香囊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沈燕宜不自觉的所盯着看了两眼。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香囊的样式明明是她为商铺开业设计的新品,可怎么是并蒂莲? 那一批样式分明都只是莲花,并蒂莲是之前被排除的款……怎么偏偏她拿错了。 难怪呢…… 沈燕宜一瞬间恍然大悟,难怪那日苏晚柔对自己说话那般阴阳怪气,看来是无意间看到这香囊误会了自己对周砥的关系。 “看够了吗?” 周砥的声音响起,让沈燕宜从思索中回神。 她抬眸看去,强装着淡定,“殿下丰神之姿,臣女这个香囊反倒是配不上了,不如殿下先给我,臣女去换个更好的。” 沈燕宜脸上露出一抹假笑。 看她这模样,周砥微微挑眉。 “哦?孤倒是觉得这香囊不错。” 他垂眸看着腰间的并蒂莲,眉眼中滑过一丝玩味。 其实从沈燕宜的神情来看,倒像是她粗心送错了样式。 可无论是她故意送错,还真是无意之过,都该罚。 “可……” 沈燕宜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周砥已经迈开步子,朝着周木槿的宫院走去。 见此,她慌忙跟上,好几次想要再开口换回香囊,却总是被周砥有意无意的打断。 气得沈燕宜跳脚, 直到两人行至宫院,周木槿正坐在廊下摆弄着胭脂。 见两人一同前来,周木槿停下手中的动作,好奇地眨了眨眼,眼底突地升起一股八卦的意味。 “皇兄,燕宜姐姐,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难不成是之前一直都在一起……” “只是方才在半路碰到而已。” 话未说完,沈燕宜便直接出声打断,身体不动声色的挡在了两人之间。 生怕周木槿看到周砥腰间的香囊后,又一次误会什么。 毕竟她现在看自己和周砥的眼神已经足够熟悉了,简直与当时的玉珠如出一辙。 对此,周木槿似是有些不信的“哦?~”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周砥身上。 “皇兄,今日你不是还说自己有事情要忙?怎么突然又来了我这儿?……” “事情已经忙完了。” 周砥面不改色的绕过沈燕宜上前,坐在了周木槿对面的空位置上。 一旁的侍女见状上前,给他倒上一杯茶。 视线转而看向沈燕宜时,淡淡开口:“你们聊你们的,孤既然算是合伙人之一,开店前来旁听一下后续规划,也没什么问题吧?” 对于周砥的询问,沈燕宜的确是说不出任何不让他在此的理由。 便只能勉强笑了笑,表示“当然没问题”。 “那公主,你看看这个,是我这几天想的一些宣传方案,以及各种品类的胭脂,香囊的定价……” 沈燕宜走上前,将手中的账目册子以及写下了宣传方案的卷纸放到周木槿面前。 顺势坐在一旁,与其交谈了起来。 周砥没有插嘴,只坐在一旁静静的喝茶旁听。 “我想着,既然咱们铺子的胭脂主打价格亲民,那也没必要只局限与商铺内,可以雇佣几个人到街上走卖宣传,再送些给青楼的女眷或者酒馆的乐师,让他们佩戴使用,当做宣传……” 话说到此时,沈燕宜偷偷瞄了眼一旁的周砥。 周砥身为太子,身份尊贵,要是他带着香囊上街,定会引人注意,到时候大家好奇打听,自然就能知道这是她们商铺的物件。 她当时提出送香囊时,一是为了感谢,二嘛……也存了这点心思。 毕竟这么好的行走的宣传方式,不用白不用。 周砥既然不让她换,那她就得好好利用起来。 沈燕宜眯起眼,笑得活活像个奸商。 “那个,殿下觉着我们店铺的这个香囊用着如何?还习惯吗?” 听到沈燕宜的突然询问,周砥喝茶的动作一顿,唇角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还可以,香囊里面搭配的药材的确有用。” 闻言,沈燕宜故作随意地开口:“殿下喜欢就好,不过这香囊中的药材要时常佩戴在身侧才有效果,所以殿下若是不觉得麻烦,最好可以多带几天,对殿下的伤口也有利于恢复。” 听到沈燕宜这话时,周砥不禁一怔。 她这是……认真的? 所以她是真的知道这香囊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周砥的心头划过一抹异样,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淡然:“好。” 全程下来,周木槿在一旁看得是云里雾里,不明白一个香囊而已,两人怎么还这般来回周旋。 翌日。 商铺。 沈燕宜起了个大早,在商铺安排些人手,将铺子里的香囊和胭脂安排去送到青楼和酒楼用作宣传。 “青楼那边就交给你们了,京城的这几家酒楼我带人过去交涉。” 青楼和京城酒楼到底有所不同。 一边只要有钱赚,便没那么多好在意的。 另一边,则有不少自诩技艺高超,所以对旁人高傲的乐师在。 若是她作为老板不亲自出面交谈生意,怕是没那么容易成功。 沈燕宜带着玉珠和几个手下忙了一上午,正准备去最后一家酒楼。 抵达时还未下马车,便无意间瞧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似乎是周砥身边的侍卫。 第六十七章 联系 起初沈燕宜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周砥约了好友在酒楼中一聚。 正当她打算下车进到酒楼找老板谈生意时,却不料碰见了自己安排的负责跟踪林月儿的家仆。 那家仆也瞧见了沈燕宜的马车,立马上前。 “见过小姐。” “你怎么在这儿?我不是叫你跟着林月儿吗?” 面对询问,家仆不慌不忙道:“回小姐,表小姐今天正是来了这个酒楼,属下就是从府上跟踪至此的。” 此话一出,沈燕宜眸中划过一抹诧异。 她又抬头看向那个侍卫的方向,只见他上前迎上了一辆华贵的马车。 下一刻,周砥一身玄色衣袍,自车上而下,径直走进了酒楼当中。 沈燕宜见状下意识的跟下马车,一边朝着酒楼走去,一边询问道:“你说表小姐也在这家酒楼?确定吗?” “千真万确,表小姐才刚刚进去没多久,去了三楼的雅间。” 听到这儿,沈燕宜脚步一顿,正巧就透过酒楼大门看到周砥的身影消失在通往三楼的楼梯转角处。 一时间,沈燕宜顿时瞳孔骤缩。 林月儿,周砥?会是巧合吗? 即使理智告诉沈燕宜可能是巧合,但她心底还是浮现了最坏的可能。 要是周砥和林月儿私下有联系…… 若真是这样,前世的周砥莫不是一直都在骗自己? 沈燕宜抿唇,心底不免有些恼火起来。 一旁的玉珠察觉到沈燕宜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劲,便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小姐?你还好吗?小姐?……” 玉珠的话讲沈燕宜从恍惚中拉回。 “没事。” 沈燕宜沉下一口气,尽可能的调整着自己的心情。 那只是最坏的情况…… 更何况现在她也不是当初那个只能被困在东宫无能为力的沈燕宜了。 仔细思量了一番,沈燕宜垂眸。 “二位客官,可是要用餐的?” 原本在前台算账的老板见到两人在门口驻足良久,还是没忍住上前询问。 玉珠闻言本想说她们是来谈合作的,却没想到被沈燕宜先一步回答,“是,麻烦给我们安排一个雅间,要三楼的。” “没问题,我这就安排小二带你们上去。” 就在沈燕宜打算跟着小二上楼时,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老板,要一个大间,所有的好酒好菜都上一份!” 几乎是不用回头,沈燕宜便猜得出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是谁。 老板见状,忙笑着上前招呼道:“赵公子,是您来了,快请快请,三楼最大的雅间可一直都给你留着呢。” 赵公子从沈燕宜身旁走过时,身上的酒气简直快要溢了出来,显然是已经喝过了一轮。 看着他身旁跟着的七八个男人,各个皆是穿衣华贵浮夸,样貌歪瓜裂枣的货色。 想来怕都是京城中各世家的纨绔子弟混到一起去了。 瞧着老板亲自带着这一帮人上了三楼,沈燕宜又忽然想起林月儿同样也在。 她倒是想看看咱们矜贵的太子殿下,被人家未婚夫撞见了私会,到底该怎么收场? 眉头微扬,沈燕宜快步跟在几人身后上了三楼。 只见最大的包间门口,赵公子站在那里,招呼着身边的一群狐朋狗友入内。 自己则撑着老板站在那里,大着舌头交代说一定要给自己兄弟都安排上最好的。 恰好此时,隔壁包间的门被推开,林月儿从中而出。 “您稍等,我去找老板加个菜。” 只见林月儿对着门内的人招呼了几句,转过身时便瞧见隔壁的雅间门口。 但就是这一眼,将林月儿吓得顿时面色惨白,没有任何犹豫的转身回到了隔壁包间,“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一切行云流水。 原本还在和老板点菜的赵公子有些迷糊的揉了揉自己的眼角,朝着刚刚林月儿出来的方向看去。 却什么都没有。 “奇怪了……” “奇怪什么?”老板询问。 赵公子拍了一下自己的脸,试图保持清醒,“我刚刚好像看见我女人了。” 听到这话,老板有些疑惑的伸着赵公子手指的视线转头。 看着空空如也的走廊,自也以为这人是喝大发了。 “这儿没人啊?赵公子你怕是看错了吧。” “看错了?不可能,我没喝多少……” 赵公子话音未落,隔壁雅间的门被再次推开。 这次,林月儿带这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斗笠带在头上,转身准备下楼时,赵公子却突然出声将人叫住。 “这位姑娘,你瞧没瞧见我女人?和你差不多身形,差不多身高,差不多……额……” “没见过!” 不等赵公子把话说完,林月儿便匆匆忙忙丢下一句,下楼离开。 瞧见这一幕,沈燕宜没忍住笑出声。 随着林月儿匆忙下楼时,正巧店小二上来。 告知闲着只剩下了大堂的一个位置。 沈燕宜总觉得戏没看够,便答应了下来。 酒楼大堂内。 桌刚摆上几道菜,沈燕宜正夹起块糟鱼,就听见楼上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时,便听见好些客人从楼上跑下来。 嘴里还喊着:“有刺客!快跑!有刺客杀人!” 跑堂的尖叫刺破喧嚣,大堂里瞬间炸开锅,客人们四散奔逃。 玉珠见状吓得攥紧沈燕宜的手腕,指节泛白:“小姐快走!” 沈燕宜刚起身,就瞥见三个黑衣蒙面人从二楼一跃而下,直冲着自己而来。 沈燕宜下意识的推开玉珠。 紧接着下一刻,刀锋擦着耳畔掠过,削断几缕发丝。 沈燕宜躲闪间踉跄后退,后腰撞在雕花栏杆上。 就在那长刀要再次冲着自己刺来时,一柄匕首突然飞出,直直的插入了刺客的胸口。 下一瞬,一道玄色的身影突然出现,一把将沈燕宜护在怀中。 熟悉的檀木香夹杂着药草的气息包裹周身。 沈燕宜下意识抬头看去,周砥的面庞便撞入眼眸。 “没事吧?” 听到周砥的询问,沈燕宜有些愣愣的摇着头,“没……多谢……” 话音未落,周砥却突然揽着她往后撤去。 沈燕宜被吓得顿时抓紧周砥的衣襟,片刻不敢松开。 第六十八章 还没吃醋? 混乱间,一名刺客瞅准空隙,从侧面偷袭而来,周砥下意识将沈燕宜护在身后,却不料弯刀划破了衣袍,带起一串血。 周砥忽的蹙眉,并未受此影响,反而眼神一厉,反手一剑刺穿了偷袭者的胸口。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整个酒楼顷刻间便被侍卫包围。 不多时,所有刺客被尽数制服,压下去。 “殿下,你受伤了!?属下去找大夫……” “不用。” 周砥出声制止对方,伸手从袖口里拿出一块帕子简单的摁在伤口处。 视线划过那些被待下去的刺客时,眼神冷冽,“全部带下去审,注意别让服毒自尽。” “是。” 身侧,沈燕宜瞧着周砥捂住的伤口,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开口关心。 却在话到嘴边时,想起了他与林月儿的联系,全都咽了回去。 就在沈燕宜垂着头揉着自己刚刚闪到的肩膀时,周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沈小姐,孤两次相救,两次受伤,该说你是和孤有缘,还是孤碰到你就倒霉?” 听到这话,正在揉着胳膊的沈燕宜,手上动作一顿,有些诧异的抬眸。 却见周砥看向自己的眸色微沉,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我……” 沈燕宜话头一顿,再出口时声音不自觉冷了几分,“那应当是臣女碰到殿下就会倒霉,既如此,臣女这便离开,不打扰殿下。” 随意做了个礼,沈燕宜转身就要离去。 看着眼前少女如此敷衍的态度,周砥心底一时间有些不舒服。 他本以为自己相救,沈燕宜好歹会道一句感谢。 没想到…… 明明前两天还好声好气的同自己说话,今日就变了脸色。 这是又再玩儿什么把戏。 想到这些,周砥不由得微微蹙眉,沉声开口:“沈小姐今日心情不好?孤出手相救,不说别的什么,难道就连一句道谢都没有吗?” 面对周砥的质问,沈燕宜准备离去的脚步一顿,思索一瞬后转身。 与之相对视时,福身行礼,“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话落,周身的气氛陷入一种莫名的死寂当中。 沈燕宜一直没有平身,直到周砥冷淡的声音响起,“无妨,沈小姐不必客气。” 说这话时,沈燕宜听得出来周砥心底隐忍的怒气。 他是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不悦。 可对此,沈燕宜并未理会,而是径直转身离去。 看着少女离开的身影,周砥的神色愈加发沉下来,冷的让周围人都不敢轻易上前。 偏偏此时,一道柔的男声响起。 “太子殿下,这姑娘难不成就是你喜欢的那位?” 听到声音,周砥侧头看去。 只见一身穿着蓝色长衣,眉如墨画,相貌妖气的男子坐在正高大堂唯一一个完好的桌子前,喝着茶,打趣着投来目光。 周砥见状微微蹙眉,走上前做到对面,撩开衣袖,拿起桌子上准备好的伤药开始给自己包扎伤口。 同时还不动声色反驳:“是她喜欢孤。” “人家姑娘喜欢你?我可没看出来,反倒是你对人家挺感兴趣的。” 对于这个回答,男子满眼都是不信,直接出声调侃道:“我说太子殿下,就算你身份矜贵,但在追心意的女子时,还是要暂时放下一些身段的。” “殿下再这样下去,是追不到心仪的女子的……” “楚萧珩!” 周砥沉声开口。 见状,楚萧珩立马抬手,停止了话头,“好好好,我不说了。” 待周砥包扎好伤口后上马车准备离开。 却没想到楚萧珩在这时候跟了上来。 “你跟着孤做什么?你战王府不是在另一个方向?” 直到周砥还在为刚刚的事情生气,楚萧珩也不甚在意,仍旧笑着开口:“这才过去多久,刚刚咱们在雅间里还说要一起去看望娘娘呢,怎么?被一个姑娘家气的晕了头?” 被楚萧珩这么一提醒,周砥才算是想起来他们两个还约了事情。 一时间,想要赶人下车的话也不好说出口了。 回宫的路上。 车内寂静一片。 起初楚萧珩还觉得无聊,会开口两句。 可见着周砥有些爱答不理,便也渐渐没了声音。 行至半路时,周砥透过车窗突然瞧见街边的商贩前,沈燕宜和陆承沅站在一起,笑的开怀。 而沈燕宜手中,还拿着一个刚从摊位上买的木头人偶。 顿时,周砥脸色黑的更加难看。 察觉到眼前人情绪不对,楚萧珩顺着周砥的目光想外看去。 一眼便瞧见了两人。 明白了缘由。 “殿下还说不在意?你看看你脸现在都黑成什么样了。” 楚萧珩再次开口道:“依我看,如果你再不主动出击,人家姑娘怕是要被陆家的小侯爷给拿下了。” “随她喜欢,同孤有什么关系。” 周砥落下一句话,便不再言语。 此时,车内的氛围比刚刚还安静。 与此同时。 街边本在和陆承沅谈笑的沈燕宜忽的感觉有一道视线看向自己。 她下意识的侧头看去,却只瞥见了周砥马车的一角,并未有任何发觉。 “怎么了?” 陆承沅关心询问。 沈燕宜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嗯……多谢陆公子送的木偶,若是陆公子有空的话,过几天商铺开业,希望到时候陆公子能来瞧瞧。” 两人正谈笑间,不远处的林月儿捂着自己的胳膊,正一瘸一拐的从酒楼走出。 往沈府回去。 整个人的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显得格外狼狈。 半路时,没成想瞧见了不远处,正笑的欢喜的沈燕宜。 看着她与陆承沅相处如此亲近,林月儿心底顿时变得不爽起来。 她刚刚差点被刺客误杀,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结果沈燕宜这家伙居然在这里和陆家小侯爷如此谈笑。 凭什么她就能得到这么多世家公子的青睐! 一时间,林月儿心底的嫉妒心几乎快要发狂。 她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她的。 …… 沈府。 林月儿现行回到府上时,正巧蒋秋娘在前院亭中看书。 见此,林月儿心头划过一抹算计。 整理了一下衣服,笑着上前。 “恭喜姨母,好事将近了。” 第六十九章 婚事这是要黄了? 听到这话时,蒋秋娘正在翻书的手一顿,微蹙着眉头抬眸看去。 静静看着林月儿坐在自己的面前,没有做回应。 林月儿见状心头划过一抹尴尬,但还是故作镇定着,熟练给自己倒了杯茶,像是在闲聊的姐妹一般。 但这举动落在蒋秋娘眼底,可是不怎么舒服。 “姨母,方才我来时瞧见妹妹正同陆家小侯爷一起谈笑嫣然,那小侯爷还送给了妹妹一件礼物。” 林月儿含笑着喝口茶,又道:“从前就总听说妹妹和太子殿下有些往来,没成想如今倒是和陆小侯爷关系亲近。看来这用不了多少时日,咱们沈府就又要添一门喜事了。” 这话说的乍一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可偏偏是林月儿说出来的。 她那语调中想要压抑,却有明显的不行的嫉妒,在蒋秋娘看来格外明显。 蒋秋娘冷笑声放下手中的书卷,“是吗?从前倒是没察觉,你竟然还这么关心阿娥的婚事。” “毕竟我和妹妹关系这么好,那这些都是应该的……” “姐姐倒是自恋得紧,咱们的关系怎么就好了?” 沈燕宜不知何时回到了府上,进门时便听见了林月儿带着讥讽的话语。 见此,她眸色一沉,径直上前,毫不留情的笑着道:“我的婚事自然由我自己做主,就不劳烦姐姐操心。姐姐婚事将近,还是多放点心思在自己的婚事上吧,不要老是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要等事发了,又想着在我沈府哭天喊地,帮忙收拾烂摊子。” 闻言,林月儿面色一僵,猛地没控制住心底的怒气,瞪了对方一眼。 就这一眼,蒋秋娘看见后直接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 随着“砰”的一声响,林月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过激,忙收了脸色。 装作无事般,轻“咳”了一声,干笑道:“哈哈……姨母不必这么紧张,我也只是替妹妹高兴而已。那陆小侯爷身为世家嫡系,又深得陛下重用,前途必然一片光明。妹妹嫁给她,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瞧着林月儿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话,沈燕宜眼底的玩味的笑意更浓。 她侧目看了眼玉珠。 玉珠立马领会,将手中的食盒以及其他一些不算便宜的小玩意儿都放在了桌子上。 沈燕宜伸手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糕点,嘴里还欢喜念叨着。 “是啊是啊,陆小侯爷人是挺好的,人又高又帅,谈吐礼仪皆是世家典范,家世功绩更是年轻一辈的翘楚,最重要的是……会心疼人。” 说道这些时,沈燕宜目光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林月儿,像是意有所指。 话落,还伸手拍了拍这些小玩意儿,笑着道:“这不,今日不过是恰好在街上碰见,还特地买了些教我带给阿娘。” “哎呀,这么说起来……准姐夫是不是还没有给姨母送过东西?不过也没关系了,准姐夫给了这么多的嫁妆,想必是连以后的送礼都一并算进去了,好让姐姐一次性高兴个够。” 沈燕宜这话每说一次,林月儿的脸就更黑上一份。 且不说对比之下,赵公子无论是从样貌家世,还是品德为人,处处都比不上陆承沅。 就是待爱人好这一点,陆承沅与沈燕宜不过是普通朋友都大抵如此,可赵公子呢? 除了聘礼那次,此后更是一次都没再来过沈府,也没主动来看过蒋春娘。 光是想到这些,林月儿心底都难免不服。 可偏偏,赵公子还是她目前能够得上的最好的一门亲事。 她不可能轻易放弃。 “呵,那看样子,妹妹这是打算要和陆家有喜事了?看来我会先喝上妹妹的喜酒呢。就是不知,这事儿要是让旁的男子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啊?” 闻言,沈燕宜对这句话似乎早有预料,压根没有任何的不悦。 反而直接反问道:“那听姐姐这话的意思,你和赵公子的婚事……是要黄了?” 此话一出,林月儿瞬间变了脸。 “妹妹说这话就不太厚道了吧。” “姐姐误会了,我瞧着姐姐近来总也没和赵公子再谈起婚嫁的事宜,还以为是上次闹的不愉快,姐姐心疼妹妹我被欺负,所以一咬牙一跺脚,便不和他结婚了呢。” 沈燕宜似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看来还是妹妹我自作多情,原来我在姐姐心底也没那么重要。不过也是……赵公子毕竟是要陪姐姐度过一辈子的男人,怎么说,也比我这个相处了多年的妹妹要重要的很。” 沈燕宜一番话,直接将林月儿架到了高处。 到底是见色忘义,还是知情重义。 现在全看林月儿的一句话了。 “妹妹说话严重了,赵公子不过是无心之举,妹妹何必如此斤斤计较。” 说出这话时,林月儿到底是终于坐不住了,直接猛地起身。 面上维持的得体几乎快要挂不住。 “今日之事,是我多想了,我还有事情要办,就不打扰妹妹和姨母闲聊了。” 说罢,林月儿提着裙摆,几乎是头也不回的离去。 沈燕宜见状没忍住嗤笑出声,算是解了口心底的恶气。 “林月儿这般嫉妒的心思都不知道掩盖一下,简直是心底缺了些什么。” 蒋秋娘拿起桌子上的一块糕点品尝,眼底瞬间亮了起来,“不过这陆小侯爷倒是心细,居然还能知道我喜欢红果口味的糕点,其实林月儿有句话说的倒是不错,你和那小侯爷……” “阿娘,你想什么呢。” 见自家母亲又要起八卦的心思,沈燕宜无奈叹气,坐到了一旁。 “他就是心思再细腻,又怎么能轻易知道你喜欢吃的东西,这些吃食,还有这些小玩意儿都是我买的,刚刚那么说不过就是为了气一气她而已。” 闻言,蒋秋娘突然笑着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呢。” 见蒋秋娘没再起了别的心思,沈燕宜这才放松下来,喝上一口茶。 脑海中又想起林月儿和周砥私下见面的事情。 林月儿会有那种想法,莫不是周砥和她胡说了什么? 第七十章 想让她再哭久一些 深夜。 东宫书房。 周砥仍旧坐在桌案前,一遍遍翻看着早就批阅完毕的卷书。 脑海中频频想起在大街上,沈燕宜对陆承沅对笑容。 光是想到这些,周砥便觉得自己就不该多管闲事,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简直不知礼数。 他心头抱怨,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香囊。 这女人总是如此反复无常,前一刻还送自己香囊,后一刻又…… 周砥有些疲倦的垂下头,沉声吐出一口气。 ……沈燕宜,你到底是什么心思。 思索间,周砥终是抵不住倦意,伏在案上阖了眼。 恍然间,他的视线从黑暗中变得清晰,他看见沈燕宜穿着件月白的衣裙站在桌案前,眸光温柔,千娇百媚。 “殿下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她的声音比平日软了百倍,“我看殿下今日忙到这么晚还未回寝宫,有些担心殿下累着,便来书房看看。” 看着眼前人如此娇柔的模样,对比起白天的冷漠,周砥心底的不悦就忍不住的涌了上来。 “不用,你先回去吧,孤今晚不回去了。” 虽知晓此时是在梦中,可周砥就还是忍不住对着这梦中的身影动了脾气。 沈燕宜瞧见如此,眼中划过一瞬没落。 旋即,她像是下定了眸中决心,突然凑近上前,吻了上来。 周砥惊的睁大了眼,那触感比任何一次梦境都要柔软,显得格外真实。 “等一下……” 他下意识的将人推开,闪着些许惊诧的目光。 似乎没预料到她会这么突然。 “殿下,我……” 看着她一副叫人怜惜的模样,此刻的周砥喉结滚动,心中的烦躁更深。 突然的,周砥将她打横抱起,一路回到寝宫,把人摔在床榻上。 “殿下……” 话音未落,沈燕宜寝衣的领口却被忽然扯开,露出锁骨处的一片白皙。 周砥按住她挣扎的手腕,哑声开口:“刚刚这么大胆,怎么现在孤要动真格,你反而不敢了?孤就这么吓人,这么叫你害怕?” “不是的,没有……” 她小声回应着,像是只受惊的猫。 “口口声声说着没有,却偏偏避孤如蛇蝎,前一秒还在送孤那样的香囊示好,后一秒却对孤爱答不理。” 周砥隐着情绪开口:“沈燕宜,孤不是没脾气,也不会无底线纵容你,就算现在也一样。” “殿,殿下,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沈燕宜低着声音回答,纤细的身子也止不住的颤抖。 “听不懂没关系,你只要记住这话,如果真的对孤没有意思,就不要一遍遍的来招惹孤。” 话落,他的吻顺着脖颈,留下暧昧的痕迹。 他伸手去解她腰间的系带,却突地听见她压抑的抽泣声。 周砥手上的动作一顿,还是接着进行了下去。 她越是哭,他就越想让她哭得更凶些。 最好是一夜无眠。 …… 翌日。 沈燕宜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酸痛,像是干了一天重活般。 她起身下床,尝试着活动活动筋骨。 昨夜她似乎做了梦,可梦里的内容……她记不得了。 “小姐,小姐!” 玉珠一如既往的活跃,推门而入时,见到自家小姐难得做起运动,不免有些意外。 “小姐这是?……” “活动活动筋骨,昨夜睡的实在是太累了。” 沈燕宜的语气有些不高兴,她侧头看了眼自己睡了多年的床榻。 思索片刻,最终下了决定。 “玉珠,帮我订制一个新床榻,被褥也都要最新最软的,最近要忙的事情这么多,我可不想连休息都休息不好。” 沈燕宜一向挑剔,从小到大几乎什么都要合乎自己心意,哪怕有一点点欠缺都不行。 玉珠对此自也是再了解不过,所以当听到沈燕宜的话时,立马应声下来。 “是。” 话落时,玉珠突然想起自己匆忙的原因,又接着道:“对了小姐,差点忘了和你说,今日表小姐直接去赵府了。” 前些时日,哪怕林月儿和赵公子见面约会,也都是在外。 毕竟这么久以来,赵家基本上也没怎么对外说过赵公子已经有了个心上人的事情。 想必也是瞧不上林月儿这个表亲的身份,打算要是不顺心或者无法通过林月儿得到沈家的助力,就随时换人。 现如今竟然直接毫无征兆的去了赵府,倒是稀罕。 莫不是昨日自己那番话让她受了刺激?想要去找赵公子亲热亲热,巩固感情? 赵府,房内。 此刻的赵公子满脸青肿,那是昨日在青楼,被那些刺客殃及误会与周砥是一伙人打的。 本就肥硕眼小的眼睛,如今更是瞧不着多少目光。 “那这些就辛苦林姑娘了,有啥需要,就尽管来叫奴婢。” 将需要的东西放下,那赵公子的贴身婢女几乎是片刻也不曾停留,立马就退了出去。 只不过她走的匆忙,并非是怕打扰到两人,而是单纯的,不想再继续照顾这男人。 好不容易碰到个能帮她的,可是要抓紧丢出去才行。 毕竟在她们眼里,林月儿就算是和赵公子有了关系,与她们这身奴婢的身份地位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尤其是在听闻了林月儿还为了伪造身份,假装借住在沈府的事情。 便更是对其不屑。 当然,这些话不过都是私下闲聊吐槽,定然是不会拿到台面上说的。 “公子,来,喝药了。” 今日的林月儿特地好好的打扮了一身娇嫩的装束,照顾赵公子时也是处处表露温柔。 叫人一瞧,便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子。 对比起之前骗他时的慌张,赵公子瞧着眼前的林月儿,心头甚是欢喜。 眼底的笑带着意味深长,他突然伸手握住了林月儿的手。 “今天真是辛苦月儿来照顾我了。” 面对赵公子油腻的话语,林月儿面上笑的依旧甜蜜,“你是我的未来夫君,这些自然是我应该做的,如今私下,何必同我这么客气。” 林月儿娇羞着回应,一番软言软语勾的赵公子心底发痒。 第七十一章 他的地契 赵公子平日里就是个好色之徒。 近来因为和林月儿订婚一事,顾虑到要得到沈家的势力,所以对外有所收敛。 但如今瞧见林月儿不同与往常办扭扭捏捏的做派的,今日的妩媚,倒是让他对其多了几分的兴致和心思。 “月儿,有你真的是我的福气,要是日后谁娶了你,那可真是幸运。” 赵公子趁机将林月儿拉入怀里,一双手往上试探,就在他的肥手快要摸到林月儿的前面时,她却突然故作不悦的甩了一下手。 避开对方。 赵公子突然有些尴尬,正要发作时便听见林月儿委屈开口:“赵公子这是什么话?咱们不是已经订婚了吗?虽然还没有确定日子,但好在我也是你的未婚妻。” “你方才那样一番话,可是打算把我拱手推给别人?” 听着林月儿的话,赵公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有些说漏了嘴。 眼底划过一瞬尴尬后,又强笑着道:“自然不是,我的意思自然是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气。” “我也知道这日子迟迟不定,让你有些着急,但毕竟……咱们之前说好了的,沈家……” 此话一出,林月儿瞬间了然。 她敛下眼底假意的情绪,“赵公子放心,月儿一直都站在赵公子这边。” …… 沈府。 “燕宜姐姐!” 沈燕宜正吃着早饭的时候,外面风风火火的响起了周木槿的声音。 身为公主,周木槿平日里都只能待在宫中,难得能够出府来找自己,不免有些惊讶。 “公主?你怎么会一大早就出宫了?” “看看这是什么。” 周木槿凑到沈燕宜面前,拍了拍怀中抱着的檀木盒子。 沈燕宜见状简单的打量了几眼,随后迟疑着开口:“这不会是……太子殿下给你的东西吧?” 话落,原本还兴致冲冲的周木槿,面上瞬间流露出些许意外。 她将檀木盒子放到桌前,自己一屁股坐在了沈燕宜的身旁,眼底满满都是打量。 “你怎么知道这东西是皇兄给我的!?” 面对周木槿的询问,沈燕宜几乎是不假思索开口:“就这檀木盒子的款式,除了他……” 话头一顿,意识到自己嘴快的沈燕宜话锋一转,尴尬补救道:“除了殿下用的人也不少,但这紫檀木毕竟也是名贵的原料,除了皇子公主,哪里会有人用得起这个。” 其实这整个皇宫,又用紫檀木盒子又雕刻桂花和竹子样式的,也就只有周砥一个。 前世的时候,他曾和自己说过,竹子是因为幼时练剑,他师父总担心真剑伤着他,所以每次习武都只准他用竹子,还必须是自己亲手削出来的。 后来他师父意外亡故,这竹子也成了他纪念师父的唯一念想。 至于桂花…… 她不清楚,说起这个的时候周砥总是回避,直到自己死时也不知道他到底因为什么才会喜欢这桂花。 是因为苏晚柔吗? 想不明白,他喜欢什么自己也不需要想的太明白。 沈燕宜回了神,看向周木槿,“好了,说吧,这里面是什么好东西?” 听到询问周木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次来的目的,直接将盒子打开。 只见里面一叠商铺的地契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其中。 不光是周木槿高兴,就连沈燕宜都不由得看直了眼。 她就是两辈子加在一起,也没见到过这么多的地契。 “这么多地契?都是太子给的?” “是啊,我今早去找他的时候,他心情似乎不错,我一提要找铺子的事情,他便直接把自己所有的商铺地契都拿出来了,说任由咱们挑选。” 周木槿拿出里面的一叠厚厚的地契,一张张的在桌面上摆开。 里面大大小小,从最繁华的中心街道,到京城某个角落的偏僻地,周砥都有商铺在。 周木槿从中挑选了几个地段最好的交到沈燕宜手中,“燕宜姐姐你快看看,这些商铺的地段如何?我是觉得还不错,平日里人也多,左右两条街还连接着京城里百姓的住宅街道。” “尤其是这一家商铺,出门左拐三百米,就是咱们京城最大的一家青楼‘红楼会馆’。” “你想想那里面的女子平日里要用的胭脂水粉该有多少?” 周木槿越讲越兴奋,到最后竟直接拉住沈燕宜的手盘算起来。 “不过咱们铺子若是要扩张,人手必然是不够的。但是吧,你这也知道,我平时不怎么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的,看人也不太准,所以……” “所以我想着,今日咱们就分头行动,我去负责探查几家地段合适的铺子,燕宜姐姐你呢就负责去找人手,一间铺子大概八到十二人就差不多够用了。” 对于周木槿的安排,沈燕宜自然是没有意见。 而且,现在她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地方一下周砥。 至少确保自己经营的这个商户,所有的银钱流水是经过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而不是去向不明。 早饭过后,沈燕宜和周木槿从沈府出门后,便各自乘坐马车,兵分两路。 周木槿直接去商铺中,而沈燕宜则在上了马车后,从袖口中拿出一张蒋秋娘亲笔些的信纸,上面记录着外祖父家中还暗中留在京城中的一些生意。 据蒋秋娘所说,这些铺子里的人都是信得过之人。 虽说总人数不多,但若是平均每家铺子分配个一人留作管事,那也足够了。 沈燕宜来到蒋秋娘交代好的地方,很顺利的便从外祖父留下的一帮伙计里挑出来了几个算数好,又比较机灵的。 安排他们日后前往各个商铺帮自己看管。 交代好一切,沈燕宜便直接去往了青楼附近的那家商铺。 看着周木槿在谈论起做青楼女子生意时,那满眼放光的模样,想必那间店铺,她必定会选中的。 果不其然,等到沈燕宜到哪儿的时候,周木槿正巧安排完这件商铺的使用。 见沈燕宜过来,赶忙小跑着上前,邀功似的开口:“燕宜姐姐,怎么样?我今天的速度还是挺快的吧,都搞定了,尤其是这家店铺,要是经营的好了,甚至可以超过咱们现在的主店!” 第七十二章 去看看吧 “是吗,那还真是要多亏了太子殿下给的地契。” 瞧着周木槿高兴的模样,沈燕宜顺着话头说了一嘴。 谁想却让周木槿抓到了由头,试探着看向她,“是啊,那肯定是要谢谢皇兄的,燕宜姐姐要是不方便,我带你去见皇兄?” 闻言,沈燕宜立马婉拒,“不必了,这种小事儿公主替我谢一下太子就好,我就不跑一趟了。” “那可不行,这事儿若是放在之前也就罢了,不过最近皇兄不知道又碰见了啥事儿,受伤了,此刻只能待在东宫养病,不好随便见人的。” 周木槿故作担忧的模样开口:“据说伤的挺严重的,床都下不了,所以我觉得吧,皇兄都伤成这样了还在关心咱们的生意,燕宜姐姐还是应该去主动道谢的。” “受伤了?怎么会?他不只是划破了……” “当然不止是划破了手臂,皇兄伤的很严重,总之燕宜姐姐你得去看看才行,皇兄毕竟是因为你才……” “打住!我去,我去看他。” 见沈燕宜招架不住松了口气,周木槿立马笑嘻嘻的推着她上了马车。 一路不停来到东宫。 周木槿却又借口自己还有事情跑走,走前不忘反复叮嘱一定要去看望看望周砥。 “哎,等一下!……” 不给沈燕宜开口的机会,周木槿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拐角尽头。 要不自己干脆偷偷溜走好了?反正三公主也已经…… “燕宜姐姐!不准偷跑!” 周木槿折返这一下着实把沈燕宜吓得不轻,她那点小心思仿佛是被周木槿看透了般。 搞得她只能乖巧的点了点头,然后在周木槿的注视下木讷走入东宫。 起初沈燕宜想着,只要自己在东宫外围绕一圈,然后直接出去。 这样就算在外面又碰到三公主,也能说自己已经见了周砥。 但让沈燕宜没想到的是,她不过刚刚踏入东宫前院几步,迎面便碰上了宫中的管家。 见此,沈燕宜心中一喜。 之前自己对周砥如此不待见,他想必早就厌烦自己,安排了下人拦着不让自己进。 只要对方说不行,自己立马就撤退,绝不耽搁! “老奴见过沈小姐。” 见管家对自己行礼,沈燕宜立马开口:“抱歉,我没注意是……” “沈小姐这边请,老奴带您进去。” 此话一出,沈燕宜瞬间愣住。 “不是,我……” “老奴不知沈小姐突然到访,还望莫怪。不知沈小姐喜欢喝些什么茶?喜欢什么糕点?老奴这便叫人去准备着。” 管家一路走在斜前方,每走几步就要回头瞧一眼沈燕宜。 那满眼堆笑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大人在诱拐别家的小孩子。 好几次沈燕宜想要开口说自己只是走错了路,对方却完全不给机会。 直到沈燕宜好不容易想到了合适的借口时,再抬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着管家来到了周砥的寝宫。 见此,沈燕宜心头一哽,试探着开口:“那个,如今这个时间,想必殿下正在午休吧?我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改日再来。” “殿下没有休息。” “那他是不是说了今日不见客……” “殿下也并未叮嘱此事。” 管家站在寝宫门口,冲着沈燕宜做了个请的手势,像有人请自己瓮中捉鳖。 沈燕宜想要再找到反驳的话,却又不知从何开口,最终只能咬咬牙,独自推门而入。 不成想开门的瞬间,一道寒光闪过,裹着一股凌冽的劲风。 沈燕宜下意识后撤时,却直接撞在了身后的门框上。 周砥身着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紧实的身形,袖口束得利落,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他几乎是下意识拿着长剑刺出,又强行停留在距离沈燕宜不过一寸的地方,让她一下子心跳骤停半拍。 “殿,殿下,那日臣女不过是对殿下说话不太礼貌一些,殿下没必要杀人灭口吧。” 听到沈燕宜的声音,周砥眼底的凌冽消散些许。 下一秒,他手腕轻转,长剑的剑尖向上一挑,精准地抵住了沈燕宜的下巴,冰凉的剑身迫使她微微仰头。 “是沈小姐进了孤的寝室,怎么反倒怪起孤来了。” 带着寒意的剑挑起下巴,即使沈燕宜垂着眼,也能看到他劲瘦的腰身。 只是大白天的在寝室里练剑…… 沈燕宜抬手小心翼翼的拨开长剑,后退了几步保持安全距离。 “臣女只是想感谢殿下那日出手相救,但不知为何管家没有通报,就带臣女来了此处。” “多谢殿下那日遇到刺客时救了臣女,还有今日,三公主拿来的那些商铺,也多谢殿下慷慨资助。” 闻言,周砥转手将长剑立在身后,挑眉盯着对方,“这样?既然是来对孤道谢,那礼物呢?沈小姐莫不是空手来的?” 沈燕宜咬牙,这人! “臣女方才也受了惊吓,不知殿下可有礼物补偿?” 那张芙蓉面依旧是巧笑嫣然的模样,周砥却从中看到了气恼。 他轻笑一声。 “孤向你道歉,可能换沈小姐的礼物?。” 对视间,零星的火花蹦出,沈燕宜微扬了扬下巴。 她才不信周砥是真心道歉的,不过是耍弄她罢了。 坏心眼的男人。 周砥忽然俯身凑近,近的让沈燕宜能够感觉到周身包裹着淡淡的檀木香。 那是他身上独有的气息。 “孤可是道歉了,沈小姐的礼物呢?” 呼吸相撞。 恰在此时,管家忽然端着药盘进来,垂着头不去看里面的人。 “殿下,该换药了。” 周砥眸中划过一瞬深沉,他从管家手中拿过药盘,冷声道:“你出去吧,孤自己来。” “是。” “既然殿下要换药,那我也……” 沈燕宜本打算跟着管家离开。 却没成想那管家脚底生风,先一步退了出去,还顺带将房门关紧。 屋内瞬间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第七十三章 解释清楚 这个管家,绝对是故意的! 沈燕宜在心底哀嚎一声抱怨,转身时却看见周砥正背对着自己,解开腰间的盘口准备换药。 似乎压根无所谓屋内还有个自己在这儿。 “殿,殿下!我还没走呢。” 沈燕宜几乎是脱口而出,说话声都没忍住结巴了一下,“臣女在此多有不便,就不多打扰了,咱们改天再聊。” 话落,便要转身去拉门离开。 手搭在门上的一刻,身后却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沈燕宜要开门的动作一滞,纠结后到底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眼。 只见此时的周砥已经解开了外衫,露出里面被血浸染的白色里衣,额间因为伤口的扯动而渗出细密的汗珠。 看这样子,周木槿似乎真没有说谎。 但自己可以肯定的是,这伤口与那日救下自己时受的伤无关。 难道是这几日时间,他又碰到了刺客? 可这刺客最近来的也太频繁了些…… “殿下又受伤了?可是碰到了刺客?” 听到声音,周砥抬眸看向他,很沉的眼底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沈小姐这是在关心孤?” 发觉自己话说的有些快,沈燕宜下意识的别过头去,小声反驳道:“才没有……” “好了,沈小姐不必心急反驳,孤只不过是还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他随口扯了个由头,“今日你和小瑾去看商铺,可有选定的几个?” 听周砥是要说生意上的事情,沈燕宜正了神色,转身坐回到位置上开口:“三公主已经选好了五间商铺,加上已经在经营的一间,六间商铺足够。” “既然如此,那这利润分成,沈小姐可有考虑好该如何同孤划分?” “臣女拿三成,剩余的殿下和公主平分。” 沈燕宜利落开口:“前提是,这五间商铺,殿下不能收取租金。” 面对这个回答,周砥却没急着开口,只垂头处理着自己身上已经渗血的伤口。 只是似乎是角度缘故,他的动作看起来不大熟练。 沈燕宜瞧着眼前一幕,眉头不由得紧锁。 心下的思绪不由得逐渐升起,她起身上前,从周砥手中拿过伤药和纱布,熟练的开始帮周砥处理伤口。 或许是一切太过熟练,太过自然。 以至于沈燕宜压根没有注意到眼前人眼底的惊诧。 直到当那伤口包扎好,抬头时,却正好对上周砥深邃的目光。 正用一种审视的,探究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 “沈小姐。” 周砥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似乎……对孤的意见很大。”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沈燕宜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殿下多虑了,臣女不敢。” “不敢……只是不敢,而不是没有,对吗?” 周砥很敏锐的捕捉都到话中的意思。 沈燕宜心下一紧,垂着头不敢去直视对方。 檀木的清香混合着他身上些许的药气,包裹着沈燕宜的周围,让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 回想起周砥与林月儿私会的场景,沈燕宜一时间烦躁不已。 再抬眸时,眼底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冽,“殿下误会了,臣女对殿下没有什么意见。只是臣女有一事不明白,臣女的表姐林月儿明明已经与赵家有婚约,殿下私会臣妻,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又或是……” 沈燕宜试探,她想知道,周砥对林月儿是有情谊,还是利用她探寻沈家。 “殿下身为太子,夺人之妻可不光彩。” 这话一出,周砥明显愣住了。 他眉头紧锁,眼底是不解,“林月儿?那是谁?” 见他一脸茫然,不似作伪,沈燕宜也怔了怔,但旋即又觉得他是在演戏。 “殿下何必明知故问?前几日在酒楼,我亲眼看到你和表姐一前一后进了三层。” “然后呢?” “然后?” 周砥闻言,略有甚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你只看到了孤与你表姐进了一个酒楼,可曾见到过我们进出一个房间?” “这个……没有。” 沈燕宜有些心虚的回答。 见此,周砥心下了然,不紧不慢开口:“既然没有,随随便便就乱扣帽子,沈小姐,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啊。” “那日孤的确约了人,但不是她。” 沈燕宜捏紧了手,她的确没见到他俩出入同一个房间,但是……真的有那么凑巧的事么? 以林月儿的脑子,万没有勾结宫中之人的本事,苏丹祈又是外邦人,即使勾结也涉及不到朝野,如果不是周砥…… 沈燕宜沉下心。 看着她脸上变幻的神情,周砥便知晓了七八分。 他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忽然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哭笑不得。 “所以,沈小姐这段时日对孤冷若冰霜,就是因为这个误会?” 沈燕宜手一顿。 虽然她对周砥冷淡确实有这一方面的因素在,但…… “殿下,您方才让老奴准备的吃食都做好了。” 管家恭敬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 先前还觉着这人看不懂眼色,但沈燕宜此时却觉得他的到来无比的恰当。 “进来。” 管家带着一众宫女入内,一盘盘精致的吃食就这么摆满了整整一桌子。 周砥发完话,就已经继续整理衣裳。 沈燕宜拢了拢衣袖,佯装淡定的坐在一旁装鹌鹑。 她倒是想离开,但她总感觉一开口周砥就会继续问她,势要她说出个答案。 所以沈燕宜还是决定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伸手摸了个糕点,她小口小口的尝着。 唔,好吃。 软糯甜腻,正是她的口味。 原本只是缓解尴尬用的糕点,但沈燕宜吃着吃着就眯起了眼,又悄悄拿了个。 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小动作全落在了某人的眼中。 直到管家来通报有人来见,沈燕宜这才借着起身,一溜烟的离开。 没给他一点发问的机会。 第七十四章 逛乐坊,找男人! 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沈燕宜的心还在砰砰直跳。 她自然感觉到了周砥的不对劲。 例如他放任自己进他的寝殿,例如他问的话,又或是纵容她在那边吃糕点。 那不是周砥的作风。 沈燕宜清楚明白这点,却还是忍不住乱了心跳。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定是她平日里见过的男人太少了! 对,一定是这样! 所以才会因为周砥的几句话,几个眼神就乱了心思。 只要多见见别的男子,尤其是找几个好看的,怎么都能比得过周砥那家伙!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底疯长。 马车在沈府门前一晃而过,车夫得了新的指令,调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半个时辰后,陈府。 “你说什么?!” 陈玉筠正在绣花的手一抖,针尖狠狠扎进了指腹,她却顾不上疼,只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好友,“燕宜,你脑子没糊涂吧?你要去……去笙乐坊?” 笙乐坊,京城中最隐晦,但却人人都知晓的“高雅”场所。 那里的乐师最是可人,不仅样貌好,更都有一技之长。 风花雪月无一不通。 只是未出阁的贵女都不会去那种地方,即便只是简单去听曲的。 毕竟谁都知道,那里不仅是听曲儿的地。 “你没听错,我要去乐坊。” 沈燕宜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你陪我一起去。” “不行!这绝对不行!” 陈玉筠想也不想就拒绝,“这要是被我爹娘知道了,他们绝对会把我关禁闭的!再说了,你为何突然想去那种地方?你有小侯爷还不够吗?”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那为什么突然?……” “哎呀,就是好奇!没去过的地方当然会好奇了。” 沈燕宜眼神闪躲了一下,随口胡诌道:“你就当是陪我去见见世面,在大堂听听曲儿而已,我有没打算和那些小倌做那种事。” 陈玉筠显然不会相信沈燕宜的这种回答。, 她是什么性子,她还不清楚? 八成是被什么人惹得不高兴了,在这儿赌气呢。 见陈玉筠迟迟没有回应,沈燕宜便故作起身要走,“玉筠,你到底去不去?你要是不去,我一个人去了啊!” 说罢,她便真的转身要走。 “哎,你等等!” 陈玉筠见她来真的,顿时慌了神。 她知道沈燕宜的性子,向来说一不二,若真让她一个人去了那种龙潭虎穴,万一出点什么事,那可就麻烦了。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另一边,东宫。 管家已经将残席撤下,屋内又恢复了清净。 头顶的月亮的晃人眼, 周砥单手撑着额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被沈燕宜包扎过的地方。 回想起沈燕宜的质问,还有最后生怕他发问,坐在那里啃糕点的模样,周砥唇角就抑制不住地上扬。 在乎他与别的女子同出同入,还为此吃醋。 沈燕宜,你当真心中空空? 入夜。 作为京城最大的笙乐坊内,早已是人声鼎沸,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沈燕宜和陈玉筠换了一身低调的装扮,混在人群中,颇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陈玉筠紧紧抓着沈燕宜的衣袖,小声道:“燕宜,咱们来也来完了,还是尽早回去吧,不然沈夫人他们该着急了。” “放心吧,没事儿。” 沈燕宜对此到显得自在很多,一脸好奇的看着周围,笑着开口:“我来之前特地差人到家里送了封信,说了我今晚要在宫中和公主商议商铺的事情,晚些回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在那些穿梭于席间的清秀小倌身上。 容貌确实都算出挑,但不知为何,看在眼里,却有些索然无味。 这个没了几分气质,那个少了几分身形…… 就在沈燕宜混沌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小兔崽子,给你脸了是不是?让你陪王公子喝杯酒,你还敢躲?”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正揪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扬手就要扇他耳光。 “住手!” 沈燕宜想也不想便开了口。 她这一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管事回头见是两个面生的姑娘家,顿时一脸不耐:“哟,这是哪家的姑娘,我管教坊中不长耳的乐师,怎的也要管?要是学人英雄救美,也得有……。” “啪——” 一张银票干脆利落的被拍在桌上。 沈燕宜也懒得与他废话,“这个人,我今晚包了,不知道能不能管?” 原本还阴阳怪气的管事看到那一百两的银票,眼睛都直了,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看向沈燕宜的笑中都带着谄媚,“姑娘好眼光!小的这就让他去伺候您!” 说罢,便将那少年推向了沈燕宜。 少年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被沈燕宜伸手扶住。 “多谢……姑娘。” 他抬起头,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感激。 沈燕宜刚想说“不必”,那少年却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袖,躲在她身后,瑟瑟发抖。 沈燕宜有些无奈。 而这一幕,恰好落在了二楼雅间的栏杆旁,一个身着锦衣的年轻男子眼中。 庄怀砚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的一场戏。 只是当那女英雄带着少年转过身时,庄怀砚脸上的笑容有一瞬的僵住。 那不是……沈家女? 见到这儿,庄怀砚没忍住笑出声,哪怕用手中的这扇遮掩,也盖不住他眼底幸灾乐祸的模样。 转身,他从乐坊的后门而出,来到了最近的一家酒楼。 包间内。 周砥正在查看暗卫送来的密信,听到动静,便知道是庄怀砚回来了。 “你这出去点个酒的时间可有够长的。” “点下别看这密信了,有有趣儿的事情给你说。” 闻言,周砥疑惑抬头。 庄怀砚笑道:“我在隔壁乐坊碰到了……沈家小姐。” 第七十五章 与孤无关 周砥闻言,刚端起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面色如常,眼底却闪过一丝寒意。 “沈燕宜?” 他放下茶盏,声音听不出喜怒,“她在哪儿与孤何干?” 听着周砥的回答,庄怀砚像是理解般微微挑眉点头。 实则不然,他与周砥认识这么多年,太子殿下的想法旁人不猜不清楚,但他能够知晓。 好比如现在,嘴上说着没关系,实则隐着不少的怒气。 想到这些,庄怀砚故意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夸张的描述。 “与你何干?关系可大了!殿下是没瞧见,那沈小姐为了护着那个小倌,可是威风得很。” 他顿了顿又接着感叹道:“啧啧啧……那少年郎生得也是清秀漂亮,躲在沈小姐身后,抓着她的衣袖不放,那叫一个我见犹怜。” “我看沈小姐护着他的样子,可是宝贝得紧呢。两人这会儿怕是已经进了雅间,红袖添香,好不快活了。” “砰”的一声,周砥手中的茶盏被重重地搁在桌上。 霎时间,周身的气压骤然降到了冰点。 白日在东宫,她还在意自己与别的女人一起,结果现在呢? 转眼间就换了一副面孔,跑到那种烟花之地,为了另一个男人出头? 还宝贝得紧? 她还真是“处处留有情谊”,这般举动,还真把孤当做可供选择的一个了!? 那股刚刚才平息下去的烦躁,此刻如同被泼了滚油的烈火,在他胸腔中轰然炸开。 “殿下?” 庄怀砚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周砥缓缓抬起眼,冷声道:“孤知道了。” 对于这种回答,庄怀预看破不说破,只摇着扇子悠哉地坐了回去,等着看好戏。 他知道,以周砥的性子,这事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 另一边,笙乐坊的雅间内。 沈燕宜确实如庄怀砚所说,带着陈玉筠和那名清秀少年进了一间上好的雅间。 少年此刻正端坐于一架古琴前,纤长的手指拨动琴弦,琴音婉转,悦耳动听。 就连一直说着要赶紧走的陈玉筠都听得入了神,看向那少年时眼底闪着些许光亮。 她忍不住地赞叹:“燕宜,真是没想到这声乐坊里的乐师琴技会这么厉害,竟一点也不比宫里的乐师差。” “是吗?” 沈燕宜坐在一侧,听着曲子倒是心不在焉的。 她单手支着下巴,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桌上的糕点。 这笙乐坊比她想象中的要无聊得紧,曲子虽然弹得好,但却没什么新意。 唯一称得上好的,也就只有这些糕点了。 她来这儿本来时打算找些比得过周砥的男人,好让自己忘掉白天发生的一切。 可没成想,来到这儿一个多时辰,见了这么多男人。 不得不承认的是,竟没有一个比得上他。 这么看来,自己上辈子嫁的未免太好了些? 沈燕宜烦躁地晃了晃脑袋,试图将周砥的影子甩出去。 “玉筠。” 沈燕宜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一丝泪花,“我有些困了,要不我们把人打发走,回去了吧?” “别啊!” 陈玉筠连忙拉住她,小声道:“这乐坊不是你拉着我来的吗?怎么反而你先觉得无聊了?我可还没听够这琴曲呢,要不再等一会儿?” 沈燕宜看着好友一脸欢喜的模样,实在是不忍轻易打断。 可眼皮子越来越沉,她实在是撑不住了。 迫于无奈下,沈燕宜最终还是妥协道,“好吧好吧,那你在这儿继续听,我去隔壁再开个房间,先睡上一觉,等你们结束了再来叫我。” 说罢,她便起身,叫来侍者,利落地在隔壁要了一间房。 临走前,她还不忘叮嘱陈玉筠,让她万事小心。 而此刻,笙乐坊的后门,一道身影在夜色中闪过。 周砥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他换下了一身锦衣,穿上了一件乐坊小厮的青色布衣,脸上还戴了一张最普通不过的白纱遮住半面,只露出一双深邃凌厉的眼眸。 周砥顺利潜入乐坊,没费多少力气就打听到了沈燕宜所在的雅间。 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传出的悠扬琴音,周砥的脸色愈发阴沉。 他抬起手,准备推门而入。 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门板的那一刻,他却又顿住了。 自己现在算什么?以什么身份进去?捉奸吗? 她沈燕宜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他为什么来管她? 这副样子闯进去,若是被她发现了,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隔壁的房门忽然被打开,沈燕宜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两人在昏暗的廊下,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沈燕宜显然没认出他,只当他是个普通的小厮,随口吩咐了一句。 “正好,太渴了,你帮我端些水进来。” 周砥眼睁睁地看着沈燕宜进了隔壁的房间。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跟了过去,鬼使神差般地停在了那扇门前。 这一次,里面没有琴声,只有一片安静。 他到底在做什么? 周砥的理智在疯狂叫嚣着让他离开,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恰在此时,屋内传来一声沉闷的催促,“还在门口干什么?水端来了吗?” 沈燕宜似乎是睡得迷糊了,翻了个身,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有没有人给我倒杯水……” 听到这话,周砥内心有所迟疑。 但也仅仅只是片刻,旋即,不知怎的便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 屋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烛灯,光线暧昧。 沈燕宜侧躺在床榻上,大约是觉得热,外衫被她随意地扔在一边,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蹙,脸颊因酒意和困倦染上了一层诱人的红晕,嘴里无意识地轻声呢喃着。 周砥喉头一紧,眼底翻涌着难以明说的情绪。 他走到桌边拿起茶壶,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目光扫过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果盘,他端起其中一碗冰镇过的梅子汤,倒了一杯,转身走回床边。 “水……” 床上的沈燕宜似乎察觉到了动静,半梦半醒地睁开眼,迷蒙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周砥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杯子递到她的唇边。 冰凉的杯沿触碰到温热的唇瓣,沈燕宜下意识地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酸甜的梅子汤滑入喉咙,缓解了干渴。 喝完后,她咂了咂嘴,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七十六章 她这是把孤当成那种人了? 周砥就这么站在床边,垂眸看着她的睡颜,一动不动。 心下翻涌的情绪还未平复,耳边却又传来她带着鼻音的咕哝。 “这梅子汤……太酸了……” 沈燕宜又咂了咂嘴,眉头紧锁,半睁开眼,迷蒙的视线落在眼前人身上,“喂,我说你这人,照顾也太差了。本姑娘花了钱,你就给我喝这个?” 很显然,她这是将他当成了乐坊里伺候人的小厮。 周砥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照顾? 他堂堂太子,亲自为她端茶送水,竟只换来一句“照顾太差”? 一股被冒犯的怒意直冲头顶,他猛地将杯子搁在桌上,发出“叩”的一声闷响,转身便要离开。 这鬼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他真是疯了才会跟过来。 “哎!你站住!” 身后的沈燕宜却不依不饶了,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因为起得太急,脑袋一阵晕眩,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蛮不讲理的娇蛮。 “怎么?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想走?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你们管事的来,说你怠慢客人,看他扣不扣你月钱!” 周砥的脚步硬生生顿住。 他背对着她,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收紧,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叫管事的来? 他今夜若是暴露了身份,明天整个京城都会知道,他堂堂太子,竟为了一个女人乔装打扮潜入笙乐坊。 他丢不起这个人! 强压下胸口的怒火,周砥缓缓转过身,面纱下的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沈燕宜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一愣,酒意都醒了几分。 这小厮……好大的气场。 但她是谁? 她可是沈燕宜,哪里会怕这个?花了钱就是大爷! 想到这些,她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膛,迎上他的目光,“你看什么看?不服气啊?” 周砥一言不发,只是走到她面前,阴影将她娇小的身子完全笼罩。 沈燕宜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重新掌握主动权,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架古琴,“我今晚心情不好,你,去给我弹首曲子听听。” 周砥无语。 他怀疑沈燕宜是故意的。 让他喂水,现在还要让他弹琴? 她真当自己是花钱买来的玩意儿了? 周砥的耐心已经告急,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不会?” 沈燕宜挑了挑眉,醉眼朦胧地打量着他,“这笙乐坊里的人,还有不会乐器的?你骗谁呢?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推三阻四,我可真叫人了!” 又是这一句。 周砥气得险些笑出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戾,一言不发地走向了那架古琴。 罢了,弹一曲便弹一曲。 等她睡着了,他就走。 他修长的手指落在琴弦上,随意拨弄了一下,一个肃杀的音符便骤然响起。 他弹的是一首边塞的战曲,名为《破阵》。 琴音铿锵,与这风月场所的靡靡之音格格不入。 原本只是微醺的醉意,此刻在激昂的琴音催化下,化作了一股焚身的燥热。 沈燕宜只觉得自己好热,浑身上下都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血液在血管里叫嚣着要冲破束缚。 她扯了扯自己的领口,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可那股热意却丝毫未减。 恍惚间,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遭了…… 她忘记了这乐坊里的梅子酒,都是惨杂了情药的。 沈燕宜的视线变得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带上了重影,唯有那个坐在古琴前弹奏的男人,身影清晰得可怕。 他身上那股清冷凛冽的气息,像是炎炎夏日里唯一的冰泉,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身体的本能压过了理智。 沈燕宜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 周砥察觉到她的靠近,琴音微微一顿,抬眸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坐回去。” 可沈燕宜像是没听见一般,径直走到他面前,伸出滚烫的手,抚上了他的脸。 “你!……” 周砥刚要呵斥,沈燕宜却忽然俯下身。 隔着那层薄薄的面纱,一个温软氵显热的吻,猝不及防地落在了他的唇上。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周砥睁大了眼,周围安静的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酒香和桂花的香气。 相识许久,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近他。 那股被强行压抑下去的烦躁和怒火,在这一吻之下,尽数消散。 可下一秒,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身上的温度烫得吓人,眼神迷离涣散,呼吸也急促得不正常。 她这是被人下药了!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他所有的幻想,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怒火。 好,好一个笙乐坊!竟敢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而她沈燕宜,竟也愚蠢到在这种地方着了别人的道! “不知羞耻!” 周砥猛地一把将她推开,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又冷又硬。 沈燕宜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跌坐在柔软的地毯上,人也懵了。 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发怒的男人,脑子里一片混沌。 怎么了? 他怎么突然生气了? 难道……是她给的钱不够?一百两银子连亲一下都不行吗? 这个小厮,脾气未免也太大了些。 周砥没有再看她一眼,更没有回答她无声的疑问。 他霍然起身,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间,仿佛身后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怕自己再多待一秒,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来。 走出雅间,穿过回廊,晚风一吹,周砥才觉得自己像是活了过来。 他一把扯下脸上的面纱,露出那张俊美却布满寒霜的脸。 他今晚到底在做什么? 竟然真的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喂水,弹琴……甚至被她…… 周砥的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随即又被更深的怒意取代。 他真是昏了头! “殿下。” 一道带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周砥猛地抬头,只见庄怀砚正摇着扇子,懒洋洋地倚在乐坊后门的柱子上,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看好戏的兴致。 “哟,殿下这么快就出来了?看来沈小姐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嘛。” 周砥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看都没看庄怀砚,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只留下一句冰冷刺骨的话。 “传令给赵纪,就说孤下的命,今晚查封笙乐坊。” 第七十七章 有些事情总也得不来 深夜下,整座笙乐坊还在歌舞升平。 所有人醉迷其中,好不快活。 恰在此时,夜色中突然有无数身披铠甲的禁军自暗处涌出,瞬间将整个笙乐坊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正是兵部统领赵纪。 他手持长刀,面容冷肃,只一挥手,禁军便破门而入。 霎时间,里头原本的靡靡之音被惊恐的尖叫声彻底取代。 雅间之内,沈燕宜被那声巨响和楼下的混乱惊得一个激灵,残存的药性与酒意在瞬间被冷汗驱散得一干二净。 怎么回事? 她扶着昏沉的脑袋,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嘈杂脚步声和女人的哭喊声,心脏猛地一沉。 官兵查封?! 她来不及细想这好好的地方怎么就会让官兵盯上,也顾不上回味刚刚发生的一切,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跑! 她要是被抓到逛这种地方,传出去不仅她自己名声尽毁,整个沈家的名声都得跟着完蛋! 沈燕宜慌忙冲到隔壁,一把将还在听琴听得如痴如醉的陈玉筠拽了起来。 “快走!官兵来了!” 陈玉筠被她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她拉着逃离。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他们。 而在笙乐坊街角的一处阴影里,周砥面无表情地伫立着,冷眼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拽着人,像只受惊的兔子般从后门狼狈地溜走,消失在夜色深处。 他刻意留了时间,也刻意让人放空了后门。 想必今夜过后,她再也没胆子再来这儿了。 “殿下,人已经走了。” 庄怀砚摇着扇子,凑到他身边,语气里满是调侃,“您这又是查封又是放水的,到底是想罚她,还是想护她啊?” 周砥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沈燕宜消失的方向。 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不能容忍,她因为这种愚蠢的错误,毁了自己。 …… 死里逃生后,沈燕宜靠在巷子口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吓死我了……燕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陈玉筠拍着胸口,后怕不已。 沈燕宜摇了摇头,她哪里知道。 只觉得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倒霉透顶。 好不容易壮着胆子来这么一次乐坊,结果险些被官兵当场抓获。 一阵混乱过后,那股燥热的记忆却又悄然浮上心头。 不过那个小厮…… 他身上清冷的气息,他弹奏时肃杀的琴音,还有……隔着面纱落在他唇上的,那个滚烫的吻。 沈燕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脸颊有些发烫。 虽然脾气差了点,但不得不说,比起乐坊里那些庸脂俗粉,这个男人确实有几分味道。 但沈燕宜也无暇再去想这些事,铺子快开张了,她忙的脚不沾地,日日出入皇宫。 还有很多事她要和周木槿商量着安排。 “燕宜姐姐!你快看!” 周木槿拿着账本,兴冲冲地从内堂跑出来,一双杏眼亮晶晶的,“我刚刚让账房先生算了一下,若是按照你的售卖方式,咱们到时候能赚到的利润可以直接翻三倍!你简直是我的财神爷!” 沈燕宜笑着接过账本,细细看着,眉眼间满是自信,“这才哪到哪,等到开业后买的顺利的话,我还有别的法子,能让收益再上一层。” 两人在屋内里商量了半天,眼看天色不早,沈燕宜才告辞,准备回府。 谁知刚走出宫院没多远,就在一处宫道拐角,迎面撞上了一行人。 是元嘉。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沈家大小姐。” 元嘉停下脚步,用帕子掩着唇,瞥了沈燕宜一眼,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听说沈大小姐如今弃了琴棋书画,跑去做那商贾之事了?怎么,是沈家落魄到需要你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来赚钱了吗?” 她身后的几个贵女也跟着嗤笑起来。 沈燕宜神色不变,只淡淡地抬起眼帘,唇角勾起一抹浅笑:“郡主说笑了。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寻个营生打发时间罢了。总比某些人,整日无所事事,只知道在背后嚼人舌根,活像个深闺怨妇要强得多。” “你!” 听闻此言,元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最恨别人说她闲,这会让她觉得自己除了家世一无是处。 “不过是个小小胭脂铺,这还没开张呢,谁知道日后会成什么样?” 元嘉冷笑一声,眼底满是讥讽,“沈燕宜,你别得意的太早。商场如战场,你这种小打小闹的巧合可长久不了。” “是吗?” 沈燕宜不怒反笑,她走上前一步,凑到元嘉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那也比郡主连个巧合都碰不上要好。毕竟,有些东西,不是你想要就一定能得到的。”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意味深长。 元嘉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黑沉,眼底的愤恨恨不得要将眼前人撕碎。 “你给我等着!” 元嘉气得浑身发抖,撂下一句狠话,便带着人恼怒地拂袖而去。 沈燕宜看着她气急败坏的背影,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身悠然离去。 她从没把元嘉的威胁放在心上。 然而没过几天,沈燕宜就发现自己错了。 这日,她照常来到商铺监察香囊和胭脂的制作进度。 刚忙完出门时,却发现隔壁那间一直空置的铺子忽然变得热闹起来,工人们进进出出,叮叮当当地敲个不停。 “李掌柜,隔壁是盘出去了?” 沈燕宜好奇地问。 李掌柜擦了擦汗,凑过来小声道:“是啊东家,昨天刚盘出去的。听说也是位贵人,出手阔绰得很。据说啊……也是要开胭脂铺子的。” 闻言,沈燕宜点了点头,倒也没太在意,只当是来了竞争对手。 可当她看到一块烫金的巨大牌匾被两个工人抬进去,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大字时,不由得诧异。 那牌匾上写的,赫然是“元嘉记”。 当真是没想到,那日她说的等着,是打算和自己抢这份生意。 只可惜,有勇无谋的人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第七十八章 他这是在躲着自己? 沈燕宜站在自家铺子的门口,目光落在对面那块崭新的“元嘉记”牌匾上,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当真是好大的手笔,连铺面都选在了她的正对面,看来是非要和自己比个高低了。 她收回视线,正准备转身进店,余光却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沿着街角缓缓行来。 玄色的衣角在阳光下格外晃眼,周身那股无需言说的贵气,让周遭的行人都下意识地退避三舍。 是周砥。 沈燕宜有些意外,下意识的要上前行礼。 然而,这次却有所不同。 周砥没有像先前一般,看到自己便出言叫住。 此刻的他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自己就站在这里,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风,径直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那擦肩而过的瞬间,沈燕宜甚至能感觉到他周身带起的风。 沈燕宜怔愣的站在原地,转头看去时,只看到他迅速远去的背影,挺拔,却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疏离和……仓皇? 她有些发懵。 这是怎么了? 从前两人相见,都是自己躲着他走,怎的今日成了他躲着自己? 活像是见到瘟疫一般。 她想不出自己哪里又得罪了这位喜怒无常的殿下。 但转念一想,她也懒得去深究。 皇家之子,心思难测,或许只是单纯地心情不好罢了。 “东家,您来看看,这批新到的胭脂颜色,您看要怎么调配才好?” 铺子里的伙计抱着几个小巧的瓷罐跑了出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看看。” 沈燕宜立刻将方才那段小插曲抛之脑后,接过瓷罐,专注地投入到了铺面当中。 对她而言,尽快有立身之本才是最重要的事。 女子不可从政,虽然商本末位,但无论干什么都需要银钱,她要为自己积累额外的声明和财富,应对未来的变数。 重生一回,沈燕宜知道没有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 要想保家族,只当沈家女可不够。 而她没有发现,在不远处的街巷拐角,那道本该早已远去的身影,却停住了脚步。 周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那道倩影。 阳光下,她正低着头,认真地用指尖捻起一点胭脂,在手背上细细地晕开。 眉眼间满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认真与专注。 这副模样的她,与那日在笙乐坊里娇蛮无理的模样,与私底下相见时的嘴毒和疏远,都截然不同。 周砥的心底生出一股陌生的烦躁。 他本该直接离开的,可脚步却像生了根一样,不受控制地停在了这里。 他想看她,看着这个突然闯入他生活中的人,到底还有多少副他不知道的面孔。 忽的后觉,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丝恐慌和恼怒。 他堂堂太子,何时这般被一个女人牵动心神了? 就在他心绪翻涌之际,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元嘉记”门口停下。 车帘掀开,元嘉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一眼便瞧见了站在暗处的周砥。 她眼睛瞬间一亮,所有的矜持和高傲在这一刻化为小女儿家的娇羞和欣喜。 “太子哥哥!” 元嘉提着裙摆,快步走到周砥面前,声音甜得发腻,“真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你是……来看我的吗?” 许久未曾和周砥相见,此刻的元嘉可谓是欢喜的不行。 她只知道周砥平日从不喜欢逛街,今日来到这儿必然是有别的原因。 她误以为周砥是为她而来,却忘记了自己铺子对面的沈燕宜。 “太子哥哥可是知晓我要做生意了,所以特地来瞧瞧的?” 周砥闻声皱眉,脸上瞬间覆上一层寒霜,周身的气压比方才更低了几分。 他淡淡地瞥了元嘉一眼,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波澜:“路过。” 两个字,言简意赅,瞬间将元嘉所有的热情浇灭。 沈燕宜自然也听到了这声娇滴滴的“太子哥哥”,她好奇地抬眸望去,正好看见元嘉含羞带怯地站在周砥面前,而周砥则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见到这一幕,她不由得微微挑眉。 三公主总说她这个皇兄冷冰冰的,不解风情,怕是这辈子都讨不到女孩子喜欢。 可现在看来,为了他这块万年寒冰前赴后继的女子,可着实不少。 只是这冰山,恐怕也只有碰到他心中的白月光时才有可能融化吧。 就在沈燕宜看戏看得津津有味时,周砥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视线。 那道目光,带着几分看热闹的促狭,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入了他本就烦乱的心。 被她看到自己和元嘉纠缠不清,这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孤还有要事,郡主自便。” 他不想再在此处多留一刻,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后,不再理会元嘉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转身大步离去。 这一次,他又必须经过沈燕宜的铺子门口,才能上得了自己的马车。 在路过沈燕宜身侧时,周砥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侧过头,用极快的速度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辨,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恼意和一丝情愫。 然而这匆匆一瞥,落在沈燕宜眼中,却成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她被他看得一愣。 他这是……在警告她? 气她刚才一直盯着他们看戏? 沈燕宜无声地撇了撇嘴。 周砥这脾气,当真是比六月的天还难捉摸。 沈燕宜本无心在意,可偏偏元嘉顺着周砥离去的身影瞧了过来,看见了站在铺子门口的人。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沈燕宜清晰的从元嘉眼底看到了凌冽和寒意。 她似乎是在嫉妒。 这份嫉妒并非是来源于自己身后这家铺子,而是…… 沈燕宜侧眸看去,看到周砥上了马车离去的身影。 “喂!沈燕宜!太子哥哥都已经离开了,你竟还不知廉耻的盯着他看!” 元嘉见状羞恼上前,直接当面对峙道:“你到底给铮哥哥说了什么胡话!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面对元嘉的质问,沈燕宜实在无法回答,也不想回答。 她怎么知道周砥一个从来不喜逛街的人会突然来这儿? “我不知道,你何不自己去问。” “哼,不用你说我也会!”元嘉反驳。 她抬头撇了眼沈燕宜身后的店铺,眼中满是嘲弄。 “不过沈燕宜,在此之前你还是好好担心一下你的生意吧,有我在,肯定不会让你如意的!” 第七十九章 开业大吉! 对于元嘉的挑衅,沈燕宜只是淡淡地挑了挑眉,唇角那抹玩味的弧度未曾褪去分毫。 “郡主说的是。” 她轻笑一声,话语里听不出半点火气,“这生意场上的事,最终还是要看结果,咱们拭目以待。” 说罢,她再不理会元嘉的反应,转身走进了自己的铺子。 有勇无谋,不过是跳梁小丑。 几日后,商铺开张之日。 天还未亮,整个铺子内外便已灯火通明,伙计们进进出出,将最后一批货品小心翼翼地摆上货架,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又兴奋的气息。 “东家!东家!” 李掌柜一路小跑着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激动,又夹杂着一丝担忧。 “何事这般慌张?” 沈燕宜正在检查新出炉的口脂成色,头也未抬。 李掌柜凑近了,压低声音道:“您听说了吗?这几日,整个京城都在传,说咱们这铺子是您和太子殿下合伙开的!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都说要来瞧瞧太子殿下看中的生意是何等模样,对咱们这铺子可是期待得不得了!” 话落,沈燕宜捻着口脂的手指猛地一顿,终于抬起了头,秀眉微蹙。 她和周砥合作? 这消息从何而来?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非议,她特意嘱咐过周木槿要对此事保密,旁人如何能知晓自己与周砥的合作? 难不成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东家,这……” 李掌柜见她神色不对,也有些拿不准,“这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对咱们是好事还是……” “此事如何与我们无关,我们只管照顾好前来购置的顾客就足够。” 沈燕宜缓缓放下手中的瓷罐,眸光深沉。 这传闻固然能为铺子带来巨大的声势,可“太子”二字,也是一把双刃剑。 捧得有多高,摔下来时便会摔得有多惨。 一旦生意有任何差池,得罪的便不仅仅是客人,更是整个皇家颜面。 这个代价太大了……但同时,也为她带来了巨大的好处。 就像之后慕太子名而来的客人。 “还有一事。” “说。” 李掌柜面露难色,“对面的‘元嘉记’,也放出话来,说要和咱们在同一时辰开业。” 沈燕宜闻言,目光投向窗外。 只见对面那间铺子同样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一副要与自己打擂台的架势。 元嘉这是铁了心要和她争个你死我活。 沈燕宜心中冷笑一声,旋即收回视线,神色恢复了惯有的随意,“不必管她,时辰快到了,让伙计们都打起精神来,准备开门迎客!” 眼下箭在弦上,顾不得那么多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吉时一到,鞭炮齐鸣。 “开业大吉!” 随着伙计一声高亢的吆喝,朱漆大门缓缓打开。 门外早已是人山人海,将整条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客人们蜂拥而入,瞬间就将不算小的铺子挤得满满当当。 “这就是那传说中的‘朱绿’?这名字当真新奇!” “快看这胭脂,颜色好生别致,以前从未见过!” “还有这香囊,样式新颖,香气也与别家不同!” 惊叹声此起彼伏。 沈燕宜费尽心思打造的新奇货品与独特的售卖方式,立刻就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账房先生的算盘珠子更是拨得噼啪作响,不过半个时辰,卖出去的东西便已远超预期。 “沈小姐,恭喜!” 一道温润的男声传来,陆承沅一身锦衣,笑着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身后的小厮还捧着一个精致的贺礼。 “陆公子客气了,你能来,便是最好的贺礼。” 沈燕宜笑着回礼。 就在这生意火爆,一片大好之时,对面街角忽然传来一阵极具穿透力的吆喝声。 “元嘉记开业大酬宾!所有胭脂水粉,一律半价!买一送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这石破天惊的叫卖声,将原本在沈燕宜铺子里挤得满头大汗的客人们,瞬间吸引了过去。 “半价?当真?” “还有买一送一?那可比这边划算太多了!” 人群开始骚动,不少人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更有甚者,已经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朝着对面的“元嘉记”挤了过去。 不过片刻功夫,沈燕宜这边原本火爆的生意,竟肉眼可见地冷清了不少。 李掌柜急得满头是汗:“东家,这……这元嘉郡主也太不讲规矩了!哪有这么做生意的?这根本就是恶意降价,扰乱市场!” 沈燕宜面沉如水,抬步走到门口。 只见元嘉正站在自家铺前,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满面春风地看着这边,眼中尽是挑衅与得意。 见沈燕宜出来,元嘉更是扬高了声音,毫不客气地讥讽道:“沈大小姐,怎么不待在里面数钱了?是不是发现,你那些花里胡哨的小把戏在真正的实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她笑得得意,看着自己门前重新排起长龙的队伍,“看到了吗?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家东西实惠,他们就买谁家的。商场如战场,可不是你这种只会投机取巧的人能玩得转的!” 沈燕宜神色不变,只淡然地看着她。 元嘉见她不语,只当她是无力反驳,心中愈发快意。 她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对着周围所有围观的百姓大声道:“诸位可千万别被她骗了!此人为了生意,竟无耻到谎称自己与太子殿下合伙,以此来骗取大家的信任!”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人群中顿时议论纷纷,看向沈燕宜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充满了怀疑与审视。 元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就是要将沈燕宜的名声彻底搞臭。 她扬起下巴,脸上是胜利者般的笑容,一字一句,咄咄逼人:“沈燕宜,你敢当着大家的面说一句,你这铺子,和太子殿下到底有没有关系吗?你敢吗?!” “有或者没有,有什么区别吗?” 沈燕宜对此显得格外淡然,她笑着走到元嘉面前,眼底的戏谑不言而喻。 “虽然我不知道是谁将这话传了出去,但既然我没有做,便不会承认。至于其他的……郡主大可以自己去调查出结果。” 第八十章 帮孤挑选一下 元嘉闻言,眼底的冷意更深。 “哼,沈燕宜,我看你就是没有辩驳的理由,所以故意在这儿打哑谜!” 周围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质疑的目光如芒在背,几乎要将沈燕宜吞噬。 李掌柜和伙计们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敢上前。 就在这剑拔弩张,元嘉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刻,一道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人群外围响起。 “哎,那不是太子殿下吗?他真的来了!” 短短一句话,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方才还喧闹无比的人群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安静下来,并下意识地向前方看去。 众目睽睽之下,周砥一身玄衣,直接无视旁人,径直走入了沈燕宜的铺子。 见到这一幕,元嘉更是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和不敢置信。 “太……太子哥哥?他为什么会……” 整个过程,周砥没有停留片刻,也没有说一句话。 但这个举动,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谣言,不攻自破。 “天啊!太子殿下真的进了沈家的铺子!” “这么说,传闻是真的?这真是太子殿下合伙的生意?” “快快快!咱们也进去瞧瞧!能让太子殿下亲自捧场的地方,东西定然差不了!” 人群瞬间沸腾,风向顷刻逆转。 方才还对“元嘉记”疯狂的客人们,此刻仿佛潮水一般,纷纷调转方向,拼了命地朝着“朱绿”涌来。 原本稍显冷清的铺子门口,瞬间又被围得水泄不通。 元嘉站在原地,看着自己门前瞬间空荡下来的队伍,再看看对面那火爆到近乎失控的场面,一张俏脸气得难看到了极点。 她怎么也想不通,周砥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还用这种方式,当众打了她的脸! “不可能……” 元嘉死死咬着下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绝不相信周砥是为沈燕宜而来! 对了,三公主!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找了个借口,强撑着脸面大声道:“哼!沈燕宜你别得意!这铺子是你和三公主合开的,太子哥哥此番肯定是为自己三公主捧场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这话一出,总算是为她挽回了几分颜面。 众人也觉得有理,毕竟比起一个臣女,太子殿下为自己的亲妹妹捧场,似乎更为合情合理。 沈燕宜闻言,只是无所谓地扬了扬唇角。 她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元嘉,唇边勾起一抹清浅却极具杀伤力的笑意。 “郡主说得对,殿下是为谁捧场,都与我无关。” 她顿了顿,眼底的戏谑一闪而过,“但至少现在,这第一局,是我赢了。” 话音落下,她不再看元嘉那副几乎要气到扭曲的表情,转身走回了店内。 铺子里人声鼎沸,掌柜正指挥着自己的小厮帮忙维持秩序。 见到沈燕宜进来,他松了口气,迎上前道:“东家,你总算进来了,外面……”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冷冽的视线打断。 周砥正站在一排货架前,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沈燕宜定了定神,走上前去,微微福身行礼。 “见过殿下,多谢殿下今日前来捧场。” 周砥垂眸看向眼前的身影,沉出了口气道:“沈小姐客气了,孤可不是特地为了你前来。” “臣女知道。” 听到如此回答,周砥心头瞬间划过一瞬不悦。 他环视了一圈琳琅满目的货品,随手指了指一旁装在白玉瓷盒里的胭脂,语气淡漠地开口:“你替孤挑几样胭脂,送给母妃。” “是。” 沈燕宜面对这位最大的“顾客”,立刻进入了状态,拿出十二分的专业态度,亲自为他介绍起来。 “殿下请看,这一款名为‘醉红妆’,颜色明艳,最是衬娘娘白皙的肤色,且其中添加了养颜的花露,常用可滋养肌肤。” 她用指尖取了一点,在自己雪白的手背上轻轻晕开,那抹嫣红霎时如同晚霞般绚烂。 周砥瞥了一眼,眉峰微蹙:“太艳,母妃素来不喜张扬。” 沈燕宜动作一顿,心中腹诽,不喜张扬你还来我这新开张的铺子招摇过市? 但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她换了另一盒:“那殿下看这款‘雨过天青’如何?颜色清雅,宛若初蕊,最适合日常妆点,不显突兀。” “香气太俗。” 周砥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沈燕宜深吸一口气,脸上依旧端着合适的笑容。 她耐着性子,又拿起一旁新制的香囊,“那这款‘静夜思’香囊?以檀香为主调,辅以数十种静心草药,有安神之效,正适合娘娘休息。” “形制过于繁琐。” “那这款……” “颜色太沉。” 沈燕宜脸上的笑容几乎快要挂不住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爷根本不是来买东西的,分明就是来找茬的! 她强压下心中那股想把胭脂直接扣在他脸上的冲动,咬着后槽牙道:“那不知殿下,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一旁的陆承沅早已察觉到这边的气氛,见沈燕宜被刁难,忍不住上前解围。 “殿下,依臣之见,这款‘醉红妆’就很好,明艳大气,正合娘娘的身份。” 他话音刚落,周砥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便冷冷地扫了过来,似笑非笑:“哦?看来小侯爷对女子妆扮之事,也颇有心得?” 一句轻飘飘的反问,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陆承沅眸色一顿。 周砥这话,分明是在暗讽他管得太宽,不合时宜。 “殿下说笑了,只是家中母亲也喜欢用胭脂,所以略懂一些皮毛。” “是吗?可只懂些皮毛,可不够在孤面前提建议。” 周砥不再理他,目光重新落回沈燕宜那张隐忍着怒气,却又不得不挤出笑脸的俏脸上。 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竟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挑逗兴味。 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看她气鼓鼓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像只炸了毛却不敢伸爪子的猫。 有趣的紧。 第八十一章 他怎么变得扭扭捏捏? 好不容易送走了周砥这尊大佛,沈燕宜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感觉铺子里那股无形的压迫感消散了些许,连空气都顺畅了几分。 她迅速调整好心态,转身投入到铺子中去。 开业首日的盛况给“朱绿”打响了名头。 但接下来的几日,元嘉似乎是铁了心要与她耗到底。 无论“朱绿”推出何种新奇的香膏或是别致的眉黛,“元嘉记”总能在第一时间拿出外观相似的东西,并且价格低得令人发指。 “东家,对面又降价了!咱们新出的那款‘扶风’系列香囊,定价六百文,她们……她们就卖三百文!” 李掌柜拿着账本,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额上全是汗,“她们那绣工粗糙,用料也次,可架不住便宜啊!这几日,咱们铺子里的客流至少被她们抢走了三成!” 沈燕宜站在二楼的窗边,静静地看着对面门庭若市的“元嘉记”,眸色平静无波。 元嘉的手段虽然粗劣,却是最简单有效的。 对于大多数并不追求极致品质的寻常百姓而言,悬殊的价格差,足以让他们做出选择。 长此以往,即便“朱绿”的口碑再好,也难免会被拖垮。 “东家,咱们不能再这么由着她了!” 李掌柜忧心忡忡,“要不……咱们也降些价?” “降价?” 沈燕宜回过头,轻轻摇了摇,“李掌柜,咱们已经是依照京城百姓的生活水平推出的最低价格了,元嘉既然还能拿出更低的价格,无非只有两个情况。” “一,她为了搞垮我不惜自掏腰包,亏钱吸引顾客;二,那便是她卖出的东西,根本不适合用在人的身上。” 她很清楚,和元嘉拼价格是永远看不到尽头的。 此事,是该找三公主商量一下了。 当天下午。 沈燕宜便直接来到了周木槿的宫院。 “燕宜姐姐!你可算来啦!” 周木槿一见她,便开心地迎了上来,拉着她的手坐下,“这些时日铺子开业,我虽然让让母妃看管着没能出宫,但也听说了咱们铺子的盈利可是比预计的要高不少呢!” 沈燕宜笑了笑,还未开口,便感觉一道熟悉的带着压迫感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抬眸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亭子下,周砥正坐在一侧,抬眸看向自己。 沈燕宜心中微顿,面上不动声色,一派如常地朝着他的方向福了福身,便当是行过礼了。 之后,她便彻底将他当成了空气,径直拉着周木槿,将眼下的情况悉数告知。 “元嘉简直太过分了!她就是故意的!” 周木槿听完,娇俏的脸上气的涨红,“不就是仗着她爹的地位吗?燕宜姐姐你别担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明儿就让内务府的人去查她的铺子,随便找个由头,就能让她开不下去!” “这个不行。” 沈燕宜立刻否决,耐心分析着,“用权势打压并非长久之计,咱们做的是生意,要赢得光明正大才能堵住悠悠众口,让咱们的铺子真正地立足。”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任由她这么嚣张下去吧!” 周木槿一时有些泄气。 看着眼前人的反应,沈燕宜一瞬陷入沉思。 良久后,她心底有了注意,眸中覆上一抹自信的笑。 “釜底抽薪,非上策。另辟蹊径,方为王道。” “既然她喜欢降价,那便让她降。我们不必与她硬碰,我们可以搞一些活动,将客人们的目光重新吸引回来。” 闻言,周木槿瞬间来了兴致,“什么活动?” “比如,我们可以推出‘集印花’的活动。” 沈燕宜缓缓道来,“凡在我‘朱绿’消费满一定数额,便可获得一枚印花。集满十枚,便可免费兑换一件指定商品,或是享受一次五折优惠。” 周木槿越听眼睛越亮,最后激动地一把握住沈燕宜的手:“燕宜姐姐,你这想法真妙!我找你来合伙做生意简直是最正确的决定!” 不远处,周砥执着书卷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深处划过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 这些新奇的念头,亏她想得出来。 “这只是初步的想法,具体的细节还需再商榷。” 沈燕宜说着,忽然转过头,将目光直直地投向了那位一直被她忽略的太子殿下。 她的眼神清澈而坦荡,不带一丝平日里的戒备与疏离,纯粹是在商讨公事。 “殿下,你觉得这个法子如何?”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毫无回避地正视他,询问他的意见。 那双明亮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身影,专注得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 周砥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错开了视线,目光落回了自己手中的书卷上,耳根处腾起一股陌生的热意。 “咳……”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声音却依旧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孤只负责出钱,这些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就好。” 沈燕宜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发懵。 她不解地眨了眨眼。 平日里可都是他让自己不自在,怎么今日反倒是他自己不自在起来了? 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得这般……扭扭捏捏起来了? 周木槿才不管他兄长那点别扭心思,她满心满眼都是沈燕宜提出的新奇法子,兴奋地拉着她的手不放。 “燕宜姐姐,你简直是我的福星!走走走,今日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回去了,定要留下用过晚膳,咱们再好好合计合计那些细节!” 盛情难却,沈燕宜本想推辞,可一抬眼,便对上了周砥那双幽深的眸子。 他不知何时已经收敛了方才的失态,恢复了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正淡淡地看着她,眼神里瞧不出情绪。 不知为何,沈燕宜心底竟升起一丝逆反心理。 他越是想让她不自在,她偏要自在给他看。 “好啊,那便打扰公主了。” 她莞尔一笑,坦然应下。 席间,周砥依旧沉默寡言,只偶尔在周木槿同他说话时,才淡声应上一句。 大部分时间,他都像一座冰雕,存在感极强,却又让人觉得疏离。 沈燕宜也懒得理他,只一心一意地与周木槿商讨着铺子里的事。 忽然间,周木槿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不高兴起来。 “说起来,前几日京城最大的那家笙乐坊被查封了,真是可惜!要不然,咱们的胭脂香囊放在那儿,定能再大卖一波!那里的姑娘和乐师最是舍得花钱打扮了!” 第八十二章 下意识的维护 “笙乐坊”三个字入耳,沈燕宜执着汤匙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 那晚的场景,至今仍记忆犹新。 “被封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被封呢?” 沈燕宜状似不经意的询问道:“那乐坊里的那些人该怎么处理?” 听到询问,周木槿思索了片刻,缓缓开口道:“嗯……有些犯事儿的被抓了,剩下的那些,查清底细没什么问题的,也就地遣散,各寻出路去了。” 话音刚落,周木槿察觉到了沈燕宜的不对,她放下筷子,故意凑近了几分。 “咦?燕宜姐姐,你怎么对这笙乐坊的事这么感兴趣?”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眼底满是八卦之色,“莫不是……你偷偷去过?” 沈燕宜心头猛地一跳,一股慌乱瞬间窜上四肢百骸。 去过,她不仅去过还单独点了乐师。 但这事儿怎么可能让旁人知道! 这事情要是传出去,爹娘和兄长非得扒自己一层皮不成。 她面上依旧维持着淡然的笑意,只那笑意有几分僵硬:“公主说笑了,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会去那种地方。只是听闻那里鱼龙混杂,如今被查封,不免好奇那些人的下场罢了。” 她自认这番说辞天衣无缝,却没注意到,对面的周砥在她问出“那里面的人呢”那句话时,执着酒杯的手指便已悄然收紧。 原来,她还记着。 她方才那瞬间的紧张与关切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那个“乐师”。 为了他。 一时间,周砥竟有些失神,目光直直地落在沈燕宜的脸上整个人都愣住了。 “皇兄?皇兄?你想什么呢?” 周木槿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伴随着手臂被轻轻戳了一下。 周砥猛地回过神来,眼中的迷离瞬间褪去,恢复了惯有的冷冽。 或是为了掩盖自己方才的反应,周砥没有再去开两人,而是直接放下了手中的杯盏。 “孤用好了,就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他便起身离去。 …… 东宫。 周砥踏入殿内时,脚步一顿,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身影。 “母后。” 皇后见周砥回来,笑着招了招手:“回来了?用过晚膳了吗?” “在小瑾那儿用过了。” 周砥走上前,自然地在她身侧坐下,“母后这么晚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皇后目光落在他身上,眼底微不可察的划过一抹思虑,“砥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太子妃之位总不能一直悬着。前些日子本宫与你父皇商议,为你挑了几位家世品行都出众的贵女,你看看?” 闻言,周砥眉头微蹙,“母后,此事不急。” “怎么不急?” 皇后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已及冠,那些大臣都等着你娶妻,绵延皇嗣……” 她话说到一半,见儿子有些不高兴,只得叹了口气,柔声道:“本宫知道你不喜欢被安排,但终身大事,总要上心。” “原本本宫还打算撮合你与那沈家女,只是……” 闻言,周砥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 “那沈燕宜确实是个聪慧的,小小年纪,竟有那般经商的头脑,实在难得。” 皇后说着,话里却带上了一丝惋可,“只可惜……商贾之道终究不是一个世家贵女该做的正事儿,抛头露面地做生意,与人争利,失了闺秀的端庄。这样的人做个郡主或县主尚可,若是成为一国储妃,怕是会惹人非议,于你的名声无益。” 周砥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眸底的情绪。 皇后见他不语,便继续道:“本宫瞧着,吏部尚书家的嫡女温婉贤淑,镇国公府的孙小姐英气飒爽,都是不错的人选……” “经商并非见不得人的事。” 一道清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打断了皇后的话。 皇后微微一怔,抬眸看向自己的儿子,眼底划过一丝讶异。 周砥放下茶盏,话语带着肯定。 “能将生意做起是她的本事,朝中那些大臣,又有几个能有她这般魄力与远见?” “砥儿,你……” “儿臣没有别的意思,就事论事罢了。” 周砥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反应过激,立刻解释道:“婚姻大事儿臣自有分寸,不劳母后费心。夜深了,您早些歇息吧。” 说完,他便起身行礼,不再给皇后追问的机会,转身朝内殿走去。 翌日,清风楼。 雅间内,周砥临窗而坐,玄色的衣袍衬得他面色愈发冷峻。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盏,目光却落在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昨夜母后的那番话,以及自己当时下意识的维护,至今仍在脑海中盘旋。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沈燕宜的关注实在过了头。 可她呢? “殿下今日好兴致,竟会约臣来这种地方喝茶。” 一道含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庄怀砚一袭青衫,手执折扇,悠然走了进来。 他一眼便瞧见周砥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周砥收回目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 “孤找你来,是有一事不解,想听听你的看法。” “哦?” 庄怀砚饶有兴致地挑眉,“能让殿下都困惑不解的,想必定是天下奇闻了,臣洗耳恭听。” 周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似乎是在斟酌言辞。 半晌,他才用一种近乎平淡的口吻,看似不经意地问道:“若一名女子对一个男子心存好感,为何却在行动上无半分表露,甚至……视若无睹?” 话音落下,雅间内安静了一瞬。 庄怀砚执着茶壶的手微微一顿,险些笑出声来。 他强忍着笑意,抬眸看向对面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太子殿下。 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除了那位沈家小姐,还能有谁有这般本事,让太子殿下纠结成这副模样。 他心中门儿清,面上却故作深沉地思索起来,配合着周砥的探讨。 “殿下所言的这种情况臣倒是知道一二。” 庄怀砚放下茶壶,一本正经地分析道,“依臣之见,无外乎几种可能。” 周砥抬眸,示意他继续。 “其一,便是女子天性矜持。尤其是我朝贵女,自幼所受的教导便是端庄守礼,即便心有所属,也断然不会主动示好,免得落下一个‘不知廉耻’的名声。” “她们更习惯于等待,等待男子先表明心意。” 第八十三章 那就是不喜欢了 周砥听着庄怀砚的分析,执着茶盏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并未言语。 窗外的阳光洒在他的眉眼间,映出一片晦暗不明。 矜持? 他脑海中浮现出沈燕宜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甚至隐隐透着挑衅的脸。 这两个字,似乎与她毫不沾边。 见他久久不语,庄怀砚喝了一口茶,眼底的笑意更深。 他放下茶盏,好整以暇地补充道:“当然,除了矜持,还有一种可能。” 周砥抬眸,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庄怀砚迎着他带着压迫感的视线,唇角微微一勾,慢条斯理地抛出了最直白,也最扎心的一种可能。 “那便是,这位女子……压根就不心悦那位男子。” “她对他所有的好或许只是出于礼貌,或许是别有所图,但唯独与男女之情无关。所以,她自然不会有任何行动,更不会将他放在心上。” 话音落下的瞬间,雅间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周砥面无表情,可周身散发出的冷意,却让室内的温度都骤降了数度。 他放在桌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心底那股无名之火烧得他胸口发闷,眼前这张含笑的俊脸怎么看怎么欠揍。 平白惹人烦。 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表露。 周砥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那股凉意顺着喉管滑下,却丝毫浇不灭心头的烦躁。 “时辰不早了,孤先回宫。” 他冷冷地扔下一句话,径直起身离去。 庄怀砚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摇了摇头。 殿下啊,你这样可是会孤独终老的。 次日。 沉寂了几日的“朱绿”门口忽然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比开业那日还要热闹数倍。 沈燕宜和周木槿确定了那日商讨的方案,将“集印花”活动进一步升级。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朱绿’开业大酬宾!凡消费满五百文,即可获得印花一枚,集满十枚印花,不仅可以换取咱们铺子的‘醉红妆’,更有机会参与‘盲盒抽奖’!” 伙计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大喊,他身旁摆着一个巨大的红木箱子,上面用金漆写着“鸿运当头”四个大字。 “这盲盒是何物?” 人群中有人好奇地问道。 “这位客官问得好!” 伙计得意一笑,高声道,“这盲盒之中,藏着各种惊喜!小到一支时兴的眉黛笔,一盒上好的香膏,大到咱们铺子里从未对外发售过的、由宫中秘方制成的‘金玉养颜丹’!抽到什么全凭运气!一抽定乾坤,要的就是这份刺激!” “金玉养颜丹”五个字一出,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那可是传说中只供后宫妃嫔使用的圣品,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种新奇又刺激的玩法吸引。 尤其是那些平日里就喜欢凑热闹的妇人小姐们更是双眼放光,纷纷挤进铺子里,生怕去晚了就抢不到这天大的好运。 对面的“元嘉记”虽然依旧挂着降价的牌子,此刻门前却变得冷冷清清,与“朱绿”这边的热闹场面形成了鲜明而惨烈的对比。 同时,一侧的茶楼,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雅间。 周砥一身玄衣,临窗而坐,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对面那家被人群淹没的铺子。 庄怀砚被他一大早从被窝里拽出来,此刻正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满脸的怨念。 “殿下,咱们昨日才喝过茶,今日怎么又来?臣的府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可经不起您这般日日请客。” 周砥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朱绿”分毫。 庄怀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瞧见了那热闹非凡的景象,以及在人群中的沈燕宜,瞬间了然。 他凑了过去,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桌子,语气里满是调侃,“殿下,您若是真对沈小姐有意思,不如就主动些。您瞧瞧,人家姑娘这般聪慧能干,京中盯着她的青年才俊可不少,您再这么端着架子,当心被人捷足先登了。” 周砥的眸色沉了沉,终于舍得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孤只是关心孤的投资。” 他嘴硬道,“这家铺子孤也占了份子,它生意好孤才能回本,仅此而已。”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连他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可笑。 庄怀砚心中暗笑,面上却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一脸“我信了”的表情。 “殿下说的是,是臣想多了。毕竟是殿下投的钱,多盯着些也是应该的。” 他话音刚落,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楼下,忽然微微一顿。 “来人了。” 只见街角处,一辆华贵的马车停下,陆承沅和陆筱前后下了车,径直朝着铺子走去。 “原来是陆小侯爷和陆小姐。” 庄怀砚挑了挑眉,“看来也是去给沈小姐捧场的。”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周砥周身的气压便猛地沉了下去。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死死地锁住了楼下并肩而行的两人。 他放在膝上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然攥成了拳,骨节根根分明。 庄怀砚敏锐地察觉到身旁之人情绪的变化,嘴角的笑意淡去,换上了一丝无奈。 还说只是关心投资。 这分明是看到情敌出现,醋坛子都打翻了。 铺子里,陆承沅温和的声音响起,“几日不见,沈小姐铺子的生意是愈发红火了。” 沈燕宜正指挥着伙计补充货品,闻声回头,便见陆承沅和陆筱站在门口。 见此,她温婉一笑,迎了上去。 “你们来了,正巧,今天店里有不少新的款式,陆妹妹喜欢什么样式的随便选。” 陆筱好奇地打量着店内的一切,语气里满是惊叹:“沈姐姐,你这铺子好生别致!比京城里任何一家胭脂铺都有趣!” 沈燕宜笑道:“陆妹妹喜欢就好。” 陆承沅出手极为阔绰,几乎将沈燕宜推荐的几款新品都买了一份,说要送给家中女眷的。 陆筱在一旁看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她瞧着自家兄长那温柔得快要滴出水的眼神,心中顿时有了想法。 大哥,你不行,我就帮你一把。 第八十四章 约 “哎呀,那边那个香膏闻着好特别,我过去瞧瞧!” 她忽然娇呼一声,不由分说地便溜到了一旁,只留下一道飞快的残影,为两人创造了独处的空间。 陆承沅瞧见自家妹妹这模样,瞬间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他转而看着沈燕宜,眸底的温柔翻涌,“天色不早了,沈小姐是不是也该回家了?我送你吧。” 沈燕宜本想拒绝,但对上他温润坦然的目光,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她点了点头:“那便有劳小侯爷了。” 回程的路上,马车行得平稳。 陆承沅看着身侧的女子,在摇曳的灯火下,格外静谧。 “沈小姐。” 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里低沉了几分,“听闻明日城外有临时开的小街市,景致极好。不知……沈小姐可有空闲,能赏光同去一观?”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递了过去。 沈燕宜打开一看,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流云纹的白玉簪,簪头点缀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恰如白雪红花,精致又不显奢华。 “这……太贵重了。” 沈燕宜想将它还回去。 “并非什么贵重之物。” 陆承沅温声道,“家母出游带回的小玩意儿,觉得很衬沈小姐的气质。就当是……明日之约的信物吧。” 他的目光灼灼,带着一丝期待。 沈燕宜沉默片刻,终是收下了锦盒。 她对陆承沅并无男女之情,却也不讨厌与他相处。 他像是一块温润的玉,让人觉得舒服。 “那便叨扰陆公子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陆承沅眼中的笑意更深。 然而,这份好心情并未持续太久。 送完沈燕宜,陆承沅的马车在返回侯府的途中,行至一处僻静的街角时,却被两道黑影拦住了去路。 车夫勒紧缰绳,警惕地喝问:“什么人?” 为首的黑衣人上前一步,面无表情,他并未理会车夫,目光径直穿过车帘,落在车内的陆承沅身上。 “陆小侯爷,我们主子让小的来提个醒。” 那人语调平平,却字字如冰。 “沈家小姐是我家主子看重的人。有些地方,有些人,还是离得远些为好,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伤了彼此的和气。” 陆承沅眸色一沉,冷声开口:“你家主子?未免管的太宽了些。” “陆小侯爷还是不要太过自信,有些事情旁人不知,但我家主子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黑衣人伸手比划了一个特别的手势,车夫看不懂,陆承沅却在看到这时,面色瞬间冷了下来。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握着锦盒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 他大概知道这黑衣人口中的主子究竟是谁了。 …… 第二日,约定的茶楼。 沈燕宜独坐窗边,面前的茶水已经换过三巡。 一盏茶,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窗外人来人往,陆承沅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 沈燕宜并不觉得焦躁,只是有些许的疑惑。 陆承沅这人不会是无故失约的性子,今日情况定然是有缘由的。 只是……实在是太久了。 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开时,一道焦急的身影匆匆跑了进来。 “沈姐姐!” 陆筱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脸色涨得通红,满是歉意,“对不住,对不住!我……我兄长他今日突然有急事,来不了了。” “急事?” 沈燕宜看着她闪烁的眼神,语气平静地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大事!” 陆筱连忙摆手,眼神却更加慌乱,“就是……就是府里突然来了贵客,兄长被父亲叫去待客,实在是走不开,他让我一定要来跟你赔个不是!” 这番说辞漏洞百出,沈燕宜心中已然明了。 她没有追问,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这世间的许多事,点到即止便好,刨根问底只会让彼此难堪。 沈燕宜淡淡一笑,从袖中拿出那支白玉簪,重新放回锦盒中,递给陆筱。 “无妨,既然小侯爷有要事在身,自当以正事为重。” 她的声音淡然,听不出一丝情绪,“这支玉簪,还请陆妹妹代为还给小侯爷吧。君子不夺人所好,此物贵重,我不能收。” 她的坦然和豁达,让陆筱心中的愧疚更深了。 她张了张嘴,最终却只能接过锦盒,低声道:“燕宜姐姐,你……你别生我哥的气。” “我没有生气。” 沈燕宜站起身,理了理裙摆,“只是有些事情强求不得,若没有旁的事情,我先回去了。” 话落,她便转身离去。 走出茶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沈燕宜眯了眯眼,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有几分好笑,亦有几分无奈。 她正准备拐向回府的路,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街角停着一辆异常眼熟的马车。 是周砥的马车。 沈燕宜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立刻转身,想从另一条小巷悄悄避开。 没成想她才刚迈出一步,一道清冷的声音便毫无征兆地自身后响起,精准地钉住了她的脚步。 “沈燕宜。”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沈燕宜面上划过一瞬的无奈。 旋即转身时,依旧带着得体的笑容,“臣女见过殿下。” “刚刚见到了孤的马车,为何要走?” 突如其来的直白询问让沈燕宜下意识眼神躲闪,就连笑的都有几分勉强。 “这个……臣女只觉得那马车很华贵,并不知道这马车是殿下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若臣女知道这是殿下的马车,一定不会就这么离开的。” “是吗?” 沈燕宜郑重点头。 周砥见此,目光幽深的打量着眼前的人,最终吐出一句还算轻快的语调,“既如此,孤正好要去用餐,沈小姐应该还没来得及用餐吧?不如和孤一起。” 闻言,沈燕宜面色一顿,“这个,臣女还有别的事情,就不打扰殿下……” “孤是在告诉你,不是询问,明白吗?” 此话一出,沈燕宜再想婉拒的话被憋在口中,只得跟着周砥上了马车。 第八十五章 孤也没有这个意思 马车在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闻香阁”前停下。 周砥率先下车,沈燕宜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早已备好的雅间。 雅间内熏着清淡的檀香,布置得雅致清贵,可沈燕宜却只觉得周身被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前世,两人一同用晚饭的时候总是不自在的。 那时候的她是太子妃,一举一动都要恪守宫规。 食不言寝不语,就连夹哪道菜,喝哪碗汤,都有着森严的顺序。 那份沉重与窒息,早已刻进了她的骨子里,让她不由得抗拒与周砥一同用餐。 小二恭敬地拿着菜单进来,周砥示意他将菜单递给沈燕宜。 沈燕宜却连看都未看,只微微垂着眸,语气疏离而客气:“多谢殿下好意,臣女方才在茶楼用过些点心,此刻不饿,来杯清茶润润喉便好。” 她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让周砥的眸色沉了沉。 他想问问她和陆承沅的事,想问问她为何明知他就在不远处,却要刻意躲开。 可如今看着她这副冷淡的模样,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间。 “今日……” 周砥刚开了个头,想将话题引到陆承沅身上。 “说起来,殿下。” 沈燕宜却像是算准了他要开口一般,忽然抬眸,抢在他之前开了口,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朱绿’这几日的‘集印花’与‘盲盒’活动,反响极好。不过三日,营业额便已超了开业前十日的总和,彻底将‘元嘉记’压了下去。” 她语速不急不缓,条理清晰,完全是一副下人在向老板汇报工作的架势。 周砥准备好的话头,就这么被她硬生生截断,脸色不由得又冷了几分。 沈燕宜却恍若未觉,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这种活动带来的客流终究是一时的,新鲜感过去之后,营业额定会回落。所以臣女已经在构思下一步的计划了。” “一来,我们可以推出季节限定款,譬如秋日主打桂花香膏与枫叶色系的口脂,冬日则推出更滋润的护肤品。” “二来,我们可以将会员制度进一步细化,累计消费达到一定额度的贵客,不仅能享受更多折扣,还能拥有新品的优先购买权,甚至可以参与我们的新品研发,提出自己的想法……” 她滔滔不绝,从店铺经营讲到市场分析,再从后续规划讲到人员管理,愣是没给周砥留下一丝一毫插话的空隙。 雅间内的气氛随着她的话语变得愈发古怪。 周砥端坐在那,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握着茶盏的手指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隐现。 他想问的不是这些。 他看着眼前这张喋喋不休的小嘴,头一次生出一种无力感。 她就像一只竖起了所有尖刺的刺猬,用这些公事公办的言语筑起一道高墙,密不透风,让他根本无从靠近。 一旁侍立的贴身内官福安,眼看气氛越来越僵,自家殿下那张脸已经快要结成冰,急得额头冒汗。 他跟在太子身边多年,何曾见过殿下这般吃瘪的模样。 福安眼珠一转,连忙上前一步,为两人重新添上热茶,瞅准沈燕宜话语的间隙,故作寻常地笑道:“沈小姐当真是女中诸葛,难怪前几日皇后娘娘还当着殿下的面,夸您聪慧能干,是个有大本事的姑娘呢。” 他这话,既承接了沈燕宜的生意经,又巧妙地将话题引到了皇后和宫里,为自家主子创造了绝佳的机会。 果然,周砥的脸色稍有缓和。 他抓住福安抛来的话头,目光沉沉地落在沈燕宜的脸上,语气听不出喜怒:“母后的确提过你。” 沈燕宜心中猛地一咯噔,端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 她最怕的,便是与宫里,与他,扯上多余的关系。 周砥将她那瞬间的僵硬尽收眼底,心头那股烦闷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重。 他刻意忽略掉那丝不快,用一种试探的口吻,缓缓道:“母后说,孤的年岁不小了,太子妃之位不能总悬着。她为你我二人的八字都批过了,说是……” “殿下!” 一声急切的低呼,骤然打断了周砥的话。 沈燕宜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淡然笑意的眼眸里,此刻满是戒备与惊慌,像一只被逼到了绝境的小兽。 她几乎是想也不想,便斩钉截铁地说道:“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女只是一介商女,只懂些钻营取巧的俗事,上不得台面。承蒙殿下与公主看得起,才有了今日的营生,臣女已是感激不尽,绝不敢再有半分非分之想!”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心底所有的恐惧都压下去,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补充道:“臣女此生,绝无入宫之心,更不会踏入宫门半步。还请殿下明鉴,也烦请殿下代为转告皇后娘娘,莫要再将臣女与皇家之事联系在一起,臣女……担待不起。” 这番话说得决绝,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余地。 雅间内,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只是低沉的气压,此刻已经化作了刺骨的寒流,席卷了整个房间。 周砥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也退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的寒意。 他那双幽深的墨眸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 她就这么……厌恶他? 厌恶到连一句可能性的假设都听不下去,便要如此迫不及待地撇清所有关系? 为了他,她连成为一国储妃,未来母仪天下的机会,都弃之如敝履? 一股从未有过的挫败与怒意,混杂着尖锐的刺痛,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原来,庄怀砚说的第二种可能,才是真相。 她对他,压根就无半点情意。 沈燕宜一直垂着眸子,不敢轻易抬头。 可周身沉默的氛围不断蔓延,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自己方才是不是说的有些过头了? 她是不是该说的委婉一些? 正当沈燕宜思索之时,周砥却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杯盏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好似一个不满的回答落在沈燕宜心底。 “沈小姐多虑了,孤也没有这个意思。” 第八十六章 殿下可是需要女人了? 周砥这句硬邦邦的话,让雅间内本就凝滞的空气彻底结了霜。 沈燕宜只觉得那股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让她浑身僵硬。 她勉强维持着嘴角的弧度,福了福身,语调有些心虚:“那看来是臣女会错意了。时辰不早,臣女家中还有事情要忙,就不打扰殿下了。” 说罢,她再不敢多留片刻,逃也似的转身,快步。 周砥没有出声阻拦。 他只是坐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消失的方向,那眼神像是要将门板都戳出两个洞来。 良久,他拿起桌上那杯几乎没碰过的清茶,仰头一饮而尽。 他猛地将茶盏掷在桌上,起身拂袖而去。 福安在后面看得心惊胆战,连忙结了账,一路小跑着跟了上去。 …… 入夜,东宫。 周砥心中烦躁,屏退了所有宫人,早早便歇下了。 可他翻来覆去,脑海中全是沈燕宜那张面庞,以及那句“绝无入宫之心”。 怒火与无力感交织,烧得他头昏脑涨,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睡梦中。 帐幔低垂,烛火摇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甜香。 而沈燕宜,就躺在他的身侧。 她褪去了白日里那身规整的衣裙,只着一身烟霞色的轻薄寝衣,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散在锦被上,衬得那张素净的小脸愈发勾魂摄魄。 她侧过身,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的眼眸,此刻却水光潋滟,直勾勾地望着他。 “殿下……” 她轻轻开口,声音又软又媚,像羽毛挠在他的心尖上。 周砥只觉得喉头发紧,浑身的血液都朝着一个地方涌去。 他下意识的将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被沈燕宜紧紧握住。 她缓缓靠了过来,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大胆地抚上他的胸膛,隔着中衣,轻轻摩挲着。 “殿下近来公务繁忙,好不容易今晚早些回来了,难道就不能多陪陪我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还有一丝让人无法抗拒的引诱。 周砥脑中最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应声而断。 他猛地翻身,将梦中的她压在身下,俯身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梦里的她格外顺从,热情地回应着他。 衣衫褪尽,肌肤相亲,一夜春宵…… “殿下?殿下,该起了。” 福安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将周砥从荒唐的梦境中拽了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入目已是天色大亮。 可梦中那极致的触感与画面,却依旧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方才。 周砥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又在下一刻涨得通红。 他……他怎么又做了这般荒唐的梦! 一次两次,简直是在试探自己的底线。 他一把掀开被子,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尤其是察觉到身体某处精神抖擞的变化后,那张脸更是黑如锅底。 “殿下,您怎么了?可是昨夜没歇好,脸色这般难看?” 福安端着洗漱的用具走进来,见他神色有异,关切地问道。 周砥咬着牙,一言不发。 福安察言观色,眼珠子一转,瞧见自家主子那副既羞恼又压抑的模样,再联想到昨日在闻香阁的情形,心中顿时了然了几分。 他将铜盆放下,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用一种既恭敬又带着几分过来人语气认真道:“殿下,您也莫要觉得不好。您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这……有些念想也是人之常情。依奴才看,是这东宫太空了些,殿下身边,是该有位知冷知热的人伺候着了。” 这话,精准地踩在了周砥的雷区上。 周砥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他猛地转头,一记眼刀狠狠地甩在福安身上。 “多嘴!” 冰冷的两个字,让福安瞬间噤声,脸上的笑意僵住,立刻跪了下去。 “殿下恕罪!奴才失言!” 周砥的声音里夹着淬了冰的怒火,“话如此多,孤看你这个月的月钱不必领了!” …… 由于沈燕宜前段时间推出的盲盒活动,如今“朱绿”的生意已经异常火爆。 对比之下,“元嘉记”的生意则一天比一天冷清。 “朱绿”的名头一时风头无两。 沈燕宜正在后堂核对账目,听着前头伙计通报今日的营业额再创新高,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就在这时,伙计匆匆进来通报。 “东家,外面来了两个人,女的说是您的表姐。” 闻言,沈燕宜的笑容淡了下去。 林月儿? 她倒是来得及时,怕不是又听到了什么风头。 沈燕宜放下账本,走到前堂,便看见林月儿赵公子正在店内四下打量着。 尤其是赵公子,看着店内拥挤的人群,眼中非但没有赞赏,反而透着一股子挑剔与不屑。 “燕宜,你可算出来了。” 林月儿一见到她,便亲热地拉住她的手,脸上却带着一丝责备,“你瞧瞧这里,人多眼杂,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整日在这市井之中抛头露面,与商贾为伍,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啊。” 听听,开口便没有什么好话。 尽管沈燕宜早就清楚林月儿来这儿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可听着,多少还是不舒服。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语调淡淡道:“表姐说笑了,我开门做生意,自然是希望客人越多越好。倒是表姐,多日不见联系,突然跑我这来,不说道声贺喜,反倒是直接教训起我的不是了?” “月儿这也是为你好,沈小姐到底是女子,心思单纯,这些经营之道不过是些妇人家的小聪明,能得一时红火,却非长久之计。” 赵公子挺了挺本就圆滚的肚子,话语中满是不屑。 “我看这铺子地段不错,也有些名气。不如这样,你将这铺子交给我来打理,我家中世代经商,人脉广阔,定能让它更上一层楼。” “到时候你只管在家中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大家闺秀,等着年底分红便是,何必如此辛苦操劳?” 林月儿闻言立刻附和道:“是啊燕宜,赵公子这也是关心你,想帮你分担。这生意上的事,本就该是男人们来做,你一个女儿家,掺和这些做什么?” 第八十七章 “请”出去 看着眼前两人一唱一和,仿佛将“朱绿”看作了他们的囊中之物,言语间满是理所当然的施舍与恩赐。 沈燕宜听着他们无耻至极的话,看着他们那副为你好的虚伪嘴脸,只觉得可笑。 就他们这样的,竟想空手套白狼,夺走她辛苦经营的心血? 简直不自量力。 一时间,沈燕宜没忍住笑出声来。 那笑声清脆,落在这喧闹的店铺里,却带着一股子穿透人心的冰冷和嘲讽。 林月儿和赵公子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 “你笑什么?” 赵公子脸色一沉,很是不悦。 沈燕宜敛了笑,一双清亮的眸子冷冷地扫过他们二人。 “我笑,这世上竟还有想吃白食,想得如此清新脱俗之人。” “表姐怕不是觉得你我关系还如从般要好,你一句话,我便要将所有的心血拱手相让?而且还是让给一个,连娶不娶你都未知的男人。” 话落,林月儿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此刻更是黑得彻底。 她眼底的羞恼几乎快要溢了出来。 要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质疑一个女儿家的婚事,无疑是给了旁人嚼舌的机会。 林月儿几乎是是想要脱口而出反驳,可却被赵公子抬手拦了下来。 他上前一步,佯装出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笑道:“我与月儿已经订婚,自然是会履行婚约的,沈小姐不必担心。” “是吗?那看来是我误会赵公子为人了。” 对此,沈燕宜双手环抱着,想要看看他究竟能耍出什么花样。 赵公子听到沈燕宜的回答,还以为对方是承认了自己在沈家的身份。 便笑着开口:“沈小姐,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我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你的生意,我自然会尽心尽力。这铺子交给我经营,你还是东家,我保证年底的分红,只多不少。” “毕竟,这铺子还得是自家人来经营,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想必不用我多说吧?” 他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沈燕宜若是不答应,便是不识抬举,是不把他当“一家人”看。 可那又如何? 自己本来也没把他们当成一家人看。 现如今,自己连与他们多费一句口舌的兴趣都失去了。 见沈燕宜沉默不语,赵公子还以为她被自己说动了,脸上不由得又带上了那副志在必得的傲慢神情,正要再说些什么来巩固自己的“战果”。 沈燕宜却懒得再听,她甚至没有再看那两人一眼,只淡淡地朝一旁的掌柜扬了扬下巴。 “掌柜的。” 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掌柜的早就候在一旁,见这两人对自家小姐出言不逊,已是满心不忿,此刻听到召唤,立刻躬身上前。 “东家,有何吩咐?” “铺子里太吵了。” 沈燕宜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衣袖,“把不相干的人给我‘请’出去。” 那个“请”字,她咬得极重,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意味。 掌柜的心领神会,当即直起身子,脸上恭敬的笑容一收,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冷脸。 他对着赵公子和林月儿做了个手势:“二位,请吧。” 赵公子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沈燕宜。 林月儿也试探着开口:“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赶我走?” 沈燕宜懒得去理会,她朝身后淡淡撇了一眼,立刻便有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围了上来,个个面色不善。 “你们……你们想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想动手不成!” 赵公子见状,终于慌了,直接叫嚷起来。 掌柜的冷笑一声:“赵公子说笑了,我们只是想‘请’您出去,免得您尊贵的身份,被我们这市井俗气给污了。” 说罢,他不再废话,大手一挥。 两个伙计立刻一左一右,架住了赵公子的胳膊。 那赵公子平日里养尊处优,身形肥胖,哪里是这些干惯了力气活的伙计的对手。 他双脚离地,被半拖半架地往外拖去。 林月儿吓傻了,眼看着未婚夫被如此粗鲁地对待,她回过神来,冲上去想要拉扯,却被另一个伙计伸手拦住,动弹不得。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公子被一路架到了店铺门口。 门口正值人流高峰,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伙计们毫不留情,走到门口,手臂一使劲,直接将赵公子像扔麻袋一样扔了出去。 “噗通”一声闷响,赵公子肥胖的身躯狼狈地摔在地上,滚了两圈,沾了一身灰土,狼狈至极。 街上瞬间响起一片哄笑声和议论声。 林月儿被这阵仗吓白了脸,伙计松开她,她才连滚带爬地跑出去扶起赵公子。 在众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中,灰溜溜地钻上马车,逃也似的走了。 …… 沈府。 “姨母,你可要帮我做主啊!” 一回到府上,林月儿便迫不急的的跑去了后花园,找到了正在浇花闲暇的蒋秋娘。 见到来人,蒋秋娘微不可察的划过一瞬不耐。 旋即恢复往常平淡的神情,开口道:“是吗?你的麻烦我可不敢接。” 林月儿没想到一上来就被堵了嘴,一时间脸色变得尴尬起来。 “姨母误会了,只是……只是表妹今日实在是做的有些过分,月儿知道姨母是明事理的人,所以才特地找姨母说明情况。” 话音刚落,就在林月儿还没来得及开口讲今天的事情告知时。 不远处便传来了沈燕宜的声音。 “表姐不好说,还是我帮表姐说明情况吧。” 见自家女儿回来,蒋秋娘立马便了一副神情。 对比之下,刚刚在看向林月儿时,仿佛像是看到了什么嫌恶的东西。 “阿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实话实说,娘绝对帮你撑腰。” “帮,帮表妹撑腰?姨母,这事儿错的就是表妹啊,你怎么还能帮她……” 林月儿话未说完,蒋秋娘便将沈燕宜揽到自己身旁,语调不容置疑。 “就算是阿娥的过错我也替她撑腰,更何况她本就不是主动挑事的的人。” “我还没糊涂到自己的亲女儿不帮,去偏帮个外人。” 第八十八章 滚出去 蒋秋娘这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林月儿的心上,让她浑身冰凉。 她的话语里没有半分客气,那份疏离赤裸裸得不加掩饰。 这彻底撕碎了林月儿最后的幻想。 让她明白,在蒋秋娘这里,她永远比不过沈燕宜。 “我,姨母,你怎么能这么说……” 林月儿的脸色青白交加,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再多言半句。 就在这气氛僵持不下之际,一个沉稳的男声从花园入口传来。 “在这儿做什么呢?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在争执。” 沈纪之处理完公务,刚一回府,便看见自家夫人和女儿正与林月儿对峙,气氛显然不睦。 林月儿一见沈纪之,仿佛见到了救星,那双含泪的眸子瞬间亮了。 她连忙擦了擦眼角,抢在任何人之前,带着哭腔奔了过去。 “姨父!您可算回来了,您要为月儿做主啊!”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沈纪之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月儿只是心疼表妹,好心好意去她铺子里探望,想帮她分担些辛劳。谁知表妹非但不领情,还……” “还当着满街的人,将月儿和赵公子一同赶了出来,那般羞辱,月儿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她这番话说得颠倒黑白,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受尽委屈,好心没好报的可怜人,只字不提自己企图霸占铺子的事情。 沈纪之闻言,眉头紧锁,目光转向了沈燕宜和蒋秋娘。 不等他开口询问,沈燕宜便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林月儿。 “表姐这番说辞,可真是避重就轻,精彩绝伦。” 她将方才被林月儿拉扯过的衣袖抚平,这才转向沈纪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父亲,今日表姐带着那位赵公子去我铺中,先是将‘朱绿’贬得一文不值,又说女儿家抛头露面,做生意是小聪明,上不得台面。” “而后,那位赵公子更是狮子大开口,要女儿将铺子交给他打理,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他们是‘一家人’,理应帮我经营。表姐也在一旁帮腔,两人一唱一和,仿佛那铺子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女儿觉得可笑,便出言讽刺了几句。谁知他们非但不走,还赖在店里不依不饶。女儿为了不影响生意,这才命人将他们‘请’了出去。” 沈燕宜的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落入众人耳中。 随着她的叙述,沈纪之的脸色越来越沉。 到最后,已是乌云密布,眼中燃起了熊熊怒火。 他在官场混迹多年,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他岂会听不出这其中的门道? 他的女儿,他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女儿,竟被人如此欺辱算计! 还是在他沈家的屋檐下,被他好心收留的外甥女! “好,好一个‘一家人’!好一个‘肥水不流外人田’!” 沈纪之怒极反笑,他猛地一甩袖子,指着地上跪着的林月儿,声若寒冰,“我沈家自问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算计到我女儿头上来了!你和赵家那小子,可真是打的好算盘!” 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我们沈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管家!” 沈纪之怒喝一声,“把她的东西收拾收拾,立刻给我滚出沈府!” 此话一出,原本还在哭诉自己委屈的林月儿彻底慌了。 她千方百计住进沈府,为的就是借沈家的势,风风光光地出嫁。 若是被这么灰头土脸地赶出去,赵家那边定会轻看她,这门婚事怕是都要生出变数! “不!姨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林月儿惊恐地膝行几步,死死抱住沈纪之的腿,嚎啕大哭起来,“姨父,姨母,你们看在我阿娘还重病需要修养的份儿上,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我以后一定和赵公子说清楚,绝不让他再继续盯着妹妹的东西了。” 她声泪俱下,搬出了自己蒋春娘,企图用这本就没有多少的亲情来绑架他们。 沈纪之闻言,脸上的怒气也出现了一丝动摇,面露为难之色。 他并非是心软,而是担心若是就将人赶出去,于沈家,尤其是蒋秋娘的名声而言,恐怕不妙。 他素来护短,不想妻儿成为别人的谈资,可嘴长在别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影响,也是怕秋娘受委屈…… 林月儿见状,心中一喜,哭得更加凄惨。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身影挡在了沈纪之面前,隔开了林月儿的视线。 沈燕宜垂眸,看着脚下这个还在惺惺作态的女人,眼底没有半分温度。 “表姐,你这番戏演的太假了,我都看不下去。” 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娘好心收留你,是念及姐妹情分,不是让你拿着亲情当令箭,来我沈家作威作福,蹬鼻子上脸的!更何况,你我本就没有什么亲情可言了。” “如今你一口一个一家人,心里打的却是侵吞我家产业的算盘。一口一个为我好,转头就想将我的心血拱手送人。” “林月儿,你的脸皮到底有多厚,才能做出这等事,说出这等话?” “我沈家不欠你什么,更没有义务为你的前程买单。今日之事,若是就这么算了,他日你是不是还要联合外人,将整个沈家都算计了去?” 字字句句,如刀似剑,剥开了林月儿所有伪装,将她的贪婪与无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林月儿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张着嘴,脸色煞白。 沈燕宜懒得再与她废话,甚至没有再看自己父母一眼,扬声喝道:“管家!” 一直候在不远处的管家立刻上前:“小姐。” “将林小姐的东西,连同她的人,一并给我扔出府去!” 沈燕宜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告诉门口的护卫,从今往后,此人若再敢踏入沈府半步,直接打断腿!” “是,小姐!” 管家没有丝毫犹豫,一挥手,立刻便有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了瘫软如泥的林月儿。 第八十九章 周元的狂热追求 赶走了林月儿,沈府清净了许多。 蒋秋娘自觉过去对这个外甥女太过纵容,险些害了自家女儿,心中有愧,这几日更是将沈燕宜当眼珠子似的疼爱,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沈燕宜乐得享受这份安宁,每日处理完铺子的事务,便回家陪陪母亲,日子过得顺心又惬意。 这日清晨。 沈燕宜照旧,刚准备出门前往铺子,一辆华丽的马车却不偏不倚地停在了沈府的大门前。 车帘掀开,周元身着一身锦衣,含笑走下。 看向沈燕宜时的那般眼神,活像是个开屏的孔雀。 沈燕宜的脚步顿住,心头警铃大作。 多日不见,周元怎么突然找上门来了? 每次和他碰见,都不见得有什么好事情,这次恐怕…… 几乎是下意识的,沈燕宜转身便要走。 却不料身后响起周元的声音,“沈小姐,别来无恙。” 周元熟练地摇着折扇,一双桃花眼毫不避讳地在她身上打量。 那目光带着欣赏,却不令人觉得猥琐,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沈燕宜不动声色地福了福身,姿态恭敬却疏离:“臣女见过四殿下,不知殿下大驾光临,可是有事情要交代?” “没什么大事。” 周元笑意更深,“本殿听闻城南新开了一家茶楼,里头的‘碧涧流泉’一曲堪称绝妙。今日得闲,想请沈小姐一同去品茶听曲儿,不知可否赏光?” 他的邀请来得直接又坦荡,仿佛只是朋友间最寻常不过的邀约。 可沈燕宜心中却是一沉。 一个皇子,无缘无故地邀请一个臣女,还是一个未出阁的臣女单独出游,这本身就足够引人遐想。 更何况,她现在最想避开的就是“皇子”这两个字。 她垂下眼帘,婉言谢绝:“多谢殿下邀请,只是臣女铺中尚有要事处理,实在抽不开身,只能辜负殿下的一番好意了。” “无妨。” 周元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拒绝,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既然沈小姐有要事在身,那本殿便不打扰了。明日,本殿再来寻你。” 说罢,他潇洒地一转身,竟真的就这么干脆利落地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沈燕宜看着远去的马车,秀眉微蹙。 她本以为这不过是皇子们心血来潮的一时兴起,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她还是低估了这位四皇子的“毅力”。 第二天,周元的马车果然又准时出现在了沈府门口。 第三天,第四天,接连数日,风雨无阻。 他也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就是每日清晨,在她出门时,准时出现,用各种不同的理由邀请她。 今日是城西的画舫,明日是城东的诗会,后日又是郊外的马场。 沈燕宜每次都用同样的理由拒绝,他每次也都从善如流地离开,可第二天,又会带着全新的邀约,再次出现。 这番动静,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更何况他从不遮掩。 没过两日,四皇子心悦沈家小姐的消息便漫天飞传。 流言蜚语如潮水般涌来。 有人说沈燕宜好手段,竟能同时引得太子和四皇子两位殿下青睐。 有人说她欲擒故纵,故意吊着四皇子,抬高自己的身价。 更难听的,说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经商,抛头露面不知廉耻。 一时间,沈燕宜从一个人人夸赞的贵女,变成了别人口中工于心计的狐媚女子。 这些风言风语,饶是沈燕宜再不在意,也觉得不胜其烦。 为了避开周元,也为了让这股风波尽快平息下去,她索性连铺子都不去了,将所有的账本和文件都搬回了府里,在后花园的凉亭中处理。 “小姐,您说这四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一个皇子,难道就这么闲吗?天天堵咱们家门口,这……这简直是要人命啊!” 玉珠一边研墨,一边气鼓鼓地吐槽。 这几天,光是府门口那些探头探脑的视线,就让她烦不胜烦。 沈燕宜捏了捏发胀的眉心,看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也是一脸无奈。 她也是没想到,周元这人的毅力居然会这么强。 说要约到自己就一定要约到。 她上辈子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我能怎么办?” 沈燕宜叹了口气,笔尖在纸上划过一道无奈的痕迹,“人家是皇子,我总不能像对付林月儿那样,直接叫人打出去吧?” 她放下笔,靠在亭柱上,望着满园的秋色,自嘲地轻声道:“真是……惹不起,难道我还躲不起吗?” 话音刚落,一个含笑的声音便从不远处的月亮门后传来,打破了花园的宁静。 “看来,还真是躲不起。” 沈燕宜浑身一僵,猛地转过头去。 只见周元一袭月白长衫,手持折扇,正悠然自得地从花丛中走出。 他身后没有跟任何侍卫,就这么一个人走进了她最后的“避难所”。 玉珠吓得手一抖,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难看的污渍。 沈燕宜看着眼前这个笑意盈盈,仿佛阴魂不散的男人,连日来积压的烦躁与忍耐,在这一刻终于达到了顶点。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连最基本的礼节都忘了,那双总是维持着得体样貌的面容,在此刻终于带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怒意。 “四殿下。”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私闯臣女家后院,这似乎不合规矩吧?您到底想做什么,为何偏要抓着我不放?” 面对她的质问,周元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收起折扇,脸上的笑容也淡去了几分,换上了一副前所未有的认真神色。 他走到亭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风流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却深邃得仿佛能看进人的心底。 “沈小姐,男女之情本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 “我不知会给你带来这样大的困扰,只是想见你。” 周元说得可怜,但沈燕宜却一个字也不信。 若是真心悦她,为她好,便不会弄得这满城风雨,何况这几日流言愈起,他不规避反而更加步步紧逼,必然有所图谋。 那流言说不准也有他的手笔。 只是沈燕宜不知道,周元的目的为何? 第九十章 既然来了,不如坐一会儿再走 “殿下言重了。” 沈燕宜后退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动容,“臣女只是个普通女子,平日里就喜爱做些小生意,只想安稳度日,实在高攀不上殿下的青眼。” 她抬眸,目光直视着周元的眼睛,清亮而透彻。 “如果殿下真的担心臣女,关心臣女,就请停止这种行为,并且帮忙澄清京城里的谣言。这,便是对臣女最大的恩赐。” 周元私生活之混乱,京中人尽皆知。 这样的人绝非良配,她沈燕宜也绝不可能与他有任何牵扯。 听到这番话,周元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没想到沈燕宜竟如此顽固,直接将他的示好给堵了回来。 他沉默片刻,随即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带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沈小姐怕还是不够了解本殿,我喜欢上的人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无论多难,我都会追到手。” 见沈燕宜又要开口反驳,他抬手,抢先说道:“不过,本殿可以答应你,之后的动静会小一些,至少不会再让你为难。” 话音落下,他不再给沈燕宜任何说话的机会,潇洒地转身离去。 沈燕宜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眉头紧锁。 周元这人真是……有很大的问题。 …… 马车内,周元靠在软垫上,神情莫测。 一旁的侍卫阿武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殿下,恕属下多嘴,这位沈小姐性子如此刚烈,您又何必……” “你不懂。” 周元闭上眼,淡淡地打断了他。 阿武立刻噤声。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 周元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几日做过的一个梦。 那是一个极为清晰,又极为真实的梦。 梦里并非什么儿女情长,而是漫天风雪,宫墙巍峨。 他看见自沈燕宜身着一袭繁复华丽的凤袍,头戴凤冠,神情肃穆,仪态万方,那双清冷的眼眸中,映着整个天下的山河。 他看见她朝着自己走来,两侧是百官朝拜。 这个念头在周元心中一闪而过,便如燎原之火,再也无法熄灭。 他本对那个位子没什么执念,可这个梦,就像是上天给他的启示。 一个天命所归的启示。 而沈燕宜,便是他天命中的那个人。 周元缓缓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欲望之色。 他转头看向窗外,语调似是轻快不少,“你不必问为什么,你只需要替本殿想想法子,该如何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站到本殿身边。” …… 此后的两日,周元果真如他所说,销声匿迹,再未出现在沈府门前。 京城里关于四皇子与沈家小姐的风言风语,也渐渐平息了下去。 沈燕宜紧绷了几日的心弦终于稍稍松懈。 她本以为,这件事或许就这么过去了。 这日,恰逢冬末春初,寒意渐消,宫里的梅花开得正好。 铺子里配合季节新推出的款式大卖,入账几倍,沈燕宜带上账目打算入宫去找周木槿。 乘着马车入了宫。 在宫女的引领下,沈燕宜穿过长长的宫道,朝着御花园走去。 园中,红梅开得如火如荼,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几株早开的玉兰,也已在枝头含苞待放,透着一股清新的生机。 沈燕宜心情正好,脚步也不由得轻快了几分。 就在她绕过一丛假山时,一个含笑的声音却从前方传来,让她瞬间僵在了原地。 “沈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沈燕宜猛地抬头,只见不远处的梅林下,周元一袭白衣,手持折扇,正含笑望着她。 那双桃花眼里带着熟悉的玩味,仿佛在此等候多时。 这突如其来的相遇,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将沈燕宜笼罩。 她心中警铃大作,连日来的安宁被彻底打破。 前几日才消停下去,怎么今日又在宫里撞上了? 这家伙果然没那么容易放弃。 沈燕宜不想与他多做纠缠,福了福身,语气疏离:“见过四殿下,臣女还要去寻三公主商议要事,先行告退。” 说罢,她转身便要绕开梅林。 “三妹今日怕是没空见你了。” 周元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身后传来。 沈燕宜脚步一顿,回头看他,眼中满是疑惑和不解。 周元摇着折扇,缓步上前,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就在方才,母后临时传召,将她叫去凤仪宫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闻言,沈燕宜蹙眉,心中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发强烈。“临时传召?” 早上宫里派人送信时,还说得好好的,怎会如此凑巧? 可这里是皇宫,她一个臣女,没有资格去质疑皇后的决定。 “既然公主无暇,那臣女便先行回府,改日再叙。” 沈燕宜不再多想,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她刚一转身,一道身影便挡在了她的面前。 周元收起折扇,脸上的笑意依旧,但那双桃花眼里却多了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走?” 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寻常的挽留,“这御花园的茶点不错,要不陪本殿坐会儿?若不然岂不可惜了这良辰美景?”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蛊惑继续道:“你放心,这里是宫里,外头那些人看不见。宫里的人嘴巴都严得很,不敢乱嚼舌根。” 这话听似体贴,实则是一种变相的施压。 沈燕宜的心沉了下去。 她冷下脸,正要再次拒绝,却敏锐地察觉到周元那看似温和的眼底,已经掠过了一丝极不耐烦的阴霾。 她瞬间明白,今日若是不顺着他的意,怕是没那么容易走出这御花园。 权衡利弊后,沈燕宜只得压下心头的怒火与烦躁,垂下眼帘,僵硬的开口。 “……多谢殿下相邀。” 梅林旁的石亭里,宫女很快便奉上了精致的茶点。 沈燕宜端坐着,一言不发,只是垂眸看着自己面前那杯冒着热气的清茶,连一丝余光都未曾分给对面的人。 周元也不在意她的冷淡,自顾自地品着茶,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志在必得。 整个场面,安静得只剩下风拂过梅梢的簌簌声,气氛紧绷得令人窒息。 第九十一章 求赐婚,被拒绝 就在这令人别扭的对峙中,一道身影从不远处的宫道上快步走过。 福安正要去为周砥取些公文,无意间一瞥,便看到了亭中的景象。 他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看清了那两人的面容后,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垂着头,加快脚步离去。 …… 东宫。 殿内燃着上好的安神香,气息沉静。 周砥一身玄色常服,正临窗而立,手中握着一卷书,神情淡漠。 福安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取回的公文放在案上,犹豫片刻,还是低声开口。 “殿下,奴才方才路过御花园时,瞧见……四殿下正与沈小姐在亭中喝茶。” 周砥翻动书页的手有一瞬的停顿,旋即无事发生。 他甚至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是吗。” 福安不敢再多言,躬身退到一旁。 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可那空气中,却仿佛有寒冰在寸寸凝结。 片刻,周砥缓缓合上手中的书卷,随手将其扔在桌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他转过身,缓步走到窗前,目光投向御花园的方向,眼神冰冷得可怕。 次日。 周元特地换上了一身更显英挺的朝服,精神抖擞地直奔御书房。 他心中已有了万全的盘算,只要父皇一道赐婚圣旨,那沈燕宜纵使有千般不愿,万般不肯,也只能乖乖成为他的女人。 临到御书房门口,他却意外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砥一身玄色太子常服,身姿挺拔如松,正静立在殿外,似乎也在等候传召。 “皇兄。” 周元笑着上前,拱手行礼,“这么巧,皇兄也是来寻父皇的?” 周砥缓缓侧过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有任何情绪,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嗯。” 那声音冷得像冰,疏离得仿佛两人只是陌生人。 周元脸上的笑容一僵。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周砥,不明白一向虽然冷淡但至少维持着表面平和的皇兄,今日为何会如此冷若冰霜。 但转念一想,周砥向来如此,或许是又有什么公务不顺心。 他没再多想,心思很快又回到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上。 “太子殿下,四殿下,陛下请二位进去。” 太监尖细的嗓音传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御书房,向高坐龙椅的皇帝行礼。 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看着底下的两个儿子,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周元身上。 开口时,带着几分探究,“元儿,你先说吧,何事如此急着寻朕?” 周元心头一喜,当即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几分难得的郑重与期待。 “启禀父皇,儿臣……儿臣有心悦的女子了,恳请父皇为儿臣赐婚!” 此言一出,皇帝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意外之色。 他这个四儿子,素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京中风流名声在外,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快。 今日竟主动提出要成婚,实在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哦?” 皇帝来了兴致,身体微微前倾,“是哪家的姑娘,竟能收了你这花花心肠?” 周元眼中的光芒更盛,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名字。 “是沈家嫡女,沈燕宜。” 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内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骤然一凝。 一直沉默不语的周砥,眼底的墨色瞬间翻涌,那垂在身侧的手,指节不易察觉地收紧。 他上前一步,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父皇,儿臣以为,此事不妥。” 周元猛地转头看向他,满脸的错愕与不解。 皇帝也看向周砥:“有何不妥?” 周砥目光平视前方,看也未看周元一眼,理由说得冠冕堂皇:“皇兄尚未成婚,弟弟却先一步迎娶正妃,于礼不合。此事若传出去,恐惹人非议,说我皇家礼数不周。” 他身为太子,又是皇长子,这理由搬出来,简直无懈可击。 周元被他这番话堵得一噎,完全没料到周砥会拿这个来压他。 他急切之下,脱口而出:“那……那不娶正妃便是!儿臣心悦沈小姐,哪怕是先纳为侧妃,儿臣也心甘情愿!” 只要能把人弄到手,名分可以日后再争。 然而,他话音刚落,周砥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沈大人乃当朝首官,为国鞠躬尽瘁。沈小姐更是沈家唯一的嫡女,才貌双全,名满京城。让她屈居侧妃之位,不仅是折辱了沈小姐,更是慢待了忠臣。此事,同样不妥。” 这下,周元终于品出味儿来了。 什么于礼不合,什么慢待忠臣,全都是借口! 周砥分明就是故意在堵他的路! 一股怒火从心底直冲头顶,周元再也忍不住,怒视着周砥,正要开口质问。 “够了。” 龙椅上,皇帝沉声打断了这场一触即发的争执。 他目光深沉地看了看周砥,又看了看一脸怒容的周元,缓缓开口:“太子所言,确有道理。无论是于礼法,还是于情理,都有些不妥。” “元儿,你的婚事,暂且搁置,先退下吧。” 皇帝的语气不容置喙,“朕还有些事,要与太子单独商议。” “可是父皇,儿臣……” 周元还想要说什么,却被皇帝一个冷冽的目光打断。 最终只得有些怨气的离去。 从御书房出来,周元还未走多远便听到一个熟悉的温柔的声音。 “元儿,今日这是怎么了?如此不高兴。” 周元抬头看去,只瞧着一个穿着锦色华服,带着玉钗的身影款款而来。 此人正是周元的母妃,宜贵妃。 “母妃这几日身子不好,怎么还乱跑?” “在屋里待久了闷得慌,所以随便转转。倒是你……” 宜贵妃从未见到过自家儿子如此冷眼的模样,不免有些关心,“平日里母妃可从未见到过你这般,可是哪个人又惹你生气了?” 面对询问,周元眼底划过一瞬复杂的情绪。 最终沉沉吐了口气,道:“没什么,母妃,儿臣只是……有喜欢的人了。” 第九十二章 龙阳之癖? “有喜欢的人了?” 宜贵妃有些意外。 她这个儿子,风流成性,整日里流连花丛,却从未对哪个女子真正上心过。 她甚至一度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安定下来的一天。 见此,宜贵妃赶忙拉着他的手,语气温柔地询问:“是哪家的姑娘?能让你这般上心?” 周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郑重地说道:“是沈家的嫡女,沈燕宜。” 听到这个名字,宜贵妃脸上的笑意微不可察地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迟疑。 沈燕宜……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 京城第一才女,又是经商奇才,风头正盛。 可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不妥。 这样的女子,太过耀眼,也太过有主见,怕是不好拿捏。 更何况,前段时间她还隐约听闻了些太子与这位沈小姐的风言风语。 但看着儿子那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宜贵妃心中的那点疑虑很快便被压了下去。 罢了,只要是儿子真心喜欢,她这个做母亲的,总要为他争一争。 “原来是她。” 宜贵妃重新露出温婉的笑容,拍了拍周元的手背,安抚道:“你既真心喜欢,母妃自然会帮你。走,随母妃去见陛下,母妃亲自为你求这道恩典。” “多谢母妃!” 周元顿时大喜过望,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有母妃出马,父皇定会松口的! 母子二人信心满满,转身便要再往御书房去。 谁知刚一转身,便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周砥面无表情地从御书房内走出,看到他们,脚步也未停。 “见过太子殿下。”宜贵妃依礼福了福身。 周元却只是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连“皇兄”都懒得叫。 周砥的目光从宜贵妃身上淡淡扫过,最终落在周元身上,声音听不出喜怒:“贵妃娘娘与四弟这是要去何处?” 宜贵妃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元儿有了心仪的姑娘,本宫正要带他去求见陛下,为他求一道赐婚的旨意。” 她特意加重了“赐婚”二字,既是宣告,也是一种隐晦的施压。 周砥闻言,眼底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他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他们,语气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不必去了,方才四弟已经求过,父皇拒了。” 宜贵妃脸上的笑容一僵,显然是没想到这点。 周元见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皇兄横加阻拦,父皇怎会拒绝!” 面对周元的斥责,周砥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曾分给他。 周元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心口发闷,正要拉着宜贵妃硬闯,却见周砥忽然转头看向宜贵妃,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宜贵妃耳边炸响。 “贵妃娘娘如此急着为四弟求娶沈小姐,可知……四弟有龙阳之癖?” “什,什么?!” 此话一出,宜贵妃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周砥,又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你胡说八道!” 周元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皇兄为了阻止我,当真是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龙阳之癖? 这是何等荒唐又恶毒的指控! 这若是传出去,他这辈子都毁了! 面对他的暴怒,周砥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甚至没有反驳,只是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宜贵妃,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孤是不是胡说,娘娘派人去查一查四弟平日里都与哪些人厮混,便一清二楚了。总好过将一个好好的姑娘骗进府里,毁了人家一辈子,也让皇家蒙羞。” 他的话语不带一丝情绪,却字字诛心。 宜贵妃的心彻底乱了。 理智告诉她,这或许是太子为了阻止婚事而使的手段。 可周砥那笃定的神情,却又让她不得不心生怀疑。 她自己的儿子她清楚,私生活确实混乱不堪,男女不忌…… 难道真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此事非同小可,若是真的,那后果不堪设想。 “元儿。” 宜贵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拉住还要上前理论的周元,“此事我们从长计议,你先跟母妃回去。” “母妃!他是在胡说!您怎么能信他的鬼话!” 周元气得双眼通红。 “够了!” 宜贵妃厉声喝止了他,眼神里满是疲惫与忧虑,“先跟我回去!” 看着宜贵妃不容置喙的神情,周元纵有万般不甘,也只能将所有怒火都咽回肚子里,狠狠地瞪了周砥一眼,被宜贵妃半强迫地拉走了。 …… 次日。 沈燕宜以为,经过太子在御书房那么一闹,周元总该消停几日了。 京城里的风言风语也淡了下去,她总算能喘口气,便准备动身前往铺子,处理积压了几日的事务。 然而,当她走到府门口时,脚步却猛地顿住。 那辆她再熟悉不过的华丽马车,竟又一次,准时准点地停在了沈府的大门口。 沈燕宜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家伙是铁打的吗? 居然还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沈燕宜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矮,迅速退回到门后。 她趁着周元还未下车发现自己,提着裙摆,脚步飞快地朝着府邸的后门跑去。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从后门溜出来,沈燕宜片刻也不敢耽搁,直接让等候在巷口的马车改道,一路疾驰,来到了另一条街的陈府。 “我的天,你怎么这副样子?” 陈玉筠见到沈燕宜一副像是逃难般的模样,惊讶地将她拉进屋里。 沈燕宜一坐下,便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这才气喘吁吁地将周元那阴魂不散的行为吐槽了一遍。 “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天天堵在我家门口,我铺子都快开不下去了!” 沈燕宜揉着发疼的眉心,一脸的生无可恋。 陈玉筠听完,非但没有同情,反而托着下巴,眸中闪着熟悉的八卦之色。 “一个皇子风雨无阻,被你拒绝了这么多次还锲而不舍。又是送礼,又是邀约,闹得满城风雨也不在乎。燕宜啊,要我说,人家这般花费心思,你不如……就从了他算了?” 第九十三章 你的铺子有问题 “你再说一遍?” 沈燕宜捏起一块芙蓉糕,眼疾手快地堵住了陈玉筠那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嘴。 陈玉筠被噎得直瞪眼,好不容易才把糕点咽下去,含糊不清地抱怨:“唔……我就是开个玩笑嘛,你至于吗?” “这种玩笑不好笑。” 沈燕宜端起茶杯,神情冷肃,“周元那种人,沾上就是一身的麻烦,我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从了他?想都不要想。” 她跟周元,上辈子就不对付,这辈子更是避之不及,绝无第三种可能。 见她态度如此坚决,陈玉筠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正色道:“好了好了,是我说的不对。不过他这么天天堵着你,你总不能一直躲在家里,铺子里的生意怎么办?” 这才是沈燕宜最头疼的地方。 她叹了口气,眉宇间满是挥之不去的烦躁:“所以我才来找你,陪我去一趟铺子吧,我实在放心不下。” 两人乘着马车,绕了远路,总算是抵达了商铺。 沈燕宜刚一下车,一道尖锐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声音便从对面传来。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沈大老板啊。我还以为您最近忙着应付四殿下的追求,连铺子都顾不上了呢。” 元嘉郡主一身华服,环抱着双臂,斜倚在自家铺子门口,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敌意。 她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周围还有不少看热闹的客人。 元嘉爱慕太子周砥,是人尽皆知的事。 前段时日,太子与沈燕宜的传闻本就让她心生嫉恨,如今又添上一个四皇子,她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羞辱沈燕宜的机会。 “能同时引得太子和四皇子两位殿下倾心,沈小姐的手段,真是让本郡主大开眼界。也不知是用了什么狐媚法子,竟想脚踏两条船?” 这话一出,周围的议论声顿时大了起来。 陈玉筠气得脸色涨红,当场就要上前理论,却被沈燕宜一把拉住。 沈燕宜看都未看元嘉一眼,仿佛她只是空气。 她的目光越过元嘉,落在了“霓裳坊”内那些摆放得满满当当的胭脂水粉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郡主与其有时间在这里关心我的私事,不如多关心一下自己铺子里的东西。” 元嘉一愣,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你什么意思?” 沈燕宜终于将视线转向她,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元嘉记最近新推出的那批胭脂,价格比市面上便宜了三成,卖得很好吧?” 提起这个,元嘉脸上露出一丝得意:“那是自然。不像某些人,就知道把价钱定得高高的,专坑那些不懂行的冤大头。” “是吗?” 沈燕宜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忽然扬高了声音,确保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只怕这便宜不好占,我听说,那胭脂里掺了有毒的铅粉,用料低劣。短期用着或许显白,可用得久了,轻则皮肤溃烂,重则……可是会要人命的。” 此言一出,激起千层浪。 几个刚从霓裳坊里买了胭脂出来的贵女闻言,吓得将手里的胭脂盒“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店内正在挑选的客人们更是脸色大变,纷纷扔下手中的东西,脸色难看的离开铺子。 “你……你胡说八道!” 元嘉的脸瞬间血色尽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燕宜的鼻子尖叫,“沈燕宜,你这是造谣!是诽谤!你看我生意好,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污蔑我!” “我是不是污蔑,郡主心里最清楚。” 沈燕宜神情淡然,一步步朝她走去,气势上竟是完全碾压。 “我既然敢说,手里自然是有证据的。” 元嘉心头猛地一跳,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还是强撑着嘴硬:“证据?我凭什么要信你?谁知道你是不是伪造了什么东西来害我!” “既然郡主不信,那也好办。” 沈燕宜停下脚步,环视了一圈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朗声道,“不如,我们就请一位全城公认的有声望的大夫来当场检验。若是你的胭脂没有问题,我沈燕宜,就在这大街上给你磕头认错,并赔偿你今日所有的损失。可若是查出了问题……” 她顿了顿,目光如刀子般刮过元嘉的脸。 “那便是草菅人命,郡主,你这铺子,怕是就开不下去了。” 元嘉被她逼得连连后退,脸色青白交加。 “本郡主凭什么要配合你!你说查就查,你算个什么东西!” “不配合?” 沈燕宜笑了,笑得无比讽刺,“不配合,就是心里有鬼。大家说,对不对?” “对!查一查!” “要是没问题,郡主你怕什么?” “就是!这可是要上脸的东西,万一真有毒,那还了得!” 周围的客人和百姓被煽动起来,纷纷要求查验。 舆论的压力如同一座大山,死死地压在了元嘉的身上。 她看着周围那一双双怀疑的眼睛,知道今日若不答应,元嘉记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她咬牙挤出几个字:“好!查就查!沈燕宜,你给我等着!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嘴硬!” 次日。 元嘉记门口人山人海,将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沈燕宜请来的人,是京中一位颇有名望的民间大夫,姓刘,行医数十年,医德高尚,从不与任何权贵勾结,在百姓心中极有分量。 刘大夫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进了元嘉记。 元嘉站在一旁,虽然脸上还带着怒意,但眼神深处却似乎藏着几分得意。 沈燕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微沉,但面上不动声色。 刘大夫取过一盒霓裳坊正在售卖的胭脂,打开盖子,先是凑近闻了闻,又用指尖捻起一点粉末,在手背上细细地摩挲,仔细观察着颜色与质地。 元嘉的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片刻之后,刘大夫抬起头,看向众人,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洪亮:“这胭脂,没有任何问题。” 他将胭脂递还给伙计,语气肯定地补充道:“此物以花瓣研磨,配以珍珠粉和上等香料,用料考究,乃是上品。诸位可放心使用。” 第九十四章 关店大吉! 此话一出,人群瞬间哗然。 “我就说嘛!郡主的铺子,怎么可能卖有毒的东西!” “这沈家小姐也真是,为了打压对手,竟然当众造谣,心也太黑了!” “快给郡主道歉!” 议论声如潮水般涌向沈燕宜,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与指责。 元嘉的脸上绽放出胜利者才有的得意笑容,她上前一步,下巴高高抬起,气焰嚣张到了极点。 “沈燕宜,你听到了吗?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立刻,马上,给我跪下磕头!” 她就是要当着全京城人的面,把沈燕宜的尊严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沈燕宜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连一丝窘迫都看不到。 她反而笑出了声,“郡主别急。” 她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胭脂盒,递到刘大夫面前,“刘大夫,劳烦您,再看看这一盒。” 元嘉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 刘大夫疑惑地接过,打开盒盖的瞬间,他的眉头便立刻紧紧皱了起来。 甚至不必细看,只凑近一闻,脸色便沉了下去。 再次捻起一点粉末,那质感与方才的细腻柔滑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粗糙的颗粒感。 “这……” 刘大夫抬起头,眼神里满是震惊与后怕,他看向元嘉,声音都在发颤,“这盒胭脂里,确实掺了大量的铅粉!此物剧毒,长期使用,必会毁容伤身!” “轰”的一声,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两盒不一样的?” “天啊!真的有毒!” 元嘉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她指着沈燕宜,声音尖利地嘶吼:“这是你带来的!是你故意栽赃陷害我!” “栽赃?” 沈燕宜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盖过了所有的嘈杂,“元嘉郡主昨夜得知我要查验,就连夜将所有有毒的胭脂全部销毁,换上了这批上等品,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只可惜……” 她的目光如利剑一般,死死钉在元嘉的脸上。 “我手上这一盒,是我的人在前日,就已经从你铺子里买下的,你换得再快也没用。” “你胡说!你没有证据!” 元嘉还在做最后的挣扎,眼神却已经彻底慌了。 “证据?” 沈燕宜面上依旧笑的温和,说出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窟,“我当然有,郡主可还认得此人?” 她话音落下,人群外忽然被推出来一个瑟瑟发抖的伙计,正是元嘉记的人。 那伙计一看到元嘉,便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喊着:“郡主饶命啊!小的都招了!是郡主您吩咐的,为了节省成本,从黑市买了一批便宜的铅粉混进胭脂里……求郡主饶命啊!” 这一下,再无任何狡辩的余地。 真相大白于天下! “黑心商家!草菅人命!” “我的脸!我用了她们家胭脂快一个月了!我的脸会不会烂掉啊!” “砸了她的黑店!退钱!” 愤怒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失控。 他们冲向元嘉记,将里面的柜台胭脂水粉砸得稀巴烂。 元嘉在丫鬟的保护下,尖叫着,狼狈不堪地从后门逃走。 沈燕宜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转身对陈玉筠道:“我们走吧。” 今日之后,元嘉记,再无立足之地。 …… 当晚,皇宫。 元嘉哭哭啼啼地在御花园里“偶遇”了周砥。 她扑上前去,拽着周砥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满腹委屈地告状:“铮哥哥!你可要为我做主啊!那沈燕宜欺人太甚,她……她设局陷害我,毁了我的铺子,让我在全京城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她以为,自己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至少能换来几分同情。 没想到周砥只是面无表情地抽回了自己的衣袖,眼神冷得像冰。 “欺人太甚?”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是你为牟取暴利,草菅人命在先,还是她揭穿你的恶行在后?” 元嘉的哭声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周砥。 周砥根本不理会她的错愕,继续用那平淡却字字诛心的语调说道:“你身为郡主,不思为皇家增光,反倒用此等下作手段敛财,害人性命。” “如今被人揭发,不知悔改,反倒在此颠倒黑白。元嘉,你真是太让孤失望了。” 说完,他再也懒得多看她一眼,转身拂袖而去,留下元嘉一个人僵在原地。 周砥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的脸上。 一股巨大的羞辱和怨恨从心底涌起,元嘉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 她不恨自己做错了事,却将所有的恨意,都加倍地记在了沈燕宜的头上。 沈燕宜! 都是因为你! 不仅毁了我的生意,还让铮哥哥如此看我! 我与你,势不两立! 与此同时,沈府。 一道活泼的身影偷偷摸摸地从后门溜了进来。 “燕宜姐姐!燕宜姐姐!” 周木槿一把抱住沈燕宜,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与喜悦,“我听说了!你今天真是太厉害了!把那个讨厌的元嘉收拾得屁滚尿流!真是大快人心!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她在宫里听到消息,简直开心得想放鞭炮,一刻也等不及,立刻就溜出宫来找沈燕宜。 沈燕宜被她的样子逗笑,白日里积累的疲惫也消散了不少:“你啊,就爱看热闹。” “我就只是爱看她的热闹!” 周木槿做了个鬼脸,随即拉起沈燕宜的手,兴致勃勃地说道:“走走走!为了庆祝你旗开得胜,我请你吃饭!城西新开了一家望江楼,听说那里的菜品是一绝!我们去好好吃一顿,也给你去去晦气!” “好啊!” 沈燕宜一口答应,“这种好事,怎么能少了玉筠,我们叫上她一起!” 三人约好,便一同乘车来到了城西的望江楼。 与想象中新店开业人声鼎沸的场面不同,这望江楼里客人稀稀落落,显得有些冷清。 三人也没多想,只当是位置偏僻的缘故。 周木槿兴致高昂,一挥手,豪气地开口:“老板,给我们来一个最大的包间!” 第九十五章 天哪!脏了眼了! 望江楼的老板是个精明的中年人,闻言只是笑着抬了抬眼,目光在三人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周木槿身上。 眼底带着几分探寻:“这位姑娘,您确定要最大的包间?” 周木槿柳眉一挑,有些不悦道:“怎么?怕本姑娘付不起钱?” “不不不,姑娘误会了。” 老板连忙摆手,脸上的笑容却有些意味深长,“只是我们这儿最大的天字号房,今儿个不太方便。不如,在下给三位在二楼寻个清净的雅间如何?视野好,也能听到楼下说书唱曲,别有一番风味。” 说话间,他便直接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了一个钥匙。 沈燕宜看了一眼那老板些许古怪的神情,心中隐约觉得有哪里奇怪,可又说不上来到底古怪在何处。 瞧着周木槿已然兴冲冲地拉着她和陈玉筠就往楼上走,沈燕宜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雅间就雅间!快走快走,我肚子都饿扁了!” 三人上了二楼,沿着铺着红毯的走廊往里走。 正要寻找自己的房间,一阵若有似无的,黏腻暧昧的声响,却从旁边一扇紧闭的房门里传了出来。 那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男人的粗喘和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呻吟。 陈玉筠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下意识地拉着沈燕宜想快步走开。 沈燕宜心如明镜,自然清楚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这种地方,鱼龙混杂,碰上这种事也不奇怪。 她正要拉着还一脸懵的周木槿离开,周木槿却忽然顿住了脚步,好奇地侧耳贴近了门缝。 “嗯……这什么声音啊?怎么听着像有人在挨打?” 周木槿天真地眨了眨眼,她从未经过人事,对这种声音还十分陌生。 听着周木槿如此直白的问出这话,沈燕宜扶额,耳根子瞬间一红。 这孩子…… 她有些无奈的伸手拉住了周木槿的衣袖,低声道:“别听了,这不是你应该听的东西,咱们吃饭去。” 就在这时,门内一道压抑着痛苦的熟悉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周木槿的脸色猛地一变。 这个声音……怎么那么像她的四皇兄? 下一秒,根本不等沈燕宜反应,周木槿直接一把推开了房门。 房门大开,里面的景象毫无遮拦地撞入三人眼中。 奢华的房间内,衣衫凌乱,满室狼藉。 而那张宽大的床榻上,周元正被几个身形健壮的男人压在身下,他双目紧闭,脸色潮红,表情似痛苦又似沉沦。 听到踹门声,床上的几个人动作一顿,齐刷刷地转过头来。 周元也猛地睁开了眼。 当他的视线与门口的三人对上的瞬间,他脸上的所有血色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片死人般的煞白。 “啊——!” 陈玉筠最先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 周木槿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僵在原地,整个人都傻了,瞳孔里满是难以置信与三观的震碎。 “别看!” 沈燕宜反应最快,她一个箭步上前,迅速用手捂住了周木槿的眼睛,另一只手反手将房门重重地关上,将那不堪入目的一幕彻底隔绝在外。 “砰!” 门内是死一般的寂静,门外是三个同样僵住的女人。 “那,那是……” 周木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些许难以置信的语气,“那是……我四皇兄吗?” “不是!你看错了。” 沈燕宜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强行拉着已经腿软的周木槿,又拽了一把魂都快吓飞了的陈玉筠,“我们走,去我们的房间。” 三人跌跌撞撞地进了自己的雅间,门一关上,陈玉筠就“扑通”一下瘫坐在了椅子上,脸色惨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们,我们会不会被杀人灭口啊?我们看到了四殿下的……那……那种事……” 她抱着胳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没事的。” 沈燕宜倒了一杯热茶塞进她手里,沉声安慰道,“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有事。以咱们的身份,他就算要杀也得有个正当理由,难不成你觉得?他真的会把这种事情说出去?” 她嘴上安慰着,心里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她知道周元玩得花,却没想到他能玩得这么花。 看来上辈子,自己听说周元有龙阳之癖的事情也并非空穴来风。 周木槿呆呆地坐着,显然是受到的冲击太大,一时间还无法消化。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忽然站起身,木讷的看向一旁的两人,“我们去楼下听曲儿吧!?这里的菜还没上,我们先去听曲儿!” 她现在急需要一些热闹的声音,来驱散脑子里那副可怕的画面。 沈燕宜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你们先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缓一缓。” 撞破这种皇室秘辛,实在太耗心神。 尤其是对于这两天还被周元疯狂追求的她来说,此刻的沈燕宜,只觉得恶心至极! 周木槿和陈玉筠见此便没再强求,结伴下了楼。 雅间内,瞬间安静下来。 沈燕宜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着发疼的眉心,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 太荒唐了,周元这人简直太荒唐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叩响了两声。 “客官,您的茶来了。” 一道清越低沉的男声响起。 沈燕宜以为是店里的伙计,便随口应了一声:“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身影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他身形挺拔,步履沉稳,不像是普通的店小二,倒有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之气。 沈燕宜并未在意,只当是望江楼为了招揽生意,特意请来的样貌出众的“小倌”。 那人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却没有立刻离开。 沈燕宜感觉到了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些不悦地睁开了眼。 当她看清来人的面容时,整个人瞬间愣住。 沈燕宜惊喜地站起身,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是你!” 第九十六章金色牡丹 来人一身青衫,气质清冷,眉眼如画,正是那日在笙乐坊为她抚琴的乐师。 沈燕宜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他。 她心头的烦闷与恶心瞬间被这意外的重逢冲淡了几分,竟生出一丝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 “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燕宜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多余。 乐坊被封,他自然要另寻出路。 看着他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衣服,沈燕宜从荷包里取出一锭分量不小的银子,直接放在桌上,动作干脆利落。 “我买你一个时辰,坐下,陪我说说话。” 她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周砥的目光在那锭银子上停留了一瞬,眼底划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冷意。 花这么多银子,就为了买这个小倌的时间? 沈燕宜,你到底对他是有多念念不忘! 他心中不爽,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在下不过一介乐师,多谢小姐惦念。” “这有什么。” 沈燕宜亲自给他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语气里带着真切的关怀,“话说,笙乐坊被封之后你还好吗?怎么来了这种地方?” “能活着,便算好了。” 周砥端起茶杯,垂下眼帘,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足以引人怜惜的落魄,“我们这样的人不过是浮萍罢了,哪里能活便去哪里。” 他故意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也透着风尘之地的轻浮与无奈,本以为会引来沈燕宜的轻视或疏远。 谁知沈燕宜听了却是重重叹了口气,眼中的怜悯更甚。 “好端端的一个乐坊,说封就封,也不给人留条活路。” 她忍不住开始抱怨,“那些当官的,坐在高位上,动动嘴皮子,下面的人就要家破人亡。真是蛮不讲理!” 周砥端着茶杯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此刻,这始作俑者就坐在她面前,听着她为那些可怜人打抱不平,还义愤填膺地痛骂自己。 周砥心底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沈燕宜兀自感慨了一番,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看向周砥。 “对了,你们乐坊的人迎来送往,对胭脂水粉应该很了解吧?” 周砥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只淡淡“嗯”了一声。 “那你可会制作胭脂?” 沈燕宜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 “……略知一二。” “太好了!” 沈燕宜一拍手,像是找到了什么绝世珍宝,看着他的眼神灼热得惊人,“你别待在这里了!这里鱼龙混杂不是什么好去处。不如你来我的铺子,我请你当制作胭脂的师傅,月钱好说!总好过你在这里做小倌,抛头露面,任人轻贱!” 周砥:“……” 他彻底愣住了。 她竟如此随便的就找一个小倌去她铺子里当胭脂师傅!? 这女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荒谬至极的感觉,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多谢小姐好意,在下身份低微,怕是难当大任。” 他找了个借口,转身便要离开。 这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站住!” 沈燕宜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我银子都付了,这一个时辰你就是我的人。我说让你走,你才能走。” 她的话说得理直气壮,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霸道。 周砥的身体瞬间一僵,他侧过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雅间的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敲响。 “阿月!阿月你在里面吗?该你上台了!快点!” 老板焦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周砥闻言,眼底闪过一瞬不易察觉的异样。 他这身衣服,正是从那个叫阿月的乐师身上扒下来的。 这要是被外面的人碰到了…… 想到这儿,周砥立刻就要甩开沈燕宜的手离开,决不能让老板看见自己。 可已经晚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老板探进头来,一眼就看到了穿着青衫的周砥。 “阿月!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快跟我来,客人们都等急了!” 老板根本不给周砥任何解释的机会,看到他这身衣服,便认定了他就是阿月,不由分说地上前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周砥脸色一沉,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发作,只能被老板连拖带拽地拉了出去。 沈燕宜看着这一幕,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便也跟着起身,走出了雅间。 楼下大厅里,陈玉筠和周木槿正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 周木槿的脸色依旧不太好,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燕宜,你怎么下来了?” 陈玉筠看见她,连忙招手。 沈燕宜刚在她身边坐下,就看到“阿月”被老板推上了大厅中央的高台。 台上早已摆好了一架古琴。 周砥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眉头紧锁。 事已至此,若强行离开,反而更引人注目。 他只得在琴后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了琴弦上。 沈燕宜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下一刻,琴声响起。 那琴音与那日在笙乐坊听到的截然不同,不再是那种金戈铁马的肃杀与磅礴之气,反而变成了清泉流水。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琴声所吸引,连呼吸都忘了。 沈燕宜也怔住了。 这曲子弹奏的方式听着……似乎有些耳熟。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满堂寂静了数秒,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好!弹得太好了!” “这位乐师是哪来的?赏!重重有赏!” 客人们激动地将手中的花朵扔上台去。 在这望江楼,不同的花代表着不同数额的赏银,是这里不成文的规矩。 一时间,台上落满了各色花朵。 沈燕宜见状也跟着起身,从桌上的花瓶里,取下了一朵开得最盛、代表着最高赏银的金色牡丹。 手腕一扬,那朵金牡丹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周砥的琴前。 一百两! 那代表最高价格的一百两金牡丹便这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第九十七章 为他一掷千金 “燕宜,你疯了不成?” 陈玉筠一把拽住沈燕宜的袖子,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不可思议,“那可是一百两!就为了一个乐师?不值当的!” 在她看来,这简直是败家到了极点。 沈燕宜却只是淡淡一笑,她侧过脸,看向陈玉筠,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恣意。 “高兴,乐意,千金难买我高兴。” 她轻描淡写地说道,“再说了,我铺子新开,日进斗金,区区一百两,还不够半天的流水。能用这点小钱,买这么一首好曲子听,顺便还能给这位乐师解个围,何乐而不为?” 她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几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看向她的眼神,瞬间从惊诧变为了敬畏与羡慕。 这才是真正的豪门贵女,挥金如土,只为一时之乐。 陈玉筠被她这番话说得一噎,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是啊,对如今的沈燕宜来说,一百两确实算不得什么。 台上,周砥的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沈燕宜的脸上。 他看着她那副云淡风轻,仿佛打赏的不是一百两黄金,而是一把铜钱的模样,心底的温度寸寸结冰。 好一个沈燕宜。 孤以太子之尊待你,你避如蛇蝎。 如今孤换了一身皮囊,扮作一个任人消遣的乐师,你倒是不吝千金,迫不及待地要把人弄到手了? 他放在琴弦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尖泛白。 一股从未有过的屈辱与怒意,在他胸中翻腾。 就在这时,一道娇媚又带着几分盛气凌人的声音,忽然从二楼的另一个雅间门口响起。 “这阿月公子弹得确实不错。本小姐今晚要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金丝锦缎,头戴珠翠,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年轻女子,正倚着门框,手中摇着一柄团扇,居高临下地看着台上的周砥。 眼神里都是志在必得的占有欲。 “我出三百两!” 女子声音清脆,直接将价格翻了三倍。 望江楼的老板一听,顿时喜上眉梢,连忙高声道:“这位小姐出价三百两!按照我们望江楼的规矩,价高者得!今晚阿月公子,便可陪您饮酒弹琴,彻夜长谈!” 这话一出,大厅里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 三百两就为了买一个乐师的一夜,这手笔也太大了! 周砥的脸色已经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甚至能想象到,若是今晚真的被这个女人带走,会发生什么。 他宁可暴露身份,也绝不受此侮辱。 沈燕宜本来只是想单纯地打赏一下,顺便看看热闹,压根没想过要“包下”这个乐师。 可听到那女人的话,又看到她那副仿佛周砥已是她囊中之物的嚣张模样,沈燕宜心头那股劲儿,莫名其妙就上来了。 她的本能告诉自己,她绝对不能输! 人是他的! 她缓缓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哦?这位小姐好大的手笔。” 她站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不过,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这牡丹花可是我先投的。” 那华服女子闻言,轻蔑地上下打量了沈燕宜一番,见她衣着素雅,远不如自己华贵,不由得嗤笑一声:“先来后到?在这里,只讲究谁的银子多。你有钱吗?有钱就跟,没钱就给本小姐乖乖坐着,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燕宜!” 陈玉筠和周木槿同时拉住了她。 她们都看出来了,沈燕宜这是要跟人杠上了。 “别冲动啊!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花这么多钱不值得!” 周木槿也急了。 沈燕宜却只是拍了拍她们的手,示意她们安心。 她抬眼看向那个华服女子,笑容愈发灿烂。 “三百五十两。” 她不紧不慢地报出价格。 那女子脸色一变,像是被挑衅了一般,立刻尖声道:“四百两!” “四百五十两。” 沈燕宜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在说的不是银子,而是什么不值钱的数字。 周砥在台上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荒唐到了极点。 他,大周朝的太子,未来的君主,此刻竟像个货物一样,被两个女人当众竞价。 他想开口,想用那副冷肃的太子仪态,呵斥她“不知廉耻,成何体统”。 可他不能。 他现在是阿月,一个只能任人摆布的乐师。 这种有口难言,被身份束缚住的无力感,让他的怒火烧得更旺。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燕宜,那个他以为清醒通透的女人,为了这点意气之争,一步步陷入这荒唐的闹剧里。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六百两!” 华服女子咬着牙,额上已经见了汗,显然这个价格已经逼近了她的极限。 “八百两。” 沈燕宜声音清脆,掷地有声,直接将价钱太高了不止一点半点。 整个望江楼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八百两! 就为了一个乐师的一夜! 这已经不是豪奢了,这是疯了! 那华服女子听到这个数字,也只能恨恨坐下。 她再大手笔,也没办法为了一个乐师的一夜豪掷八百两。 老板激动得脸都红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沈燕宜面前,谄媚地躬着身子,声音都打着颤:“恭喜小姐!恭喜小姐!阿月公子今晚,便是您的人了!” 周木槿和陈玉筠已经彻底傻眼了,她们呆呆地看着沈燕宜,像是第一天认识她。 “燕宜。” 周木槿喃喃道,“你真的花了八百两,就为了……” 沈燕宜看着两个好友那副三观尽碎的表情,却只是笑笑不做言语。 八百两就疯了? 你们是没见过上辈子。 那时候,别说八百两,就是八千两,八万两,只要能换他多看我一眼,我都心甘情愿。 跟那时的疯狂比起来,今天这点小场面,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老板搓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姐,我们望江楼有专门为贵客准备的天字号上房,清净雅致,绝不会有人打扰。小的这就带您过去,您稍作等候,我马上就让阿月公子过去伺候您。” 第九十八章 你想怎么伺候? 老板将沈燕宜引至二楼最里端一间最为奢华的套房,房门上挂着“天字号”的牌子。 “小姐,这便是我们望江楼最好的房间,您先稍坐片刻,我这就去叫阿月公子过来。” 老板恭恭敬敬,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花。 沈燕宜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则推门走了进去。 老板得了令立刻转身,几乎是小跑着下了楼,直奔后台。 此刻,周砥刚从高台上下来,正站在后台的阴影里,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老板却丝毫没有察觉,他搓着手,满脸谄媚地凑了上去:“阿月啊!你可真是我的活财神!那位小姐为你一掷千金,花了足足八百两!你快,快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好好梳洗一番,今晚可得把贵客伺候好了!” 他说着,甚至想伸手去拍周砥的肩膀,给他传授些“经验”。 周砥的眼神骤然一寒。 “伺候?” 他薄唇轻启,吐出的字眼冷得能掉下冰渣。 老板被他这眼神看得一哆嗦,但一想到那八百两,胆子又壮了起来:“是啊!伺候!你还愣着干什么?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把那位小姐哄开心了,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 周砥没再说话,只是给了一个极轻微的眼神。 下一秒,两个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老板身后。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老板的笑容僵在脸上,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不等他喊出声,一块布便被狠狠塞进了嘴里,双臂被反剪在身后,整个人被人干脆利落地拖进了黑暗中。 整个过程,快得没有一丝声响。 一名暗卫上前,低声请示:“殿下,此人已处理妥当,您从后门离开,不会有任何人察觉。” 周砥站在原地沉默,没有动。 暗卫见他迟迟不语,只是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不由得心头一紧。 就在他以为周砥要下令将这望江楼夷为平地时,却听见一道冷声。 “你先派人去看着那老板,孤的事情结束前,不准让他出来捣乱。” 就像暴风雨前的平静,无端让人生出冷汗。 暗卫迟疑了一瞬,不知他口中的事情是什么,但顺从离开。 殿下的心思,他们这些人自是不敢多猜。 …… 天字号房内。 沈燕宜并没有安分地坐着等候。 她从桌上拿起一壶上好的桃花酿,给自己面前的白玉酒杯斟满。 烛火摇曳,映得她脸颊微醺,眸光流转。 她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也给她壮了几分胆。 说实话,花八百两买下一个男人的一夜,这种事,她也是头一回做。 但她不后悔。 她就是看不惯那个华服女子嚣张的样子,更重要的是,她也的确想把这个琴艺高超的乐师,从这风尘之地捞出来。 主要是惜才。好歹前世和周砥学了那么久的琴,琴技的好坏也是能听出的。 而且总感觉他有几分像周砥。 她不能蹂躏周砥,还不能蹂躏个乐师解解气吗? 正想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周砥穿着那身青衫,白纱遮面,缓步走了进来。 沈燕宜放下酒杯,抬眼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你来了。” 她又拿起酒壶,给对面空着的杯子也斟满了酒,然后朝他抬了抬下巴。 “坐。” 周砥依言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不发一语。 沈燕宜也不在意他的冷淡,她单手支着下巴,身子微微前倾,一双明亮的眸子毫不避讳地在他身上打量。 “八百两买你一夜。” 她声音里带着一丝酒后的慵懒,却又清晰无比,“你说,我该怎么用才算不亏?” 她说着,竟站起身,绕过桌子,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纤细的手指轻轻抬起,带着一丝凉意,落在了他的喉结上,缓缓地、暧昧地向下滑动。 “是听你弹一夜的琴,还是……” 她顿了顿,指尖停在他的衣襟处,眼波流转,带着几分挑衅和试探。 “……做点别的?” 她的动作大胆肆意,就像早就做过。 周砥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不是她第一次这样对待的男人? 这个认知让周砥脑袋发懵,后知后觉的,一股怒火怒火“轰”地一下,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还对谁这样过? 陆承沅?还是其他乐师? 搞了半天,他才是最后被她这样对待的人吗?还是借一个乐师的身份? “呵。” 周砥气极反笑,一把攥住了她作乱的手腕。 他手腕的青筋暴起,是忍出来的。 不敢用力弄疼她,又实在气不过。 沈燕宜秀眉微蹙:“你……” “你想知道我值不值八百两?” 周砥猛地起身,将她死死抵在自己与桌沿之间,高大的身影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将她完全笼罩。 他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恨意与嘲讽。 “我现在就告诉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上前一步捂住了她的眼角,遮挡全部视线。 周砥掀开白纱的一角,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唇。 这个吻,没有丝毫的温柔与试探。 它带着惩罚的意味,充满了掠夺的怒火与霸道的占有欲,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沈燕宜的眼睛瞬间睁大,脑子里一片空白。 疯了! 这个男人,疯了! 沈燕宜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将人推开,却不料被死死禁锢住。 此刻的男人就像是一只猛兽,疯狂的吞噬者眼前的猎物,让她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唔……” 就在她快要缺氧昏厥的时候,男人终于松开了她。 白纱放下的一瞬,沈燕宜恍惚间竟看到了一抹熟悉的面孔。 她晃了晃因为酒精和亲吻而昏沉的脑袋,定神一瞧。 他好像……周砥? 但怎么可能? 那个矜贵如天上月的太子殿下,怎么可能纡尊降贵的出现在这里,还成了任人欺负的乐师? 按他的性子,不把这里拆了都算好的。 第九十九章 八百两,值了 “你放肆!” 沈燕宜猛的回神,嗓音暗哑的呵斥。 她躲避的眼神飘忽,十分的威吓都成了五分。 周砥神色不变,垂下眼皮。 “沈姑娘不是想知道那八百两值在何处吗?” “奴不过演示而已。” 唇齿相依的片刻,周砥看着她震惊的眼神,心中的郁气想被针戳似的,一丝一丝的漏了。 甚至能淡然的称一声奴。 沈燕宜咽了口口水,梗着脖子不落下风的评判。 “不错。” 周砥向前一步,“那姑娘可要继续?” 紧逼而来的身影,将沈燕宜逼到桌边,腰间抵上坚硬的桌子。 她仓皇转身,指尖微颤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必了。” 辛辣的酒滑过喉间,压下了惊慌的心跳。 周砥眼中滑过戏谑。 既然她要玩,他也愿意陪她玩下去。 手指撑上桌面,两人的衣角相触,身子却隔着距离。 清风拂动间,清香缠纟帛。 “哦?当真不必么?” 周砥为了隐藏声线而刻意的压低了音调,沉闷的声音撞上耳后。 沈燕宜蓦然推开人,眼尾上扬。 “本小姐花了钱,自然是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听令即可。” 虚张声势的还真有那个味道。 普天之下,除了龙椅上那位,还真无人这样说过周砥。 男人嘴角的弧度愈发玩味,他缓缓抬手,当真听令的后退一步。 “自然听令。” 疏懒又带着玩味。 让沈燕宜觉着仿佛被逗弄的人是她,可分明她才是花了钱的人。 咬牙片刻,她手指捏紧茶杯。 在她看不见的身后,男人将她通红的耳根收入眼中。 周砥眼中浮现一丝笑意。 “姑娘花了八百两,奴自然应当,听、之、任、之,随、您、处、置。” 他拉长了语调,似是真的任人蹂躏的乐师。 可分明沈燕宜一开始不过是欣赏,偏生被他说得像是强抢民男的跋扈小姐。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羽毛,轻飘飘地,却又精准地搔刮在沈燕宜最敏感的神经上。 沈燕宜浑身都臊得慌,只觉得从未如此羞耻过。 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心跳快得几乎要失控。 撇开人,她步履匆匆的推开门,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仓皇。 “我乏了,今夜你自行安排吧。” 说完,她甚至不敢再多留一秒,转身便快步冲向房门,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赶。 “砰!” 她一把拉开了房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却没料到门外正好路过的人。 两人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哎哟!” 陈玉筠痛呼一声,被她撞得一个趔趄,“燕宜?你怎么了?这么火急火燎的,见鬼了不成?” 她扶住沈燕宜的胳膊,一抬眼,就看到了自家好友那张红的跟染了血似的脸。 陈玉筠瞬间了然,露出了一个坏笑。 “啧啧啧,我们的大小姐这是……被伺候得很满意?” 她凑到沈燕宜耳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调侃,“看来这八百两,花得不亏啊。” 沈燕宜的脸“轰”地一下,红得更彻底了。 “你胡说什么!” 她嗔了一句,却没什么底气。 “我可没胡说。” 陈玉筠拉着她往楼下走,一边走一边啧啧有声,“燕宜,我看你既然这么喜欢那个阿月,花了这么多钱,春宵一刻多可惜啊。不如……干脆包了他呗?” “咳咳!” 沈燕宜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你别这么大反应嘛。” 陈玉筠理所当然地说道,“不就是包了一个面首吗?以你们沈家的财力,养十个八个都轻轻松松。你看他琴弹得那么好,长得……虽然没看清脸,但那身段气质,绝对是顶尖的。” “买回家里,日日弹琴给你听,不比放在这望江楼里让别的女人惦记强?” 陈玉筠的话,让沈燕宜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包他? 这个念头一起,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周砥那张清冷矜贵的脸。 周砥清冷的面容安在乐师身上,还一句一句喊自己“奴”…… 沈燕宜光想想,全身就打了个寒战。 还是算了…… 难不成自己只是喜欢那种清冷高傲的男人? 沈燕宜猛地摇了摇头,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脑海。 不可能,她才不要! 她的夫君必然是百般宠爱她的,她怎么会喜欢那种高岭之花? “别胡说了。” 她拉住陈玉筠,拒绝了这个提议,“不过是一时兴起,谈不上喜欢。我们快去找三公主,该回家了。” 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她心烦意乱的地方。 两人在楼下找到了还在听曲儿,却明显心不在焉的周木槿。 三人没再多留,匆匆离开了望江楼。 马车上。 谁也没有再提起今晚发生的任何事,无论是周元的丑闻,还是那个价值八百两的乐师。 有些事,烂在肚子里才是最安全的。 没过两日,望江楼里发生的事终究还是纸包不住火。 一台“痴心皇子追求世家女,实则掩盖断衤由之风”的戏轰轰烈烈的敲响锣鼓。 几乎半个京城都论起了这桩风流韵事。 “哎哟,这痴心皇子还真是恶心,装的人人皆知的痴情模样,竟然背后在酒楼与男子……!不齿啊不齿啊!” “就是啊,我还真以为……他对女子痴情,没想到确是断衤由之癖,啧啧啧,人心难测哟。” “那这要真成了,岂不是骗婚之举?那女子可怜哟,只怕日后独守空房。” “……” 满城风雨。 人人都知道四皇子周元前段时间轰轰烈烈的追求沈家女,又有他在酒楼的事迹传出。 虽不敢在明面上传,但人人都知,那必然是周元。 气得周元连摔了三日的茶盏。 这种传言出来,只怕他日后与大位无缘,究竟是谁这般歹毒! 还没等周元去查幕后之人,扼杀谣言,一封圣旨先到了四皇子府邸。 要他禁足府中,无旨不得出,并抄经精心。 这无疑是个大大的巴掌甩在周元脸上,他面色铁青。 竟连澄清的机会都不给他?! 这道旨意更让整个四皇子府都成了笑话。 第一百章 那是我的本事 可周元到底还是皇室子弟,虽然暗地里调笑鄙夷,可明面上却是无人敢多说一句。 不然落人口舌,只会引火烧生。 可议论不了那戏台上的皇子,还不能议论那位世家女么? 这几日就连店里的生意都好了不少,沈燕宜只当看不见那些隐隐探查的目光。 反正也不缺块肉,还给她涨生意,她干嘛上去跳脚。 但沈燕宜不介意,偏偏就是有人要她介意,要来找她不痛快。 “哎呀,这不是沈大小姐吗?” 沈燕宜还在店里忙,就听见一道女声。 她连头都懒得回,就知道来人是元嘉郡主。 元嘉袅袅婷婷地走到她身边,拿起一支金步摇,意有所指地笑道:“唉也不知你听没听过最近那处最火的戏?真是可惜了那世家女,被追求的轰轰烈烈,结果呢?” “沈燕宜,这世家女还好不是你,是不是?” 猫哭耗子假慈悲,元嘉话里话外,都是幸灾乐祸的嘲讽,等着看沈燕宜难堪。 铺子里的客人们纷纷侧目,看向沈燕宜的眼神里,瞬间多了几分探究与异样。 将沈燕宜和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四皇子联系在一起,这心思昭然若揭。 对此,沈燕宜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连身都未起,只不紧不慢地翻了一页账本。 “原来郡主这么关心戏台上的事啊。” “我哪里是关心戏台,我是在好奇那戏台上的世家女,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去勾了人,连那种断袖之癖的男人都……” 话头止住,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沈燕宜闻言,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账本。 她缓缓站起身,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窘迫,反而勾起一抹浅笑,一步步走到元嘉面前。 “怎么让人倾心,那是人家的本事。” 她顿了顿,目光在元嘉身上上下打量了一圈,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却也更冷了。 “总好过某些人。” 她轻飘飘地说道,“想被人追,都没人追。想追别人,又追不上。只能眼巴巴地跟在别人身后,说些酸溜溜的话,不是吗?” 此话一出,整个铺子瞬间安静下来。 谁不知道元嘉郡主苦追太子殿下多年,却连太子一个正眼都没换来? 沈燕宜这话,简直就是毫不留情地揭开了元嘉的伤疤,还狠狠地在上面撒了一把盐! “你!” 元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燕宜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什么?” 沈燕宜歪了歪头,一脸无辜,“难道我说错了?还是说,郡主觉得大家都不知道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儿啊?” 沈燕宜的话,字字句句都直戳进元嘉心底。 让她的妒意疯狂增长。 沈燕宜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扎在她最痛的地方。 她对周砥的爱慕,是她最大的骄傲,也是她最大的难堪。 如今被沈燕宜这般赤裸裸地当众揭开,还与她对四皇子的“关心”联系在一起,简直是奇耻大辱! “沈燕宜!你找死!” 元嘉被彻底激怒,理智全无,她扬起手,便要朝沈燕宜的脸上扇去。 沈燕宜眼神一凛,侧身后退,轻易便躲开了这一巴掌。 元嘉一击不成,更是恼羞成怒,不管不顾地便要朝沈燕宜扑过去,想推倒她。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家仆打扮的人,连滚带爬地从外面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之色。 “郡主!郡主不好了!” 那家仆扑到元嘉脚下,声音都带着哭腔,“府里……府里出事了!” 元嘉的动作猛地顿住,她所有的怒火仿佛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她僵硬地低下头,厉声问道:“慌什么!出什么事了?” 家仆抖得如同筛糠,结结巴巴地喊道:“这,这小的也不清楚,但是大人让我赶紧叫您回去,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闻言,元嘉甚至已经顾不得与沈燕宜的争吵,匆匆忙忙的便离开了铺子。 众人见元嘉离开,没了热闹可看,便纷纷散去。 唯独沈燕宜清楚的意识到,南阳王府出事,就意味着沈家的麻烦也要到来了。 …… 元嘉匆匆回南阳王府。 一进正厅,便看见自己的父亲,一向注重仪表的南阳王元冀,此刻正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在厅中焦躁地来回踱步,连头上的礼冠都有些歪了。 元嘉急声问道:“爹!出什么事了?到底怎么了?” 元冀一见她回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双眼布满血丝,声音都带着颤抖。 “嘉儿,你回来了,咱们南阳王府要出大的麻烦了。” 闻言,元嘉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白了。 “爹,您说什么胡话!我们可是皇亲国戚,能出什么事?” “皇亲国戚?” 元冀惨笑一声,“皇上要对我们南阳王府动手了!你忘了你二叔当年犯下的事了吗?皇上一直隐忍不发,如今四皇子的事一出,他便有了由头,要彻查当年旧案,拿我们南阳王府开刀,杀鸡儆猴,给那些想要动心思的人看!” 元嘉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她二叔当年拥兵自重,犯下大错,虽被圈禁,却一直是南阳王府头顶上悬着的一把刀。 这些年他们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就是怕被翻旧账。 没想到,这把刀终究还是要落下来了。 “那……那怎么办?”元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有办法!还有一个办法!” 元冀死死地盯着她,眼中迸发出一种疯狂的希望,“庆阳郡王!只要你嫁给庆阳郡王,他手握国库的执掌权,是皇上都要忌惮三分的人物。只要他开口,我们南阳王府就能保住!” “什么?” 元嘉猛地甩开父亲的手,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尖声叫道:“让我嫁给那个已经四十多岁的庆阳郡王?爹,你疯了!我不要!” “现在不是你要不要的时候!” 元冀厉声喝道,“这是我们全家唯一的活路!” “我不嫁!” 元嘉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歇斯底里地喊道,“我这辈子非太子殿下不嫁!你们谁也别想让我嫁给别人!爹,你怎么能为了保全王府,就牺牲女儿一辈子的幸福!” “幸福?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幸福!” 元冀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骂道,“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资格挑三拣四吗?你追着太子跑了这么多年,他正眼看过你吗?如今大难临头,你还做着你的太子妃大梦!愚蠢!” 第一百零一章 这里是沈府,而你不是 父亲的呵斥,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元嘉的脸上。 她最引以为傲的坚持,此刻却成了最愚蠢的笑话。 “我不管!我就是不嫁!你杀了我,我也不嫁!” 元嘉哭喊着,转身就要往外跑。 “来人!把郡主给我拦下!” 元冀怒吼一声,“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郡主踏出房门半步!给我看死了!” 几名家丁立刻上前,死死地拦住了元嘉。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爹,你不能这么对我!” 元嘉的哭喊声与挣扎声回荡在整个正厅,可元冀只是冷着脸,眼中再无一丝温情。 另一边。 沈燕宜前脚刚送走元嘉,又迎来了两人 只见林月儿此刻正一脸娇羞地被蒋春娘扶着。 “哎哟,这铺子的东西倒是能勉强配得上我闺女。” 蒋春娘得瑟着腰肢走进,大摆客人的谱儿。,“月儿啊,你和赵公子成婚的日子定下来了,可得好好挑挑这胭脂水粉,不入流的东西可不能入眼呢。” 她说着,还得意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林月儿,仿佛女儿嫁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沈燕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这副冷淡的态度让蒋春娘脸上的笑僵了一瞬。 她扶着林月儿,终于能在沈燕宜面前一吐之前的郁气,摆起威风。 “这女子啊,终究是要嫁人的,这铺子开得再好有什么用,也终究是外人眼里的抛头露面,不像话。” 阴阳怪气的,显然是在嘲讽沈燕宜。 沈燕宜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蒋春娘那张自以为是的脸上,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既然要成婚,那必然是要本店最金贵的玉芙蓉套盒,里面应有尽有,最适合成婚陪嫁,来人,去给这位夫人拿一份。” 她就当对陌生人般,抬手叫伙计拿来了店里最贵的东西。 “总计一百两,夫人付账吧。” 蒋春娘和林月儿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像是被迎面泼了一盆冰水。 “一,一百两?” 蒋春娘的声音瞬间尖锐了起来,她还以为这丫头开了窍,没成想竟拿来了一百两的东西要卖! “燕宜,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蒋春娘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我们是你的亲姨母和亲表姐!你如何能这样宰客?” “宰客?” 沈燕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轻轻嗤笑一声,“我这店面的东西都是明码实价,从不欺客,更是有太子殿下过了目的,这位夫人如今这话是何意思?” 她上前一步,逼近蒋春娘,声音不大,却噎得蒋春娘反驳不能。 “你!” 蒋春娘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她没想到,如今的沈燕宜竟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丝毫不给自己留情面! 大庭广众,她如何拿得出一百两! “我可没说要这东西,你这是别强买强卖!” 梗着脖子,蒋春娘怒目。 “哦?既然不买,那边请吧。” 沈燕宜衣袖一抬,毫不客气。 她早就和这俩吸血虫没关系了。 当众买不起东西被赶出去,那林月儿的脸可就别要了! 就在母女二人拧断了绣帕时,一道阴冷的男声从身后响起。 “沈小姐!我知道你自小被沈家宠坏了,性子骄纵,可凡事都要有个度!月儿性子柔善,处处忍让,你怎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这样当众给她难堪?” 闻言,沈燕宜抬眼投去目光。 只见赵公子不知何时来到,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仿佛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你身为女子,却日日抛头露面,与商贾为伍,本就不合规矩。如今更是连自家长辈亲眷都不放在眼里,实在是有辱门风!我劝你还是早日收敛心性,学学你表姐的温婉贤淑,否则将来,怕是无人敢要!” 这番说教,听得蒋春娘心中一阵快意,看,还是有明事理的人! 林月儿躲在赵公子身后,悄悄地抬起眼,带着一丝得意看向沈燕宜,等着看她如何被人教训。 谁知,沈燕宜脸上一丝怒意都没有,只有一片冰冷的讥讽。 “赵公子这是在教我做事?”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刀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沈燕宜的铺子里对我指手画脚?” 赵公子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他没想到沈燕宜敢如此直白地羞辱他!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气得脸色涨红,“我赵家虽比不上你们沈家势大,但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 “有头有脸?” 沈燕宜轻笑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你小叔在工部任个四品官,不上不下。你父亲的生意,在京城也非最好的一批。就这点家底,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刺向赵公子。 “还是说,赵公子忘了上次来沈府,对我动手动脚,被我兄长打出去的事了?记性这么差,需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你是怎么夹着尾巴逃出去的?” “你胡说!” 赵公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这事是他最大的耻辱,如今被当众揭开,他只觉得颜面扫地,恼羞成怒道:“沈燕宜,你休要血口喷人!我看你就是嫉妒月儿嫁得比你好!” 他梗着脖子,刚想再放几句狠话,身后却冷不丁地响起一个清冽而沉稳的男声。 “哦?嫉妒?” 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让整个院子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赵公子浑身一僵,脸上的血色“刷”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机械般地转过头,只见沈策安,正一身官服,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 那双深邃的眼眸,正冷冷地盯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恐惧,在一瞬间攫住了赵公子的心脏。 上次那顿毒打的痛楚,仿佛又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沈公子……” 赵公子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沈策安没有理他,只是将目光转向沈燕宜,声音缓和了些:“怎么回事?” “没什么。”沈燕宜淡淡道,“只不过是赵公子在教我如何做人。” 第一百零二章 早就相互给对方带上帽子了 沈策安的目光从沈燕宜身上挪开,如两道冰冷的利剑,直直射向赵公子。 “教我妹妹做人?” 他重复着这句话,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重,每一个字都砸在赵公子的心上。 赵公子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上次被沈策安按在地上毒打的记忆瞬间复苏,四肢百骸都泛起幻痛。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沈兄多虑了,我只是提醒一下沈小姐而已。” 他硬着头皮解释,试图保持自己的威严,“沈小姐一介女子,不该如此强势,有失体统。” “体统?” 沈策安缓缓上前一步,迫人的气势让赵公子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沈家的人,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论体统。” 他的声音愈发冰冷,“我妹妹想开铺子,那便开。她想做什么,那便做。至于你……” 沈策安的眼神陡然变得狠厉,“上次的教训,看来你已经忘了。我不介意帮你再记起来。” “或者,我该去工部拜会一下令叔,问问他赵家的家教,就是任由子侄在外对我沈家的嫡女指手画脚的吗?”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从赵公子的头顶浇到脚底。 他知道,沈策安不是在开玩笑。 以沈家的权势,让他小叔丢官,让赵家生意一落千丈,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他还没蠢到为了一时的面子而葬送了他赵家的未来。 “不!不敢!沈兄饶命!” 赵公子吓得立马连连摆手,满腔歉意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多嘴!我……我府上还有急事,先告辞了!”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也顾不上一旁的林月儿和蒋春娘,几乎是狼狈不堪地转身,飞似的逃离了铺子。 整个铺子一时间陷入死寂。 蒋春娘和林月儿僵在原地脸色煞白,看着沈策安时如同看到了索命的阎王。 沈策安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她们母女身上。 “姨母。” 他开口,语气疏离而冷漠,听不出半分亲情,“我敬您是长辈,才称您一声姨母。但这并不代表你们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我小妹的麻烦。” 蒋春娘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妹妹的性子我清楚,她不愿计较,不代表沈家可以任人欺辱。” 沈策安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却字字诛心,“这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让一家人过不下去的法子有很多,我但希望不要有那么一天。” 他顿了顿,视线转向一直低着头的林月儿,眼神里满是警告:“管好你自己,也管好你的夫家。再有下次,就不是说几句话这么简单了。” 闻言,林月儿表面硬着头皮扯出一抹笑来,两侧却下意识的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能感受到周围人投来的鄙夷和看好戏的目光,那比刀子割在身上还要难受。 凭什么? 凭什么沈燕宜生来就是众星捧月的嫡小姐,有这样强势的兄长护着! 而自己却要这么早的为自己谋求生路?! 滔天的嫉妒和恨意在她心底疯狂滋生,她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要将今天所受的屈辱,千百倍地还给沈燕宜! “小妹,时间正好也不早了,我们回家。” 沈策安不再看她们,拉起沈燕宜的手,带着她走出了铺子。 直到此时,蒋春娘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拉着失魂落魄的林月儿,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灰溜溜地离开了。 …… 半月时间一晃而过,林月儿与赵家的婚期将近。 京城里的风言风语,也渐渐从四皇子周元的断袖丑闻,转移到了南阳王府被陛下开始彻查,元嘉郡主被强行禁足,甚至有可能会被逼着嫁给庆阳郡王的传闻上。 但这些都与沈燕宜无关,她的铺子生意依旧红火。 某日,她处理完铺子的事情时,天色还尚早。 本想着早些回家整理整理这几日的账目,但却又临时起意,想吃东街的一家糕点铺子。 马车调转方向走小路,行至一处僻静的街角时正要拐弯,沈燕宜不经意地掀开车帘,目光扫过街边的一家茶楼。 在茶楼临窗的位置,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眼神一凝。 是林月儿。 她打扮得十分素净,正坐立不安地搅着手里的帕子,时不时地朝楼梯口望去,神情紧张,显然是在等人。 这幅形态,让沈燕宜想起了她之前约见宫内人的样子。 沈燕宜心中升起一丝疑窦,她对车夫低声吩咐:“停在前面拐角,别出声。” 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一棵大树的阴影下,恰好能看见茶楼的门口,却又不易被察觉。 没过多久,一个身着寻常布衣,头戴斗笠的男人快步进了茶楼。 是和她接头的人,还是她在私会别的男子? 沈燕宜也不排除那人是林月儿的相好。 毕竟她这个表姐和准表姐夫,早就不知道给对方戴了不知道多少个帽子了。 只见那男人径直走到林月儿对面坐下,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但两人间的举止亲昵,倒不像是寻常的接头会面。 两人低声交谈着,由于距离太远,听不清内容。 但沈燕宜能看到,林月儿的神情从紧张,渐渐变得激动,甚至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狠厉。 片刻后,那男人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迅速塞到了林月儿手中。 那东西不大,在夕阳的余晖下,似乎反了一下光。 沈燕宜眯起眼,看清了,那是一块掌心大小的玉牌。 林月儿拿到玉牌后,飞快地将其贴身藏好。 男人没再多留,立刻起身,压低斗笠,匆匆下了楼,很快便混入人流消失不见。 而林月儿在窗边又坐了片刻,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起身结账离开。 沈燕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眸光深沉。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不简单。 她对着车厢外随行的一名护卫沉声吩咐道:“阿影。”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无声地出现在马车旁,单膝跪地:“小姐有何吩咐?” “跟上前面那个女人,查清她如今的落脚点。” 沈燕宜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入夜之后,潜进去,将她今日得到的那块玉牌,取来给我。” “是。” 阿影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第一百零三章 追踪 夜深人静。 沈燕宜的马车停在府外的一条暗巷里,她没有立即回府,而是在车中闭目养神,静静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车窗被轻轻叩响了三下。 “小姐。” 是阿影的声音。 “进来。” 车门被推开,阿影闪身而入,动作轻盈得没有带起一丝风。 他将一块用黑布包裹的东西,恭敬地呈到沈燕宜面前。 “小姐,东西拿到了。” 沈燕宜接过那东西,解开黑布,一块温润的玉牌躺在她的掌心。 玉牌由上好的和田白玉雕琢而成,触手生凉。 正面光滑无字,反面却刻着一个极其特殊的图样。 这图样她认得。 是宫中御前侍卫的专属玉牌! 前世,林月儿是如何入宫,最终导致沈家满门倾覆,这一直是沈燕宜心中最大的谜团。 她可不相信仅凭着林月儿一个人,就能搞出如此之大的动作,这背后,必定另有其他人。 如今这块御前侍卫的玉牌,就像一把钥匙,终于撬开了这桩陈年迷案的一角。 一个即将嫁给四品官员之子的女人,却在私下里与御前侍卫勾结。 这背后藏着的,绝不仅仅是儿女私情那么简单。 沈燕宜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猛地掀开车帘,对车夫吩咐:“掉头,去宫门口。” “宫门?” “快!” 沈燕宜的声音不容置喙。 马车在夜色中迅速调转方向,朝着灯火通明的皇城疾驰而去。 沈燕宜死死攥着那块冰凉的玉牌,脑中飞速运转。 她赌那个侍卫此刻定然是回宫复命! 她要去看看,他见的到底是谁! 马车在宫门不远处停下,沈燕宜刚要让阿影潜入,可看着那戒备森严,巡逻队一波接着一波的宫墙,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皇宫大内,卧虎藏龙,阿影再厉害,也无法悄无声息地在里面跟踪一个御前侍卫。 正当她焦急万分时,眼角的余光恰好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方才与林月儿见面的那个男人。 想来是去换侍卫的衣裳,这才刚好撞上了匆匆赶来的沈燕宜。 不能再等了! 沈燕宜心一横,当即整理了一下衣裙,提着裙摆便下了马车。 她径直走到宫门守卫面前,递上了自己的名帖,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劳烦通融,沈家燕宜,求见三公主殿下。” 自从和周木槿合伙开铺子后,经常出入皇宫。 所以这些守门的侍卫对沈燕宜再熟悉不过。 再加之有周木槿亲自给的腰牌,可以说除非皇帝特殊下令禁止出入,一半情况下,沈燕宜在皇宫是进出自由的。 顺利进到宫内,沈燕宜避开旁人,她屏住呼吸,借着宫灯投下的斑驳光影和各种宫殿建筑的掩护,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那侍卫并未去任何宫殿,而是径直穿过几条长廊,来到了一处颇为僻静的御花园。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无人后,便闪身躲进了一片茂密的牡丹花丛后的暗影里,垂手而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沈燕宜心中一紧,连忙就近藏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后,紧紧盯着那片暗影。 夜风拂过,带着花草的清香。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讨论。 “……这批粮草的调配,万万不可再出差错。” “放心,属下一定安排妥当。” 清冷沉稳的声音响起,让沈燕宜的身体瞬间僵住。 周砥! 她下意识地将身子缩得更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千万不要被发现! 周砥正与庄怀砚并肩而行,商议着朝中要事,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地扫过那棵巨大的梧桐树。 月光下,一抹熟悉的耦荷色裙角,从树干后一闪而过。 他脚步一顿,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 这么晚了,她怎么会在这里? “殿下?” 庄怀砚察觉到他的停顿,疑惑地问道。 “无事。” 周砥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对庄怀砚道,“今日之事便议到此处,你先回吧,孤还有些事要处理。” “是,殿下。” 庄怀砚并未多想,躬身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待庄怀砚走远,周砥才转身,迈开长腿悄无声息地朝着那棵梧桐树走去。 他倒要看看,这沈燕宜深夜潜入御花园,究竟想做什么。 而此时,沈燕宜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片暗影,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危险正在靠近。 一道高大的身影悄然立于她身后,带着一丝清冽的檀木香,将她整个人笼罩。 “沈小姐夜会御花园,所为何事?” 沉闷又带着一丝戏谑的男声,毫无预兆地在耳后响起。 沈燕宜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她猛地回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凤眸。 是他! 来不及思考,更来不及惊慌,眼看周砥就要开口再问,沈燕宜脑中警铃大作。 一旦出声,必然会惊动不远处的侍卫! 电光火石之间,她做出了一个大胆到极点的举动。 沈燕宜猛地踮起脚尖,伸出手,一把捂住了周砥的嘴! “唔!” 周砥整个人都僵住了。 柔软温热的掌心紧紧贴在他的唇上,带着女子身上独有的淡淡馨香,霸道地钻入他的鼻息。 他长这么大,别说被人捂嘴,便是敢直视他的人都寥寥无几。 这女人……简直胆大包天! 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鼓噪起来。 周砥的眼中闪过一丝薄怒和错愕,刚要发作,却见沈燕宜另一只手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一双清亮的杏眼圆睁,满是紧张和警告,示意他看向某个方向。 周砥强压下心头异样的悸动,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他微微蹙眉,顺着沈燕宜的视线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花丛暗影里,站着一个侍卫打扮的男人。 “谁?” 周砥尽可能压低声音询问。 沈燕宜闻言,目光深深的盯着不远处的男人,心头思绪翻涌,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 见到她这般模样,周砥心底突地腾升出一股奇怪的预感。 “你……对他有意思?” 第一百零四章 只讨厌孤一人? 有意思? 听到这话,沈燕宜面上瞬间表露出诧异之色。 她转而看向周砥,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这人……该不会是觉得自己是因为这个侍卫而偷偷跑进皇宫的吧? 沈燕宜眼神怪异,眼神上下扫射了一番周砥。 “殿下,您若是眼睛有疾,还是好好找太医看一番才好。” 虽然被嘲讽了一通,但周砥深邃的眼底划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但很快便被一贯的清冷所取代。 “哦?” 他挑了挑眉,“那沈小姐深夜潜入御花园,藏于树后,鬼鬼祟祟地盯着一个侍卫,所为何事?” 沈燕宜一时语塞。 她总不能说是自己怀疑这个侍卫跟林月儿有勾结,要颠覆我沈家,甚至动摇你的江山吧? 这话要是说出口,她恐怕会被周砥彻底当成傻子的!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 夜风吹过,梧桐树叶沙沙作响,更衬得这方寸之地寂静得可怕。 沈燕宜有些为难,眼看那侍卫还站在暗影里,她怕周砥再多说一句,便会打草惊蛇。 她咬了咬牙,压低声音,“殿下,此事与您无关,还请您先行离开。” “与孤无关?” 周砥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他非但没走,反而学着沈燕宜的样子,往树干后靠了靠,目光同样投向了那片暗影。 “这皇宫之内,发生什么事与孤无关?” 是啊,皇宫大内,周砥是这里的主子,怎么说都不会与他无关。 沈燕宜深吸一口,不再去管他。 她只能僵硬地蹲着,一边死死盯着那个侍卫,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警惕着身边的这个巨大的麻烦。 周砥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让她浑身不自在。 沈燕宜表面上直勾勾地看着远处的侍卫,心底的白眼却快要翻到了天上。 他怎么还不走? 他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是看上那个侍卫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那一直静立不动的侍卫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警惕地抬起头,目光如电般扫向四周! 不好! 沈燕宜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出于本能,她猛地矮下身子,想将自己完全藏进树干的阴影里。 动作太急,脚下不稳,整个人便控制不住地朝一旁倒去。 下一刻,她撞进了一个坚实而温热的胸膛。 周砥猝不及防被她撞了个满怀,身体瞬间一僵。 女子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发间熟悉的馨香混着一丝紧张的气息,充斥着他的周围。 隔着几层衣料,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心脏急促的跳动。 周砥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耳根处竟泛起一丝可疑的薄红。 他轻咳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明地喑哑,试图打破这过分亲密的僵局。 沈燕宜也在这声轻咳中猛然回神。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整个人几乎是挂在了周砥的身上! 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推开他,连连后退了两步,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结结巴巴地解释,脸上热得发烫。 然而,当她稳住身形,心有余悸地再次抬头望向那片花丛时,瞳孔却猛地一缩。 人呢? 刚才还站在那里的侍卫,已经不见了踪影! 空荡荡的暗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打草惊蛇了! 沈燕宜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都是因为周砥这个男人! 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自己怎么会分心,怎么会暴露! 她懊恼地攥紧了拳头,顾不上再理会周砥,提着裙摆便要冲出去,想看看那侍卫到底往哪个方向跑了。 可御花园岔路众多,夜色深沉,她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追。 “就这么让他跑了,沈小姐似乎很失望?” 周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看着沈燕宜那副急切又懊恼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她绝不是对那个侍卫有情,她是在查他。 “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沈燕宜猛地转过身,压抑了一晚上的怒火终于有些藏不住了,“您若是闲来无事,可以去批阅奏折,可以去关心民生,为何非要在这里为难臣女?” “为难你?” 周砥的目光沉了下来,“沈小姐深夜私闯皇宫,行踪诡异,孤只是秉公盘问,何来为难一说?” “我……” 沈燕宜再次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线索断了,再与他纠缠下去也毫无意义。 “是臣女失礼,冲撞了殿下。” 她福了福身,语气恢复了惯有的疏离,“天色已晚,臣女先行告退。” 说罢,她便要绕过他离开。 “站住。” 周砥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命令,让她脚步一顿。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投射下来,将她完全笼罩。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沈燕宜被迫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 那里面没有了戏谑,也没有了审视,只剩下一种让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就那么讨厌孤?” 他开口,声音低沉,像是裹挟着夜的凉意,直直地敲进她的心里。 沈燕宜一怔,心跳漏了一拍。 不等她回答,周砥的目光愈发锐利,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他微微倾身,靠得更近了些,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的开口。 “还是说,沈小姐……只是讨厌孤一人?” 周砥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沈燕宜的心湖里掀起滔天巨浪。 只讨厌孤一人?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沈燕宜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分暧昧的距离。 她强迫自己迎上那双探究的瞳眸,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疏离的清冷。 “殿下言重了。” 她垂下眼帘,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臣女只是觉得,这皇宫的事情太多太复杂,臣女不适合这里,也没法适应这里,并非是对殿下疏离,而是对这皇宫疏离。” “仅此而已。” 第一百零五章 你爱我吗? 这番话,既是回答,也是拒绝。 她将自己放得很低,姿态谦卑,却用一道无形的墙,将他隔绝在外。 周砥的眸色暗了暗。他不喜欢这种被推开的感觉。 “那小瑾呢?她可是公主,是宫中人。”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孤看你与她相处甚好,并未见你有丝毫‘高攀不起’的姿态。” “那不一样。” 沈燕宜想也不想便直接反驳。 她与周木槿是朋友,是合作伙伴,是纯粹的利益与情谊的结合。 可周砥是太子,是未来的一国之君,是前世她沈家悲剧的源头之一。 与他扯上关系,无异于与虎谋皮。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直直地看向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殿下,有些人天生便不适合待在同一个地方。臣女与您,便是如此。” 她顿了顿,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将话说得更绝:“所以,我们不合适。或许……连朋友都做不来。”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周砥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太子惯有的,高高在上的漠然。 他盯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像是酝酿着一场风暴。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拒绝得如此彻底,如此不留情面。 “好。” 良久,他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冷得像冰,“沈小姐倒是……有骨气。” 沈燕宜福了福身,不再看他,语气恭敬却疏远:“臣女告退。” 这一次,周砥没有再拦她。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抹耦荷色的身影决绝地转身,毫不留恋地消失在宫道的尽头,仿佛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 深夜,东宫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周砥坐在案前,面无表情地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公文。 墨笔在他指尖飞速划过,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纸张划破。 他试图用政务来麻痹自己,将脑中那固执的身影驱逐出去。 可他失败了。 连朋友都做不来…… 那句话,如同魔咒,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 “砰!” 他烦躁地将笔重重掷在桌上,墨点溅出,污了面前的奏折。 一个时辰后,他终于处理完所有公务,带着一身疲惫与寒意回到寝殿。 可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 沈燕宜那张脸,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混乱的思绪中沉沉睡去。 梦里,是熟悉的御花园,熟悉的梧桐树下。 没有恼人的侍卫,也没有冰冷的对峙。 沈燕宜就站在他面前,不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她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裙,眼波流转,媚眼如丝,主动地缠上了他的脖颈。 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畔,带着致命的诱惑。 “殿下……” 她在他耳边呢喃,声音娇软得能滴出水来,“你看着我。” 周砥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僵住,理智告诉他应该推开,可身体却诚实地将她拥得更紧。 “殿下。” 她一遍遍地问,执着得像个孩子,“你爱不爱我?” “爱不爱我?” “周砥,你爱我吗?” 梦中的他,再也无法抵抗,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冲破了理性的枷锁。 他低下头,狠狠吻住那喋喋不休的红唇,喑哑地吐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字。 “……” 那回答甚至连他自己都没能听清,直至消散殆尽。 周砥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上布满了冷汗。 寝殿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洒进来。 他怔怔地坐在床上,方才梦里的触感与心悸,真实得可怕。 他竟然梦到了沈燕宜!还是如此荒唐的梦! 周砥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一股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他堂堂太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偏偏对一个三番两次拒绝自己,甚至对自己满是厌恶的女人,产生了这样不该有的心思? 荒唐! 简直是荒唐至极! 他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任由夜风吹散身上的燥热。 清醒过来的理智告诉他,沈燕宜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清楚,她不想与他有任何牵扯。 他周砥,是储君,有自己的骄傲和尊严。 既然她无意,他又何必自降身份,上赶着去讨一个女人的欢心? 天底下,不是只有她一个沈燕宜。 …… 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林月儿出嫁的前一天。 按照规矩,出嫁前夜,新娘子该由家中至亲的姐妹陪伴。 蒋春娘母女早已搬出了沈府,另寻了一处小院子居住。 这日傍晚,沈燕宜刚从铺子回到府中,便有下人来报,说是林月儿来了,正在前厅等她。 沈燕宜挑了挑眉,换了身衣服,不紧不慢地来到前厅。 林月儿今日打扮得格外素净,一身浅色的衣裙,脸上未施粉黛,瞧着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一见到沈燕宜,她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怯弱与期盼。 “燕宜。” 她轻声唤道。 “有事?” 沈燕宜淡淡地开口,坐到了主位上,端起茶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林月儿被她这冷淡的态度噎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两步,柔声道:“燕宜,明日……明日我便要出嫁了。” 她搅着手里的帕子,眼眶微微泛红,“我……我在这京城里,亲近的姐妹也只有燕宜你了。今晚,你能来陪陪我吗?明日再送我出嫁,好不好?……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若是旁人听了,定会为这份姐妹深情而感动。 可沈燕宜心中却只觉得好笑。 害怕? 她林月儿会害怕? 她无非是想借着自己这个沈家嫡女的身份,在出嫁这天,为她自己挣足最后的脸面,好让赵家和旁人看看,她林月儿即便没有继续住在沈府,也依旧是沈家看重的亲戚。 这算盘,打得真是响。 沈燕宜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杯中的茶叶,在林月儿越发紧张的注视下,她终于缓缓开口。 “好啊。” 第一百零六章 大婚 见沈燕宜答应得如此爽快,林月儿脸上的喜色几乎要溢出来。 她激动地上前一步,习惯性地就想去挽沈燕宜的手臂,做出亲密无间的姐妹姿态。 然而,沈燕宜却像是预判了她的动作,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端起桌上的茶盏,正好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林月儿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便被她掩饰过去。 她讪讪地收回手,依旧堆着笑脸,好声好气地说道:“燕宜,你答应了真是太好了。明日的吉时在辰时,你早些过来,送我上花轿。到了赵家,有你在……我心里也踏实些。”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明日大婚的流程,言语间满是对沈燕宜的依赖,仿佛离了她这个表妹,这婚都结不成了。 “知道了。” 沈燕宜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将茶盏放回桌上,发出一声轻响,打断了林月儿的喋喋不休。 那疏离的态度,让林月儿心头一梗。 但一想到明日自己将要得到的风光,她便将这点不快强压了下去。 …… 次日,林月儿大婚。 周围不少人都来凑着热闹。 迎亲的队伍从蒋春娘母女租住的小院出发,一路吹吹打打,红绸铺路,好不风光。 最引人注目的,除了那十几抬看起来颇为丰厚的嫁妆,便是跟在花轿旁,那一身素雅衣裙,气质卓然的沈家嫡女,沈燕宜。 她的出现,瞬间点燃了围观百姓的议论。 “快看!那不是沈尚书家的嫡小姐吗?她怎么亲自来送嫁了?” “我听说这新娘子是沈家的表亲,之前一直住在沈府,跟亲女儿似的。瞧这架势,沈家对这门亲事是相当看重啊!” “啧啧,这林家小姐真是好福气,攀上了沈家这棵大树,如今又嫁入四品官员家,往后也是官太太了。” 这些议论声一字不漏地飘进花轿,盖头之下,林月儿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沈燕宜的出现,就是对她身份的最大肯定,是她嫁入赵家最大的底气。 今日过后,谁还敢说她是寄人篱下的孤女? 她听着外面的喧嚣,心中积攒多日的怨气和屈辱一扫而空,只剩下无尽的畅快。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赵公子,听着周围人对自己和沈家关系的吹捧,也是满面春风,腰杆挺得笔直。 迎亲队伍一路行至赵府,门口早已是宾客云集。 赵公子的母亲赵夫人正满面红光地招呼着客人,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 当她的目光扫过送亲队伍,落在沈燕宜身上时,那笑容却猛地一僵。 她看着沈燕宜那通身的气派,那份从容淡雅,是林月儿那种小家子气的女子如何也比不上的。 一股浓浓的遗憾和后悔,瞬间涌上心头。 若是……若是当初儿子能娶到沈燕宜,那赵家今日该是何等的风光! 哪里还用得着借一个表小姐的名头来给自己脸上贴金? 赵夫人心中百味杂陈,但毕竟是当家主母,还不至于在众人面前露了情绪。 她很快便调整好表情,笑着将众人迎了进去。 婚礼流程繁琐,却也顺利。 沈燕宜作为送亲的娘家人,一直陪到最后,将林月儿送进了张灯结彩的婚房。 喜娘说了几句吉祥话后便退了出去,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 林月儿端坐在婚床上,虽然盖着盖头,但沈燕宜却能明显感觉到她此刻的志得意满。 任务完成,沈燕宜转身便要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脚步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着那道红色的身影,轻笑了一声。 “表姐。” 她开口,声音清清朗朗,传遍了婚房的每一个角落,“你与赵公子,当真是天作之合,一个有情郎,一个有红颜,着实般配。” 这话听起来是祝福,可落在林月儿的耳中,却无异于最尖锐的嘲讽。 情郎?红颜?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盖头下,林月儿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放在膝上的双手死死攥紧了衣料,指节泛白。 沈燕宜却像是没看到她的反应,说完那句话,便再不停留,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 夜深,洞房花烛。 赵公子喝得酩酊大醉,被下人搀扶着,脚步虚浮地闯了进来。 他满身酒气,一双眼因为醉意而显得格外浑浊。 “都……都出去!” 他挥退了下人,摇摇晃晃地走向婚床。 看着床上那端坐的红色身影,他嘿嘿一笑,带着几分淫邪,直接扑了过去。 “月儿,春宵一刻值千金,夫君我……来了!” 林月儿被他身上的酒气熏得直皱眉,却还是强忍着,装出娇羞害怕的模样,柔柔地开口:“夫君……” 她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新嫁娘的紧张与羞怯。 “妾身……妾身是第一次,还请夫君……怜惜一些。” 这话极大地满足了赵公子的虚荣心。 他醉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娇妻,心中得意,动作也粗鲁地去扯她的嫁衣。 “放心,夫君会好好疼你的。” 他说着,便转身去脱自己身上繁复的衣物。 就在赵公子背对着她,笨拙地解着衣带的瞬间,林月儿脸上那副娇羞怯弱的表情,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毫不掩饰的嫌恶与冰冷。 她看着那个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眼神里没有半分情意,只有算计和利用。 次日清晨,赵府后宅。 林月儿按照规矩,端着茶盘,来到婆母赵夫人的房中敬茶。 她跪在蒲团上,双手举着茶盏,姿态尽量做得标准,声音也柔顺恭敬:“母亲,请用茶。” 赵夫人端坐于主位,并未立刻去接,而是慢悠悠地打量着眼前的儿媳。 一身红衣,面容姣好,可不知为何,她越看越觉得不顺眼。 昨日沈燕宜那温婉端庄、气度不凡的模样,又一次浮现在她脑海中。 那才是真正的高门贵女,一举一动都透着教养和气度。 再看看林月儿,虽然也在努力模仿,但那股子小家子气,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 悔意如潮水般再次涌上心头,赵夫人心中憋着一股无名火,看林月儿便愈发不顺眼。 “这茶,是不是太烫了些?”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咸不淡。 林月儿一愣,连忙道:“儿媳试过,温度正好。” “我说烫,就是烫。” 赵夫人眼皮都未抬一下,“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看来你母亲确实没怎么教过你规矩。” 第一百零七章 三番四次前来哭诉 这话一出,林月儿的脸色瞬间白了。 她强忍着屈辱,低声道:“是儿媳的不是,儿媳这就去换一盏。” “不必了。” 赵夫人冷哼一声,终于接过了茶盏,却只是放在唇边虚晃一下,便重重地搁在了旁边的桌上。 “跪安吧,往后多学着点,别出了门,丢了我们赵家的脸。” 自始至终,坐在一旁宿醉未醒的赵公子,只是打着哈欠看着,没有半点要为自己新婚妻子解围的意思。 林月儿垂着头,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她心中恨意翻腾,面上却只能恭顺地磕头:“是,儿媳记下了。” 从婆母房里出来,冰冷的晨风一吹,林月儿才觉得脸上恢复了些许知觉。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赵家,别得意太早……好戏才刚开始呢。 …… 林月儿在新婚第二天便尝到了苦头,而她的母亲蒋春娘,日子同样不好过。 女儿嫁出去了,她一个人住在那个租来的小院里,只觉得处处空旷,处处不顺心。 更重要的是,没了沈家的庇护,她一个寡妇,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只有沈府才是最好的去处。 于是,在林月儿出嫁的第二天,蒋春娘便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再次来到了沈府门前。 她想好了说辞,准备去找自己的亲姐姐蒋秋娘哭诉一番,说自己孤苦伶仃,女儿出嫁后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搬回来与姐姐做个伴,热热闹闹的。 可她没想到,自己连沈府的大门都没能进去。 “姨夫人,我们小姐吩咐了,您如今也有了自己的住处,就不必再回府里来了。” 守门的护卫面无表情地拦住了她。 蒋春娘愣住了:“你说什么?是燕宜那丫头说的?你让她出来,我要见我姐姐!” “小姐说了,夫人今日身体不适,不见客。” “你!” 蒋春娘气得浑身发抖,她没想到沈燕宜竟然做得这么绝! 眼看硬闯无望,蒋春娘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她当即往那石阶上一坐,扯开嗓子便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丈夫死得早,好不容易把女儿拉扯大嫁出去了,如今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啊!” “姐姐啊!你怎么忍心看着妹妹我流落街头啊!我们可是亲姐妹啊!” 她这番哭天抢地的表演,很快便引来了路人的围观。 对着沈府高大的门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府内,蒋秋娘听闻下人来报,说是蒋春娘在府门前哭闹,脸色顿时一冷,她将茶盏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搁。 “一次两次的,真当我沈家是好欺负的!” 蒋秋娘心底憋着一股火气,她刚想要起身去查看一番,沈燕宜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伸手拦住了她。 “阿娘,您别去。” 沈燕宜的语气平静而坚定,“您一出去,她只会闹得更凶。这件事,交给我。” 看着女儿沉静的双眸,蒋秋娘焦急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好。” 沈燕宜说罢,转身便朝着府门走去。 大门缓缓打开,沈燕宜一身素色长裙,缓步而出。 她看都未看坐在地上撒泼的蒋春娘,只是对着周围围观的百姓微微颔首,声音清亮,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劳烦各位看个热闹。这位是我姨母,前些日子我表姐出嫁,我们沈家为她置办了酒席,送她风光出嫁。如今表姐刚刚嫁入高门,我姨母却说一个人住着害怕,想回我们沈家来。” 众人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都觉得这姨母有些不知好歹。 蒋春娘见沈燕宜出来,哭声一顿,随即闹得更凶了:“燕宜!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表姐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要把我这个老婆子赶尽杀绝啊!” 沈燕宜冷笑一声,终于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姨母,您这话就说错了。我沈家供养您母女二人数年,仁至义尽。如今您有了自己的家,却非要赖在我家不走,究竟是谁没良心?” 她往前走了两步,声音陡然提高:“还是说,您是住惯了我们沈家,吃惯了我们沈家的山珍海味,所以不想走了,想赖在我们沈家骗吃骗喝一辈子?” 这话毫不留情,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蒋春娘的脸上! 周围的百姓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蒋春娘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指着沈燕宜,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胡说八道!”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您心里清楚。” 沈燕宜的眼神冷得像冰,“说起来,我还有一笔账没跟姨母算呢。这些年,我母亲心善,月月给您和表姐的银钱,可从没少过一分。可我听说,您自己还偷偷攒下了一笔不小的私房钱,少说也有几百两银子吧?”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几百两!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一个寄人篱下的寡妇,竟然能攒下这么多钱? 蒋春娘的眼睛里迸发出惊恐和慌乱,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藏得那么深的事情,沈燕宜竟然会知道! 沈燕宜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嘴角的弧度更冷了。 她故意做出思索的模样,对着众人道:“大家一定很好奇,我姨母和我表姐平日里穿得那么朴素,这几百两银子,最后都花到哪里去了呢?” “莫非是……” “你住口!” 不等沈燕宜说完,蒋春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冲上来就想捂住沈燕宜的嘴! 那些钱的去向,是她心底最大的秘密,若是被当众说出来,她和月儿就全完了! 护卫眼疾手快,立刻上前将她拦住。 沈燕宜看着状若疯癫的蒋春娘,眼神里没有半分同情,只有彻骨的冰冷。 她压低声音,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地警告道:“姨母,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别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否则,丢脸的不仅是你,还有你那刚嫁进高门的宝贝女儿。” “要是把我惹急了,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一百零八章 没有,都没有 面对沈燕宜的警告,蒋春娘像是被死死扼住了咽喉,半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 她看着眼前人那双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她毫不怀疑,这个丫头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蒋春娘本来就是想借着名声赖上沈家,只是没想到沈燕宜会这样决绝。 她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在周围百姓鄙夷和嘲笑的目光中,几乎是落荒而逃,慌乱地消失在了街角。 …… 几日后,便是林月儿回门的日子。 按照规矩,新妇该携夫婿回娘家拜见长辈。 蒋春娘虽已搬出沈府,但在外人眼中,沈家依然是林月儿唯一的“娘家”。 这一天,蒋春娘起了个大早,特意打扮了一番,又来到了沈府门前。 只是这一次,她收敛了所有的尖酸刻薄,脸上堆满了谦卑讨好的笑容。 巧的是,今日沈纪之与蒋秋娘都有事儿外出,府中只有沈燕宜一人。 蒋春娘在前厅里见到了沈燕宜,一上来便放低了姿态,满脸堆笑,言语间尽是亲近与讨好。 “燕宜啊,今日是月儿回门的大日子,她那婆家……” “你也知道,人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咱们沈家怎么也得把场面撑起来,不然岂不是丢沈家的脸面?” 蒋春娘说尽好话,无非是想让沈燕宜出面,好好招待回门的林月儿和赵公子,好让她和女儿在赵家面前挣足脸面。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拒绝后,跪下来苦苦哀求的准备。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沈燕宜只是静静地听完,便异常爽快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让蒋春娘欣喜若狂。 她激动得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立刻凑上前,拉着家常道:“真的?姨母就知道燕宜你是个心善的!你放心,等日后月儿在赵家站稳了脚跟,飞黄腾达了,定然忘不了你今日的好,忘不了沈家的恩情!” 飞黄腾达? 沈燕宜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底划过一丝极致的冰冷与嘲讽。 她记得清清楚楚,上一世,林月儿确实是飞黄腾达了。 她靠着不知道从哪儿而来的关系,又搭上了宫里的线,最终入了宫。 而她入宫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沈家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忘不了沈家的恩情? 真是天大的笑话! 沈燕宜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杀意,再抬眼时,已是一片平静。 看着眼前蒋春娘那副得意又谄媚的嘴脸,她只觉得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一而再再而三的,她实在不知道这人哪里来的脸皮。 那点子血脉亲情,她还真当成了拿捏她沈家的把柄了么? 沈燕宜只觉得可笑。 不过既然她们不长记性,她又何必推拒那两张凑上来等着巴掌的脸呢。 “我还有些事要出门一趟。” 沈燕宜站起身,语气平淡地打断了蒋春娘的畅想,“姨母便在前厅等着吧,只是府里规矩大,别处就不要随意走动了。” 她转头对身边的玉珠吩咐道:“玉珠,你留下,好好帮衬姨母。” 那个“帮衬”二字,她咬得极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意味。 玉珠心领神会,恭敬地应了声:“是,小姐。” 此时的蒋春娘并未听出弦外之音,只当沈燕宜是真心帮忙,心中大喜,连声应好。 没过多久,林月儿与赵公子便到了沈府。 夫妻二人携手踏入沈府大门,林月儿穿着锦罗绸缎倒也显得颇有几分贵家夫人的气质。 只是那赵公子肥胖的样貌,周围看热闹的人实在恭维不来。 府内,得知二人来到,蒋春娘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那姿态,仿佛她才是这沈府的主人。 她亲热地挽住林月儿的手,对着赵公子笑得合不拢嘴。 随即清了清嗓子,对着一旁的玉珠便颐指气使地开了口:“玉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小姐珍藏的雨前龙井拿出来,给姑爷和小姐尝尝!” 她特意提高了音量,就是想在女婿面前显摆一下自己在沈府的地位。 玉珠福了福身,面无表情地开口:“回姨夫人,小姐吩咐了,府里最近开销大,好茶都收起来了,如今只有待客的粗茶。” 说罢,也不等蒋春娘反应,便转身去倒了两杯颜色浑浊的茶水过来,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蒋春娘的笑脸瞬间僵住。 林月儿看着那两杯几乎能看见底的茶叶末子,脸色也沉了下来。 蒋春娘不死心,又问道:“茶不好,那点心总该有吧?” “回姨夫人。” 玉珠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厨房说今日没有准备多余的料,做不了点心。” “水果呢?” “采买的说今日天气不好,没买到新鲜的。” “……” 无论蒋春娘说什么,玉珠总有理由回绝。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任谁都看得出这是在故意怠慢。 前厅里的气氛一时间尴尬到了极点。 蒋春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浑身发抖,却又发作不得。 林月儿则是垂着头,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指节都泛了白。 沈燕宜!…… 她就知道她不会有什么好心! 身旁一直没怎么开口的赵公子,脸色也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他娶林月儿,图的是什么? 不就是图她背后沈家的势吗? 可今日回门,别说沈尚书夫妇了,就连沈燕宜这个嫡小姐都没露面,只派了个丫鬟出来,用粗茶打发他们。 这算什么?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他越想越不满,心底的那股怨气怎么也发泄不出去。 时间久了,赵公子也是彻底坐不住。 他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咳……月儿,岳母,我看时辰也不早了,家里还有些事,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赵公子这话一出,蒋春娘和林月儿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新婚夫妻回门,一半都是住上一晚,次日再回去的。 可如今,两人从进门到现在,过了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说要走,这不是明确表达不满是什么? 正当蒋春娘准备开口说两句软话挽留,一道清冷的女声却从门外悠悠传来。 “赵公子和表姐这是要走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燕宜一袭湖蓝色长裙,正缓步从外面走进来。 她脸上挂着一抹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目光在厅内几人身上轻轻一扫,最后落在了赵公子的身上。 “府中下人不懂事,招待不周,还请赵公子见谅。” 第一百零九章 这可是孝女啊 她语气客气,却半点没有要重新上茶上点心的意思,反而顺着赵公子的话,直接肯定了他要离开的这个事实。 蒋春娘和林月儿一见到她,眼中顿时燃起一丝希望。 她们以为沈燕宜是来为她们撑腰的。 林月儿更是立刻站起身,露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柔柔地唤了一声:“表妹……” 沈燕宜却像是没看到她眼中的期盼,只是对着赵公子微微颔首,继续说道:“早就听闻赵公子在近日在家中学习,勤勉上进,准备着来年科举。想来此刻也是着急学习的,便不好再继续耽误赵公子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夸了赵公子,又给了他一个体面的台阶下,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只有一个。 慢走,不送。 赵公子本就一肚子火,此刻被沈燕宜这么一捧一踩,更是憋屈得厉害。 可他偏偏发作不得,沈燕宜是沈家嫡女,身份尊贵,他一个四品官员的儿子,在她面前根本不够看。 他只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说道:“沈小姐客气了。” 说罢,他一甩袖子,再也待不下去,转身便朝外走去。 “姑爷!” 蒋春娘急了,连忙拉着林月儿跟了上去。 沈燕宜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亲自将几人送到府门口。 蒋春娘看着沈燕宜这“恭送”的姿态,心里那点不快又被得意所取代。 看,沈燕宜还不是得亲自出来送他们? 这面子,总算是找补回来了一点。 她满脸堆笑地对赵公子道:“姑爷慢走,月儿,回去赵家后记得好生照顾着姑爷。。” 赵公子和林月儿正准备离开,沈燕宜那带着一丝疑惑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咦?” 她看向正准备转身回头的蒋春娘,故作不解地问道,“姨母,您怎么不跟着表姐和姐夫一起回去?”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个人全都愣住了。 蒋春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我……我回我那院子去啊。” “回那个院子做什么?” 沈燕宜的音量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门口看热闹的下人和路过的百姓听得一清二楚。 她走到蒋春娘身边,亲热地仿佛真是为她着想一般,柔声劝道:“姨母,您就表姐这一个女儿,如今她新嫁,正是需要您在身边提点教导的时候。” “这婆媳相处,操持家务,哪一样不需要您这个做母亲的帮忙把关?您一个人住在外面,女儿女婿怎么能放心得下?” 她转头看向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的林月儿和赵公子,笑意盈盈:“更何况,表姐和姐夫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如今有了自己的府邸,接亲娘过去住些时日,享享清福,这可是天经地义的大孝道啊。” “周围的街坊邻里看着,也得夸赵家家风好,娶了个贤惠孝顺的好媳妇呢!” 这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句句都占着一个“孝”字。 周围的百姓们听了,纷纷点头称是。 “是啊是啊,沈小姐说得对!女儿出嫁,当娘的跟着过去照看一阵子,是该应的!” “这赵公子一看就是个好人,肯定不会让丈母娘一个人孤零零住着的。” 议论声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林月儿和赵公子牢牢困在其中。 他们能说什么? 说不愿意? 那岂不是当众承认自己不孝,打自己的脸吗? 但正经的大户人家,哪有新婚就把岳母接到女婿家里住的! 这不是在说新娘家中无人,刚成婚亲娘都迫不及待的上门打秋风,日后林月儿只怕里子面子全没了。 林月儿气得浑身发抖,她求救似的看向赵公子,却见他也是一脸的难堪与不耐。 在众目睽睽之下,赵公子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扇了好几个耳光。 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岳母……请吧。” 蒋春娘彻底傻眼了,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只是想来沈府耀武扬威一番,最后竟然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可眼下这个光景,她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在沈燕宜那“关切”的目光和周围百姓的“赞许”声中,她几乎是被林月儿和赵公子架着,一步步挪向了赵家的马车。 …… 赵府。 赵夫人早就吩咐了下人备好一桌饭菜,就等着儿子儿媳回来。 她盘算好了,要借着这顿饭,好好给林月儿这个新媳妇立一立赵家的规矩。 可当她满面春风地迎到门口,看到的却是自己儿子和儿媳,以及跟在他们身后,一脸局促不安的蒋春娘, 霎时间,赵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垮了下去。 那脸色,难看得像是吞了只苍蝇。 林月儿和蒋春娘敏锐地察觉到了赵夫人目光中的不悦,两人心中都是一咯噔,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林月儿急中生智,连忙晃了晃赵公子的手臂,暗中撒娇使着眼色。 赵公子心领神会,虽然心中万般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对着自己母亲解释道:“母亲,月儿……月儿她刚过门,有些想念岳母,儿子便做主,接岳母来咱们府上暂住些时日。” 赵夫人听完,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冷冷地瞥了蒋春娘一眼,那眼神里的嫌恶和轻蔑,毫不掩饰。 她什么话都没说,甚至连一句客套的问候都没有,直接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那背影,写满了不悦与警告。 另一边,沈府。 送走了瘟神,沈燕宜只觉得神清气爽。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正准备再研究一下果断时间铺子要上的新品,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 她抬头望去,只见蒋秋娘正领着一位气质温婉的妇人,以及一对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左右的兄妹,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 “燕宜,快来见过你云姨母。” 蒋秋娘笑着招了招手。 沈燕宜站起身,目光落在那位妇人身上。 妇人虽穿着朴素,但眉宇间自有一股寻常人没有的端庄贵气。 她记得母亲提过,这位云姨母是她的闺中密友,本是前朝的安乐公主,后来嫁给了镇守边关的徐将军。 此次是徐将军回京述职,她便带着一双儿女跟着一起来了。 沈燕宜见此上前,福了福身子,恭敬地唤道:“云姨母安好。” 第一百一十章 可有婚配? 云倾一见沈燕宜,眼中便流露出真切的喜爱。 她主动上前,轻轻拉过沈燕宜的手,细细打量着,眼底满是温柔的笑意。 “这就是燕宜吧?真是个好孩子,比你母亲信里说的还要标致,沉稳。” 她的手温暖而柔软。 沈燕宜能感觉到,这份喜爱并非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 “云姨母过奖了。” “哪里是过奖。” 云倾拉着她一同坐下,笑意不减,“我这次跟着你徐叔叔回京述职,我们家那两个孩子也都跟来了,这会儿估摸着正在街上闲逛呢。” “我们会在京城住上一段时日,往后你可要常来陪我说说话。” 蒋秋娘闻言,笑着在一旁接口道:“你难得回来,自然是要多聚聚的。正好你空闲的时候也可以多带着你云姨母家的妹妹在街上逛逛,带他们在京城各处都转转。” “嗯,放心吧阿娘,我待会儿就去准备着。” 这边沈燕宜刚笑着应下,紧接着云倾却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不免染上一丝愁绪。 “哎,说起我那女儿,也是我的一块心病。她自娘胎里就带了弱症,身子骨一直不太好,娇气得很。” “这次带她回京,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为她寻一门好亲事,找个懂得体贴人,性子温和的夫婿,往后能好好照顾她,我也就放心了。” 蒋秋娘听了,连忙安慰了几句,“放心吧,我这儿认识不少体贴的男子,有机会可以安排淼淼去见一见。” 对此,云倾笑着应了下来。 “若这次真的是能够找到个,我也就放心了。” 说话间,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回到沈燕宜身上,含笑问道:“对了,说起婚事,我们燕宜这般出色的姑娘,可有婚配了?” 来了。 长辈聊天时最逃不掉的环节。 沈燕宜心头一动,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回姨母,还未曾。” 云倾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似乎正要说些什么。 一旁的蒋秋娘却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抢先一步开了口。 她伸手爱怜地抚了抚沈燕宜的头发,故作怅然地叹息道:“燕宜这孩子,从小就没怎么离开过我身边,性子又静,就喜欢待在家里陪着我。” “我有时候也想,将来她要是嫁得远了,我这心里……可真就空落落的,不知道该有多想念呢。” 有些话点到为止,蒋秋娘便不再继续说下去。 云倾也是个聪明人,一听便明白了蒋秋娘的言外之意。 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却也能够理解作为母亲的不舍,“可不是么,儿女都是娘的心头肉,谁又舍得呢?”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沈燕宜站起身,福了福身子,恰到好处地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母亲,云姨母,你们先聊着。我忽然想起铺子里还有些账目要对,先去处理一下。” “去吧去吧。”蒋秋娘挥了挥手。 沈燕宜转身退出了前厅,将空间留给了这对久别重逢的姐妹。 她刚走到院中,迎面便撞上了从外面回来的兄长沈策安。 “阿兄。” “小妹。” 沈策安见她从前厅方向过来,随口问道,“家里来客人了?” “嗯,是云姨母来了。”沈燕宜答道。 “云姨母?” 沈策安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那位安乐公主,徐将军的夫人?” “是。” 沈燕宜点了点头,又道:“方才云姨母方才还问起我是否已有婚配。”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沈策安,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我猜,姨母或许是想给我和那位小郡王,牵一牵线。” 沈策安闻言,神色一凛,立刻看向自己的妹妹,沉声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沈燕宜迎上兄长关切的目光,唇边泛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顺其自然吧,我这人对成婚……没多少盼望的。” 毕竟上辈子,有些事情,她也觉得足够了。 沈策安看着妹妹那双平静的眼眸,心中微微一叹。 他伸手像小时候一样揉揉她的头,声音温和而坚定:“好,都依你。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阿兄都支持你。”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妹妹的安稳幸福更重要。 无论是嫁给将军之子,还是另有良人,只要是她自己选的,他便会为她扫平一切障碍。 沈燕宜心中一暖,对着兄长露出一个真切的笑意。 因着云倾前来拜访,沈策安理应去见一面,问声好,兄妹两人便就这么分开。 这边沈燕宜回到自己的院子,换了一身便于出行的衣裳,便出了府。 她与陈玉筠约好了,先去自己的铺子里看看账本,再去逛逛京城新开的一家首饰铺子。 马车在陈府门前停下,不多时,一身鹅黄衣裙的陈玉筠便笑着跑了出来,亲热地挽住了沈燕宜的手臂。 “你可算来了,我都等急了!” 两人坐上马车,一路说说笑笑,气氛正好。 马车行至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时,却忽然被前方一阵喧闹给堵住了去路。 “怎么回事?” 陈玉筠好奇地掀开车帘一角。 只听一道尖利的女声从人群中传来,充满了刻薄与傲慢:“你眼瞎了吗!知不知道我这身裙子是什么料子?是刚从江南运来的云锦,你赔得起吗!” 沈燕宜微微蹙眉,也顺着缝隙向外看去。 只见人群中央,一个穿着华丽、珠光宝气的官家小姐,正指着另一个女子的鼻子破口大骂。 而被骂的女子,一身素色布裙,头上也只簪着一支简单的玉簪。 虽然衣着朴实,但身形挺拔,面对指责,脸上并无半分慌乱,只是一双清亮的眸子里透着冷意。 “我家小姐又不是故意的!” 被骂女子身边的丫鬟气不过,站出来反驳道,“方才有个小贼抢了我家小姐的钱袋,小姐是为了去追那小偷,才不小心撞了你一下!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我管你什么小偷不小偷的!” 那官家小姐不依不饶,声音愈发尖锐,“弄脏了我的裙子就是不行!今天你要是不能把它给我弄干净了,就别想走!” 第一百一十一章 相识 周围的百姓议论纷纷,大多都觉得这官家小姐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那女子终于开了口,声音清冷,却十分平静:“裙子既已弄脏,多说无益。是小女的过失,我愿意赔偿。小姐可留下府上地址,稍后我自会派人将赔偿的银两送上门。” 她这番话有理有据,态度也算诚恳。 可那官家小姐一听,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她上下打量了女子一番,见她通身没有一件值钱的首饰,衣料也是寻常,眼中的鄙夷更甚。 “送银子上门?就凭你?” 她嗤笑一声,“你赔得起吗?我看你是想找借口开溜吧!少废话,今天你若是不当众给我跪下磕头道歉,我就让你知道知道,得罪了我王语柔是什么下场!” 这话一出,便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女子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眸中寒光一闪,似是要发作。 就在这时,沈燕宜不知何时穿过人群,走到了几人面前。 “王小姐倒是威风的很。” 沈燕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就为了这点小事,在大街上失了体面?王大人若是知道自家女儿如此,怕是气的要晕过去了吧。” 听到这声音,王语柔猛地回头,待看清来人是沈燕宜时,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熄了大半。 “沈……沈小姐?” 她有些结巴。 王语柔的父亲不过是个五品官,如何敢得沈家的嫡女? 她家还得仰仗着沈家的鼻息呢。 “这……是她先撞到我,还弄脏了我的衣服!” 王语柔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像方才那般大声嚷嚷,只能小声地为自己辩解。 沈燕宜看都未看她那裙子上的污渍一眼,只是拿出一个荷包,从中取出了一锭十两的银子,直接递到了王语柔的面前。 “这十两银子,够你再做一件新衣了。”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压迫感,那是一种来自上位者的施压和清贵。 这语气并非商量,而是命令。 王语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知道,沈燕宜这是在替那个穷酸丫头出头,也是在当众打她的脸。 可她不敢反驳,更不敢不接。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从沈燕宜手中拿过那锭银子,死死攥在手心,像是捏着一块烫手的烙铁。 “我们走!” 她狠狠地瞪了那布裙女子一眼,带着自己的丫鬟,灰溜溜地挤出人群跑了。 沈燕宜见状冷言扫视了一圈人群,淡淡开口:“热闹结束了,可以散了。” 听到这话,周围人也都识趣儿的纷纷离去。 直到这时,沈燕宜才将目光转向方才被围困的女子,当见她眉眼清正,虽衣着简朴,但气质沉静时,心中便已有了几分好感。 女子微微颔首,“多谢姑娘出手相助,还望姑娘能留个地址,晚些时候我差人将银子归还。”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沈燕宜笑了笑,便准备转身离开。 “请等一下。” 那女子却主动上前一步,对着沈燕宜郑重地福了一礼,态度真诚,“今日之事的确多谢姑娘帮忙,否则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这份恩情,我是一定要报答的。”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山涧清泉,让人心生好感。 沈燕宜闻言停下脚步,客气道:“姑娘言重了。” 女子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那笑容冲淡了她眉宇间的清冷,多了几分少女的明媚。 “救命之恩,不敢言重。” 她顿了顿,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道,“小女徐淼淼。家母,是安乐公主云倾。” 徐淼淼。 安乐公主云倾的女儿。 沈燕宜眸光微动,心中划过一丝讶异。 原来眼前这位温婉清雅的女子,便是云姨母口中那个“身子骨弱娇气得很”的女儿。 可她看着,除了衣着朴素些,那挺拔的身姿和清亮的眼神,没有半分弱症的模样。 “原来你便是云姨母的女儿。” 沈燕宜也笑着回应道:“家母蒋秋娘,我名沈燕宜。” “沈燕宜?” 听到这名字,徐淼淼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眼中满是惊喜,“你就是我母亲常在信中提起的燕宜姐姐!我母亲说,这次回京一定要带我来见见你!” 这声“姐姐”叫得真诚又亲近,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沈燕宜也笑了起来,是发自内心的那种:“既然如此,往后若是不嫌弃,便常来府中找我玩。” “嗯!一言为定!” 徐淼淼高兴地应下。 就在这时,一辆低调却不失大气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几人身旁。 车帘未动,一道清朗沉稳的男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淼淼,该回府了。” “是我兄长来接我了。” 徐淼淼应了一声,随即热情地看向沈燕宜和陈玉筠,发出邀请,“燕宜姐姐,还有这位姐姐,若不嫌弃,不如同乘一车?正好我送你们一程。” 沈燕宜的心头微动。 徐淼淼的兄长,那位随父征战沙场的小将军? 想起云姨母的撮合,她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好奇,便点头应下:“那便叨扰了。” 几人依次上了马车。 车厢宽敞,陈设简洁,处处透着一股利落之气。 正中端端坐着个男子。 那人一身玄色劲装,身形挺拔如松,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五官俊美得极具攻击性,周身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凛然气势。 好一个俊朗不凡的少年将军。 沈燕宜心中暗道。 可下一瞬,预想中的客套寒暄并未发生。 那位少年将军在看到跟在妹妹身后上车的沈燕宜和陈玉筠时,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一般,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猛地睁大,凛然的气势顷刻间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显而易见的慌乱。 他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妹妹,俊朗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连说话都磕磕巴巴起来,声音又紧又绷。 “淼淼,你……你怎么还带了其他人上车?” “我不是,是说过了吗,你找朋友玩儿可以,但是……别带我到我面前。” 第一百一十二章兄长有疾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让车厢内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瞬间凝固。 徐淼淼见自家兄长这副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几分歉意,对沈燕宜和陈玉筠解释道:“家兄他……他有些怕生,两位姐姐别见怪。” 说罢,她转头看向徐子诚,语气轻快地介绍道:“兄长,这位就是咱们之前聊过的,母亲闺中密友沈家的燕宜姐姐。这位是她的好友,陈家的嫡女,陈姐姐。” 听到“母亲闺中密友”和“燕宜”这两个词,徐子诚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丝。 他知道母亲此行的目的之一,便是要撮合他与这位沈家小姐。 可知道归知道,他那刻在骨子里的反应却无法控制。 他僵硬地朝着沈燕宜和陈玉筠的方向拱了拱手,视线却死死盯着车厢的木板,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干巴巴的字眼。 “沈、沈小姐……陈小姐……有礼了。” 那声音,哪有半分少年将军的沉稳,磕巴的恨不得离她们三丈远,就像见了洪水猛兽似的。 陈玉筠难免有些不解,她下意识地看向沈燕宜,眼神无声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沈燕宜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能感觉到,徐子诚并非是针对她,而是对所有陌生女子都抱有这种极度的不自在和抗拒。 她微微一笑,恰到好处地打破了尴尬:“方才我与玉筠正要去前面的锦绣阁看看新出的首饰,就不多叨扰小将军和淼淼妹妹了。” 这话说得客气又疏离,既给了对方台阶,也表明了自己要离开的态度。 “对对对!” 陈玉筠立刻心领神会,连忙附和道,“我们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就不耽误你们兄妹了!” 徐淼淼一听,哪里肯放她们走,想也不想地便跟着站起身,“那我跟你们一起去!兄长,你先回府吧,晚些时候我自己回去。” 徐子诚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点头,连声音都顺畅了不少:“好。你自己当心,别太晚了。” 话音未落,他便像是生怕沈燕宜她们会反悔一般,对着车夫沉声吩咐道:“走!” 马车飞快地驶离,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赶。 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陈玉筠终于忍不住了,拉着徐淼淼的手,一脸不可思议。 “淼淼,你兄长他……他这是怎么了?跟着你父亲这样的大将军常年在边关,不是该威风凛凛,不怒自威的吗?怎么跟个见了猫的老鼠似的?” 徐淼淼脸上露出一抹苦笑,领着两人走到街边,这才压低声音解释道:“说来话长,都怪我兄长他……命不好。” “我兄长年少成名,在边关时,曾被一位将领的女儿疯狂纠缠过。” “疯狂纠缠?” 陈玉筠更好奇了。 “嗯。” 徐淼淼点了点头,眉宇间染上一丝厌恶,“那女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每日几十封情信送到我兄长帐中,有些甚至是用血写的。我兄长不胜其烦,让人将信退回,她便变本加厉。” “她买通我兄长身边的亲卫,想偷拿兄长的贴身之物。被发现后,又四处散播谣言,说自己早已与我兄长私定终身,甚至不惜毁坏自己的名节,就为了逼我兄长娶她。” “最过分的一次,她竟然趁着夜色,偷偷潜入了我兄长的营帐……若非兄长警觉得早,后果不堪设想。” 徐淼淼说得平静,但沈燕宜和陈玉筠却听得心惊肉跳。 这哪里是追求,这分明就是不择手段的疯魔。 陈玉筠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那女子被她父亲关了禁闭,我兄长也借着调防的机会离开了那里。但从那以后,他就落下了病根。” 徐淼淼叹了口气,“他一靠近陌生的年轻女子,就会浑身不自在,说话结巴,心慌气短。军中和京城的医师都瞧过,都说这是心病,药石无医,只能靠他自己慢慢走出来。” “天啊……” 陈玉筠咋舌不已,“这也太惨了,好好的一个人,竟被个疯女人给逼成这样。” 沈燕宜也总算明白了,为何云姨母会说女儿娇弱,却对儿子闭口不谈。 想来这害怕女子的毛病,才是云姨母真正的心病。 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之子,却患上了见了女子就说不出话的怪病。 这婚事,怕是比身子骨弱的徐淼淼还要难上百倍。 …… 次日,宫中设宴,为前朝安乐公主云倾接风洗尘。 因着与三公主周木槿有约,沈燕宜特意提前入了宫。 在周木槿的宫院里,两人就铺子后续的发展简单商议了几句,眼看时辰差不多了,沈燕宜便起身告辞,准备先一步前往宴会所在的含章殿。 夜幕下的皇宫,灯火璀璨,宫道幽深。 沈燕宜提着宫灯,独自走在安静的廊下,晚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 转过一个弯,一道明玄色的身影却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前方不远处。 那人负手而立,身形挺拔,俊美无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深邃的眼眸在灯火下显得晦暗不明。 是周砥。 沈燕宜的脚步蓦地一顿,心头也跟着沉了沉。 她想起了上一次在宫中与他的不欢而散,想起自己说的那句“或许连朋友都做不来”。 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微妙而尴尬。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上前几步,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声音清冷而疏离。 “臣女沈燕宜,见过太子殿下。” 周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沉沉,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审视和探究,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沈燕宜不想与他过多纠缠,行完礼后,便低着头,恭敬地说道:“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臣女……先行告退。” 说罢,她甚至没等周砥回应,便提着裙摆,匆匆从他身侧绕了过去,脚步快得像是在逃离什么洪水猛兽。 周砥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听到那远去的,急促的脚步声。 他缓缓收紧了负在身后的手,指节捏得泛白。 良久,他才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嗤,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落寞。 “沈燕宜,你现在竟已经对孤避如蛇蝎了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宫宴 含章殿内,丝竹悦耳,歌舞升平。 琉璃盏中盛着琥珀色的美酒,宫人们穿梭其间,脚步轻盈,悄无声息。 沈燕宜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尽量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今日的主角是安乐公主云倾。 她被太后亲热地安排在了自己身边的位置,两人正低声叙着旧,言笑晏晏,看起来关系极好。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你大了不少,哀家却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 太后拉着云倾的手,感慨万千。 云倾笑着摇头:“母后风采依旧,哪里老了?倒是女儿常年在边关风吹日晒的,竞不及母后风采。” “你这嘴,还是这么会说话。” 太后被她哄得眉开眼笑,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不远处正与几位世家小姐说话的徐淼淼身上。 “哀家听说,你这次带了淼淼一同回京,是想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云倾闻言,眼底的笑意柔和了几分,点了点头:“是,那孩子身子弱,总得找个知冷知热的人家,我才能放心。” 太后听了,脸上的笑容愈发和蔼可亲。 她拍了拍云倾的手背,像是随口一提般说道:“这有何难?哀家瞧着,淼淼这孩子端庄娴雅,性子又好,与我们家砥儿倒是般配得很。” 表兄表妹,自古就算是佳话。 此话一出,云倾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她抬眼看向不远处皇子席位上的太子周砥。 他正端着酒杯,神色冷淡地看着眼前的歌舞,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气场,仿佛与这殿中的热闹格格不入。 要将自己那个娇弱的女儿嫁给这样一座冰山? 另一边,沈燕宜却将这段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她下意识地顺着云倾的目光朝周砥看去,却不想,正好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周砥根本就没在看什么歌舞。 他一直在看她。 那目光,专注而直接,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像是猎人盯住了自己的猎物,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沈燕宜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匆忙低下头,端起面前的茶杯,假装饮茶。 可那道视线,却如同实质一般,依旧牢牢地黏在她的身上,让她如坐针毡。 他有完没完? 上一次在宫里不欢而散,这会儿又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他到底想做什么? 沈燕宜在心底无声地呐喊,感觉自己脸上的皮肤都要被他盯出个洞来了。 她能感觉到周围已经有几道好奇的目光朝她这边飘了过来。 再这样下去,她就要成为全场的焦点了。 最终,沈燕宜实在是受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巨大的决心一般,抬起头,迎着周砥的视线,勉强地,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那笑容里,三分敷衍,三分无奈,还有四分“求你别看了”的恳求。 周砥看着她那副避之不及的模样,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蹙。 她就这么厌恶孤? 连一个寻常的笑意都吝于给予?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了几分,眼底的墨色翻涌,正要说些什么,太后的声音却在此刻响起。 “砥儿,过来哀家这里。” 周砥收回视线,眸中的情绪敛去,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清冷无波的模样。 他站起身,走到太后面前,恭敬行礼:“皇祖母。” “嗯。”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指了指徐淼淼的方向,笑问道:“哀家方才与你姑母说,想将淼淼许配给你,你意下如何啊?” 这话一出,殿中瞬间安静了几分。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周砥,也投向了那边正一脸错愕的徐淼淼。 徐淼淼怎么也没想到,这火会突然烧到自己身上,一时间紧张得手心都冒出了汗。 只见周砥连半分犹豫都没有,对着太后微微躬身,语气平淡却坚定地回绝道:“皇祖母,孙儿如今并无此意。国事为重,婚配之事倒是不急。”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拖泥带水。 云倾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不是觉得周砥不好,相反,周砥无论是身份样貌还是能力,都是上上之选。 可他的性子实在太冷了,像一块捂不热的寒冰,自己的女儿若是嫁过去,怕是一辈子都得不到夫君的温情。 太后似乎也料到了这个答案,并未动怒,只是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他退下了。 宴会另一角,南阳王元冀的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 他看着被众星捧月般的云倾和徐家兄妹,眼中的嫉妒与焦虑几乎要满溢出来。 同为王爵,他南阳王府如今却已是日薄西山,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而安乐公主一家,不过是刚回京,便得了太后与陛下的如此恩宠。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压低了声音,对着身边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盘中点心的女儿元嘉,急切地说道:“嘉儿,你瞧见了没?那位就是徐将军的儿子,徐小郡王。” 元嘉顺着父亲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正安静地坐在那里,眉眼俊朗,只是神情间似乎有些拘谨。 “你过去,与那位小郡王说说话,结交一番。” 元冀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徐家如今圣眷正浓,我们若是能与他们家结亲,借着安乐公主的身份和徐将军的兵权,我们南阳王府……就有救了!” 元嘉一听这话,顿时没了胃口。 她放下手中的银箸,秀眉微蹙,脸上满是不情愿:“父亲,女儿不想去。您看那宴会上多少名门贵女都盯着他,我何必去凑这个热闹?” 上次父亲让他嫁给四十多岁老郡王的事情,还是靠着自己不吃不喝多少时日,才换来的一丝宽限。 没成想这才过去几日,她这个父亲便又给自己搭好了另一条线。 “糊涂!” 元冀见她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声音都严厉了几分,“这是凑热闹吗?这是我们南阳王府最后的机会了!你听话,现在就跟我过去,先去与长公主说句话!” 说罢,也不管元嘉是否愿意,元冀直接站起身,强行拉着她的手腕,朝着云倾所在的主位走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攀附 元冀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拉着女儿元嘉,领着一脸不耐的儿子元慎和同样心怀鬼胎的妻子,朝着云倾所在的主位走去。 他脸上堆着热络到近乎谄媚的笑,与身后妻儿或不情愿或高傲的神情形成了鲜明对比,显得格外突兀。 “长公主殿下。” 元冀走到近前,深深一揖,声音洪亮,“许久不见,殿下风采更胜往昔啊!” 云倾正与身边的命妇说着话,闻声抬眸,看到来人是南阳王元冀,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了然。 她脸上的笑容不变,客气却疏离:“原来是南阳王,不必多礼。” 元冀像是没听出那份淡漠,自顾自地将身后的家人推上前。 “这是内子,还有小儿元慎,小女元嘉。” 他清了清嗓子,很快便将话题引向了自己真正的目的:“说起来,我们家元慎,和小郡王年纪相仿,小女元嘉,也与郡主差不多。孩子们年纪相近,正该多走动走动,交个朋友嘛!” 这话一出,云倾脸上的笑意便淡了几分。 她是什么人? 她自小就长在宫里,虽然去边关了几年,可这群人的小心思,她还是一眼便能看穿的。 南阳王府如今是个什么光景,京城里稍有门路的人家都一清二楚。 这哪里是想交朋友,分明是想攀附权贵,将她徐家当成救命的稻草。 云倾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并未接话。 而另一边,被父亲推出来的元嘉和元慎,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云倾身旁的徐淼淼身上。 徐淼淼从他们一过来,便垂下了眼帘,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既不看人,也不说话,一副十足认生胆小的模样。 南阳王妃见状,心中先是闪过一丝不屑。 传闻中安乐公主的女儿体弱多病,今日一见,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连基本的场面应酬都不会。 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满意。 这样的性子,才好拿捏。 若是真娶进了门,还不是任由他们南阳王府搓圆捏扁? 想到这里,南阳王妃脸上露出自以为和蔼的笑容,主动朝徐淼淼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试探:“这位就是小郡主吧?真是个文静的好孩子。平日里在闺中,都喜欢做些什么呀?” 徐淼淼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只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再无下文。 那冷淡的态度,让南阳王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尴尬得无以复加。 她求助似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元冀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南阳王妃只好硬着头皮,推了推身边的儿子:“慎儿,你和淼淼郡主年岁相仿,你们年轻人之间有话说,你陪郡主聊聊。” 元慎本就心高气傲,见徐淼淼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心中已是不快。 但碍于父亲的命令,还是不情不愿地上前一步,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小郡主,听闻你刚从边关回京,想必对京城还不熟悉。改日若是有空,我可以……”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一直安静坐着的徐淼淼却忽然站起了身。 她看都未看元慎一眼,径直转向云倾,福了福身子,声音清脆:“母亲,女儿瞧见燕宜姐姐了,想过去寻她说几句话。” 说罢,她不等云倾回答,更不理会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的元慎,转身便提着裙摆,毫不留恋地走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拖沓。 元慎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他站在原地,只觉得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堂堂南阳王府的世子,何曾受过这等无视和羞辱! 瞧着元慎那般受到屈辱的面孔,云倾心底却莫名觉得畅快,她放下茶杯,笑着开口:“各位见笑了,小女性子是认生了一些,有些……被我们宠坏了。” “长公主客气了,小郡主性子活泼些是好事,是好事。” 南阳王妃表面笑着回应,心底却早就气的不行。 可那又能如何?她总不能当着长公主面说起她女儿的不是。 她们如今有求于人,这口气,只能咽下。 …… 沈燕宜确实觉得有些无聊了。 她对这种觥筹交错的场合向来没什么兴趣,眼看宴会已过半,便想着寻个由头先行告退。 她刚站起身,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快步走了过来。 “燕宜姐姐!” 徐淼淼几步走到她面前,脸上哪还有方才那副胆小认生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烦闷和嫌恶。 “你可算要走了,快带我一起,我一刻都不想在那儿待了!” 徐淼淼拉住她的手,压低声音抱怨道。 沈燕宜见她这副模样,有些好笑:“怎么了?谁惹我们淼淼不高兴了?” “还能有谁!” 徐淼淼撇了撇嘴,朝南阳王一家的方向不着痕迹地扬了扬下巴,“南阳王府那一家子,跟苍蝇似的,嗡嗡嗡地烦死了!” 她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言简意赅地学了一遍,末了还气哼哼地补充道:“他家那个儿子,叫什么元慎的,看我的眼神就跟看一件东西似的,算计和衡量,一点都不遮掩。我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 沈燕宜安静地听着,心中已然明了。 南阳王府的窘境,她上辈子就有所耳闻。 元冀袭爵之后,不思进取,只知享乐。 如今眼看着要山穷水尽,自然是病急乱投医,想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浮木。 而刚刚回京、圣眷正浓的安乐公主和手握兵权的徐将军一家,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他们不是想和你交朋友。” 沈燕宜看着徐淼淼气鼓鼓的脸,声音平静地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他们只是府邸将倾,想寻一根结实的梁柱,好让他们攀着,不至于摔死罢了。” 徐淼淼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眼中的厌恶更深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说他们怎么这么急不可耐。” 她冷笑一声,“想拿我们徐家当垫脚石?做梦!” 沈燕宜看着她,唇边勾起一抹浅笑。 看来云姨母口中那个“娇气得很”的女儿,心思清明,性子也爽利,半点不糊涂。 这样很好。 第一百一十五章 意外落水 “算了,不提这个了,说多了让人心烦。” 沈燕宜话锋一转,又接着说道:“正好,我看三公主不久前刚离席,她估计这会儿正在花园那边,咱们也过去找她说说话,顺便你们两个姐妹也好认识认识。” “好啊!” 徐淼淼闻言眼睛一亮,立刻点头。 她早就知道自己这个表姐,却一直没有机会能见,正好趁着这次机会认识认识! 两人一前一后,悄悄从宴会厅的侧门溜了出去。 周木槿果然如沈燕宜所料,正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偏殿里,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帮子,看着宫女们修剪花枝。 “三公主。” “燕宜姐姐!” 一见到沈燕宜,周木槿瞬间来了精神,快步迎了上来,“你可算来了,我一个人快要闷死了!” 她亲昵地挽上沈燕宜胳膊时,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徐淼淼。 “这位是……啊,淼淼!姑母的女儿!” 周木槿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虽说两人从小到大没有见过,但也都知道对方,再加上宫宴之上远远的瞧见了一面,便再清楚不过。 “见过三公主殿下。” 徐淼淼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哎呀,你对我行礼做什么,别这么客气。” 周木槿立马上前拉着两人坐下,兴致勃勃地吐槽道:“我就知道燕宜姐姐你也早晚受不住这无聊的宴会,肯定要跑出来的。若不是今日为了迎接姑母,我都想干脆不来了。” 徐淼淼深有同感,用力点了点头,“以前在边关的时候虽然也有宴会,但和这里的完全不一样,比宫里的轻松多了!” 几人交谈间逐渐觉得无聊,周木槿提议去附近的池边走走,听说着宫里的池子又养了不少的锦鲤。 三人并肩走在花园幽静的石子路上,晚风拂面,带着花草的清香,驱散了宴会上的沉闷。 御花园里的池湖不算小,湖心建着一座雅致的凉亭,湖水在宫灯的映照下,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她们正沿着湖边的回廊散步,徐淼淼走在最外侧,兴致勃勃地看着水里游着的锦鲤。 边关少水。她自然对这个感兴趣些。 可就在下一瞬,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右边小腿处传来一阵猝不及防的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了一般。 那力道不大,却极有穿透力,让她脚下一软,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在沈燕宜和周木槿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徐淼淼整个人已经控制不住地朝着湖中栽了下去!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淼淼!” 沈燕宜和周木槿脸色大变,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 几乎同一时刻,一道身影忽然从不远处的假山后冲了出来,动作快得惊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纵身跃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沈燕宜定睛一瞧,是元慎。 他动作利落地游到徐淼淼身边,一把将已经呛了好几口水、正在水中挣扎的她揽入怀中,随即带着她奋力游回岸边。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仿佛是提前排演过一般。 沈燕宜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她。 太巧了。 元慎为什么会在这里? 又为什么出现得如此及时?几乎是淼淼刚落水他就冲了过来。 还有淼淼方才的落水,也显得极为蹊跷,不像是自己失足,倒像是被人暗中算计! 不行,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快!快把郡主扶好!” “叫太医了吗!” 周围的宫女太监们乱作一团,七手八脚地将湿透了的元慎和徐淼淼扶上岸。 沈燕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了一眼被元慎紧紧抱在怀里,脸色苍白,浑身湿透的徐淼淼,立刻意识到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她厉声对周围的下人吩咐道:“此事不许张扬!快去取干净的披风和衣物来,悄悄将郡主送回殿内,莫要惊动了宴席上的宾客!”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尖利的声音却毫无预兆地在不远处炸响,那声音大得足以传遍整个花园,甚至能隐隐传到不远处的宫宴。 “不好了!小郡主落水了,快传太医!——” 这一嗓子,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打破了沈燕宜想要控制局面的所有努力。 沈燕宜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眼生的小太监正扯着嗓子,满脸“惊慌”地朝着宴席的方向大喊。 完了。 这是个圈套。 果不其然,那太监的喊声立刻惊动了宴会上的众人。 很快,一大群人便浩浩荡荡地从含章殿涌了出来,为首的正是南阳王元冀和他那满脸“焦急”的王妃。 “怎么回事?我的儿!郡主怎么样了?” 南阳王妃人未到,声音先到,那语气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担忧和震惊。 当他们看到元慎正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将衣衫尽湿、狼狈不堪的徐淼淼紧紧抱在怀里时,南阳王妃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得计的精光。 她几步冲上前,先是夸张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儿子,随即又将目光转向被他抱着的徐淼淼,故意拔高了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哎呀!这,这可如何是好!众目睽睽之下,我们慎儿抱了郡主的身子。这……这让郡主的清誉何在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帕子捂着嘴,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话里话外的每一个字,都在暗示徐淼淼被元慎占了便宜,名节已毁。 跟在后面的宾客们闻言,顿时议论纷纷,看向徐淼淼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女子当众与男子如此接触,甚至衣衫尽湿…… 云倾和徐子诚也匆匆赶到,看到女儿这副模样,云倾的心都揪紧了,快步上前想将女儿接过来。 可南阳王妃却先一步拦在了她面前,一脸“诚恳”地说道:“长公主殿下,您别急!事情虽然发生了,但我们南阳王府是绝不会推卸责任的!慎儿虽然是为了救人,但也确实……唐突了郡主。我们王府,一定会对郡主负责到底的!” 好一个连环计。 这番话算是彻底将徐家逼到了悬崖边上。 听到这话的云倾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的目光冷冷的扫视过南阳王妃。 没有言语,却让人胆寒。 第一百一十六章 必有蹊跷 云倾的目光如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射向南阳王妃,那股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威压,让周遭的议论声瞬间小了下去。 “南阳王妃这话说得好生奇怪。” 沈燕宜清冷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对峙。 她上前一步,平静开口:“长公主,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小郡主的身子。她刚落水,受了惊吓,万一落下病根就不好了。当务之急还是请太医诊治,而不是在这里讨论什么清誉。” 沈燕宜的一番话,瞬间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名节”二字上拉了回来。 云倾立刻反应过来,厉声道:“来人!还不快将郡主扶回偏殿,速传太医!” 宫人们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将徐淼淼从元慎怀里扶了出来,用厚实的披风裹住,匆匆往殿内走去。 元慎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南阳王妃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云倾一个冷眼给堵了回去。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徐家一行人簇拥着徐淼淼离去,将他们一家子晾在了原地。 …… 偏殿内。 太医已经诊治完毕,开了驱寒安神的方子。 徐淼淼虽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但小脸依旧苍白,缩在锦被里,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云倾挥退了下人,亲自端着一碗姜汤,坐在床边,柔声问道:“淼淼,感觉好些了吗?” 徐淼淼点了点头,小口喝着姜汤,暖意渐渐驱散了寒气。 云倾放下碗,握住女儿冰凉的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淼淼,母亲问你,你……可愿意嫁给那南阳王府的世子,元慎?” 徐淼淼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错愕,随即是毫不犹豫的抗拒和厌恶。 “不愿意!”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女儿就算一辈子不嫁,也绝不嫁给那等用龌龊手段算计我的人!” 她又不傻。 自己落水前,小腿上那一下又麻又痛的刺击感,她记得清清楚楚。 那绝不是意外! 听到女儿的回答,云倾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她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头发,声音坚定而温柔:“好。你不愿意,我们就不嫁。天大的事情,有母亲给你顶着。” 有这句话,徐淼淼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然而,母女俩温情的话音还未落,殿外便传来一阵喧哗。 “长公主殿下,我们是特地来探望郡主的!” 南阳王妃那矫揉造作的声音由远及近。 话音刚落,她便领着元慎和元嘉,也不等通报,径直闯了进来。 “郡主的身子可好些了?哎呀,都怪我们家慎儿,虽是救人心切,却也唐突了郡主。” 南阳王妃一进门便开始唱念做打,脸上挂着十足的“歉意”,“我们南阳王府是真心实意想负责的,两家若是能结成亲家,日后也好互相照应不是?” 她身后,元慎挺直了背脊,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似乎笃定了徐家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门亲事。 “互相照应?”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沈燕宜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王妃这话,燕宜听不太懂。是徐家需要南阳王府照应,还是南阳王府……需要徐家照应?” 她站起身,走到南阳王妃面前,声音平静却带着逼人的威压,“南阳王府如今是个什么光景,王妃心里没数吗?陛下那边的想法,凡是宫内人都知道的清楚。现在巴巴地凑上来,说是要负责,我看不是想负责,是想找个冤大头,来帮衬你们吧?” 这番话,如同一把尖刀,毫不留情地撕开了南阳王府最后那点遮羞布。 南阳王妃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沈燕宜,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一个外人胡说八道些什么!” “放肆!” 一直沉默的元冀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怒视着沈燕宜,摆出了长辈的架子,“不过是沈家的一个丫头,竟敢在此信口雌黄,毫无礼数!你父母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南阳王好大的官威啊!” 周木槿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她一步迈进门,直接挡在了沈燕宜身前,冷着脸道:“燕宜姐姐是我的朋友,她有没有礼数,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怎么,在宫里欺负我姑母和表妹不成,现在还想欺负我的人?” “三、三公主……” 元冀看到周木槿,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他敢训斥沈燕宜,却万万不敢指责当朝公主,更何况还是如今这个光景。 元冀一张老脸憋得通红,难看到了极点。 沈燕宜见状,心中冷笑,趁势追击:“我有没有礼数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的事情,实在太过蹊跷。” 她环视一周,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小郡主好端端地走在回廊上,怎么会突然失足?元慎世子又为何会那么巧,就出现在附近的假山后?” “还有那个高声呼救的小太监,我瞧着眼生得很,事发之后便不见了踪影。这一切,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她没有明说这是谁设计的,但在场的人谁听不出来? 这分明就是在指着南阳王府的鼻子说,就是你们设下的圈套! “你血口喷人!” 南阳王妃终于反应过来,尖声辩解,“我们慎儿是为了救人!你们徐家不能不识好人心,还反过来污蔑我们!” “够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云倾终于开口。 她缓缓站起身,身上那股属于安乐公主的威仪尽显无遗。 她看都未看南阳王妃一眼,只是对着门口的宫人,冷声下令,“来人,将这几个不知礼数,满口污言秽语的东西丢出去!” 云倾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话音刚落,两名身强体健的宫中侍卫便应声而入,面无表情地走到南阳王一家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们……你们敢!” 南阳王妃气得嘴唇都在哆嗦,她何曾受过这等当众被驱赶的屈辱。 元冀的脸更是涨成了紫红色,他死死地盯着沈燕宜,那眼神淬了毒一般,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若不是这个沈家丫头句句诛心,搅乱了他的全盘计划,事情怎会到这个地步! 第一百一十七章 赏赐 几人被“请”出门去,屋内也终于恢复了安静。 可气氛却比刚才更加凝重。 云倾的脸色冰冷如霜,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一言不发。 没过多久,一名侍卫统领快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地禀报。 “启禀安乐公主,属下已派人搜查了整个御花园,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那个高声呼救的小太监,宫中并无此人记录,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另外,在郡主落水之处,也未找到任何可以伤人的暗器或石子。” 没有证据。 对方的手段做得干净利落,显然是早有预谋,根本不给他们留下任何把柄。 云倾缓缓转过身,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可她的声音却异常平静。 “我知道了,退下吧。” 待侍卫退下后,她走到床边,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心中的怒火与后怕交织,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戾气,转头看向沈燕宜。 “燕宜,今晚能麻烦你在这里陪着淼淼吗?姑母有些事,必须现在就去办。” “姑母放心,我会照顾好淼淼的。” 沈燕宜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应下。 她要去做什么,不言而喻。 云倾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便带着徐子诚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偏殿。 她没有回宴席,而是直接朝着皇帝所在的议事殿走去。 议事殿内,皇帝正与几位心腹大臣商议政事,听闻安乐公主深夜求见,不禁有些讶异。 当他看到云倾红着眼眶,满脸悲愤地走进来时,更是吃了一惊。 “皇兄!” 云倾一开口,声音便带上了压抑不住的哭腔。 她屈膝跪倒在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说到女儿险些溺水,说到南阳王府的无耻逼迫,泪水再也忍不住,潸然而下。 “皇兄!臣妹自问回京之后,安分守己,从未想过与人为难。可那南阳王府,竟敢在宫宴之上,用如此下作的手段算计我的女儿!” “他们这是欺我徐家无人,还是欺皇兄您治下不明啊!” “淼淼才刚回京,她才多大,就要被人这般毁了名节,逼着嫁给那种人家!皇兄,您若是不为臣妹和淼淼做主,我们母女……还不如当初就死在边关算了!” 这一番哭诉,字字泣血,听得人心头发颤。 恰巧赶来的太后听到这话,也是心疼不已,拄着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面,怒道:“陛下!你听听!这都叫什么事!哀家的亲外孙女,在自己家的宫里,差点就被人给害了!这南阳王府,简直是无法无天!” 皇帝的脸色早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扶起云倾,沉声安慰道:“皇妹放心,此事朕绝不会坐视不理。” 然而,待他听完侍卫统领关于“查无实证”的回报后,眉头却紧紧地锁了起来。 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就无法给南阳王府定下“设计陷害”的死罪。 即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但在国法和朝臣面前,他不能仅凭猜测就处置一个有王爵在身的宗亲。 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和安抚:“皇妹,朕知道你委屈。但此事……没有铁证,朕不好直接给南阳王定罪。” 云倾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过。” 皇帝话锋一转,“朕也绝不会让你和淼淼白白受了这委屈。” 他思忖片刻,下令道:“传朕旨意,南阳王世子元慎,救护郡主有功,赏黄金百两,锦缎十匹。此事,到此为止。” 赏赐? 云倾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皇兄的用意。 这一道赏赐,看似是嘉奖,实则是盖棺定论。 皇帝承认了元慎救人的功劳,却绝口不提负责和婚事,等于是用赏赐堵住了南阳王府的嘴,将他们想要攀亲的念头彻底扼杀。 这已经是没有证据之下,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云倾心中纵有万般不甘,也只能屈膝谢恩。 “臣妹……谢皇兄做主。” 从议事殿出来,冷风一吹,云倾眼中的泪意早已散去,只剩下刺骨的寒。 刚走到宫道拐角,便迎面撞上了领完赏赐,正往外走的元慎。 元慎见到云倾,还假惺惺地上前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云倾停下脚步,连一个正眼都未给他。 她只是微微侧过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别以为拿了点赏赐,这事就算过去了。回去告诉南阳王,管好你们自己。若再敢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下一次,本宫要的就不是什么证据,而是你们全家的命。” 那声音很轻,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元慎的耳朵里。 元慎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他抬起头,对上云倾那双冰冷无波的眼眸,竟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 次日,徐淼淼的身子总算好了许多。 沈燕宜怕她一个人在殿里闷着,便陪着她去御花园里散心。 走着走着,便听到不远处的凉亭里传来一阵莺声燕语。 原来是二公主周月华正在举办一个小型的茶会,来的都是些平日里相熟的世家贵女。 两人本想绕开,却还是被眼尖的人瞧见了。 “那不是……徐将军家的郡主吗?” “是她,旁边的是沈家大小姐。” “听说昨晚她落水了,被南阳王府的世子给救了……” “啧啧,听说她衣衫尽湿地被一个外男抱在怀里,简直没了体统……” 那些刻意压低了的议论声,伴随着幸灾乐祸的眼神,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朝着徐淼淼扎了过来。 沈燕宜见状,原本温和的眸子瞬间冷成了寒冰。 她松开挽着徐淼淼的手腕,直接上前,声音平淡却让人没来由的恐慌。 “不知几位聊的什么这么高兴?方便带我一个吗?” 见沈燕宜突然靠近,原本还坐在一起谈笑的几个贵女瞬间收敛了神色。 眼神也跟着躲闪不定。 沈家如今深受皇帝宠信,可以说是朝堂中最炙手可热的家族。 继而,沈燕宜在这群世家贵女当中,除了皇室宗亲,其余的人根本不敢得罪她。 尤其是像现在,面对沈燕宜的质问,她们不敢回答,不敢还口,便只能找借口慌忙离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两人的姻缘 看着眼前几人慌张离去,沈燕宜转过身,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徐淼淼。 徐淼淼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尖都有些发白。 “为她们说的那些话你不用理会,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沈燕宜走到她身边,声音放得很轻,“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爱说什么,由她们去。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与她们何干?” 徐淼淼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可她们说得对,我被一个外男抱了,名节有亏,以后怕是……”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女子的名节比性命还重。 昨夜之事,即便皇上用赏赐强行画上了句号,也堵不住这悠悠众口。 “怕什么?” 沈燕宜打断她,语调逐渐变得温柔,“怕嫁不出去?那就不嫁。不成婚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有长公主和徐将军护着你,有你兄长疼着你,你自己也能活得很好。靠自己,总比指望嫁个好人家,把一辈子都押在一个男人身上要强得多。” 这番话说出口,徐淼淼不禁怔怔地看着她,眼中的迷茫和委屈渐渐被一种新的光亮所取代。 是啊,不成婚又如何? 难道离了男人,她徐淼淼就活不下去了吗? “沈姑娘说的对。” 一个清朗的男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两人闻声望去,只见徐子诚大步走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想必是听说妹妹来了御花园,不放心特地跟来看看的。 他走到近前,目光落在徐淼淼泛红的眼圈上,心疼地皱了皱眉,随即转向沈燕宜,脸上虽带着些许的紧张,但也有毫不掩饰的赞许。 “沈姑娘,咳……此言……深,深有道理。” 尽管徐子诚面对不熟悉的女子时,说话依旧结巴。 但从那郑重地语调中,沈燕宜还是听得出他的肯定。 “我徐家的女儿,金尊玉贵……不,不是非要嫁人才能活。” “淼淼,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父亲母亲,还有兄长给你撑腰。那些闲言碎语,你若在意,它便能伤你。你若不屑一顾,它便什么都不是。” 兄长的话语和沈燕宜方才的安慰,像两股温暖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徐淼淼心中最后那点芥蒂和不安。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却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感动。 “大哥!” 她扑过去,一边一个,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把脸埋在徐子诚怀中,闷闷地“嗯”了一声。 …… 傍晚时分,沈燕宜回到了沈府。 刚踏进正厅,蒋秋娘便迎了上来,拉着她的手急急问道:“怎么样?淼淼那孩子还好吗?我听说今天在宫里又有人说三道四了?” 蒋秋娘和云倾是多年的手帕交,自然对徐淼淼这个侄女也是真心疼爱。 那晚她虽然没去宫宴,但一听说徐淼淼的事情也是着急的不行。 “已经没事了,娘你放心。” 沈燕宜扶着母亲坐下,将白天在御花园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那南阳王府呢?就这么算了?” “皇上赏了元慎黄金百两,锦缎十匹,说是救驾有功。这事,明面上算是了了。” “赏赐?” 蒋秋娘一听这话,气得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一下。 “呸!什么东西!做下这等龌龊无耻的局,还得了赏赐?这南阳王府,真是一窝子不做人的东西!从老的到小的,根子就是烂的!” “整日里不想着怎么走正道,净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想攀高枝想疯了!” 蒋秋娘气得胸口起伏,平日里温婉端庄的沈夫人形象荡然无存,骂起人来中气十足,毫不含糊。 “他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一个空壳子王府,败家子爵爷,还想把主意打到安乐公主的女儿头上?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沈燕宜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默默给母亲又倒了一杯热茶。 她知道,得让母亲把这口气骂出来才行。 蒋秋娘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总算平复了些心情,可眉头的怒意还未散去。 她放下茶杯,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沈燕宜。 “对了,燕宜,之前你云倾姑母还跟我提过一嘴,说是有意想撮合淼淼和你大哥。这事儿你觉得如何?” 闻言,沈燕宜心底一顿。 撮合他俩吗? 回忆起上辈子,她那个温润如玉,才华横溢的兄长,就是被林月儿毁掉的。 为了林月儿,他放弃了锦绣前程,忤逆父母,最后却被榨干了所有利用价值,落得个身败名裂,死在狱中的凄惨下场。 那是沈燕宜心中永远的痛。 而这辈子,她回来了。 林月儿和他兄长的姻缘已经被自己觉和了,如今,他正该有一段崭新的,完美的姻缘。 徐淼淼…… 沈燕宜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女孩鲜活的模样。 她性子爽利,爱憎分明,心思清明不糊涂。 出身高贵却无骄奢之气,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长大,内心是一片未经污染的赤诚。 一个爽朗如火,一个温润如水,未必不是一桩良配。 更重要的是,徐家家风清正,家世也不逊于沈家多少,云倾姑母更是明事理,护短的人。 淼淼若是嫁过来,绝不会受委屈,两家知根知底,也能省去许多麻烦。 这比任何门当户对的算计,都来得让人安心。 见女儿半晌不语,蒋秋娘有些拿不准她的心思,试探着问:“怎么了?你觉得不妥?” 沈燕宜回过神,迎上母亲探寻的目光,唇边缓缓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浅笑。 “不。” 她摇了摇头,声音笃定而清晰,“娘,淼淼是个好姑娘,大哥也是个好男儿。只是这婚事能不能成,也要看他们自己的心意。” 兄长和淼淼都是她在意的人,能在一起定然是天赐良缘,但如她所说的一般,女子不一定要嫁人才能活得好。 也得要淼淼真心喜欢兄长。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不不不,不必了! 翌日,沈燕宜特地去找了沈策安,打算试探一下他的想法。 “阿兄,有空吗?” 原本正在院子里练剑的沈策安,见到自家妹妹探出个脑袋,便笑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冲着她招了招手。 “怎么这么早就突然找过来了?” 沈策安笑着开口:“你自从开铺子后,可就没那么早来过我这儿了。” “这不是最近铺子不是很忙了,就随便转转。” 沈燕宜走到沈策安对面的位置坐下,看着沈策安给自己倒茶时,突然佯装惆怅的叹了口气,“哎,这南阳王府真是不做人,害的淼淼被这么多人议论。昨日在宫中,多亏了淼淼大哥及时赶到,安慰了淼淼几句。” 闻言,沈策安手中动作一顿,随后接着问道:“小郡主眼下如何了?” “好是好些了,不过那些话毕竟对她有些影响,没那么快好透的。” 沈燕宜眼波一转,反问道:“阿兄,你觉得依照淼淼的性子,她什么时候能好啊?” 沈策安思索片刻,认真地回答:“虽接触不多,但感觉得出,小郡主是个好姑娘,性子爽朗,不似京中一些贵女那般扭捏作态,是个很鲜活的人。” “像她这般,必定不会轻易被那些污蔑的言语打扰了生活。” 他找不到更合适的词,只能用“鲜活”二字来形容。 这个评价,已是极高。 沈燕宜心中有了底,脸上的笑意也真切了几分。 反正她就给他们一个认识的机会,至于成不成的就看缘分了。 …… 与沈府的温馨不同,此刻的南阳王府,愁云惨淡。 “废物!一群废物!” 书房里,南阳王元冀气得将一个名贵的瓷瓶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元慎和元嘉站在下面,大气都不敢出。 “一个绝佳的机会,就这么被你们给办砸了!” 元冀指着儿子的鼻子破口大骂,“偷鸡不成蚀把米!赏赐?那点黄金是在赏赐吗?那是在打我们南阳王府的脸!” “现在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我们想攀徐家的高枝,结果被人家一脚踹开了!” “父亲,我……” 元慎想辩解,却被元冀一个凶狠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你什么你!现在好了,不仅没能定下亲事,还得罪了安乐公主!那女人是什么手段,你们不知道吗?她临走前说的话,你们当是耳旁风?” 一想到云倾那冰冷的眼神,元慎和元嘉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元冀在房中烦躁地来回踱步,最后,他停下脚步,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女儿元嘉。 “事到如今,我们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 元嘉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嘉儿。” 元冀的声音阴沉下来,“你去接近徐子诚。” “什么?” 元嘉失声尖叫,“父亲!女儿说了,心底只有太子殿下,根本不想和其他人有接触。更何况那徐子诚常年在边关,必定不……” “闭嘴!事到如今你居然还在对太子妃之位痴心妄想!” 元冀厉声打断她,“徐子诚可是徐家未来的家主!只要你能拿下他,我们南阳王府就能起死回生!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你听懂了没有!” 从前他放任,不过也是希望元嘉真能得太子青眼,可如今看显然没了可能,他自然不允许元嘉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元嘉的脸色煞白,她还想反驳,可对上父亲那不容置喙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咬着唇,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 次日,元嘉便硬着头皮出了门。 她特地换上了一身桃粉色的衣裙,裙摆绣着精致的芍药,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脸上更是敷了厚厚的粉,唇脂点得娇艳欲滴,整个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务求将自己的美貌发挥到极致。 她对外宣称是去探望徐淼淼,实则早已打听好徐子诚今日会从军营回府的时辰和路线。 马车行至一处略显偏僻的街道时,元嘉算准时机,对心腹丫鬟使了个眼色。 下一刻,一个事先安排好的混混猛地冲了出来,一把抢过丫鬟手里的钱袋就跑。 “啊!抢劫啊!” 丫鬟配合地大声尖叫。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矫健的身影从不远处闪出,几个起落便追上了那混混,只一脚就将其踹翻在地,干脆利落地夺回了钱袋。 那人正是徐子诚。 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身形高大挺拔,眉目俊朗,动作间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与刚毅。 元嘉隔着车帘看到这一幕,心中竟有片刻的失神。 或许……嫁给他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见徐子诚拿着钱袋走了过来,元嘉连忙整理好仪容,装作受了惊吓的模样,由丫鬟扶着下了马车。 “多谢……多谢小郡王出手相助。” 元嘉柔柔弱弱地行了一礼,抬起头,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 “……举手之劳。” 徐子诚将钱袋递过去,目光平视前方,并未在她脸上多做停留。 元嘉见状,心中有些不忿,却还是伸出纤纤玉手去接。 在指尖触碰到钱袋的瞬间,她故意让自己的手滑过徐子诚的手背,同时身子一软,朝他怀里靠了过去。 “哎呀……” 她声音娇媚,带着一丝刻意的喘息,仰头望着他,眼中水波流转,“将军,小女子受了惊吓,腿都软了。为表谢意,不知……可否赏脸,让小女子请您吃顿便饭?” 这般露骨的引诱,换作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恐怕都已心猿意马。 然而,徐子诚的反应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像是被火烫到一般,猛地后退了两大步,瞬间拉开了距离。 那张俊朗的脸涨得通红,看着元嘉的眼神,没有半分惊艳,反而充满了惊恐和不知所措。 一股浓郁的,几乎能把人呛死的香粉味直冲他的鼻腔。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和这副矫揉造作的姿态吓得魂飞魄散,原本还算正常的言语功能瞬间失灵。 “不、不、不必了!你、你你……好自为之!” 徐子诚结结巴巴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跑,那速度,比方才追贼时还要快上几分,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街角。 只留下元嘉一个人,伸着手僵在原地,凌乱在风中。 第一百二十章 她追,他逃 徐子诚几乎是马不停蹄地逃回了府里,一头冲进自己的院子,端起桌上的凉茶就“咕咚咕咚”灌了下去,仿佛要冲刷掉什么可怕的东西。 “大哥?” 徐淼淼正巧过来看他,见他这副炸了毛的模样,不由得好奇地走上前。 “你这是怎么了?被狗追了?” “比……比被狗追了还可怕!” 徐子诚喘着粗气,一张俊脸到现在还红着,眼神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恐。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徐淼淼耳边,满口都是恐慌的语调:“淼淼,我跟你说,京城里的女人和边关的女人有的一拼!她们……她们也会追着男人跑!” 徐淼淼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原来自家这兄长又是被女人给吓到了。 她强行憋着笑,清了清嗓子,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啊?还有这种事?是谁这么大胆,敢追着我们徐家的小郡王跑?” “我……我没看清!” 徐子诚一脸懊恼地摆手,“光想着跑了,哪还顾得上看脸!就记得她身上那股味儿,熏得我头晕!” 看着自家兄长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徐淼淼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虽说她是心疼她大哥被女人吓出了毛病。 但每每看到他这副模样,对比起战场上的杀伐果断,总还是觉得有几分好笑的意味。 不过,她也没再继续追问。 既然大哥不想说,那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次日。 徐子诚照旧准备去城外军营练兵。 谁知刚走到昨天那条街,一道纤弱的身影便从巷口拐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挡在了他的马前。 来人正是元嘉。 今日的她吸取了昨日的教训,不再是那副花枝招展的模样。 她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长裙,脸上未施粉黛,还特地戴上了一方轻薄的白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眸,刻意营造出一种神秘又柔弱的仙气。 “公子请留步。” 元嘉的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徐子诚一听到这个声音,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又是她! 他二话不说,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就要跑。 “公子!” 元嘉早有准备,一个箭步冲上前,竟是直接张开双臂拦住了去路。 她身后的丫鬟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堵住了两边。 “公子何故见我就跑?” 元嘉眼中泛起委屈的水光,泫然欲泣,“昨日公子出手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今日特地在此等候,只为能请公子吃顿便饭,以报答公子的恩情。这顿饭,还请公子务必赏脸。” 她笃定,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一个大男人总不好意思当街再拒绝一个弱女子。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徐子诚的病症。 那股熟悉的,浓郁到令人窒息的香风再次侵袭而来。 明明隔着几步远,徐子诚却觉得那味道仿佛化作了实质,争先恐后地往他鼻子里钻。 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不必了!” 他连连摆手,声音都开始发颤。 丫鬟见此,继续在旁边帮腔,“公子,您就答应了吧,我家小姐是一片诚心……” “我说了不必!” 徐子诚的声音陡然拔高,额上青筋暴起。 元嘉却不依不饶,又往前走了一步,那股香风也随之逼近。 “公子……” “呕——” 元嘉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响亮的干呕给打断了。 只见徐子诚猛地翻身下马,扶着墙,弯着腰,对着墙角就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他什么都没吐出来,但那痛苦的模样,仿佛闻到了什么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 这一下,不光元嘉愣住了,周围路过的百姓也都停下了脚步,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哎哟,那不是徐小郡王吗?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被熏的呗!那姑娘身上也不知洒了多少香粉,隔着老远都呛人!” “啧啧,想学人家话本里偶遇英雄,也得看看人家受不受得了啊。瞧把人家小郡王给恶心的……” 那些毫不掩饰的嘲讽和议论声,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扎在元嘉的心上。 她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涨成了猪肝色。 她精心策划的“报恩”,竟成了周围人的笑话! “我们走!” 元嘉气得浑身发抖,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还在干呕的徐子诚,几乎是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因为早上被元嘉这么一闹,徐子诚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在军营与人对练时,一个走神,便被对手的剑划伤了胳膊。 伤口不深,但血流了不少,包扎后还是留下了一道显眼的伤痕。 晚上回到家,徐淼淼一眼就看到了他胳膊上缠着的厚厚纱布,顿时急了。 “大哥,你这胳膊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 徐子诚不甚在意地说道:“没事,练兵时不小心走神,划了一下,小伤。” “还说小伤!都流了这么多血!” 徐淼淼又气又心疼,追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走神?是不是今天又碰到那个追你的女人了?” 徐子诚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一脸的生无可恋。 看着他这副模样,徐淼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心中的那点笑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忧。 以前在边关,大哥身边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他这毛病还不显。 如今到了京城,这动不动就被人“惊吓”到走神受伤,以后还怎么领兵? 万一是在真正的战场上呢? 要是被敌人知道了,随便丢个女人到战场上,他这兄长岂不当场完蛋!? 不行!这病必须得治! 得找个合适的女子,让他慢慢习惯才行。 一个温柔、端庄、不矫揉造作,还能跟他说得上话的正常姑娘…… 想着想着,一个人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在徐淼淼的脑海里。 沈燕宜! 对啊!燕宜姐姐! 她性子沉稳,绝不会像外面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一样,做出吓唬大哥的举动。 而且,大哥对她印象也不错! 想到这里,徐淼淼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唯一钥匙。 她当机立断,站起身来,对着徐子诚丢下一句:“大哥你好好歇着,我出去一趟!” 说完,也不等徐子诚反应,便风风火火地朝着府外走去。 她得立刻去找沈燕宜! 第一百二十一章 谢谢,咳,是我该谢谢你 沈府。 徐淼淼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时,沈燕宜正在核对铺子里的账目。 “燕宜姐姐!” 沈燕宜抬起头,见她一脸急色,不由得放下手中的账本:“这是怎么了?跑得满头大汗。” “我大哥他……他出事了!” 徐淼淼拉着沈燕宜的手,将白天徐子诚被女子吓吐,晚上又因此在军营走神受伤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话落,她急得眼眶都红了。 “燕宜姐姐,我大哥他这毛病太吓人了!如今在京城还好,若是在战场上,一个走神,那可是要命的!你得帮帮他!” 沈燕宜闻言,也是眉头紧锁。 徐子诚这个毛病,确实是个隐患。 “你想我怎么帮?” “我思来想去,大哥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他接触的女子太少了,尤其是京城里这些……嗯,过分热情的女子。” 徐淼淼斟酌着用词,“所以,得让他慢慢习惯。而你,燕宜姐姐,你帮帮我吧!” 徐淼淼的眼睛亮得惊人:“你性子沉稳,聪慧通透,身上也没有那种呛人的香风。最重要的是,我大哥他不怕你,还夸过你!” “只要你肯多与他接触接触,让他知道正常的女子是什么样的,他这毛病肯定能好!” 面对徐淼淼用无数优秀的词语往自己身上砸,沈燕宜一时有些迟疑。 被捧得太高,未必是什么好事。 “这……或许可以找个大夫看看?” “大夫能看什么?这是心病!” 徐淼淼抓着她的胳膊开始撒娇,软软地晃着,“好姐姐,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帮我大哥一个忙。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全京城,我就只信得过你!” 看着徐淼淼那满是祈求和信任的眼神,沈燕宜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罢了,不过是说说话,喝喝茶而已,能有多麻烦? 顶多花费些时间而已。 “……好,我答应你。” 得到肯定的答复,徐淼淼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沈燕宜以为,所谓的“接触”,最多也就是隔三差五地一起坐坐。 谁知第二天傍晚,徐淼淼就带着她的两个大丫鬟,浩浩荡荡地杀到了沈府,手里还捧着好几个精致的锦盒。 “燕宜姐姐,快,换上这身衣服!” 徐淼淼不由分说地将一套流光溢彩的云锦长裙推到她面前。 沈燕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在了梳妆台前。 一个丫鬟为她绾发,一个丫鬟为她上妆,动作麻利,配合默契。 “淼淼,这是做什么?不过是见个面,何必搞得这么麻烦?” 沈燕宜看着镜中被描画得愈发精致的眉眼,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哎呀,来不及解释了!今晚这次见面真的很重要!” 徐淼淼一边催促,一边亲自为她挑选了一支步摇,小心翼翼地插入发间,“只要过了今晚,保证让我大哥对你印象深刻,药到病除!” “可是,你一开始不是说只是接触……” “再去把那个发簪拿过来我看看!” “是!” 得嘞,完全插不上话。 如此,等沈燕宜打扮妥当,被半推半就地带到府门口时,彻底愣住了。 一辆马车停在门外,而马车旁,站着一身月白锦袍的徐子诚。 他显然也是被精心收拾过的,褪去了军中将士的肃杀,更显身姿挺拔,俊朗不凡。 在看到盛装的沈燕宜出现时,他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目光躲闪,竟然有些不敢直视她。 徐淼淼见状,满意地拍了拍手。 有戏!这法子绝对有戏! 她快步上前,一把将沈燕宜推向马车,又推了一把自家大哥。 “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今晚城里有灯会,热闹得很,你们快去吧,好好逛逛!” 说完,不等两人反应,便冲着车夫使了个眼色,自己则带着丫鬟们笑嘻嘻地溜了。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车厢内,气氛尴尬得能凝出冰来。 沈燕宜坐在车厢一侧,内心一阵无语。 早知是这么个“治病”法,她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这哪里是治病,这分明就是被徐淼淼算计着来相看了。 而对面的徐子诚更是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上,整个人僵硬得像块石头,脸上的红晕就没褪下去过,眼睛只敢盯着自己的靴尖。 马车行了许久,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最终,还是沈燕宜先开了口。 她深吸一口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小郡王……今晚,多谢了。” “不,不客气。” 徐子诚像是被惊到一般,猛地抬头,对上沈燕宜的目光,又迅速低下头去,声音都有些发紧,“是……是我该谢你。” 马车很快在灯会最热闹的街口停下。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车,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潮。 璀璨的花灯将整条长街照得亮如白昼,小贩的叫卖声,游人的欢笑声不绝于耳,热闹的烟火气总算冲淡了些许尴尬。 徐子诚似乎也慢慢调整好了心态,他跟在沈燕宜身侧,虽然依旧有些拘谨,但已经能正常地开口说话了。 “沈姑娘,想……想吃那个吗?”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 沈燕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红彤彤的山楂裹着晶亮的糖衣,在灯火下煞是诱人。 她点了点头。 徐子诚立刻走过去,买了两串,递了一串给她。 “谢谢。” 沈燕宜刚伸手接过,眼角的余光却无意间瞥见了不远处的一道熟悉身影。 他身着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气质清冷高贵,仿佛与这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是周砥。 而此刻,他那双深邃幽冷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直直地看向自己。 那一眼,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将沈燕宜钉在原地。 热闹的灯火,鼎沸的人声,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道玄色的身影,和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 这一瞬,沈燕宜下意识的想要回避。 仿佛自己就是个外出和别的男人偷情的,然后还正巧被自己丈夫抓了个正着。 这感觉荒谬,又真实。 她手里的糖葫芦变得滚烫,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沈燕宜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 转身,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三人行 沈燕宜攥紧了手指,刚要抬步,一道清冷的声音便穿透人群,准确无误地落入她的耳中。 “沈小姐。” 仅仅三个字,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地锁在了原地。 沈燕宜的身子一僵,缓缓转了过来。 她身侧的徐子诚此刻也看到了来人,脸色瞬间一变,立刻收敛了所有神情,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周砥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沈燕宜的脸。 他仿佛没有看到徐子诚的行礼,只是那么直直地看着她,看着她身边同样一身月白锦袍的男人,看着她手里那串还没来得及吃的糖葫芦。 半晌,他才像是终于注意到了徐子诚,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却依旧带着审视,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小郡王与沈小姐,这是?” 徐子诚为人耿直,并未多想。 况且在他心里,是沈燕宜主动邀约,这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坦然答道:“回殿下,是沈姑娘邀臣同游灯会。” 这话一出,沈燕宜清楚地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似乎又冷了几分。 周砥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眸子里的温度,却降到了冰点。 他将视线完全定格在沈燕宜身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调听不出喜怒。 “是吗?孤倒是记得,前些时日,沈小姐与陆家小侯爷似乎走得颇近。”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意味深长,“如今看来,倒是孤多心了,沈小姐的朋友当真是不少。” 周砥这话落在沈燕宜耳中,再清楚不过。 他怕不是觉得自己是个左拥右抱的女人,这边刚有个男人,转身又换了一个。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徐子诚再迟钝,此刻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太子殿下这话,怎么听着……似是有些生气? 沈燕宜心头的情绪愈加混乱。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逼着自己抬起头,迎上周砥那双探究的眼。 她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声音平静:“殿下说笑了。朋友之间相约同游,本是寻常事,想必殿下不会介怀吧?” “朋友之间?” 周砥轻轻咀嚼着这几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沈小姐说得对。” 他点了点头,竟是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两人中间,姿态自然地仿佛他们本就该是一起的,“既然是朋友同游,恰好孤也无事,不如一道?” 沈燕宜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她诧异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起? 他堂堂太子,要跟他们一起逛灯会?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可她找不到任何合适的借口。 难道说,我们两个朋友逛街,不欢迎太子殿下你这个朋友? 这话她不敢说。 一旁的徐子诚也终于反应过来,沈燕宜不是因为见到太子紧张,而是根本就不想和太子待在一起! 他看着沈燕宜那副为难又无法言说的模样,心中顿时了然。 想必是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气场太强,给了沈姑娘巨大的压力。 他原本想找个借口告辞,给他们二人留出空间,但眼下看来若是他走了,岂不是将沈姑娘一个人丢在这压抑的氛围里? 不行。 徐子诚默默地闭上了嘴,决定留下来。 于是,原本还算轻松的两人行,瞬间变成了诡异的三人行。 周砥走在沈燕宜的另一侧,与徐子诚一起将她夹在中间。 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沉默地走着,却带来一种无形的,强大的压迫感。 他一言不发,徐子诚便更不敢轻易开口。 几次想找话题跟沈燕宜说话,都被周砥那若有似无的冰冷视线给堵了回去。 气氛沉默得可怕。 沈燕宜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被夹在两个高大的男人中间,左边是让她浑身不自在的周砥,右边是拘谨得像个木头人的徐子诚。 周围是喧嚣热闹的人潮,他们三人却仿佛自成一个结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这哪里是逛灯会,这分明是上刑。 那点好不容易提起的兴致早已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沈燕宜再也忍受不了。 她停下脚步,一手扶住额头,脸色也确实有些发白。 “殿下,小郡王,” 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虚弱,“我……我忽觉有些不适,头有些晕,想先行回府了。” “沈姑娘,你没事吧?” 徐子诚一听,立刻紧张起来,上前一步就想去扶她,“我送你回去!” 他的手还没碰到沈燕宜的胳膊,一道冷淡的声音便横插进来。 “不必了。” 周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沈燕宜身前,挡住了徐子诚的动作。 他垂眸看着她,声音听不出情绪:“孤会派人送沈小姐回府,小郡王便自己逛吧。” 这已是明晃晃的驱赶。 徐子诚身份再高,也高不过储君。 他看着沈燕宜苍白的脸,心中担忧,却也只能不甘地行礼:“……是,臣告退。” 眼瞧着徐子诚转身离去,周砥刚要去扶着沈燕宜将人送回。 下一秒,沈燕宜却突然后撤了一步,勉强扬起一副笑来,“不麻烦殿下了,臣女突然觉得好受了一些,可以自己回去!” 话落,沈燕宜几乎是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人群中。 只留下了周砥一人。 他凝着女子匆匆离去的背影,青绿扳指转动。 …… 回到沈府,沈燕宜屏退了所有下人,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许久。 灯会上的那一幕,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 周砥的出现,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让她心神不宁。 她烦躁地在屋里走了几圈,试图将那个男人的身影从脑海中挥去。 深夜。 沈燕宜洗漱过后吹灭蜡烛,准备上床休息。 就在她躺下的那一刻,窗边,忽然传来“叩叩”两声轻响。 声音很轻,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沈燕宜的心猛地一跳。 她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整个人僵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 沈府守卫森严,寻常宵小绝不可能潜入到她的院子里。 那窗外的人……是谁?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为什么要躲着孤? 沈燕宜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外面却再无半点声响,静得可怕。 她缓缓坐起身,心跳如擂鼓。 她没有出声询问,而是悄无声息地滑下床榻,从妆台的暗格里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剪子,紧紧攥在手心。 冰冷的触感让她稍稍镇定了些许。 她赤着脚,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到窗边。 透过窗纸的缝隙,她看到一道高大的黑影静静地立在窗外。 沈燕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咬了咬牙,用气音低喝道:“谁?” 窗外的人影动了一下。 下一刻,一张俊美却带着几分颓唐的脸,缓缓凑近了窗户的缝隙。 是周砥! 沈燕宜瞳孔骤缩,手里的匕首险些握不住。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三更半夜,他一个太子,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闺房! 沈燕宜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周砥已经抬手,有些笨拙地推开了窗户。 一股浓烈的酒气,混着深夜的寒意,扑面而来。 他喝醉了。 这个认知让沈燕宜心底的惊惧更甚。 一个清醒的周砥已是足够可怕,一个醉酒的周砥,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殿下,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周砥便已经撑着窗台,翻身跃了进来。 动作间带着一丝踉跄,却依旧迅捷。 窗户被他彻底推开,清冷的月光倾泻而入,照亮了他那双晦暗不明的眼。 “你为什么要躲着孤?” 他一步步逼近,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沈燕宜被他身上的压迫感逼得连连后退,后背很快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殿下,你喝醉了,臣女找人送你回去吧。” 她强作镇定,声音却止不住地发颤。 周砥却像是没听到一般,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滚烫,力道大得惊人,沈燕宜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要被捏碎了。 “回答孤……” 他将她死死地按在墙上,俯下身,俊美的脸庞凑到她眼前,那双深邃的凤眸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痛苦与执拗。 “……为什么不喜欢孤?” 沈燕宜心头巨震。 起初,她只当这是醉话,是酒后的胡言乱语。 可当她对上那双眼睛时才恍然发觉,他不是在说胡话。 他是认真的。 周砥喜欢上自己了!? 这个认知,比她前世好不容易将周砥追到手时,要来的更加意外。 可是不能,他们绝对不能。 “殿下,臣女说了很多次。” 沈燕宜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用一种克制而疏离的语气回道,“我们,确实不合适。” “不合适?” 周砥咀嚼着这三个字,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满是自嘲和不甘,“陆承沅可以,徐子诚也可以,为什么偏偏到了孤这里就不行?” 他的质问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燕宜的心上。 原来灯会那一幕,他全都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 沈燕宜只觉得荒谬又疲惫,前世今生的纠缠让她快要窒息。 她别开脸,忍不住低声嘟哝了一句。 “不行就是不行……上辈子的苦,我可不想再吃了……” “你说什么?” 周砥没有听清,他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执拗地追问。 “我说,请殿下立刻离开!” 沈燕宜终于忍无可忍,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她用力挣扎起来,“这里是沈府,不是东宫!殿下这般行径,与登徒子何异!” “登徒子?” 周砥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酒精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猛地将她拽进怀里,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不容她有任何闪躲,狠狠地吻了上去。 “唔!……” 沈燕宜的眼睛倏然瞪大,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浓烈的酒气混杂着他身上清冽的檀木香,霸道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他的唇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辗转碾磨,带着一股疯狂的气息。 沈燕宜回过神来,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将他推开! 周砥本就醉得站不稳,被她这么一推,顿时向后踉跄了几步,腰重重地撞在了桌角上。 “砰!” 沉重的闷响伴随着他一声压抑的痛哼,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剧烈的疼痛让他眼中的混沌消散了几分,理智稍稍回笼。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玉珠带着担忧的询问:“小姐?您没事吧?奴婢方才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 玉珠的声音瞬间将沈燕宜从恍惚中拉回现实。 她当即的反应便是,绝对不能让她进来! 若是被人看到当朝太子深夜私闯她的闺房,纠缠不清,那她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小姐?” 玉珠没有得到回应,声音里的担忧更甚,已经带上了试探性的脚步声。 沈燕宜心头一紧,也顾不上被撞得闷哼一声的周砥。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趁着周砥还撑着桌子发懵,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高大的身躯拖拽到屋里最暗的角落,塞进了厚重的落地罩纱后面。 “别出声!” 她压低声音,用一种近乎威胁的眼神警告他。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散乱的衣襟和头发,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我没事,方才起夜喝水,不小心撞到了桌角,已经没事了,你回去睡吧。” 玉珠还是有些不放心道:“真的没事吗小姐?奴婢还是进去看看吧。” “不用!”沈燕宜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软了下来,带着一丝疲惫,“我真的累了,想睡了。你也早些歇息,明日还要早起。” 门外沉默了片刻,终于传来玉珠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沈燕宜紧绷的身体终于一松,靠着门板,几乎要虚脱。 她转过身,看向那个藏着人的角落,眼中的戒备没有丝毫减退。 然而,从纱罩后走出来的周砥,却完全不是她预想中那副清醒后该有的懊悔或尴尬。 他依旧是那副眼神迷离,脚步虚浮的样子,只是那张脸上除了酒意,更多了一种梦境被打破后的迷茫和委屈。 第一百二十四章 孤是喜欢她 他好像……还没醒。 这个认知让沈燕宜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这家伙到底是喝了多少啊,都撞成那样了,居然还在醉着。 就在沈燕宜想要上前,将人先扶到床上休息,免得再出乱子时。 周砥却主动着,晃晃悠悠地向她走来,仿佛刚才那一下撞击和她的推拒,都只是梦里无足轻重的情节。 “为什么?” 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沙哑地开口,像个执拗的孩子在追问一个得不到的答案。 “梦里你明明不是这样的。” 沈燕宜一愣。 “梦里的我们明明是夫妻,不是吗?” 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她,又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梦里你明明会等我到很晚,会为我弹琴,会笑着扑进我怀里……你说,你最喜欢我了。” 轰! 沈燕宜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四肢百骸瞬间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说的……他说的每一件事,都是上辈子她真真切切做过的! 讨好他,迎合他,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只为换他一点点垂怜。 那些她以为早已埋葬在过去,连自己都羞于再想起的卑微,竟然…… 竟然成了他嘴里的“梦”? 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让她浑身发抖。 难道……他也重生了? 不,不对! 沈燕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 他眼中没有重生的洞悉和算计,只有单纯的被现实与梦境的巨大反差所困扰的痛苦。 “为什么梦里你那么爱我,现在却连看我一眼都觉得厌恶?” 他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解和伤痛,“为什么……你连徐子诚都能对他笑,却偏偏要躲着我?为什么?” “沈燕宜,到底……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孤……我看不明白了。” 沈燕宜的心在这一刻,从惊惧的谷底又慢慢地浮了上来。 她明白了。 他没有重生。 他只是……恰好做了一些,与她的前世一模一样的梦。 何其讽刺! 她费尽心力想要逃离的过往,却成了他午夜梦回时,求而不得的奢望。 就在沈燕宜松了口气,以为这场荒唐的闹剧可以结束时,周砥却忽然有了新的动作。 或许是她的沉默,被他当成了梦里的默许。 他猛地将她打横抱起,不顾她的惊呼与挣扎,几步就走到了床边,将她重重地压在了柔软的床榻之上。 “在梦里,你从来不会推开我。” 他俯下身,氵衮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用那双被酒精和执念浸染的眸子锁着她,像是要将她吞噬。 不等沈燕宜反应,他便再次吻了下来。 这一次,比方才在墙边时更加疯狂,更加肆无忌惮。 他似乎是想在“梦”里,将现实中所有的不甘与挫败,通通讨要回来。 唇舌被撬开,带着浓烈酒气的吻席卷了她的所有思考。 他的手开始不规矩地拉扯她的衣带,温热的唇从她的唇角,一路向下,落在了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上。 暧昧的吮吸,带着惩罚般的力道。 “等,等一下!……” 沈燕宜心头火起,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在周砥的唇舌流连在她颈侧的那一刻,她猛地偏过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她咬得极重,几乎用上了所有的情绪,牙齿瞬间刺破了皮肉。 “嘶——” 周砥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猛地一僵。 尖锐的刺痛,像是一根针,瞬间刺破了他混沌的醉意。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的迷离和疯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是不可置信。 最后,是全然清醒后的惊骇与狼狈。 他……他刚才在做什么? 他看着衣衫凌乱,双眸赤红,正用一种刻骨的恨意瞪着他的沈燕宜,再感觉到脖颈处传来的,火辣辣的刺痛和一丝温热的湿意,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清醒。 他竟然……酒后失德,对她做出了这等禽兽行径! “我……” 周砥猛地从她身上弹开,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地自容的苍白。 他看着她,嘴唇嗫嚅着动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任何的解释在此时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说完,他几乎是头也不回的,转身消失在了长夜。 …… 翌日,东宫。 周砥在书房里枯坐了一整天。 他没有批阅公文,也没有看任何文书,只是反复地用指腹摩挲着自己的脖颈。 那里被沈燕宜咬出的伤口,经过自己的处理,已经不再流血。 但那尖锐的痛感,和她眼中那几乎要将他凌迟的冷意,却一遍遍地在他脑海中回放。 荒唐,简直太荒唐了。 这份荒唐不是对于沈燕宜,而是对与自己。 他居然做出了那样的事情。 哪怕是醉酒后的不受控制,周砥也无法接受自己做出那样的行径。 那简直就是……她口中说的……登徒子。 午后,皇后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走进了书房。 “砥儿。” 她看着自己儿子正在恍惚的模样,微微蹙了蹙眉,随即挥手让下人都退了出去。 “母后近来又为你相看了几位品貌俱佳的世家贵女,你看看。” 皇后将几卷画轴放到他的书案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周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沙哑:“母后,儿臣不想看。” 皇后脸上的温和淡了几分:“还在为沈家那个姑娘?” 周砥沉默了。 昨夜那张惊慌和愤怒的脸,与梦境中巧笑嫣然,在他脑海中不断交叠,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以为自己可以放下,可以像个君王一样理智权衡。 可昨夜的失控让他明白,他对她的执念早已深入骨髓,根本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良久的沉默后,周砥终于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是。”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母后,儿臣喜欢她。” 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儿臣想娶她为妻。” 第一百二十五章 真心重要,方法更重要 皇后的动作一顿。 有些意外这个自己从小养到大的,一向矜贵清冷的儿子,第一次如此真切肯定的说出自己有心悦之人。 那不是一个储君对未来太子妃的权衡,而是一个男人,对自己心悦之人的渴求。 良久,皇后缓缓放下手中的画轴,原本端凝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感慨。 “若是从前,沈家嫡女于你而言,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自从她开始经商后,生出的非议不少,和旁的男子传出的言语也不少。” “若是太子妃……哎,算了。” 她轻声叹了口气,原本愁容的面庞似乎多了几分释然,“母后也知,你性子冷,这么多年从未对哪个女子上过心。所以……如今只要你对那沈家嫡女是真心的,那母后便为你求来。” 话落,皇后沉凝一瞬,似乎下了决心。 “我这就去见你父皇,请他下旨赐婚。天家恩旨,是无上的荣耀,她沈家,还有她本人,都没有理由拒绝。” “不。” 周砥的回答,出乎了皇后的意料。 他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痛苦和懊悔,那晚沈燕宜眼中的情绪,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心上。 “母后,儿臣不要一道圣旨,将她强行锁在东宫。” 他的声音沙哑,“儿臣要的,是她真心愿意与自己成婚。不是逼迫,是情爱。” 闻言,皇后彻底愣住了。 她脸上那份属于国母的威仪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极淡的,饶有兴味的笑意。 “哦?我们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太子殿下,竟也懂得何为两情相悦了?” 这句带着几分打趣的话,让周砥紧绷的脸微微一僵。 皇后见状,笑意更深了些。 她走到他身边,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砥儿,你对她有心是好事。但女儿家的心思,可不是你处理政务那般讲究个雷厉风行。” 周砥蹙眉,显然不解。 “真心实意,难道还不够吗?” “真心实意是根本,但光有真心是不够的。” 皇后被儿子的固执逗笑了,“真心若无方法,便是莽撞。本宫听闻之前有几次,你与那沈家嫡女发生过争执,其中对错不论,但以本宫的了解,你怕是也没少说重话吧?” 周砥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皇后知道戳到了他的痛处,也不再多说,转而换了种轻松的语气,点拨道:“女儿家都喜欢惊喜,喜欢温柔一些,喜欢被人放在心上。你可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爱吃什么点心?平日里都去哪些地方消遣?”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周砥哑口无言。 他这才发现,除了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他对现实中的沈燕宜,几乎一无所知。 “你看。” 皇后了然地笑了,“先去了解她,而不是一味地将你的心意强塞给她。偶尔送些她会喜欢,却又不会觉得贵重到有负担的小玩意儿;或者‘恰好’出现在她常去的地方,制造几次偶遇……这些,都是在告诉她,你在用心。” 周砥听着,眉头拧得更紧,“这些……不过是些取巧的手段。” “傻儿子。” 皇后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无奈,“这不是手段,这是在示好。是不带压迫感的,让她慢慢习惯你的存在。真心要用她能接受的方式表达出去,才叫真心。” 说完,皇后也不再多言,留下一句“你自己好生想想”,便转身离开了。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周砥依旧面无表情地枯坐着,仿佛对皇后的话不以为意。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母后说的每一个字,每一种方法,都已经被他清清楚楚地刻进了脑子里。 …… 几日后,京郊的一处茶园。 沈燕宜趁着铺子里近来无事,约了徐淼淼在此处小聚。 同行的,还有被徐淼淼硬拉来的徐子诚。 美其名曰,继续为大哥“治病”。 只不过因着沈燕宜和徐子诚早些时候都还有各自的事务要忙,三人便分开前往。 等沈燕宜来到约好的茶院内,还未靠近,听到一阵尖锐刻薄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郡主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茶?也是,前些日子闹出那样的丑事,想必京中也没什么人敢约你了吧?” 这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路过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是王语柔。 沈燕宜眉头微蹙,脸色的不悦瞬间而现。 恰好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冷的声音。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么说淼淼……” 沈燕宜侧目,之间珊珊而来的徐子诚在听到王语柔话语的瞬间,便了脸色。 他攥紧拳头刚要上前,便被沈燕宜一把拉住了胳膊,对着他摇了摇头。 “等等。” 她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不远处的亭子,示意他稍安勿躁。 徐子诚胸口起伏,强压下怒火,和沈燕宜一同站在了暗处。 只听亭子中,徐淼淼发出了一声轻笑,那笑声里听不出半点怒意。 “王小姐消息真是灵通,就是不知这消息,是从哪个泥潭里听来的?听着就带着一股子馊味儿。怕不是王小姐从一些小人耳中听闻,然后故意造谣……” 王语柔一噎,脸色涨红:“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 徐淼淼的语气陡然转冷,“陛下已经给了南阳王府嘉奖,真实情况也已经公之于众。王小姐是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还是说,王小姐就喜欢听这些腌臜事,觉得别人名声有损,自己那件被泥点子弄脏的裙子,就能变干净了?”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冰冷,字字如刀。 “与其有时间在这关心我的名声,王小姐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脑子。毕竟,一个人的名声坏了或许还能有澄清的一天。可若是脑子坏了,那可就真没得救了。” 一番话,说得王语柔脸色青白交加,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最终,她只能狠狠地一跺脚,在一众看客的窃笑声中,捂着脸愤愤离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流民求食 周围恢复了安静。 沈燕宜和徐子诚这才走了过去。 “说得好。” 沈燕宜发自内心地夸赞道,眼底满是笑意,“对付这种人,就该这么干脆利落。” 一直以来,那王语柔对她就处处招惹人,扰的她心烦。 如今被徐淼淼这么一怼,倒是爽快! 徐子诚也是一脸与有荣焉,对着自家妹妹点了点头。 徐淼淼方才还如同斗鸡般的气势瞬间消散,她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不过是只苍蝇,嗡嗡叫得烦人,拍死就好了。” 说话间,她的视线在沈燕宜和徐子诚之间转了一圈,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八卦的火焰。 她凑到沈燕宜身边,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她一下。 “不过话说回来……燕宜姐姐,你跟我大哥一起来的?” 徐淼淼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她拖长了语调,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看来,我大哥的‘病’,最近治得很有成效嘛!” 徐子诚被自家妹妹这番露骨的调侃说得面红耳赤,当即板起脸,声音都高了几分:“淼淼,休得胡言!我与沈姑娘不过是恰好在此处碰上,并非……并非你想的那样!” 他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非但没能澄清,反而让徐淼淼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哎呀,大哥你害羞什么!” 徐淼淼才不管他那套,她亲昵地挽住沈燕宜的胳膊,一副“我都是为了你好”的表情,“燕宜姐姐这么好,我就是想让你俩多处处嘛!我跟你说,我大哥这人虽然闷了点,但心眼儿可好了!” 沈燕宜被夹在中间,听着这对兄妹的对话,只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她对徐子诚并无男女之情,但也不想当面驳了徐淼淼的好意,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徐淼淼眼珠一转,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手。 “对了!我娘今日去了城外的驻地看我爹,我正好也想去找他们!可是驻地那么远,我一个人去好无聊的。” 她说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沈燕宜和徐子诚之间来回打转,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燕宜姐姐,大哥,不如你们陪我一起去吧?” 生怕沈燕宜拒绝,她又连忙补充道:“驻地里伙房师傅的手艺可是一绝,做的烤羊腿和野菜羹,滋味绝对不比宫里的御宴差!姐姐你不是最喜欢尝鲜吗?正好去试试!” 这番话倒是说到了沈燕宜的心坎上。 她近来被周砥搅得心烦意乱,正想寻个清静的地方散散心,去军营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况且,有徐家兄妹在,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见沈燕宜似乎有些意动,徐子诚也只好点头应下:“也好,我许久未去向父亲请安了。” 于是,三人一拍即合,叫了马车,便朝着城外驻地的方向行去。 马车行出城门,几人并未走官道,而是行了一跳近路的乡道。 虽说路上泥泞颠簸一些,但比官道也快了不少。 车轮轱辘前进,前方路中间,忽然踉踉跄跄地跑出一个瘦小的身影,张开双臂拦住了去路。 “吁——” 车夫急忙勒住缰绳,马车猛地一晃,停了下来。 三人皆是一惊,撩开车帘向外看去。 只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浑身脏兮兮的,头发枯黄,脸颊凹陷,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和祈求。 他身上穿着破烂的单衣,在这尚有凉意的天气里冻得嘴唇发紫。 “求求大人……给点吃的吧……” 孩子的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叫,却清晰地传进了车里每个人的耳朵。 沈燕宜的心猛地一揪。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第一个反应过来,拿起车上备着的点心盒子,想也没想就下了马车。 “小朋友,别怕。” 她蹲下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将手里的点心递了过去,“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那孩子看到吃的,眼睛瞬间亮了,却又怯生生地不敢伸手。 沈燕宜见状,索性打开盒子,拿出一块桂花糕,直接塞进了他的手里。 小孩像是饿了许久,抓过糕点就往嘴里塞,吃得又急又快,险些噎住。 就在这时,路边的树林和草丛里忽然骚动起来。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大善人,也给我们一点吧!” “求求您了,我的孩子快饿死了!” “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转眼之间,他们就被一大群流民包围了。 这些人大多是老弱妇孺,眼中没有恶意,只有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和绝望。 轰乱的人群纷拥向前涌动。 沈燕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她手里的一盒点心,对于这么多人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就在场面即将失控之际,徐子诚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家不要急,不要抢!” 他上前一步,将沈燕宜和徐淼淼护在身后,高声对众人说道,“在下立刻安排人给大家施粥,保证让大家都能吃上饭!” 说完,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对自己随行的侍卫下令。 侍卫领命,一人快马加鞭赶回城中调集粮食,另一人则飞速奔向不远处的驻地求援。 徐子诚的安排有条不紊,镇定自若,很快安抚住了骚动的流民。 没过多久,从城内和驻地两处调来的粮食和炊具便都送到了。 侍卫们就地支起大锅,燃起柴火,开始熬煮香喷喷的米粥。 徐子诚没有半分郡王的架子,他卷起袖子,亲自拿起大勺,为排队的流民一勺一勺地分发热粥。 阳光下,他挺拔的身影显得格外可靠,那张平日里有些木讷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认真与悲悯。 沈燕宜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触动。 这才是真正的世家子弟,是百姓的仰仗。 他没有用身份去压迫,而是用行动去关怀。 或许是被徐子诚的行动所感染,沈燕宜和徐淼淼也对视一眼,主动上前帮忙,为那些老人和孩子递上粥碗。 场面虽然忙碌,却井然有序,充满了暖意。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是故意的吧? 然而,这份和谐很快就被一阵嚣张的呵斥声打破了。 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官道另一头驶来,被分粥的队伍挡住了去路。 一个管家模样的马夫跳下车,叉着腰,对着人群便是一通怒骂。 “哪来的叫花子,挡了大爷的路!都给我滚一边去!耽误了我家主子的行程,你们担待得起吗!” 沈燕宜闻言,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顺着那嚣张的声音望了过去。 只见那辆华丽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一张画着精致妆容,却满是倨傲的脸探了出来。 是元嘉。 元嘉显然也看见了人群中的沈燕宜,尤其是看到她为了方便做事而挽起的袖口,和裙摆上不小心沾染的几点泥污时,她眼中的轻蔑更是不加掩饰。 她提着裙摆,姿态高傲地走下马车,像是生怕沾染到此处的污浊空气一般,用帕子掩着口鼻,径直走到沈燕宜面前。 “哟,这不是我们沈家的沈大小姐吗?” 元嘉的声音尖锐刻薄,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怎么,城里的胭脂水粉生意不做了,改到这城外来当活菩萨了?”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沈燕宜,嗤笑一声:“瞧瞧你这身上脏的,跟个小乞丐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是来讨饭的呢。” 她的话语中,处处透露着对沈燕宜行为的鄙夷和不屑,仿佛沈燕宜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博取名声的低劣把戏。 沈燕宜心中不悦,但面上却依旧平静。 她放下手中的粥碗,淡淡地看向元嘉,语气疏离:“你若嫌路窄,大可去走旁边的官道。此地是乡间小路,本就不是为你这郡主的华车准备的。” 言下之意,是你自己要走到这条路上来的,怨不得别人。 “你!” 元嘉没想到沈燕宜敢这么跟她说话,顿时气得脸色一涨。 她怒道:“本郡主要走哪条路,还轮不到你来置喙!一群贱民,也配挡本郡主的路!” 她怨毒地瞪了一眼那些因为她的出现而瑟缩在一旁的流民,随即对自己的马夫使了个眼色。 那马夫会意,立刻扬起马鞭,大喝一声,竟直接驾着马车朝分粥的人群中冲了过去! 他虽不敢真的撞伤人,但这突如其来的冲撞,也足以将这些本就惊魂未定的流民吓得魂飞魄散。 “啊——!”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流民们抱头鼠窜,慌不择路地向两边躲闪,好几个孩子和老人都被推搡着摔倒在地,场面瞬间一片混乱。 “元嘉!你太过分了!” 一旁的徐淼淼见状,气得浑身发抖,再也看不下去,指着元嘉便怒斥出声。 元嘉闻言,刚要冷笑着回怼,目光却不经意间扫到了粥棚旁那个高大的身影。 是徐子诚!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元嘉脸上的嚣张和得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慌乱。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想起,上次在闹市中与他相遇时,自己是戴着面纱的,他应该没有看清自己的长相。 对,他肯定认不出自己! 这么一想,元嘉顿时又有了底气。 但为了防止出现任何意外,她决定不再纠缠。 她佯装大度地挥了挥手,对着徐淼淼冷哼一声:“算了,看在徐郡王的面子上,本公主今日心情好,不与你们这些平民计较了。” 说完,她便转身,准备上车离开。 “站住。” 一道清冷沉稳的声音,却在她身后响起。 元嘉的脚步一顿,僵硬地转过身,只见徐子诚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那双平日里温和的眸子,此刻正带着审视的冷意,牢牢地锁着她。 “郡主殿下还真是巧。” 徐子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压迫感,“上次在城中闹市故意丢荷包,追着在下不放。这次又在城外官道滋扰生事,吓唬无辜百姓。怎么每次在下出现的地方,都能碰上郡主殿下?”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一针见血地问道:“该不会……都是你故意的吧?” 元嘉的心猛地一沉,脸上血色褪去,她强作镇定地摇头:“徐郡王这话是什么意思?本郡主听不明白,我与郡王素未谋面,何来故意一说?” “素未谋面?” 徐子诚忽然冷笑一声,那笑意里满是讥讽。 他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凑近了些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郡主或许不知道,但在下记性尚好。郡主身上这股刺鼻的香风,倒是和上次一模一样,令人印象深刻。” 他直起身,拉开距离,眼中的厌恶毫不掩饰。 “这么难闻的味道,想忘都忘不了。” 轰! 这几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元嘉的脑中炸开。 她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青白交加,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辩解的字。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特地从西域寻来的名贵香料,在他口中竟是“刺鼻难闻”!更没想到,他竟是凭着这股味道,将自己认了出来! 羞辱,难堪,愤怒……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徐子诚不再看她,只是冷冷地抬了抬下巴,指向另一条宽阔的大路,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请郡主,绕道。” 元嘉死死地攥着手里的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想起临行前,父亲还特意嘱咐她,要与长公主交好,尤其是要和这位小郡王打好关系。 她不敢,也不能在这里和徐子诚彻底撕破脸。 最终,她只能将所有的屈辱和愤恨尽数咽下,在一众流民和沈燕宜等人鄙夷的目光中,咬着牙,几乎是逃一般地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我们走!” 她对着车夫厉声嘶吼,声音都变了调。 华丽的马车,最终还是灰溜溜地调转了方向,狼狈地从另一条路愤愤离去。 “多谢小郡王帮忙。” 沈燕宜转身,微微颔首道谢。 徐子诚见状,原本还利落的话语瞬间又变得结巴起来,脸颊也不自觉的染上一扌末红晕。 气势瞬间弱了不少,“沈,沈姑娘客气了,这都是应该的,是那元嘉太过分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赠礼 徐子诚那副面对元嘉时冷硬如铁的气势,在对上沈燕宜含笑的眼眸时,瞬间土崩瓦解。 他方才还挺直的背脊不自觉地僵了僵,脸颊也染上了一抹可疑的红晕,说话又开始变得有些结巴起来。 看着他这副模样,沈燕宜心底不免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只是这份心思还未开始,便被一个怯怯的声音从她身侧传来。 “姐姐……” 沈燕宜低头,正是方才那个拦车的小男孩。 他已经吃完了手里的糕点,小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那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充满了感谢的情绪。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将一个东西递到了沈燕宜面前。 那是一只用青翠的竹叶编成的小蛐蛐儿,虽然手工略显粗糙,但形态活灵活现,看得出其中的用心。 “这是……给我的?” 沈燕宜有些意外,她蹲下身,与小男孩平视。 小男孩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清脆:“谢谢姐姐给的糕点,这是我编的,送给姐姐。” 看着眼前小男孩的举动,沈燕宜眼底不自觉流露出一抹笑意。 她接过那只小小的竹叶蛐蛐儿,郑重地放在手心,对着他温柔地笑了笑。 “谢谢你,我很喜欢。” 小男孩的主动感谢,也牵动了周围的流民们。 大家见状,也都纷纷围了上来,对着沈燕宜和徐家兄妹,用最质朴的方式表达着感谢。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就要对着徐子诚跪下:“多谢几位大人,若不是你们,我们这群人今日怕是……” “老人家,不必行礼!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徐子诚眼疾手快,连忙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老人,不让他跪下去。 他看着眼前这些面带愁苦,却眼神纯良的百姓,心中沉甸甸的。 他沉声对众人说道:“百姓有难,是为官者的失职,让各位受苦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只是如今京中情况复杂,恐怕暂时不会允许流民入城。大家若无处可去,不如先在此处安顿下来。” “我会立刻派人送来帐篷和被褥,帮大家搭建临时的住处,每日也会派人前来施粥,保证大家不会再挨饿。” 最后,徐子诚给出了一个承诺。 “等我回京,便会立刻将此事禀明陛下,请陛下定夺,尽快为大家寻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徐子诚的话语掷地有声,没有半分敷衍。 流民们听着,看向徐子诚的目光都多了感激之情。 …… 经此一事,天色已晚,去军营的计划自然也只能取消。 徐子诚坚持要亲自送沈燕宜回府。 马车缓缓停在沈府门前,沈燕宜正要下车道别,徐子诚却叫住了她。 “沈姑娘,请等一下”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递了过去。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视线也不敢与她对视。 “今日之事,多亏了沈姑娘,才让在下……在下没有错过帮助他们。这,这个……就当是在下的谢礼。” 沈燕宜打开锦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白玉兰花簪。 簪子雕工精致,玉质温润,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她抬眸,看向眼前这个紧张到连话都说不顺畅的男人,忽然就笑了。 她没有推辞,落落大方地接了过来,颔首道:“那便多谢小郡王了。” 她的笑容明媚而坦然,不带半分暧昧,却让徐子诚的心跳漏了一拍。 彼时的不远处,一道目光正直直的看向两人。 是林月儿。 她穿着一身略显陈旧的衣裙,脸上带着几分憔悴和怨气,显然是在赵家过得并不如意。 她本是憋了一肚子的委屈,想来找沈燕宜诉苦,顺便想办法让沈燕宜去赵家一趟,替自己撑撑场面。 可她万万没想到,一到沈府门口就看到了方才那副画面。 看到了那个身份尊贵的小郡王,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将名贵的簪子送到沈燕宜手中,又是如何因为她一个笑容而面红耳赤。 凭什么? 嫉妒的毒火,瞬间在林月儿的心底燃起,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凭什么她沈燕宜就能如此好运? 上一刻还在被四皇子追求,好不容易等到四皇子出事,她还以为能看见沈燕宜的笑话,结果她又转头搭上了长公主! 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有小郡王这般的人物对她倾心! 而自己呢? 本来想着嫁进赵府,能够借着赵家的势力为自己谋得一份前途,结果反而日日在赵家看婆母的脸色,受到排挤,连丈夫都对自己日渐冷淡! 就连那人也不再理她! 她不甘心! 林月儿死死地攥着袖口,看着沈燕宜手中那支温润的玉簪,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 那支簪子,就像是一根刺,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里。 徐子诚注视着沈燕宜的笑容,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憋出一句:“沈……沈姑娘早些休息。” 说完,便像是怕自己再多待一刻就会出丑一般,匆匆转身,告辞离去。 沈燕宜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一笑,转身进了府中。 徐子诚刚走出不远,正准备上自家的马车,一道纤弱的身影忽然从暗处的拐角走了出来,像是没注意前方有人,直直地撞了过来。 “哎哟!” 林月儿一声惊呼,脚下不稳,眼看就要摔倒。 徐子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了接触。 倒是他身后的侍卫眼疾手快,虚扶了一下林月儿的胳膊,让她站稳了脚跟。 “多谢……” 林月儿抚着心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当她看清眼前人时,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羞涩。 “原来是小郡王,民女失礼了。” 她连忙屈膝行礼,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徐子诚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 他本能地不喜欢与陌生女子有过多牵扯,尤其是对方身上那股与元嘉有几分相似的,刻意经营出来的柔弱感,让他浑身不自在。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造谣 “……无妨。” 他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便准备绕过她离开。 “小郡王请留步!” 林月儿见他要走,心中一急,连忙开口叫住他。 她往前一步,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自我介绍道:“小郡王或许不认得我,我是燕宜的表姐,林月儿。之前早就听闻姨母与长公主交好,一直未曾来得及亲自拜访,没想到竟能在此处偶遇,真是巧。” 听到“沈燕宜”三个字,徐子诚的脚步果然顿住了。 他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那份抗拒的冷意却消散了些许,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见状,林月儿心中暗喜,知道自己抓住了关键。 她故作感慨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羡慕,几分无奈:“说起来,还是我们燕宜有福气,人长得漂亮,生意也做得好,最难得的是,格外受人青睐。” 这番听起来似乎是夸赞的话,让徐子诚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 然而,林月儿接下来的话,却开始变了味道。 “小郡王有所不知,燕宜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喜欢她的人能从城东排到城西呢。” 她用帕子掩着嘴,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带着说不清的意味,“前有陆家的小侯爷在秋猎的时候亲自教她骑射,日日相伴。后有四皇子殿下对她青眼有加,屡次示好。” “而如今,又能得小郡王这般的人物亲自送回府……唉,我们做姐姐的,真是既为她高兴,又为她担心。” 林月儿的话说得极为巧妙,句句不提沈燕宜的不是,却字字都在暗示她与众多男子关系匪浅,是个在男人堆里游刃有余的水性杨花之人。 她将沈燕宜描绘成一个周旋于权贵之间的女子,看似是在夸她魅力非凡,实则是在往她身上泼一盆最肮脏的污水。 徐子诚不是傻子。 他听着这些话,眉头越皱越紧。 他不喜欢听这些市井传闻,更不喜欢从一个外人嘴里,听到关于沈燕宜的私事。 尤其是眼前这个女人,明明嘴上说着“担心”,眼中却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那份毫不掩饰的嫉妒,让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厌恶。 他不想再听下去。 “沈姑娘是何样人,在下心中有数,无需从你口中得知。” 徐子诚的声音冷了下来,打断了她的话,“天色已晚,告辞。” …… 沈燕宜刚踏入内院,婢女玉珠便提着灯笼快步迎了上来。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玉珠脸上带着几分担忧,“方才表小姐在府门口探头探脑的,也不进来,奴婢瞧着她脸色不好,还以为她要找您麻烦呢。” 林月儿? 沈燕宜的脚步一顿,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她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身,快步朝着府门的方向走去。 还未到门口,她便看见了那令人厌恶的一幕。 只见林月儿匆忙上前,叫住正要离开的徐子诚,楚楚可怜地说着什么。 而徐子诚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烦与冰冷。 更让她觉得可笑的,是林月儿口中那些颠倒黑白的污蔑之词。 “小郡王何必生气,燕宜她就是有些心善,不懂得拒绝,所以才总是引来这些不必要的误会。我们做家人的,也只能在背后替她干着急……” “哦?” 一道清冷如冰的声音,蓦地响起,打断了林月儿的表演。 “我倒是不知,表姐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 林月儿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正对上沈燕宜那双平静无波,却寒意逼人的眸子。 “燕,燕宜……” 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徐子诚在看到沈燕宜出现的瞬间,整个人都愣住了,方才那副冷硬的表情瞬间消散,耳根又开始不自觉地发烫,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沈燕宜没有看他,目光只死死地锁在林月儿的身上。 她缓缓走上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却满是讥讽的弧度。 “表姐不在赵家好好侍奉公婆,孝敬夫君,怎么有空跑到我沈府门口,来关心我的私事?”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莫不是……在赵家过得不顺心,夫家待你不好,所以闲得只能在背后编排别人的不是来寻些乐子了?” 这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林月儿的脸上。 她最怕被人提及在赵家的窘境,那是她如今最大的难堪与痛处,此刻却被沈燕宜当着徐子诚的面,毫不留情地揭开! 林月儿的脸一阵青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 但她反应也快,眼眶一红,立刻换上了一副委屈至极的表情,转向沈燕宜,急切地解释道:“燕宜,你误会我了!我只是瞧着你与小郡王相处甚欢,想和他多聊聊你的事情,让他对你多一些了解,我都是为你好啊。” 她这副变脸的功夫,看得一旁的徐子诚眉头紧锁,眼中的厌恶更深了几分。 一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满口谎言的女人。 “为我好?” 沈燕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嗤笑一声,再也懒得与她虚与委蛇。 “为我好,还在我背后造谣我水性杨花,与这个有染,与那个不清不楚?” 沈燕宜上前一步,逼近她,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此刻只剩下一片冰冷。 “所以表姐口中的为我好,就是故意在小郡王面前,把我塑造成一个周旋于各路男子之间,不知检点的女人?” “林月儿,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沈燕宜的质问一句比一句尖锐,像是一把刀,将林月儿那点可怜的伪装层层剥开,露出底下那颗早已被嫉妒腐蚀得面目全非的心。 “我只问你一句,你这张喜欢搬弄是非,恶意中伤的嘴,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停下?” 沈燕宜的声音清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林月儿的脸上。 林月儿的脸色惨白如纸,她看着眼前这个气势逼人,与记忆中那个任由她拿捏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心头瞬间涌上无尽的恐慌。 第一百三十章 沈姑娘……很好 林月儿被堵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看狡辩无用,她索性心一横,直接哭倒在地。 “燕宜,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她不再看沈燕宜,而是转向一旁,哭得肝肠寸断,“我知道,我现在嫁了人,身份不如你了,你就看不起我了……可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啊,我不跟你诉苦,我还能跟谁说?” 她一边哭,一边开始哭诉自己在赵家的遭遇。 “我婆婆天天给我立规矩,说我平民出身,不懂大家礼数,天不亮就要起来侍奉她。” “妯娌们也都合起伙来排挤我,当着我的面就说我是个狐媚子,只会勾引男人……就连夫君,他也……他也听信了外面的话,对我越来越冷淡了……” “燕宜,我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林月儿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爬过来想要抓住沈燕宜的裙角。 “你跟我去一趟赵家好不好?只要你去一趟,让他们看看沈家有多看重我,他们就不敢再那么欺负我了!燕宜,就当是姐姐求求你了!” 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可怜,就能再次唤起沈燕宜的恻隐之心。 然而这一次,沈燕宜只是冷漠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 “受不住?” 沈燕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那就和离。”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如同一道惊雷,在林月儿的耳边轰然炸响。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燕宜,仿佛听到了什么天理不容的话。 “和离?” 林月儿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有些刺耳,“沈燕宜!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女子和离,以后还怎么做人?你这是要逼我去死啊!” “我逼你?” 沈燕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缓缓蹲下身,与林月儿平视,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冰冷与不屑。 “当初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被他几句花言巧语哄骗,被所谓的赵家从商从官的地位迷了眼,一头扎了进去。如今过得不好,却来怪我?” 沈燕宜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林月儿,收起你那套博同情的把戏吧。不想和离,那就自己忍着。想让夫家高看你,就自己做出点样子来,而不是指望别人去给你撑腰。” 她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 “还有,记清楚了。你姓林,不姓沈。我沈家帮衬你多年,仁至义尽。从今往后,你的事与我沈家再无半分干系。” 说完,沈燕宜站起身,再也不看地上那个失魂落魄的女人一眼。 “玉珠。” 她冷声吩咐,“送客。” 林月儿彻底呆住了,她没想到沈燕宜会说得如此决绝,连最后一丝情面都不留。 她还想挣扎着说什么,却对上了沈燕宜投来的警告眼神,那眼神里的寒意,让她瞬间噤声。 最终,她只能在婢女半请半“扶”之下,满心屈辱与怨毒地,踉跄着从沈府门前消失。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沈燕宜这才转向一旁,看着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切的徐子诚。 “让小郡王见笑了。” 她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那个言辞锋利的女子只是幻觉。 徐子诚看着她,心中却早已是波澜万丈。 他见过温婉的大家闺秀,见过娇蛮的皇亲贵女,却从未见过像沈燕宜这样的女子。 她聪慧通透,能一眼看穿人心。 她果决狠厉,能快刀斩乱麻,毫不拖泥带水。 她身上那股清醒而强大的力量,非但没有让他觉得冒犯,反而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深深地吸引着他。 “沈姑娘……很好。” 徐子诚憋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 他想说你做得对,想说你很有风骨,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这最朴实的几个字。 他的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连忙拱手道:“天色不早,沈姑娘早些歇息,在下……告辞。”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 马车内。 方才躲在车内看了一出大戏的徐淼淼,此刻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兴奋和八卦的光芒。 “大哥!” 她凑到徐子诚身边,毫不客气地调侃道,“你刚刚看燕宜姐姐的眼神,喜欢两个字都快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别胡说!” 徐子诚耳根一红,嘴上反驳着,神情却出卖了他。 “我才没胡说!” 徐淼淼才不理他,她托着下巴,一脸向往地感慨,“不过说真的,燕宜姐姐刚才那样子,真是太帅了!又飒又厉害!比那些只会哭哭啼啼的大家闺秀强一百倍!” “我就知道我的眼光不会错的,燕宜姐姐就是最好的女子!” 见徐子诚不说话,徐淼淼眼珠一转,拍着胸脯道:“大哥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想办法,多给你们创造机会,保管让燕宜姐姐早日成为我大嫂!” 本以为自家大哥会害羞地默许,谁知,徐子诚却摇了摇头,声音沉了下来。 “不必了。” “啊?” 徐淼淼愣住了,“为什么?你明明就喜欢她!” 徐子诚沉默了片刻,他掀开车帘,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悠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我常年驻守边境,北地形势复杂,战事不知何时又会再起。那地方天寒地冻,黄沙漫天,不是京城女子该去的地方。” 他缓缓放下车帘,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的清醒。 “沈姑娘那般好的人,应该配上京城最好的儿郎,过安稳顺遂的日子。” “我不能……耽误了她。” …… 于此同时,沈府。 “小姐,这玉簪好生漂亮,该不会是小郡王送的吧?” 面对玉珠的八卦,沈燕宜低头算着账目,随口“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玉珠将玉簪子收好,凑到沈燕宜面前,神秘兮兮开口:“小姐,你今日不在府邸,奴婢白天还听夫人说起,似乎是想要寻机会撮合你与徐小郡王,甚至还有少爷和小郡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孤也准备了一份礼物 沈燕宜正在记账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我娘这也太心急了些。” “这还不都是被之前四皇子的事给闹的!” 玉珠撇了撇嘴,提起这事儿就来气,“当初四皇子追您追得满城风雨,谁知道转头就被人撞破跟男人厮混,有那种癖好!这事儿传出去,虽说不是小姐的错,但总归是影响了您的名声。” “夫人这不也是担心您,想给您寻一门顶顶好的亲事,好堵住外面那些人的嘴嘛!” 两人正说着,门外便传来了蒋秋娘身边大丫鬟的声音。 “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沈燕宜与玉珠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看来这“说媒”大会是躲不过去了。 …… 果不其然,沈燕宜一进门,就被蒋秋娘拉着手坐下。 “阿娥啊,你觉得徐家那位小郡王如何?” 蒋秋娘开门见山,脸上是掩不住的满意笑容。 她拍着沈燕宜的手背,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我瞧着那孩子是真不错。出身好,人品也好,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还深得陛下信赖。而且我和你云姨母交好,对那孩子也是知根知底。” “最要紧的是,我瞧他看你的眼神,那叫一个真心实意。这样的好儿郎,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蒋秋娘一番语重心长地劝说,若是可以,都恨不得现场让两人拜天地。 “娘知道你因为四皇子的事心里有疙瘩,不想再轻易谈论婚嫁。可徐小郡王不一样,他是长公主的嫡子,家世清白,人也正直,绝不会是那种藏污纳垢之辈。你就……试着与他相处看看,好不好?” 母亲眼中的期盼和担忧如此真切,沈燕宜实在不忍心一口回绝,让她失望。 她沉默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女儿知道了,我会试着看看的。” 见她松口,蒋秋娘顿时喜笑颜开。 从蒋秋娘房里出来,沈燕宜回到自己的院子,思忖了片刻,还是从自己的私库里取出了一个东西。 今日之事,无论如何,徐子诚都算是帮了她。 于情于理,都该备上一份回礼。 次日,沈燕宜将一份准备好的礼物放进了一个样式古朴的木盒里。 那是一枚用上好的墨色暖玉雕成的扳指,样式简洁大气,是男子射箭时护手的用具,既实用又不显得过分亲密,正适合送给徐子诚。 做完这一切,她便将此事抛之脑后,重新投入到了自己的生意版图之中。 当天下午。 沈燕宜正在房中摊开京城的地图,用朱笔圈点勾画,规划着下一批胭脂铺子的选址。 玉珠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禀报道:“小姐,宫里来人了,说是太子殿下请您去望江楼一叙,商议铺子的事情。” 闻言,沈燕宜手中的朱笔一顿。 周砥…… 沈燕宜抿唇,绷起的白玉指尖微热。 “知道了。” 她应了一声,将桌上的图纸收拢起来,接着随手拿过一个木盒子,便起身准备出门。 只是她走得匆忙,竟没注意到,自己随手拿起的那个本该装着账本的木盒,与早上放了玉扳指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望江楼雅间内,熏香袅袅。 沈燕宜到的时候,周砥已经在了。 他依旧是一身寻常的锦衣,可那份与生俱来的贵气,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两人落座,气氛却不复前几次那般轻松,反而透着一丝说不出的氛围在其中流动。 沈燕宜不想在这种氛围里浪费时间,主动挑起了话头:“殿下,这是上个月几家铺子的营收总账,盈利比上上个月又多了两成,尤其是……” 她有条不紊地汇报着,周砥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他没有看账本,一双深邃的眸子,只是静静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那目光太过专注,带着一种沈燕宜看不懂的探究,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停下话头,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微微蹙眉:“殿下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周砥像是被她的话惊醒,猛地回过神来,掩饰般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无事,你继续。” 可他这副模样,让沈燕宜如何继续? 她迟疑了一下,索性将手边的木盒往前一推:“这里面是各家分铺的详细账目,殿下可以先过目。” 周砥“嗯”了一声,伸手打开了盒盖。 然而,盒子打开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里面没有账本,只有一枚静静躺在明黄色绸缎上的墨玉扳指。 沈燕宜脑中“嗡”的一声,瞬间反应过来。 完了!她拿错盒子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一把将盒子盖上,收了回来,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这是?” 周砥的目光落在那个被她紧紧护住的木盒上,声音听不出喜怒。 沈燕宜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视线有些躲避,“咳……这个……没什么,给朋友准备的回礼,拿错了。” 朋友? 周砥的目光微微一沉。 那扳指一看便是男子之物,做工精良,价值不菲。 能让她费心准备这样回礼的“朋友”,会是谁? 是那个陆家的小侯爷?还是最近与她交好的小郡王? 越是细数起来,周砥的脸色便越沉下几分。 你的桃花还真是多…… 周砥的心底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烦闷,但他面上依旧平静无波,甚至还扯出一抹淡笑:“说来也巧,孤今日,也为沈姑娘备了一份礼物。” 他说着,便从一旁拿起另一个更加精致的锦盒,递了过来。 沈燕宜看着那个锦盒,心头警铃大作。 从那晚的事情发生开始,沈燕宜便能够察觉得到周砥对自己的感情开始变了。 变得不一样了。 这份不一样的感情,是她上辈子求而不得的存在。 可现如今,她已经不希望和周砥有过多的私人牵扯,这种纯粹的合作关系让她觉得安心,一旦掺杂了别的东西,只会变得麻烦。 第一百三十二章 疯狂的念头 沈燕宜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微微敛下眸子,婉言拒绝:“殿下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这礼物我不能收。” 周砥脸上的笑意在她这句话后,有一瞬间的消退。 他递出锦盒的手没有收回,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迫感:“别人的礼物收得,孤送的,就收不得?” 他自称“孤”的时候,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威压便显露无疑。 沈燕宜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今日若不把话说清楚,日后只会更加纠缠不清。 她抬起头,直视着周砥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异常清晰:“殿下,那不一样。” “送我礼物之人,是朋友。朋友之间,有来有往,是人之常情。” “而殿下与我之间,是合作的伙伴,说得再远一些,是君臣。君臣有别,礼不可废。这样私人的赠礼,臣女……受不起。” 她的话说得极为坦荡,将两人的关系剖析得明明白白,也用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将彼此的距离彻底划开。 周砥闻言,眼底的光芒,一点一点地黯了下去。 沈燕宜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雅间里的气氛越发凝滞,让人坐立难安。 她不想再待下去,当机立断地站起身,对着周砥福了福身。 “殿下,铺子的事今日已经汇报完毕,我府中还有些急事需要处理,便先告辞了。” 说完,不等周砥回应,她便拿着那个装错了的木盒,转身快步离开了雅间,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一般。 雅间之外,楼梯的转角处,一道身影死死地贴着墙壁,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皮肉里。 元嘉的呼吸急促而紊乱,目光怨毒地盯着那扇刚刚合上的雅间门。 沈燕宜! 竟然是沈燕宜从太子哥哥的雅间里走了出来! 元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嫉妒与不甘的毒液瞬间流遍了四肢百骸。 自从昨天那一次争执,试图接近徐子诚失败,还落得一身狼狈后,父亲对她便彻底失去了耐心。 再次提及,逼她嫁给庆阳郡王! 那个年近半百,性子冷淡,为人古板无趣的男人! 一想到自己要嫁给那样的人,元嘉就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和不耐。 她不甘心! 她元嘉自问容貌才情样样不输旁人,凭什么要落得那般下场? 被逼到绝路的她,想到了一个疯狂的办法。 她必须要嫁给太子哥哥,她必须要成为太子妃! 他是未来储君,是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只要能攀上他,别说一个庆阳郡王,就是她父亲元慎,也得反过来对她卑躬屈膝! 她费尽心思,买通了望江楼的伙计,得知周砥今日会在此处独坐。 她甚至已经备好了能让人意乱情迷的药物,就藏在袖中。 她打算效仿那些话本里的故事,先下手为强,只要有了肌肤之亲,生米煮成熟饭,她不信太子敢不认账! 届时,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才刚到,就看见沈燕宜从那间房里出来! 那个贱人,凭什么? 凭什么她总能轻而易举地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 先是陆家小侯爷,再是小郡王,如今连太子殿下都…… 元嘉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她看着沈燕宜离去的从容背影,心中的恨意与决心多得几乎快要溢了出来。 她不能输,更不能输给沈燕宜! 既然沈燕宜能进去,那自己凭什么不能? 她不仅要进去,还要将周砥这个男人,从沈燕宜手中彻底抢过来! 三楼雅间之内。 元嘉胸口剧烈起伏,待那股汹涌的恨意稍稍平复,她才转身,对着角落里一直候着的婢女冷声道:“东西呢?” 婢女不敢怠慢,连忙捧上一个包裹:“郡主,都按您的吩咐备好了。” 元嘉打开包裹,里面赫然是一套与沈燕宜今日所穿一模一样的水蓝色衣裙。 “给我换上。” 她命令道,眼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疯狂。 婢女心中一惊,虽不解其意,却也不敢多问,只能低头为她更衣。 当那身水蓝色的衣裙穿在元嘉身上时,婢女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郡主,也衣服看着像是沈家……” 话未说完,便被元嘉一道冰冷的眼风扫过,吓得她瞬间噤声。 “做好你的事,不该问的,一个字都不要多说。” 元嘉的声音里满是警告。 “是,是,奴婢知错。” 婢女吓得脸色发白,手脚麻利地为她整理好衣衫。 换好装扮,元嘉走到铜镜前。 镜中的女子身形窈窕,面容姣好,配上这身素雅的衣裙,竟也多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清冷气质。 但她眼中的媚态与野心,却比沈燕宜浓烈百倍。 她满意地勾起唇角,轻蔑地低语:“沈燕宜,你拿什么跟我比?” 她自认,自己比那个故作清高的沈燕宜美上千倍万倍。 欣赏够了镜中的自己,元嘉转过身,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让你们准备的药呢?” 婢女不敢耽搁,连忙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恭敬地递了上去。 元嘉接过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极淡的异香飘出。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将瓷瓶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中那份疯狂的计划越发清晰。 她附到婢女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交代着什么。 婢女的脸色随着她的话,变得越来越白,眼中满是惊恐,身体甚至开始微微发抖。 “听清楚了?” 元嘉的声音阴冷如毒蛇。 婢女颤抖着应下,“听,听清楚了……” “去办吧。” 元嘉挥了挥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办砸了,你就不用活了。” 婢女如蒙大赦,慌忙地退出了房间。 …… 二楼雅间内,空气冷得像是结了冰。 周砥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目光沉沉地落在桌上那个被他推过去,又被沈燕宜毫不犹豫拒绝的锦盒上。 “殿下与我之间,是君臣。” “这样的私礼,臣女……受不起。” 她的话语犹在耳边,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进他的心里。 第一百三十三章 建议 君臣? 她竟用这两个字,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天堑。 他从未被人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过。 那份挫败感与被冒犯的愠怒,让他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打破了满室的死寂。 “哟,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太子殿下不痛快了,这脸色,跟要下旨抄家似的。” 庄怀砚缓步而入,一袭青衫,手持折扇,眉眼间带着几分不羁的笑意,一进门就注意到了桌上那个被冷落的锦盒。 “啧,礼物没送出去?” 庄怀砚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拿起锦盒打开看了一眼,随即挑了挑眉,“上好的南海珍珠,殿下这次可是下了血本。怎么,沈姑娘不领情?” 周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庄怀砚却像是没看见他那能冻死人的眼神,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道:“让我猜猜,是不是你又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储君架子,把人家姑娘给吓着了?” 周砥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她说,她收朋友的礼物,不收我的。” 他顿了顿,想起了那个被沈燕宜匆忙收回的木盒,声音里染上了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酸涩与烦闷。 “她给别人备了回礼,却不肯收我的。” “哦?” 庄怀砚来了兴趣,“给谁的?” “刻着‘诚’字的扳指。” “徐子诚?” 庄怀砚瞬间了然,他看着周砥难得露出那副又气又憋屈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还笑?” 周砥的眼神更加冰冷。 “我为什么不笑?我早就跟你说过,喜欢人家,就拿出点诚意来,别总是一副审问犯人的样子。” 庄怀砚收起折扇,敲了敲桌面,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 “你每次见她,不是谈公事就是论规矩,动不动就自称‘孤’,你这个太子殿下的压迫感,别说沈姑娘一个弱女子,就是我这个大男人都觉得透不过气。” “再者,人家凭什么要收你的礼?收了是君臣之礼,还是男女之情?说不清道不明的,只会惹麻烦。” 庄怀砚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你得让她觉得,你首先是个男人,其次才是太子。你得让她看到你的心,而不是你的身份。” 周砥沉默了,庄怀砚的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 他确实……从未想过这些。 见他神色松动,庄怀预又故作不经意地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说起来,最近京中传闻,沈姑娘和小郡王徐子诚走得很近啊。昨日还一起在城外安抚流民,小郡王更是亲自送她回府,在沈府大门送了支名贵的簪子呢。”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周砥的脸色。 果不其然,周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徐子诚…… 又是徐子诚! 一想到沈燕宜对着那个男人巧笑嫣然,收下他的簪子,又费心为他准备回礼的模样,周砥的心里就像是堵了一块巨石,又闷又胀。 一股强烈的占有欲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 庄怀砚见火候差不多了,适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殿下,沈姑娘那样的女子,世间难寻。她不是那些可以用权势和富贵打动的庸脂俗粉,你若再不抓紧,怕是真要被人捷足先登了。” 正说着,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 一名伙计躬身立在门外,恭敬地回话:“殿下,方才那位沈姑娘差人传话,说她已移步到楼上的雅间,有些私事想与殿下单独再谈一谈,请您过去一叙。” 此话一出,周砥猛地一怔。 她……去而复返? 还要与他单独谈? 方才还阴云密布的心湖,瞬间被投下了一颗石子,荡起层层涟漪。 是她觉得刚才的话说重了,想来道歉? 还是……她改变主意了? 一旁的庄怀砚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立刻站起身,对着周砥挤了挤眼睛,笑容里满是调侃:“看来,沈姑娘也不是那么不解风情嘛。机会来了,殿下可要好好把握。” 他促狭地笑道:“记住我说的,收起你那副太子的架子,拿出点男人的样子来!” 说完,便潇洒地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雅间,将空间留给了好友。 周砥独自在原地站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有些不受控制的心跳。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将桌上那个被拒绝的锦盒重新拿起,攥在手心,这才迈开步子,朝着楼上走去。 这一次,他一定不能再把事情搞砸了。 楼上雅间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而暧昧的灯光。 周砥推门而入,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甜腻而陌生的香气,让他微微蹙起了眉头。 “沈燕宜?” 他试探着唤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无人应答。 就在他心生疑窦,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一双纤细柔软的胳膊,猛地从他身后环了上来,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一个温软的身体,带着炙热的温度,严丝合缝地贴上了他的后背。 周砥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方才还冷着脸划清界限,口口声声“君臣有别”的女人,转眼就投怀送抱? 这突兀的转变,让他心中刚升起的涟漪瞬间化为浓重的疑窦。 不对劲。 沈燕宜性子清冷,绝不会做出此等孟浪之举。 就在他思绪急转间,那双环在他腰间的手竟不安分地往下滑,带起一阵令人不适的燥热,径直摸向了他的腰带,试图解开。 这个动作,彻底点燃了周砥的警觉和怒火! “放肆!” 他低喝一声,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猛地抓住那双手臂,一把将身后的人狠狠推开! 身体获得自由的瞬间,他立刻转身,想看清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究竟是谁。 可就在他转过身的刹那,眼前景象猛地一花,视线迅速变得模糊起来,一股陌生的燥热从四肢百骸涌起,直冲头顶。 周砥脚下一个踉跄,勉强扶住桌沿才稳住身形。 他立刻反应过来,那股从进门起就闻到的甜腻熏香…… 有问题!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他只是不太熟练而已 周砥想要离开,可那股陌生的燥热感让他感到呼吸急促,四肢仿佛被抽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眼前阵阵发黑,视线所及之处,皆是模糊扭曲的重影。 他想开口呼救,喉咙却干得像是要冒火,发不出半点声音。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之际,那个被他推开的身影,又一次摇曳着靠近。 水蓝色的衣裙,清冷素雅的款式,正是他记忆中沈燕宜今日的穿着。 那人脸上似乎蒙着一层薄纱,看不真切,但在药物的作用下,周砥的脑海中早已自动将那张模糊的脸,描摹成了沈燕宜那清冷灵动的模样。 是她。 她回来了。 …… 望江楼下。 庄怀砚百无聊赖地摇着折扇,本想等周砥办完“私事”后,一道回宫,顺便再调侃几句。 可他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一抹熟悉的水蓝色身影正要迈出大门。 正是沈燕宜。 庄怀砚一愣,随即快步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沈姑娘,这么快就谈完了?” 他脸上挂着一贯的促狭笑意,眼神在沈燕宜身上打了个转,意有所指地问道。 沈燕宜本就因方才与周砥那场不欢而散的会面而心绪不佳,此刻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误以为庄怀砚指的是自己刚刚与周砥的会面,便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口敷衍:“嗯,府中还有急事,先走一步。” “哎,别急啊。” 庄怀砚却不肯放人,他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一副为好友两肋插刀的模样,“沈姑娘,我们殿下那个人,就是嘴笨了点。他送你的那盒南海珍珠,可是他专门派人下南洋寻来的,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他对你的心意是真的,只是……咳,你也知道那人的脾气,头一回对姑娘家动心,做法不太熟练,你多担待。” 庄怀砚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沈燕宜冷声打断。 “庄公子。” 沈燕宜抬眸,清冷的目光里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我与殿下,不合适。” 她的语气太过决绝,没有丝毫小女儿家的矜持与羞涩,倒让庄怀砚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愣了愣,有些难以理解地看着她,脱口而出:“不合适?沈姑娘,你若真觉得不合适,方才又何必离开之后,再差人转话,特意将殿下请到三楼雅间单独叙话?” “沈姑娘你就不必觉得害羞了,我与殿下至交好友,这种事情自然会为你们二人着想,不会随便乱说的。” 此话一出,沈燕宜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霍然转身,秀眉紧蹙,眼中满是疑惑:“庄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我与殿下今日只见了一面,话不投机,早已告辞,何曾派人请他去三楼?” 话出,庄怀砚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了。 “就在刚才一个伙计亲口来报,说是你沈姑娘的意思,在三楼备了雅间,有私事要与殿下再单独谈。”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同时意识到了什么。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炸开,庄怀砚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出事了! …… 三楼雅间之内,空气中甜腻的熏香越发浓郁。 元嘉看着那个靠在桌边,眼神迷离,显然已经被药物控制住的男人,心中涌起一阵阵疯狂的悸动。 这么多年,她曾追求他这么多年,不曾得到一丝回应。 可如今,她终于可以成功了。 只要过了今晚,她便是唯一的太子妃! 她大着胆子靠近,声音娇媚得能滴出水来。 “殿下,您怎么了?” 周砥混沌的意识被这道声音唤回一丝清明。 他猛地抓住那只靠近手,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对方的腕骨捏碎。 “沈燕宜……” 他喘着粗气,迷离的眼中翻涌着愤怒与不解,还有一丝被他强行压下的渴望,“方才在楼下,你还对孤冷若冰霜,口口声声‘君臣有别’,划下那道天堑……怎么,现在又主动投怀送抱了?”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戴着面纱的“沈燕宜”,仿佛要将她看穿。 “不过……” 他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沙哑而危险,带着一丝自嘲与认命般的无奈,“也可以。” 只要是她,怎样都可以。 听到这话,元嘉脸上的媚笑,瞬间僵住。 沈燕宜?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居然是真的对沈燕宜有意思!? 他中的是能让人意乱情迷的药,可即便如此,他心心念念的,竟然还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一股比药物更猛烈的毒液,瞬间从元嘉的心底涌起,那是名为嫉妒的剧毒。 她原以为,周砥对沈燕宜不过是男人对美色的一时兴起,只要自己略施手段,就能轻易取而代之。 可现在她才明白,周砥是真的喜欢沈燕宜。 那种喜欢,已经深刻到了即便神志不清,也能准确无误地喊出她的名字,计较着她说的每一句话。 凭什么? 元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要窒息。 那个沈燕宜,究竟有什么好? 不过是仗着出身罢了! 父亲是当朝太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让她生来就顶着世家贵女的光环。 所以,全京城的青年才俊都围着她转,连太子殿下也对她另眼相看! 而自己呢? 明明容貌才情家世都样样不输她,如今却要被逼着嫁给一个糟老头子! 凭什么她沈燕宜能轻而易举地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而自己却要在这泥潭里苦苦挣扎? 无尽的怨恨与不甘,几乎要将元嘉的理智吞噬。 她眼中的媚态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狠厉。 既然你这么喜欢她…… 那我就让你,永远地失去她! 也让你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 元嘉没有回答,反而步步靠近。 就算太子哥哥心中都是沈燕宜又如何?只要她生米煮成熟饭,她就是未来的太子妃! 沈燕宜也好,别人也罢,再没人可以越过她站在太子哥哥身边!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你也配假装她? 元嘉顾不得手腕上的生疼,全然不顾女儿家的不顾矜持,迫不及待地便要动手去解周砥的衣衫。 可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玄墨色的腰带时,身子猛然坠地。 “滚开!” 一声怒喝,周砥猛地将人甩开,那双原本迷离的眼眸中,陡然射出一道清明而锐利的寒光。 不是她,不是沈燕宜。 除了在梦中,她从不会如此曲意逢迎。 周砥讽然一笑,支撑着他清醒的,竟是沈燕宜避他如蛇蝎的态度。 元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措手不及,狼狈地摔在地上,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怎么会? 药效明明已经发作了,他怎么可能还有力气反抗? 周砥强撑着几乎要炸裂开的头颅,用手臂撑起身体,一双眼眸在药物与怒火的交织下,烧得猩红。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戴着面纱的女人,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冷刺骨。 “你,是谁?” 元嘉心头一慌,但事已至此,她绝不能承认! 她强装镇定,甚至挤出一丝委屈的哭腔:“殿下……是我啊,我是燕宜……” “呵。” 回答她的,是一声充满了极致轻蔑与嘲讽的冷笑。 周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步步逼近。 那身影在高大的烛光下投射出骇人的阴影,将元嘉完全笼罩。 “沈燕宜?”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你也配?” 话音未落,他猛地伸手,一把扯下了元嘉脸上的面纱! 那张精心装扮过,却写满了惊慌与嫉妒的脸,彻底暴露在灯火之下。 “就凭你这张脸,也配假装是她?” 周砥的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你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计划彻底败露! 元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浑身冰凉。 周砥那毫不留情的羞辱,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心上。 她彻底慌了,只能拿出最后的底牌,试图用往日的情分来挽回。 “太子哥哥……” 她凄楚地唤着他的小字,泪水落下,“我……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了!从小到大,我的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啊!” 周砥看着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只觉得一阵反胃。 他懒得再与她多说一个字,转身便要离开。 那药性越来越猛烈,他必须在彻底失去理智前离开这里! 见他要走,元嘉彻底陷入了绝望。 她猛地扑上前,死死抱住周砥的大腿,将自己最后的尊严也抛到了脑后。 “太子哥哥,你不能走!你救救我!” 她哭喊着,声音凄厉,“我爹……我爹要逼我嫁给庆阳郡王那个老头子!我不要!我死也不要!太子哥哥,只有你能救我了!” “只要你收了我,只要我成了你的人,他就再也不能逼我了!” 周砥的脚步顿住。 他缓缓低下头,猩红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你嫁给谁,与孤何干?” 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放手。否则,别怪孤不客气。” “我不放!” 元嘉已经疯了,这是她唯一的生路,她死也不会放开,“除非你今天杀了我,否则我绝不放手!” “好。” 周砥只吐出了一个字。 下一秒,“咔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雅间内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啊——!” 元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抱着自己那条突然断裂的小腿,痛得在地上翻滚。 周砥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抬手一个利落的手刀,精准地劈在她的后颈。 惨叫声戛然而止,元嘉双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就在此时,“砰”的一声巨响,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沈燕宜和庄怀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两人一进门,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齐齐一愣。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异香,周砥衣衫微乱,面色氵朝红地扶着桌子喘息,眼神骇人。 而地上,元嘉……不,是换了一身沈燕宜同款衣裙的元嘉,昏死在地上,一条腿不自然地发生红月中和青紫。 短暂的震惊过后,两人瞬间便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啧啧,这元嘉郡主,胆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大。” 庄怀砚最先反应过来,看着地上的元嘉,忍不住摇头感叹,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周砥抬起猩红的眼,死死盯着门口的沈燕宜,那目光像是要把她吞下去一般。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对庄怀砚下令:“把她……弄出去。” “得嘞。” 庄怀砚立刻上前,毫不怜香惜玉地拖起昏死过去的元嘉,就准备往外走。 沈燕宜见周砥虽然状态不对,但显然已经解决了麻烦,自己留在这里只会徒增尴尬。 她心中松了口气,对着周砥微微福身:“既然殿下无事,臣女也先行告退了。” 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她刚一转身,手腕便被一只氵衮烫的大手猛地攥住!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向后一扯,她整个人便撞进了一个火热的怀抱。 周砥从身后死死地抱住了她,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殿下!” 沈燕宜大惊,下意识地便要挣扎。 刚把元嘉拖到门口的庄怀砚回头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非常识趣地将人拖了出去,还顺手体贴地将雅间的门,从外面轻轻带上了。 “放开!” 沈燕宜又气又急,可男人的双臂却如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隔着几层衣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那不同寻常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高热。 情况不对! “周砥,你……” 她的话还未问出口,男人灼热的呼吸便喷洒在她的耳廓,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和毫不掩饰的脆弱。 “别走……我被下药了,帮帮我……” “帮,帮你……这怎么帮?” 明知故问,但沈燕宜也几乎快要被身后人这话吓得言语都开始发抖。 她心底慌张至极,生怕下一秒,身后的男人就会受不住药性,将自己扑倒在身下。 第一百三十六章 记忆与现实的吻 周砥没有回答。 他只是将她抱得更紧,氵衮烫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那双禁锢着她的手臂,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力道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燕宜的心跳得又快又乱。 雅间之内,那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熏香虽然已经燃尽,但余味依旧浓郁,丝丝缕缕地钻进她的鼻息,引出一股不祥的火喿热。 起初,她还在奋力挣扎,可吸入的香气越来越多,一股陌生的热流开始从四肢百骸悄然升起,慢慢侵蚀着她的理智。 挣扎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松懈下来。 身后男人的呼吸越发粗重,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侧,激起一阵战栗。 那不再是单纯的恳求,而是被药物催发出的,最原始的渴望。 理智告诉她,必须立刻推开他,逃离这里。 可身体深处涌起的那股陌生的悸动,却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她的手脚,让她动弹不得。 心底深处,某个被她强行压抑了太久,以为早已死去的角落,竟也开始蠢蠢欲动。 她竟然……没有那么抗拒。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震,随即,一股更汹涌的热潮席卷了全身。 鬼使神差地,她放弃了挣扎,身体在那铁钳般的怀抱中慢慢变软。 她缓缓地,几乎是无意识地转过身,与他面对面。 当她抬起眼眸,望进那双烧得猩红的眼睛时,周砥再也无法克制。 他低下头,精准地攫住了她的唇。 这是一个充满了掠夺与占有意味的吻,滚烫、急切,不带丝毫温柔。 他像是沙漠里濒死的人,而她,是他唯一的水源。 沈燕宜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然而,就在这片混沌之中,一股奇异的熟悉感,却从记忆的深海中翻涌而上。 这个吻的感觉…… 她曾经经历过。 前世,在她痴缠了周砥将近半年的时候。 永宁侯府举办春日宴。 她穿着一身精心挑选的鹅黄色衣裙,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旁人的搭讪,一双眼睛却始终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想制造一场偶遇,一场看起来毫不经意的,完美的偶遇。 当她终于在临水的长廊上看到那个独自身处的背影时,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她提着裙摆,故作悠闲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每一步都算计得精准无比。 可天不遂人愿,她脚下的一块青苔,彻底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 一声惊呼,她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着湖中摔去。 冰冷的湖水瞬间将她吞噬,呛人的感觉让她惊慌失措。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时,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从水中捞了起来。 是周砥。 他救了她,却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将她放在岸边后,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她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她顾不得浑身湿透的狼狈,从地上一跃而起,追了上去。 “殿下!” 她想拉住他,想对他说声谢谢,想借此机会再与他多说几句话。 可她跑得太急,湿透的裙摆又重又沉,再一次绊住了她的脚。 这一次,她没有摔在地上。 她重重地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慌乱之中,一片柔车欠温热的触感,精准地印在了她的唇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 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檀木香,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唇瓣相贴时,那份柔车欠的触感。 那是她的初吻。 意外,却又像是命中注定。 不再是她制造的意外,在当时的沈燕宜看来,这是天意。 现实与记忆重叠,那份氵衮烫而真实的触感,让沈燕宜的意识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她下意识地,像是前世那个大胆追爱的自己一样,微微张口,在他的唇上,轻轻咬了一下。 这个动作,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占有。 做完这个动作,她甚至还伸出手,习惯性地想要将他推倒,往那张可以让他们关系更进一步的软榻之上…… “唔……” 唇上那微小却清晰的刺痛,像一根针,猛地扎进了周砥被药物搅得混沌一片的脑海。 他动作一顿,那双迷离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挣扎的清明。 他停下了掠夺的吻,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叫出了她的名字。 “沈燕宜……”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沈燕宜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猛地回过神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周砥那张俊美却因药物而染上情谷欠的脸,再想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一股巨大的恐慌与羞耻瞬间淹没了她! 她刚刚在做什么?! 她竟然在回味,甚至……在主动回应!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周砥狠狠推开! 两人瞬间分开。 周砥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看着她,那双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眼眸里,飞快地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失落。 方才那一瞬间的温存,竟是他的错觉吗? 沈燕宜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才停了下来。 她一张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双手无措地攥着衣角,眼神躲闪,语无伦次。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我刚才怎么了……”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 她明明是要划清界限的,明明是要离他远远的,可为什么身体会有那样的反应? 为什么会想起前世那些早已被她尘封的记忆? 周砥看着她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再联想到自己身体里那股越来越难以压制的火喿热,瞬间明白了什么。 那熏香有问题,而她,也吸入了不少。 他眼中的情谷欠被理智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锐利。 他迅速扫视了一圈雅间,目光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那个小巧的铜制香炉上。 炉中的香料早已燃尽,但炉底,还有一丝微弱的火星在明灭。 他大步走过去,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端起桌上的茶杯,将剩下的冷茶尽数浇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又不是第一次了 青烟冒起,那最后一丝火星,连同那甜腻的香气,被彻底湮灭。 做完这一切,周砥走到窗边,一把将紧闭的窗户猛地推开。 “呼——” 带着寒意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也吹起了沈燕宜的裙摆。 冰冷的空气拂过两人氵衮烫的皮肤,非但没有浇熄那股邪火,反而像是在烧红的烙铁上泼了一瓢冷水,激起了更浓烈,更难以忍受的火喿热。 那股被药物催生出的渴望变得越发清晰,也越发磨人。 看到周砥推窗灌入冷风,又将那香炉浇灭的举动,沈燕宜瞬间就明白了。 那股甜腻的异香,连同此刻两人身上这股难以言喻的火喿热,源头都是元嘉的手笔。 元嘉这人,当真是疯了…… 居然敢对当朝太子做出这种事情! 她就不怕死吗…… 沈燕宜心中觉得荒唐,脚下却已经开始往后退,只想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当她的视线掠过一旁的周砥时,脚步却又鬼使神差地停住了。 他紧绷的下颌线,隐忍颤抖的指节,还有那双被情谷欠与怒火烧得通红的眼眸,无一不昭示着他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前世那个高高在上,无论她如何追逐都冷漠以对的太子,此刻竟在她面前,露出了如此脆弱而不堪的一面。 一丝不该有的心软,悄然爬上心头。 “这药……到底该如何解?”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心。 周砥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出去。” 他是在命令她,也是在命令自己。 沈燕宜咬了咬唇,心底那点柔车欠被他冰冷的态度刺了一下,倔劲儿也上来了。 她故意放重了脚步,朝着门口走去,口中试探道:“好,既然殿下不需要帮忙,那我便走了。你自己在这里……好自为之。” 她赌他不会让她走。 果然,在她手即将碰到门栓的那一刻,身后传来男人压抑到极致的,近乎崩溃的声音。 “站住!” 沈燕宜停下脚步,缓缓回头。 只见周砥已经转过身,背靠着窗沿。 他低着头,碎发遮住了眼,声音里带着认命般的绝望和被药物冲破理智的沙哑。 “唯一的办法……” 他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必须……行男女……” 最后几个字虽没能说出口,但沈燕宜却再清楚不过。 雅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越发粗重的呼吸声,和那股被冷风吹散却依旧无孔不入的甜香。 走,还是不走? 理智在疯狂警告着让自己离开,可沈燕宜当真放下了吗? 脑海中,前世今生的画面交错闪现。 前世她费尽心机,求的不过是他的一次回眸,一次垂怜。 如今,他就在她面前,毫无防备,甚至……在向她求助。 她憎恨成为被困在东宫的太子妃,甚至对今生的周砥百般迁怒,但不可否认,沈燕宜忘不掉。 这双腿,怎么也迈不开。 元嘉下了猛药,周砥中药太深,即使极力克制,也只能恢复那一瞬间的清明。 扣进木窗的手指已经力竭,黝黑的眼睛陷入情潮。 她没走…… 脑子里只剩这一个念头。 “沈燕宜……” 他跟随着仿佛藏在灵魂里的气息,一步步靠近。 沈燕宜被这一声喊得心尖一跳,察觉到危险气息的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迅速转身想要离开。 但男人的动作更快。 他轻轻的拉住了她的手,不像之前的强势,反而带着股可怜的味道。 湿润的吻落在耳后。 沈燕宜身子一颤,微微侧头中,看见了男人迷离的目光。 纯净、可怜、不谙世事…… 这样的形容很难放在周砥身上,可他如今就是这幅模样。 没有感受到她的抗拒,周砥的身体渐渐缠绕而上。 不动声色。 “周砥……” 男人的名字从唇间被咬碎了咽下。 周砥不知道该拿沈燕宜怎么办,沈燕宜又何尝不是? 她该恨他的,她该恨他的…… 可思绪兜来转去,沈燕宜都想不出恨他的理由,所以只能次次迁怒。 迁怒他的每一次接触。 他仰头,嘴唇凑上她的的下巴。 一次又一次。 一遍又一遍。 沈燕宜合眼,指尖触及一片滚烫。 当一切终于归于平静,周砥的衣衫已经乱的不能看了。 沈燕宜依旧是进来时的模样,她咬住下唇。 这事,她前世不是没干过。 可从前周砥都是强势的揽她入怀,第一次,他在这种事上露出脆弱。 沈燕宜抽身站起,不敢再看他一眼,转身就想逃离。 可就在这时,雅间的门外,突然响起一个恭敬而沉稳的男声。 “殿下,您还在里面吗?属下听闻望江楼出了些乱子,特来护驾。” 是周砥的贴身侍卫! 沈燕宜的身体瞬间僵住,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 要是这个时候被人撞见她和衣衫不整地周砥共处一室,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无论怎样,她都不能传出与太子胡搞的丑闻。 她下意识地看向窗外,这里是三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 但也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沈燕宜没有丝毫犹豫,提起裙摆,翻身便从敞开的窗户爬了出去。 好在她幼时调皮,经常爬树翻墙,所以这种高度对她来说不在话下。 一路心惊胆战地回到沈府,她从侧门溜进,刚绕过长廊,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这么晚才回来?” 清朗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的询问。 沈燕宜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对上沈策安探究的目光,又心虚地垂下眼帘。 “咳,大哥……你怎么还没睡?” “等你。” 沈策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眉头微微蹙起,“你这是怎么了?脸色也这么红,是出什么事了?” 沈燕宜眼底划过一瞬尴尬,她飞快地垂下眼帘,避开眼前人探究的目光,随口找了个借口:“夜里路黑,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事。”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或许……可以试着重新开 她一边说,一边状若无意地拍了拍裙角,试图将这话题搪塞过去。 沈策安眉头依旧紧锁,显然不信。 但他见沈燕宜不愿多说,也不好再追问,只得压下心中的疑虑,转而道:“罢了,你没事就好。对了,娘这几日正张罗着,说要安排我们沈家和长公主一家吃个便饭,增进一下感情。” 和长公主一家? 娘也真是心急,这就要开始撮合他们了…… 沈燕宜此刻心烦意乱,已然没心情去多思考那些事情,便随口敷衍道:“这种事你们安排就好,我都可以。” 说完,她便绕过沈策安,快步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回到熟悉的房间,玉珠早已掌灯等候。 见沈燕宜面色潮红,衣衫微乱地回来,玉珠心中一惊。 她想起小姐今日是去见太子殿下,难道是…… 一个念头闪过,玉珠想开口试探,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她只是个奴婢,主子的事情,不是她该打听的。 “玉珠。” 沈燕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去备水,我要沐浴。” “是,小姐。” 很快,浴桶里便盛满了温热的清水,撒上了安神的花瓣。 沈燕宜将自己整个人都浸入水中,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身体,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可方才在雅间里发生的一幕幕,却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反复上演。 她伸手帮他…… 那滚烫的触感,那压抑的喘息,那最后释然后的脱力…… 沈燕宜的脸颊“轰”的一下,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猛地将整张脸都埋进水里,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冷却自己混乱的思绪。 冷静下来后,她不由得陷入回忆。 上辈子,是她痴缠着周砥,费尽心机,用尽手段,换来的却始终是他的冷漠与疏离。 可这辈子,一切好像都反过来了。 是他主动示好,是他步步紧逼,甚至在被药物控制,神志不清的时候,喊的都是她的名字。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是不是……这辈子由他先动心,他们之间的相处和感情,就会变得不一样? 是不是换一个开始,就能换一个结局? 这个想法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死水般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她开始犹豫,是不是可以……再试一次? 就在沈燕宜的内心防线即将动摇之际,门外,突然传来蒋秋娘那温婉却又让她无比警惕的声音。 “阿娥,睡下了吗?刚刚听你大哥说,你回来的时候似乎有些不舒服,可好些了?” 蒋秋娘的声音犹如一道警醒的标志,让她原本沉沦的思绪瞬间清醒。 前世沈家满门抄斩,父亲兄长身首异处,含恨而终的惨状,如同一盆刺骨的冰水,从头到脚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她猛地从水中坐起,眼中的那一丝犹豫和动摇,瞬间被冰冷的恨意与决绝所取代。 她重生回来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复仇,是为了保全沈家! 至于其他,至于其他…… 沈燕宜垂下眼。 “娘,我没事。” 望江楼。 周砥已经恢复了清醒,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袍。 雅间内的窗户大开着,夜风灌入,早已吹散了那股甜腻的异香,只剩下满室的清冷。 庄怀砚处理完外面的事情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周砥面无表情地坐在桌边,眼神冷得像冰。 他屏退了跟进来的手下,走到周砥对面坐下,吊儿郎当地摇着折扇,促狭地笑道:“看殿下这神清气爽的模样,想来是……过得还不错?” 周砥抬眸,一个冰冷的眼神扫了过去。 庄怀砚立刻识趣地收起了笑,合上折扇,正色道:“行了,不与你玩笑了。那元嘉郡主,要如何处置?” “派人把她送回南阳王府。” 周砥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就说她自己试图给孤下药未遂,被孤打断了腿。把事情处理干净,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出去,不准有半点消息泄露出去。” “明白。” 庄怀砚点头,“那沈姑娘那边……” 提到沈燕宜,周砥的眼神暗了暗,他清醒过来时,屋内已无旁人。 他的衣衫凌乱,显然是……可他并不抗拒。 好似是沈燕宜帮了他…… 以她的性子,又怎么可能? 周砥轻嘲一下,就连他梦中自渎,也是想着她么? 他压下思绪,冷声道:“她的事,不必你管。” 次日一早,南阳王府。 元嘉在一阵剧痛中醒来。 她猛地睁开眼,入目便是自家熟悉的床帐,可小腿处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却在提醒她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她的腿……断了! 铮哥哥竟然真的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他当真就这么厌恶自己,为了不和自己行事,居然!…… 元嘉气得浑身发抖,抓起床边的枕头狠狠砸在地上,心中的恼怒与不甘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为了周砥做了多少,为了周砥付出了多少,可他从来不曾看到分毫! 凭什么,凭什么自己要收到这份折磨!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元慎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父亲!” 元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哭诉道,“你快看我的腿!是周砥,是他弄断的!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元慎看着她这副疯癫的模样,眼中没有半分同情,只有一片冰冷的失望。 “做主?” 他冷笑一声,“你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丢尽王府颜面的事情,还想让谁为你做主?” “我……” 元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元慎懒得再与她废话,直接宣判了她的结局。 “我已经为你定下了一门亲事,对方是江南来的皇商,家财万贯。” 元嘉一愣,随即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只要不是庆阳郡王那个老头子就行。 可元慎接下来的话,却将她彻底打入了地狱。 “对方对你很满意,就是年纪大了些。” 元慎的语气平淡得近乎残忍,“年五十二。” “什么……” 元慎的话犹如一把利剑,直接刺穿了元嘉最后的希望。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下意识的摇头否定,“不,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嫁给老头子!我就算是去死也不要!……” 话音未落,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元嘉的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瞬,元慎冷沉的声音响起,“闭嘴!事已至此,一切由不得你任性!”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这不是梦 元嘉的质问被那火辣辣的巴掌彻底打断,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冷酷到陌生的父亲。 “你……你打我?” 从小到大,父亲对她虽算不上百般宠爱,却也从未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打你?我恨不得杀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元慎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你可知,就因为你昨晚的蠢事,太子殿下派人传话,南阳王府未来三年,所有子弟不得入朝为官!” 这无异于直接斩断了南阳王府的未来! 元嘉如遭雷击,浑身冰凉。 她本以为周砥好歹还念着她们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最多训斥两句,受受皮肉之苦罢了。 可他竟然对整个南阳王府动手。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甘心! “可我也是为了王府!只要我成了太子妃,王府的地位只会更加稳固!” 她凄厉地嘶吼着,试图为自己辩解,“我到底还是不是你的女儿?你就忍心看着我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 “女儿?” 元慎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冰冷,“从你做出这等蠢事,将王府拖入险境的那一刻起,南阳王府,便再没有你这个女儿!”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在床上的元嘉,眼神如同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只要能保住南阳王府的地位,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是棋子。你,也不例外。” 说完,元慎再不看她一眼,拂袖转身,决然离去。 “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也彻底隔绝了元嘉最后的一丝希望。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脸上的痛,腿上的痛,都比不上心口那被至亲之人亲手捅穿的剧痛。 棋子…… 原来她只是一个棋子。 哈哈……哈哈哈哈…… 元嘉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滚落。 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最后化作了充满了无尽怨毒的嘶吼。 恨! 她恨周砥的无情!恨沈燕宜的虚伪!更恨这个家的冷酷! 既然你们都不让我好过,那谁也别想好过! …… 望江楼,雅间内。 周砥依旧坐在原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方才那旖旎又混乱的画面。 他真的和沈燕宜…… 不,不可能。 以她的性子,躲自己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主动帮他? 那不过是药效之下,自己臆想出的梦罢了。 可那触感,那温度,又是那样的真实…… 就在他恍惚之际,庄怀砚推门而入。 “都办妥了。” 他走到周砥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元嘉已经被送回王府,元慎那老狐狸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今日之事,绝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嗯。” 周砥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庄怀砚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又摇开了折扇,促狭地笑道:“怎么?还在回味和沈姑娘的独处时光?啧,看不出来,我们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 周砥猛地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急切:“我当真与她独处了?不是孤在做梦?” “做梦?” 庄怀砚被他问得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的殿下,你这药效还没过去?方才不是你让我把元嘉拖出去,你好和沈姑娘……嗯?” 他故意拉长了尾音,眼神暧昧。 周砥的心狠狠一跳。 庄怀砚的话,证实了他脑中那些零碎的片段并非臆想! 他下意识地又想起了那个画面,沈燕宜微红的脸颊,躲闪的眼神,还有她指尖触碰到自己时那滚烫的温度……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身侧的软榻,在榻边的角落里,静静地躺着一方素白的手帕。 手帕的一角,用淡青色的丝线,绣着一株小小的兰草。 那是沈燕宜的绣样。 那一瞬间,所有的记忆碎片都拼凑完整,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 是真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没有走,她留了下来,她……帮了自己。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席卷了周砥的四肢百骸,可紧随而来的,却是更深的担忧。 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她的名声该怎么办?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迅速起身,在那方手帕被人发现之前,快步走过去将其捡起,不动声色地塞进了自己的袖中。 那柔软的布料上,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清雅的冷香。 夜色渐深,东宫。 周砥独自一人坐在庭院的石桌旁,面前摆着一壶酒,几碟小菜,可他却一口未动,只是自顾自地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闷酒。 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也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孤寂的冷意。 “一个人喝多没意思。” 庄怀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提着两坛好酒,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在周砥对面坐下。 “给你带了好东西。” 他将酒坛往桌上一放,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随即才看向周砥,“还在为白天的事烦心?” 周砥没有说话,只是又灌了一杯酒。 “让我猜猜。” 庄怀砚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一副神机妙算的模样,“你是想不通,沈姑娘明明帮你解了围,为何最后却又跑了?甚至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你?” 周砥握着酒杯的手一紧。 “不是……是……刚刚孤又悄悄去了沈府。”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 “她不见我,还说最好不要再去找她。” 他堂堂太子,何曾受过这等冷遇? 偏偏对方还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是吗?” 庄怀砚轻笑一声,给自己又满上一杯,“我倒觉得,这恰恰说明,沈姑娘心里有你。” 周砥动作一顿,抬眸看他,眼中满是怀疑。 “你想想。” 庄怀砚晃着酒杯,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如果她对你当真无意,昨晚为何要留下来帮你?她大可以一走了之,任由你被那药性折磨,可她没有。” “她留下了,冒着毁掉自己名节的风险留下了。事后又匆匆离开,不给你任何机会,这说明什么?” 庄怀砚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说明她在害怕,在逃避。一个女人,只有在面对自己真正动了心的男人时,才会这般惊慌失措,进退失据。” 第一百四十章 心绪不宁 庄怀砚的话像是一道光,劈开了周砥心中那片混沌的迷雾。 可他依旧不敢全信,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怀疑与期待交织。 “她心里有孤?” 这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当然。” 庄怀砚笃定地点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身体向后靠去,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你忘了?上次在茶楼,她为何会质问你与她那位表姐林月儿见面的事?她甚至连你们进了同一家客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顿了顿,看着周砥瞬间沉下的脸色,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你当时只觉得她莫名其妙,无理取闹。可你现在再想想,一个女人,若不是心里在意你,又怎会去打听你的行踪?” “又怎会因为你和另一个女子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而生气?” 庄怀砚一针见血地指出:“她那根本不是质问,是吃醋。是她自己都未必察觉到的,最真实的醋意。” 周砥的心狠狠一震。 那日的情景历历在目,沈燕宜那双含着怒火与失望的眼睛,她质问时微微发颤的语调……原来,那竟是……吃醋?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涌起一股陌生的喜悦,这喜悦冲淡了连日来的挫败与烦闷,让他几乎要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所以,殿下。” 庄怀砚看着他神情的变化,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别再纠结她为何要跑了。她跑,是因为她怕了。她怕自己对你动心,怕自己控制不住那份感情。” “你要做的不是质问,而是让她看清自己的心。” 庄怀怀砚的话,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周砥心中所有的死结。 他不再犹豫,不再怀疑。 他要再试一次,要让她亲口承认,她的心里,有他。 次日,沈燕宜是在一阵恍惚中醒来的。 昨夜发生的一切,如同最荒唐的梦魇,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滚烫的温度,那压抑的喘息,那纠缠的触感……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让她无地自容。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小姐,您醒了?快用早膳吧,今日厨房做了您最爱吃的芙蓉蒸蛋。” 玉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沈燕宜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双眼空洞地望着床帐。 玉珠说了半天,见她毫无反应,不由得担心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燕宜的思绪被拉回现实,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这才看清眼前的玉珠。 “……没什么。” 她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 她魂不守舍地用完早膳,刚放下碗筷,沈策安便找了过来。 “小妹。” 沈策安走进来,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眼下的青黑,眉头紧紧皱起,“昨晚当真没睡好?我看你精神很差。” 对上兄长关切的目光,沈燕宜心中一阵尴尬,连忙找了个借口:“许是昨夜风大,有些着凉,不碍事的。” 沈策安见她不愿多说,便也不再追问,只是眼中的担忧不减。 他转而说起正事:“对了,娘已经和长公主府那边约好了,今日下午,在城郊皇家马场附近的百花庭院里见个面,两家人一起吃顿饭。” 百花庭院? 沈燕宜心中不解,那地方离京城可不近,不过是吃顿饭,有必要跑那么远吗? “为何要安排在那么远的地方?” “是长公主特地安排的。” 沈策安解释道,“听说那里的景致极好,又清净,长公主说正好可以带我们去散散心。” 既然是长公主的安排,沈燕宜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应下。 下午,沈家四人乘着马车,一路朝着城郊驶去。 到达百花庭院时,长公主一家已经到了。 两家人一番寒暄过后,云倾便朝着徐子诚使了个眼色。 徐子诚立刻会意,调整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转而笑着对沈燕宜发出了邀请:“沈,沈姑娘,此处风景不错,不如我带你四处走走?” 沈燕宜此刻心乱如麻,哪里有心情赏景。 可眼下众多长辈在这儿,她又不好拒绝,只能跟着徐子诚,漫无目的地在庭院中闲逛。 她全程都心不在焉,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昨晚的画面。 现在这样,不就和上辈子一样了吗…… 不,不对……应该比上辈子还要疯狂。 难不成她真的要试着接受吗?…… 真的,要接受吗?…… “沈姑娘似乎有心事?” 徐子诚温和的声音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沈燕宜这才回神,发现自己一直沉默着,有些失礼,便勉强笑了笑:“让徐公子见笑了,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两人一言一语地走着,不知不觉间,便走出庭院,来到了一片开阔之地。 当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沈燕宜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葡萄园。一排排整齐的葡萄架上,爬满了翠绿的藤蔓,藤蔓之下,挂着一串串晶莹剔透,饱满欲滴的紫色葡萄。 这里是……周砥的葡萄园。 他们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这片园子里的葡萄,是西域进贡的珍稀品种,金贵无比。 前世,她成为太子妃后,最喜欢来这里。 就在这时,不远处,葡萄架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一个男人恭敬的说话声。 “殿下,这边的葡萄都熟透了,您看是要现在摘下来,还是等晚些时候?” 是周砥的贴身侍卫! 他在这里! 周砥在这里! 意识到这一点,沈燕宜几乎是本能地转身,抓着裙摆,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避免不必要的见面。 “沈燕宜。” 清冷而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意味,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的脚步牢牢钉在原地。 她僵硬地停下,却没有回头。 周砥缓步从葡萄架后走了出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金线绣成的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衬得他愈发清贵无双。 他看着沈燕宜那企图逃离现场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可当视线偏移间,他注意到了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徐子诚,那点笑意瞬间冷却,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落荒而逃 “徐小郡王,这么巧?你们又在一起?” 周砥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但那审视的目光却带着一股天生的压迫感。 徐子诚感受到这股压力,却依旧保持着温润的君子风度,拱手行礼:“臣见过太子殿下。” 周砥没有搭理对方,目光重新落回到沈燕宜身上,“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让沈燕宜的心猛地一沉。 她依旧背对着他,声音发紧:“家母与长公主殿下相约,来此地游玩。” 她刻意强调了“家母”与“长公主”,就是想告诉他,这是两家人的聚会,与他无关,让他不要多事。 可周砥又怎会听不出她话中的疏离和警告。 他非但没有退却,反而心底那股被庄怀砚点燃的笃定和占有欲烧得更旺了。 原来,这就是她昨夜仓皇逃离,今日又对自己避如蛇蝎的原因。 沈家和长公主府,这是在相看。 一抹浓重的醋意夹杂着怒火,在他心底翻涌。 他迈步上前,刻意走到了沈燕宜的面前,逼得她不得不抬眼看他。 “原来如此。” 他嘴上说着,目光却紧紧锁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孤还当是什么事。恰好,孤这园子里的葡萄都熟透了,之前送给你和那陈家小姐的葡萄可还喜欢?不如今日孤再派人摘一些下来,送到沈府上去。” 听着周砥的询问,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她想要在他面前保持冷静,和说出口中隐着的意思颤抖,还是出卖了她,“咳……不必了,多谢殿下好意。” “何必客气。” 周砥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抗拒,反而又向前逼近一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我之间,都这么熟了。” “这么熟了”五个字,被他刻意加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狠狠刺在沈燕宜最敏感的神经上。 她的脸颊“轰”的一下烧了起来,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昨夜那些纠缠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冲进脑海,让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旁的徐子诚再迟钝,此刻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那股非同寻常的微妙氛围。 太子殿下看沈姑娘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占有欲,而沈姑娘的反应,也绝非寻常的惊慌,更像是……被戳中心事的恼羞成怒。 他眼底敛过一瞬失落,但很识趣地拱了拱手,主动开口:“殿下与沈姑娘想必有话要说,臣就先到远处等候。” 这正是周砥想要的结果,可沈燕宜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 她不能再和周砥单独待在一起,一分一秒都不能! “不必了!” 她抢在周砥开口前,急急地对徐子诚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央求,“长公主和母亲还在等着我们,我们快些回去吧!” 说完,她甚至不敢再看周砥一眼,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身就走,步履匆匆,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赶。 徐子诚一愣,看着她仓惶的背影,又看了一眼站在原地,面色沉沉的太子,最终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周砥站在原地,看着她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眼底的墨色越发浓重。 她就这么怕自己? 宁愿拉着一个外人当挡箭牌,也要从自己身边逃开? 好,很好。 他眼底闪过一丝冷冽的暗芒,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你越是想逃,孤就越要让你无路可逃。 …… 沈燕宜一路疾行,直到彻底看不见那片葡萄园,才稍稍松了口气,脚步也慢了下来。 “沈姑娘。” 徐子诚跟在她身后,声音温和地开口,“你……没事吧?” “我没事。” 沈燕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让徐公子见笑了。” 她知道自己的反应太过失态,可她控制不住。 两人回到百花庭院时,蒋秋娘和云倾长公主正相谈甚欢。 可当沈燕宜的目光落在她们面前的石桌上时,她的心,再一次沉到了谷底。 只见那张宽大的石桌上,赫然放着一个硕大的竹筐,筐里装满了刚刚采摘下来的葡萄。 每一串都饱满圆润,紫得发亮,上面还带着清晨的露水,新鲜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送来的。 他这是打定了注意,非要和自己说上话来…… 这怎么行,他万一要是拿着昨夜的事情做要挟,逼自己和他成婚。 他会吗? 他……不像是那种人吧…… 思索间,沈燕宜刚一转身,脚步就再一次僵住了。 不远处的亭廊下,周砥正与两名中年男子相谈甚欢。 其中一人,是她的父亲,当朝一品大员沈纪之。 而另一人,正是长公主的夫君,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徐子诚和徐淼淼的父亲,徐城。 阳光透过亭廊的雕花窗格,斑驳地洒在他们身上。 周砥负手而立,姿态从容,言笑晏晏,即使是与朝中重臣,上位之风也俨然流露。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周砥缓缓转过头来,视线精准地与她对上。 他故作讶异地挑了挑眉,仿佛才刚刚看到她一般,随即迈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这么巧,没想到今日还能和沈姑娘在此处偶遇。” 周砥的声音温和有礼,姿态从容不迫,仿佛他真的只是在此地“偶遇”。 可这话落在沈燕宜的耳中,却无异于最尖锐的讽刺。 偶遇? 他分明是算准了时间,掐准了地点,在这里等着她自投罗网! 周砥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又笑着与两位重臣寒暄起来,言谈之间,尽显储君风范,那份从容与气度,让一旁的徐城都暗暗点头。 沈燕宜被迫站在一旁,进退两难。 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走,是失了礼数,拂了父亲和长辈的面子。 留,万一他要是突然来了什么不妙的心思,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暗示一些不好的事情…… 光是想想这些,沈燕宜顿时就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灰暗,仿佛找不到了尽头。 第一百四十二章 倒追妻? 她只能将目光投向别处,假装在欣赏庭院中的花草,可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瞟向那个挺拔的身影。 他明明就站在那里,离她不过几步之遥,可他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刻意说给她听的。 他问父亲近日朝中之事是否顺遂,又关心徐城边关的军务,甚至还聊起了今年科举的人才选拔。 话题滴水不漏,态度亲和有加,不知道的,倒真是有几分像女婿与岳父交谈时的模样。 可明明…… 她心中思绪复杂,面上却要维持着平静。 这煎熬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架在火上反复炙烤。 最终,沈燕宜实在是觉得煎熬,寻了个机会,微微屈膝,对着几位长辈轻声道:“女儿觉得有些闷,想去那边透透气。” 蒋秋娘闻言,关切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确实不佳,便点了点头:“去吧,别走远了。” 得了许可,沈燕宜如蒙大赦,立刻转身,朝着庭院深处的一条小径快步走去,一刻也不想多留。 她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低垂的眼眸透出迷茫。 周围的花草开得正盛,蜂蝶飞舞,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可她却无心欣赏。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周砥那张带着浅笑的脸。 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明明知道沈家和长公主府在此处的目的,却偏要横插一脚,甚至当着徐子诚的面,说出那些暧昧不清的话。 他这般追求情谊的模样,怎么…… 怎么有点眼熟? 倒像是自己上辈子,为了求得他看自己一眼时的疯狂行径…… 想到这些,沈燕宜便不自觉的红了脸,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看待这份感情。 她的内心,她一直坚定着要和周砥分道扬镳的内心,似乎…… 动摇了。 沈燕宜走到一处僻静的凉亭,刚想坐下喘口气,身后,便传来了那个她避之不及的声音。 “为什么躲着孤?” 周砥的声音比方才冷了几分,带着一丝质问的意味。 沈燕宜的身体瞬间僵住,她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殿下多虑了,臣女只是觉得有些气闷,出来走走。” “气闷?” 周砥缓步走到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一双深邃的眼眸紧紧地锁着她,“是因为看见孤,所以气闷?” 他的逼近,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让沈燕宜不得不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她从他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探究与一丝……受伤? 沈燕宜心中一慌,连忙错开视线,不愿与他对视。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激怒他,更不能在此刻和他撕破脸,那对沈家没有半点好处。 她只能继续找着借口,语气也软了下来:“殿下误会了。只是……只是家母与长公主正在商议臣女与徐公子的事,臣女心中有些……有些乱,所以才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既解释了她的失态,又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周砥听完,脸上的神情果然缓和了几分,但眼中的疑虑却并未完全消散。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像是要看穿她所有的伪装。 “是因为这个?” 他半信半疑地问,随即,话锋猛地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还是因为,你心里有孤,所以才怕见到孤?” 沈燕宜的心狠狠一跳,像是被人当场抓住了最隐秘的心事。 她猛地抬起头,对上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反驳:“没有!殿下请慎言!”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那份惊慌失措,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周砥的眼前。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和微微颤抖的嘴唇,心中那份试探像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她果然是在意自己的。 他从袖中,缓缓取出了那方素白的手帕,那株淡青色的兰草,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那这个,又作何解释?” 看到手帕的那一瞬间,沈燕宜的脑子“轰”的一声,彻底炸了。 所有的镇定与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昨夜那荒唐的、羞耻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你帮了我。” 周砥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烙铁,烫在她的心上,“你冒着毁掉自己名节的风险留下来帮我。沈燕宜,你若对我无意,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不,不……这不是我的,我不知道……” 沈燕宜看都不敢再看他手中的那方绣帕。 此刻的她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昨夜荒唐,她居然大意到把这种东西给丢在哪里了? 这不简直是没脑子的行径…… 她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 一旦承认,就等于承认了昨夜的一切,承认了自己对他并非毫无感觉。 那她迄今为止的一切努力,岂不是都要成了泡沫? “麻烦点下不要再抓着昨夜的事情不方了,你知不知道这话若是被旁人听到了,会传出怎样的谣言?” “殿下若真是为我好……就不要再提及这个话题了。” 周砥原本眼中的那点喜悦和笃定,在她一次次的否认中,一点点冷却,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失落。 庄怀砚说错了。 她根本不是在害怕,不是在逃避。 她就是……真的厌恶自己。 一股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他握着手帕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为什么?” 他问,像是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不喜欢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他堂堂太子,未来的储君,从小到大,想要什么,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可唯独她,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他,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他。 沈燕宜被他问得心口一窒。 为什么? 这个问题,让她一时间难以给出答案。 第一百四十三章 葡萄棚 她原本是知道的,她和他保持距离,是为了上辈子沈家的惨案不再发生。 可当她一次次的和他相遇,又不得已要分开。 她每一次陷入前世的记忆时,她甚至开始恍惚,自己真的已经放下了吗? 现在看来,答案是否定的。 她没有放下。 可要说他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因为我们不合适。” “殿下是天之骄子,是未来的君王。而臣女,只是一个想过安稳日子的普通女子。我们若在一起,最终只会变成一对怨偶,日日相看两生厌。” 她顿了顿,垂下眼帘,声音放得更轻了些。 “臣女想要的,是一个知冷知热,能时时相伴的夫君。我不想爬那么高,那高处……太冷了。” 还有,因为你心里,早就住了一个人。 他前世待她冷淡,沈燕宜自以为能在相处中让他爱上自己,可她错了。 除了在床事上,他始终不冷不热。 周砥,我怎么敢再喜欢你? 这句话,她死死地压在心底,没有说出口。 周砥怔怔地看着她,她的话像是一把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他的心里。 怨偶…… 知冷知-热…… 不想爬那么高…… 原来,在她心里,他就是这样的人。 一个给不了她温暖,只会将她困在冰冷高处的君王。 原来,她想要的是那样的生活,而他,给不了。 巨大的失落与不甘,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罩住。 沈燕宜见他失神,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 她屈膝行了一礼,冷淡地说道:“话已至此,臣女先行告退。” 说完,她便绕过他,抬步欲走。 可就在她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手腕,却被他猛地攥住! 他的力气很大,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沈燕宜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挣扎:“殿下,请自重!” “自重?” 周砥像是被这两个字刺激到了,他猛地将她拉了回来,一双眼眸猩红,眼底满腹都是委屈的模样,犹如一只被主人宠爱过后又毫不留情抛弃的小狗。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的话。 “你昨夜帮了我,现在却想一走了之?” “沈燕宜,你要对我负责!” “……” 沈燕宜目瞪口呆,彻底愣在了原地。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负责? 他一个大男人,唐唐储君,让她一个姑娘家对他负责?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两人僵持不下,就在气氛凝固到极点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清脆又活泼的女声。 “皇兄!原来你跑到这儿了!啊,还有燕宜姐姐,你也在!” 这声音如同天籁,瞬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沈燕宜猛地回过神,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鹅黄色宫装的少女,正提着裙摆,蹦蹦跳跳地朝他们跑来。 是三公主。 周砥也像是被惊醒了一般,触电似的松开了攥着沈燕宜的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狼狈。 “小槿?你不是在葡萄园那边吗?跑这儿来做什么?” “我跑这儿来?还不是皇兄你一言不发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找你半天都找不到人影。” 周木槿跑到两人面前,好奇地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那双灵动的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芒,“不过……你们两个……刚刚在做什么?” “没什么。” 周砥恢复了镇定,语气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周木槿“哦”了一声,显然不信,但她也没有追问。 她的目光落在了周砥还有些发红的耳根,和沈燕宜不自然的神情上。 她眼珠一转,立刻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促狭的笑容。 “皇兄,正好在这儿碰到沈姐姐了,你的礼物不就可以直接送出去了?省得你改日还要特地再往沈府跑一趟了。” 礼物? 沈燕宜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看向周砥,脱口而出:“还有礼物要送?” 周砥的耳根“唰”的一下更红了。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一旁的周木槿已经抢着开了口,语气里满是炫耀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酸意。 “当然有啦!我皇兄今天可是特地起了个大早,亲自到这园子里,给你摘葡萄来了!”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笑嘻嘻地补充道:“往年这园子里的头一茬葡萄,都是先紧着我跟母后送的。今年倒好,我们都得靠边站了,皇兄心里第一个想着要送的人,可是燕宜姐姐你呢!” 周木槿的话语像是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周砥耳根发红,也让沈燕宜心头不由得荡起一圈涟漪。 她下意识地回忆起那那满满一筐的葡萄,又看向周砥,强压下心中的波澜,语气平淡地开口:“殿下的心意,臣女已经收到了。” “收到了?” 周木槿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她转头看向周砥,直接问道:“皇兄,你什么时候派人去扒葡萄棚了?我怎么不知道?” 扒葡萄棚? 沈燕宜一怔,不解地看向周木槿:“扒葡萄棚做什么?” “哎呀,就是皇兄觉得。” 周木槿竹筒倒豆子般解释道,“他要是总派人给你送,怕你不好意思,又或者觉得不合礼数,总找借口拒绝。所以他干脆让人从这园子里挑几架长得最好的葡萄藤,直接给你移栽到沈府去!” “到时候再派个专门的师傅过去照料,这样燕宜姐姐你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了呀!” 周木槿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燕宜的心上。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里嗡嗡作响。 移栽到沈府…… 她记得清清楚楚,前世,她已经是太子妃时,就爱这葡萄,每年这头一茬的葡萄都是紧着她送,她也曾嫌麻烦,想移几架到东宫的院子里。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书房是重地,不该为了这点小事来扰他。 他说胡闹,葡萄金贵难养,随意移植活不长久。 然后压着她在书房的桌上好一通赔罪。 每每她想吃,都得去磨他一番。 可如今,他竟然……竟然愿意做到如此地步? 为什么?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利用无辜之人 沈燕宜怔怔地看着周砥,看着他那双因周木槿的话而染上无措的眼,看着他发红的耳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惊喜吗? 不,她没有惊喜,只有更深的迷茫。 她强行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疏离。 她对着周砥微微屈膝,姿态恭敬得无可挑剔:“殿下厚爱,臣女愧不敢当。葡萄藤金贵,移栽不易,此事万万不可,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她的拒绝,礼貌周全,却也冰冷得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墙。 周木槿一听就急了,她以为沈燕宜是不喜欢这个礼物,连忙上前一步,拉着她的袖子道:“燕宜姐姐,你别急着拒绝呀!我皇兄为了给你准备礼物,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心思呢!” “他前几日就让人寻了好多名贵的珠宝玉器,还有各种时兴的玩意儿,可挑来挑去,又觉得那些东西太俗气,配不上你,一生气全都给扔了!” 周木槿越说越起劲,完全没注意到自家皇兄的脸色已经从微红变成了僵硬。 “后来还是我提醒他,说你喜欢这园子里的葡萄,他才茅塞顿开,想出这个主意的!我跟你说,我皇兄他……” “好了,小槿!” 周砥终于忍不住,低声喝止了她。 他一贯清冷矜持的面容上,此刻竟浮现出几分罕见的慌乱与狼狈。 被妹妹当着心上人的面,将自己那些笨拙又隐秘的心思全都抖落出来,这比当众受罚还要让他难堪。 沈燕宜静静地听着,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早已乱成一团麻。 原来,他真的准备了那么多…… 原来,他为了给自己送一份礼,竟会如此……不知所措。 这还是那个如前世一般,清冷孤陈,矜贵如雪的太子殿下吗? 她不敢再想下去,多想一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就要多一分崩塌的危险。 那是她,用一辈子,真心爱慕过的人。 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沈燕宜将手缓缓抽离,再次对着周砥福了福身,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长公主与家母还在等着我用午膳,臣女就先告辞了。” 她转向周木槿,勉强挤出一个笑:“公主,我们下次再约。” 说完,她甚至不敢再看周砥一眼,转身便走,步履虽不像方才那般仓皇,却也带着一丝逃离的意味。 周砥站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那方被他攥在掌心的手帕,似乎也失去了温度。 他终于明白了。 她不是不喜欢葡萄,也不是不喜欢那些珠宝玉器。 她只是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这个人,所以,他做的任何事,在她看来都是困扰,是负担。 庄怀砚……他错了。 她只是单纯地,想要回避自己。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将他整个人吞没。 …… 沈燕宜一路沉默地往回走,脑子里嗡嗡作响。 刚走到一处回廊的拐角,便迎面遇上了寻来的长公主云倾。 “燕宜,可算找到你了。” 云倾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神色有些恍惚,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可是谁给你气受了?” 沈燕宜以为是饭局要开始了,连忙摇头:“没有,让长公主殿下久等了。” “不等你等谁?” 云倾笑了起来,语气却不似玩笑,“今日这顿饭,本就是为你和子诚办的。” 她拉着沈燕宜,一边往回走,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觉得子诚这孩子如何?” 提到徐子诚,沈燕宜脑海中浮现出他温和谦逊的模样,便如实答道:“徐公子温润有礼,品性纯良,是位真正的君子。” 这个评价很高,云倾听得眉开眼笑,脸上的满意几乎要溢出来。 她拍了拍沈燕宜的手背,语气里带着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既然觉得不错,那便多接触接触,试一试,如何?” 试一试…… 这三个字,让沈燕宜的心猛地一沉。 本能的反应,是想立刻婉拒的。 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周砥那双带着偏执与占有欲的猩红眼眸,和他那句荒唐的“你要对我负责”,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 她不能再被他那样纠缠下去了。 再继续下去,她恐怕会忍不住再次沉沦。 而这样的沉沦……是她无法接受的…… 所以,她需要一个屏障,一个能让他知难而退,彻底死心的理由。 而家世,品貌,性情都无可挑剔的徐子诚,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利用一个无辜的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很卑劣。 可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长久的沉默后,沈燕宜终于抬起头,迎上云倾期待的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 “……但凭长公主安排。” 此后的几日,徐子诚经常会去府上约见沈燕宜。 今日一同去城外的清风观听禅,明日又一起到京中最有名的书局赏画。 而这个消息,很快便被传回了东宫。 东宫,书房。 “啪”的一声,一本奏折被重重地合上。 周砥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案后,周身的气压却低得吓人。 他的指节捏得泛白,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他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庄怀砚摇着扇子,一脸春风得意地走了进来。 “殿下,我听说……”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了周砥那双沉郁冰冷的眼眸,后面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周砥没有发怒,只是用一种近乎幽怨的目光,凉凉地看着他。 “全京城都在传,沈家和长公主府的好事将近了。”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却让庄怀砚后背一凉。 周砥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将他逼得后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浓重的情愫。 “这就是你说的,她喜欢孤?” 庄怀砚被他的目光看得心底发毛,脸上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容也收敛了些许。 他知道周砥虽然没有表现,但却是真的动了火气。 “殿下何需如此生气。。” 庄怀砚难得正经地劝道,“感情之事,本就如雾里看花,谁又能看得真切?我当初的分析,是基于沈姑娘对你的种种反常之举。可人心易变,更何况是女儿家的心思。”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送行 他顿了顿,看着周砥那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试探着开口:“或许……沈姑娘这么做,只是想用徐子诚来刺激你,好让你知难而退?” “知难而退?” 周砥冷笑,眼底的自嘲越发浓重,“她成功了。”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可沈燕宜的每一次拒绝,都像是在告诉他,他们之间隔着万丈深渊。 她想要的,他给不了。 他能给的,她不想要。 庄怀砚见状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殿下,感情这事,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讲,更强求不来。不过若就此放手,你当真甘心?” 他看着周砥紧握的拳头,继续说道:“依我之见,殿下不如再努力一把。至少,要把话说清楚,让她明白你的心意。成与不成,全看缘分。总好过日后留下遗憾,午夜梦回时,心中意难平。” 周砥沉默不语,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努力一把? 他该如何努力? 她已经用行动表明了她的选择。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神色匆匆地从殿外快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地,高声禀报:“启禀殿下,边关八百里加急!北狄来犯,已连破我三座城池!陛下震怒,已下令命徐大将军即刻领兵出征,徐公子将作为副将,一同前往!大军明早于城门出发!”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书房内炸响。 庄怀砚脸上的闲适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而周砥,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眼底却倏地闪过一抹复杂难辨的光。 …… 与此同时,沈府。 沈燕宜也从父亲沈纪之的口中,得知了边关战事和徐家父子即将出征的消息。 她的心,莫名地一紧。 战场刀剑无眼,此去经年,生死难料。 她对徐子诚并无男女之情,却也承认他是个品性纯良的君子。 她利用了他,心中本就存着一丝愧疚,如今听闻他要奔赴险境,那份愧疚便又加深了几分。 正思索间,玉珠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小姐,夫人派人来问,徐家军明早就要出发,您……要去送行吗?” 去,还是不去? 去了,便是坐实了京中传言,将自己和徐子诚牢牢绑在一起。 可若是不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两家关系甚好,对方即将为国出征,她若避而不见,未免显得太过凉薄无情。 到底还是要去的。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妆台前,拉开了最下面的一个抽屉。 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一个锦盒。 她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上好的白玉扳指,玉质温润,雕工精巧,是她上次为来得及送出的回礼。 如今,正好物归其用。 沈燕宜合上锦盒,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去回了母亲,我去。” ……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 京城十里外的长亭,旌旗猎猎,气氛肃穆。 整装待发的军队如一条沉默的巨龙,盘踞在官道之上,充满了萧杀之气。 沈燕宜身披一件素色斗篷,在玉珠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她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人群中一阵小小的骚动。 一身戎装的徐子诚正在与父亲徐城交代着什么,眼角余光瞥见那抹熟悉的身影,顿时又惊又喜。 他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沈姑娘,你……你怎么来了?” “听闻徐公子即将为国出征,燕宜特来相送。” 沈燕宜微微屈膝,从玉珠手中接过那个锦盒,递了过去,“一点薄礼,不成敬意。愿公子此去,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徐子诚接过锦盒,打开一看,眼中顿时亮起光芒。 是那枚白玉扳指。 他小心翼翼地将扳指戴在拇指上,大小正合适,温润的玉贴着皮肤,仿佛还带着她的温度。 他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郑重地道:“多谢沈姑娘,这件礼物,我很喜欢,定会贴身戴着,绝不辜负。”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试探着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期待:“等我凯旋回京……我便想着去向陛下求一道旨意……”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沈燕宜听懂了,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垂下眼帘,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飘忽:“战场瞬息万变,未来之事,谁也说不准。时间,会改变很多事情。” 她抬起眼,迎上他期盼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徐公子眼下最重要的,是专注眼前,保重自身。至于剩下的事情,等以后……再说吧。” 徐子诚眼中的光芒,稍稍黯淡了些许。 他听出了她话中的疏离与不确定。 但看着她清丽的容颜和关切的眼神,他还是压下了心底的失落,点了点头,脸上重新绽开一个温和的笑容:“好,我听你的。你等我回来。” 两人相视而立,一个温润期盼,一个柔声叮嘱。 在晨光熹微中,这一幕美好得如同一幅画。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队皇家仪仗正缓缓而来。 为首的马背上,是身着玄衣的周砥。 他代表皇家前来为大军送行。 他看到了。 隔着晨曦的薄雾和攒动的人群,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一幕。 她将锦盒递给他,他满心欢喜地接过,戴上那枚扳指,然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说着什么。 而她,垂着眼帘,柔声回应,姿态温婉,并无半分不耐。 这一幕,刺眼得让他心口发闷。 庄怀砚说,感情之事,强求不来。 周砥攥着马缰的手指寸寸收紧,指节泛白,可脸上却不见往日的暴怒。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任由那股酸涩的,名为嫉妒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发酵。 他没有动怒,只是心底某个地方,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冷风呼啸而过。 他催马上前,仪仗队随之跟进,清道的声音瞬间打破了长亭前的离愁别绪。 “参见太子殿下!” 徐家父子与周围众人齐齐跪拜行礼。 沈燕宜也跟着屈膝,将头埋得极低,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第一百四十六章 到底是因为什么? “徐将军,徐公子,不必多礼。” 周砥翻身下马,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孤奉父皇之命,特来为大军送行。北狄小儿,屡犯我天威,此战,望将军与诸位将士,扬我国威,凯旋而归。” 话落,周砥的目光扫过徐家父子。 最后,才仿佛不经意般,落在了徐子诚身后的沈燕宜身上,只一瞬,便移开了。 “定不负陛下期盼!” 徐家父子二人齐声应道,声音洪亮。 简单的送行仪式过后,出征的号角吹响。 徐子诚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沈燕宜,眼神中带着不舍与坚定,而后毅然转身,跟随父亲翻身上马。 大军启程,烟尘滚滚,很快便消失在了官道的尽头。 送行的人群渐渐散去,沈燕宜也松了口气,转身正欲登上马车,一个清冷的声音却自身后响起。 “沈小姐,可有时间?” 沈燕宜的脚步一顿,身体僵住。 她缓缓回头,只见周砥不知何时已经遣散了随从,独自一人站在不远处,晨光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浅金,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落寞。 他看着她,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般的干涩:“放心,这次不送礼物。” 这句话,像是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了沈燕宜的心上。 她察觉到,今日的他,有些不一样。 没有了咄咄逼人的气势,也没有了偏执的占有欲,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让她无法忽视的疲惫与心事。 鬼使神差地,她听见自己轻声应道:“……有。”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可看着他那双瞬间亮了一下,又迅速沉寂下去的眼眸,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上了城墙。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动着两人的衣摆。 站在这里,依稀还能看到远方那条变为黑线的军队轮廓。 “你是不是喜欢徐子诚?” 周砥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没有看她,只是望着远方,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沈燕宜的心一跳,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回答:“不喜欢,但他很好,是位君子。” “是吗。” 周砥随口应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他这般平淡的反应,反倒让沈燕宜有些不适应。 她下意识地想用玩笑来打破这沉闷的气氛,便故作轻松地调侃道:“我还以为,殿下听完会反问我,觉不觉得殿下好呢。” 话音落下,等来的却不是他的反驳,而是一片死寂。 周砥沉默地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太过专注,也太过沉重,像是一张无形的网,让她瞬间无所遁形。 沈燕宜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僵住,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气氛不对劲。 她收敛了神色,垂下眼,轻声问:“殿下……到底想和臣女说什么?” 周砥看着她回避的姿态,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底许久,让他备受煎熬的问题。 “你到底……因为什么讨厌我?”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我不讨厌殿下。” 几乎是完全的,出自于本能的回答。 甚至连沈燕宜自己都没能反应过来。 周砥愣住了。 他不解地看着她,眼底的困惑几乎要满溢出来:“不讨厌?” “那你为什么……要一直躲着我?” 沈燕宜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与慌乱。 是啊,为什么? 她也问过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逻辑清晰起来:“不讨厌是不讨厌,但是不能在一起,这是两码事儿。” “为什么不能?” 周砥不肯放过她,步步紧逼,“根本原因是什么?你说的高处不胜寒,你说的不合适,都是借口。沈燕宜,你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他的追问像是一记记重锤,砸得她心防溃散。 前世的火光,家人的身亡……无数画面在脑海中交错闪现,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被问急了,被逼到了悬崖边上,那句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最真实的恐惧,就这样冲口而出。 “因为我不希望家破人亡!”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风声,心跳声,全都消失了。 沈燕宜看着周砥脸上那错愕到极致的表情,瞬间回过神来。 她说了什么? 她竟然……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巨大的恐慌瞬间将她淹没。 她不敢去看周砥的反应,更不敢想象他会如何看待这句荒诞至极的话。 她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逃。 “臣女告退!” 她丢下这句话,甚至来不及行礼,便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下了城墙。 周砥独自一人,僵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家破人亡?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反复炸响,震得他头晕目眩,无法思考。 为什么……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 深夜,东宫。 周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沈燕宜最后那双写满了惊恐的眼睛,和那句“我不希望家破人亡”,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仿佛坠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 四周很吵,有兵刃相接的铿锵声,有女人的哭喊,还有男人临死前凄厉而不甘的嚎叫。 “……饶命……饶命啊!” 那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绝望,一声声,一下下,狠狠地钻进他的耳朵里,搅得他心神不宁。 是谁? 是谁在求饶? 又是谁……在杀人? 梦里,是漫天的大火与无尽的血色。 沈府,曾经雅致清幽的庭院,此刻已沦为人间炼狱。 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中,有家丁,有护院,还有那些他曾见到过的沈家人的脸庞。 周砥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具透明的枷锁里,他能看见,能听见,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动弹不得分毫。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群黑衣人手起刀落,将沈家上下屠戮殆尽。 尖锐的求饶声,凄厉的惨叫声,兵刃入肉的闷响,交织成一曲最绝望的悲歌。 第一百四十七章 赐婚 “你家主子竟行如此杀孽之举,难道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沈纪之。 他平日里总是挺直的脊梁,此刻却因被斩断了腿筋,只能跪在地上,寒冽的目光怒视着眼前之人。 可那黑衣人并没有任何的犹豫。 手起刀落。 周砥的瞳孔骤然紧缩,他想冲过去,可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从府外跑了进来。 是沈燕宜。 她似乎刚刚从什么宴会上回来,还穿着一身华美的衣裙,与这血腥的场景格格不入。 当她看清眼前的一切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一步步走过去,拨开一具具尸体,寻找着什么。 最后,她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父亲和母亲。 她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怔怔地跪了下去,眼神空洞得像一汪死水,再也映不出任何光。 周砥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无法呼吸。 他拼命地挣扎,想要告诉她,他在这里,他可以保护她! 可她听不见。 她缓缓地,从地上捡起一把沾满了血的短刀。 那双曾经对他流露出千百情愫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 她抬起头,空洞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他这个虚无的观察者身上。 然后,她举起刀,毫不犹豫地抹向了自己脖子。 自刎而亡。 “不——!” 周砥终于冲破了束缚,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窗外夜色正浓,殿内烛火摇曳,一切静谧如常。 可那股血腥味,和她临死前那双绝望的眼,却真实得让他浑身发冷。 我不希望家破人亡! 沈燕宜的回答犹如一道循环,不停的在他脑海中反复播放。 家破人亡……家破人亡…… 原来,不是一句气话。 原来,那不是她为了拒绝他而找的借口。 所以,这一切……难道也是她所遇见的未来? 可…… 沈家深受宠爱,在朝野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如此灭门惨案,若真有人要动手,那背后主使必定……有皇家之权。 周砥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比梦中目睹她自刎时更甚,紧紧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而她,知道这一切。 所以她才拼了命地想要逃离他,逃离这个漩涡的中心。 因为她认定,他或者说皇家……就是那个带来灾祸的源头。 他终于明白了她所有的抗拒与疏离。 巨大的后怕与心疼,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保护她。 他必须要保护她!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他掀开被子,甚至来不及等内侍进来,自己胡乱地穿上衣服,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用最快,最有效的方式,将她牢牢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御书房。 皇帝正连夜批阅着边关传来的奏折,听闻太子深夜求见,不由得皱起了眉。 “宣。” 周砥一身常服,带着一身夜的寒气,快步走了进来,直接跪在了桌案前。 “儿臣参见父皇。” “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 皇帝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 周砥抬起头,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与拐骗抹角,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儿臣恳请父皇赐婚,儿臣要娶沈家嫡小姐,沈燕宜。” 皇帝端着茶盏的手一顿,诧异地看着他:“赐婚?为何如此突然?朕记得,你与那沈家女的关系……算不上太好。” 京中的风言风语,他自然有所耳闻。 周砥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将脑海中那些血腥的画面死死压下,他知道,那些猜测与梦境,根本无法作为呈堂证供。 他垂下眼帘,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却又无比真实的情绪。 “因为儿臣……已然心悦于她。” 除了这句话,他再也给不出别的解释。 皇帝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这个儿子,从小就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袒露自己的心意。 那双眼睛里的执着与坚定,不容错辨。 沉默了许久,久到周砥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皇帝才终于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罢了。既然是你真心求娶,那朕,便成全你。” …… 次日,沈府。 蒋秋娘拉着女儿的手,正柔声细语地问着话。 “燕宜,你跟娘说句实话,你觉得……子诚那孩子如何?” 提到徐子诚,沈燕宜的脑海中浮现出他温和的面容,和临行前那充满期盼的眼神。 她轻声道:“徐公子人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女儿觉得,我们之间,还不到那一步。” 沈燕宜垂下眼,声音很轻。 蒋秋娘闻言,非但没有失望,反而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妨,感情的事,本就是要慢慢来的,不急。” 看着母亲温柔的笑脸,沈燕宜心中一暖,靠在她的肩上,难得地带上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憨:“那要是一辈子都到不了那一步,女儿就陪在母亲身边一辈子,好不好?” “胡说,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 蒋秋娘嗔怪地点了点她的额头,眼底却满是笑意。 母女二人正笑着打趣,气氛温馨而融洽。 就在这时,管家神色激动又带着几分惶恐地从外面快步跑了进来,声音都有些发颤:“夫人,小姐!宫里……宫里来人了!是传旨的公公!” 蒋秋娘和沈燕宜皆是一愣。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不解,但还是立刻起身,带着下人快步迎了出去。 前厅,一名身穿内侍官服的太监手持明黄色的圣旨,早已等候多时。 见到沈家人出来,他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用那尖细却洪亮的声音,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沈氏家有才女,闺名燕宜,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甚慰朕心。今太子周砥已至婚龄,特将女沈燕宜,钦定为太子妃。择吉日完婚,钦此!” 话落,沈燕宜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太子妃…… 她终究,还是没能逃掉。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再次的噩梦 “沈小姐,接旨吧。” 那尖细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沈燕宜周遭死寂的空气。 她僵硬地抬起头,看着那名内侍官脸上的笑容,和那卷明黄色的圣旨,只觉得无比刺眼。 直到蒋秋娘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她才如梦初醒,身体先于意识,木讷地跪了下去,伸出双手。 “臣女……接旨谢恩。” 那声音干涩得不像她自己的。 待那传旨的公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后,前厅里那股强撑着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 “阿娥……” 蒋秋娘和沈纪之同时快步上前,一左一右地扶住她,脸上写满了担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纪之皱着眉,语气里满是困惑与不解,“陛下为何会突然下这样一道旨意?太子殿下他……难不成是要借沈家势力,给太子稳固地位?……” “可就算是那样也……” 他想起之前女儿与太子之间的种种不快,这道赐婚圣旨,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 蒋秋娘更是心疼地看着女儿苍白如纸的脸,握着她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 “燕宜,你别怕,有爹娘在。你若是不愿,爹娘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定会去向陛下求个说法的。” 听着耳边的关切,沈燕宜缓缓地摇了摇头,目光空洞地落在手中的圣旨上。 求情?怎么求? 那是圣旨,是君无戏言的铁令。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周砥想要做成的事情,就没有任何人能够更改。 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 她只是没想到,她已经躲得这样狼狈,逃得这样决绝,却还是没能挣脱如前世一般。 太子妃…… 这三个字,像一道催命符,将她所有的退路,都堵得严严实实。 …… 沈家嫡女被赐婚为太子妃的消息,如同一阵风,在短短半日之内,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此时的南阳王府,气氛却与这喜讯截然相反,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元嘉郡主坐在主位上,面色阴沉地听着身边的丫鬟清点着院中堆积如山的礼品。 “南海珍珠石若干,和田玉簪一对,金莲一个……” 丫鬟的声音越说越小,几乎细不可闻。 这些东西都是那个五十岁的富商所送,说是,先行的见面礼,不能亏待了自己为来的妻子。 可这些在元嘉眼中,样样都是市井之物,俗不可耐。 摆在王府这富丽堂皇的院子里,简直格格不入,瞧着叫人心烦。 元嘉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就在这时,另一个丫鬟神色慌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郡主!不好了!宫里……宫里刚刚下了圣旨,陛下将沈家大小姐,沈燕宜,赐婚给太子殿下了!” “你说什么?!” 元嘉猛地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瞪着那丫鬟。 丫鬟被她吓得浑身一抖,颤声道:“千真万确!如今全京城都传遍了!说……说太子殿下心悦沈小姐已久,特向陛下求的恩典,用不了多久就要完婚了!” “砰——!” 桌上的茶盏被她狠狠地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心悦已久? 求的恩典? 元嘉的脸上血色尽褪,嫉妒与恨意像是藤蔓一般,疯狂地从心底滋生,爬满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浑身冰冷。 凭什么? 那个沈燕宜到底有什么好? 不过是个故作清高的女人罢了! 先是徐子诚对她另眼相看,如今,连太子竟然也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 太子妃…… 那个她梦寐以求,却连边都摸不到的位置,沈燕宜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 巨大的不甘和屈辱,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理智。 她绝对不认! “沈燕宜……” 元嘉咬着牙,一字一句地从齿缝中挤出这个名字,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芒,“我不会让你这么顺利的!太子妃的位置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 自从接到圣旨后,沈燕宜便将自己关在了房中,整整三日,谁也不见。 沈纪之夫妇心急如焚,轮番在门外劝说,可无论他们说什么,里面都只是时不时传来沈燕宜无力的,敷衍的两句回答。 夜,深了。 沈燕宜蜷缩在床上,终于在极致的疲惫中沉沉睡去。 然后,她又回到了那个地方。 漫天的大火,烧红了半边天际。 浓烟滚滚,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和烧焦的味道,疯狂地涌入她的口鼻。 耳边是凄厉的惨叫,是兵刃入肉的闷响,是女人绝望的哭嚎。 沈府,她从小长大的家,此刻已是尸横遍野的人间炼狱。 她穿着一身华美的宫装,踉踉跄跄地跑着,拨开一具具熟悉又陌生的尸体,疯狂地寻找着。 最后,她在冰冷的台阶上,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母亲。 母亲的眼睛还睁着,脸上却早已没了半分生气。 “娘……” 她跪了下去,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心脏像是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空洞得只剩下呼啸的冷风。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那些平日里对她嘘寒问暖的丫鬟家丁,此刻都成了冰冷的尸体。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绝望如同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她缓缓地,从地上捡起了一把沾满了血的短刀。 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死寂。 她抬起头,仿佛透过这无尽的黑暗,看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赐予她无上荣光的男人。 然后,她举起刀,毫不犹豫地,划过了自己的脖颈。 沈燕宜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和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又是这个梦。 前世临死前的一幕幕,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日日夜夜地折磨着她。 她以为重生一世,她可以避开,可以逃离。 可那道赐婚的圣旨,却将她所有的侥幸,都击得粉碎。 她终究,还是要走上那条老路。 嫁给他,成为太子妃,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沈家,在未来的某一日,重蹈覆辙,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吗? 不。 她不要!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夫妻相? 巨大的恐惧过后,是一股更强烈的,不甘的火焰,在沈燕宜的胸腔里熊熊燃烧。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不能再像前世那样,被动地接受一切,最后只能无助地看着悲剧发生。 绝不能坐以待毙。 …… 次日,天光乍亮。 “吱呀”一声,那扇紧闭了三日的房门,终于开了。 守在门外的沈纪之与蒋秋娘猛地回头。 只见沈燕宜一身素净的衣裙,面色虽依旧苍白,但那双沉寂了多日的眼眸里,却再无半分颓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冷静与决绝。 她平静地看着忧心忡忡的父母,轻笑着开口道:“爹,娘,女儿想通了。” 没等两人追问,她便继续说道:“女儿要进宫一趟。” …… 皇宫。 沈燕宜递上周木槿给自己的令牌,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 只是她没想到,刚刚来到东宫的大门处,就迎面撞上了正要出门的庄怀砚。 庄怀砚见到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拱手笑道:“沈小姐大驾光临,真是稀客。怎么,圣旨一下,就这般迫不及待地要来见未来夫君了?” 沈燕宜没有理会他的调侃,直接开门见山:“太子殿下在何处?” 她的声音很冷,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让庄怀砚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收敛了些许笑意,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发现不过几日不见,她身上的气质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殿下不在东宫。” 庄怀砚摊了摊手,“说来也怪,这几日,我也没见着他的人影。” 沈燕宜不信,那双清冷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被她这么一看,庄怀砚竟觉得有些心虚,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主动侧身让开路:“若是不信,沈小姐大可自己进去看看。殿下的寝殿就在那儿,里面空无一人。” 沈燕宜没有客气,径直走了进去。 寝殿内陈设依旧,却透着一股许久无人居住的冷清,被褥叠放整齐,香炉里也早已没了烟火。 他真的不在。 沈燕宜心中那股决绝的火焰,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烧得她胸口发闷。 她转身走出寝殿,对着庄怀砚冷淡地颔首:“打扰了。” 说罢,便要离开。 “哎,等等。” 庄怀砚叫住她,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欠揍的笑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调侃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才几日,沈小姐就这般想念殿下了?” 沈燕宜的脚步一顿,猛地侧过头。 那一眼,冰冷锐利,带着一股凛然的寒气,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刃,狠狠地扎在了庄怀焉的笑脸上。 那神态,那眼神,竟与平日里周砥冷着脸看他时,如出一辙。 庄怀砚心头一跳,刚想开口调侃一句“你们这还真是有夫妻相”,却被沈燕宜接下来的话,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不可能嫁给他。”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带着不容辩驳的决断。 庄怀砚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他皱起眉,追问道:“为何?圣旨已下,这可不是儿戏。” 沈燕宜的目光飘向远方,神情复杂,那双清亮的眼眸里藏着他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悲伤与挣扎。 “这件事……” 她轻声开口,像是在说给他听,又像是在告诉自己,“谁都不会明白的。” 话落,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庄怀砚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方向,眉头紧锁。 片刻后,他忽然转向庭院中一根米且大的廊柱,没好气地开口:“人走了,还不出来?” 暗影晃动,周砥一身玄衣,从柱后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比沈燕宜还要苍白,眼神复杂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周身都笼罩着一股浓重的疲惫与压抑。 庄怀砚走到他身边,抱臂斜睨着他,忍不住出言调侃:“去向陛下求赐婚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的吗?怎么,现在旨意到手,人也主动找上门了,你反倒躲着不见了?” 周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她不想见我。” “废话,你搞这么一出,她想见你才怪了!” 庄怀砚被他气笑了,“我还是想不通,你到底发什么疯,怎么就突然一步到位,直接去求了赐婚?你明知她……” “你不会明白的。” 周砥打断了他的话,神情晦暗,只丢下这意味不明的一句,便转身,朝着与沈燕宜相反的方向走去。 “……” 庄怀砚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庭院里,看着一个比一个走得决绝的背影,彻底愣住了。 一个说“谁都不会明白”,一个说“你不会明白”。 他咂了咂嘴,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低声吐槽:“好家伙,这说话的调调都一模一样……还说不是天生一对?” …… 沈燕宜独自走在出宫的路上。 她没能见到周砥,满腔的质问和决绝都堵在胸口,无处发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燕宜姐姐!” 一个清脆又充满惊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沈燕宜回头,只见周木槿提着裙摆,正满脸笑意地朝她跑来。 “燕宜姐姐,我可算见到你了!” 周木槿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一双杏眼笑得弯成了月牙,“我听说了!父皇给你们赐婚了!真是太好了!我以后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叫你皇嫂了!” 周木槿是真的高兴,她摇着沈燕宜的手臂,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可要经常进宫来陪我玩。” “还有咱们的铺子,说不定我去找父皇求求情,就突然变成皇商了呢?虽然是有点不现实啦,但能想想总归是好的……” 她正说得兴起,却发现身边的沈燕宜始终沉默着,身上散发出的冷意,让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燕宜姐姐,你……怎么了?” 沈燕宜停下脚步,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 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没有半分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喜悦,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冰冷和死寂。 在周木槿不安的注视下,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不会嫁给你皇兄。” 第一百五十章 酒后真言 周木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诧异地看着沈燕宜,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燕宜姐姐,你……你说什么?这可是父皇下的圣旨,怎么能……” “三公主。” 沈燕宜打断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她不想将这份沉重与恐慌,转移到周木槿身上。 她缓和了神色,找了个借口:“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我和你皇兄,并不合适。” 周木槿眨了眨眼,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眼底化不开的愁绪,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自我的认为,沈燕宜并非是真的不想嫁给她皇兄,她只是觉得赐婚来的突然,自己一时间没有心理准备而已。 想来也是,父皇和皇兄做事也太快了,都没给人家一点准备的时间。 想到这里,周木槿心中的担忧顿时化为了体贴。 她再次亲热地挽住沈燕宜的胳膊,用力摇了摇:“我懂了!你就是想得太多了!我皇兄那个人,就是看着冷了点,人其实很好的!走走走,你别一个人胡思乱想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散散心!” 不给沈燕宜拒绝的机会,周木槿拉着她便朝宫外走去。 …… 来到上次三人玩闹的那家酒楼,依旧是宾客满座,热闹非凡。 二楼的雅间内,沈燕宜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杯温茶,神情却有些恍惚。 楼下戏台上正上演着一出才子佳人的喜剧,锣鼓喧天,唱腔婉转,引得满堂喝彩。 可这些热闹,没有一丝能传进她的心里。 周木槿起初还陪着她,可没过多久,就被楼下的戏文勾去了心神,看得抓心挠肝。 “燕宜姐姐,这上面看得不清楚,我想去楼下看!你陪我一起去吧?” 沈燕宜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我有些累了,你自己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那好吧,你可别再胡思乱想了!” 周木槿叮嘱了一句,便兴高采烈地提着裙摆跑下了楼。 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沈燕宜缓缓放下茶盏,将头靠在冰冷的窗棂上,无声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 沈燕宜以为是周木槿回来了,没有回头,只淡淡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身后没有传来周木槿欢喜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清润的男声。 “姑娘,您的酒。” 沈燕宜一怔,猛地回头。 只见一名身穿青色长衫,带着面纱的年轻男子,正端着一壶酒,安静地立在桌边。 是周砥,他又又又扮作了之前那个小馆。 “是你?你怎么来这儿了?我不记得自己点了小馆。” 若是换做从前,见到眼前之人,她定是会欢喜的不得了。 可如今…… 她实在是没了那份心思。 周砥听着沈燕宜的询问,不慌不忙将酒壶放下,又取过一只干净的杯子,为她斟满,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雅致。 “是和姑娘同行的另一位姑娘吩咐的。” 他轻声解释道,“说沈姑娘心情不好,让我送些果酒来,为您弹奏一曲,解解烦闷。” 原来是三公主安排的。 沈燕宜心中的戒备稍稍放下。 也好,她现在确实需要一些东西来麻痹自己。 她没有再说话,算是默许了。 周砥见状,便抱起角落里的一张古琴,坐到了不远处的软榻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一串清越的音符便流淌而出。 琴声不似楼下那般喧闹,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沉静力量。 沈燕宜端起酒杯,将那杯果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带着一丝甘甜。 她一杯接着一杯,仿佛感觉不到醉意。 前世今生的画面在眼前交织,那漫天的大火,亲人倒在血泊中的身影,还有周砥那张看不清情绪的脸……所有的一切,都压得她喘不过气。 琴声不知何时停了。 周砥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再次为她空了的酒杯斟满。 “姑娘可是有烦心事?” 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她紧绷的神经。 沈燕宜的动作一顿,抬起已经有些迷离的眼,看向他。 酒意上头,她所有的伪装和防备都卸了下来,只剩下最原始的愁绪与不甘。 她看着眼前的不算熟悉的“老朋友”,忽然就想找个人倾诉。 她抓着酒杯,带着醉意,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想嫁给他。” 话音落下,周砥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维持着平静的声线,试探着问:“姑娘说的是……太子殿下?” “除了他,还有谁。” 沈燕宜自嘲地笑了笑,又灌了一口酒。 周砥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可他还是控制不住,问出了那个在城墙上就听过答案,却依旧不甘心的问题。 “姑娘……就那么讨厌殿下吗?” 他想听听,在她酒后,最真实的心声。 听到这个问题,沈燕宜的动作停住了。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头,那双被水汽氤氲的眸子,带着几分茫然,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讨厌他吗? 她想起他偏执地送来各种礼物,想起他在城墙上问话时那卑微的姿态,想起他那双深邃眼眸里,偶尔流露出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落寞。 许久,她缓缓地,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讨厌。” 这三个字,清晰地落入周砥的耳中,像是一道暖流,瞬间驱散了他心头的部分阴霾。 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喜悦,悄然浮上心尖。 她没有骗他。 无论是清醒时,还是醉酒后,她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可既然如此…… “那为何……” 周砥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急切与困惑,“既然不讨厌,为何不愿嫁给他?” 沈燕宜没有回答,只是将杯中最后一点酒饮尽。 她抬起眼,迷蒙的目光穿过眼前的男子,仿佛看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她看着他,带着一丝化不开的浓愁,轻声反问:“如果……如果嫁给他,会家破人亡,你说……该怎么办?”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试过了,没用的 家破人亡…… 此话一出,周砥猛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的刺痛才让他勉强维持住镇定。 他以为那是他的噩梦,却不想,竟也是她最真实的担忧。 可他不明白,所谓的沈家灭门,这一切究竟……只是一场噩梦,还是即将要发生的现实? 但无论是哪一个,他都要…… 都要好好保护她。 周砥的呼吸一滞,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闷得发疼。 他看着眼前醉意浓重的人儿,声音沙哑地,试探着问出了那个他最恐惧的问题。 “家破人亡……是因为他吗?” 是因为我吗? 沈燕宜没有回答。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氤氲的水汽凝结成珠,顺着脸颊滑落,无声无息,却比任何哭嚎都更让人心碎。 她的沉默,就是最残忍的回答。 周砥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了。 真的是他。 他就是那个带来灾祸的源头。 可为什么? 他想不通,也无法接受。 他强行压下心底翻涌的恐慌与刺痛,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说服她,也说服自己。 “不会的。” 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只要嫁给他,成为太子妃,沈家便是皇亲国戚,地位稳固。到那时,谁还敢动手?他会保护你的,一定会的。” “没用的……” 沈燕宜缓缓地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抹绝望的苦笑,“都没有用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周砥不甘心,他抓住了她的肩膀,他手上的青筋都暴起,却没舍得用力伤她,“只要有一丝可能,都该去试一试!” “我试过了!” 沈燕宜突然激动起来,猛地抬高了声音,那压抑了太久的崩溃与不甘,在酒精的催化下,终于彻底爆发。 “我早就试过了!可是根本没用!根本就没用!” 她嘶喊着,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一同吼出来。 那双眼睛里迸发出的,是经历过无尽绝望后,才有的死寂与疯狂。 周砥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在原地,抓着她肩膀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试过了? 她说什么? 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或者说,是梦到了什么? 他有满腹的疑问想要追问,想要将这一切都弄个清楚明白。 可当他再次看向沈燕宜时,竟是靠着桌沿,就这么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姑娘?” 周砥轻声唤了一句,回应他的,只有她均匀而疲惫的呼吸声。 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和眉宇间化不开的愁绪,周砥的心像是被无数根细针反复穿刺,疼得无以复加。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从屏风后取来一张干净的薄毯,轻柔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推开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雅间外,周木槿正焦急地踱步,一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样了?燕宜姐姐她……” 周砥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她喝多了,睡着了。你在这里陪着她,等她醒了,就送她回府。” 说罢,他便不再停留,转身下了楼,身影很快消失在喧闹的人群中。 …… 翌日。 沈燕宜醒来时,头痛欲裂。 关于昨夜酒后的失态,她只剩下些零星的碎片,但那股撕心裂肺的绝望感,却依旧清晰。 她没有在沈府多待,用过早膳后,便直接去了铺子。 今日铺子里生意正好,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 沈燕宜心不在焉地查看着账本,她想让自己沉浸在这些琐事中,暂时忘掉那些烦恼。 可偏偏,有人不如她的愿。 “殿下,这次真是多亏你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道温婉柔和的女声,从铺子门口传来。 沈燕宜下意识地抬起头,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周砥一身锦衣,正站在门口,与一名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交谈。 两人站在一起,言笑晏晏,气氛融洽得插不进第三个人。 是苏晚柔。 沈燕宜握着账本的手指,倏然收紧。 她心底冷笑一声。 明明前一天还追着自己问喜不喜欢。 转过头,就和自己的白月光在这里相谈甚欢,嘘寒问暖。 呵,男人。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与酸涩涌上心头,让她连多看一眼都觉得碍眼。 沈燕宜“啪”地一声合上账本,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转身就朝二楼走去。 铺子的二楼,专门给她留了一间用来休息的房间。 她的动静不小,周砥立刻就注意到了。 他看到沈燕宜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心中一紧,也顾不上再和苏晚柔多说,匆忙道了句“孤还有事”,便快步追了上去。 “沈燕宜!” 他三两步跟上楼梯,在她即将进门的前一刻,叫住了她。 沈燕宜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周砥刚想开口解释,说他与苏晚柔只是偶遇,顺便帮了个小忙而已。 可话还没出口,就听见沈燕宜那冰冷疏离的声音。 “我还有账要算,很忙。”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房门在他面前被毫不留情地关上。 周砥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 当晚,沈府。 沈燕宜毫无睡意,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仰头看着天上稀疏的星子。 白日里那一幕,总是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回放。 她嘲笑自己的可悲,明明知道周砥是什么样的人,明明下定了决心要远离他,却还是会因为他与其他女子亲近而感到心烦意乱。 真是没出息。 她自嘲地想着,将手中的石子丢进面前的小池塘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忽然从高高的院墙上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身后的不远处。 沈燕宜心中一惊,猛地回头。 清冷的月光下,周砥一身玄衣,身姿挺拔地立在那里。 就这么在大晚上的,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她的院子里。 夜风吹过,卷起他墨色的衣角,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一瞬不瞬地,紧紧锁着她。 第一百五十二章 承诺 沈燕宜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后退半步,摆出了一个防备的姿态。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家的守卫呢? 无数个疑问在她脑中一闪而过,最终都化为了浓浓的警惕。 “太子殿下真是好身手。” 沈燕宜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三更半夜,私闯臣女闺房的院子,这是想做什么?再耍一次流氓吗?” 她本是随口一句玩笑,想试探他的来意,也想用这种轻浮的姿态,掩盖自己瞬间的慌乱。 然而,月光下的周砥,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与她针锋相对,或是被她气得沉下脸。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有心疼,有挣扎,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与郑重。 他没有理会她的调侃,而是朝着她,一步一步,缓缓走近。 那沉稳的脚步声,像是踩在沈燕宜的心尖上,让她脸上的假笑一点点收敛,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他在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沈燕宜,我向你保证。”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夜风的清冷,却又蕴含着一股滚烫的温度。 “此生此世,我周砥,只会有你一位妻子,绝不纳妾,绝无旁人。” 沈燕宜的呼吸猛地一窒,瞳孔微缩,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周砥却没有停,他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剖开给她看,继续用那郑重到近乎宣誓的语气说道: “我还会向你保证,只要有我在一天,就绝不会让沈家出任何意外。我会护着沈家,护着你,用我的所有。”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风花雪月,却是她两世为人,最渴望,也最不敢奢求的东西。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震动,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瞬间淹没了她的四肢百骸。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就要抑制不住自己沉寂已久的心跳。 她猛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保证?” 她逼着自己冷笑出声,声音却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太子殿下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想护就能护得住的。”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周砥的目光依旧坚定,甚至比刚才更加灼热。 他向前又踏了一步,那股强大的压迫感与决断,让沈燕宜的心跳再次失序。 “沈燕宜,我知道你在害怕,我也知道你不信我。” 他定定地看着她,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蛊惑,“可你告诉我,除了信我,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一句话,正中红心。 沈燕宜瞬间哑然。 是啊,她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重生以来,她躲过,逃过,也曾想过反抗,可最后,还是被一道圣旨,逼回了原点。 她就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蝴蝶,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开既定的命运。 她所有的防备,所有的坚硬外壳,在周砥这番真诚又直白的话语面前,寸寸龟裂。 她看着他眼中那不加掩饰的执着与真诚,看着他周身那股要与天命抗争的决绝,一颗冰封已久的心,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或许……或许可以再信他一次?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吓了一跳。 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际,周砥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松动,像是受到了鼓舞,下意识地,便伸出手,想要去牵她的手。 那只骨节分明,在月光下缓缓靠近。 几乎是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她手背的那一刻,沈燕宜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手。 身体的本能快过了理智,前世的恐惧与今生的犹豫交织在一起,让她瞬间乱了方寸。 “我……” 她慌张地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敢再看周砥的眼睛,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砰!” 房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门外那道执着的身影。 沈燕宜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颗心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脸颊烫得惊人。 她抬手抚上自己狂跳不止的心口,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告诫自己。 冷静,沈燕宜,你必须冷静! 你怎么能心动呢? 你怎么还能对她心动呢? 沈燕宜,不要那么没出息行吗! 可他的话,却像是魔咒一般,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她骗的了自己的心,却骗不了身体的反应。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身侧的窗户,忽然被轻轻敲响了两下。 “叩叩。” 沈燕宜身子一僵。 “我走了。” 周砥的声音隔着窗纸传来,褪去了方才的强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有样东西给你。” 说完,外面便再无声息。 沈燕宜靠在门上,等了许久,直到确定院子里已经没有了任何动静,她才咬了咬唇,迟疑着一步步挪到了窗边。 她犹豫了片刻,终是伸出手,将窗户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夜风吹入,带着一丝凉意。 院子里空空荡荡,那道玄色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在窗台边上,却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玉佩。 那玉佩的质地算不上顶好,甚至有些粗糙,上面用略显笨拙的刀法,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燕子。 燕子的形态栩栩如生,眼神倔强,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束缚,冲向云霄。 是手刻的。 沈燕宜怔怔地看着那枚玉佩,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它轻轻拾了起来。 玉佩上,还残留着一丝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的体温。 或许…… 试试也无妨? 就像周砥说的,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那自己…… 是不是也可以,再相信他一次? 沈燕宜收起了玉佩,将她放在梳妆盒中。 可片刻后,又觉得不妥,换了另一处地方。 换来换去,这份时隔一世的礼物,仿若唤醒了她前世懵懂的悸动,捧在手心,反复斟酌,心生欢喜。 第一百五十三章 玉佩 深夜。 沈燕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她将那枚玉佩紧紧攥在手心里,粗糙的边缘硌得掌心有些发疼。 她已经累了,与命运抗争了这么久,却始终被无形的大手推着,往既定的轨道上走。 那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沈燕宜握着那枚玉佩,整个人在无尽的患得患失与疲惫中,沉沉睡去。 …… 熟悉的场景,却又带着一丝陌生。 她身着华丽繁复的宫装,端坐在东宫的主位上,身边的宫人毕恭毕敬。 是她前世刚成了太子妃不久。 此时的她,正满心欢喜想着,该如何同周砥的关系更加亲密。 那日午后,她亲手炖了汤,想着他处理公务辛苦,便端着去了书房。 可书房里空无一人。 她问守在门口的内侍:“殿下呢?” 内侍恭敬地回道:“回太子妃,殿下午后便出宫了,说是……去了苏大人府上。” 苏府。 苏晚柔的家。 沈燕宜端着汤盘的手指,倏然收紧。 她知道,周砥与苏晚柔自小便认识,青梅竹马,关系匪浅。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苏家有女温婉贤淑,才貌双全,是太子妃最热门的人选。 若不是她沈家势大,若不是父亲位高权重,官居一人之下,这太子妃的位置,怎么也轮不到她。 心头那股无名火,混杂着委屈与嫉妒,烧得她理智全无。 她不信什么处理公务,她只知道,她的夫君,在她满心欢喜地为他准备汤羹时,却去了另一个女人的家里。 鬼使神差地,她换了身常服,也出了宫,径直朝着苏府而去。 她不敢靠得太近,只躲在街角一处茶楼的二楼,隔着窗,死死地盯着苏府的大门。 没过多久,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开了。 周砥一身玄色常服,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算不上好,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与……冷意。 沈燕宜来不及细想,便提着裙摆冲下了楼。 她要问个清楚。 “殿下。” 她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周砥猛地回头,看到她时,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意外和慌张,但很快便被他掩饰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 不等沈燕宜开口质问,他便抢先一步,主动解释道:“苏大人今日休沐,孤有些公务上的事,需与他商议。” 他的神情很坦然,理由也无懈可击。 可沈燕宜就是不信。 她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心里的酸涩几乎要满溢出来。 “殿下当真如此吗?难道不是……” 难道不是为了找苏晚柔? 她想要问,却又不敢问。 想来自己追求了周砥这么久,这好不容易求来的人,她不想让他讨厌。 沈燕宜最终没有再多言语。 两人一路无话,同乘一辆马车回宫。 车厢内气氛沉闷得可怕。 就在马车转弯,车身微微颠簸时,沈燕宜身形倾倒,周砥下意识的抬手扶了她。 就是这个动作,让他宽大的袖口滑落了几分,露出了一小块青白色的东西。 是一枚玉佩。 沈燕宜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那玉佩的质地很好,成色上等,是难得一见的稀罕润玉,只是那上面雕刻的纹路略显笨拙和粗糙。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将那枚玉佩从他袖中扯了出来。 “这是什么?” 她摊开手心,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燕子。 她的心猛地一跳。 “这是……殿下亲手雕的?”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是要送给谁的?” 周砥见此,脸上闪过一丝未曾察觉的慌乱和窘迫,他飞快地从她手中将玉佩拿了回去,紧紧攥在手心。 他看着她,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心虚。 “……不是给你的。” 一句话,像是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将沈燕宜浇了个透心凉。 不是给她的。 那拙劣的,却又看得出用了心的燕子玉佩,不是给她的。 那还能是给谁的? 苏晚柔。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觉得,这玉佩肯定就是送给她的。 沈燕宜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眼前一阵阵发黑。 因为这枚玉佩,她一个人,默默地难过了好久好久。 …… 沈燕宜恍惚间醒来时,窗外天光微亮。 比试的她仿若发觉,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很久都不曾被记起的梦。 可梦里那股尖锐的刺痛,那股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的绝望与心死,依旧清晰地盘踞在她的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地摊开自己的手掌。 掌心里,正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玉佩。 青白色的质地,粗糙的边缘,笨拙的刀法,还有那只倔强地振翅欲飞的燕子。 和梦里那枚,一模一样。 沈燕宜的瞳孔骤然紧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上一世应该送给苏晚柔的玉佩,这一世却送到了自己手中。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是真的喜欢上了自己,爱上了自己? 若是这样,那他与苏晚柔之前的情谊呢? 明明昨天见面的时候,两人还如此相近,好的不行…… 若是如此,那自己在他心底,到底算是什么? 她就这么拿着那枚玉佩,呆呆地坐在床边,神情恍惚。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 蒋秋娘端着一碗安神汤走了进来,见女儿醒了,正坐在床边发呆,不由放柔了声音。 “醒了?昨晚睡得可好?快,把这安神汤喝了。” 她将汤碗放在桌上,一回头,就看到沈燕宜手里捏着块东西,眼神直勾勾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娥?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蒋秋娘好奇地凑了过去,目光落在她掌心的玉佩上。 只看了一眼,她便没忍住,笑出声来,“这玉佩是打哪儿来的?雕得这么丑。” 蒋秋娘的评价毫不留情,她垂下眼帘,看着掌心那只笨拙的燕子,唇角勾起一抹同样自嘲的笑来。 是啊,真丑。 前世的自己是瞎了眼吗? 竟会因为这么个丑东西,暗自期盼了那么久。 “确实丑。”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丑,扔掉便是 沈燕宜顺着蒋秋娘的话应了一声。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宿醉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若是觉得丑,便丢了,娘这儿还有不少好看的玉佩,够你选的了。” 在蒋秋娘看来,这再正常不过。 自家这女儿对衣着首饰的要求一向苛刻,一件新衣裳若是觉得上身不好看,也是直接压箱底或是赏人,绝不会再穿第二次。 一块丑玉佩,扔了也无妨。 家中好看的玉佩多的是。 沈燕宜被这话噎了一下。 扔了? 她捏着玉佩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真的要丢了吗?虽说这玉佩的确不和自己的口味。 可到底是…… 到底是自己想要了好久的。 想到这儿,沈燕宜定了定神,将玉佩随手放在了梳妆台上,语气淡淡:“倒也不必扔了,放着便是,左右也不戴它。” 蒋秋娘是什么人,立刻就从女儿这言不由衷的维护里,看出了不对劲。 她走到床边坐下,拉过女儿的手,试探着问道:“这是别人送的吧?谁啊?瞧你这宝贝的样子。” 不等沈燕宜回答,她便自己猜了起来:“是子诚那孩子?他倒是对你上心,就是眼光不怎么样,送这么个玩意儿。何况你如今也是……” “不是他。” 沈燕宜立刻否认。 闻言,蒋秋娘一顿,想到了那个如今与女儿牵扯最深的人。 她没有直接点名,而是试探着开口:“那是……太子所送?只是瞧着,他也不像是那么没有品位的人,怎么送了个这么丑的?” 沈燕宜一听,心头一紧,几乎是立刻撇清关系:“不是他送的。娘,您别乱猜了。” 她不想让母亲知道这玉佩是周砥送的,更不想解释这其中复杂的缘由。 沈燕宜匆匆转移了话题,看向蒋秋娘:“娘,您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蒋秋娘果然被带偏了注意力,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正事。 她脸上的探究化为一丝担忧,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轻声问道:“燕宜,你跟娘说句实话,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当那个太子妃?” 沈燕宜的心猛地一沉。 她想起前世那场漫天大火,想起父母亲人倒在血泊中的惨状,想起那身华丽却冰冷的宫墙,想起东宫里每一个孤寂的日夜。 无数惨烈的画面在眼前闪过,最终,都化为一句轻飘飘的叹息。 “娘,当太子妃,太累了。” 这个回答,听在蒋秋娘耳中,便成了女儿家对皇家束缚的担忧。 她心疼地握紧了沈燕宜的手,柔声安慰道:“娘知道,皇家规矩多,不比在咱们自己家里自在。但事已至此,圣旨已下,咱们总不能直接抗旨。” “这样。” 蒋秋娘沉吟片刻,接着说道:“你先别急着抗拒。咱们先看看,观察观察,看那太子殿下,究竟值不值得托付。若他真是良婿,真心待你,即便是入了东宫,也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可若是……” 蒋秋娘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若他待你另有所图,让你受了委屈,你只管告诉爹娘。咱沈家多年功勋,去找陛下,找个借口想个办法,把这婚给退了” 沈家伴君几十载,是拿命换来的荣耀与底气。 所以蒋秋娘的话,并非虚张声势。 沈燕宜听着母亲这番话,眼眶一热,心底那股因梦境而起的冰冷,被驱散了不少。 她知道,家人永远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可也正因如此,她才更不愿让他们为了自己的事,去和皇权硬碰硬。 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娘,我明白的。” 沈燕宜反握住母亲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您和爹爹放心,女儿心里有数。我会先看看的,若真到了那一步,也不用您和爹爹出面,女儿自己会处理好。”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没什么好怕的。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沈家重蹈覆覆。 …… 与此同时,皇宫大殿。 天色未亮,文武百官便已按官阶品级,整齐地肃立在殿前,等待早朝。 沈纪之身着一品武官的朝服,身姿挺拔如松,站在百官的最前列,神情肃穆,不怒自威。 卯时正,随着内侍一声高唱,太子周砥身着玄色金线蟒袍,从侧殿缓缓步出。 他今日并未直接走向自己的位置,而是脚步一转,径直走到了沈纪之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周围的官员们纷纷侧目,眼神里带着或探究或了然的意味。 谁都知道,沈家嫡女与太子,即将结为姻亲。 太子此举,无疑是在向众人,尤其是向沈家,释放一个亲近的信号。 沈纪之察觉到身侧多了一人,微微偏过头,对上了周砥那双深邃的眼眸。 他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沈大人,早。” 周砥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沈纪之的耳中。 这一声沈大人比之其他人的称呼,叫得自然又顺口,仿佛已经叫过千百遍。 沈纪之的眉峰几不可察地一动 他侧过头去,那双看惯了沙场风云的锐利眼眸,第一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诧异,直直地看向身侧的太子殿下。 他的眉头瞬间拧紧,声音沉稳如山:“殿下早,殿下今日是否是站错了位置?” 周砥像是没听出他语气中的疏离,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态度谦逊,“圣旨已下,你我两家便是姻亲。孤自当是认为,晚辈对长辈应该尊敬,所以特地换个位置,想同沈大人聊聊家常。” 他将姿态放得很低,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对这门婚事的认可,又给了沈纪之足够的尊重。 沈纪之看着他,眼中的审视意味更浓。 他这个未来女婿,心思深沉,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周遭官员投来的目光愈发密集,沈纪之不好再在这种场合与他拉扯,只能沉着脸,默认了他的举动。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早朝前的气氛肃穆而压抑。 沈纪之终究是没忍住。 他压低了声音,话语中带着一丝只有他自己能察觉的试探:“不知殿下可知,陛下为何……会突然下这道赐婚圣旨?” 第一百五十五章 都是一家人了 这个问题,像是一根刺,扎在沈纪之心头。 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若非万不得已,她绝不会想嫁入皇家。 这突如其来的赐婚,处处都透着蹊跷。 此话一出,周砥的心跳漏了一拍。 总不能说这是他求来的。 他怕沈纪之知道后,会觉得他全然不顾及沈燕宜的意愿,这桩婚事成了他仗势欺人。 可他又不可能说,是因为一场梦,一场沈家被灭门的惨状。 这一切会显得太过荒唐。 “圣心难测。” 周砥的目光望向远处巍峨的宫殿,语气平静无波,“孤也并不知晓父皇的全部考量。” 他巧妙地将问题推了回去,却又在沈纪之的脸色沉下去之前,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到他身上,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 “但孤可以向沈大人保证,孤对燕宜,并非毫无情意。”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婚后,孤定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这番话,真诚恳切,不似作伪。 可沈纪之想到的,却是女儿那双写满了抗拒的眼睛。 他沉默片刻,终是决定为女儿再探一探口风。 “殿下厚爱,是小女的福气。” 他先是客气了一句,随即话里有话地说道,“只是小女性子野惯了,怕是……担不起太子妃的重任。而且她自己也喜欢着如今的生活,若是去了东宫,只怕是……不那么自在了。”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周砥听懂了。 但却像是全然没听懂,只是脸上的神情愈发郑重,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紧锁着沈纪之,带着一股要与天命抗争的决绝。 “有孤在,她担得起,也永远都会自由。” 他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孤会护着她,也会护着沈家。” 沈纪之的心,被这句承诺狠狠撞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人眼中的坚定与执着,那是装不出来的。 他似乎是真的,想要对自己的女儿好。 沈纪之久经官场,看人极准。 他看得出,周砥是真心的。 也罢。 既然对方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再一味地拒绝,倒显得不识抬举了。 沈纪之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几分,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既然如此,殿下若是有空,不妨到府上坐坐。年轻人之间,也好趁着婚前多接触接触。” 这便是松口了。 周砥心中一喜,立刻应下:“自然,孤一定登门拜访。” …… 另一边。 沈燕宜在铺子里待了一上午,强迫自己埋首于账本之中,试图用这些繁杂的数字,来驱散脑中那场让她心力交瘁的梦。 临近午时,她正准备合上账本回府,一抬头,便看到门口那个让她心烦意乱的身影。 周砥一身便服,长身玉立,正穿过人群,径直朝她走来。 沈燕宜的心猛地一沉,她最近不太想看到他。 总觉得若是继续相处下去,会吵架,会有质问,她需要冷静几天。 “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等周砥走到跟前,沈燕宜“啪”地一声合上账本,抓起一旁的披风,面无表情地绕过他,快步朝门口走去。 这一次,周砥没有拦她。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那决绝的背影,眼神暗了暗。 沈燕宜几乎是逃一般地冲出了铺子,跳上了自家的马车。 “回府。” 车夫应了一声,立刻扬鞭催马。 马车驶上街道,沈燕宜靠在车壁上,烦躁地揉着眉心。 可没走多远,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另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不远不近地,始终跟在她的车后。 那马车的样式,她认得。 是周砥的。 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阻拦了,改跟踪了? 两人一前一后,在京城的大街上展开了一场无声的追逐。 直到沈府那熟悉的朱红大门出现在眼前,沈燕宜的马车才猛地停下。 而后面那辆车,也稳稳地停在了不远处。 沈燕宜再也忍不住了。 她一把掀开车帘,在车夫惊愕的目光中,直接下车朝着周砥的马车走去。 车帘被从里面掀开,周砥从容地走了下来。 “殿下。” 沈燕宜站在他面前,强压这心底莫名的情绪,笑着开口:“您跟着我,到底想做什么?莫不是觉得夜闯臣女闺房还不够,如今还要当街尾随不成?” 周砥并未因为沈燕宜的暗讽而恼怒,神情反而一片坦然。 他没有理会她的质问,只是再平静不过的开口:“沈大人今日早朝前,邀请孤到府上做客。说是,年轻人之前,可以多走动走动。” “我父亲?” 沈燕宜愣住了,眼中满是不可思议,“邀请你来府上做客?” 这怎么可能? 父亲明明知道自己对这门婚事有多抗拒,怎么会主动邀请周砥上门? 周砥看着她那副见了鬼似的表情,也不多做解释,只是朝身后抬了抬手。 下一刻,沈燕宜就看见,几个穿着太子府侍卫服饰的人,开始络绎不绝地从那辆马车上往下搬东西。 一箱,两箱,三箱…… 描金的木箱,扎着红绸的礼盒,一趟又一趟地被抬进了沈府的大门。 沈燕宜彻底看傻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礼物,在她家宽敞的前院里越堆越高,几乎要将整个院子都占满。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下聘的。 “殿下,等等!” 她终于反应过来,快步冲到他面前,“殿下虽说是初次‘正式’登门,但也用不着如此送礼,沈家担待不起。” 周砥垂眸看着她,神情坦然得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孤今日是奉沈大人之邀,前来拜访。”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满院的礼物,语气里带着一丝理所当然,“既然是上门做客,孤给未来的岳父岳母送些薄礼,聊表心意,有何不妥吗?” “薄礼?” 沈燕宜气得发笑,指着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箱子,“太子殿下对‘薄礼’这两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孤觉得并无不妥。” 周砥直接截断了她的话,态度强势,不容拒绝。 就在这时,府内的动静惊动了沈纪之和蒋秋娘。 第一百五十六章 登门拜访 两人快步从正厅走了出来,一看到院子里这夸张的景象,也是齐齐一愣。 周砥立刻越过沈燕宜,朝着两位人微微颔首,算作行礼。 “沈大人,沈夫人” 他这一声叫得是又亲切又自然,直接把沈燕宜后面的话全都堵死在了喉咙里。 沈纪之看着他,神情复杂,而蒋秋娘的目光则在周砥和自家女儿之间来回打量,脸上带着探究。 “殿下太客气了,人来便好,何必带这么多东西。” 蒋秋娘率先开了口,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 “应该的。” 周砥微微一笑,那张俊朗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与真诚,“以后便是一家人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沈大人和沈夫人尽管开口。” “燕宜性子单纯,日后孤也会……好好待她。”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沈燕宜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柔情与看重。 “燕宜很好,孤……很喜欢她。”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给了沈家足够的信任,又表明了自己对沈燕宜的珍视。 沈燕宜的脸颊“轰”的一下就红了,又羞又气。 他,他…… 他怎么就能这么平常的把话给说出来了!? 这怎么行? 这肯定不行! “殿下不要随便乱说!” 她又急又恼,想也不想地就想上前去捂他的嘴,让他别再胡言乱语。 然而,她起得太急,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重心不稳,惊呼一声便要往前摔倒。 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及时地从旁伸了过来,稳稳地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带进了一个坚实而滚烫的怀抱。 熟悉的檀木香,混杂着男子身上清冽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沈燕宜的脑子有片刻的空白。 她恍惚间,想起了前世。 周砥带他那样的冷淡,似乎没有任何感情。 更不用说这些甜言蜜语和不加掩饰的“告白”。 巨大的反差,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了沈燕宜的心里。 一股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愤怒的情绪涌了上来,她猛地回过神,用力推开了周砥。 她后退一步,站稳身子,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疏离,“我没事,不用你关心。” 这突如其来的冷淡,让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蒋秋娘原本还担心女儿会因为太子的到来而备受压力,可看着女儿刚才那又羞又恼,此刻又故作高冷的样子,心里反倒犯起了嘀咕。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的厌恶。 倒更像是……小女儿家在心上人面前,吃醋闹别扭的模样? 一时之间,蒋秋娘也拿不准自家女儿对这位太子殿下,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了。 还是沈纪之反应快,他看了一眼僵持的两人,立刻找了个借口,拉了拉妻子的衣袖。 “夫人,殿下初次登门,我们去让人准备些茶点。”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带着还有些云里雾里的蒋秋娘,转身进了正厅,顺便还贴心地将院子里的下人全都屏退了。 偌大的前院,瞬间只剩下了沈燕宜和周砥两人。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沈燕宜警惕地看着他,冷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送这么多东西,又是说那些话,你究竟图什么?” 她不信他会无缘无故地转变。 周砥看着她眼中那化不开的防备,心口微微一涩。 他向前一步,沈燕宜立刻后退一步,始终与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他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锁着她,声音低沉而郑重。 “沈燕宜,我向你保证过,此生只你一人。” “我知道你不信,我也知道我过去可能……做了很多让你伤心的事。”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但我不在乎你信不信。” “从现在开始。”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剖开给她看,“我会对你好,一直对你好。用我的方式,用你想要的方式,直到……你愿意重新看着我,愿意再信我一次为止。”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直白,也最坚决的宣告。 那股要与天命抗争的决绝,再次扑面而来。 沈燕宜的心,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 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际,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从大门口传来,打破了两人之间那暧昧又紧张的气氛。 “臣不知殿下今日登门拜访,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沈燕宜猛地回头,只见她的大哥沈策安站在门口,那双与父亲极为相似的锐利眼眸,正毫不掩饰的冷笑地盯着她身前的周砥。 沈策安的出现,像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瞬间吹散了院中那份微妙的僵持。 他走到沈燕宜身侧,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在身后,这才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周砥。 “家妹性子顽劣,不懂规矩,若有冲撞殿下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这话听着是致歉,实则句句都是在划清界限,暗指沈燕宜与他这位太子殿下不是一路人。 周砥怎会听不出来。 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顺着沈策安的话,眼底染上一丝极淡的笑意,目光却越过沈策安的肩膀,落在了沈燕宜身上。 “无妨。” 他声音温和,“孤喜欢的,正是她这份真性情。” 沈燕宜的心,被这句直白的话撞得猛地一跳。 沈策安眼底的冷意更甚。 他最是疼爱这个妹妹,绝不容许她受半点委屈,尤其是在这桩他本就不同意的婚事里。 “殿下可知,我沈家的女儿,自小娇惯,从不受半分委屈。这皇宫内院,规矩森严,怕不是个好去处。” 这已经是近乎无礼的试探,质问他是否能护住沈燕宜。 “有孤在,她便无需守那些规矩。” 周砥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孤的太子妃,在这东宫,便是最大的规矩。” 狂妄,却又带着令人心悸的笃定。 沈燕宜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这些话,是她前世想都不敢想的。 那个对她冷漠疏离的周砥,和眼前这个将她捧在手心,不惜与规矩为敌的男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第一百五十七章 酒局围攻 尽管周砥的话说得极尽真诚,滴水不漏,可沈策安依旧不放心。 他太了解皇家利弊权衡,也太清楚权势斗争中的虚与委蛇。 一句承诺,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轻如鸿毛。 可对方毕竟是太子,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若再步步紧逼,便是大不敬。 沈策安心中纵有万般顾虑,也只能压了下去。 他敛去眼底的冷意,朝着周砥微微颔首。 “既然如此,那臣便希望殿下,能说到做到。” …… 晚膳设在了正厅。 沈纪之与蒋秋娘本想请周砥上座,周砥却笑着婉拒了。 “今日是孤前来拜访,理应与燕宜他们同坐,沈大人与沈夫人不必拘礼。” 他态度谦和,言辞恳切,一番拉扯,最终还是在沈纪之的下首坐了。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 趁着蒋秋娘与周砥说话的间隙,沈策安不动声色地挪到了沈燕宜的身边,压低了声音。 “小妹,你是怎么想的?对…那位……” 沈燕宜眼睫微垂,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的边缘,语气淡淡:“还能怎么看,场面话罢了,谁都会说。” 前世的他,何曾说过半句这样的话。 这一世突然转了性,她是不信的。 沈策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兄妹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瞬间心领神会。 想知道一个人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灌醉。 酒后才吐真言。 计划一定,沈策安立刻端起了酒杯,脸上挂起了几分属于大舅哥的“热情”笑容,直直地看向周砥。 “殿下,家妹自小被我们捧在手心长大,性子骄纵,日后少不得要给殿下添麻烦。这第一杯酒,臣敬殿下,还望殿下日后对她,多多担待。” 话音一落,他便一饮而尽,动作豪爽。 周砥看着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二话不说,也端起酒杯,干了。 “大哥说笑了,是孤该敬你。感谢你们,将她教养得这般好。” 这一声“大哥”,叫得自然又顺口。 这是还未成婚,就已经想要迫不及待的融入沈家这个大家庭了? 沈策安被这称呼噎了一下,心头划过一丝不得劲儿,随即又满上了一杯。 “殿下言重。只是这东宫不比家中,规矩繁多,家妹若是有什么行差踏错之处,冲撞了宫中贵人,也希望殿下能护她一二。这第二杯,臣再敬殿下!” 周砥依旧没有拒绝,端杯,仰头,一气呵成。 “有孤在,无人敢伤她分毫。” 沈纪之在一旁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他这个儿子,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变着法儿地灌太子的酒。 他正要开口阻止,手肘却被身旁的蒋秋娘不着痕迹地碰了一下。 他侧头看去,只见蒋秋娘朝他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她也想看看,这位太子殿下究竟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酒量。 一侧的沈燕宜看着沈策安一杯接一杯地找着由头,自己也端起了酒杯,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殿下,臣女也敬您一杯。感谢您今日送来的‘薄礼’,让沈家蓬荜生辉。” 她故意加重了“薄礼”二字,话里带着几分揶揄。 周砥的目光落在她泛着薄红的脸颊上,眼底染上了几分玩味的笑,不由得挑眉。 他没有多言,只是又一次,干脆利落地饮尽了杯中酒。 接下来,饭桌上的情形,便彻底演变成了一场针对周砥的围攻。 沈策安借着兄长的名义,一杯接一杯。 沈燕宜在一旁巧笑倩兮,句句带刺,句句是敬酒的理由。 可令人意外的是,周砥始终神色如常。 他来者不拒,杯到酒干,脸上除了微微泛起一丝薄红,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清明如初,不见半分醉意。 反倒是主攻的沈策安,几轮下来,舌头已经开始打结,眼神也渐渐涣散。 “殿,殿下,我跟你说,我妹妹她喜欢吃甜的,怕苦……嗝……” 他打了个酒嗝,还要再倒酒,“所以,你以后不能让她受苦……这杯,你必须喝!” 周砥看着他,眼底意味深长,却没再与他碰杯,反而亲自执壶,给他又满上了一杯。 “自然,孤记下了。” 沈策安看着递到面前的酒杯,想也不想地就接了过去,一饮而尽。 然后,“咚”的一声,整个人直挺挺地趴在了桌上,不省人事。 一时间,整个屋内,寂静一片。 沈燕宜目瞪口呆地看着趴下的兄长,又看了看对面依旧坐得笔直,神情坦然的周砥,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这是什么情况? 她和大哥两个人联手,竟然没灌倒他,反而把大哥给搭进去了? 沈纪之无奈地扶额,长叹一声,挥了挥手:“来人,把少爷扶回房去休息。” 随着沈策安被带走离席,这场针对周砥围攻的饭局,也算是彻底结束。 周砥起身离席时,脸上带着微醺的薄红,但步履依旧稳健。 沈纪之见状,便安排他去客房暂作歇息。 沈燕宜放心不下沈策安,打算去看看情况。 路过客房时,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正准备快步走过,那扇紧闭的房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一只手从门内伸出,快如闪电,精准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沈燕宜心头一惊,整个人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拽进了房间。 门在她身后应声关上。 熟悉的檀木香混杂着清冽的酒气,瞬间将她包围。 “殿下?” 沈燕宜挣扎了一下,却被对方攥得更紧,“你喝醉了,该好好休息。” 周砥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拉得更近。 他站在她面前,垂眸看着她。 客房里光线昏暗,可他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像是燃着两簇火焰,灼热的温度几乎要将她融化。 那里面翻涌的情绪,是她从未见过的,浓烈得快要溢出来……爱意。 沈燕宜的心,蓦然被狠狠撞了一下,漏跳了半拍。 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正想再说些什么,周砥却忽然将她一把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沈燕宜的身体瞬间僵住,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 就在她不知所措时,一个低沉喑哑,带着无限缱绻与珍爱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 “阿娥。”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要 此话一出,沈燕宜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阿娥。 这是她的乳名,是只有爹娘和兄长才会叫的,最私密的称呼。 他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可能知道?! 一个荒唐又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瞬间攫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难道……他也重生回来了? 想到这儿,她心头突然划过一抹没来由的慌张。 沈燕宜下意识的想要挣脱束缚,却发现根本没有逃离的机会。 “周砥,放开。” 周砥抱得很紧,像是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发间熟悉的馨香,氵衮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带着醉人的酒气和浓得化不开的眷恋。 “不放。” 他固执地蹭着她,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委屈的呢喃,“我都这么努力了,你难道还感受不到吗?” “阿娥……” 他一声声地叫着她的乳名,每一声都像是烙铁,狠狠烫在沈燕宜的心上。 她被他话语里那毫不掩饰的情感撩扌发得心弦颤动。 可念头划过一瞬,便被理智拉回。 不,不对。 前世的他,从未这样叫过自己。 如果他也是重生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无数的疑问在脑中盘旋,沈燕宜挣扎的力气渐渐小了下去。 她必须弄清楚。 沈燕宜稳了稳心神,刚要开口,周砥却忽然抬起了头。 昏暗的光线下,他那双眼眸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浓烈情绪。 下一瞬,他毫无预兆地低下了头,一个氵衮烫的吻,精准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唔……” 沈燕宜的眼睛倏然睁大,脑子里“嗡”的一声,彻底成了一片空白。 那股熟悉的檀木香,混着清冽的酒气,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侵占了她的所有感官。 有那么一瞬间,沈燕宜几乎要沉沦。 前世今生的记忆在脑海中交织,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回应…… “哐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从窗台边传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沈燕宜猛地惊醒。 她看着地下的摆件,是她惊慌下碰掉的。 沈燕宜浑身一颤,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猛地用力推开了周砥。 她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心跳如擂鼓。 不敢再看他那双灼热的眼,转身一把拉开房门,几乎是落荒而逃。 …… 因着周砥醉酒,沈纪之便做主让他在府中客房暂住了一晚。 这一夜,沈燕宜辗转反侧,几乎未眠。 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沈燕宜便起了身。 她心烦意乱,想去前院的花园里走走,散散心。 不想,却在院中的小径上,迎面撞上了那个让她纠结了一夜的人。 彼时的周砥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常服,墨发用一根玉簪束起,身姿挺拔,神情清朗,丝毫不见昨夜的醉态。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还是周砥先开了口,声音温和。 “早。” 沈燕宜胡乱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在他脸上探寻,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 可他神色如常,坦然自若,仿佛昨夜那个抱着她不放,说着醉话,甚至强吻她的人,根本不是他。 难道,他真的喝断片了? 昨夜那个可怕的猜测再次浮上心头。 她决定,必须试探他一次。 沈燕宜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情绪,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殿下昨夜睡得可好?只是不知,殿下可还记得‘西山雪’?” “西山雪”是她加入东宫第一年,他带她去京郊西山赏雪时,她随口给那漫山遍野的景色起的名字。 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记忆。 周砥闻言,果然愣了一下。 他微微蹙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了一丝困惑与不解,没有半分伪装的痕迹。 “西山雪?” 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探寻,“是京中哪家新出的名茶吗?孤倒是未曾听过。” 看着他那一脸坦然的茫然,沈燕宜的心,在这一刻,猛地落回了实处。 不是他。 他不是装的。 他真的不知道。 那股压在心头一夜的巨石,终于被搬开。 沈燕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只要他不是重生的,那一切就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如今的转变,或许……只是别有图谋。 但无论如何,都比两人共享一段血海深仇的过去要好得多。 “没什么。” 想通了这一点,沈燕宜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她摇了摇头,神情淡淡,“就是随口一说,殿下不必在意。” 周砥却不肯就此放过。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锁着她,“有关你的一切,孤都在意。” 他靠得太近,温热的呼吸几乎要喷洒在她的脸上。 沈燕宜下意识地想后退,可他的眼神太过专注,太过认真,让她一时忘了动作。 “告诉孤,‘西山雪’是什么?” 他追问着,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执拗。 彼时的不远处,同样早起,路过院径的沈纪之和蒋秋娘路过,瞧见自家女儿和太子之间的相近,暧昧。 心头不由得划过一丝惊讶。 阿娥这是……已经接受了? 与此同时,原本还在僵持的沈燕宜恍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周砥的姿势有多么暧昧。 她连忙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她看着他那双写满了执着的眼,心中五味杂陈。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终,在一片复杂难言的挣扎过后,她只是别开了脸,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随便你。” 说罢,她便不再看他,转身快步离去,背影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仓皇。 就是这三个字,落在周砥耳中,却犹如拨云见日。 她没有再冷言拒绝,没有再恶语相向。 “随便你”,是不是就意味着,她终于……不再那么讨厌自己了? 周砥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底的沉郁一扫而空,唇角控制不住地,缓缓勾起一抹灿烂至极的笑意。 天光大亮,满园芬芳,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我不会辜负她 正巧今日早朝。 周砥自沈家出发,便与沈纪之同乘了一辆马车前往。 早朝时分,宫门外,百官云集。 当沈纪之与周砥一同从沈府的马车上下来时,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那些目光里,有惊诧,有探究,更有心照不宣的了然。 所有人都认为,沈家这是……彻底站稳了东宫的队。 一时间,窃窃私语声四起。 “看见没,太子这是昨夜在沈府歇的?” “何止是歇了,我听说太子殿下昨日带了近百箱的礼,那阵仗,快赶上下聘了!” “看来这门婚事是板上钉钉,沈家要出一位太子妃,日后更是前途无量啊。” 对于周围那些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周砥置若罔闻。 他走在沈纪之身侧,特意放慢了脚步,全然不见平日里储君的威仪,反倒像个急于讨好岳父的晚辈。 “沈大人。” 他低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雀跃,“孤想问问,燕宜她……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 沈纪之微怔,侧目看向他。 “殿下指的是?” “什么都行。” “她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裳?爱用哪家的胭脂水粉?平日里看些什么闲书?又或者,有什么不爱吃的忌口?” 周砥就像在学堂里的好好学生,就快掏出纸笔了。 沈纪之久经官场,让他对付那些老谋深算的老狐狸还好,对这种求贤若渴的学生……还是对自己女儿喜好求贤若渴的,那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他看着眼前这位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为了自己的女儿,竟能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 昨日种种,加上今晨这番毫无保留的讨教,沈纪之那颗为女儿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了地。 他沉吟片刻,将沈燕宜的喜好一一说了。 “小女她不喜太过艳丽的颜色,独爱素雅些的月白、天青;京城‘闻香阁’的桂花香膏,她倒是用了几年;至于吃食,她随了她母亲,口味偏甜,不爱吃苦……” 周砥听得极其认真,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看着他这副模样,沈纪之心中一动,试探着问了一句:“看殿下如此高兴,莫非是……小女她已经不那么抗拒了?” 周砥的脚步顿了顿。 他想起了昨夜,她在自己怀中僵硬的身体,和今晨那句带着仓皇的“随便你”。 她还没有完全接受,甚至依旧防备。 但这对他而言,已经是天大的进展。 他没有直接回答沈纪之的问题,只是转过头,迎上对方探寻的目光,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坚定。 “孤定不会辜负她的信任。” …… 钱府。 “啪!” 一只上好的白玉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说什么?周砥昨夜……宿在了沈府?” 元嘉的脸色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声音尖利得刺耳。 跪在地上的婢女吓得浑身一抖,战战兢兢地回道:“是……是的,小姐。外面都传遍了,说太子殿下和沈家好事将近,昨日是特意上门商议婚期的。” 商议婚期…… 这四个字,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元嘉的心里。 凭什么? 凭什么沈燕宜就能嫁给周砥,做那万众瞩目的太子妃,而自己,却要困死在这座金玉牢笼里!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白皙的手背上,那里有一道尚未完全消退的青紫伤疤,丑陋而狰狞。 那是三天前,那个五十多岁,满身肥油的钱坤,因为在外面谈生意受了气,回来便拿她出气,醉酒后一巴掌扇过来的“杰作”。 嫁到钱府的这些时日,这样的场景早已成了家常便饭。 那个老东西,人前是富甲一方的皇商,人后却是个喜怒无常的畜生。 只要稍有不顺,便会对她拳打脚踢。 她反抗过,挣扎过,换来的却是更凶狠的毒打和羞辱。 “臭婊子,你给老子装什么清高!” 钱坤那张油腻的脸在她眼前晃动,言语污秽不堪,“老子花了五千万两白银把你从南阳王府娶回来,你就是老子的东西!别想着给你爹告状,你爹巴不得你死在这儿,好让他再跟我要一笔钱!” 她不信,偷偷找人送信回王府求救。 可等来的,却是父亲元慎那封冰冷刺骨的回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忍。 为了南阳王府的颜面,为了家族的利益,她必须忍。 那一刻,元嘉的心就彻底死了。 如今,沈燕宜即将嫁入东宫,嫁给她曾经求而不得的心上人,享受无上的荣光与宠爱。 而自己,却要在这地狱般的钱府里,被一个老匹夫肆意折磨,看不到半点天日。 巨大的落差,和那早已深入骨髓的嫉妒,像毒藤一般疯狂滋长,瞬间吞噬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凭什么她沈燕宜就能拥有一切? 她不甘心! 她得不到的,沈燕宜也休想得到! 元嘉脸上的扭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她看着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婢女,眼中划过一抹算计的冷光。 “你过来。” 她朝那婢女招了招手。 婢女不敢不从,连忙膝行到她跟前。 元嘉俯下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吩咐了几句。 婢女听后脸色煞白,随即又压下心头的恐惧,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办妥。” 看着婢女退下,元嘉缓缓直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沈府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怨毒至极的冷笑。 沈燕宜。 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安生。 ……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 沈燕宜核对完最后一笔账目,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起身准备回府。 昨夜之事,加上今晨与周砥那番暧昧不清的对峙,让她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 刚走出铺子,一个熟悉的声音便叫住了她。 “燕宜!” 沈燕宜回头,只见林月儿正挽着赵公子的手臂,笑意盈盈地朝她走来。 见此,沈燕宜不自觉蹙眉,“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面对沈燕宜毫不掩饰的不悦,林月儿却装作没有看到,直接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整个人显得尤为亲密。 “听闻燕宜你快要和太子成亲了,我们当然是特地来祝贺的。” 第一百六十章 我的“好姐姐” 面对林月儿这副热情的模样,沈燕宜只是淡淡一笑,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胳膊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她这个表姐,就是装样子也不知道装的像一些。 这么多次了,居然还天真觉得自己是个傻的,能够轻易相信她的鬼话。 “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回府,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她语气疏离,摆明了是要送客。 林月儿和赵公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们对视一眼,赵公子赶忙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堆着笑递上前。 “燕宜,这是我们夫妻俩给你备下的一点贺礼,不成敬意,你可一定要收下。” 林月儿也连忙附和:“是啊是啊,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是一点心意。你如今身份不同了,马上就是太子妃,我这个做姐姐的,真是打心眼儿里替你高兴!” 两人一唱一和,言语间满是奉承与讨好,试图将那层早已变质的亲情重新粘合起来。 沈燕宜没有接那锦盒,也没有说话。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目光清冷地看着眼前两人卖力地表演。 空气渐渐变得凝滞而尴尬。 林月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勉强,说到最后,声音都小了下去。 赵公子举着锦盒的手,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见状,林月儿心一横,眼眶突然就红了,她猛地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声音带上了哭腔。 引得店内和周围的路人纷纷注目。 “燕宜,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们?我们是真心为你高兴啊!” “你忘了?你忘了当年你发高烧,烧得人事不省,是我是我冒着倾盆大雨,一步一步把你背到医馆的吗?” “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后福的人,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姐妹情分,难道都是假的吗?” 她这番话说得声泪俱下,仿佛真是那个重情重义的好姐妹。 若是前世的沈燕宜,怕是早就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了。 可如今的她,只觉得可笑。 发高烧? 是啊,是发了高烧。 可那场高烧,不正是因为眼前的“好姐姐”,明知自己对花生过敏,却故意在糕点里加了花生粉,才害得她险些丧命吗? 冒着大雨背她去医馆? 更是无稽之谈。 当时分明是她家中的下人发现不对,才匆匆忙忙将她送去救治。 她不过是在下人发现自己不对劲的时候,去叫下人安排了一辆马车而已。 沈燕宜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看着林月儿,眼中那份冰冷的疏离竟奇迹般地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恰到好处的动容。 “表姐,你……你说的是那件事啊。”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恍然,“你不提,我差点都忘了。你这么一说,我的确是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林月儿见她态度软化,心中一喜,以为自己的苦肉计奏效了,连忙擦了擦眼角,哽咽道:“什么欠不欠的,我们是好姐妹,说这些就见外了。” “不,人情就是人情,必须要还。” 沈燕宜的态度却异常坚决。 她上前一步,目光真诚地看着林月儿,“当年看病的银子,还有你的辛苦,我今日便一并还给你。只是……” 她微微蹙眉,露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说起来,我当时病得糊里糊涂的,都忘了是因为什么发的烧了。姐姐,你还记得吗?” 这话一出,林月儿的脸色瞬间闪过一丝不自然,眼神也开始躲闪,“哎呀,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我哪里还记得。我看见你的时候,你就已经烧得很厉害了。” “是吗?” 沈燕宜不依不饶,脸上的神情愈发认真,“那可不行,我不能少给了你银子,不然岂不是显得我忘恩负义?” 她沉吟片刻,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我记得,我们当时去的是城南那家‘回春堂’,对不对?那家药铺的掌柜有个习惯,给每个来看诊的病人,都会记下一份病案底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病因,用药和花销。” 她说着,便亲热地拉起林月儿的手,神情恳切。 “走,我们现在就过去一趟!问问掌柜,看看我当年到底是个什么病症,用了哪些名贵药材。我一定双倍,不,十倍偿还给你!也好还了这份天大的人情,了了我一桩心事!” 去“回春堂”? 还要翻病案底档? 林月儿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当年的事若是被翻出来,她故意谋害未来太子妃的罪名,可是要掉脑袋的! “不!不用了!” 她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甩开沈燕宜的手,连连摆手,声音都变了调,“真的不用!就是一点小钱,我早就忘了!我们姐妹的情分,提银子多伤感情啊!” “当真不用?” 沈燕宜故作惊讶地看着她。 “当真!当真不用!” 林月儿点头如捣蒜,生怕她真的拉着自己去药铺对质。 沈燕宜闻言,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感动至极”的笑容。 她握住林月儿的手,用力晃了晃,语气里满是赞叹与欣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表姐你不是那种看重利益的势利小人!你我之间的情谊,果然是这世上最纯粹,最干净的!从不计较这些身外之物!” 她把林月儿纯洁无私,重情重义的形象捧得高高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道枷锁,将林月儿牢牢地困在了道德的高地上。 林月儿被她夸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底恨得牙痒痒,嘴上却只能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是啊,我们的关系,自然不是计较这些的……” 她再也说不出一句想要攀关系,求好处的话来。 最终,林月儿和赵公子不但没能攀上沈家这棵大树,反而白白搭进去一个锦盒的礼钱,灰溜溜地告辞离去。 看着他们仓皇的背影,沈燕宜脸上的笑意缓缓敛去,只剩下一片清寒。 前世的债,她会一笔一笔,慢慢地讨回来。 …… 在沈燕宜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林月儿并未就此罢休。 那点子挫败,反倒激起了她心底更深的不甘。 次日。 她算准了沈纪之要去上朝,沈燕宜要去铺子里,而蒋秋娘也恰好有约外出,整个沈府只剩下沈策安一人时,她又来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非礼? 这一次,她没走正门,而是熟门熟路地绕到后巷,依着之前在沈府居住时,经常和沈燕宜偷溜出去玩儿的小偏门。 顺利进到了沈府内。 书房内。 沈策安正在练字,闻听下人通报说林月儿来了,他连头都未抬,只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不见。”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却被一把推开,林月儿竟自己闯了进来。 她一身素净的衣裳,脸上未施粉黛,眼眶红月中,瞧着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表哥……” 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沈策安“啪”地一声将笔搁下,墨点溅在宣纸上,毁了一幅好字。 他抬起眼,目光冷得像冰。 “谁让你进来的?” “策安表哥,我求求你,你帮帮我……” 林月儿无视他的质问,径直走到书案前,眼泪说来就来,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在赵家过得不好,我真的过得不好……赵家就是个火坑,他们一家子都欺负我,磋磨我……我快要活不下去了!” 她哭得情真意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沈策安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懒得表露。 他从不喜这个表妹,从前嫌她虚荣,如今更是厌恶她这副惺惺作态的嘴脸。 “那是你自己的选的路,与我何干?”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房门,毫不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如何进来的,便如何出去。我沈家,不欢迎你。” 林月儿的哭声一滞,她没想到沈策安竟如此不留情面。 眼见着自己的苦肉计就要失效,她心头一急,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和说笑声。 林月儿还以为是沈府的哪些个下人,又或者外人来府上找沈策安谈事情的。 一个恶毒的念头瞬间窜上心头。 林月儿眼底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她猛地扑向沈策安,却不是为了抱住他,而是在离他尚有两步之遥时,狠狠一撕! “刺啦——”一声,她自己扯开了自己的领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啊——!非礼啊!” 她尖叫着,整个人顺势朝地上倒去,摆出一副被欺辱后无力反抗的姿态,眼中还算计着,只要外人一进来,看到这副场景,沈策安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到时候,沈家为了名声,必然要给她一个说法。 她就算不能嫁给沈策安,也能狠狠敲上一笔! 然而,她算错了一件事。 当房门被彻底推开,进来的却是本应该外出的沈燕宜和蒋秋娘! 母女二人看着屋内这荒唐的一幕,先是愣了一瞬,随即,眼中那点错愕便迅速被冰冷的了然所取代。 尤其是蒋秋娘,她看着倒在地上,衣衫不整,还试图用惊恐眼神望向自家儿子的林月儿,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瞬间覆上了一层寒霜。 林月儿的心“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还来不及开口辩解,只见蒋秋娘快步上前,二话不说,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月儿整个人都被打懵了,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 “姨,姨母……”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蒋秋娘。 “别叫我姨母!我担不起!” 蒋秋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的厌恶与鄙夷毫不掩饰,“小小年纪,心思竟歹毒到如此地步!算计我女儿不成,如今竟又把主意打到我儿子头上来了?你当我们沈家是什么地方,任由你这等不知廉耻的东西上门撒野?” 蒋秋娘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戳得林月儿体无完肤。 沈燕宜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林月儿那张煞白的脸,心中没有半分同情。 “我……我没有……是表哥他……” 林月儿还想狡辩,想将脏水泼到沈策安身上。 “你闭嘴!” 蒋秋娘厉声打断她,指着她被自己撕破的领口,冷笑道:“演戏也演得真一些!我儿子若是真想对你做什么,你这衣裳,还能留得这么齐整?你这脸,还能这么干净?” “明明,明明是我躲的快才……” “躲得快?” 一旁的沈燕宜闻言,微微挑眉,“我兄长习武十几载,是你想躲就多的过去的?更何况,你凭什么觉得,我兄长放着那些好好的世家贵女不要,偏要你这个已经嫁了出去的?” 一句话,彻底堵死了林月儿所有的退路。 她瘫坐在地上,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为一片死灰。 “来人!” 蒋秋娘懒得再与她多费唇舌,直接扬声唤道,“把这个脏东西,给我从后门扔出去!从今往后,不许她再踏进沈家半步!若是让我知道府里哪个下人敢私自放她进来,一并打死,乱棍赶出!” 很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冲了进来,一左一右架起瘫软如泥的林月儿,毫不客气地拖了出去。 林月儿的哭喊声和求饶声,从清晰到模糊,最终彻底消失在后院的方向。 书房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沈策安看着维护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心头涌上一股暖流,但一想到方才那恶心的一幕,脸色依旧铁青。 “娘,小妹,你们放心,我……” “我们自然信你。” 蒋秋娘打断他,语气已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她伸手替儿子理了理微乱的衣襟,眼中满是心疼,“只是没想到,人心竟能险恶至此。” 沈燕宜走上前,轻声道:“娘,兄长,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以林月儿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今日受了这么大的屈辱,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 被赶出沈府的第二天,京城里便开始有流言蜚语传出。 说的正是沈家大公子沈策安,觊觎表妹美色,意图不轨,想要强行非礼,幸得表妹激烈反抗,才未能得逞。 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将沈策安描绘成了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而林月儿,则成了一个守身如玉,可怜无助的受害者。 一时间,满城风雨。 沈家的门楣,再一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第一百六十二章 摊开了讲 赵府之内。 林月儿正跪在赵夫人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不堪受辱,奋力反抗才得以保全清白的贞洁烈女。 赵夫人听得是又惊又怒,拍着桌子就要去沈家讨个说法。 一旁的赵公子脸色却有些难看。 他虽贪财好色,却不傻。 到底是沈策安觊觎林月儿,还是林月儿这人一直都对沈策安心存歹念,他再清楚不过。 可这种事情,他即便再过清楚,也不可能轻易戳穿。 他还没傻到要给自己带个绿帽子的程度。 更何况,这或许也是个机会。 如今沈家圣眷正浓,沈燕宜又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太子妃,若能借此机会拿捏住沈家,敲上一笔,那可比他辛辛苦苦做生意来钱快多了。 想到此,他按捺下心中的鄙夷,扶起林月儿,又安抚了自家母亲,故作义愤填膺地提议。 “母亲,月儿,此事关乎我赵家的颜面,断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这就去沈家,让他们当面给个说法!” 彼时的沈家大门外,早已是人头攒动。 百姓们得了风声,都想看看这桩牵扯到未来太子妃娘家兄长的风言风语究竟要如何收场。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沈家大门并未紧闭。 相反,大门敞开,沈燕宜竟只带了两个婢女,悠然地在门口摆了张小几,放了一把椅子,自己端坐其上,气定神闲地品着茶。 那架势,不像是在面临一场家族声誉的危机,倒像是在戏楼里等着看一出好戏。 不多时,赵夫人,赵公司以及林月儿三人乘着马车抵达。 赵公子扶着赵夫人下车,林月儿跟在身后,依旧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还未等他们开口,沈燕宜便抬了抬眼,对身旁的婢女吩咐道:“看座。” 下人立刻搬来三张光秃秃的长条板凳,“哐当”一声,就摆在了赵家三人的面前,正对着门口围观的百姓。 这番操作,让赵家人瞬间愣住了。 赵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她养尊处优惯了,何曾受过这等待遇? 当即脸色一沉,怒声质问:“沈燕宜!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专程前来,这就是你们沈家的待客之道?” 沈燕宜闻言放下茶盏,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慢条斯理地反问:“哦?那请问赵夫人,你们今日是来做客的吗?” 一句话,噎得赵夫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们当然不是来做客的!” 赵夫人气得胸口起伏,“我们是来跟你理论,你兄长沈策安,光天化日之下,意图不轨,毁我儿媳清白!这笔账,你们沈家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原来是来伸冤的啊。” 沈燕宜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随即环视了一圈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既然是伸冤,那自然要讲究一个公开公正。正好,街坊四邻们都在,大家伙儿最近也都听闻了此事,也都想第一时间知道事情的真相和结果。” “不如就请大家一起做个见证,评判评判,这桩案子到底是谁的过错,如何?”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公开评判?这倒是个新鲜事儿。” “是啊,大户人家的事儿,不都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吗?” “沈家小姐有胆色啊!若没些底气,只怕不敢这般吧。” 听着周围的议论,赵家三人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他们本想关起门来,利用舆论压力逼沈家就范,谁知沈燕宜竟反其道而行,直接把事情摊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赵公子强压着火气,试图挽回局面:“燕宜表妹,家丑不可外扬,有什么事,我们还是进去说吧。” “家丑?” 沈燕宜闻言,轻笑一声,那笑意却不达眼底,“谁的家丑?反正不是我沈家的。再者今日不巧,我父母兄长都有要事在身,这府中,暂时由我一人做主。你们要讨说法,找我便行。”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直直地射向赵家三人,语气陡然凌厉起来。 “只是,凡事都要讲证据。你们说我兄长意图不轨,证据呢?” 赵夫人被她这气势一压,下意识地将林月儿往前一推:“她就是证据!一个好好的女子,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怎会拿自己的清白名声开玩笑!” 林月儿立刻会意,顺势向前一步,眼泪说来就来,对着围观的人群哭诉道:“燕宜,我……我一开始本来也想着这件事情悄悄过去就算了,咱们两家这么多年的情谊,我也不希望对表格造成影响。” “可如今事情不知怎的传开了,事情就……燕宜,只要表哥肯出来,当面与我道个歉,我……我便原谅他了……” 她这番“大度”的言辞,看似退让,实则是在坐实沈策安的罪名。 而一旁,赵公子倒也是反应迅速,紧接着便补充道:“道歉?光道歉怎么行!我赵家媳妇儿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和委屈,精神损失,名誉损失,这些难道就不用赔偿了吗?” 两人一唱一和,一个扮白脸,一个扮红脸,算盘打得噼啪响。 沈燕宜看着他们拙劣的表演,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也更冷了。 “我再问一遍,证据呢?”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除了林月儿的一面之词,你们还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兄长对她做过什么?” 林月儿哭声一滞,梗着脖子道:“难道我一个女子的清白,还算不得证据吗?” “当然不算。” 沈燕宜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古往今来,为了攀龙附凤,为了泼人脏水,不惜毁掉自己名声的女子,难道还少吗?谁又能证明,你林月儿不是这种人?” “你!” 林月儿被她这番话刺得心头发慌,脸上血色尽褪,羞恼交加。 沈燕宜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追问:“你说我兄长欺辱你,那好,我问你,在何处?” 这个问题似乎很简单,林月儿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自然是在你兄长的书房!” 第一百六十三章 你是在造谣谁?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看到沈燕宜的脸上,绽开了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 “书房?” 沈燕宜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我记得,我早就对你和你母亲下过禁令,不得再踏入我沈府半步。此事,府邸上下,周围百姓,皆可作证。” “前两次,你们上门装可怜,我也从未让你们进过大门一步。” 她向前走了一步,逼人的气势让林月儿不由自主地向后缩去。 “那么,我倒是想请问一句。” “你一个被我沈家明令禁止入内的外人,是如何,又是为何,会出现在我兄长平日里读书习字的私密书房之内?!” 此话一出,林月儿整个人瞬间僵住。 是啊,她是怎么进去的? 她被沈家明令禁止入内,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她若说是自己偷偷溜进去的,那岂不是不打自招,承认了自己居心叵测? 原本还对林月儿抱有几分同情的围观百姓,此刻也纷纷反应了过来。 “对啊!沈家早就说不许这林家表小姐进门了,她怎么会跑到人家公子的书房里去?” “一个被主人家厌弃的外人,出现在大公子的书房,这怎么看都像是她自己主动凑上去的吧?” “难道真是她贼喊捉贼,想要攀附沈家不成,就用这种下作的法子来污蔑人家?” 听着周围的议论,林月儿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解释不出来。 就连她身旁,原本还气势汹汹的赵夫人,此刻也察觉到了事情的诡异之处。 她猛地转过头,一双精明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林月儿,眼神里满是质问和愤怒。 林月儿被她看得心头发虚,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眼看着局面就要彻底崩盘,一旁的赵公子眼珠一转,急忙站出来打圆场。 “这有什么不好解释的!” 他高声说道,试图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说不定,说不定就是沈大公子在街上碰见了我家月儿,见色起意,强行将人从街上掳进府里,直接带去了书房!” 这个解释虽然牵强,却也是眼下唯一的说辞。 林月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闻言立刻抬起头,连忙接话道:“对!没错!就是表哥他……他把我强行拉进去的!” 话音刚落,不远处,一阵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后面还跟着数辆马车,上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锦盒礼箱,阵仗惊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吸引了过去。 在众人惊诧的注视下,马车停稳,车帘被掀开,周砥和沈策安竟一前一后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参见太子殿下!” 众人纷纷行礼,赵家三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下跪,连头都不敢抬一下,生怕被看见了似的。 周砥却看都未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沈燕宜面前,看着这门口对峙的场面,微微挑眉:“这是怎么了?” 沈燕宜简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而后,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状似不经意地看向沈策安,问道:“兄长今日,也是和太子殿下同乘一辆马车回来的?” 沈策安点点头,肯定地回答:“是。” 周砥闻言,立刻像是为了表达亲近与善意一般,笑着接话道:“都是一家人了,不必客气。这几日孤结束公务,正好都碰上了大哥,便顺道将他一并送回来了。” “哦?” 沈燕宜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她追问道:“那前几日,兄长也是与殿下一同回府的?” “自然。” 周砥毫不犹豫地回答。 得到肯定的答复,沈燕宜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而一旁的沈策安,此刻已然明白了妹妹的全盘计划。 沈燕宜转身,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跪着发抖的赵家三人,直接开口质问,声音如淬了寒冰:“你们听到了吗?我兄长这几日是和太子殿下一同回来的。” “所以,你们刚刚所言的意思是指,我兄长在与太子殿下同乘一辆马车回府的途中,胆大包天到半路下车,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掳走了你赵家的儿媳妇?” “你们这话,是在侮辱我兄长的人品,还是在侮辱太子殿下的眼睛?!” 此话一出,犹如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了赵家三人的头顶! 侮辱太子殿下?! 造谣皇室?! 这个罪名,别说他一个小小的赵家,就是十个赵家也担待不起啊! 赵公子和赵夫人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林月儿更是眼前一黑,几乎要晕死过去。 周砥看着这一幕,冷哼一声,周身散发出属于储君的威压,语气森然:“燕宜,这种子虚乌有的谣言,空口白牙污人清白,败坏皇家颜面。依孤看,谁敢再传,直接割了舌头便是,何必如此麻烦。” 赵家三人闻言,深深低着头,吓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砥懒得再多看他们一眼,转而面向沈燕宜,周身那股凌人的气势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换上了一副带着几分大狗狗似的讨好神情。 “今日得了些新鲜花样子,还有江南新送来的绸缎,我一并都给你带来了。” 他指了指后面马车上的礼物,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你看看喜欢哪种,成婚那日的喜服,还有府里的布置,都可以用上。我们今日可以慢慢挑。” 在所有百姓惊愕的注视中,太子殿下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牵起了未来太子妃的手,与沈策安一同走进了沈府的大门。 “砰”的一声,朱红的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而被留在门外的赵家三人,哪里还敢耽搁,连滚带爬地上了自家的马车,在一片鄙夷和嘲笑的目光中,仓皇逃窜而去。 沈家却没有因为这三人的到来掀起什么波澜,下人们都正忙着将太子送来的一箱箱礼物搬进院子,原本宽敞的庭院,再一次被堆得满满当当。 沈燕宜看着这些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又看了看身边一脸期待,等着她夸奖的周砥,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开口。 “殿下其实不必这么麻烦。” 第一百六十四章 礼物,满了 沈燕宜想让他不要麻烦准备这些,她想告诉他,自己不会嫁的。 而周砥也还没来得及反应她话里的意思,门外便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阿娥!策安!” 蒋秋娘和沈纪之回来了。 夫妻二人显然也是听说了外面的风波,一路赶回来的,脸上还带着未散的忧色。 可当他们看到安然无恙的两人,以及站在沈燕宜身边的周砥时,那份担忧瞬间化为了恭敬。 “老臣见过殿下。” 二人立刻上前行礼。 “沈大人,沈夫人,都说了一家人不用那么客气。” 周砥连忙虚扶一把,态度亲和有礼,“今日之事,是孤考虑不周,让府上受惊了。” 沈纪之连忙开口:“殿下言重了,殿下能为小儿作证,是我沈家的荣幸。” 蒋秋娘的目光则落在了那满院子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礼物箱子上,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她拉着沈燕宜,对周砥温和笑道:“殿下真是有心了,又带了这么多东西,可千万别把她给惯坏了。” “应该的。” 周砥听到这话,眼里的笑意更真切了些,他看着沈燕宜,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孤今日来,也是想问问燕宜的意思,关于成婚那日的布置,还有喜服的样式,她若是有什么喜欢的,尽可以提出来,孤一定办到。” “哎呀,殿下想得真是周到!” 蒋秋娘喜上眉梢,拉着周砥便开始热络地讨论起来,“我们燕宜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素雅些的颜色,不过大婚嘛,还是要喜庆些好!殿下您看,那正红配金线的云锦怎么样?还有那凤冠,可不能马虎了……” 她自然不是在意那些身外之物,只是在意周砥对自家女儿的那份心。 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心。 而沈燕宜站在一旁,看着母亲和周砥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着那场她根本不想要的婚礼,几次张口,却都找不到插话的机会。 她的话被淹没在蒋秋娘的热情和周砥的认真回应里,仿佛她这个正主,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一股无力感,夹杂着一丝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沈策安敏锐地察觉到了妹妹情绪的低落,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她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道:“怎么了?还是不想嫁?” 这个问题,若是放在昨日,沈燕宜会毫不犹豫地给出肯定的答案。 可此刻,话到了嘴边,她却鬼使神差地犹豫了。 脑海里闪过的,是他在人群中为她撑腰的场面,是他笨拙又真诚地讨好,是他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这边。 这些,都是前世从未有过的。 他是认真的…… 这次,自己没法再怀疑他的真心。 那颗因为前世种种而变得坚硬冰冷的心,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些温暖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我……” 沈燕宜喉头微哽,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不知道。” 沈策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也没再多问。 周砥并没有在沈府待太久,宫中似乎还有要事等着他处理。 临走前,他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沈燕宜,那眼神里的不舍和期待,几乎要满溢出来。 而他带来的那些礼物,则一箱不落地全部留了下来。 下人们开始忙碌地将这些礼箱往库房里搬。 沈家的库房本就充裕,但沈燕宜有自己专属的一个小库房,专门用来存放她的东西的。 可此时,一个下人就满头大汗地跑了出来。 “管家,大小姐的库房……满了!” “满了?” 管家一愣,“胡说!大小姐的库房大得很,怎么会满?” “是真的满了!” 那下人一脸为难,“上次太子殿下送来的那些东西就已经堆了一大半,这次又送来这么多,实在是塞不下了!” 这番对话,让院子里的几人都听见了。 沈策安忍俊不禁,走到妹妹身边,低声调侃道:“咱们这位太子殿下,送礼还真是……豪放。再这么送下去,爹娘恐怕得给你专门再盖个院子来放东西了。” 沈燕宜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礼箱,听着兄长的调侃,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沉甸甸的,代表着无上荣宠的礼物,此刻在她眼中,却更像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次日清晨。 京城里关于沈家的流言蜚语,在周砥亲自登门并强势辟谣后,早已风向大变。 林月儿和赵家,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沈燕宜心情不错,解决了心头一桩事,正准备换身衣服去铺子里看看账目,却被蒋秋娘拦了下来。 “燕宜,今日就别去铺子了。” “怎么了娘?” 蒋秋娘拉着她的手,脸上的笑容既欣慰又带着几分郑重:“铺子里的事,先放一放。我给你请了位教习嬷嬷,从今日起,你要好好学学宫里的规矩了。” 教习嬷嬷? 沈燕宜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娘,不用这么麻烦。”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宫里的那些规矩,我都会。” “你会?” 蒋秋娘闻言,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你何时学的?我怎么不知道?” 糟了!说漏嘴了! 沈燕宜心中一紧,连忙找补道:“就是……就是之前跟三公主交好的时候,她上课,我在旁边看着,随便瞧了两眼,觉得也不难,就记下了。” 这个解释虽然有些牵强,但蒋秋娘并未深究。 她只当是女儿聪慧,过目不忘。 蒋秋娘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这上手和实践到底不一样,你日后要是入宫,爹娘不在身边护着,礼仪规矩上要是出了差错,让人抓到把柄可就不好。” 她虽心疼女儿,可圣旨已下,她注定要入宫的。 蒋秋娘那是一百颗心都放不下,一入宫门身不由己,她担心自己护不住女儿。 “更何况,这位教习嬷嬷是昨日殿下走后,宫里传旨,陛下亲自为你指派的。这是圣意,万万不能违抗。” 皇帝亲自指派的? 沈燕宜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前世嫁入东宫前,她也曾经历过一段被教习嬷嬷支配的难熬日子。 那段时光,堪称她入宫前最黑暗的记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教习规矩 日复一日的枯燥练习,严苛到近乎变态的要求,稍有不慎便是严厉的斥责和惩罚。 她只祈求,这一次,老天爷能对她好一点。 千万,千万不要是上辈子那位让她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打颤的刘嬷嬷。 不到一个时辰,府外便传来了通报声,说是宫里派来的教习嬷嬷到了。 沈燕宜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当她跟着父母来到前厅,看清来人那张布满风霜却依旧一丝不苟的脸时,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怕什么来什么。 来的正是刘嬷嬷。 前世那个用戒尺和规矩将她打磨得脱胎换骨,也让她痛不欲生的刘嬷嬷。 几乎是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沈燕宜的身体便起了本能反应。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背脊便下意识地挺得笔直,双肩微微后张,下颌内敛,露出了最优美的脖颈线条。 原本还算松散随意的站姿,顷刻间变得无可挑剔。 “嬷嬷安好。”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万福礼,动作流畅标准得如同尺子量过一般,从指尖到裙角,都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优雅端庄。 这番行云流水的动作,不仅让一旁的蒋秋娘看得一愣,就连素来以严苛著称的刘嬷嬷,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她原本锐利审视的目光,在沈燕宜身上打了个转后,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认可。 “沈夫人安好,沈小姐不必多礼。” 刘嬷嬷微微颔首,而后对蒋秋娘说道:“老奴奉陛下之命,前来教导沈小姐宫中礼仪。方才一见,便知沈小姐是个极好的苗子,想必日后的教导会十分顺遂。” 蒋秋娘闻言,喜不自胜。 她见自家女儿今日这般得体,只当是女儿天资聪颖,心中骄傲不已,连忙客气地将刘嬷嬷请了进去,又亲自陪着去安排住处。 沈燕宜全程跟在后面,无论是走路的步距,还是垂首的角度,都完美复刻了上辈子刘嬷嬷教导过千百遍的模样。 肌肉的记忆,远比脑子里的更深刻。 很快,第一堂课便开始了。 蒋秋娘兴致勃勃地坐在一旁观看,想看看这宫里的规矩究竟有多繁复。 刘嬷嬷先从最基本的仪态讲起,从站姿、坐姿,到行走转身,每一个细节都讲解得极为详尽。 “为太子妃者,行步需稳,裙摆微动,环佩轻响,既要端庄,又不能显得僵硬……” 她一边说着,一边亲自示范了一遍。 而后,她看向沈燕宜:“沈小姐,你来试试。” 沈燕宜敛了敛心神,提步上前。 她迈出的第一步,便让刘嬷嬷的眼神亮了。 步履轻缓,身形稳重,裙摆的弧度恰到好处,仿佛已经练习了千百遍。 接下来,无论是奉茶的姿势,还是拾捡落地之物时的仪态,沈燕宜都只看一遍,便能做得分毫不差。 甚至比刘嬷嬷这个教导者,更多了几分属于年轻女子的灵动与贵气。 这些规矩,上辈子她为了学会,不知挨了多少戒尺,熬了多少通宵,早已刻进了骨血里。 如今再做起来,不过是重温一场旧梦。 一堂课下来,刘嬷嬷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认可,变成了全然的欣赏与惊叹。 她看着眼前这个堪称完美的学生,忍不住调侃了一句:“沈小姐这般聪慧,倒显得老奴这个教习嬷嬷,有些多余了。” 沈燕宜闻言,只是浅浅一笑,谦逊地回道:“是嬷嬷教导得好。” 她表面上应付得滴水不漏,心底却在疯狂呐喊。 既然多余,那您倒是快点走啊! 好不容易熬到头一天的课程结束,刘嬷嬷回房休息。 沈燕宜那副端庄得体的架子瞬间垮了下来,她几步跑到蒋秋娘身边,拉着母亲的袖子开始撒娇。 “娘,您看,我学得这么好,刘嬷嬷都说我不用教了。要不……咱们跟嬷嬷说说,让她早些回宫去吧?” 看着女儿恢复了小女儿家的娇态,蒋秋娘爱怜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骂道:“你想得美!” 她拉着沈燕宜坐下,正色道:“这可不行。刘嬷嬷是陛下亲自指派的,昨日宫里传来的旨意说得清清楚楚,嬷嬷要在咱们府上,一直住到你大婚前的第五日才能离开。” “这既是教导,也是看顾,更是陛下的恩典,你可不许耍小性子。” 大婚前五日? 沈燕宜的脸瞬间垮了下去。 那岂不是还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要日日面对这张让她不寒而栗的脸?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未来的日子一片灰暗。 …… 另一边,东宫。 褪去了一日的疲惫,周砥早已歇下。 夜色深沉,他却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锁,仿佛陷入了什么可怖的梦魇。 梦中,他正骑着骏马,带着长长的队伍,行在回京的官道上。 马蹄声杂乱,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切都显得焦躁不安。 忽然,一匹快马自身后疾驰而来,马上的侍卫翻身下马,神色仓皇地跪倒在他面前。 “殿下!京中急报!” 周砥的心猛地一沉,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他。 “说!” “沈家……沈家满门,以谋逆罪论处,已……已尽数覆灭!” 听到这番消息,周砥大脑瞬间轰然炸开。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起了之前的梦境。 眼前熟悉的官道景象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那冲天的火光,是烧成焦炭的门楣,是沈家上下百余口人的尸山血海。 不! 周砥猛地勒紧缰绳,战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调转马头,不顾身后属下的惊呼,独自一人,疯了似的策马向京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炸开一般。 他只有一个念头,回去!必须回去! 当沈府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时,他的心也沉入了冰窖。 冲天的火光将半个夜空都染成了血色,浓烟滚滚,刺鼻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他到了,却还是晚了。 就在他望着那片火海,浑身冰冷,如坠地狱之时,又一名侍卫跌跌撞撞地冲到他面前,声音里带着哭腔和绝望。 “殿下!不好了!” “娘娘她听闻沈家噩耗,在宫中……自尽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真实的梦境 这句话,比沈家覆灭的消息更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利刃,狠狠捅进了周砥的心脏。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冲回东宫的,只知道当他跌跌撞撞地闯入寝殿时,看到的是满室的缟素和跪了一地的宫人。 他的燕宜,他刚刚才找回来的燕宜,正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上盖着一方白绫。 所有人都低着头,压抑的哭泣声在殿内回响。 只有一个小宫女,直挺挺地跪在那里,没有哭,一双眼睛通红,死死地瞪着他,那眼神里翻涌的,是毫不掩饰的滔天恨意。 周砥认得她,是跟在沈燕宜身边最久的小丫鬟。 “是你!都是你害死了小姐!” 玉珠的声音嘶哑,像一只濒死的杜鹃,泣血啼鸣,“若不是你!若不是嫁给你!沈家不会出事!小姐她……她也不会死!” “放肆!” 一旁的内侍总管厉声呵斥,立刻有侍卫上前,死死捂住玉珠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周砥却像是没听见那尖锐的指控,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无边的死寂。 他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那具了无生气的身体旁,缓缓蹲下身。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颤抖的手掀开白绫,露出的,是沈燕宜那张熟悉而苍白的脸。 双目紧闭,再也不会睁开,再也不会用那种又气又恼的眼神看着他。 一切都无比真实。 真实到让他肝胆俱裂。 “燕宜……”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指尖却冰冷得像一块顽铁。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具已经开始僵硬的身体抱进怀里。 很轻,很冷。 “你醒醒……燕宜,你看看我……” 他抱着她,像个无助的孩子,滚烫的泪水砸落在她冰冷的脸颊上,“是我错了……是我没用……是我护不住你……你别丢下我……” “燕宜!” 周砥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窗外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寝殿内一片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是梦。 可那份失去的痛苦,那份抱着冰冷尸体的绝望,却真实得仿佛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他不能再等了。 他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周砥掀开被子,甚至来不及穿上外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见她,现在,立刻,马上! …… 另一边,沈府。 沈燕宜同样辗转难眠。 刘嬷嬷的到来,皇帝的旨意,像两座大山压了下来,让她再无半点转圜的余地。 她披了件外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任由清冷的月光洒在身上。 躲不掉了。 这场婚事就像前世一样,成了一个无法挣脱的宿命。 既然躲不掉,那便迎上去。 沈燕宜的眼神在月色下一点点变得清明,继而化为一片冰冷的坚定。 她不再去想什么爱与不爱,也不再去纠结于那份虚无缥缈的感情。 一颗心,死过一次,便再也热不起来了。 从今往后,她要做那个执棋的人。 周砥,太子之位,未来太子妃的身份……这些曾经让她痛苦不堪的东西,如今,都将成为她手中最锋利的棋子。 她要利用他,利用他毫无保留的爱意与愧疚。 她要利用他手中的权势。 她要利用身边能够利用的一切,为沈家,为兄长,为自己,谋求一条最完美无缺的,最安全的未来,规避掉前世所有可能发生的危险。 想通了这一点,沈燕宜心中那股烦躁与无力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与清醒。 她站起身,正准备回屋歇息,一道黑影却伴随着轻微的响动,从墙头利落地翻了进来。 又是他。 沈燕宜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只穿着单薄寝衣的男人朝自己急步走来。 她忍不住轻笑着,发出一句调侃:“太子殿下就这般喜欢三更半夜爬人墙头?若是被别人知道了……” 话音未落,整个人便被一股大力猛地拽入一个滚烫而颤抖的怀抱。 周砥将她死死地箍在怀里,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急促地呼吸着,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真实而温暖的气息。 直到怀中的温软触感,驱散了梦中那刺骨的冰冷,他狂跳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这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恐慌与后怕。 沈燕宜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剧烈波动。 她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任他抱着,片刻后,才开玩笑似的轻声问:“怎么了这是?做噩梦了?” 周砥的身子猛地一僵。 他缓缓松开她,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在月色下紧紧锁着她,毫不避讳地直接承认:“是,我做噩梦了。” 他声音沙哑,带着未散的恐惧,“我梦到……梦到你死了。我赶回去,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场景。 沈燕宜的心,被他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一股后怕的寒意顺着脊背悄然蔓延。 但她的脸上,依旧是平静无波。 她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语气冷静得不像话:“我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怎么会死?殿下别胡思乱想了。” “可那梦太真了。” 周砥抓住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 他眼中的不安与恐惧没有丝毫减退。 尽管那只是梦中的场景,可带给他的感觉,却丝毫不逊于真是发生的一般。 让他根本没办法忽视。 他不能让那样的悲剧,再有任何一丝一毫发生的机会。 周砥凝视着她,沉默了许久,像是在做一个无比艰难却又异常坚定的决定。 终于,他郑重无比地开口,一字一句,清晰而认真。 “燕宜,我们把婚期提前吧。” “什么?” 闻言,沈燕宜一时间有些惊诧。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驳,“殿下,别开玩笑了,咱们的婚期本来就已经很近了,再提前……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可是……” “别担心,殿下。” 她像是知道他心底的恐慌,声音温柔的安抚着,“我就在这儿,我不会逃的,所以……你也不用害怕我会突然消失。”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看着眼前的少女,周砥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疏离地推开他,也没有用冷漠的言语将他拒之千里。 她的安抚是真实的,温柔得不像话,仿佛一剂良药,瞬间抚平了他梦中带来的所有惊惧与不安。 可越是这样,他心底的情愫就越是翻涌。 “你……不会后悔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真的愿意?不会再想着离开,不会突然消失,对不对?” 他一连串地追问,像个生怕被抢走糖的孩子。 沈燕宜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心慌,心中一片平静。 她不厌其烦,无比耐心地回答他:“嗯,不后悔。” “真的?” “真的。” “永远不会消失?” “永远不会。” 她一遍又一遍地给出肯定的回答,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可她的心底,却在无声地说着另一句话。 对不起,周砥。 这一世,我恐怕要将你利用到底了。 她的顺从,她的温柔,她每一个肯定的答复,都像是一把把淬了蜜糖的钩子,将周砥那颗本就为她狂跳的心牢牢勾住。 他再也无法抑制那汹涌的情感,几乎是本能的,低头落下了一个炙热的吻。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却又无比珍重地吻上了她的唇。 不同于梦中那冰冷的触感,她的唇瓣温软,带着一丝清甜的香气,是活生生的,是真实的。 沈燕宜的身体瞬间僵住。 她预想过千万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他会突然有此举动。 几乎是出于本能,沈燕宜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推了周砥一下。 力道不大,更像是一种不知所措的抵触。 周砥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他眼中的情潮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谨慎和小心翼翼的歉意。 他稍稍退开一些距离,但依旧没有放开她。 他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和那双因惊诧而睁大的眼眸,心头一软,忍不住又低下头,在她唇上飞快地轻啄了一下。 这一次,带着安抚与怜惜。 “别怕。” 他抵着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脸上,声音低沉而沙哑,“是我唐突了。不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这样的回答,让沈燕宜瞬间陷入了恍惚。 尘封的记忆被瞬间撕开一道口子,前世的画面汹涌而来。 那是他们大婚后不久,他依旧对她不冷不淡,恪守礼节。 她鼓足了所有的勇气,一遍又一遍的去追求,去照顾他的一切。 每一次,面对他不冷不淡的回应,她都会认真的告诉他。 “殿下,没关系的,我们可以慢慢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彼时,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她是患得患失的太子妃。 此刻,他是惴惴不安的求爱者,而她,是冷静旁观的局中人。 何其讽刺。 原来,时空颠倒,身份互换,竟是这般滋味。 等沈燕宜从这巨大的恍惚感中回过神来时,院中早已恢复了寂静,只余下清冷的月光,和那道早已消失在墙头的黑影。 周砥已经走了。 翌日。 清晨的阳光正好,驱散了昨夜的清冷与沉重。 沈燕宜刚用过早膳,便听下人来报,说是陈玉筠来了。 “我的太子妃娘娘哎!” 人未到,声先至。 “我早就知道你迟早会和太子殿下在一起。” 陈玉筠一身明艳的鹅黄衣裙,像只快活的黄鹂鸟般冲了进来,一把挽住沈燕宜的胳膊,挤眉弄眼地调侃道:“这下好了,圣旨一下,金口玉言,你这太子妃的位子是坐得稳稳当当了!快与我说说,有什么感想?” 沈燕宜看着好友脸上那促狭的笑意,无奈地摇了摇头,拉着她坐下,亲手为她倒了杯茶。 “能有什么感想,遵循圣意罢了。” “就只是遵循圣意?” 陈玉筠显然不信,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八卦道,“我可听说了,前几日太子殿下为了你,亲自登门,把那林月儿和赵家的脸都打肿了!这般护着你,你就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没有。” 沈燕宜的回答干脆利落。 一颗死过的心,如何再谈感情。 “哎呀,你这人就是嘴硬。” 陈玉筠却不以为意,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开解道,“其实吧,这感情一事本就可以慢慢培养的嘛!太子殿下人中龙凤,又对你这般上心,日后相处久了,你总会看到他的好的。” 沈燕宜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培养感情? 前世,她用尽了一辈子去培养,最后换来的,却是家破人亡,烈火焚身。 这一世…… 她只求一个顺其自然。 就在两人闲聊之时,玉珠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掩不住的喜色。 “小姐,太子殿下来了。” 陈玉筠的眼睛瞬间亮了,她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沈燕宜,小声打趣:“瞧瞧,这不就来了!” 沈燕宜心中并无波澜,自从赐婚的旨意下来后,周砥就跟孔雀开了屏,再做出什么都不觉得奇怪了。 “殿下说,今日天气甚好,城南茶楼里面新来了个戏子班,唱的极好。想请小姐一同前去,听听戏,散散心。” 听戏,散心? 沈燕宜原本想也不想就要拒绝。 可话到嘴边,却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想起了昨夜那个的吻,想起了周砥眼中那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爱意。 也想起了自己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 她要利用他,要靠着他去保全沈家。 那么这副恩爱和谐的表象,就必须维持下去。 至少,在他对自己还有用的时候,不能轻易推开。 一旁的陈玉筠见她半天不说话,早已急得不行,用力推了她一把:“哎呀,你还愣着干什么?太子殿下亲自来请,多大的脸面啊!快去快去!” 这番话,像是给了沈燕宜一个顺理成章的台阶。 她心中那点不愿承认的,细微的动摇,被完美地掩盖在了“顾全大局”的借口之下。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吃醋?不,只是为了大局 “你总在这事情上激动。” 沈燕宜佯装无奈地嗔了好友一句,这才站起身,对玉珠道:“去回话吧,说我换身衣裳就来。” 实际上,她根本没打算去换什么衣裳。 可她就是需要这一点点时间,来平复自己那不听话的心跳。 她反复的告诉自己,这只是逢场作戏。 可当她走到沈府大门,看到那个身着墨色锦袍,身形挺拔如松的男人时,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周砥就站在马车旁,目光一直胶着在门口的方向。 在看到她身影出现的那一刻,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瞬间迸发出了难以掩饰的欣喜光彩,仿佛阴霾了许久的天空,终于见到了太阳。 他快步迎了上来,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你来了。” “嗯。” 沈燕宜微微颔首,避开他过于灼热的视线。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一路无话,气氛却不似从前那般冰冷僵硬。 城南的茶楼迎来了戏班子后确实气派,一时间宾客如云。 周砥显然是提前安排好了,小二一见他们,便恭敬地引着二人往楼上最好的雅间走。 可刚走到二楼的楼梯口,一道娇俏明媚的声音便从旁边传了过来。 “太子哥哥?” 沈燕宜的脚步下意识地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栏杆旁,站着一位身穿水蓝色衣裙的少女。 那张脸,她并不陌生。 苏晚柔。 再次看到这个,沈燕宜才恍然发觉,她才是周砥心尖尖上,真正的白月光。 可是现在呢? 现在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对自己,对她,究竟几分真假? 苏晚柔见到周砥,脸上满是惊喜,提着裙摆便快步走了过来,行礼的姿态都带着几分亲昵的熟稔。 “你过来了。” 话落,苏晚柔的目光像是才注意到周砥身侧的沈燕宜,温婉一笑,道:“沈小姐,正巧我在二楼准备好了雅间,不如一同上来吧?” 沈燕宜听着她口中那声自然的“太子哥哥”,看着她那双毫不掩饰爱慕的眼睛,心头莫名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像是一杯温水里,被人滴进了一滴柠檬汁,酸涩得恰到好处,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今日这场戏,不是只请了她一个人。 周砥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苏晚柔,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而沈燕宜原本是不想去的。 可转念一想,自己今日来的目的,本就是为了维系与周砥之间的表面关系,是为了保全沈家。 至于他的感情归属,他究竟想请谁,又与谁亲近,都与自己无关。 她何必在这种事情上,表现出小家子气的介意? 想通了这一点,沈燕宜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个得体的浅笑,抢在周砥开口前,欣然应允。 “那便叨扰苏妹妹了。” 她这番干脆的应答,让周砥眼底飞快地划过一抹失落。 他似乎,并不太想三个人一起。 雅间内的位置确实极佳,正对着戏台,视野开阔。 戏台上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才子佳人的风月故事,台下的苏晚柔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侧过头去,想跟周砥说上几句。 可周砥的兴致却明显不高。 他几乎没怎么看戏台,一双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身侧的沈燕宜。 而沈燕宜,也同样的心不在焉。 她端着茶杯,目光看似落在戏台上,思绪却早已飘远。 她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苏晚柔那一声声“太子哥哥”,就越是像根小刺,扎在她心上,不疼,却足够烦人。 周砥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低落。 恰在此时,戏台上正演到一出丈夫惹了妻子生气,正想方设法赔罪哄劝的戏码。 那男旦捏着兰花指,将一盘精致的糕点推到女旦面前,唱腔婉转,满是讨好。 周砥像是受到了启发。 他学着台上人的样子,将手边一碟玫瑰酥,轻轻推到了沈燕宜面前。 “尝尝这个,这家茶楼的点心做得不错。”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示好与小心。 沈燕宜微怔,抬眼看他。 周砥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又低声追问了一句:“不喜欢?可还有别的想吃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独属于她的温柔。 就在沈燕宜心头那点酸涩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冲淡,正要开口回答时,一旁的苏晚柔却忽然站起了身。 “哎呀,我忽然想起个事儿,得出去一趟。太子哥哥,沈姐姐,你们慢用,我失陪一下。” 她笑盈盈地丢下这句话,便提着裙子快步走了出去。 随着她的离开,雅间内那股若有若无的紧绷感瞬间消散了。 气氛缓和了不少。 周砥的目光重新落回沈燕宜脸上,带着一丝期待。 沈燕宜看着他,鬼使神差地,忽然就想小小地刁难他一下。 她放下茶杯,语气平静地开口:“我想吃葡萄。”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带着几分不讲道理的任性。 “现在就要吃,今天就要吃。” 周砥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的笑意便深了几分,像是被她这难得一见的娇憨取悦了。 他笑着点头,毫不犹豫地应下:“好。” 可他答应完,却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依旧坐在那里,含笑看着她。 沈燕宜等了片刻,见他丝毫没有要起身去办的意思,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暖意,瞬间又冷了下去。 果然,他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权宜的话谁不会说? 前世今生,她听得还少吗? 心底那股无名火“蹭”地一下冒了上来,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也淡了。 她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 “我出去一下。” 她冷淡地丢下这句话,不等周砥反应,便站起身,径直走出了雅间。 净手不过是借口,她只是想出来透透气,吹散心头那股烦闷。 在回廊上站了片刻,等心情彻底平复下来,她才转身往回走。 然而,等她走到雅间门口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只见雅间的门外,苏晚柔正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微微侧着身,脸上带着几分羞怯与期待,似乎正在等着什么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互相利用也无所谓了 这一幕,让沈燕宜心头瞬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不想再看一眼,便没有丝毫犹豫的转身便走,没有半分留恋。 她径直出了茶楼,直奔陈府。 陈玉筠正在自己的院子里指挥下人修剪花枝,见沈燕宜一阵风似的冲进来,紧绷的小脸看不出情绪。 别人不知道,可熟悉她的陈玉筠一眼就看出,她生气了。 “这是怎么了?不是去跟太子殿下听戏了吗?怎么这副表情回来了?” 沈燕宜一言不发,拉起陈玉筠的手就往外走。 “陪我去喝酒。” “喝酒?” 陈玉筠被她拽得一个趔趄,看出她情绪不对,试探着问,“是不是……太子殿下惹你生气了?” 沈燕宜憋着一口气,什么话都不想说。 见她这样,陈玉筠也不好再多问,只好由着她,两人一起去了之前那家酒楼。 一进雅间,沈燕宜便要了一坛最烈的酒。 她心情烦闷到了极点,一杯接着一杯,像是喝水一般。 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灼烧着五脏六腑,却压不住心头那股无名火。 陈玉筠瞧着架势,想要阻止却又无从开口。 很快,沈燕宜白皙的脸颊上就染上了两团醉人的酡红,眼神也开始变得迷离。 “他凭什么?” 沈燕宜放下酒杯,终于开始吐槽,“约了我,还要约别人!他把我当什么了?” “别人?谁啊?” 陈玉筠给她夹了口菜,好奇地问。 “苏晚柔!” 沈燕宜没好气地吐出这个名字,“一口一个太子哥哥,叫得可真亲热!我们马上就要成婚了,难道他不知道要和别的女人保持距离吗?” 看着她这副气鼓鼓的样子,陈玉筠忍不住笑了起来,直接调侃道:“你这是吃醋了。” “我才没有!” 沈燕宜立刻反驳,声音却因为醉意而显得有些底气不足,“我就是……我就是看不过他那副左拥右抱的德性!他以为他是谁?” 听着这些话,陈玉筠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她看着好友,认真地说道:“燕宜,可他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他迟早会左拥右抱,迟早会有三宫六院。”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沈燕宜瞬间沉默了。 是啊,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 她恍惚间想起了前世。 前世的周砥,虽然待她冷淡疏离,但在物质上从未亏待过她,给她的永远是最好的。 而且,在成婚那些年里,他从未提过纳妾,后院里也只有她一个女主人。 她记得很清楚,有一次,皇后想给周砥的东宫再添一位家世显赫的贵女,却被他想也不想地直接拒绝了。 那时候她得知此事,还以为是自己多年的付出终于打动了他,以为他终究是爱上自己了。 为此,她自己一个人偷偷高兴了许久。 可那份喜悦并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她很快就发现,周砥待她还是一如既往,恪守礼节,却毫无温情。 想到这里,沈燕宜又开始恍惚了。 她不清楚,这一世的周砥,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 他的一举一动,所有的情话,还有那滚烫的吻,都真实得不似作伪。 可他与苏晚柔之间,也同样刺眼。 她端起酒杯,又灌了一大口,脑子在酒精的麻痹下变得混沌。 算了,不想了。 反正,她答应这门婚事,本就是为了利用他。 那就算他娶自己,也是为了利益,为了沈家背后的势力,那又如何? 互相利用,就当是扯平了。 只要他的利益不会威胁到沈家的安全,只要他是真的能够保住沈家…… 感情什么的,也无所谓了…… 烈酒过肚,谁也不知道这话是心里话,还是其他。 沈燕宜趴在桌上,意识在混乱的思绪中渐渐沉沦,快要睡着了。 另一边,茶楼雅间。 周砥见沈燕宜去了许久都未回来,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他放下茶杯,起身出门寻找。 可他刚一推开雅间的门,就看到隔壁的房门也开了,庄怀砚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 周砥有些意外。 庄怀砚随意的行了一礼,立身时顺手打开扇子,摇晃着,面上带着浓浓的笑意。 “殿下与沈小姐的邀约,事关重大。作为幕僚,属下有责任和义务,确保一切顺利进行。” 面对庄怀砚一本正经的样子,周砥也有些无奈。 “不过……” 庄怀砚手上动作一顿,笑容有所收敛,“您将沈小姐独自一人晾在雅间,自己却出来闲逛可不太好。女子心思细腻,最是容易多想,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是她没回来。” 周砥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她出去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庄怀砚闻言,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带着周砥回到雅间,示意他坐下,一副要开堂会审的架势。 “殿下,您不妨从头说起。” 周砥将今日从约沈燕宜出门,到茶楼偶遇苏晚柔,再到沈燕宜借口离开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话音刚落,庄怀砚便直接指出了问题所在:“殿下既然是专程约了沈小姐,为何还要叫上苏小姐一同?” 他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笑意,调侃道,“您这还没成婚呢,就想着左拥右抱,齐人之福了?” 此话一出,周砥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的语调阴冷,似是深渊,“苏晚柔并非孤约来的,而且孤所喜欢的只有沈燕宜一人。” 他语气中的郑重与怒意,让庄怀砚立刻收敛了笑容,“是属下失言,殿下息怒。” 随即,他才正色分析道:“如此看来,沈小姐定然是误会了。她见您与苏小姐言谈亲近,又听她那般亲昵地称呼您,心中吃味,这才负气离开。您从一开始,就该把话说清楚。” 庄怀怀砚顿了顿,又提出建议:“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人。待找到之后,殿下再好好解释,送些礼物补偿一二,想来便能哄好了。” 正说着,周砥的贴身侍卫匆匆赶来,在门外禀报。 “殿下,找到沈小姐了。” 周砥精神一振,立刻追问:“人在何处?” 侍卫的声音变得支支吾吾,透着几分为难:“在……在醉春风酒楼。” 第一百七十章 今天不点小倌 醉春风? 周砥皱了皱眉,这名字听着就不像什么正经地方。 “那酒楼里的小倌……” 侍卫的声音更低了,“都是之前被您派人查封的那家花楼里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雅间内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周砥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黑了下去。 好,真是好得很。 他这边因为她吃醋而心烦意乱,她倒好,转头就又去寻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了! 她就那么喜欢那些涂脂抹粉的男人? 一股夹杂着醋意的火焰,瞬间席卷了周砥的理智。 一旁的庄怀砚见他脸色黑如锅底,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 他非但没有劝解,反而凑上前,看热闹不嫌事大般,笑道:“殿下,看来沈小姐的口味还是没变。此次前去,是否还需要属下为您准备衣物?” 他意有所指的,自然是那套用来乔装打扮成小倌的行头。 本以为周砥会怒斥他荒唐,不料,周砥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拿来。” 另一边,醉春风酒楼的雅间内。 沈燕宜已经喝得有些神志不清,白皙的脸颊上染着两团醉人的酡红,脑袋昏昏沉沉地趴在桌上。 陈玉筠看着她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好叫上丫鬟,将她扶到一旁的软榻上躺下,想让她先睡会儿。 可人刚躺下,雅间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酒楼的老板领着一排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个个唇红齿白,眉目含情。 老板一见到榻上半醉半醒的沈燕宜,立刻谄媚地笑开了花:“这位贵客,可是要点人陪酒?我们这儿的小哥儿,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哦对了,您之前常点的那位明月,今儿个身子不爽利,要不您换一个?” 沈燕宜被吵得头疼,勉强撑起身子,迷离的目光在那些男人身上扫视了一圈。 陈玉筠见状,以为她真的又要点上了,吓得赶紧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提醒:“燕宜,你醒醒!你马上就是太子妃了,圣旨都下了!若是在这个时候传出流连风月场所的闲话,不止是你,整个沈家都要跟着遭殃的!” “沈家”两个字,像一根针,狠狠刺中了沈燕宜混沌的神经。 她猛地清醒了几分。 是啊,她现在是沈燕宜,是即将嫁给周砥的太子妃,她肩上担着整个家族的荣辱。 她怎么能再像从前那般任性妄为? “都出去。”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老板和那群小倌被她瞬间转变的气势吓了一跳,不敢多言,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送你回府。” 陈玉筠见她清醒了些,便想拉她起来。 “不回。” 沈燕宜却耍起了赖,她现在心烦得很,只想一醉方休。 她抱着陈玉筠的胳膊,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撒娇的软糯鼻音,“玉筠,我不想回去,你再陪我喝一会儿嘛,就一会儿。” 看着好友这难得一见的娇憨模样,陈玉筠实在硬不起心肠。 “好好好,怕了你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在这儿等着,不许乱跑,我去给你再要一壶果酒来,喝完这壶必须回家。” “嗯!” 沈燕宜乖巧点头。 陈玉筠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出了雅间。 陈玉筠走后,沈燕宜在软榻上躺了片刻,只觉得头重脚轻,四周安静得过分。 酒精麻痹了她的时间感,她觉得陈玉筠像是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都还没回来。 她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烦躁,撑着身子坐起来,决定出门去找找。 醉酒后,沈燕宜整个人脚步虚浮,扶着墙,晃晃悠悠地往楼下走。 刚走到楼梯口,视线扫过楼下大堂,她的脚步便猛地一顿,酒意都吓醒了三分。 大堂的廊柱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身简单的青衣,身形清瘦挺拔,脸上带着半截银白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清冷孤傲的眼睛。 是……那个叫明月的? 沈燕宜的心虚瞬间涌了上来。 今日她本无意再叫人,只是被周砥气得狠了,才拉着陈玉筠来借酒消愁。 此刻在这里撞见他,倒像是自己言而无信,又跑来寻欢作乐一般。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想装作没看见,悄悄溜回雅间去。 刚一转身,就看见陈玉筠端着一壶精致的果酒从另一侧的走廊走了过来。 “你怎么下来了?” 陈玉筠见她摇摇晃晃的,连忙上前扶住,“不是让你在上面等我吗?” 就在两人准备回雅间时,一道尖利又带了些许油腻的女声忽然在大堂里响了起来。 “哟,这人的身段倒是上乘,老板,把他叫过来,让本姑娘好好瞧瞧。” 沈燕宜和陈玉筠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珠光宝气,样貌算佳的女子,正用涂着胭脂的指甲,遥遥指向明月站立的方向。 周砥,或者说此刻的明月,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酒楼老板见来了大生意,立刻满脸堆笑地跑到周砥身边,点头哈腰道:“明月啊,这位王小姐可是咱们的贵客,你快过去伺候着。” 对此,周砥冷着脸,看也未看那王小姐一眼,直接对老板道:“我今日不方便。” 这话一出,那王小姐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不方便?你一个卖笑的,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装什么清高!” 说罢,她直接从袖中掏出一大叠银票,重重拍在桌上,声音里满是势在必得的傲慢:“本姑娘今晚就要点他!这些,够不够?” 老板看着那厚厚一沓银票,眼睛都直了,哪里还管周砥方不方便,连忙哈着腰对王小姐道:“够!当然够!小姐您稍坐,我这就让他过去!” 周砥眸色一沉,转身便要离开。 他堂堂太子,纡尊降贵扮作小倌来寻人,已是极限。 如今还要被一个珠光宝气的女子指指点点,当众羞辱,他如何能忍? 然而,他刚一动,两个身材壮硕的家丁便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眼看一场冲突就要爆发。 第一百七十一章 带我走,好不好? 沈燕宜站在楼梯口,看着这一幕,眉头紧紧蹙起。 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她几乎没有思考,快步走到旁边一个摆着戏曲行头的架子前,随手拿起一副描金绘彩的狐狸面具戴在了脸上,遮住了上半张脸。 “巧了。” 一道清越又带着几分懒散的女声响起,瞬间吸引了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本小姐今晚,也想点他。” 沈燕宜缓步走下楼梯,径直走到对峙的几人面前。 那王小姐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个藏头露尾的,顿时柳眉倒竖:“你谁啊?故意跟本姑娘过不去是不是?” 沈燕宜隔着面具,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坦然承认:“是又如何?” 她转向一脸为难的老板,语气不容置喙:“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这位明月,是我的老主顾了。再怎么说,也该先紧着我来,不是吗?” 沈燕宜戴着面具,老板一时间没认出来,只觉得这女子气度不凡,不好得罪。 可另一边又是挥金如土的王小姐,他夹在中间,汗都下来了,只好硬着头皮道:“这个……两位贵客,价高者得,价高者得!” “好!” 王小姐冷笑一声,率先发难,“我出一百两!” 沈燕宜眼皮都未曾眨一下,声音清脆:“一百零一两。” 只多一两?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 王小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咬牙切齿道:“二百两!” “二百零一两。” 沈燕宜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三百两!” “三百零一两。” …… 每一次,沈燕宜都只比她多加一两银子。 那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是在逗弄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气得王小姐浑身发抖,几乎要晕厥过去。 一旁的陈玉筠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未见过沈燕宜如此锋芒毕露,咄咄逼人的一面。 “八百两!” 王小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数字,双眼赤红地瞪着沈燕宜,这已经是她今晚能拿出的极限了。 沈燕宜终于舍得抬了抬眼,慢悠悠地吐出最后的数字。 “八百零一两。” 王小姐一口气没上来,指着她“你”了半天,最终狠狠一跺脚,带着家丁灰溜溜地走了。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陈玉筠连忙上前拉住沈燕宜,压低声音道:“你疯了!八百多两银子,就为了……上次那场还不够吗?现在又来!?” 面对陈玉筠的着急,沈燕宜只是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慰,随后转身看向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男人。 然而,她预想中的感激或是别的什么情绪,都没有在他眼中看到。 那双透过面纱看过来的眼睛里,没有丝毫被人解围的欣喜,反而像是凝结了万年不化的寒冰,冷得刺骨。 周砥确实没有半分喜悦。 他心中翻涌的,是滔天的怒火和一股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嫉妒。 他亲眼看着她,为了另一个男人。 一个他假扮的小倌,一掷千金。 她为了“明月”,不惜与人当众争抢,锋芒毕露。 而对他周砥呢? 原来在她心里,他这个太子,竟还比不上一个卖笑的倌人。 原来,她对这个“明月”,竟是这般上心。 他开始自己吃自己的醋,气到几乎失去理智。 大堂内一时寂静。 沈燕宜迎着那双冰冷的眼眸,心头没来由地一跳,酒意都散了几分。 她不明白他眼中的寒意从何而来,只当他还在为方才的羞辱而介怀。 她不再理会陈玉筠在耳边的惊呼,只让她先回家,自己则径直走上前,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一把抓住了“明月”的手腕。 他的手很凉,像一块玉。 “走。” 她只说了一个字,便拉着他往楼上雅间走去。 周砥没有反抗,任由她拉着,脚步沉稳地跟在后面。 他垂眸看着她抓住自己的手,那纤细的,白皙的五指,此刻正用力地攥着他,仿佛在宣告所有权。 这认知,让周砥心底的怒火烧得更旺,可嘴角却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笑。 回到雅间,门被关上,雅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燕宜松开手,觉得脸上戴着的面具有些闷,便随手摘了下来,露出了那张因醉酒而染上绯红的脸。 周砥看着她的脸,眼中冰冷的怒意瞬间褪去,换上了恰到好处的惊讶。 “原来是沈姑娘,多谢。” 这声“沈姑娘”,让沈燕宜有些不自在。 她别开脸,含糊道:“举手之劳。” “姑娘这已是第二次为我解围了。” 周砥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自嘲的沙哑,“明月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提起旧事,沈燕宜更觉尴尬,尤其是在自己刚花了几百两银子买下他“一晚”之后。 这情形,怎么看怎么荒唐。 “没什么。” 她摆摆手,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满不在乎,“我就是看不惯那人嚣张的样子。” 周砥看着她闪躲的眼神,向前走了一步。 他身上清冽的冷香混着酒楼的熏香,瞬间将沈燕宜笼罩。 他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专注而认真,仿佛她是他的整个世界。 “姑娘。” 他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你上一次说,要带我走……不知那句话,现在还算不算数?” 沈燕宜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幽深的眼眸里。 周砥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声音里染上了恳求与脆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沈姑娘,你带我走,好不好?”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请求,沈燕宜大脑宕机了一瞬,几乎是下意识的摇头。 周砥见此,眼底流露出一副“受伤”的模样,敛下眸子,垂着头,声音有些沙哑,唇角却不自觉的勾起一抹弧度。 “抱歉,是明月唐突了,还望沈姑娘不要介怀。” 看着眼前人失落的神情,沈燕宜心头一时间思绪混乱不易。 这事儿的确是自己当初答应过他的,如今拒绝……是不是不太好? 可她肯定不可能养个小倌在府上。 要是让周砥知道了,那还得了!? “咳,哪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出钱,把你赎出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怕你走错了地方 “我会帮你赎身,但我不能把你带回府上。” 面对沈燕宜这突如其来的改口,周砥眼底刚刚褪去的冰冷似乎又有了凝结的迹象,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也瞬间僵住。 她这是什么意思? 先是一掷千金将他“买”下,现在又说不能带他走,只愿意出钱赎身。 这是反悔了? 还是觉得将他养在外面,比带在身边更方便? 周砥自以为,她对这个“小倌”,终究还是存了别样的心思。 然而下一刻,沈燕宜带着些许醉意的回答,却将他所有的揣测尽数击碎。 “帮你赎身,是我之前就答应过你的,我会说到做到。” 她看着他,眼神清澈,没有半分暧昧,只有朋友间的坦诚与郑重,“但是我不可能带你回府,因为……我就要成婚了。” 她呼出一口带着酒气的热气,继续说道:“我很快就是太子妃了,而且我从始至终,都只是把你当成朋友,没有别的意思。” “今日出手,也只是看不惯那女人的做派,顺便履行我之前的承诺罢了。” 听到这个回答,周砥心底翻涌的醋意与怒火,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非但不气,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从心底深处丝丝缕缕地冒了出来。 他眼中的冰冷彻底融化,甚至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真实的笑意。 周砥看着眼前因为喝了酒而脸颊绯红,却还在努力解释的沈燕宜,心底的醋意瞬间就软了下来。 “原来如此。” 周砥低声开口,声音里再无半分冷意,反而温和了许多,“是明月唐突了,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他微微后退一步,拉开了些许距离,姿态坦荡磊落。 “既然姑娘即将大婚,那我们之间,确实应该划清界限才好。” 他看着沈燕宜,目光诚恳,“至于赎身的事,姑娘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我想,男儿在世,总该有些骨气。这份自由,我想靠自己的双手去挣回来,而不是依靠别人的施舍。” 他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屈的坚韧。 沈燕宜闻言有些意外。 随即,她点了点头,赞同道:“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 “天色不早了,姑娘早些回府吧,免得家人担心。” 周砥微微颔首,算是告别,随后便转身,毫不留恋地推门离去。 看着他径直离去的背影,沈燕宜松了口气,总算解决了这桩麻烦事。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也跟着离开了雅间。 刚下到一楼,就看见陈玉筠正站在酒楼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 见到沈燕宜的身影,她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满是松了口气的表情。 “你可算出来了!我还以为你真要……” 陈玉筠上下打量着她,见她安然无恙,才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还好还好,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沈燕宜看着好友为自己担惊受怕的模样,心中一暖。 酒精让她此刻的情感比平时要外放许多,她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陈玉筠。 “玉筠,谢谢你这么担心我。” 陈玉筠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只当她是喝醉了在撒娇。 她有些好笑地拍了拍沈燕宜的背,语气宠溺地哄着:“好了好了,知道你心里难受。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的。” 沈燕宜把头埋在陈玉筠的肩窝,感受着这份纯粹的关心,心中的烦闷与委屈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快步走到两人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沈小姐,我家主子特意前来,接您回府。” “你家主子?” 沈燕宜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一辆停在暗影中的华贵马车,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掀开,露出了车内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昏黄的灯笼光影下,周砥的侧脸轮廓分明,神情淡漠,一双深邃的眼眸正静静地望着她。 是周砥。 沈燕宜的酒意,在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间,彻底醒了。 他不是应该在茶楼吗?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电光石火之间,沈燕宜便想通了前因后果。 他定是在茶楼等不到自己,派人去寻,然后便查到了这酒楼。 他这是……来抓现行了? 意识到这一点,沈燕宜心头一紧,但脸上却丝毫未露。 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怯。 若是此刻转身就跑,那才真是做贼心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迅速整理好情绪,松开陈玉筠,对她歉意地笑了笑:“看来我得先走了,改日再与你细说。” 说罢,她便提着裙摆,在侍卫的引领下,坦然地走向了那辆马车。 上了车,一股熟悉的檀木香扑面而来,与方才“明月”身上清冷的气息截然不同。 沈燕宜在周砥对面坐下,车厢内的空间不大,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沉默,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殿下怎么来了?玉筠和我一道回去,她顺道送我回去就好,殿下不必这么麻烦。” 周砥没有看她,目光落在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字字都带着钩子。 “孤怕沈小姐醉得厉害,万一走错了地方,回错了家,那就不好了。” 听着周砥一番带着阴阳的话,沈燕宜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随即,她硬着头皮扯出一个笑脸,试图打着哈哈将这话题揭过去。 “殿下说笑了,我这不是……许久未见玉筠,与她多喝了几杯。” 周砥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他靠在车壁上,姿态闲适,目光却认真盯着眼前人。 “是吗?孤倒是第一次听说,这醉春风的果酒如此醉人。” 他话锋一转,语气听似随意,“听闻那里的陈设与小倌,都是一等一的?” 沈燕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强作镇定,再次试图转移话题:“不过是寻常酒楼,没什么特别的。倒是殿下,直接来这儿接我,苏小姐呢?” “她回去了。” 周砥淡淡应了一句,随即又将话绕了回来,眼眸微微眯起,透出几分危险,“只是没想到,沈小姐对一间酒楼的兴趣,竟比对和孤一起还大。那里的酒,比茶楼的茶更好喝?还是说,人比茶楼的人更好看?”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以后还会有更多 这句近乎直白的质问,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沈燕宜伪装的平静。 她心头积压的委屈,终于被勾了出来。 凭什么他可以质问自己,他自己不也见了苏晚柔? 沈燕宜垂下眼,声音不大,却带着几分赌气的清晰:“殿下都能在茶楼约见苏小姐,我为何不能去酒楼?就算我真点了人,也不过是学您的罢了。” 话音落下,车厢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沈燕宜说完就有些后悔,这话太冲动,也太不合时宜。 她悄悄抬眼,准备迎接周砥的雷霆之怒,却只看到他脸上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竟掠过一丝不易察观的暗淡。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沈燕宜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苏晚柔的事,是误会。” 周砥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已经没了方才的咄咄逼人,反而带上了一丝郑重。 他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解释道:“孤并未约她,是在茶楼正巧碰上。”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随后,周砥朝她倾身靠近了些,车厢内本就狭窄的空间,瞬间被他身上熟悉的香填满。 “沈燕宜。” 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听着,孤心中,从未有过旁人。” “只有你一个。” 这句突如其来的告白,像一块巨石投入湖心,在沈燕宜的心湖里砸出了滔天巨浪。 她看着周砥那双不似作伪的真诚眼眸,心头百感交集,可那点别扭劲儿却还没完全消散。 她默默地转过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没有回答。 车厢内再度恢复了沉闷的安静。 酒精的后劲伴随着心绪的翻涌一同上头,在马车有节奏的轻晃中,沈燕宜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 不知不觉间,她的身子一歪,脑袋一沉,竟是靠着周砥睡了过去。 周砥的身子僵了一下。 他垂眸,看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因醉酒而绯红的脸颊透着几分娇憨。 方才还张牙舞爪的小野猫,此刻却温顺得像个孩子。 他心中所有的怒气与阴郁,都在这一刻化为了绕指柔。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一些。 凝视着她毫无防备的睡脸,周砥心底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 他鬼使神差地低下头,轻轻的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 他靠回车壁,看着怀中的人,眼底是化不开的柔情与一丝无人察觉的迷茫。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自问:“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全心全意地喜欢上我?” …… 马车停下的瞬间,沈燕宜悠悠转醒。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随即猛地意识到自己正以一个极其亲密的姿势靠在周砥的怀里。 她的脸“轰”地一下就红了,像是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慌忙坐直了身子,与他拉开距离。 “我……我睡着了?” 她心虚地问了一句,目光瞥向车外,才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沈府的门口。 “这是到沈府了?到了多久?” 周砥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眼底漾开一抹笑意,好整以暇地开口:“不久,孤与你在此处,也不过等了半个时辰而已。” “半个时辰?!” 沈燕宜惊呼出声。 他竟然就这么让她靠着睡了半个时辰,没有叫醒她,也没有推开她?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热油里的水珠,瞬间在她心底炸开了锅。 一股莫名的悸动窜上心头,让她本就发红的脸颊烫得更厉害了。 “我……我先回府了!殿下慢走!”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掀开车帘就要往下跳。 “等等。” 周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叫住了她。 沈燕宜回过头,只见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递到她面前。 “这是给你的。” 又是礼物。 沈燕宜看着那个盒子,下意识地开口:“殿下送我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我院子里的库房都快要塞不下了。” 这话并无夸张,自打赐婚的圣旨下来后,太子府送来的赏赐就没断过,从奇珍异宝到绫罗绸缎,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周砥闻言,非但没有收回手,唇边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他将盒子塞进她的手里,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宠溺。 “以后,还会有更多。” 沈燕宜只觉得手里的木盒烫得惊人,她再也不敢看周砥的眼睛,几乎是夺过盒子,转身就跳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快步跑进了沈府大门。 直到回到自己的院落,她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心跳如鼓,脸上的热度迟迟不退。 她低头,打开了手中的木盒。 盒内铺着柔软的锦缎,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支通体温润的白玉钗。 玉钗的样式并不繁复,只在钗头精雕细琢出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莹白剔透,巧夺天工。 一看便知是名家手笔,价值不菲。 她正看得出神,玉珠端着一个大筐子走了过来,里面是满满一筐水灵灵的葡萄,颗颗饱满,还挂着白霜。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玉珠见到她,满脸是笑,“您看,这都是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说是殿下葡萄园里新结下来的,特意给您尝鲜。后厨还有两大筐呢,殿下还特意送来了许多冰块,让咱们把葡萄镇上,说这样吃着才爽口。” 沈燕宜看着那一大筐葡萄,有些意外。 玉珠却没察觉她的异样,自顾自地捡起一颗,擦了擦递到她嘴边,语气里满是真心实意的欢喜。 “小姐,奴婢瞧着,太子殿下对您是真上心。送的这些东西,都不是什么虚礼,全是想着您的喜好和日常。您看,连您爱吃冰镇的果子这种小事,他都记在心上。” 她顿了顿,看着自家小姐复杂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劝道:“小姐,要不……您就试着,别再那么抗拒殿下了?” 闻言,沈燕宜眸色微沉。 她看着眼前这筐葡萄沉默了许久,最终拿起玉珠递来的那颗吃了下去。 很甜,非常的甜。 “都已经要成婚了,哪有什么抗拒不抗拒的,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天选太子妃? 入夜。 沈燕宜独自坐在梳妆台前。 她拉开妆台下的暗格,将那个精致的木盒取了出来。 盒盖打开,那支白玉兰花钗静静地躺在锦缎之上,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温润的玉上,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 这支钗,她认得。 不止是认得,简直是刻骨铭心。 前世,也是在他们成婚满一年时,周砥得了这支玉钗。 那时她满心欢喜,以为是周砥送给自己的礼物。 她还记得自己趁周砥不在时,偷偷打开了盒子,将玉钗拿在手中,对着镜子比了又比,心中漾满了甜蜜的期待。 然而,周砥在看到她拿着玉钗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那时的他,远没有现在的温和。 他看到自己拿起了那支玉钗,便责怪她不该未经允许就去碰别人的东西。 自己不甘心反驳,说这难道不是送给自己的礼物?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那天,她躲在房里哭了很久。 后来,她碰到周砥将这只玉钗交给了苏晚柔的贴身丫鬟。 那时候她便知道,这玉钗不是送给自己,而是他专门给苏晚柔的礼物。 此刻,这支本该属于苏晚柔的玉钗,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面前。 沈燕宜看着它,心底五味杂陈。 前世求而不得的东西,今生却如此轻易地送到了她的手上。 沈燕宜眸色晦暗,心绪复杂难辨。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一下那冰凉的玉兰花瓣,随即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来。 她合上盒盖,将它重新锁回暗格深处,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翻涌的情绪一并锁住。 自那日后,沈燕宜去名下店铺的次数少了很多。 她将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沈府,跟着宫里派来的刘嬷嬷学习宫中规矩。 这日,刘嬷嬷正在教导她面见皇后时的礼仪。 “太子妃入宫后,每日晨昏定省自是免不了的。尤其是拜见皇后娘娘,这套大礼最为繁琐,断不能出错。您且看好,老奴先为您演示一遍……” 刘嬷嬷清了清嗓子,正准备从最基础的叩拜礼开始教起。 然而她才刚起了个头,便见沈燕宜已经站起身,敛裙,垂眸,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屈膝,叩首,起身,奉茶。 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甚至连婚后第一日敬茶时,茶杯该举多高,话说几句,都分毫不差。 那姿态端庄娴雅,气度天成,仿佛她天生就该是这东宫之中的女主人。 刘嬷嬷直接看傻了眼,张着嘴,半天没能合上。 “沈,沈小姐……您这是……” 她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 皇家的礼仪,尤其是涉及到皇后与内宫核心的规矩,与寻常世家贵族有着天壤之别,向来都是由宫中资深嬷嬷口传心授,绝无任何相关典籍外流。 寻常贵女,就算偶尔有幸入宫参加宴席,看到的也不过是皮毛,绝不可能将一整套流程掌握得如此娴熟。 沈燕宜行完礼,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完了完了,做过头了。 重活一世,这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竟在不经意间就流露了出来。 她面上不动声色,脑中却飞速运转。 随即,她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之前与三公主在一处玩耍时,曾听她提起过一些,也见她模仿过宫妃的样子,我便记在了心里,私下里自己琢磨着练了练,不成想竟是弄巧成拙,让嬷嬷见笑了。” 这个借口虽然有些牵强,但三公主周木槿确实与沈燕宜交好,倒是也说得过去。 刘嬷嬷闻言,眼中的震惊渐渐化为了惊叹与欣赏。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沈燕宜,越看越满意,最后忍不住感叹道:“原来如此,不过即便如此,小姐也当真是聪慧过人,一点即通,不,是无需点拨,便能通晓。看来,您当真是天选的太子妃。” 沈燕宜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应话。 天选的太子妃? 或许吧。 只是这天选的命运,代价太过惨烈。 如果有的选,她宁可不要这个太子妃之位。 正在这时,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不少人声和车马的动静。 沈燕宜心中好奇,便向刘嬷嬷请示,想暂且休息片刻。 刘嬷嬷自是应允。 她提着裙摆,快步走向前厅,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可她人还没走到,就看见前厅内外人影绰绰,不少家丁正抬着一个个盖着红布的箱子往院内走。 她正想上前看个究竟,却被匆匆赶来的蒋秋娘一把拉住,直接将她带回了后院。 “娘,前面是怎么了?” 沈燕宜不解地问,“又是殿下送来的东西?” 自打赐婚后,太子府的赏赐就没断过,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是殿下。” 蒋秋娘拉着她在后院的石凳上坐下,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是朝中一些同僚送来的贺礼。” 蒋秋娘叹了口气,解释道:“你与太子的婚事在即,这京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不少人都想趁着这个道贺的机会,与咱们沈家拉近关系,也好在太子面前留个好印象。” “好在。” 蒋秋娘的语气稍稍放缓,“今日来的,都还是平日里与你父亲本就交好的官员,送的也都是些寻常贺礼,不算出格。你父亲已经上表向陛下说明,只说是同僚情谊,陛下那边倒也能应付过去。” 说到这里,蒋秋娘的神色陡然严肃起来。 她握住沈燕宜的手,沉声叮嘱道:“燕宜,娘知道你聪慧,但朝堂之事,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这段时日,你务必多加小心。” “若是有那些与沈家素有嫌隙的,或是并非太子一党的官员前来拜访送礼,你切记,一概不要理会,更不能与他们有任何私下牵扯。明白吗?” 蒋秋娘话语中的凝重,让沈燕宜瞬间收起了所有的漫不经心。 她知道,随着大婚之日的临近,她和整个沈家,都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人人羡慕,也代表着……人人眼红。 高处不胜寒的道理,沈燕宜上辈子切身经历过。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娘放心,我都明白。” 第一百七十五章要成婚了? 翌日,因着沈燕宜礼仪学得极佳,刘嬷嬷心情大好,特地放了她一日的假。 沈燕宜本想着难得清闲,在家中放松一日,谁知这个念头还没在脑中转过一圈,铺子里便派了伙计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小姐!不好了!铺子里的生意……生意爆了!” 伙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账目全乱了,老板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请您赶紧过去看看!” 生意爆了? 沈燕宜闻言一怔,随即立刻反应了过来。 想来是她与太子即将大婚的消息彻底传开,这“未来太子妃”的名头,竟也成了铺子的活招牌。 她不敢耽搁,立刻换了身轻便的衣裳,赶往铺子。 还未走近,便看到铺子门口人头攒动,车水马龙,热闹得像是过节一般。 里面更是挤满了前来选购的贵妇小姐,叽叽喳喳的声音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这阵仗,从正门是断然进不去了。 沈燕宜当机立断,绕到后巷,从后门进了铺子。 刚一踏上二楼,就见平日里精明干练的掌柜正被一堆账本围在中间,抓着头发,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 见到沈燕宜,他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忙迎了上来。 “小姐!您可算来了!” 掌柜指着那堆积如山的账本,声音都带了几分嘶哑,“就这两日,咱们铺子里好几款热门的胭脂都卖断了货!库房都空了!这账目翻倍,我怎么算都算不完,眼下还压着好几本账没算呢!” “没事,我看看。” 沈燕宜起初并未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生意好,账目乱些也属正常,花些时间仔细核对便是。 她坐到账台后,拿起账本,一笔一笔地仔细核对起来。 然而,当她看到其中几笔大额交易时,目光骤然一凝。 不对劲。 账目上清清楚楚地记着,有两家在昨日和今日,几乎是搬空了铺子里所有新到的胭脂水粉。 而这两笔大额订单的买家,正是朝中与她父亲沈纪之向来不睦的两位官员府上的女眷。 这些人,平日里与沈家素无往来,甚至可以说是政敌。 她们的家眷,怎么会突然如此“捧场”? 只一瞬间,昨日母亲的叮嘱在她耳边响起。 这哪里是来捧场,分明是来挖坑的! 若是任由她们这般大批量地买下去,不出三日,整个京城都会传遍。 沈大人家的小姐,仗着未来太子妃的身份,还未出嫁便大肆敛财,与朝中官员家眷进行利益输送。 届时,就算父亲上表解释,也只会落得一个欲盖弥彰的下场。 好毒的计! 沈燕宜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小姐,这可怎么办?要不要赶紧去催工坊那边加紧制……” 掌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燕宜冷声打断。 “从现在起,铺子里所有的胭脂水粉,一人限购一件。”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嘈杂的环境里,清晰的落入掌柜的耳中。 原本还在焦虑货源的掌柜直接愣住了。 “小姐,这……这不是把财神爷往外推吗?咱们的生意正好……” “钱什么时候都能赚。” 沈燕宜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可麻烦一旦惹上身,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了。” 她顾不得再跟掌柜解释太多,直接从钱箱里,将那两家购买胭脂所付的银票尽数取出,一张张整齐地叠好。 这些银子,一文都不能留。 她必须立刻带回去,将此事告知父母,商量对策。 沈燕宜拿着那叠银票,正准备下楼离开,却在楼梯口,迎面撞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苏晚柔。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湖蓝色长裙,未施粉黛,手中提着一个食盒,正准备上楼。 看到沈燕宜,苏晚柔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意外。 沈燕宜的心,在那一瞬间猛地提了起来。 她来做什么?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出现在自己的铺子里,难道也是…… 无数个念头在沈燕宜脑中闪过,但她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扯出了一个客套的微笑。 “苏小姐,真巧。” “沈小姐。” 苏晚柔朝她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银票上,似乎有些好奇,但并未多问。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沈燕宜定了定神,侧身让开楼梯口,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既然来了,不如上楼喝杯茶吧。” 无论她今日所为何来,自己都不能露怯。 苏晚柔没有拒绝,跟着沈燕宜走进了二楼的一间雅室内。 伙计很快奉上了香茶。 沈燕宜端起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心中警铃大作。 她以为,苏晚柔是听说了自己即将大婚的消息,特地前来示威的。 是来强调,即便自己成了太子妃,她苏晚柔在周砥心中的地位,也无人能够撼动。 然而,这一次,是沈燕宜想错了。 苏晚柔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开口,“沈小姐,我今日前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她顿了顿,直视着沈燕宜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要成婚了。” 苏晚柔要成婚了?! 这个消息,比刚才发现有人在铺子里挖坑还要让沈燕宜震惊。 她看着眼前这个神情坦然的女子,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竟然要嫁人了? “对方是新任的礼部侍郎,林文轩。” 苏晚柔似乎看出了她的惊愕,主动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与甜蜜,“他……是个很好的人。我们两家本就是世交,自小便认识。” 林文轩,这个名字沈燕宜有些印象。 二十四岁就官居四品,是京内出了名的青年才俊,为人正直,前途无量。 “我承认,我从前的确爱慕太子殿下。” 苏晚柔的目光清澈,没有丝毫躲闪,“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自从察觉到殿下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是你之后,我也就慢慢释怀了。如今,我只当他是相识多年的朋友,再无他想。”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那日在茶楼,并非我与殿下有约。我是在等文轩,只是恰好碰见了你们。” 第一百七十六章 祝贺 原来如此。 原来一切都只是误会。 沈燕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前世,她一直以来都将苏晚柔视为最大的情敌,视为横亘在她与周砥之间的一根刺,可到头来,对方早已悄然退场,开始了自己新的人生。 是自己,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用前世的记忆揣测着今生的人。 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 沈燕宜放下茶杯,站起身,对着苏晚柔郑重地行了一礼。 “苏小姐,之前是我误会了你,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苏晚柔见状,连忙起身扶住她,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沈小姐言重了,从前爱慕太子殿下时,的确做了不少挑衅沈小姐的事情,想来,咱们算是扯平了。” 她重新打量着沈燕宜,目光里带着几分真诚的赞许:“其实,你和太子殿下真的很般配。” 苏晚柔看着沈燕宜微怔的神情,语气笃定地强调道:“我认识殿下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对谁像对你这般上心。沈小姐,你或许自己都未曾察觉,但旁观者清,殿下是真的很喜欢你。” 他真的很喜欢你。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沈燕宜的心湖里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想起他笨拙的解释,想起他眼底化不开的柔情,想起他那句郑重其事的“孤心中,从未有过旁人”。 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在这一刻,悄然融化了一丝。 她面上不显,只是弯了弯嘴角,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苏晚柔见状,也不再多言,准备告辞离去。 没成想,沈燕宜却叫住了她。 “苏小姐,等一下。” 她转身对候在一旁的掌柜吩咐道:“去,把库里那套‘四季芳菲’取来。” 掌柜闻言一惊,“四季芳菲”是他们铺子的镇店之宝,集齐了春夏秋冬四季最顶级的胭脂水粉,装在一个名家打造的紫檀木妆盒里,价值千金,向来只展不卖。 但见自家小姐神色不似有假,掌柜便也不敢多问,连忙应声去了。 很快,一套精致绝伦的妆盒被呈了上来。 沈燕宜将妆盒推到苏晚柔面前,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你即将大婚,我也没有什么好送的。这套妆品,便算是我的一点心意,祝你新婚燕尔,岁岁欢愉。” 苏晚柔看着眼前的重礼,有些意外,但最终还是没有推辞。 她知道,这是沈燕宜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她们之间那段算不上愉快的过往画上一个句号。 “多谢。” 苏晚柔收下妆盒,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送走了苏晚柔,沈燕宜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她的马车缓缓消失在街角。 心底那块因前世而起的郁结,似乎也随之消散了不少。 她转身,拿起桌上那一叠银票,神色重新变得凝重。 解决了私事,该处理正事了。 她拿着银票,立刻赶回了沈府,径直去了沈纪之的书房。 将铺子里的事情和自己的猜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沈燕宜把那叠银票放在了沈纪之的书案上。 “爹,女儿觉得,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这笔钱,我们一文都不能留。” 沈纪之听完女儿的叙述,拿起那几张银票看了看,原本还算平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将银票重重地拍在桌上,目光锐利。 “好啊,好一招釜底抽薪!” 沈纪之冷笑一声,“他们这是算准了你即将大婚,想借你的铺子,给我安上一个勾结朝臣,借机敛财的罪名!” 他看向沈燕宜,眼中满是赞许与后怕:“不愧是我的女儿,心思缜密。若非你察觉得早,及时抽身,只怕我们沈家这次就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种隐蔽的手段,远比直接的弹劾要阴险毒辣得多。一旦罪名坐实,不仅他沈纪之的仕途完了,就连即将成为太子妃的沈燕宜,也会背上污点。 甚至动摇太子在朝中的根基。 沈纪之站起身,在书房里踱了几步,神情凝重。 片刻后,他停下脚步,看向女儿,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安抚的意味:“燕宜,你做得很好。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专心准备你的大婚。朝堂上的这些腌臜事,为父会处理好的。” 尽管父亲说得笃定,沈燕宜心底还是萦绕着一丝不安。 她知道,这件事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对方既然出手,就绝不会只有这一招。 回到自己的院落,沈燕宜坐在窗前,心事重重。 她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周砥? 以他太子的身份,若是肯出面,这些宵小之辈的伎俩自然迎刃而解。 可如今他们之间又还没有成婚,如此过早的利用他的权势,会不会让他该别心意? 这样以来,似乎又不太划算。 毕竟,主动退婚与被动退婚的结果,可是截然不同! 就在她举棋不定,心烦意乱之际,玉珠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小姐,太子府派人送来的信。” 沈燕宜接过信,拆开火漆。 信纸上是周砥那熟悉的,笔锋凌厉的字迹,却只有寥寥数语。 “今夜,来找你。” 沈燕宜见此,心头一颤。 不知羞耻!哪有这样的! 明明再过不久就要大婚了,他身为太子,白天光明正大地来沈府拜访不行吗? 非要搞得这般神神秘秘,大半夜的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偷情。 她将信纸塞回信封,心绪翻涌。 谁要等他,夜深了她就睡,才不等他呢。 话虽如此,可一到了晚上,沈燕宜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一时是父亲凝重的神情,一时又是周砥那张带着笑意的脸,搅得她心烦意乱。 最终,她还是披了件外衣,起身走到了院子里。 夜凉如水,月色皎洁。 她负手在院中的小径上来回踱步,不停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她只是因为担心朝堂上的事情,担心父亲,所以才睡不着出来走走。 对,就是这样,她才不是在专门等那个不守规矩的太子殿下。 就在她第七次走过那棵桂花树下时,一道黑影忽然从高高的院墙上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交给孤解决 沈燕宜正自出神,冷不防被人从身后靠近,吓得浑身一僵,差点惊呼出声。 “在等孤?”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笑意和显而易见的好心情。 沈燕宜猛地回头,就看到周砥一身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地站在月光下,那双深邃的眼眸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他竟然真的翻墙进来了! 沈燕宜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脸颊上的热度再次不受控制地攀升。 她又羞又恼,梗着脖子嘴硬道:“谁……谁等你了!我不过是睡不着,出来散散心罢了!” 看着她明明耳根都红透了,却还要故作镇定的模样,周砥眼底的笑意更浓。 他知道她脸皮薄,也不戳破,只是笑着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巧的食盒,递到她面前。 “知道你晚膳用得少,特地让御膳房做了些你爱吃的。” 食盒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小巧的糕点,有甜而不腻的桂花糕,也有带着奶香的牛乳卷,还有几块酸甜可口的梅花酥,无一不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口味。 他竟然已经将自己的喜好记得这般清楚。 见到这里,沈燕宜心底那点别扭和恼意,瞬间就被这几块小小的糕点给抚平了。 她沉默了一瞬,终究还是没有再把他晾在院子里,转身轻声道:“进来吧。” 周砥跟着她进了房间。 玉珠早已被沈燕宜打发去休息了,屋里只有他们二人。 烛光摇曳,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周砥将食盒放在桌上,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册子递给沈燕宜。 “这是礼部拟定的大婚章程,里面有几种凤冠霞帔的样式,还有婚仪上要用到的物件和流程,你看看喜欢哪种。” 他看着她,认真地说道,“孤今晚来,就是想先问问你的意思,看看你喜欢什么样式,什么装扮,婚礼的进程你觉得如何,若有不喜欢的,我们再改。” 沈燕宜接过册子,翻开看了几页,上面用朱笔细细描绘了各种繁复华美的纹样和款式,旁边还附有详尽的说明。 看着他如此郑重其事的样子,她心里那点最后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了,只是嘴上还是忍不住吐槽:“这种事,殿下为什么不白天派人送来,或者自己直接来沈府?今晚这样,跟做贼似的。” 周砥闻言,脸上难得地划过一丝尴尬。 他轻咳一声,解释道:“白日里事务繁杂,而且……近来借着道贺的名义上门的人太多,有些抽不开身。” 听到这话,沈燕宜心里一动,下意识地问道:“可是有人趁着送贺礼的机会,想与你拉近关系?” 周砥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她的猜测。 随即,他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目光微微一凝,看向她:“怎么?你那边也碰到了?” 沈燕宜犹豫了片刻。 最终,她还是决定将白天在铺子里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猜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听完她的叙述,周砥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周身的气场陡然一变,方才的温和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上位者的锐利与威严。 “好大的胆子。” 他的眼底掠过一丝寒芒,冷声开口:“竟敢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真是不要命了。燕宜,你放心,这件事情孤会解决好的,不会让沈家牵扯到麻烦。” 见他回答得如此干脆利落,沈燕宜反倒有些意外。 她本以为,他会先权衡利弊,或是说些场面话来安抚她。 周砥似乎看出了她的讶异,他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沈燕宜。” 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郑重,“孤说过,你是孤将来要明媒正娶的太子妃,是孤要护着的人。谁让你不痛快,就是让孤不痛快。孤绝不会容忍任何人,用这种小人手段来算计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烙印,深深地刻进了沈燕宜的心里。 沈燕宜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和慌乱。 眼前的周砥,好像和前世那个冷漠疏离的他,彻底变成了两个人。 他会笨拙地解释误会,会郑重地告白心意,会因为她受了委屈而动怒,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说要护着她。 恍惚间,她忽然觉得,若是就这么嫁给现在的周砥,好像…… 也并不是一件那么糟糕的事情。 周砥见她怔怔地出神,还以为她仍在为朝堂之事担忧,便放柔了声音安抚道:“别怕,有孤在。” 沈燕宜猛地回过神来,被自己方才的想法惊得心头一跳。 她有些慌乱地抽回手,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我没什么,只是……有些困了。咳,那……个时辰不早了,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 这几乎是带着赶人的意味了。 周砥看着她泛红的耳尖,也不恼,只是目光落在了桌上那本还没看完的册子上。 沈燕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立刻明白了过来,补充道:“这个我明日看完,将喜欢的样式圈出来,再派人送到东宫去。” 得了她的准话,周砥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糕点,叮嘱道:“记得趁热吃。” 说完,他身形一闪,便从窗户跃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沈燕宜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缓缓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一块还带着余温的桂花糕,小口地吃了起来。 很甜,甜到了心底。 …… 翌日。 沈燕宜用过早膳,便坐在书案前,认真地将那本大婚章程看了一遍。 她用朱笔细细地将自己选定的凤冠样式,霞帔花纹以及礼器都圈了出来,写得格外认真。 刚写完最后一笔,将册子合上,就见玉珠一脸古怪地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小姐。” 玉珠的语气有些迟疑,“府里来客人了,是……姨夫人。” 闻言,沈燕宜有些意外,自打上次林月儿回门时把人接走,蒋春娘便再没有来过了。 今日怎么会突然过来? 她正想着,玉珠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了。 “姨夫人是来报喜的,说是……表小姐,有孕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攀关系不成 闻言,沈燕宜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了然。 算算日子,林月儿嫁入赵家也有一段时日了,有孕也是迟早的事。 只是蒋春娘专程跑来沈府报这个喜,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将册子仔细收好,放在一旁,神色淡然地对玉珠道:“知道了,你去忙吧。” 玉珠应声退下。 沈燕宜坐在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赵家虽是政商皆有涉足,但毕竟两侧的地位都不算太高。 尽管林月儿有了身孕,可赵家想要在京中站稳脚跟,单靠一个是男是女都不清楚的孩子是远远不够的。 他们最需要的,还是沈家这棵大树,尤其是她这个即将入主东宫的未来太子妃。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蒋秋娘便沉着脸从前厅走了过来。 “娘。” 沈燕宜起身迎了上去。 蒋秋娘一见到女儿,脸上的不悦才稍稍缓和了些。 她拉着沈燕宜坐下,开门见山地问:“你都听说了?” 沈燕宜点了点头,“蒋春娘是为何事而来?” “还能为何事。” 蒋秋娘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无奈与不耐,“无非就是她去了那赵家后过得不好,处处遭人欺压,也不敢反抗。哪怕如今林月儿有了身孕,在赵家的地位也没有好上多少。” “所以她才想借着林月儿有孕的借口,让咱们去赵府上坐一坐,给她们母女俩撑撑场面。” 这番说辞,与沈燕宜猜想的别无二致。 “她说,只要我肯去赵家探望一次林月儿,让赵家人看看沈家对她们的重视,她们母女的日子就能好过许多。” 蒋秋娘叹了口气,“听着是可怜,可这背后的算计,谁看不出来?这都几次了,简直是烦不胜烦。” 沈燕宜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蒋秋娘的神色重新变得严肃起来,“如今你和太子的婚事在即,沈家上下行事都需万分谨慎,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与旁人有过多牵扯,尤其是非太子一党,以免落人口实。这种事情,必须要避嫌。” 沈燕宜闻言,心中安定下来。 她就知道,母亲拎得清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蒋秋娘看着女儿沉静的面容,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正想再说些什么,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桌上那本装订精美的册子上。 “这是什么?” 蒋秋娘好奇地拿了起来。 册子封皮上并没有字,可翻开一看,里面朱笔描绘的凤冠霞帔,华美纹样,无一不彰显着其皇家规格。 “这是……大婚要用的东西?” 蒋秋娘有些惊讶,“谁送来的?” 沈燕宜心中一跳,下意识地回答:“是殿下给的。”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蒋秋娘果然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殿下何时来的?我怎么不知道?这两日府中虽人来人往,却并未见东宫的车马。” 完了,说漏嘴了。 沈燕宜面上瞬间有些发热,眼神飘忽,不敢与母亲对视。 她脑中飞速运转,尴尬地笑了笑,找了个借口:“不是……不是来府里给的。是上次,上次出门见面的时候,他提前给我的。” 这个解释有些牵强,但蒋秋娘看着女儿泛红的耳尖和不自然的模样,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将册子放回桌上,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眼底藏着一丝笑意。 …… 另一边,蒋春娘灰头土脸地回了赵家。 一进门,赵夫人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热情地扶住她。 “亲家母回来了,事情谈得如何?沈夫人可说了何时过来探望月儿?” 蒋春娘脸上满是尴尬,支吾了半天,才低声道:“姐姐她说最近府里事忙,燕宜大婚在即,实在是抽不开身。” 赵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什么叫抽不开身? 分明就是不想来! 她心底清楚得很,不是沈家没空,是她这个蒋春娘根本就请不动沈家的人。 赵夫人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脸色一沉,连“亲家母”都懒得再叫。 她转过头,目光落在了一旁默不作声的林月儿身上。 “月儿。” 赵夫人的语气虽然放缓了些,话中却带着明晃晃的意味,“你母亲请不动,那你便亲自去一趟沈府。就说府上已经备好了盛宴,请你表妹和姨母务必赏脸光临,也好让咱们两家亲近亲近。” 林月儿闻言,放在腹部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她怎会不明白婆婆打的什么算盘? 无非是想借着沈燕宜未来太子妃的身份,抬高赵家的门楣。 若是从前,她或许还会为了自己的地位,拉下脸去求一求。 可自打上一次当中被周砥训斥过后,她哪里还敢轻易去招惹?万一一个不是,岂不是掉自己的脑袋? “我不去。” 林月儿抬起头,第一次明确地拒绝了婆婆的要求。 赵夫人没想到她敢顶嘴,当即变了脸色,声音也尖利起来:“你说什么?你如今是我赵家的儿媳,肚子里还怀着我赵家的骨肉,为赵家着想是你分内之事!” “让你去请自己的姨母和表妹,难道还委屈了你?这都是为了赵家好!” 面对赵夫人的厉声训斥,林月儿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只见蒋春娘站在一旁,满脸尴尬,眼神躲闪,根本不敢与她对视,更别说为她说一句话了。 而赵公子,今日又恰好不在府中。 而且就算是在了,也大概率只会冷眼旁观,她太了解她这个没用的夫君了。 一瞬间,孤立无援的烦躁感席卷了林月儿的全身。 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无比可笑。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赵夫人,和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蒋春娘,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径直离去。 从赵家出来,长街上人来人往,喧嚣热闹。 林月儿胸口堵着的那团气,总算消散了些许。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只想找个地方清静一下。 路过一家熟悉的茶楼时,她脚步一顿,正准备进去寻个雅座,喝杯茶歇歇脚。 谁知,人还没踏进门,一只手便从旁边伸了出来,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 “月儿?真是你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大婚前夜 一个带着几分轻佻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林月儿浑身一僵,猛地抬头,一张她既熟悉又厌恶的脸映入眼帘。 是她婚后不久,因忍受不了赵公子的虚伪和冷落,在外面寻的情夫。 “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月儿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你快放手!” 那男人见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非但没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他上下打量着林月儿,目光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一扫而过,嘴角的笑意变得玩味起来。 “好些日子没来找我,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怎么,嫁入高门,就不认旧人了?” “我让你放手!” 林月儿急得快要哭出来。 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万一被人认出来,她就全完了! 男人看出了她的恐惧,也看穿了她的软肋。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放手可以,只是……我最近手头有点紧。你如今是赵家少夫人,总不能看着我饿死吧?” 赤裸裸的威胁。 林月儿气得浑身发抖,心底恨意翻涌。 她知道,今日若不破财,是绝无可能脱身的。 她咬着牙,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荷包,里面是她出门时带的全部银两,一把塞进男人手里。 “都给你!拿了钱就快滚!” 男人掂了掂荷包的分量,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却依旧没有松手。 “就这么点?月儿,你现在可是赵家的少夫人,肚子里还揣着金疙瘩,这点银子,打发叫花子呢?” 他得寸进尺,还想再要。 林月儿彻底慌了,她用力挣扎着,想要甩开这个无赖,逃离此地。 就在她绝望之际,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一个熟悉挺拔的身影。 是周砥! 那一瞬间,一个疯狂的念头从林月儿心底猛然生出。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顾不得许多,猛地甩开情夫的手,快步朝着周砥跑了过去。 “太子殿下!” 她几步上前,拦在周砥面前,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柔弱表情,假装是偶遇的惊喜,“殿下,您还记得我吗?我是燕宜的表姐,林月儿。” 大婚的东西内务府都会准备齐全,但周砥还是想出来挑选些独特的物件,却没想到半路会冲出个林月儿。 他脚步一顿,皱眉看着眼前人,眼中并无半分波澜。 林月儿见他停下,心中一喜,连忙指了指不远处那个还愣在原地的男人,声音带着哭腔,装作可怜的模样:“殿下,求您救救我,那个人……那个人一直跟着我,我好害怕。” 那情夫本想追上来,可当他看清林月儿拦住的人是周砥时,吓得魂飞魄散。 周砥虽然穿着常服,但那通身的气度,绝非寻常人物。 他哪里还敢上前,立刻将荷包揣进怀里,转身便混入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砥看着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面前还在演戏的林月儿,眼神冷漠。 他一言不发,直接绕过她,抬步就走。 林月儿见状,顿时急了,连忙又跟了上去。 “殿下,多谢您出手相助。为了表示感谢,不知月儿可否有幸,请您吃顿便饭?” 周砥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林月儿不死心,继续跟在他身侧,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话里话外都带着委屈与暗示:“殿下有所不知,我虽嫁入赵家,可日子过得并不好……他们都看不起我。” “所以我很替燕宜高兴,能够得到殿下这般良人。我那妹妹性子顽劣,任性惯了,很多时候说什么就要什么,很是头疼。而且平日里也不喜欢针织女红,就只爱弄那商贾之术。还望殿下婚后能够多担待一些,不要生气……” “滚。” 话落,林月儿整个人僵在原地,想要继续说的话卡在口中。 周砥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冰冷的警告。 “那日在沈府门前,若是没跪够,现在可以继续在这里跪着。” 此话一出,林月儿本能的感到一股莫名的心慌。 周砥那如同看一件垃圾般的眼神,让她如坠冰窟,浑身僵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眼神仿佛在说,就凭你,也配和沈燕宜比? 林月儿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强大压迫感和那冰冷的眼神吓得腿都软了,再也不敢跟上去。 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大婚前一夜。 沈燕宜的院落里张灯结彩,处处悬挂着喜庆的红绸。 屋子正中,那套为太子妃量身定做的嫁衣与凤冠霞帔静静陈列在衣架上,金线银绣,珠翠环绕,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华美得令人窒息。 这身嫁衣,与她前世那件有七八分相似,却又多少了不少自己喜欢的样式。 看着眼前熟悉的华贵,沈燕宜却毫无睡意。 她坐在窗边,看着满院的红色,心中百感交集。 有对明日的期许,也有因前世记忆而生的恍惚与不安。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蒋秋娘端着一碗安神汤走了进来。 “娘知道你今晚定是睡不着的。” 她将汤碗放在桌上,走到女儿身边,眼中满是慈爱与不舍。 “娘。” 沈燕宜起身,握住母亲的手。 蒋秋娘拉着她重新坐下,轻抚着女儿的头发,眼眶微微泛红。 “阿娥,嫁入皇家,不比寻常人家,往后行事要更加谨慎。但你也要记得,无论何时,沈家都是你的后盾,爹和娘永远都在。” 沈燕宜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蒋秋娘凝视着女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袖中取出一个古朴的木盒。 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只温润通透的羊脂玉镯。 镯子样式简单,却玉质极佳,一看便知是传家之物。 蒋秋娘将镯子取出,亲自为沈燕宜戴在了手腕上。 “这是娘出嫁时,你外祖母传给我的。她说,这是咱们家的福气,要一代代地传下去,保女儿家一生顺遂平安。” 戴上镯子的那一刻,沈燕宜看着手腕上那抹温润的白,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记得清楚。 前世大婚前夜,母亲也曾像这样来到她的房中与她谈心,叮嘱她各种事宜。 但那时母亲的眼中,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忧虑与不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满怀着对自己的祝福与期盼。 最重要的是,前世,母亲并没有送出这只镯子。 第一百八十章 大婚(一) 这只象征着蒋家福气与传承的羊脂玉镯,前世被母亲一直珍藏着,从未拿出来过。 此刻,它却安然地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这只镯子,就像一个清晰无比的印记,向她昭示着一个事实。 她的重生,并非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正在切实地改变着所有人的命运轨迹。 她真的……成功了。 这样的改变让她清楚,沈家的未来是会被改变的,并不是只能依靠既定的命运,走向灭亡的结局。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让沈燕宜的鼻头一酸,眼眶瞬间红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猛地扑进蒋秋娘的怀里,将脸深深地埋在母亲的肩窝。 “娘……”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蒋秋娘被女儿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只当她是婚前不舍,心疼地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抚。 “傻孩子,都快做太子妃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哭鼻子。别怕,以后想家了,随时都可以回来。” 沈燕宜用力地摇了摇头,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母亲,脸上却绽开一个无比坚定的笑容。 “娘,你放心。” 她握紧母亲的手,一字一句,郑重无比地承诺道:“有女儿在,定会护沈家一世周全,再不让任何人欺负了去。” 蒋秋娘看着女儿眼中那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稳与决绝,心中微动,只觉得女儿似乎真的长大了。 她欣慰地笑了,伸手拭去女儿眼角的泪珠:“好,娘信你。” 母女二人又说了一会体己话,直到夜深,蒋秋娘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翌日,天还未亮,整个沈府便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府内府外张灯结彩,红绸飞舞,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沈纪之和沈策安穿着一身崭新的锦袍,在前院忙着招待前来道贺的宾客,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笑容。 沈燕宜的闺房内,更是喜气融融。 蒋秋娘和玉珠一早就围着她忙碌,为她梳妆,更衣。 铜镜里,映出一张绝美的容颜。 凤冠霞帔,珠翠点缀,华丽的嫁衣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 镜中的人,美得让人几乎移不开眼。 “我们家阿娥,真好看。” 蒋秋娘看着女儿的模样,眼眶又忍不住红了。 她拉过一旁的玉珠,郑重其事地叮嘱道:“玉珠,小姐嫁过去之后,身边就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尽心尽力,好好照顾她,万不能让她受了半点委屈,知道吗?” 玉珠红着眼圈,重重地点头:“夫人放心,奴婢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护好小姐!” 沈燕宜看着眼前这熟悉又温馨的一幕,心中温暖,却又有些恍惚。 周围的场景,与前世大婚之日几乎一模一样。 可她的心境,却已是天差地别。 前世,她满心欢喜,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因为她要嫁给自己心心念念的周砥。 那时的她,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以为嫁给心上人,便是此生最大的幸福。 而此刻,坐在这妆台前,看着镜中盛装的自己,喜悦之下,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惆怅与沉重。 这份沉重,来自于对沈家未来的担忧,来自于对皇宫诡谲的忌惮,也来自于对周砥那份复杂难明的情感。 “怎么了?” 蒋秋娘看出了女儿眉宇间的一丝忧愁,以为她是即将出嫁,心中紧张不安,便柔声安慰道,“别怕,都准备妥当了,不会有事的。太子殿下对你的真心的,娘相信他会好好待你的。” 沈燕宜回过神,对着母亲弯了弯嘴角,没有解释。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的锣鼓声和喜娘高亢的唱喏声。 “吉时到!新郎官来接亲啦!” 来了。 沈燕宜的心猛地一跳。 红色的盖头被轻轻放下,眼前瞬间被一片喜庆的红色所覆盖。 由玉珠和喜婆婆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缓缓走出了生活了十几年的闺房,穿过庭院,来到了沈府大门处。 门外,是震天的鼓乐和鼎沸的人声。 十里红妆,从沈府门口一直铺陈开去,看不到尽头,其规制之盛大,引得整条长街的百姓都前来围观,人人脸上都带着羡慕与惊叹。 队伍的最前方,周砥身着一身玄色金龙纹的太子婚服,骑在一匹神俊的白马上,身姿挺拔,俊美无俦,宛如神祇下凡。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周砥利落地翻身下马,径直走到了沈燕宜面前。 他对着眼前被盖头遮住面容的新娘,在万众瞩目之下,伸出了手。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太子殿下竟亲自下马,牵她上轿! 这份恩宠与看重,简直是前所未有! 沈燕宜隔着盖头,虽然看不真切,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热,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在他的引领下,沈燕宜被稳稳地扶上了那顶华美至极的大轿。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与喧嚣。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一路上,宫人不断向着围观的百姓抛洒着喜糖和铜钱,引得人群阵阵欢呼,热闹非凡。 轿子平稳地前行着,沈燕宜坐在其中,听着外面的喧闹,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或许,母亲说的是对的。 既然事情已经无法改变,那不如就相信周砥。 就在迎亲队伍即将行至宫门附近时,骑在马上的周砥,脸上原本带着的浅淡笑意,却不着痕迹地微微一敛。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不经意间扫过道路两旁欢呼雀跃的人群。 在那片喜气洋洋的人海之中,有几道极不合时宜的视线,没有去看那些撒落的喜糖,也没有看这盛大的仪仗。 而是死死地盯着队伍,目光在华丽的花轿和他之间来回逡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与算计。 周砥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握着缰绳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看来,总有些不怕死的人,喜欢在这种大喜的日子里,来给他添点堵。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大婚(二) 周砥的眼神微不可察地一动,朝着身侧一名不起眼的侍卫递了个眼色。 那侍卫心领神会,微微颔首,身形一晃便融入了道路两旁欢腾的人群之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过片刻,人群中几处小小的骚动被迅速压下,几名面色不善,正欲上前的男子被悄无声息地制服带走,整个过程快得仿佛从未发生过。 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 然而,就在迎亲队伍即将转过街角时,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猝然响起! 一支淬了毒的黑羽箭,自路旁酒楼的顶层窗户激射而出,目标直指那顶华美至极的花轿! 刹那间,周砥眼中寒芒一闪,几乎是本能反应,他腰间的长剑瞬间出鞘。 “锵”的一声脆响,剑身精准无比地格挡下那支即将射入花轿的毒箭。 黑羽箭被剑刃劈开,无力地坠落在地,箭头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乌黑的痕迹。 “外面出了什么事?” 轿中,沈燕宜听到了那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心头一紧,立刻开口询问。 “一点小麻烦,无妨。” 周砥的声音沉稳如常,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随手拍飞了一只苍蝇。 “坐稳了,别怕。” 他话音未落,酒楼顶上,那名刺客正欲搭上第二支箭,数道黑影已如鬼魅般破窗而入。 刺客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被瞬间制服,封住了口鼻,消失在了窗后。 小小的骚乱被迅速平息,仿佛只是大婚喜庆乐曲中的一个不和谐音符,转瞬即逝。 迎亲的队伍没有丝毫停顿,继续浩浩荡荡地向前行进。 很快,巍峨的宫门遥遥在望。 队伍在宫门前停下,鼓乐齐鸣,百官肃立。 周砥翻身下马,亲自走到花轿前,珍重地将沈燕宜迎了出来。 两人并肩而立,他握着她的手,十指相扣,一同踏上通往正殿的红毯。 皇宫正殿之内,庄严肃穆。 皇帝与皇后高坐于龙凤椅上,神情威严中带着一丝喜色。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屏息凝神。 在礼官高亢的唱喏声中,周砥牵着沈燕宜,一步步走向殿中。 “一拜天地!” 两人转身,朝着殿外广阔的天地,深深一拜。 “二拜高堂!” 他们转回身,向着上首的皇帝与皇后,行跪拜大礼。 皇帝抚须微笑,皇后眼中则满是欣慰。 “夫妻对拜!” 周砥与沈燕宜相对而立,隔着一层薄薄的红盖头,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力道沉稳而坚定。 两人缓缓对拜。 礼成。 在一片恭贺声中,沈燕宜被喜婆婆和玉珠扶着,送往了东宫的婚房。 喜房内,龙凤喜烛高燃,满目皆是浓得化不开的红色。 沈燕宜端坐在铺着锦绣鸳鸯被褥的床榻上,盖头下的世界一片朦胧的红。 周围的喧嚣渐渐远去,房间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安静下来后,一种莫名的紧张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她的心。 明明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一切,可这一次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前世的她,满心是对嫁给心上人的甜蜜憧憬,紧张中带着羞怯的欢喜。 而此刻,这份紧张里,却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陌生的悸动与期待。 她有些坐不住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玉珠。” 她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发干,“外面外面如何了?” 守在一旁的玉珠连忙上前,低声回道:“小姐放心,殿下还在前殿与前来祝贺的各位王公大臣们周旋。不过殿下派人传了话,说他很快就回来,绝不会耽误了吉时。” “吉时”二字,像一根小小的羽毛,在沈燕宜的心上轻轻搔了一下。 她的脸颊瞬间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隔着盖头,小声嘟囔了一句:“谁管他什么时候回来,随便他,我无所谓。” 这句带着几分娇嗔的嘴硬,恰好被旁边负责宣读流程的喜婆婆听了去。 喜婆婆是宫里的老人,见惯了各种场面,当即笑着打趣道:“哎哟,太子妃娘娘可别害羞。这新婚燕尔,洞房花烛,可是人生头等的大事。再者说,不管是谁家成婚,这该走的礼数流程,可是一个都不能少的。” 喜婆婆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沈燕宜尘封的记忆。 她清晰地回想起前世的大婚之夜。 那晚,她也是这样坐在这里,从天黑等到深夜。 最后等回来的,是一个满身酒气,步履踉跄的周砥。 他一样掀了盖头,喝了合卺酒 只是礼数周到到不像是欢喜迎亲的新郎官,只是太子和太子妃。 想到这里,沈燕宜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热度与期待,瞬间冷却了下来。 是啊,她怎么忘了。 无论他白日里表现得多么体贴入微,无论他为她做了多少事,可他终究是那个周砥。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底那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强行压了下去。 没什么可期待的。 今夜,大概率又会是前世的重演罢了。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沈燕宜端坐在床沿,绞着衣角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准备迎接一个满身酒气,眼神冷漠的周砥,准备再经历一次那如同做任务似的洞房花烛夜。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喜婆婆喜气洋洋的声音响起:“殿下来啦!吉时正好,老奴这就伺候着,行合卺之礼!” 沈燕宜垂着头,听着那脚步声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最后停在了她的面前。 一股清冽的、带着淡淡沉水香的气息传来,没有一丝一毫的酒味。 她心中微愕。 “第一步,称心如意,挑盖头!” 喜婆婆高声唱喏,将一杆小巧的玉如意递到了周砥手中。 沈燕宜的心跳得更快了。 她能感觉到那玉如意轻轻挑起红盖头的一角,然后缓缓向上。 视野被一点点照亮,那浓烈得化不开的红色逐渐褪去。 她做好了心理建设,准备迎上一双或是醉意朦胧,或是冷漠疏离的眼。 第一百八十二章 新婚之夜 然而,当盖头被完全掀开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清醒至极的眸子。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半分醉意,是一片她从未见过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温柔与爱意。 周砥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专注而炽热,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 沈燕宜被他看得心头一颤,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下意识地便想别开视线,甚至想往后挪动半分,拉开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的距离。 可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旁含笑站立的喜婆婆和宫人,她硬生生将这股冲动压了下去。 她是太子妃,万众瞩目,不能失了仪态。 周砥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和那双躲闪的,如小鹿般惊慌的眼睛,嘴角的弧度愈发柔和。 “第二步,喝交杯酒,永结同心!” 喜婆婆将两只系着红绳的酒杯递上。 周砥接过,将其中一杯递给沈燕宜。 她伸手去接,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温热的指腹,如同被烫了一下,飞快地缩了回来。 两人按照喜婆婆的指引,手臂相交。 沈燕宜被迫靠近他,近得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沉水香,能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 她的心跳如擂鼓,端着酒杯的手都有些微微发颤。 她仰头饮尽杯中温热的酒液,辛辣中带着一丝甘甜,顺着喉咙一路烧到了心底。 前世,这杯酒冷得像冰。 而这一次,却是暖的。 “第三步,剪发结缘,白首不离!” 喜婆婆取来一把金剪,小心翼翼地从两人鬓边各剪下一缕青丝,用红绳细细系好,放入一个精致的锦囊之中。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喜婆婆念着吉祥话,将锦囊郑重地交到周砥手中。 周砥接过锦囊,紧紧握在掌心,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沈燕宜。 那眼神太过直白,太过滚烫,让沈燕宜几乎无处遁形。 她只能垂着眼,看着自己裙摆上绣着的凤凰图样,心中却是一片翻江倒海。 周砥的动作和前世一般无二,认真无比,唯独那灼热的目光明晃晃的在宣告——他在期待这场婚事。 他每一个动作都郑重其事,仿佛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沈燕宜忽然觉得,前世那场让她心碎绝望的大婚,像是一场遥远而模糊的噩梦。 而眼前的这一切,这温暖的烛光,这温柔的注视,这郑重的仪式,才像是真实。 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悄然在她心底滋生。 “礼成!” “恭喜殿下,恭喜太子妃娘娘!老奴告退!” 喜婆婆带着满屋子的宫人躬身行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喧闹散去,喜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龙凤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起来。 沈燕宜坐在床边,卸下了凤冠,只着一身单薄的红色寝衣,更显得身形纤细。 她有些坐立不安,率先打破了这片寂静。 “时辰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吧。” 她声音不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周砥嗯了一声,走到桌边,将一对龙凤喜烛吹灭。 房间瞬间暗了下来,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纱窗,洒下一地银霜。 黑暗让感官变得更加敏锐,气氛也愈发暧昧。 沈燕宜能感觉到周砥在向她走来,那沉稳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 她紧张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 周砥在她身旁坐下,借着朦胧的月光,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 她的肌肤在月色下莹白如玉,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泄露了主人的不安。 他看了许久,心中那压抑了一整日的,翻涌的情感再也克制不住。 “燕宜。” 他低声唤她,声音沙哑得厉害。 下一瞬,他忽然靠了过来。 不等沈燕宜反应,一只手臂便揽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颈,将她整个人按倒在了柔软的床榻之上。 天旋地转间,沈燕宜只看到他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浓烈的情绪。 “我终于,等到你了。” 他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带着一丝叹息,一丝庆幸。 随即,一个温热的吻,夹杂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落了下来。 沈燕宜的脑中“轰”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那吻熟悉的像经历过千百次一般。 他的吻温柔而缠绵,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撬开她的唇齿,攻城略地。 那清冽的沉水香气,彻底将她包围。 就在周砥的手开始不满足于现状,想要有进一步的动作时,沈燕宜的身子却猛地一僵。 几乎是本能的开了口,“别!” 她下意识地叫出了声,抓着他衣襟的手,用力地想要将他推开。 周砥的动作瞬间停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那抑制不住的轻颤。 黑暗中,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他没有再强迫她,而是缓缓退开,只是依旧将她圈在怀里。 他俯下身,在沈燕宜的额间,落下了一个极尽温柔的吻。 周砥的声音带着一丝宠溺的沙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不早了,睡吧。” 沈燕宜下意识地将身体转向床内侧,背对着他,用一个僵硬的姿态表达着无声的抗拒。 黑暗中,她能清晰地听到他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然而下一刻,一具温热的胸膛却从身后轻轻贴了上来。 一只手臂环过她的腰,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将她虚虚地揽入怀中。 沈燕宜的身体瞬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她想挣脱,想立刻推开他,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响起方才他停下动作时,那一声无奈的叹息,和他落在她额间那个极尽温柔的吻。 挣扎的念头在心底盘旋了一瞬,最终却鬼使神差地停住了。 他的怀抱很暖,没有丝毫的侵略性,只是安静地圈着她,仿佛在给予一种无声的安抚。 那平稳有力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寝衣,一下一下,清晰地传到她的背上,竟奇异地让她那颗因前世记忆而狂跳不安的心,慢慢平复了下来。 她犹豫了片刻,终究没有再动。 第一百八十三章 请安 身体的僵硬在熟悉的沉水香气和那安稳的体温中,一点点地软化。 她放任了自己陷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贪恋,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是她重生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翌日,天光微亮。 沈燕宜的生物钟让她准时醒来,睁开眼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还带着一丝余温。 她下意识地坐起身,环顾四周,一眼便看到了窗边的书案前,那个熟悉的身影。 周砥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案前,借着晨光翻阅着一份奏折。 他看得十分专注,晨光为他挺拔的身姿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侧脸的轮廓俊美而沉静,丝毫没有新婚夜后的疲态,反而显得精神奕奕。 沈燕宜有些出神。 前世一般……周砥晚上爱折腾她,她晨起总是起不来,也自然见不到这一幕。 周砥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起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他手中的动作一顿,随即唇角便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声音清朗。 “醒了?” 简单两个字,像清晨的微风,拂过沈燕宜的心湖,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她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嗯。”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安静祥和的一幕,闻着空气中淡淡的墨香与沉水香混合的气息,她竟觉得无比的舒适与心安。 很快,玉珠便带着宫人进来伺候洗漱。 简单地用了早膳,换上一身合乎规制的宫装后,周砥便要带她去向皇后请安敬茶。 “待会儿见到母后和各宫的妃嫔,不必紧张。” 临出门前,周砥走到她身边,低声安慰了一句,“一切有我。” 沈燕宜抬眸看了他一眼,心中情愫翻涌。 其实她一点也不紧张。 这些流程,这些场面,她上辈子早就经历过一遍。 如今再走一次,于她而言,不过是再熟悉不过的过场罢了。 皇后的寝宫内,早已坐了不少前来请安的嫔妃。 当周砥牵着沈燕宜的手走进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带着或审视,或好奇,或复杂的情绪。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两人上前,恭敬地行礼。 皇后端坐于主位之上,一身凤袍,雍容华贵。 她含笑看着眼前这对璧人,温和地抬了抬手:“起来吧。” 接下来的敬茶流程,沈燕宜做得行云流水。 从跪拜,奉茶,到聆听训示,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得体,每一个规矩都分毫不差,脸上始终带着温婉谦恭的笑容,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那份从容与大气,完全不像一个初入皇宫的贵族之女。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与赞许,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好孩子,以后和砥儿要好好过日子。” 敬完茶,正要落座,殿外忽然传来一道清脆活泼的声音。 “母后!我来看我的燕宜姐姐啦!” 话音未落,周木槿便迫不急的的进到了殿内。 她一进门,看见沈燕宜,眼睛顿时一亮,亲热地跑过来就要拉她的手:“燕宜姐姐!” “没规矩。” 皇后佯装板起脸,嗔怪道,“现在该叫皇嫂了。” 周木槿吐了吐舌头,立刻改口,笑得眉眼弯弯,声音又甜又脆:“皇嫂!” 她高兴地拉着沈燕宜在自己身边的位置坐下,叽叽喳喳地透着亲近。 皇后看着她们要好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随即命人呈上早已准备好的赏赐。 “这是母后给你的见面礼,不算什么稀罕物,拿着玩吧。” 宫人端上来的托盘里,从东珠头面到羊脂玉佩,再到各色珍奇的宝石,琳琅满目,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周木槿在一旁看得眼睛发亮,不等沈燕宜推辞,便直接大手一挥,替她做了主。 “皇嫂,母后给的,你就快收下!这都是母后的一片心意!”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玉珠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把东西都收起来,那干脆利落的模样,仿佛是怕沈燕宜费脑子去想那些客套的推辞之词。 沈燕宜看着好友这般维护自己的模样,心中一暖,便也顺势谢恩收下了。 然而,这份其乐融融的气氛中,总有不和谐的声音。 坐在皇后下首不远处的华贵妃,端着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嘴角挂着一抹温婉的笑,说出的话却带着刺。 “皇后娘娘真是疼爱太子妃,赏赐如此丰厚。” “只是太子妃妹妹,这些身外之物虽好,可到底德行更为重要。妹妹即便出身贵家,但也千万要记得,嫁入皇家,便要以皇家颜面为重,莫要被金银迷了眼,失了分寸才好。” 她这番话说得温声细语,像是在真心实意地提点,可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沈燕宜贪财,上不得台面,殿内众人哪有听不出来的。 一时间,各宫嫔妃的眼神都变得微妙起来。 沈燕宜面上的笑容未变,眼底却掠过一抹冷意,正要开口回敬,身旁的周木槿却先一步按住了她的手。 她抢先开了口,笑得比华贵妃还要甜美无邪:“华贵妃娘娘说得是!我皇嫂当然知道德行最重要啦!不过,母后赏赐的东西,代表的是母后的心意和脸面,皇嫂高高兴兴地全都收下,这才是孝顺,才是给了母后天大的体面呀!” 她歪着头,故作不解地眨了眨眼,看向华贵妃:“难道按照贵妃娘娘的意思,我皇嫂应该当众推拒,说自己不爱金银,以此来驳了母后的面子,才算是有德行吗?” “哎呀,我年纪小不懂事,还请贵妃娘娘教教我,这到底是哪家的规矩呀?” 一番话,又软又脆,却字字诛心。 直接将“收礼物”上升到了“孝顺皇后,全皇后脸面”的高度,反将了华贵妃一军。 华贵妃脸上的得体笑容瞬间僵住,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维持住仪态,脸色青白交加,煞是好看。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台阶 殿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起来。 主位之上,皇后像是全然没有听见这暗藏机锋的对话,她端着茶盏,姿态优雅地自顾自喝着茶,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其余的嫔妃都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哪能看不出皇后的态度。 这分明就是站在太子妃这一边,任由公主去敲打华贵妃。 众人心中立刻有了数,这位新入宫的太子妃,怕不是个能随便招惹的主儿。 有几位素来与皇后亲近的嫔妃,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 一位穿着水绿色宫装的丽妃笑着开口,语气亲和:“公主说的是,皇后娘娘疼爱太子妃,咱们做妹妹的,看着也替太子妃高兴呢。” “这礼物代表的是一份心意,心意到了,皆大欢喜,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话说得巧妙,既附和了周木槿,捧了皇后,又没有直接点名得罪华贵妃,只是将话题轻轻带了过去。 另一位贤妃也紧接着笑道:“是啊,我们也都给太子妃备了些不算太贵重的小玩意儿,还望太子妃不要嫌弃才好。” 说着,她便示意身后的宫女将一个锦盒呈了上来。 有了人开头,其余几位看清风向的嫔妃也纷纷笑着,命人送上了自己准备的见面礼。 沈燕宜见状,下意识地侧头,看了身旁的周砥一眼。 周砥接收到她的目光,眼底含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对她轻轻颔首。 得了他的示意,沈燕宜心中安定下来,脸上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对着众人一一福身道谢,并让玉珠将礼物都收下,整个过程落落大方,不见丝毫小家子气。 然而,有送礼的,自然也有没准备的。 余下几个平日里唯华贵妃马首是瞻的嫔妃,此刻便显得有些尴尬了。 她们本是存着看热闹的心思来的,压根没想过要准备什么礼物。 眼下别人都送了,唯独她们两手空空,面面相觑,窘迫地僵在原地。 沈燕宜将几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她并未因此流露出半分不快,反而主动开口,声音温和开口:“各位娘娘能来,已是给了燕宜天大的体面,心意到了便是最好。往后大家都会经常见面,不必如此客气。” 那几位嫔妃闻言,皆是一愣,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意外之色。 她们没想到,这位新晋的太子妃,非但没有借机让她们难堪,反而主动给了台阶下。 一时间,几人心中五味杂陈,看向沈燕宜的目光也复杂了许多。 皇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深处闪过一抹真正的意外与欣赏。 她原以为,沈燕宜不过是个被砥儿护在羽翼下的娇弱贵女,却不想,她为人处世竟如此沉稳周到,不卑不亢,既有公主和太子撑腰的底气,又有不恃宠而骄的分寸。 这份心性与手段,着实难得。 全场之中,唯有华贵妃的脸色愈发难看。 她本想给沈燕宜一个下马威,结果反被周木槿当众下了面子,如今又被沈燕宜衬得小肚鸡肠,反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显得她还不如一个小辈了。 她再也坐不住,终于强撑起一抹僵硬的笑容,站起身道:“皇后娘娘,臣妾宫里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就先告退了。” 对此,皇后淡淡地点了点头:“去吧。” 得了回答,华贵妃草草行了一礼,便带着人匆匆离去。 有了她带头,其余嫔妃也纷纷起身告辞。 不一会儿,原本热闹的寝殿内,便只剩下了皇后,周砥,沈燕宜和周木槿四人。 “燕宜留下,本宫有几句话想单独与你说说。” 皇后放下茶盏,目光温和地落在沈燕宜身上。 周砥闻言,几乎是立刻就想开口说要留下陪着。 恰在此时,殿外一名太监匆匆进来通报:“启禀太子殿下,陛下让您即刻去一趟御书房,说是有要事相商。” 周砥眉头微蹙,显然有些不情愿。 但他沉吟片刻,还是站起了身。 只是,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径直走到了沈燕宜的身边,微微俯下身。 他凑到她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清,但姿态却足以让旁人看清的亲昵距离,低声说道:“母后有话与你说,你且安心陪着。我处理完父皇那边的事,即刻就来接你。”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温热的气息拂过沈燕宜的耳廓,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那毫不掩饰的宠溺与暧昧,让沈燕宜的脸颊“唰”地一下就红了。 她下意识地抬眼,正好对上他带着笑意的深邃眼眸,心头一跳,只胡乱地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轻声“嗯”了一下。 一旁的皇后将自己儿子的这点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生怕他一走,自己这个做母后的会刁难新媳妇,特意做给自己看的呢。 她心中好笑,却也只是端起茶杯,看破不说破。 直到周砥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沈燕宜才缓缓回过神来。 她脸上的红晕未褪,表面上依旧维持着温婉恭顺的姿态,心底却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整个人都进入了戒备状态。 她清晰地记得上一世。 因为是自己痴缠着周砥,想尽办法才求来了这个太子妃之位,所以皇后对自己并无半分喜爱,只有身为上位者对一个“不择手段”的女人的轻视。 就在这大婚后第一日的敬茶时,皇后甚至都没有找任何借口,便直接罚她举着茶盏,在冰冷的地面上跪足了一炷香的功夫,美其名曰“磨磨她的性子”。 直到她双臂酸麻,膝盖刺痛,才算作罢。 那份屈辱与冰冷,至今想来,依旧刺骨。 沈燕宜深吸一口气,悄悄攥紧了袖中的手指,抬眸看向主位上神色温和的皇后。 “母后可是有话要叮嘱燕宜?” 另一边,御书房。 周砥踏入殿内时,沉重的龙涎香气扑面而来。 殿中只有两人,皇帝高坐于御案之后,而站在下首的则是沈纪之。 “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抬了抬眼,目光从手中的奏折上移开,直接将它递给了一旁的内侍。 “砥儿,你看看这个。”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本宫帮你撑腰 周砥接过,展开一看,眉峰微动。 奏折上罗列着一张长长的名单,后面详细记录了各色贺礼的品类与价值。 这些人,无一不是朝中与他政见相左,暗中使绊子的老对手。 “这是沈卿整理出来的。”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趁着你与沈家大婚,这些人倒是会钻营,打着送贺礼的名头,行的却是打点笼络的勾当。送往沈府的礼单,比送到东宫的还要厚重几分。” 沈纪之立刻躬身:“陛下明鉴,这些礼物臣分毫未动,礼单也已誊录在此。这些人是何居心,臣不敢妄断,只求呈于陛下面前,以证沈家清白。” 闻言,周砥瞬间了然。 沈纪之主动呈上奏折,的确是当下最好化解这些暗中挖坑的最好办法。 即不用和那些人撕破脸皮,也能向皇帝表露衷心。 不过……这些事情,他这个岳父不打算深究,自己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对方。 “父皇放心。” 周砥合上奏折,声音沉稳,“这些人既然想走捷径,儿臣会让他们知道,走错了路,是要付出代价的。”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身体微微向后靠在龙椅上。 他端起茶盏,用杯盖不紧不慢地撇着浮沫,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分别扫过周砥和沈纪之。 “你们两家如今结为姻亲,是亲上加亲,朕心甚慰。”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不过,这情分是情分,规矩是规矩。沈卿是国之栋梁,太子是国之储君,各自该在什么位置上,该做什么事,自然要心里有数。” 此话一出,殿内的氛围瞬间将了下来。 这是敲打,也是警告。 皇帝是在提醒他们,无论沈家与东宫的关系如何亲近,都不能越过他这个君主。 他可以赐予他们权势,同样也可以轻易收回。 沈纪之与周砥心中皆是一凛。 “陛下教诲,臣,谨记于心。” 沈纪之率先俯首,姿态恭敬至极。 周砥也紧接着应下,“儿臣明白,绝不敢辜负父皇的信任与教诲。” …… 与此同时,皇后的寝宫内。 周砥离开后,沈燕宜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 她垂首静立,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下悄然攥紧,做好了应对一切屈辱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与惩罚并未到来。 “坐吧,站着做什么。” 皇后温和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片沉寂。 沈燕宜微愕,抬起头,正对上皇后带着浅笑的眼眸。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前世的轻蔑与冷漠,只有长辈对晚辈的温和与关切。 “到本宫身边来。” 皇后又朝她招了招手。 沈燕宜压下心底的惊疑,依言走上前,在皇后身边的锦墩上坐下。 “今日华贵妃那番话,你别往心里去。” 皇后亲自为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动作亲昵,“她素来与本宫不和,今日不过是借题发挥,冲着本宫来的,与你无关。” 沈燕宜心中微微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皇后竟会主动向她解释这些。 “本宫知道,宫里头人多嘴杂,是非也多。” 皇后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严肃了几分,“但你如今是太子妃,代表的是东宫的颜面,也是本宫的颜面。我们不主动去招惹是非,但也绝不能任人欺辱。” 说话间,皇后的眼神逐渐锐利起来,“往后在这宫里,若是再遇上今日这般不知分寸的人,你不用怕,只管拿出太子妃的气势来。” “有理,就给本宫当面驳回去;没理,回来告诉本宫,本宫替你找理。出了任何事,有本宫和砥儿给你撑腰。” 这一番话说的真情实感,倒让沈燕宜惊讶。 前世,她成为太子妃后,没少受那些嫔妃的冷嘲热讽和暗中刁难。 她为了不给周砥添麻烦,也为了保全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只能独自应对。 见招拆招,步步为营,在一次次的困境中,硬生生将自己磨炼成了一个宫斗高手。 她以为这一世,这条路还要再走一遍。 却不想,最大的靠山,竟主动送了过来。 一股暖流从心底深处涌起,冲刷着前世留下的冰冷刻痕。 沈燕宜的眼眶微微发热,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对着皇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母后放心,燕宜记下了。” 她温顺地点头,眼底却闪过一丝历经世事后的通透与自信,“燕宜绝不会堕了东宫和母后的威名。” 对于后宫的这些手段,她如今可是手到擒来。 皇后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满意地笑了。 她就知道,沈纪之教出来的女儿,绝不会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皇嫂,母后说的对!” 周木槿见此挤到沈燕宜身边坐下,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附和着皇后刚才的话:“你别怕她们!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去父皇那里告状!” 看着好友义愤填膺的模样,沈燕宜忍俊不禁。 寝殿内的气氛一时间轻松愉快,充满了家人般的温馨。 就在三人相谈甚欢之时,殿外传来了内侍的通报声。 “陛下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话音刚落,皇帝便与周砥一前一后,一同走了进来。 “你们几人在聊这么呢?这么开心。” 见到皇帝前来,几人纷纷起身行礼。 皇帝看起来心情不错,摆了摆手,随后上前坐在了皇后左侧的位置。 而周砥的目光在殿内一扫,便走到了沈燕宜身侧,俯身关切地低语:“方才,母后可有对你说些什么?” 那份毫不掩饰的紧张让沈燕宜心头微动,她迎上他的视线,摇了摇头,唇角翘起一抹浅笑:“没有,母后只是叮嘱了我一些后宫的事情。” 听到这些,周砥这才放下心来,唇边也泛起笑意。 “咳。” 皇帝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故意清了清嗓子,调侃道:“看来朕是白担心了。砥儿对太子妃,可真是上心。” 第一百八十六章 能娶到你,真好 皇帝的调侃让殿内的气氛愈发轻松,沈燕宜的脸颊却不受控制地烫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想要将手从周砥的掌心抽回,与他拉开一些距离。 在帝后面前如此亲昵,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然而,她刚一动,周砥便察觉了她的意图。 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不着痕迹地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带着安抚的意味。 这细微的动作,让沈燕宜的心尖莫名一颤,挣扎的念头瞬间便熄了火。 皇后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脸上的笑意更浓,嗔怪地看了皇帝一眼:“陛下看你说的,燕宜脸皮薄,新婚燕尔的,自然会害羞。” 一番话,巧妙地缓解了沈燕宜的尴尬,让她得以从众人的视线中脱身。 几人又闲聊了片刻,皇帝因还有政务需要处理,便先行一步,离开了皇后的寝宫。 周砥也顺势起身,带着沈燕宜向皇后与周木槿告辞。 两人并肩走出寝殿,沿着宫道缓缓而行。 沈燕宜本以为是回东宫,一路上沉默不语,脑海中还在回味着方才皇后那番维护的话语,心中百感交集。 然而,走到一个分岔路口时,周砥却没有选择通往东宫的那条路,而是牵着她,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殿下,我们这是……” 沈燕宜有些疑惑地开口。 “陪我走走。” 周砥侧头看她,声音温和,牵着她的手却没有半分要停下的意思。 沈燕宜只好跟着他的脚步,心中愈发不解。 直到一片熟悉的湖光山色映入眼帘,她才猛然反应过来,这里是御花园。 而他们正走向的,正是那方养着无数名贵锦鲤的池子。 沈燕宜的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心跳漏了一拍。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周砥这是有事儿要说…… 周砥拉着她在池边的汉白玉栏杆旁停下,目光落在池中悠闲游弋的锦鲤上,那些鱼儿似乎认得他这个主人,纷纷朝他围拢过来。 他没有看鱼,目光却转到了沈燕宜的脸上。 “我记得,上次去长公主府邸,你就在那儿喂鱼。”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随口一提,“你那天,好像很生气。” 沈燕宜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维持着平静。 他竟然看出了自己当时在生气?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她该如何回答? 说自己是因为前世的怨恨,在心中将他骂了千百遍? 这太过荒唐,也绝无可能说出口。 “是谁惹你不快了?” 周砥看着她,又追问了一句,眼神专注,仿佛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沈燕宜定了定神,飞快地在脑中编织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她抬起眼,迎上他的视线,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无奈,语气也带上了一丝娇嗔:“殿下记错了。那日不过是觉得宴上无趣,又被元嘉郡主刁难得心烦,才出来躲个清静罢了。” 说完,她还想再补充几句,让这个谎言显得更加真实可信。 然而,周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了然的笑意。 那眼神仿佛在说:继续编。 沈燕宜抿唇,他根本不信。 就在她心虚地想要移开视线,不知该如何收场时,周砥忽然动了。 他毫无预兆地俯下身,微微偏过头。 下一瞬,一个温热的吻,精准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沈燕宜的眼睛倏然睁大,脑中“轰”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这里是御花园! 随时都可能会有宫人经过! 他怎么敢…… 她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可他的一只手臂已经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牢牢固定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扣住了她的后颈,不让她有丝毫退缩的余地。 这个吻不似新婚夜那晚带着试探与克制,反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却又温柔缠绵。 他撬开她的唇齿,清冽的沉水香气瞬间将她彻底包围,攻城略地,让她无处可逃。 沈燕宜被迫仰着头承受着,从最初的震惊与抗拒,到渐渐地浑身发软,连呼吸都忘了。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他温热的唇舌和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燕宜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时,周砥才终于缓缓松开了她。 他退开些许,额头抵着她的,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沈燕宜大口地喘着气,双颊绯红,眼眸中水光潋滟,带着一丝被欺负过的薄怒与羞恼。 她缓过神来,张口便想斥责他的胆大妄为。 “你……” 然而,才说出一个字,她便对上了周砥那双深邃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半分轻佻,只有化不开的温柔与缱绻,像是蕴藏着星辰大海,足以将人溺毙。 他凝视着她,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泛红的脸颊,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叹息般的满足。 “能娶到你,真好。”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像是一道暖流,瞬间击中了沈燕宜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所有斥责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 她的心,在这一刻,乱得一塌糊涂。 那句话像是一枚烧得滚烫的烙印,猝不及防地烫在了沈燕宜的心上。 她所有的羞恼、所有的斥责,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一团乱麻,堵在喉间,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燕宜的脸颊烫得几乎要烧起来,她不敢再周砥,猛地挣开他的怀抱,转身便快步向前走去,那背影,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仓皇。 周砥看着她通红的耳根和略显慌乱的步伐,非但没有生气,唇角的笑意反而愈发深邃。 他没有立刻追上去,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与宠溺。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回到了东宫。 一踏入寝殿,沈燕宜便径直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凉茶,一口气饮尽,试图浇灭心头和脸颊上那股久久不散的热意。 周砥跟着走进来,对一旁的内侍吩咐道:“去把库房的钥匙和总账都拿来。” 内侍躬身领命,很快便退了出去。 沈燕宜闻言,端着茶杯的动作一顿,心中升起一丝疑惑。 第一百八十七章 她这是觉得自己穷? 库房钥匙? 不等她发问,那内侍已经捧着一个紫檀木的托盘回来了。 托盘上,一串沉甸甸的黄铜钥匙和几本厚厚的账册,整齐地摆放着。 周砥拿起那串钥匙,走到沈燕宜面前,将它递了过去。 “从今日起,这东宫的内务,便全权交由你打理。”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朗沉稳,“库中的所有开支用度,都由你来定夺。” 沈燕宜看着眼前这串熟悉的钥匙,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记得清清楚楚,上一世,也是在大婚后的第二天,周砥同样将这串钥匙交给了她。 那时的她,刚刚经历了皇后的下马威,满心屈辱与不甘,接过钥匙时,迫不及待的想要好好展示一番自己的能力。 可当她第一次打开东宫的库房,第一次翻开那厚厚的账册时,她整个人都被彻底震惊了。 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良田地契,各地商铺…… 那庞大的资产,远超她的想象,甚至比沈府还要丰厚数倍。 她当时足足愣了半个时辰,才从那惊人的财富中回过神来,心中第一次对这个太子丈夫,有了一丝除了痴恋之外的敬畏。 然而此刻,再次面对这同样的场景,沈燕宜的心中却再无波澜。 她平静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串钥匙和账册,神色淡然得仿佛只是接过了一盘点心。 “好。” 她轻轻颔首,语气平稳,“殿下放心,我会打理好的。” 周砥原本正带着几分期待,等着看她脸上露出惊讶或是欣喜的表情。 毕竟,东宫的底蕴之丰厚,足以让京中任何一个贵女为之咋舌。 他想让她知道,嫁给他,绝不会受半点委屈。 可他等来的,却是她平静到近乎冷淡的反应。 就一个“好”字? 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周砥脸上的自信笑容微微一僵,心里“咯噔”一下。 她这是什么反应? 难道……她觉得东宫的这点家底,根本不算什么? 也是,沈家富可敌国,她自幼见惯了奇珍异宝,或许在他看来丰厚无比的资产,在她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周砥的心里顿时就有些虚了。 他看着沈燕宜已经开始随手翻阅起账本,那娴熟淡然的模样,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咳……” 周砥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一点颜面,试探着开口,“东宫的账目繁杂,牵涉到各地庄子和铺子,若你觉得不好打理,我明日便为你寻一个得力的账房先生来帮你。” 沈燕宜头也未抬,一边翻着账册,一边随口应道:“不必了。” 她翻看的速度很快,脑中自动将这些数字与前世的记忆一一对应,查漏补缺。 对她而言,这不过是将烂熟于心的东西再复习一遍,简单至极。 “就这点账目,我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了,用不着旁人插手。” “就……这点账目?” 周砥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沈燕宜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她果然是嫌少了! 周砥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头顶,不是生气,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不甘心。 不行! 他周砥的太子妃,怎么能受这种“委屈”? 他不能让她觉得,嫁到东宫是“下嫁”了,是“受苦”来了! 想到这儿,周砥再也坐不住了,他看着兀自专心看账的沈燕宜,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他一言不发,转身便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沈燕宜察觉到动静,疑惑地抬起头,只看到他行色匆匆的背影,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 “殿下?” 他这是怎么了? 然而,周砥并未回头,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殿外。 …… 半个时辰后,御书房。 皇帝正埋首于一堆奏折之中,听见内侍通报太子求见,他以为周砥是来回禀上午交代下去的差事,便直接让人进来了。 “砥儿,笼络沈家的人查得如何了?可有什么新……” 皇帝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周砥快步走到御案前,一脸严肃地开了口。 “父皇。” “嗯?” 皇帝抬起眼,等着他的下文。 却见周砥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商议国家大事般的郑重语气,沉声说道:“儿臣今日前来,是想为太子妃,向父皇讨要些赏赐。” 皇帝闻言诧异。 他拿着朱笔的手悬在半空,脸上写满了错愕。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他的太子,这个素来不苟言笑,一心扑在政务上的儿子,火急火燎地跑到御书房来,不是为了国事,不是为了军情,而是为了……给自己的新媳妇要赏赐? 皇帝的错愕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即被一抹极淡的笑意取代。 他放下朱笔,好整以暇地靠回龙椅,打量着自己这个一向沉稳的儿子,语气里满是调侃:“哦?朕的太子妃想要什么赏赐,只管说来,金银珠宝,朕都允了。” 周砥却摇了摇头,神色依旧郑重:“父皇,燕宜出身沈家,对金银俗物并不看重。她性情雅致,更喜别致之物。” “那她喜欢什么?” 皇帝来了兴致。 周砥见此,沉声道:“儿臣斗胆,想为她求一支‘凤穿牡丹’的白玉钗。” 此话一出,皇帝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 那支白玉钗,乃是先帝亲手为太后所制,后传给皇后,象征着皇家嫡系血脉的至高身份。 按规矩,唯有皇后与公主方能佩戴。 这已经不是赏赐,而是赐予一份无人能及的地位与荣耀。 皇帝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盯着周砥,像是要将他看穿:“你可知你在求什么?” “儿臣知道。” 周砥迎上他的视线,不闪不避,“燕宜初为太子妃,儿臣不愿她受半分委屈。有此钗傍身,便是父皇与母后对她的认可,宫中上下,再无人敢轻慢于她。” 他将自己的私心与盘算,毫不掩饰地摊开在皇帝面前。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许久,皇帝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眼底的锐利化为一丝复杂的欣赏与无奈。 他这个儿子,为了太子妃,真是把心思用到了极致。 “你啊……” 皇帝指了指他,终是笑了,“罢了,既然是你为太子妃求的体面,朕这个做父皇的,没有不给的道理。” 他对着一旁的内侍扬了扬下巴:“去,将那支玉钗取来,交给太子。” 第一百八十八章 理应有最好的 内侍很快便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回来,恭敬地呈到周砥面前。 周砥接过,皇帝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只是那语气中,已经没了方才的调侃,反而多了一丝郑重与告诫。 “砥儿,这支钗不仅是给太子妃的体面,也是给沈家的定心丸。沈家于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你心中要有数。” 皇帝的目光深沉,话中有话,“朕把这朝堂之上最重朝臣的嫡女许配给你,你要好好待她,莫要让朕,也莫要让沈家失望。” 这番话,既是叮嘱,也是提醒。 它提醒着周砥,他与沈燕宜的婚姻,不仅仅是两个人的结合,更是东宫与沈家势力的捆绑。 沈燕宜所受的荣宠,与沈家在朝堂上的分量,息息相关。 周砥握着锦盒的手指微微收紧,眸色暗了一瞬。 他不喜欢父皇用这样的口吻谈论他的爱人,仿佛她只是一个用来稳固势力的工具。 但他同样明白,在皇家,没有什么是纯粹的。 若沈燕宜不是沈家女,他当初求娶也不会这般顺利。 而今日,他为她求来这份荣耀,本身就是利用了这份政治联姻的价值。 “儿臣明白。” 周砥敛去眼底的情绪,俯首应下,“父皇放心,燕宜是儿臣的妻子,儿臣自会倾心相待,绝不负她。” …… 东宫,寝殿之内。 沈燕宜已经快要将最后一本账册核对完毕。 玉珠在一旁帮忙研墨,看着自家小姐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眼睛都快看直了。 玉珠忍不住小声惊叹,“小姐,您这也太快了!这么多账目,您怎么一下子就理清了?之前在府里,您看那些铺子的账本,也得花上半天功夫呢。” 沈燕宜核对完当页的最后一笔账目,将账本用镇纸压好,这才抬起头,唇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没什么,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她轻描淡写地解释道,“看多了,自然就快了。” 玉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中对自家小姐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但只有沈燕宜自己清楚,这何止是熟能生巧。 前世,她执掌东宫中馈十数年,这些账目,这些产业,她比周砥本人还要清楚。 哪里的庄子收成最好,哪里的铺子盈利最多,库房里哪一件珍宝放在哪个角落,她都烂熟于心,闭着眼都能说出个七七八八。 两人正交谈间,周砥从殿外走了进来。 他一眼便看到还坐在桌案后整理账册的沈燕宜,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快步走了过去。 “怎么还在忙这些?” 他伸手,按住她翻动账册的手,“先歇一歇,不急于这一时。” “已经快弄完了。” 沈燕宜婉拒了他的好意,想将手抽回。 周砥却不松手,反而直接将她手中的账册抽走,放到了一边。 而后,他将一直带回来的那个锦盒,放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什么?”沈燕宜疑惑地抬眸。 周砥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自己打开。 沈燕宜依言打开锦盒,当看清里面静静躺着的那支发钗时,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通体莹白的暖玉,雕工精湛,凤与花栩栩如生,正是那支象征着至高荣宠的“凤穿牡丹”白玉钗。 沈燕宜的瞳孔微微收缩,心头巨震。 她记得这支钗。 前世,她嫁入东宫后,为了证明自己,苦心管理一切。 直到一年多后,她一手操办的中秋宫宴大获成功,引得龙心大悦,皇帝才将这支玉钗作为赏赐,送到了她的手上。 那是她用了无数个不眠之夜,耗费了无数心血,才为自己挣来的荣耀。 可如今,她才嫁入东宫第一天,这支钗,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巨大的冲击让她的心绪翻涌不休,但常年累积的沉稳让她很快冷静下来。 她抬起头,看向周砥,目光锐利而通透。 “这支钗,应该不是父皇主动赏赐的吧?” 她太清楚这支钗所代表的意义了,这不是寻常赏赐,而是身份的象征。 以皇帝多疑的性子,绝不可能在她刚入宫的第一天,就主动给予她这样一份能与公主比肩的荣耀。 周砥见她一眼看穿,非但没有意外,眼中反而漾开一抹得意的笑意,像是个急于邀功的孩子。 “我向父皇求来的。” 他俯下身,凑近她,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骄傲,“我的太子妃,理应拥有这宫中最好的东西。有了它,看以后谁还敢给你脸色看。” 沈燕宜闻言,彻底愣住了。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这竟是他专程去为自己求来的。 只是为了给她,他便毫不犹豫地去向皇帝讨要了这份天大的体面。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酸涩,滚烫,让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但她很快便压下了这份心绪。 不管他是出于何种心态,有了这支玉钗,她往后在宫中的地位便能真正稳固下来,这对她,对她想要守护的沈家,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想通了这一点,沈燕宜心中一定,将那支玉钗从锦盒中取出,细细摩挲着温润的玉身。 “玉珠,替我戴上吧。” 她转过身,坐到了梳妆台前。 “我来。” 不等玉珠上前,周砥已经从她手中接过了玉钗。 他走到沈燕宜身后,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捻起她的发丝,小心翼翼地将那支白玉钗,稳稳地插入她的发髻之中。 这个举动太过亲昵。 沈燕宜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颈侧,他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耳廓,带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 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透过面前的铜镜,她能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影将自己完全笼罩,他神情专注,动作温柔,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化不开的缱绻。 沈燕宜下意识地微微转过头,看向他。 周砥也正好为她戴好发钗,目光低垂,正对上她仰起的脸。 四目相对。 寝殿内一片寂静,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呼吸与狂乱的心跳。 周砥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看着她水光潋滟的眼眸,看着她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红唇,只觉得心底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这一瞬间,彻底绷断。 他情难自禁地低下头,吻了上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梦中的绝望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却又仿佛理所当然。 沈燕宜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唇上的温度,感受到他略显急促的呼吸,更能感受到他透过这个吻传递过来的,那份炙热而浓烈的情感。 铜镜中,两人的身影紧密交叠,他的手还扶在她的发间,白玉钗在乌发间熠熠生辉,一切都显得无比亲密。 许久,周砥才缓缓退开,却依旧保持着俯身的姿势,额头轻轻抵着她的。 他看着她的眼眸和被吻得嫣红的唇瓣,眼底的笑意像是酿开的陈酒,醇厚而醉人。 他凝视着她,似乎对她方才的顺从极为满意,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得意的调侃:“这次倒是没有推开我。可是开始喜欢我了?” 这句话像是一根尖锐的针,毫无预兆地戳破了沈燕宜用冷漠筑起的心防。 喜欢他? 这两个字在脑海中炸开,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喜欢他吗? 他在御花园中强势地吻住她时,她的心跳为何失控? 他将这支代表无上荣宠的玉钗送到她面前时,她心底涌起的那股酸涩与滚烫是什么? 当他为她簪发,温柔地凝视着她时,她为何会心生悸动?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 是的,她好像,真的……再次喜欢上周砥了。 这个认知让沈燕宜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不!不可以! 她猛地清醒过来,前世那血淋淋的背叛与绝望瞬间涌上心头,将方才那丝旖旎的情愫冲刷得一干二净。 她的脸色骤然变冷,伸手推开了还近在咫尺的周砥,眼中的温情与迷离尽数褪去,只剩下刺骨的冰冷。 “殿下想多了。” 她站起身,退后一步,与他拉开安全的距离。 为了不让他看出自己的失态,她甚至不敢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快步走回到桌案前,重新坐下,拿起了那本已经核对完的账册,假装继续处理公务。 “东宫账目还未理清,我需尽快完成。” 那冷淡的语气,仿佛刚才那个在他怀中温顺承接亲吻的人,根本不是她。 寝殿内的气氛瞬间从滚烫降至冰点。 周砥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举动,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困惑与失落。 方才她眼中的情动明明不是假的,为何一转眼,便能变得如此冷漠? 他想不明白,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得发慌。 而坐在桌案后的沈燕宜,看似专心致志地盯着账册,实则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书页,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 沈燕宜,你清醒一点! 你重活一世,不是为了再跟他谈情说爱,重蹈覆辙的! 你的目的是守护沈家,是让那些曾经伤害过你和家人的人付出代价! 这桩婚事是你达成目的的工具,周砥是你必须利用的棋子。 你绝不能动摇,绝不能再次对他动心! 否则,前世的下场,便是你的明天。 …… 夜色渐深。 沈燕宜强迫自己摒弃杂念,处理完所有事务后才上榻歇下。 她刻意躺在了床榻的最外侧,背对着周砥,浑身都写满了抗拒。 周砥看着她紧绷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再上前。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烛火熄灭,陷入一片沉寂。 睡梦中,周砥发现自己正站在东宫寝殿的门口。 殿内灯火通明,沈燕宜正坐在窗边,似乎在等什么人。 他看见玉珠从外面走进来,担忧开口:“太子妃,您别着急,奴婢帮你回去沈家看看,你且现在这里等着,千万不要离开东宫。” 说完,玉珠便匆匆离去。 周砥想走进去,却发现自己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怎么也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燕宜在殿内静静地等待,从日落到天黑。 时间在梦境中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忽然,一名侍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与血污,声音凄厉地哭喊道:“太子妃,沈府……沈府满门……被灭了!” 轰—— 周砥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了。 他看到沈燕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那双明亮的眼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最后变成了一片死寂的空洞。 她没有哭,没有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了身体。 许久,她缓缓站起身,目光落在了墙上悬挂着的那把,他留在寝殿用作装饰的长剑上。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动作缓慢而僵硬,像是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 “不……燕宜!不要!” 周砥在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呐喊,他拼尽全力,终于挣脱了束缚,发疯似的朝她冲了过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抓住她的手腕时,他的身体却径直穿过了她的身影。 他碰不到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拔出长剑,那清亮的剑身倒映出她绝望而空洞的脸。 下一瞬,她反手握剑,毫不犹豫地横剑一挥。 鲜血喷涌而出,像是一朵妖冶的红梅,在她素白的颈间决然绽放。 她的身体缓缓倒下,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彻底失去了神采。 “不——!” 周砥猛地从梦中惊醒,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他惊魂未定地坐起身,额头上满是冰冷的汗珠。 梦里的绝望与无力感太过真实,真实到让他浑身发冷。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看到了安然睡在身侧的沈燕宜。 她呼吸平稳,睡颜静谧,与梦中那个决绝赴死的身影截然不同。 一股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后怕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 周砥几乎是一把将沈燕宜紧紧地搂进怀里,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再也不让她离开。 沈燕宜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举动惊醒,睡意全无。 她下意识地便要挣扎,伸手去推他。 可当她的手触碰到他的手臂时,却被他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冰冷和剧烈的颤抖惊得一顿。 他……在害怕? 这个认知让沈燕宜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僵在原地,任由他像个溺水的孩子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死死地抱着自己,没有再动一下。 第一百九十章 回门 次日天还未亮,沈燕宜便醒了。 她不是自然醒,而是被腰间一阵阵的酸痛给折腾醒的。 昨夜周砥突然抱住自己后,就再也没松开过。 她就这么被迫保持着一个姿势睡了一整晚,眼下实在是受不住了。 沈燕宜揉着自己快要断掉的腰,轻手轻脚地掀开锦被下了床。 她需要出去活动一下筋骨,否则今天怕是连路都走不了了。 清晨的空气带着微凉的湿意,沈燕宜在庭院中缓缓舒展着身体,紧绷的肌肉总算得到了一丝缓解。 她正专心致志地活动着,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旁的廊柱后,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是玉珠。 那丫头正躲在那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盛满了显而易见的八卦与揶揄,那神情仿佛在说:太子妃您辛苦了。 沈燕宜的动作一僵,瞬间明白了她在想什么,脸颊不由得有些发烫。 “你在那儿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她没好气地开口。 玉珠嘿嘿一笑,从柱子后走了出来,凑到沈燕宜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调侃:“太子妃,您和殿下……感情真好。” “胡说什么。” 沈燕宜瞪了她一眼,试图解释,“昨夜不过是殿下做了噩梦,我……” “奴婢都懂,奴婢都懂。” 玉珠连连点头,嘴上说着相信,可那双眼睛里促狭的笑意却出卖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沈燕宜看着她这副模样,知道自己是越描越黑,索性放弃了解释。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今晚说什么也不能再被周砥抱着睡了! 回到寝殿时,周砥也已经醒了。 他正靠坐在床头,见她从外面进来,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昨夜……我可是吵到你了?” 他试探着开口,声音还有些晨起的沙哑,“抱着你睡,有没有不舒服?”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沈燕宜腰间的酸痛感便愈发清晰。 她心头那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也忘了什么君臣礼仪,赌气似的脱口而出:“是啊,很不舒服!腰都快断了!” 说完,她还觉得不解气,走到床边,伸手在床榻中间划了一道无形的线,语气带着几分命令的意味。 “今晚你睡过去些,不许再越界!” 她本是有些生气的,可这话落在周砥耳中,却像极了新婚妻子带着娇嗔的埋怨,那微微鼓起的脸颊,非但不显凌厉,反而有几分可爱。 但他知道,她也是真的不舒服了。 昨夜梦中的恐惧让他失了分寸,确实将她勒得太紧。 周砥没有半分不悦,反而立刻从床上起身,走到她面前,郑重地开口:“是我的不是,昨夜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一时失态,以后不会了。” 沈燕宜愣住了。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主动道歉的男人。 前世那个高高在上,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她的太子,何曾向她道过歉? 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但只是一瞬,她便立刻将那丝异样压了下去,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翻过了这一篇。 “知道了,殿下快更衣吃早膳吧。” 早膳过后,周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前殿处理公务,而是拉着沈燕宜的手,带她去了库房。 “明日便是三朝回门的日子,你来挑些给岳父岳母和兄长的回门礼。” 沈燕宜闻言有些疑惑,可当她走到库房外的庭院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只见宽敞的院子里,已经摆满了大大小小数十个箱子,箱盖敞开着,里面是各色绫罗绸缎,名贵药材,古玩字画,在晨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这些还不够吗?” 沈燕宜看着这几乎堆成小山的礼物,觉得已经太过隆重。 周砥却摇了摇头,似乎对眼前的阵仗还很不满意。 他觉得,这还不足以体现出他对太子妃的重视,不足以让全京城的人都看到,沈家女嫁入东宫,是何等的风光无限。 “不够。” 他揽过沈燕宜的肩,语气格外的认真,“你是我的太子妃,你的回门礼,必须是京中独一份的体面。” 说罢,他对着一旁的内侍沉声吩咐道:“再去,把库里那对前朝的白玉如意,还有江南新贡的雨前龙井都搬出来。另外,给岳母备上一整套南海珍珠头面,给大哥备一把西域宝剑。” 内侍领命而去,很快,庭院里的礼物又多了不少。 沈燕宜看着他这副恨不得将整个东宫库房都搬空的架势,心中五味杂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回门当日,东宫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地从宫门而出,后面跟着十几辆满载着礼物的马车,一路引得街边百姓纷纷驻足围观,惊叹与羡慕之声不绝于耳。 当这支堪比迎亲队伍的仪仗停在沈府门前时,早已等候在此的沈纪之和蒋秋娘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沈策安站在父母身侧,看着从马车上携手走下的妹妹与太子,目光中依旧带着几分审视与警惕。 虽然木已成舟,但他还是担心妹妹在宫中受了委屈。 “拜见岳父,岳母。” 周砥走上前,对着二老恭敬地行了一礼。 随后,他又转向沈策安,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大哥。” 沈纪之与蒋秋娘忙回礼,口称客气。 唯有沈策安,被这一声“大哥”叫得浑身别扭。 对方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自己不过是一介臣子,他这么喊自己根本就是故意的。 这位太子殿下,怕不是还在因为之前自己和他争执的事情,存心“报复”。 他僵硬地拱了拱手,避开了这个称呼,生硬地转换了话题:“殿下与家妹一路辛苦,请入府内正厅奉茶。” 周砥也不在意,从善如流地牵着沈燕宜的手,跟着他们走进了沈府。 刚一落座,几个男人正要寒暄,蒋秋娘便迫不及待地拉住了沈燕宜的手,脸上满是慈爱的笑意。 “燕宜,你跟娘到后堂来,咱们娘俩聊咱们自己的。” 说着,她便不由分说地将沈燕宜从周砥身边带走,往侧厅的方向去了。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一百九十一章 要抓住机会,大胆一些 侧厅内,蒋秋娘屏退了下人,厅中只剩下母女二人。 她拉着沈燕宜的手,仔仔细细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目光中满是疼爱与担忧。 “燕宜,告诉娘,殿下待你如何?在宫里有没有受委屈?” 蒋秋娘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外人听了去。 女儿嫁的是天家,是储君,即便心中有万般不舍与挂念,她也不敢有丝毫逾矩。 看着母亲眼底藏不住的关切,沈燕宜心中一暖。 前世她总是报喜不报忧,让父母至死都以为她在东宫过得顺心如意。 这一世,她不想再让母亲为自己悬心。 “娘,您放心。” 沈燕宜回握住母亲的手,语气真诚,“殿下待我很好。” 这两个字,她说得没有半分虚假。 周砥这一世的确对她的好,是捧在手心里的珍视,是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堆到她面前的赤诚,这一点,她无法否认。 听到这个回答,蒋秋娘高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一半。 她欣慰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那就好,那就好。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便是和睦。” 短暂的宽心之后,蒋秋娘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她凑近女儿,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几分试探与尴尬:“那……你们可曾圆房了?” 此话一出,沈燕宜的脸颊“轰”的一下就烧了起来,连耳根都泛起了滚烫的红晕。 她怎么也没想到,母亲会问得如此直白。 看着女儿这副羞窘的模样,蒋秋娘心里便有了答案。 她微微蹙眉,追问道:“还没有?” 沈燕宜的头几乎要埋进胸口里,声音细若蚊蚋:“……嗯。” 得到肯定的答复,蒋秋娘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无奈与忧虑。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燕宜,你听娘说。如今你与殿下已是夫妻,有些事情,是理所应当的。你不能总这样拖着,时日久了,对你的名声不好,宫里人多口杂,不知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蒋秋娘握紧了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劝道:“娘知道你脸皮薄,但这种事总要有人主动些。殿下是男子,又是储君,或许不便拉下脸面。你既已嫁作人妇,就该学着体贴丈夫的心意,主动抓住机会。” “只要殿下是真心待你,你便不必害怕,更不用觉得尴尬。夫妻一体,本就该亲密无间。你只有真正成了他的人,这太子妃的位子,才算是坐稳了。” 母亲的话,字字句句都敲在沈燕宜的心上。 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前世的阴影太过深刻,让她本能地抗拒着与周砥的任何亲密接触。 她害怕一旦跨过那条线,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便会彻底崩塌。 可母亲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她如今的身份,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不行周公之礼,确实会引来诸多不必要的揣测与麻烦。 沈燕宜心中乱作一团,面上却只能低低地应了一声:“女儿知道了。” 午膳时分,一家人围坐一堂。 周砥与沈燕宜并肩而坐,席间,他几乎没怎么动自己的筷子,心思全放在了身边人。 “这道笋尖尝尝,很嫩。” 他夹了一筷子放到沈燕宜碗中。 “喝些汤,暖暖胃。” 他又亲手为她盛了一碗汤,细心地吹凉了些才递过去。 那份无微不至的体贴与照顾,看得对面的沈纪之与蒋秋娘频频点头,脸上满是满意的笑容。 就连一向对周砥抱着警惕之心的沈策安,神色也缓和了不少。 两人的模样,在外人看来亲密无间,恩爱非常。 可蒋秋娘到底是过来人,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家女儿在接受周砥的好意时,身体总会下意识地保持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距离。 那不是害羞,而是一种刻意的疏离。 蒋秋娘心中暗暗叹气,真是个傻孩子。 她一边与周砥寒暄,一边不动声色地朝沈燕宜递过去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仿佛在说:主动些! 沈燕宜正小口喝着汤,冷不防对上母亲那极具压迫感的视线,差点被呛到。 她瞬间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一时间汗颜不已,只觉得脸颊又开始发烫,连忙低下头,假装专心吃饭。 好在周砥并未察觉到这母女间的暗流涌动,依旧沉浸在能为心上人布菜的温柔氛围里,唇边的笑意就没有消失过。 午膳过后,几人又闲聊了片刻,眼看时辰不早,周砥与沈燕宜便起身告辞,准备返回东宫。 出了沈府大门,坐上马车,沈燕宜看着窗外热闹的街景,忽然开口道:“殿下,我们能不能……在街上走走?” 她想透透气,吹散心中因母亲那番话而起的烦乱。 周砥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他立刻吩咐车夫停下,亲自扶着沈燕宜下了马车,让仪仗队先行回宫,只留一辆马车在街道尽头等着。 两人则像寻常夫妻一般,并肩走在京城的街道上。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说笑声不绝于耳,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周砥的心情极好,他侧头看着身边的沈燕宜,她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让他怎么也看不够。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成想,在路过一家酒楼时,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了沈燕宜的视线。 是元嘉。 她正站在酒楼门口,脸色苍白,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身旁的丫鬟正焦急地拉着她的手臂,压低了声音,苦苦劝说着。 “小姐,您冷静些!咱们回去吧!这种事……您亲自来闹,像什么样子?” 元嘉却固执地摇着头,一双美目死死地盯着酒楼的二楼,眼底是淬了毒的恨意与不甘。 丫鬟急得快要哭出来,声音里带上了哀求:“小姐,您听奴婢一句劝!若是让外面的人知道,老爷为了个外室的女人这样对您,把这事传了出去,丢脸的还是您自己啊!对您的名声不好!”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一百九十二章 我只是在为女子说话 丫鬟那番话,像是一盆冷水,直接浇灭了元嘉心头的那团怒火。 “郡主,您还怀着身孕呢!大夫说要静养,您可千万不能动气啊!” 是啊,她还怀着孩子。 元嘉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眼中的恨意与不甘渐渐被一丝理智压下。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以豁出去跟那个男人闹个天翻地覆,可她的孩子不行。 她要为自己的孩子,争得这份家业,争得一个安稳的未来。 想到这里,元嘉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所有的委屈与怒火咽回肚子里。 她挺直了脊背,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高傲。 “我们走。” 她冷冷地丢下三个字,转身便要离开。 然而,就是这一转身,让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不远处的街角,沈燕宜与周砥正并肩而立,静静地看着她。 午后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男子俊朗不凡,女子清丽脱俗,宛若一对璧人。 而自己,形容憔悴,狼狈不堪,像个抓不住丈夫的疯妇,在这里上演着一出令人不齿的闹剧。 那一瞬间,元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巨大的羞耻感与难堪,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最狼狈的样子,竟然被她最不想见到的人,看了个一干二净。 这一刻,她恨不得地上能裂开一道缝,好让自己钻进去。 元嘉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垂下眼帘,不敢再看沈燕宜一眼,只想立刻从这里消失。 她拉着丫鬟,低着头就想从两人身侧绕过去。 可她刚迈出一步,酒楼的门帘被人一把掀开,一个穿着锦缎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了出来,恰好与她撞了个满怀。 “元嘉?” 男人看到她,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语气中满是不悦,“我不是让你在家里好好待着吗?怀着身孕还到处乱跑,成何体统!” 这句当众的训斥,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元嘉所有的隐忍在这一刻彻底崩盘,她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地瞪着眼前的男人,声音带着些许的嘶哑。 “我在家待着?好让你跟那个狐狸精在外面逍遥快活吗?你头上戴的绿帽子都快戳破天了,还有脸来管我?!” 此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顿时一片哗然。 男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戳穿这种事,让他颜面尽失,恼羞成怒。 “你……你这个疯婆子!胡说八道什么!” 他扬起手,想也不想地便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街头。 元嘉被打得一个踉跄,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起五道清晰的指印。 男人却还不解气,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不知廉耻!不守妇道!善妒的毒妇!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个泼妇!” 说着,他再次扬起了手。 然而,他的手腕却在半空中被人死死攥住,动弹不得。 男人一惊,愤怒地转过头,当看清来人时,他脸上的怒火瞬间被惊恐所取代。 “殿……殿下?” 周砥面沉如水,眼神冷得像冰,那强大的压迫感让富商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你在做什么?” 周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不等富商回答,沈燕宜已经走上前,目光平静地落在富商身上,声音清冷而有力:“这位夫人怀有身孕,是你的妻子。为人夫者,不思体恤,反而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这就是你的家教?” 她顿了顿,视线缓缓扫过周围的百姓,声音提高了几分:“女子嫁人,不是为了成为任人打骂的奴仆。她们操持家务,孕育子嗣,为夫家开枝散叶,理应得到尊重与爱护。” “若天下的丈夫都如这般,视妻子如草芥,随意打骂,那这世间的纲常伦理,又何在?” 一番话掷地有声,引得周围的百姓纷纷点头附和。 “太子妃说得对!” “就是,对内宅妇人动手算什么本事!” “人家还怀着孕呢,真是个畜生!” 众人的议论声像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富商的脸上。 他脸色煞白,冷汗涔涔,在周砥那冰冷的注视下,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狠狠地瞪了元嘉一眼,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落荒而逃。 元嘉还愣在原地,一手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一手护着小腹,怔怔地看着沈燕宜和周砥,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她最难堪的时候,出手帮她的,竟然会是他们。 “为什么帮我?” 她干涩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失的颤抖。 沈燕宜神色淡然地看着她,语气平静无波:“我不是在帮你。我只是觉得,任何女子都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今日站在这里的若是旁人,我也会如此。” 这句不带任何个人情感的话,反而比任何同情都更能刺痛元嘉那颗高傲的心。 她猛地挺直了腰背,脸上瞬间结了一层冰霜,用尽全身的力气,筑起自己最后的防线。 “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模样!” 她冷笑道,“本郡主还没落魄到需要你来可怜!” 说完,她再也不看沈燕宜一眼,转过带着丫鬟,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这算是农夫与蛇?” 周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悦。 沈燕宜却轻轻摇了摇头,眼底藏着浓郁的忧思。 “她不是蛇。” 她轻声开口,“她只是不想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我面前,丢了她最后的体面罢了。” 周砥闻言一怔,侧头看向沈燕宜。 沈燕宜和元嘉争锋相对这么多年,说是死对头也不为过。 但往往敌人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阳光下,她的神情通透而了然,仿佛能看穿世间所有人的伪装与脆弱。 …… 回到东宫时,天色已晚。 因着街上那一场闹剧,两人之间的气氛反倒不像之前那般紧绷。 周砥看她的眼神里,除了浓得化不开的爱意,又多了几分毫无保留的欣赏。 入夜,沈燕宜准备沐浴。 东宫的浴池设在寝殿后方的暖阁,引的是温泉水,池面极大,白玉为阶,水汽氤氲,宛若仙境。 这处浴池,平日里只有她与周砥能用。 “我洗漱的时候,殿下不许进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沐浴,暧昧,缠绵 在踏入暖阁前,沈燕宜站在门口,回头对着周砥立下了规矩,语气是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强硬。 周砥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模样,只觉得可爱,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顺从地点了点头。 “好,都依你。” 得到他的保证,沈燕宜才稍微放下心,转身走进了雾气缭绕的暖阁。 温热的池水将身体包裹,驱散了一日的疲乏。 可沈燕宜的心,却丝毫没有放松下来。 她靠在池边,一双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瞟向入口的方向,生怕那道身影会毫无预兆地闯进来。 想来也真是可笑。 前世,她为了固宠,为了抓住这个男人,什么手段没用过? 别说只是共浴,便是在这池中主动勾引,也不是没有过。 那是第一次,一向待她冷漠的周砥,耳根第一次泛着红晕,似乎是真的害羞了。 想到这些,沈燕宜心底那点紧张和羞怯被一并冲散。 她现在是他的太子妃,名正言顺,有什么好怕的? 心念一转,她的动作也跟着大胆起来。 她不再畏畏缩缩地躲在池边,而是舒展身体,任由乌黑的长发在水中散开,白皙的肌肤在水汽中泛着莹润的光泽。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入口处传来。 沈燕宜心中一凛,猛地坐直了身体,目光警惕地望过去。 走进来的是一位面容和善的嬷嬷,是皇后专程派来照料她起居的张嬷嬷。 “太子妃。” 张嬷嬷屈膝行了一礼,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天色不早了,您仔细着身子,莫要着凉。” 沈燕宜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却听张嬷嬷又笑着补充了一句:“皇后娘娘吩咐了,今夜……要见落红。” 话落,沈燕宜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脑子里一片空白。 皇后要见落红? 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她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语无伦次地“我……我……” 张嬷嬷见她这副羞窘的模样,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她走上前,压低了声音,像是传授什么秘诀一般:“太子妃,这水里莫要泡得太久了,不然,后半夜该乏力了。”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燕宜,便笑着退了出去。 沈燕宜整个人都僵在水里,大脑乱成了一锅粥。 皇后的命令,嬷嬷那意有所指的话,像是一把火,将她烧得手足无措。 她再也没有心思继续泡下去,草草地冲洗了一下,便从池中起身,抓过一旁的里衣胡乱穿上。 那是一件极薄的真丝里衣,被水汽一浸,半透明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 她顾不得许多,只想尽快回到侧室,换上厚实的衣物。 然而,她刚绕过屏风,便迎面撞上了一道坚实的胸膛。 “啊!” 沈燕宜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抬头一看,正是周砥。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我不是让你别进来的吗?!” 惊慌之下,她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和质问。 周砥也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湿漉漉的人儿,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幽深。 他有些无辜地开口:“是张嬷嬷说你已经洗完了,让我进来的。”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一静。 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随即,两人都反应了过来。 他们被骗了。 或者说,是被设计了。 周砥的脸色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他转身便要出去,冷声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欺瞒主子!” “殿下!” 沈燕宜连忙拉住他,提醒道:“那嬷嬷是母后宫里的人。” 这一句话,让周砥的脚步瞬间顿住,他立刻就明白了这背后的深意。 这是皇后特地派来监视他两人圆房的。 气氛在瞬间变得无比尴尬与暧昧。 水珠顺着沈燕宜的发梢滴落,滑过她修长的脖颈,没入那半透明的衣襟之中。 她窘迫地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母亲今日在府中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以及皇后的命令。 一道又一道的枷锁,将她牢牢地困在了原地。 看来是躲不过的。 沈燕宜在心中对自己说。 既然躲不过,那便由她来主导。 但她绝不要像前世那样,被动地承又欠,卑微地乞求。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眸在水汽的氤氲下,亮得惊人。 她看着周砥,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欲望与怔忪,忽然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她松开拉着他衣袖的手,转而上前一步,用那微凉的指尖,轻轻点在了他氵衮烫的胸膛上,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沙哑与魅惑。 “殿下,慌什么?” 周砥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曾经梦见的场景。 梦里,沈燕宜也是这般,躺在他的榻上,媚眼如丝,主动地向他伸出手,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眼前的她,动作是如此的熟练,眼神是如此的勾人,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一股莫名的酸涩与占有欲,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 周砥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喑哑:“你这般熟练……是第几次了?” 沈燕宜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得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什么第几次? 然而,周砥却没再给她思考的机会。 那丝转瞬即逝的醋意,早已被眼前活色生香的画面彻底点燃。 他不想再问,也不愿再等。 下一瞬,他猛地弯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沈燕宜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周砥抱着她,大步地穿过暖阁,回到寝殿,毫不温柔地将她扔在了那张柔车欠的床榻之上。 他高大的身影随即覆了上来,带着氵衮烫的呼吸和不容拒绝的强势。 “燕宜……” 他含住她的唇,将她所有的惊呼与疑问尽数吞没。 红烛摇曳,纱幔垂落。 一夜番羽云覆雨,满室春意无边。 …… 月色没入深夜,屋内归于寂静。 周砥看着身下红了眼眶的人儿,眼底的情谷欠渐渐散去。 声音中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试探,“燕宜?……你……” 第一百九十四章 看来皇兄待你很好 周砥看着身下之人眼眶泛红,心头那刚刚平息的汹涌情潮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慌乱与懊悔。 他以为是自己方才太过粗暴,弄疼了她,惹她生气了。 “燕宜?……你……” 他试探着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 沈燕宜没有回答,只是偏过头,将脸埋进了柔软的锦被之中,肩膀微微耸云力。 这无声的抗拒,在周砥看来,无异于最严厉的控诉。 他彻底慌了神,方才那个强势霸道的太子殿下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做错了事的小狗,手足无措地想要弥补。 “对不起,燕宜,是我不好。” 他俯下身,想要去碰她,手伸到一半又僵在空中,生怕自己的触碰会让她更加厌恶,“对不起,是我没控制住……你别生气,你打我骂我都好,别不理我。” 他低声下气地哄着,语气里满是急切的歉意。 沈燕宜的身体僵住了。 她原本只是因为第一次,身体有些难以言说的酸痛,才会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周砥的反应会是这样。 眼前的周砥,会因为她的一点点反应,慌张至此,低声下气地哄着她。 沈燕宜缓缓转过头,借着昏暗的烛光,看清了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懊悔与心疼。 那一刻,她恍惚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前世那个高高在上,视她如无物的储君。 而自己……似乎也不一样了。 她也不再是那个为了乞求他一点垂怜,便费尽心机承欢的卑微女子。 如今的她,好像什么都不用做,便能轻易牵动这个男人的所有心神。 这种感觉,陌生,却并不坏。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一丝初经人事后的沙哑。 “好了……我没事。”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 张嬷嬷便带着几个宫女,打着伺候太子妃更衣洗漱的由头进了寝殿。 她的目光看似恭敬地垂着,实则眼角余光早已飞快地在床榻间扫视了一圈。 当看到那白色的床褥之上,那一抹刺目的红时,她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沈燕宜正坐在梳妆台前,从铜镜里将张嬷嬷的神情尽收眼底。 她知道对方在看什么,也知道对方为何而笑。 明明这并非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可那被窥探了最私密之事的羞耻感,还是让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连耳根都泛着淡淡的粉色。 她尴尬地移开视线,假装专心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 张嬷嬷心满意足地收回目光,笑着上前道:“太子妃,这床褥脏了,奴婢给您换条新的吧。” 说罢,她便干脆利落地指挥着宫女上前,将那条带着“证据”的床单叠好,亲自捧着,找了个借口便退了出去,想必是赶着向皇后复命去了。 两日后,周砥的休沐结束。 皇帝似乎是觉得他前段时日太过清闲,一口气给他安排了诸多公务,从批阅奏折到巡视京卫,忙得脚不沾地。 沈燕宜一整天,都没能见到他的影子。 用过午膳,她正有些百无聊赖地翻着书,周木槿便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皇嫂!” 沈燕宜笑着放下书卷:“怎么今日有空过来了?” 周木槿在她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尽,才嘟着嘴抱怨道:“我前两日就想来了!可是母后特地派人来叮嘱我,说你们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叫我别来捣乱。” 沈燕宜闻言,脸上又是一热,嗔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宫里没那么多规矩,你想来,随时都可以。” “那可不行,万一撞破了皇兄的好事,他非得记恨我一辈子。” 周木槿挤眉弄眼地调侃道,“看皇嫂这气色,白里透红,看来皇兄待你很好嘛。”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可听说了,皇兄这段时日跟魔怔了似的,到处搜罗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看都是来为了讨你欢心用的。” 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沈燕宜微微一怔,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两日周砥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的东西。 确实……都挺稀奇古怪的。 比如,前日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只西域进贡的机关鸟,那鸟儿通体由黄金和宝石打造,华丽无比,上了发条便能展翅啼鸣。 周砥满眼期待地看着她,仿佛在等着她惊喜的夸赞。 可沈燕宜看着那只扑腾着翅膀,发出“嘎嘎”怪叫的金鸟,只觉得头疼。 她平日里最喜清静,这东西对她而言,实在太过吵闹。 再比如,昨日他兴冲冲地抱来一个长条形的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套据说是前朝名将用过的沙盘推演棋。 棋子由墨玉和白玉雕刻而成,入手冰凉,质感极佳。 他一脸“这东西很有内涵你一定会喜欢”的表情。 沈燕宜看着那满盘复杂的地形和兵种,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自幼学的是琴棋书画,于这行军布阵之道,当真是一窍不通。 还有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那本字迹潦草的孤本兵书…… 沈燕宜回想着周砥每次捧着这些东西时,那双亮晶晶的,写满了“快夸我”的眼睛,再对比自己当时礼貌而疏离的道谢,心中忽然有些忍俊不禁。 看得出来,他很用心。 他想把所有他认为新奇的、珍贵的、好的东西都给她。 只是,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意,似乎总用不到点子上。 他找来的,都是些她完全玩不来的东西。 看着沈燕宜脸上那哭笑不得又带着一丝暖意的复杂神情,周木槿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捂着嘴偷笑起来,觉得自家那个素来冷峻的皇兄,在皇嫂面前,竟变得有些傻气可爱。 第一百九十五章 殿下是待我很好 周木槿一番调侃,说得沈燕宜无法反驳,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如此,唇边却不自主的漾开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浅笑。 这时,玉珠端着一碟精致的桂花糕走了进来,轻轻放在桌上。 “公主,太子妃,这是后厨新送来的点心。” 周木槿眼睛一亮,那桂花糕正是她素日里最爱吃的,她捻起一块便要往嘴里送。 可糕点刚到唇边,她的动作却猛地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天大的事情,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愁云惨雾。 “怎么了?” 沈燕宜见她神色突变,关切地问道。 周木槿将糕点重重地放回碟中,嘟着嘴,满脸不高兴地凑到沈燕宜身边,压低了声音:“皇嫂,我差点忘了正事!我听父皇身边的内侍偷偷议论,说……父皇打算给皇兄纳侧妃了!” 闻言,沈燕宜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纳侧妃? 这件事,前世从未发生过。 上一世,直到她死在冷宫,周砥的东宫乃至后来的后宫,都只有她一人。 他虽然对自己冷漠,却也从未有过纳其他女人的念头。 哪怕是皇后提及,也被他毫不留情拒绝。 而皇帝,更是从未说过要纳妃一事! 可这一世,皇帝怎么会突然提起此事? 心中虽有疑惑,但沈燕宜面上却并未流露出半分担忧。 她太了解周砥了,以他如今对自己的这份执念,绝不可能同意此事。 见沈燕宜只是惊讶了一瞬便恢复了平静,周木槿反倒更急了。 “皇嫂,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那可是侧妃!要进东宫来跟你抢皇兄的!” 沈燕宜放下茶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声安抚道:“不必担心,此事未必会成。殿下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他若是不愿,谁也勉强不了。” “话是这么说,可那是父皇的旨意啊!” 周木槿急得直跺脚,“皇兄就算再不情愿,难道还能抗旨不成?皇嫂,你得想想办法啊!你现在才是太子妃,是东宫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看着周木槿为自己和周砥的事情急得上火的模样,沈燕宜心下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可她脸上的平静,却让周木槿彻底误会了。 “皇嫂。” 周木槿停了下来,有些委屈地看着她,“你……你是不是还是不喜欢我皇兄?”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不然怎么会如此淡定? “皇兄对你那么好,我都看在眼里。你就不能多看看他吗?” 面对周木槿带着几分控诉的眼神,沈燕宜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承认,周砥这一世对她的好,是真真切切的。 “殿下是待我很好。” 她轻声说道,语气诚恳。 但这句肯定,却并未正面回答周木槿的问题。 沈燕宜不想欺骗这个真心待自己的小姑子,却也无法将自己两世纠缠的复杂心绪说出口。 她巧妙地转开了话题:“对了,我前几日得了一匹极好看的云锦,颜色鲜亮,正衬你的年纪,不如随我去看看,做身新衣裳正好。” 周木槿虽然心思单纯,却也察觉到沈燕宜是在刻意回避。 她有些失落地撇了撇嘴,但见沈燕宜已经起身,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得闷闷不乐地跟着她去了库房。 待周木槿从东宫离开时,天色已近黄昏。 她心里还一直惦记着纳侧妃的事,一路都在盘算着要如何去父皇面前吹吹风,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因为想得太过出神,以至于连前方的路都没怎么看。 行至一处宫道拐角,她只顾低头走路,冷不防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周木槿只身子晃了晃,很快便站稳了脚跟。 可与她相撞那人却没这么好的运气,竟被她撞得一个踉跄,直直地向后倒去。 “小心!” 周木槿眼疾手快,下意识地伸手一把将对方拉住。 直到此时,她才看清对方的模样。 那是个极为俊秀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色长衫,面色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瞧着便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柔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对不起,对不起。” 周木槿连忙松开手,有些歉意地道,“我方才在想事情,没看路,你没事吧?” 那男子站稳后,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抬起一双清澈却锐利的眸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随即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慢条斯理地开口。 “多年未见,公主殿下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冒冒失失的,走路从不看路。” 他的声音清润悦耳,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周木槿的眉头瞬间拧了起来。 这人是谁? 听他口气,似乎与自己是旧识。 可周木槿搜遍了记忆,也想不起自己何时认识了这么一个瞧着病歪歪却说话带刺的男人。 “咱们才第一次见面,你就这么说话,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周木槿有些不悦,“本公主已经道过歉了,你怎还出言不逊?” 男子闻言,非但没有半分惶恐,反而对着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姿态无可挑剔,语气却依旧带着几分调侃。 “在下不敢,只是实话实说,并无冒犯之意。公主虽然金枝玉叶,但在下身子向来不利索,若是被撞出个好歹,怕是公主也要担上一个冲撞朝臣的名声。”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偏偏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看得周木槿心头火起。 她堂堂一个公主,竟被人数落得毫无还嘴之力。 这男人看着弱不禁风,一张嘴却比刀子还利。 “你!” 周木槿气得脸颊通红,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狠狠地一跺脚,“懒得理你!” 说罢,她便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再也不看那男人一眼。 男人站在原地,看着她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眼底的笑意愈发深邃。 “还是这么不禁逗……” 另一边,周砥直到深夜才处理完公务回到寝殿。 他进门时,沈燕宜已经准备歇下了,正坐在榻边看书。 “回来了?” 沈燕宜抬眸看他,语气自然。 “嗯。” 周砥应了一声,走到她身边坐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递了过去。 沈燕宜有些疑惑地接过:“这是什么?” 周砥的目光落在她的腿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上好的伤药。你昨日在花园里赏花,不是不小心被台阶磕到了腿吗?虽说只是破了点皮,但还是抹些药好得快,也不会留疤。” 第一百九十六章 他这是生气了 沈燕宜看着他掌心那个小小的白玉瓷瓶,微微蹙了蹙眉:“不过是磕了一下,早已不疼了,不必如此麻烦。” 这点小伤,对她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 可周砥却固执地摇了摇头,不由分说地直接在她身边单膝蹲了下来,“听话,会留疤的。” 说着,他便小心翼翼地撩起了她的裙摆,露出了她纤细白皙的小腿。 那处肌肤上,果然有一块青紫的瘀伤,中间还有一道浅浅的擦痕。 周砥打开瓷瓶,一股清凉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 他倒出一些碧绿色的药膏在指尖,动作轻柔地为她涂抹。 冰凉的触感从肌肤传来,让沈燕宜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周砥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她,声音愈发轻柔:“弄疼你了?” “……没有。” 沈燕宜摇了摇头,垂下眼帘,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他专注的侧脸上。 烛光下,他的眉眼显得格外柔和,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冷厉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小心翼翼的珍视。 他离得那样近,近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和他身上传来的淡淡檀木香。 气氛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暧昧。 沈燕宜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毫无章法地乱了起来。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让她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她看着周砥为自己上药,看着他宽厚温暖的手掌覆在自己的肌肤上,一种怪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这还是那个前世让她恨之入骨的男人吗? 药膏很快涂抹完了小腿上的伤处,周砥的视线顺着瘀伤向上。 昨日磕到时,力道不小,连带着大腿内侧也擦伤了一片。 他的手指,自然而然地便要向上探去。 那个位置太过私密,沈燕宜脑中警铃大作,几乎是出于本能,她猛地将腿抽了回来。 动作太急,也太快。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她收回的脚,不偏不倚地正中周砥的侧脸。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两人都僵在了原地。 沈燕宜看着周砥捂着脸,整个人都傻了,大脑一片空白。 “我……我不是故意的!” 反应过来后,巨大的慌张席卷了她,她连忙开口道歉,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你没事吧?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周砥捂着被踢到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手。 他的俊脸上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红印,看上去有些滑稽,又有些狼狈。 他大概也是被打懵了,沉默了片刻,才闷闷地开口:“……没事。” 随即,他也意识到了方才自己的举动有些唐突,“是我的不是,没注意到位置不妥。” 他将手中的药瓶塞到沈燕宜手里,站起身,狼狈地转过身去。 “剩下的……你自己来吧。” 说完,他便快步走开了,背影里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次日清晨。 沈燕宜起身时,一眼便看到了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桌边看书的周砥。 昨晚那尴尬的一幕瞬间涌入脑海,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想立刻从这里消失。 她低着头,目不斜视地就想往外走。 “要去哪儿?” 周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过来用早膳。” 沈燕宜的脚步一僵,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沉闷得几乎让人窒息。 周砥察觉到了她刻意的回避与疏离,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想缓和一下气氛,便放下筷子,开口道:“对了,我昨日又给你寻了个新鲜玩意儿,等会儿让……” “不用了。” 他话还未说完,沈燕宜便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愣住了。 周砥脸上的笑意僵在了嘴角,眼中那点亮光瞬间黯淡了下去。 沈燕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心中一慌,连忙想要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没事。” 周砥却打断了她,脸上重新挤出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比哭还难看,带着一股浓浓的失落与勉强,“是我不好,总找些你不喜欢的东西。” 他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语气却透着一股委屈:“既然你不喜欢,那也省得我费心了。往后我只管给你批银子,库房也随你用,你喜欢什么,便自己打发人去买吧。” 沈燕宜还想再说些什么,周砥却已经站起了身,只留下一句“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那副写满了“我很受伤”的背影,沈燕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之后的一整天,沈燕宜都有些心神不宁。 周砥那副受伤的表情,总是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知道,自己那句下意识的拒绝,一定伤到他了。 平心而论,虽然她无法回应他的感情,但他待自己确实是用了心的。 那些礼物虽然稀奇古怪,却也是他费尽心思搜罗来的。 自己这般不假思索地全盘否定,实在是有些扫兴,也太过伤人。 她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愧疚。 思来想去,她决定等晚上周砥回来,好好与他谈一谈,至少把今日的误会解开。 然而,她左等右等,却没能等回周砥。 直到夜深,等来的却是周砥身边的内侍。 “太子妃。” 内侍恭敬地禀报道,“殿下今日公务繁忙,需在书房通宵处理,就不回寝殿了。殿下让您早些歇息,不必等他。” 公务繁忙? 沈燕宜闻言,心中那点愧疚瞬间被一股无奈所取代。 这哪里是公务繁忙,分明就是真的生气了,连面都不愿意见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罢,只能等他气消了再说了。 次日。 沈燕宜独自用着早膳,心里还在盘算着周砥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自己又该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玉珠忽然进来传报,“太子妃,庄怀砚求见。” 第一百九十七章 去哄? 庄怀砚? 沈燕宜有些意外,他怎么会来。 “让他进来吧。”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吩咐道。 片刻后,庄怀砚一袭青衫,缓步走了进来,依旧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脸上总带着几分狐狸观察猎物时,狭促的笑意。 “属下参见太子妃。”他躬身行礼。 “庄公子不必多礼。” 沈燕宜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不知庄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属下是来寻殿下的。” 庄怀砚直起身,目光在空荡荡的餐桌对面扫了一眼,问道,“殿下不在?” “殿下公务繁忙,一早便出去了。” 沈燕宜娴熟地回答。 庄怀砚闻言,眼底划过一瞬一样,笑着又微微行礼,“既如此,那属下就不过多打扰了,” 他说着便要转身离开,可刚迈出一步,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沈燕宜,那双清亮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人心。 “太子妃。” 他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您和殿下……是不是闹别扭了?” 沈燕宜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心中掀起一阵波澜。 他怎么会知道? 她自认掩饰得很好,面上并未流露出半分异样。 可庄怀砚却一语道破,实在是过于敏锐。 沈燕宜收敛情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故作无谓地说道:“庄大人说笑了,我与殿下能有什么别扭?不过是夫妻间寻常相处罢了。” 庄怀砚见她否认,也不戳穿,只是那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太子妃说的是。” 他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话锋却是一转,“不过,殿下那脾气,有时候瞧着冷冰冰的,其实跟个孩子没什么两样。他永远不会真的生您的气,不过是等着您去哄一句罢了。” 说完,他便不再多言,再次躬身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寝殿内,只剩下沈燕宜一人,怔怔地坐在那里。 庄怀砚的话,倒是让她发觉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一面。 等着她去哄? 这个认知,让她觉得荒唐又陌生。 历经两世,她看到的周砥,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矜贵,喜怒不形于色的储君。 她从未想过这个男人身上,竟然还会有“孩子气”这样的一面。 可仔细回想,他捧着那些稀奇古怪的礼物时,眼中那期待夸奖的光。 还有被她拒绝后,那副写满了委屈和失落的背影…… 好像真的有那么几分……撒娇的意味。 意识到这一点,沈燕宜心中那点愧疚再次冒了出来。 说到底,是她先做错了事,伤了人。 既然如此,去哄一句似乎也并不过分。 她打定了主意,正准备去书房寻他,谁知刚起身,周砥身边的侍卫便匆匆赶来。 “启禀太子妃,陛下派了紧急公务,殿下需出京一趟,这两日或许都回不来了。殿下临走前特意嘱咐,让您按时用膳,多加休息,不必挂念。” 出京了? 沈燕宜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两人闹别扭的时候派了紧急公务? 这未免也太巧了。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该不会是故意躲着自己吧? 这个想法让沈燕宜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说不出的烦闷。 堂堂太子殿下,竟用这种法子来闹脾气。 也罢,既然人都不在了,那便等他回来再说吧。 然而,当晚夜深人静,沈燕宜吹熄了蜡烛,正准备歇下时,却敏锐地察觉到寝殿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 “玉珠?” 她下意识地唤了一声。 可黑暗中,无人应答。 沈燕宜心中一紧,警惕心顿起。 她悄悄地从床上坐起,抓过一旁的烛台防身,试探着朝那黑影的方向走去。 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她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轮廓。 是周砥。 他怎么回来了? 不是说出京了吗? 沈燕宜心头的意外还未散去,便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靠在门边的立柱上,身形有些不稳,呼吸也比平时急促了许多。 “殿下?” 她连忙上前,担忧地唤道。 走近了,她才发现,他身上那件玄色的衣袍在腰腹的位置,颜色深得有些异常。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若有似无地飘散在空气中。 沈燕宜脸色一变,立刻伸手去扶他,指尖触到一片湿濡的粘腻。 是血! “你受伤了?!” 她的神情微微一震,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将他扶到榻边坐下,转身便去翻找伤药。 很快,她点亮了烛火,端着药箱回来,不由分说地便解开他的腰带。 烛光下,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沉默得有些压抑。 直到沈燕宜小心翼翼地剪开他被鲜血浸透的衣料,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时,她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你这两日……是故意躲着我吗?” 周砥垂眸看着她为自己处理伤口的专注模样,沉默了片刻,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忽然抬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喑哑着嗓音反问道:“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受的伤吗?” 他这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委屈和控诉。 沈燕宜的动作一顿。 被他晾了两天,又看到他这副模样,她心里那点愧疚早已被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吃味所取代。 她抬起眼,冷冷地看着他,手上的动作却没停,飞快地为他包扎好了伤口,最后系上绷带时,故意在那伤处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嘶——” 周砥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沈燕宜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不关心。” 她将用过的血布扔进盆里,头也不回地说道:“伤口别沾水,赶紧去沐浴,然后休息。” 周砥看着她那副明显还在生气的背影,眼底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随即又换上了一副虚弱可怜的模样,低声道:“伤在腰上,不方便,需要人帮忙。” 沈燕宜瞬间便察觉到了他话里的深意,脸颊一热。 她故作不知,冷着脸道:“那我叫下人来伺候你。” 说罢,她便要扬声喊人。 第一百九十八章 惩罚 然而,她的话音还未落下,手腕便被一股大力攥住。 下一瞬,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被打横抱了起来。 “啊!” 沈燕宜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周砥就这么抱着她,完全不顾自己腰上的伤,大步流星地便朝着内殿的浴池走去。 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沈燕宜瞬间意识到情况不对。 他腰上有伤,怎么能这样抱着自己? 更何况,他眼底那抹幽光,让她心头警铃大作。 “周砥!快放我下来!” 她尝试挣扎着,却又不敢太大的动作,怕扯到他的伤口。 然而,面对怀中人儿的挣扎,周砥却将她抱得更紧,让她动弹不得。 他低头,凑到她耳边,声音里夹杂着几分引诱的意味:“方才不是很有力气吗?现在知道怕了?晚了,这是罚你的。” 罚她? 就因为她包扎伤口时那不轻不重的一下? 这个男人,当真是幼稚到了极点! 沈燕宜还想再说什么,人却已经被他抱进了内殿的浴池。 温热的水汽瞬间将两人包裹,周砥抱着她,一步步走入水中。 池水没过两人的身体,隔着薄薄的寝衣,肌肤相贴的触感变得格外清晰。 他腰上的伤口被水浸湿,想必是疼的,可他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一双深邃的眸子只是牢牢地锁着她,像是猎人盯住了自己的猎物。 “你……” 沈燕宜又气又急,脸颊在水汽的蒸腾下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起初,她还在尝试反抗,可她的那点力气,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的吻霸道而强势地落下,带着巨大的占有欲,将她所有的抗议尽数吞没。 水波轻轻荡漾,在烛光下泛着粼粼的光。 沈燕宜的挣扎渐渐变得无力,意识在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中变得模糊。 她不知道是这池水太暖,还是这个男人的怀抱太过滚烫,让她浑身都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任由他予取予求,在浮沉中彻底沦陷。 她像一叶无助的扁舟,被卷入他掀起的狂风巨浪之中,除了攀附着他,再无他法。 …… 后半夜,一切终于归于平静。 沈燕宜筋疲力尽地躺在床榻上,被周砥从身后紧紧地抱着。 他的胸膛温热而坚实,手臂环在她的腰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这一次,她没有任何抗拒,甚至没有半分力气去抗拒,任由自己沉沉睡去。 然而,睡梦之中,她却并不安稳。 滔天的火光,凄厉的惨叫,浓重的血腥味…… 那熟悉又可怖的场景再次将她吞噬。 她看见沈家的大门轰然倒塌,看见满地的尸体和流淌的鲜血,看见父母兄长倒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而就在那尸山血海之中,沈府的大门外,一匹高大的黑马之上,端坐着一个身着玄色铠甲的男人。 是周砥! 他逆着火光,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不!” 沈燕宜猛地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冷汗。 她惊魂未定地转过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了身侧熟睡的男人。 他睡得很沉,眉眼舒展,没了白日里的冷厉和算计,看起来竟有几分无害。 可就是这张脸,方才还在她的噩梦里,冷眼旁观着她全家的覆灭。 一瞬间,所有的暧昧与温存,都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冷刺骨的现实。 她怎么能忘了? 怎么能因为他这一世的些许温柔,就忘了前世那血海深仇? 她不能沉沦下去! 这两日,她太过关注周砥的情绪,太过在意他的喜怒哀乐,在意到几乎快要忘了自己重生的目的。 沈燕宜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眼下距离前世沈家第一次遭遇构陷,已经不剩多少时日了。 她必须抓紧时间,查出幕后黑手,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这一刻,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 翌日。 沈燕宜再次醒来时,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甚至连一丝余温都没有留下,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唐的梦。 她唤来玉珠,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殿下呢?” 玉珠有些疑惑回答:“太子妃,殿下不是昨日就出宫了吗?说是陛下安排的任务,这两日都不会回来。” 闻言,沈燕宜心中一凛。 没回来? 那昨夜那个带着一身伤,潜入她寝殿的人是谁? 他受了伤,却不让任何人知道,甚至连贴身内侍都瞒了过去。 他偷偷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仅仅是为了和自己闹脾气? 这个念头让沈燕宜觉得荒唐,可除了这个解释,她再想不出其他。 沈燕宜实在是想不明白,便打算去外面转转,散散心。 结果正好出门没多久,便瞧见不远处的庄怀砚。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青衫,手里却提着一壶酒,看样子不像是来办事的。 沈燕宜知道他素来喜欢与周砥对酌,便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庄大人这是要去何处?” 庄怀砚见到她,停下脚步,笑着扬了扬手中的酒壶:“闲来无事,找朋友小酌一杯。” “可是殿下他……” 沈燕宜下意识地开口,想说周砥不在。 可话未出口,庄怀砚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打断了她:“属下知道殿下不在。不过,属下也不是只有殿下这一个朋友。” 他那双清亮的眸子含着笑意,临走前,还不忘调侃一句:“看来,太子妃当真是很想念殿下啊。” 沈燕宜想开口反驳,可对方已经潇洒地转身,提着酒壶悠悠然地走远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庄怀砚的背影,心中那股烦闷挥之不去。 为了尽快找到线索,也为了摆脱这纷乱的思绪,沈燕宜开始在东宫各处转悠。 她仔细观察着来往的每一个宫人,侍卫,试图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中发现蛛丝马迹。 然而,线索没找到,她却在后花园的角落里,意外地看到了一树盛开的梨花。 那雪白的花瓣,在春日的暖阳下,开得纯粹而热烈,一如上一世,她在东宫见到的那一株。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不受控制地走向梨花的方向。 第一百九十九章 他是故意的 鬼使神差地,沈燕宜顺着小径往里走,绕过一丛翠竹,眼前的景象让她微微一怔。 这里竟是一片梨花林,千树万树,如雪如云,开得浩浩荡荡,灿烂至极。 风一吹,花瓣簌簌落下,宛若一场盛大的雪景。 这清新的气息让沈燕宜忽然想起,上一世,她最爱吃的便是东宫后厨做的梨花糕。 清甜软糯,入口即化,带着梨花独有的淡雅香气。 那是她被迫留在东宫的漫长岁月里,为数不多的慰藉。 她突然有些嘴馋了。 “玉珠。” 她回过头,对身后的人吩咐道,“去取个篮子来。” 玉珠虽有些不解,但还是很快取来了竹篮。 沈燕宜提起篮子,走进花林深处,开始细细地采摘那些开得正好的梨花。 她摘得入神,就连一直困扰的心事也消弭在了寂静中。 一抬头,她看见最高的一枝上,开着一朵最饱满,最洁白的一枝。 想来用它来做,必定口感更好。 沈燕宜心中一动,踮起脚尖,伸长了手臂,努力地想要去够那一朵。 可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花枝时,脚下却不慎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子,身子一歪,整个人便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 “啊——”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她落入了一个坚实而陌生的怀抱。 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后腰,将她牢牢地护住。 沈燕宜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对上的,却是庄怀砚那双含笑的眸子。 “太子妃可要小心些。” 他开口,语气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调调。 也就在这一瞬,一道冰冷得几乎能将人冻结的视线,从不远处投了过来。 沈燕宜心头一跳,猛地转头看去。 只见梨花林的入口处,周砥正站在那里。 他依旧穿着昨日那身玄色的衣袍,身形挺拔如松,可那张俊美的脸上,却覆着一层寒霜。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庄怀砚揽在沈燕宜腰间的手,眼神阴鸷,醋味浓郁的快要溢了出来。 他不是出京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沈燕宜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是立刻从庄怀砚的怀里挣脱出来,急切地想要解释:“殿下,我……” 周砥自然知道他们二人无事,就沈燕宜那性子,连他都瞧不上,怎会瞧得上庄怀砚那个蠢蛋。 只是心中知晓,他仍旧是气恼。 气恼她不顾自己的身子也要去摘个什劳子梨花,还有昨晚…… 郁气堵在心尖,他难得的幼稚,使了性子转身离开。 “等等,周……” 沈燕宜想追上去,可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然而庄怀砚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自己方才扶过她而被弄皱的衣衫,有些疑惑地开口:“殿下不是出京了么?怎的回来的这样早?” 他这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瞬间点燃了沈燕宜心中的疑窦。 太巧了。 这一切都太巧了。 庄怀砚恰好路过,她恰好摔倒,而周砥又恰好在这一刻回来,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沈燕宜心思一沉,猛地转头,目光锐利地盯着庄怀砚,一字一句地质问道:“是你故意的,对不对?” 庄怀砚闻言,脸上露出几分无辜的表情,摊了摊手:“太子妃这话从何说起?您自己要摘花不慎滑倒,在下不过是恰好路过,扶了您一把,免得您摔伤。这与在下有什么关系?” 他装傻充愣,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可沈燕宜却无比确定,他就是故意的。 为的,就是要让周砥看到这一幕。 见她不说话,庄怀砚那双清凌的眸子多了几分玩味,连带着唇角的笑意都深了些。 他摇着扇子,好心提醒道:“殿下那脾气,太子妃还不知道吗?醋坛子打翻了,您再不去哄,怕是这东宫的屋顶都要被他掀了。” 闻言,沈燕宜瞬间了然。 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 用这种拙劣的法子,激化她和周砥的矛盾,再逼着她去主动低头,去“哄”周砥。 这个男人为了撮合他二人,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沈燕宜心中又气又觉得好笑,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忽然勾起唇角,语带调侃地说道:“庄大人对男女之事如此通透,想必是情场高手。怎么时至今日,还总是独自一人,提着酒壶到处找人小酌?” 庄怀砚摇着扇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眼底飞快地闪过一瞬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但很快便被那惯有的笑意所掩盖。 他合上扇子,在掌心轻轻一敲,笑而不语,转身悠然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沈燕宜收回了目光,心里的烦闷却不减反增。 她低头看了看篮子里沾着晨露的梨花,最后还是领着玉珠,去了后厨。 后厨的管事师傅一见太子妃亲临,还提着一篮子梨花,连忙恭敬地迎了上来。 “太子妃可是想用梨花糕了?您吩呈一声便是,何必亲自跑一趟。这等粗活,交给奴才们来做就好。” “无妨,今日无事,我来试试。” 今天,她想亲手做。 管事师傅一听,顿时面露难色,生怕这金枝玉叶的太子妃伤着碰着。 可看沈燕宜态度坚决,也不敢再劝,只得小心翼翼地将最好的面,最清甜的蜜都准备好,在一旁候着,准备随时搭手。 然而,当沈燕宜挽起袖子,开始和面,调馅,塑形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她动作娴熟,行云流水,无论是揉面的力道,还是塑形的精巧,竟是比做了几十年点心的老师傅还要老练纯熟。 不过片刻,一个个精致小巧,形如梨花的糕点雏形便出现在案板上。 管事师傅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赞叹道:“没想到太子妃竟还有这等好手艺!这……这比老奴做得还要好!” 沈燕宜将最后一盘梨花糕送入蒸笼,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语气平静无波:“从前做得多了,便熟了。” 上一世,她为了讨好那个对自己冷漠至极的周砥,想尽了一切办法。 听说他喜欢吃甜食,她便一头扎进了厨房,没日没夜地学。 从最简单的糕饼,到工序最繁复的点心,只要他可能喜欢,她都变着花样地做。 那是的她觉得,只要能换来他片刻的驻足,便一切都值了。 第二百章 险些误伤 热气氤氲的蒸笼被打开,一股清甜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后厨。 白瓷盘上,一个个小巧玲珑的梨花糕,晶莹剔透,精致得让人不忍下口。 后厨的管事和一众下人全都看呆了,他们从未想过,这位被沈家宠得过了头的太子妃竟有这般手艺。 沈燕宜将一盘分给众人:“都尝尝吧。” 众人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送入口中。 那软糯清甜的口感,伴随着梨花独有的淡雅香气在舌尖化开,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艳的神情。 “好吃!太好吃了!” “这……这比宫里老师傅做的点心还要好上几分!” 赞叹声不绝于耳,管事师傅更是满脸敬佩,小心翼翼地上前,躬身问道:“太子妃,不知……不知老奴能否讨要这糕点的方子?” 沈燕宜闻言,笑着表示当然没问题,随即叫人找纸笔过来。 她提笔,在纸上行云流水地写下配方和每一个步骤的要点,毫无保留,详尽无比。 写完,便将方子递给了管事师傅。 师傅拿着这份配方,左看右看,宝贝的不行。 看着剩下的几盘梨花糕,沈燕宜思忖片刻,对玉珠吩咐道:“装上一碟,给木槿送去。再备一份薄礼,连同这份糕点,送给母后请安。” 玉珠应声去办,可将两份都打包妥当后,她却没有离开,只是站在一旁,目光落在最后那盘梨花糕上,欲言又止。 沈燕宜察觉到她的视线,不解地问道:“还有事?” 玉珠这才小声提醒道:“太子妃,这还剩下一份……殿下那边……” 听到这儿,沈燕宜的动作一顿。 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他在梨花林中,那张写满了吃味和醋意的脸。 罢了。 她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端起了最后一盘糕点。 “知道了,我亲自送过去。” 书房外,一片寂静。 沈燕宜端着盘子,走到门口,却发现那木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隙。 她心下有些奇怪,正要抬手敲门,却又顿住了。 沈燕宜将脚步放得极轻,凑到门边,想看看那个男人究竟在气什么。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情形,便下意识地将门推开了一些。 就在她推门而入的那一刹那,一道凌厉的寒光裹挟着破空之声,猛地从屋射出! 那道寒光几乎是贴着她的脸颊飞过,锋利的风刃割断了她鬓边的一缕发丝。 “锵——” 一声刺耳的巨响,那东西重重地钉在了她身后的门框上。 沈燕宜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几乎凝固,她僵在原地,瞳孔骤缩,整个人都无法动弹。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只见一截断裂的刀刃正深深地嵌在门框里,刀身还在微微颤动,离她的太阳穴不过几寸之遥。 与此同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黑色的残影,从书房的窗户一闪而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近地笼罩着她。 书房内,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戾气与杀意,压得人喘不过气。 此刻的周砥正站在屋子中央,他周身的气场冰冷而暴虐,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还未散去的凛冽杀机。 在听到声响的那一刻,他猛地转过头,嗜血的目光直直地射向门口。 可当他看清来人是沈燕宜时,当他看到她那张煞白如纸的脸,和那双盛满了惊恐的眼眸时,他眼中所有的戾气、杀意、暴虐,都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像是小孩子犯了错般的慌乱与紧张。 “燕宜!”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不顾一切地将她拉进怀里,一双大手在她身上紧张地检查着,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后怕。 “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让我看看!” 沈燕宜还未从方才的惊魂一刻中回过神来,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周砥见她毫发无伤,那颗高悬的心却依旧无法落下。 他捧着她冰冷的脸颊,看着她空洞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快要窒息。 “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地道歉,声音是明显的慌张,“我以为是旁人闯了进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燕宜……” 他的道歉声,终于将沈燕宜的理智唤了回来。 那刺骨的恐惧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火气和不悦,从心底直冲头顶。 哄他? 她方才竟然还想着要来哄这个男人? 她刚刚,差一点就死在了他的书房里! 沈燕宜猛地一把推开他,那点原本想要缓和关系的心思,此刻早已被一股火气烧得一干二净。 她抬起眼,有些生气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慌张的男人。 沈燕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悦,“殿下既然这般不想见到我,又何必做出这副姿态?我走便是了!” 说罢,她将手中的食盒,看也不看地用力塞进周砥的怀里。 “你的东西。” 话音落下,她便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周砥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头一慌,想也不想地便大步追了上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燕宜!” 他将她用力拉了回来,死死地圈在怀里,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与前所未有的狼狈,在她耳边低哑地响起:“我错了,别走。” “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气……下次再也不会了。” 沈燕宜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方才那股冲上头顶的怒火,在他这般求和的姿态下,竟也消散了大半。 她心里清楚,他不是故意的。 是自己突然闯入,打扰了他和那个身影讨论,或许是不能让旁人知晓的秘密。 更何况,这样的场景也不是第一次了。 上一次似乎……也是自己突然闯了进去。 看来今后见周砥,还是要养成随手敲门的好习惯。 想通了这一点,心头的惊惧与怒意便都淡了,心底反而涌出一丝丝的愧疚和心虚。 沈燕宜挣了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你先放开我。” 第二百零一章 我吃醋的快要疯了 周砥闻言,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她抱得更紧。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后怕与不安:“你还生气?” 沈燕宜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紧绷的手臂:“我没生气了。”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一地狼藉的白瓷碎片和散落的糕点上,转移了话题:“你手里的糕点,在歪一点就该洒了。” 周砥闻言,这才发觉自己手里还领着食盒,而里面的盘子和糕点早就已经自己刚刚的一番动作,而倒的歪七扭八。 见此,周砥面露一瞬尴尬,他拉着沈燕宜的手,将她带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 他将盘子放在她面前,拿起一块,递到她的唇边,语气带着几分讨好。 “你先吃。” 沈燕宜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莫名觉得可爱,心里那最后一点不快也烟消云散。 她张口,咬了一小口。 清甜软糯,入口即化,还是熟悉的味道。 周砥见她吃了,自己也拿起一块,放入口中。 梨花的清香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甜而不腻,口感极佳。 他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可速度却不慢,很快便解决了一块。 沈燕宜看着他眉眼间那份隐约的满足,忍不住开口调侃道:“怎么?这下不生气了?” 一句话,成功让周砥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猛然反应过来。 不对,他今天回宫,不是因为撞见了她和庄怀砚在梨花林里“拉拉扯扯”,气得快要发疯吗? 他不是应该质问她的吗? 怎么到头来,反而是自己低声下气地道了歉,现在更是被一块糕点就哄得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周砥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复杂,他觉得自己方才那副又是道歉又是哀求的模样,实在是没骨气到了极点。 就在他心中纠结郁闷,想着是不是该重新把脸板起来,找回一点太子的威严时,一块方糖被递到了他的嘴边。 那是一块用桂花|蜜渍的糖,晶莹剔透,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沈燕宜见他半天不动,便将那糖块又往前送了送。 周砥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鬼使神差地张开了嘴。 桂花的甜香在舌尖化开,那股子甜意,仿佛一路从喉间甜到了心底。 罢了。 他瞬间便将什么骨气,什么威严全都抛到了脑后。 道歉就道歉了,也没什么不好。 周砥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沈燕宜,那双深邃的眸子,专注得有些过分,仿佛要将她的模样,一笔一划地刻进自己的眼睛里。 沈燕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脸颊微微发烫,别扭地移开视线:“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周砥闻言,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她,理所当然地开口:“我看我自己的太子妃,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带着那股清冽的檀木香,让沈燕宜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觉得这书房里的气氛越来越让人难以招架。 沈燕宜猛地站起身,丢下一句“我先回去了”,便要快步离开。 然而,她刚一转身,手腕便被一股强而有力的力道攥住。 周砥稍一用力,便将她重新拉了回来,让她跌坐在自己的腿上,而后双臂收紧,将她牢牢地圈在怀里。 “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了方才的讨好与调侃,而是多了些许莫名的占有和认真。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闷闷地开口,话语里带着一丝委屈。 “燕宜,以后离别的男人远一些。” “你再和他们靠得那般近,我会吃醋的。” “我刚刚真的,吃醋的都快要疯了。” 听着周砥的话,沈燕宜心底一颤,心脏莫名不受控制的开始狂跳起来。 毕竟两世相处,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周砥说出如此紧张自己的话语。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境边疆。 风沙漫天,号角声声。 校场之上,数千名士兵正在进行着严苛的操练,刀枪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高台之上,徐子诚身着银色铠甲的年轻将领正负手而立,目光锐利地检阅着下方的军队。 他面容俊朗,眉眼间却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沉稳与肃杀之气。 “小将军,京城来的信。” 一名亲卫快步上前,递上一封家书。 徐子诚接过信,看着上面的名字。 是蒋秋娘所写的。 见此,徐子诚不免有些疑惑,他倒是没想到来边疆这么久,收到的第一封家书,会是来自她。 拆开信,信中是蒋秋娘代为问候的家常话语,看起来并无异常。 然而,当他看到信的末尾,却动作一顿。 信中写道,沈燕宜已于月前同周砥完婚,如今一切安好。 另,沈燕宜嘱托,将小郡王临行前所赠之物,一并归还。 随着信纸一同落下的,还有当初自己花费了大心思准备的物件儿。 那是他临行前,亲手交给沈燕宜的,如今却又时隔千万里,回到了自己手中。 徐子诚伸出手,任由东西落在自己的掌心,冰凉的触感传来,仿佛一直凉到了心底。 成婚了…… 这个消息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让他一瞬间有些喘不过气。 他紧紧地攥着那个信物,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失落与苦涩。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神色慌张地冲上高台,单膝跪地,急声禀报。 “报!将军,于西侧山谷发现北狄斥候踪迹,人数约莫一个百人队,看样子,是想趁夜偷袭我军粮草大营!” 军情紧急,瞬间将徐子诚从那股巨大的失落中拽了出来。 他脸上的所有情绪在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属于将领的冷静与果决。 徐子诚小心翼翼地将信物连同信纸一同收好,贴身放入怀中。 而后,他猛地转身,看向台下整装待发的将士,声音冰冷。 “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准备迎敌!” 第二百零二章 二女争一包药 自从书房那日过后,周砥似乎对沈燕宜更黏了一些。 除去处理公务的时间,他是巴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在沈燕宜身边,任由她如何说道也赶不走。 常是搞得沈燕宜头疼又无奈,这人怎的这般粘人。 这样的日子虽算不上很甜蜜,却也在和谐安稳的氛围中悄然滑过。 转眼间,便临近了皇后的寿辰。 各宫都开始绞尽脑汁地准备寿礼,内务府上下更是忙的不可开交,常常要往返各个宫中,准备娘娘们所需要的物件儿。 至于东宫,自然也不例外。 沈燕宜坐在院子里,对着库房里送来的一众珍宝,却有些犯了难。 前世寿辰,她因一开始遭到皇后刁难,所以压根就没有用心准备寿礼,这也导致她与皇后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差。 以至于到最后,便是相互不再往来,各不打扰的地步。 如今这一世,皇后待自己很好,而自己也要借助一切能够够得到的资源,来保全沈家。 所以这次寿辰的礼物,必定要上上乘。 可是……皇后向来是什么都不缺,寻常的珠宝玉器怕是难入她的眼,必须得送些有新意,又能送到心坎里的东西才好。 就在她为此烦忧之际,一道熟悉欢快的声音响起。 “皇嫂!” 周木槿人未到声先至,风风火火地跑到她面前,亲昵地挽住了她的胳膊,“院子里这么多东西,皇嫂想必也是在为母后的寿辰礼发愁吧?” 沈燕宜点了点头:“母后什么都不缺,实在不知该送些什么才好了。” “我也是!每年都送,眼下是能送的好东西都送了一遍了!” 周木槿苦着一张脸,“所以我才想着来找皇嫂你呀!你的眼光最好,陪我上街去逛逛吧,咱们一起挑,准能挑到好东西!” 看着她满脸的期待,沈燕宜也不好拒绝,想着出去走走或许能有些灵感,便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换了便服,只带了玉珠和一名侍卫,低调地出了宫。 京城最大的集市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周木槿拉着沈燕宜在各个摊位间穿梭,一会儿看看新奇的玉雕,一会儿又摸摸别致的簪花,兴致高昂。 就在她们路过京城最大的药铺“济世堂”时,一阵喧闹的争吵声吸引了她们的注意。 “这药明明是我先看上的!凭什么卖给她!” 一道尖利的女声响起,带着几分不甘与气急败坏。 沈燕宜循声望去,只见药铺门口围了不少人,而在人群中央争执的,正是挺着孕肚的林月儿和同样怀着孕的元嘉。 这俩居然碰到了一起,倒是稀奇。 沈燕宜下意识驻足观望,周木槿则在一旁小声解释道:“皇嫂,这济世堂的张大夫,医术高超,号称是京城里仅次于太医院首辅的神医。” “他每月都会亲手配制十份安胎养神的补药,药效极佳,千金难求。京中但凡有身孕的贵妇,无不争相抢购。看这架势,她们争的,应该就是这个月最后一份药了。” 果不其然,只听药铺掌柜一脸为难地开口:“赵夫人,实在抱歉。小店的规矩您是知道的,这张大夫的药,向来是价高者得。方才这位夫人已经出到了三百两,您看……” 三百两!不过一包药而已! 林月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死死地咬着下唇,眼里满是屈辱和愤恨。 她如今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赵家的,哪里能随意拿出三百两来买一包补药。 而对面的元嘉则是一脸的傲慢,她轻蔑地瞥了林月儿一眼,从袖中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柜上。 “掌柜的,包起来吧。” 那轻飘飘的姿态,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林月儿的脸上。 就在林月儿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计可施之时,她的目光无意间在人群中扫过,忽然像看到了救星一般,眼睛骤然亮起。 她拨开人群,径直朝着沈燕宜的方向冲了过来。 “妹妹!” 林月儿一把抓住沈燕宜的手腕,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声音里满是委屈,“燕宜,你出现的正巧!你快帮帮我!” 沈燕宜眉头一皱,下意识地便想将手抽回来。 她对林月儿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只觉得厌烦。 “放手。”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然而林月儿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反而抓得更紧,不由分说地将她往柜台前拉。 “掌柜的!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林月儿将沈燕宜猛地往前一推,高声宣布道,“这位是当朝太子妃,是我的妹妹!我们沈家的人还受不得这等委屈!这药,理应让给我!” 此言一出,整个药铺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沈燕宜的身上,带着探究与敬畏。 元嘉脸色微微一变,显然是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碰到沈燕宜。 她更是没想到,这个和自己抢药的女人,居然会是沈燕宜的姐姐。 被强行推到人前,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沈燕宜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压抑不住。 这个林月儿,当真是将“不要脸”三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利用起她来,竟是这般的心安理得,毫不手软! 她原本冷着脸,正要开口反驳,让林月儿彻底死了这条心。 可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柜台上那摊开,正准备打包的药材时,瞳孔却猛地一缩。 那是一堆经过晾晒炮制的药材,有黄芪、白术、当归等常见的安胎补品,但混杂在其中的,还有几片颜色稍深,叶脉纹路却极为特殊的叶子。 寻常人或许看不出端倪,只会当那是某种不知名的药草。 可沈燕宜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腐珠草”。 一种极为罕见的草药,单独服用并无大碍,可一旦与当归、川芎等活血之物相配,再给有身孕的女子服下,虽不会立刻导致滑胎,却会一点一点地损伤胎儿的根基。 长期服用,生下来的孩子,必定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甚至……痴傻。 前世,她为了给周砥调理身体,曾苦心钻研过无数医书药理,对这“腐珠草”的阴毒特性,记得一清二楚。 这张大夫号称神医,他的方子里,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第二百零三章 做一些问心无愧的事情罢了 一时间,沈燕宜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冷。 她看着那包药材的眼神,也逐渐变得阴沉下来。 她抬起眼,目光冷冷地扫过一脸为难的掌柜,和那位号称“神医”的张大夫画像,心中已是一片冰寒。 无论是这张大夫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这包药,都绝对不能让任何一个孕妇吃下去。 想到这里,沈燕宜不再犹豫,她上前一步,声音清冷开口:“这药,你们不能买。”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月儿原本还指望沈燕宜替她出头,压元嘉一头,把药抢过来,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急了,连忙拉住沈燕宜的袖子:“妹妹,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安胎的好药!” 元嘉也是一脸警惕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嘲讽,只当沈燕宜是见不得自己好,故意来搅局的。 药铺掌柜更是面露难色,他对着沈燕宜恭敬地拱了拱手,语气却十分坚定:“太子妃娘娘,您这话是从何说起?小店的药材,尤其是张大夫亲手调配的方子,绝不会有任何问题。您许是看错了。” 他不敢直接斥责沈燕宜不懂装懂,只能委婉地提醒她,不要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胡言乱语。 “是吗?” 沈燕宜冷笑一声,伸出纤纤玉指,准确地指向那混在药材中的几片深色叶子,“那掌柜的不妨解释一下,为何这安胎药里,会出现腐珠草?” “腐珠草?” 掌柜的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随即失笑道:“太子妃娘娘说笑了。这并非什么腐珠草,而是‘凝香叶’,有凝神静气之效,只是外形与您说的那种草药有些相似罢了。” “您看这叶脉,这色泽,与古籍记载的腐珠草还是有细微差别的。” 他说得头头是道,一副专业的样子,将沈燕宜的指控用几句专业话术便轻飘飘地掩饰了过去。 周围的看客们本就更信服神医的名头,听他这么一解释,顿时都觉得是太子妃小题大做,不懂装懂了。 沈燕宜心中冷笑,她知道,没有真凭实据,光凭嘴说是没用的。 她看向元嘉,再次严肃地提醒道:“元嘉,这种事情上我没必要骗你。这药,吃了不但不能安胎,反而会伤及腹中孩儿的根本。信与不信,你自己掂量。” 闻言,元嘉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 她看着沈燕宜那双清冷而认真的眼眸,心底确实闪过一丝犹豫。 可转念一想,沈燕宜是林月儿的妹妹,自己方才那般羞辱林月儿,她怎么可能好心帮自己? 多半是想让自己放弃这药,好让给林月儿。 更何况,济世堂和张大夫的名声摆在这里,京中多少贵妇都是吃他的药安然生产的。 权衡利弊之后,元嘉还是选择了相信掌柜。 她对着沈燕宜敷衍地福了福身,便对掌柜道:“我相信张大夫。掌柜的,包起来吧。” 说罢,便拿了药,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扶着丫鬟的手,傲然离去。 “你!” 林月儿见药被买走,气得直跺脚,她转过头,埋怨地看着沈燕宜,“燕宜,你方才为何要胡说八道!现在好了,药被她买走了!” 周木槿在一旁早就看不下去了,此刻闻言,直接上前一步挡在了沈燕宜面前,毫不客气地对着林月儿斥道:“你嚷什么嚷!皇嫂好心提醒,是那元嘉自己不识好歹,与皇嫂何干?” “再说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对皇嫂指手画脚?太子妃的身份,是给你拿来攀附威风的吗?我劝你日后放聪明些,别什么人都想拉扯上关系!” 周木槿一番话又快又急,像连珠炮一样,直接把林月儿骂懵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气势汹汹的公主,和旁边那个一脸冷漠的沈燕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只能咬着牙,屈辱地转身跑了。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出了药铺,周木槿还在愤愤不平:“那个元嘉也是个蠢的,皇嫂你都那般提醒她了,她居然不信!由着她去,出了事也是活该!” 沈燕宜却始终蹙着眉,心有顾虑。 那毕竟是一条无辜的性命。 她沉思片刻,对身后的玉珠低声吩咐道:“你去一趟元嘉那里,想办法将话递到她面前,就说腐珠草与当归、川芎同食,于孕妇有大害。她若还是不信,那便罢了。” 周木槿见沈燕宜还在坚持,不解:“皇嫂,你还管她做什么?她方才那态度,可没把你放在眼里。” “我不是在帮她。” 沈燕宜的目光望向远处,神色平静,“我不过是做一点问心无愧的事情罢了。” 一条尚未出世的生命,不该因为大人的愚蠢和恩怨而断送。 玉珠领命而去,沈燕宜心头的郁结也散去了些。 她调整好情绪,对周木槿笑了笑:“走吧,不是还要给母后挑寿礼吗?” 听到这儿,周木槿这才重新打起精神,拉着她往城东走去。 “对对对,都怪那两人捣乱,险些忘记了正事儿!” 两人来到一处雅致的手作坊,这里不卖金银珠宝,卖的都是些匠人亲手制作的物件。 有绣娘巧手天成的双面绣屏风,有雕刻师傅鬼斧神工的木雕摆件,还有瓷器大家烧制的孤品花瓶,每一件都精巧别致,独具匠心。 周木槿瞬间看花了眼,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又瞧瞧那个,满脸都写着纠结:“皇嫂,怎么办,我觉得哪个都好看,哪个母后都会喜欢,完全不知道该选什么了!” 她正苦恼着,一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妇人从内堂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布裙,气质温婉,想来便是这手作坊的老板娘。 老板娘对着二人温和一笑,柔声问道:“不知二位贵客,这礼是想送给何人?” “是送给母……” 周木槿下意识便要开口说出皇后,却被沈燕宜不着痕迹的拦下。 她上前一步,微微颔首一笑,开口道:“是家母要过生辰,不求多贵,只求新奇有心意的玩意儿,好让她高兴高兴。不知您这儿可有什么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