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东北小厨娘:直播美食成首富》 第四十章 主播真的很专业啊! 见粉丝们纷纷等着他回答,老腌哥装作波澜不惊地拿起水杯喝水,其实是在给疯狂搜索答案的场控和中控拖延时间。 「东北大土豆」: “别喝水啊,快答啊!这问题对你这种专业人士来说应该一点儿也不难吧?” 「糖醋凉白开」: “这么磨蹭,不会是在搜答案吧?” 与此同时,场控和中控正冷汗狂流地在镜头外窃窃私语: “她问的后半句是啥来着?!” “我也没记住啊!!!” 老腌哥心里急得不行,面上却只能装着不慌不忙的样子,微笑着对场控中控疯狂递眼色。 见老腌哥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屁,江雪笑了: “我替你答吧——第三天,酵母菌压制乳酸菌,产生微量乙酸乙酯,散发果香。” 老腌哥擦了把汗: “这……这我们早就在实验室用现代工艺优化了!你这是流氓问题!不在我们研究范围之内!” 江雪抱起胳膊冷笑: “现代工艺,这么厉害?那我怎么看见你身后有只蟑螂窜过去了?” “哪里?哪里?!你不要造谣污蔑!!!” 老腌哥的反驳比脑子转得还快——甭管有没有,先否认加泼脏水,是他做主播这么多年总结出的金科玉律。 幸好蟑螂很快就出了镜头,被场控一个飞身踩得稀巴烂,直播间只有少数观众看到了,剩下的大多数却都以为真是江雪在造谣,纷纷出言嘲讽—— 「买椟还珠格格巫」: “对面主播都破防到这个地步了?见不得别人好,居然还要造谣说老腌哥这有蟑螂???” 「冰糖葫芦娃」: “肯定是自己也打算带货卖酸菜咯,先把对家弄死自己再上位,这手法我见多了。” 老腌哥见状也赶紧补刀: “可不是嘛!!!小姑娘家家的,仗着自己背了点儿知识点就在这得瑟上了!还敢污蔑我家的卫生条件?狐狸尾巴露得有点儿早啊!!!” 江雪有些好笑地问他: “什么狐狸尾巴?难不成你以为我也是要带货卖酸菜的?” 老腌哥敲了敲油光锃亮的秃脑门,冷哼了一声: “小妹妹,动动脑子!酸菜赛道没你想得那么好做,不是靠泼别人脏水就能抢到一块蛋糕的,我劝你啊,早点儿给我道个歉,否则闹大了,我可拦不住粉丝网暴你。” 「度日如年糕」: “就是的!想卖酸菜挣钱你就直说,不寒碜!没必要自己爬不上来也把我们老腌哥拉下水!!!” 第四十一章 高手如云 新的一天早上,窝棚里仍充斥着螺蛳粉浓郁的味道。江雪急匆匆收拾出一点简单的行李,就要送母鹿和小鹿回大自然。 母鹿像是早就明白这一刻的含义,只用头轻轻蹭了蹭江雪的手,就朝林子深处走去。而小鹿显然不懂什么是离别,看了看走远的母亲,又看看停在原地的江雪,撒着欢跑了几个来回,轻啃了几下江雪的手套,最后终于奔向母鹿,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江雪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小东西,千万别被熊瞎子吃了啊!” 等再回到家,来接江雪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口。驾驶位坐着一个白净的男孩,江雪有些尴尬地捏了捏衣角——今天的司机竟然又是孙澈。 见孙澈摇下了车窗,江雪客客气气地冲他打了个招呼: “这么早就来接,吃早饭了吗?” 孙澈点点头,拎起一个饭盒递给江雪: “上车饺子下车面,这是老钱特意给你包的饺子——大葱猪肉馅的。” “谢谢哈。”江雪接过,有些犹豫要不要邀请孙澈进屋坐,毕竟吃饺子还要一会时间。 “我都第二次到你家门口了,咋还不招呼我进去坐坐?” 孙澈歪着头笑,见江雪有些尴尬,又主动帮她圆了回来: “好啦,逗你的,时间有点紧,你赶紧拿上行李,饺子就在路上吃吧。” 孙澈看着江雪一路小跑进屋拿东西,马尾辫一跳一跳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实在是喜欢和江雪相处,感觉江雪身上有种别人没有的活力。以他并不算太出众的文化水平来形容,就是他本来生活在地面上,即便已经比别人都要温暖,但依旧见惯了被踩脏的雪地,和雪下零落成泥的枯叶,于是就以为生活也许一直都这么无趣。 但江雪就像能带他攀上树梢的小松鼠,让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树梢上还有这么纯净无暇的雪,小松鼠的窝里还藏着甜美的松果。 而这一切,都不是金钱换来的,而取决于一个人自己的心劲儿。 她就像一簇心劲儿十足的火苗,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她会引燃什么东西。 江雪很快带着小小一包行李回来了。孙澈把车发动,江雪揭开饭盒,旁若无人地开吃,车里很快充满了饺子的香味。 孙澈就在这个时候,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来了一记直球: “你跟贺林铮……是不是没戏了?” “啊?”江雪险些一口饺子噎住,她使劲儿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没好气地还击: “跟你没关系。” 自从发现孙澈远比她想象的要坚定,江雪就知道,拒绝他将会是一场持久战,于是也不再担心伤到他脆弱的小心灵。 更何况,孙澈也根本没那么脆弱。 孙澈闻言果然没有难过,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些: “我都打听过了,前天晚上他专门坐车来这里找你,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江雪白了他一眼: “别人的事情少打听。” 她气鼓鼓地把吃干净的饭盒盖好,看着车一路飞驰过成排的树林,意识到自己正离林场越来越远,江雪第一次对这片林场产生了一丝眷恋。 这不是她真正的家,但这里有一个叫陈秀华的女人,会在她凶巴巴的监督下,努力往嘴里塞肉哄她开心。还有一个叫关秋爽的小女孩,各种支持她,甚至愿意拿私房钱出来帮她还彩礼。 第四十二章 伊万锁定了江雪 吃完饭的江雪迫不及待地要去见另外三位大厨,急匆匆和孙澈说了句“拜拜”就跑进了大厦一楼。 一进门,江雪就险些撞上了一个大哥,大哥“哎呦”一声,瞅了江雪一眼,开玩笑地说道: “妹儿啊,好悬没给哥股骨头整坏了!” 江雪连连抱歉: “不好意思奥大哥,我是来参加活动的厨子,怕迟到所以有点儿着急,请问你知道在哪集合不?” 大哥眼睛亮了: “哎呀我,你也是厨子啊!我也是!我冰城来的!叫我老张就行了!” 江雪笑嘻嘻和张大哥握手。好家伙,这么快就和做鱼香肉丝的厨子打了个照面。 “跟我走老妹儿!咱东北厨子一共四个,就差你没到了!”张大哥热心地一把抢过江雪的行李,走在前面给她开路: “今天下午就是咱第一场活动奥,咱四个作为东道主,得给他们罗斯人好好露一手!” 江雪跟着他上了一层楼,进入了一个宽敞无比的宴会厅。厅里到处都挂着横幅,上面写着“中苏美食交流首日”、“中苏友好”、“美食无国界”,尽头是长长的一排锅灶,往里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面包房。靠窗是一溜的食材展示台,按国别分成两侧,底下都用冰块做着保鲜处理。 江雪一样样看过去,忍不住从头“哇”到了尾——只见食材展示台上面简直应有尽有,从猪牛羊的各种部位、各种鸡鸭鹅鱼,再到各式香料配菜,甚至还垒着高高的冻梨塔、酸菜坛,哪有一个东北厨师能抵挡得了这样的诱惑…… 再看对面的罗斯食材展示台。上面也是江雪做罗斯菜时常用的各种原料,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大大的格瓦斯桶。 “这也太正式了吧!”江雪忍不住赞叹道,“我在林场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张大哥点点头: “何止林场啊!就在冰城,我也没同时见过这么多食材啊!毕竟是两国这么多年第一次搞美食交流活动,咱东北负责承办,肯定得整像样点儿!” 话音未落,一男一女就从门口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烫了头的红唇大姐,穿得十分洋气,热情地上前搂住江雪: “哎呀你就是林场来的小姑娘吧!听说你老厉害了!多指教啊,我搁辽东来的,你叫我马姨就行!” 江雪十分有眼力见儿: “姐你这么年轻,我咋能管你叫姨呢!我姓江,叫江雪,就叫我小雪吧!” 马姐笑得很开心,身后看起来有些社恐的矮瘦男人也上前和江雪握手: “叫我老王就行,我是沈城人。” 江雪笑眯眯道: “中午吃了这大厦的盒饭,我还说咋这么好吃,后来才知道就是您三位做的,怪不得呢!” 马姐自信地一扬脖: “咱可是为国出战,随便儿练个手也得做到最好!” 张大哥压低了声音补充道: “小雪啊,你是最小的,俺们几个可得跟你嘱咐一声!这次活动老重要了,电视台都来人全程跟拍,咱几个都代表着东北的脸面!所以这几天,咱既要对罗斯厨师表达友好,也不能露了怯!” 江雪严肃地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这其中的门道,毕竟在原本的年代,这种活动她参加了不下五十次。 第四十三章 老给我弄这些小白脸儿 “呲啦”一声,处理好的鲶鱼被江雪下进锅里。江雪脸上笑得平易近人,心里咆哮如雷:天杀的丘比特,不好好帮我给正缘牵线,老给我弄这些小白脸儿干什么!!! 与此同时,江雪面前的另一口锅也没闲着,被她拿来炼着滋滋作响的猪油渣。江雪拎起开水壶,让开水没过鱼身,盖好锅盖后立刻转向一旁的油渣锅。 焦香四溢的油脂味早已充斥了整个大厅,江雪用笊篱捞起酥脆的油渣,留了少部分分装进小碟里,撒上一点盐,递给对面的罗斯厨师和主持人: “来,尝尝这个「油滋了」,很香的。” 年轻的罗斯女孩娜塔丽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江雪,随后用勺子盛起一点点油渣,试探着送进嘴里。滚烫的油渣在齿间碎裂,发出酥脆美妙的声音,她难以置信地捂住嘴——陌生的,但十分油润鲜美的味道,正在她舌尖上如烟花般绽放。 眼见娜塔丽一脸惊喜,主持人立刻伸出话筒: “味道如何?和你想象中的有出入吗?” 在小哥的翻译下,娜塔丽快乐地回答: “我以为这会是很油腻的味道,没想到竟然只有香味,非常纯粹的香味!加上一点点的盐,非常美味!我愿意把这样的美食带回罗斯联邦!!!” 江雪笑而不语,这样的反馈她已经听过了无数次。她已经揉好了饺子面,又用醒面的工夫切好了茄子、酸菜和油渣。年纪稍大的两位罗斯厨师正讨论得起劲,翻译小哥把他们讲话的内容告诉给主持人: “他们在说,华国人做菜是多线程的,非常省时间,但看起来又很复杂,好像很难学会。” 他们还在讨论,江雪这边已经包起了饺子。借着包饺子的工夫,她看向其余三位厨师—— 马姐炖了一锅酱香浓郁的筋头巴脑,这会正盖了盖子小火咕嘟着,手上忙活着花卷,看样子是想在临出锅前,把花卷放在筋头巴脑上蒸熟。张大哥做的是最经典的杀猪烩菜,酸菜、猪五花和各式猪内脏混合在一锅里,再加上张大哥现场制作的猪血肠,大火一开,煮出了最粗暴的乳白色鲜汤。 江雪再看向老王,还真被他给吓了一跳——老王做的是最费劲的功夫菜:雪绵豆沙和三不沾。江雪忍俊不禁地发现,原来老王人虽矮瘦,但胳膊的肌肉却着实强悍,一看就是搅蛋清搅出来的。 江雪心中十分过瘾——结识了这么多高手,这一趟可真是没白来!她越干越起劲儿,很快就把饺子全部下锅了。紧接着三下五除二,烈火烹油,锅气满满的溜三样出锅,鲶鱼炖茄子大火收了汁,鲜香味美的酸菜油渣馅饺子也好了。 随着一份份东北菜上桌,罗斯厨师都忍不住咽起了口水。镜头对准了他们期待的表情,主持人热情地递上了筷子。 伊万第一个夹了江雪做的溜三样——手上小心翼翼,但看向江雪的眼神都在拉丝。主持人立刻把话筒递到他嘴边: “怎么样,味道如何?” 伊万露出一个让人神魂颠倒的笑: “太美味了,我愿意……” 翻译小哥老脸一红,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主持人,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翻译下去: “……他说他愿意一辈子吃这位小姐烹饪的美食!” 江雪尬笑几声,赶紧主动接过话头: “言重了言重了,你再尝尝这个三不沾!这可是我们王师傅做的功夫菜!” 主持人也心领神会地开始解说: “这道金黄色的菜是「三不沾」,这道白色的是「雪衣豆沙」,这两道菜一个用到了鸡蛋清,一个用到了鸡蛋黄……” 话题已经转到了其他师傅的菜品,但伊万仍直勾勾盯着江雪。顶着那双蓝眼睛缱绻深情的目光,江雪悄悄抹了把汗。此时不仅是江雪直播间的弹幕炸开了锅,正在林场食堂观看实况转播的众人也笑得前仰后合—— 李姐拍了拍孙澈的肩膀: “小伙砸,你还得努力啊,你看我们小雪儿,到哪都受欢迎!” 孙澈微笑着没接话,但插在羽绒服兜里的拳头悄悄攥紧了些。关秋爽把瓜子嗑得咔咔作响,对旁边人解说道:“这是我好姐们儿!老厉害了!俺家瓜子儿都是她改良的!” 第四十四章 贺长官明天就会来 夜幕低垂,厨师们集体回到了休息的地方——两国友好大厦旁边的边贸招待所。招待所共有三层楼,一楼给罗斯厨师和翻译小哥住,二楼给东北厨师住,三楼则住着主持人和摄像团队。 众人在一楼大厅互道过晚安,正要上楼,伊万突然拦住江雪,在众目睽睽之下递给了她一封信。 众人:“哦呦~” 江雪:“……谢谢。” 伊万笑眯眯回答:“补可期!弯岸!” 江雪一脸黑线地在伊万的目送中上了楼,进了写着她名牌的小房间。一进门,江雪突然意识到这里与家里的不同——她在小窝棚里睡的是炕,而这里则是一张嘎吱作响的木板床,并没有炉灶用来给床供暖。她轻轻拨开窗帘,果然看见了一排暖气片,源源不断的温暖正是出自于这里。 江雪满足地把手放在暖气片上,用冰凉的手指贪婪地汲取着温暖。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见到暖气片,恍然间感觉好像从6岁突然跨到了12岁,离自己原来的世界,似乎又近了一点。 而此时此刻,直播间的弹幕仍在嚷嚷着想看伊万的信件—— 「你跺你也麻」: “求下播前让俺们看看那封信!!!” 「冷面88凉」: “你们这帮叛徒,贺长官很快就会回心转意的!我拿项上人头担保!!!” 「纯情黄桃罐头」: “那是必然,看他告别前那副心碎八瓣的样子,估计这会肠子已经悔青了。” 「好事多蘑菇」: “俺是新粉,会算一点点。虽然不知道贺长官是谁,但俺算出他明天就会来。” 「双丸子嘎哒揪」: “哇那借你吉言!!!” 「秋波就是秋天的菠菜」: “嘻嘻嘻不管他!让他独自伤心垂泪!主播先玩弄一下这个金发碧眼的!!!” 宠粉博主江雪无奈地摇了摇头,并没有把「好事多蘑菇」神神叨叨的发言放在心上。她坐在木板床上,在一片呼声下打开了伊万的信件。本以为会是观众们都看不懂的俄语,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然是诚意十足的汉字加拼音: “你好,我是伊万。我很xi又欠你,你可以和我夕夕liao天吗?我会为你学zuo东北cai。日月天我会为你zuomei味的食牛勿,日免安。” 虽然写得歪歪扭扭、漏洞百出,但伊万此举胜在真诚,感动到了一大片观众。 「给我肘子皮」: “我去……这小子可以啊!很会啊!!!” 「大绿棒子吨吨吨」: “贺长官没长的嘴,是不是都长在伊万身上了?” 「宇宙尽头·铁岭」: “哈哈哈哈哈对不起我笑得好大声……我对不起贺长官……” 江雪被“贺长官”三个字刺痛了眼睛。她看着手里的信,伊万明显花费了不少力气,每个字都力透纸背,好像写这封信比他参加炊事兵比赛还要困难。江雪想像得到这背后的努力,但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心动。 第四十五章 新来的翻译,姓贺 “诶?翻译小哥去哪了?” 马姐热心肠地帮罗斯厨师团找着翻译,却得到了翻译小哥家里有事,凌晨就离开了的消息。 “那咋办?没人给翻译,咱大伙咋交流啊?” 张大哥呼噜着马姐做的五谷杂粮豆浆,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罗斯厨师团。他们四人正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没事儿,我刚问主持人了,她说紧急调了另一个翻译过来,已经在路上了,不会影响今天的拍摄。” 马姐热心地给江雪添着豆浆:“你们瞅这孩子,眼眶子发青!是不是认床,昨晚没睡好?” 江雪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她一点儿也不认床,而是做了好多梦,梦得她天昏地暗,险些起不来床。 伊万突然走过来,递给江雪一块大列巴: “沃……今颠做德,给腻赤。” 马姐和张大哥又开始起哄,老王抿着嘴笑而不语。江雪有些尴尬地接过,但闻到大列巴散发出的香气时,她立刻知道了伊万的功底之深,脸上的神情也随之变得严肃起来。 那是酵母、椴树蜜和黑麦的复合香气,加上桦木烤炉的烟熏味,混合得恰到好处、层次分明。江雪端详着面包的蜂窝,每个气孔都均匀细密得有如蜂巢,这是手工揉面和精准发酵的证据。 江雪又用手指轻轻按压几下,检查回弹状态,最后才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她先用舌尖含着面包,感受微酸的甜味在口腔中缓慢释放,然后才细细咀嚼,品味面包细腻的口感。 这一番操作下来,连不懂罗斯菜的马姐也看出了江雪的专业。伊万更是眼前一亮,看向江雪的眼神又多了一层崇拜。 他根本没想到,这个利落的东方女孩还懂俄式美食。看着江雪仔细品尝的样子,伊万心中甚至涌起一丝紧张——这是他参与罗斯联邦炊事兵大赛都没有过的感觉。 江雪缓缓咽下那一小口面包,表情十分认真地抬起头,给伊万竖了一个大拇指:“非常专业!非常好吃!” 伊万笑起来,眼里的蓝从海水变成了天空。 马姐接过他递过来的大列巴笑道:“你们看这小子,先给小雪吃,才给咱吃,区别对待得也太明显了!” 张大哥突然看向大厅入口,主持人和摄像团队准时到场了,后面还跟着一个高大的陌生人影。 主持人笑着向大家介绍: “大家早上好,这是我们新来的翻译,姓贺。” 听见那个熟悉的姓氏,江雪突然感觉浑身一震。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主持人身后,贺林铮正稳稳站在那里,军大衣换成了利落的驼色皮夹克,里面是黑色的高领毛衣,衬得他小麦色的皮肤白净了些,也衬得他瘦了些。 是衣服衬得瘦了,还是真的瘦了? 江雪痴痴看着他,一时间出了神,竟然连招呼都忘了打。 “大家好,叫我小贺就好了。” 贺林铮的视线在江雪脸上多停留了一秒,又立刻强迫自己移开,转身去和罗斯厨师团打招呼。江雪也终于回过神来,有些手足无措地捋了捋头发。 心细的马姐凑过来: “小雪,这翻译你认识?” 江雪点点头: “啊,认识,我们一个林场的。” 马姐挑起眉: 第四十六章 贺林铮越吃醋,她越开心 江雪轻轻舀起一点沙拉放进嘴里。入口是脆嫩冰凉的甜菜碎,然后是醇厚丝滑的自制蛋黄酱。紧接着,软而不烂的土豆丁与胡萝卜丁依次出场,最后是咸鲜的腌鲱鱼丁。几种食材层次逐渐递进,却在江雪口中融合出浑然天成的风味。 江雪有意好好夸夸伊万——贺林铮越吃醋,她越开心。于是她眉开眼笑地夸赞道: “要说咱东北版本的沙拉,一般都是用香油、酱油和醋,拌出爽脆解腻的凉菜。但伊万做的俄式沙拉,跟咱们的东北凉菜非常不一样——他用自制的蛋黄酱,把每一个层次都紧紧‘搂’在一块了,口感非常扎实浓郁!真不愧是帅哥厨师!做的菜也这么好吃!!!” 贺林铮把江雪的点评一字一句翻译给伊万,脸上仍是只有江雪才看得出的不爽。他故意隐去了最后一句对伊万外貌的夸奖,还以为江雪不懂俄语,伊万听完点评,高兴地用蹩脚的中文对江雪说: “泥西幻!酒豪!” 张大哥也尝了一口沙拉,赞不绝口道: “哎呀妈呀,这沙拉!他放的是生鲱鱼丁啊,我赶脚好像被海浪拍在沙滩上了!太生猛了!!!” 连主持人也被张大哥逗乐了,众人笑得前仰后合时,娜塔丽的煎烤鲟鱼也做好了。她也有样学样,装了几个小碟供大家试吃,只是她第一个递给的竟是贺林铮,这让华国厨师团和主持人都有一丝惊讶。 贺林铮用余光扫了一眼江雪,江雪抿着嘴不吭声,贺林铮只好接过尝了一口。 “帅哥,好吃吗?” 娜塔丽主动抛出问题,众目睽睽之下,贺林铮只好先用俄语回答了一遍,再用汉语翻译出来; “那我就说一下,作为外行,吃到这道菜的感受吧——这块鱼肉非常外焦里嫩、原汁原味。调味上,所有的味道都来自于上面的酱汁,我吃出了很刺激的辣根味道,里面还混合着奶味。” 娜塔丽开心地冲贺林铮眨了眨眼,用俄语低声说道: “你猜对了!我放了新鲜的辣根和酸奶油。辛辣刺激,但又有奶油的甜美,就像我一样。” 主持人立刻把话筒递到贺林铮胸前: “刚才这位大厨说了什么?可以向我们大家分享一下吗?” 贺林铮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她说……她说我猜对了,这酱汁里确实放了新鲜的辣根,和酸奶油。” 江雪却把娜塔丽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默默接过娜塔丽递来的煎烤鲟鱼,咬牙切齿地一口气全塞进了嘴里,却猛地被辣根呛到了喉咙,咳了个昏天黑地。 伊万和贺林铮不约而同迈开长腿去找水,两人几乎是同时递到了江雪面前。 咳得眼泪汪汪的江雪不着痕迹地瞪了贺林铮一眼,转头接了伊万的水,还不忘感激地对他说了句谢谢。 贺林铮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看着江雪气鼓鼓的后脑勺,终于慢慢回过味来了。 他忍不住低头露出笑意。 看来这小丫头,是吃自己的醋了。 意识到自己还在被江雪在乎着,贺林铮顿觉心尖酥麻,好像有个扎着马尾辫的小人儿在上面蹦蹦跳跳,从不曾离开过他的胸腔。 贺林铮的笑一闪而过,但架不住直播间的观众们火眼金睛—— 「芋泥有什么关系」: “你瞅瞅,主播吃醋不接他水,给他美得!!!” 「尖儿椒干豆腐」: “哈哈哈哈哈,各自吃了一回醋,这回该扯平了吧,入洞房吧!” 第四十七章 贺林铮红温了 这顿正宗罗斯菜吃得江雪十分过瘾,毕竟她是抱着学习的态度,而不只是来品尝味道的。 她吃得心满意足,终于腾出工夫向贺林铮发出邀请: “贺翻译,能不能帮我问问伊万,这道沙拉里的自制蛋黄酱,是个什么做法?” 贺林铮有些意外地怔了一下,这才点点头: “好的。” 他忍不住在脑海里反复摩挲着江雪的那句话,依然清脆得像小兔子啃萝卜。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这样说过话了。 好不容易说一次,居然还是要问伊万问题…… 伊万听完贺林铮怨念颇深的翻译后,反而目光缱绻地看向江雪:“你先猜一猜,猜不到的,我会为你补充。” 江雪挑了挑眉,眼里只有对接招的兴奋,毫无半点对伊万眼神的回应,但贺林铮还是捏着叉子,眼神晦暗地看着伊万偏向江雪的身体。 太阳就是太阳,什么都遮不住她的光芒。 在大家聚精会神的注视下,江雪兴冲冲地分析起来: “我猜啊,是用新鲜蛋黄,加上精炼的好油,但这油不能抢味儿,得淡一点儿,颜色也得清一点儿,比如玉米油或者葵花籽油。搅打的时候,应该是一手拿着油,一滴一滴地倒,越慢越细就越好,另一只手搅蛋黄,不能停,也不能急,才能让这油水混合得这么好。” 经过贺林铮的翻译,伊万深深点了点头: “你说得完全没错!那接下来呢?” 江雪想了想,继续猜测着伊万的操作: “你用的是白醋?还是柠檬汁?我感觉这酸味很清透,还有点儿果香,应该就是新鲜的柠檬!然后用盐和糖调一下底味儿,还能中和酸味儿,这个量你拿捏得特别好,一点儿也不抢戏,但是没了这两样就没有灵魂。” 听完贺林铮的转述,伊万激动得抬起胳膊和江雪击了个掌: “就是这样!你真的太厉害了!好像你就在我面前,看着我做蛋黄酱一样!然后还有什么,你还能猜得出来吗?” 贺林铮眯眼看着伊万的小心思——他借着击掌的动作,陡然缩短了与江雪之间的距离,几乎要肩膀贴着肩膀了。 江雪却对此浑然不觉,她用餐叉挑起一点蛋黄酱,深深闻了一下这香甜浓郁的味道,沉吟片刻后缓缓回答: “黄芥末粉,很细很细的那种,只放了一点点,增香去腥,还能保持酱的稳定性,让它不容易泄。” 伊万面上的微笑几乎咧到耳根,他看向江雪的眼神越发着迷,但嘴上仍回答着: “还有哦,还不够。” 沉思已久的老王师傅接过话头: “是不是低温搅打?我看这酱的光泽度特好,搅的时候盆儿下边垫了冰水吧?保持低温,乳化得更稳当,口感也能更清爽。” 伊万打了个响指,但看向老王的眼神明显没了刚才的含情脉脉: “没错!还差最后一样。” 伊万又一次转向江雪: “你真的是个天使!太令人惊讶了!你仅凭品尝,就几乎完全复刻出了我的配方和工艺!我完全是你的粉丝了!” 第四十八章 江雪喝醉了 一直到晚上七点多,众人还没吃完这顿漫长的午饭——伊万黏着江雪,娜塔丽黏着贺林铮,即便拍摄任务早就完成了,但两人谁也舍不得下桌,弄得其他人也都不好意思离席。 但好在有主持人活跃气氛,加上贺林铮用翻译弥合了语言的鸿沟,大家天南海北东扯西扯,聊得越来越起劲儿。最后张大哥竟从包里掏出了一个装着液体的玻璃瓶,兴致勃勃地开口: “咱大家聚在这里啊,都是缘分!要我说,今天咱唠得这么乐呵,要是不整两口酒,实在是怪可惜的!” 马姐使劲儿点了点头: “我也感觉!就差这一口酒了!” 听完了贺林铮的翻译,罗斯大叔亚历山忍不住问道: “这是酒?为什么瓶子上没有标签?” 张大哥神秘兮兮地回答: “好酒都这样!要么散装,要么简装!” 他第一个给亚历山满上,一脸自豪地介绍着:“这个啊,叫二锅头!纯粮食酿的,56度!够劲儿!” 伊万好奇地看着张大哥手中清澈的酒液,丝毫不知道一旁的小机灵鬼江雪正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她打算借着张大哥的酒,直接把伊万给灌翻。 这一晚上伊万一直黏着她不放——明明这小帅哥不是她主动招来的,可贺林铮的眼神还是刀光剑影地往她脸上招呼。饶是江雪脸皮够厚,也还是觉得面颊发烫,实在是扛不住贺林铮和伊万的双面夹击了。 思来想去,还是只有走为上策。 江雪眼珠一转,笑嘻嘻地拿起酒瓶,直接把伊万的杯子倒了个满满当当,又亲手把酒举到他鼻尖旁边,用手扇了扇酒气,使劲翕动着鼻翼,提示伊万学着自己的样子,闻一闻酒的味道。 伊万对江雪突如其来的热情十分受用,他立刻摇着尾巴凑上前,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眼睛亮成了天蓝色,对江雪说道: “恨!恨……特瘪!” 江雪挑了挑眉:“是吧!我们华国有句老话——酒是粮食精!这可是好东西,你得多喝点儿!” 贺林铮皱眉看着江雪,忍不住舔了舔后槽牙。他不知道江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居然亲亲热热地给伊万斟满了酒。 但他是现场唯一的翻译人员,即便对伊万有诸多排斥,也还是不得不帮他翻译江雪这一番邀请。 贺林铮一字一句地翻译,伊万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双眼始终缱绻地注视着江雪的眼睛: “泥硕,妖我贺……我就贺!” 江雪满意地点点头,递上酒杯,学着伊万的调调说道: “那泥贺!” 伊万毫不犹豫,修长的脖颈一扬,喉结上下滚了两下,满满一杯二锅头就这样被他咽了下去。 但下一秒,伊万白皙的脸瞬间烧开了水,他捂住嘴转向一旁,猛烈地暴咳起来。 马姐哈哈大笑: “这小伙子可真够猛的!这一大口多呛得慌!小雪你可真坏!” 江雪冲马姐吐了吐舌头,但手上却毫不留情,又给伊万添了满满一杯。 罗斯大叔亚历山则有经验得多,他按照品烈酒的习惯,只轻轻抿了一小口。 半晌,他认真点了点头,对着贺林铮说道: 第四十九章 悄悄的初吻 江雪在贺林铮怀里装死,听见靴子一步步踏在木质楼梯上的声响,知道这是贺林铮在抱她上二楼。 贺林铮的步伐均匀又轻巧,好像生怕惊醒江雪,又像是在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亲密接触,能让克制了一整天的自己终于有借口,把她悄悄抱进怀里。 虽然喝得天旋地转,但江雪并没有断片。她闭着眼睛,深深嗅着贺林铮身上的松脂香味。这是嗅觉极其灵敏的她对亲近之人的习惯,以前是对奶奶,现在是对贺林铮。 她很想念这个味道,也很想念这个人。 只是“做朋友”的坎还在心里硌得生疼,让她张不开嘴,也搁不下面子。想说的话在喉头翻来覆去,愣是逼红了江雪紧闭的眼睛。 在遇到贺林铮之前,她一向认为自己洒脱得不得了,凡事都想得开。从小时候父母的离异,到长大后这次莫名其妙的穿越,她都接受良好,虽然也会对命运比中指,但却从不试图强扭命运。 可到了贺林铮这里,她却舍不得了。 这绝不只因为他是弹幕所说的“脸蛋天才”。在原本的年代,江雪借职务之便见过不少根正苗红的帅哥,罗斯帅哥也认识一箩筐,但从来没有人像贺林铮一样,看向她的眼神像是向日葵追随太阳,满是全然的、发自内心的欣赏,却从没有试图占有、甚至扑灭那光芒的野心。 也没有任何人有贺林铮的细腻——江雪常常想起差点被江达暗算成功的那天,自己紧张到连手里的菜刀都放不下,是贺林铮发现了她抠进掌心的指尖,蹲下身去一根一根解开她的手指,毫无被麻烦的焦躁,只有满心满眼的疼惜。 这恰恰命中了江雪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从小到大,她不管遇见什么事都是勇往直前加暴力碾压,即便遍体鳞伤,也从不给自己低头舔舐伤口的机会——毕竟父母不在身边,奶奶又一个人在厨房烈火烹油,忙得团团转,她怎么能停下来顾影自怜? 可贺林铮这个人,明明生在这个古板的年代,明明最容易成为对他人的痛苦视而不见的那种人,却偏偏能看到她的血和泪,会在她一如既往向前猛冲时,低下头来认真擦拭她的伤口。 从前的江雪,从来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类型,别人问起也只说“当然喜欢帅的!”,可如果现在再让她回答,那就是贺林铮这种——只要回头看,他就一直在。 喜欢本没有标准。一旦这标准突然具像化,成了某个具体的人,那不是因为他符合条件,而是他成了那个标准本身。 可同样是他,被戴清影三言两语就挑拨得放弃了自己,一句“做朋友”,简直把之前的一切都当成了笑话。 到底是自己太幼稚、太不把他职业的重量放在心上,还是他太沉重,以至于连当下的轻盈都要被他一并毁掉? 江雪的思绪千回百转,而与此同时,贺林铮正轻手轻脚地走着,生怕把怀中人给吵醒。 一直走到二楼走廊的尽头,贺林铮借着月光左找右找,这才看到写着江雪名字的房间。 进了屋,贺林铮把江雪轻轻放在床上,帮她脱了外套和靴子,又去拧了湿毛巾来给她擦脸。 江雪紧闭着双眼,连眼珠都不敢转,只觉得贺林铮帮她擦拭的动作轻柔极了,像是在轻抚一件易碎的玻璃制品。 只是擦完了脸,贺林铮还没有走的意思。 不是说了只做好朋友了吗?赖在我房间里不走是几个意思? 江雪心里臭骂着贺林铮这人说话不算话,但闭着眼也能感觉到有双视线在自己脸上梭巡,本就高热的脸颊更是烫了几分。 过了半晌,江雪感觉膝边的床垫下陷了几分。 贺林铮在床边坐下了,心情复杂地看着江雪酣睡的脸,深深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让江雪受了莫大的委屈,他长这么大,也从没这般对不起过一个人,可他也没有办法。 是自己太自私吗?理想和爱人都想要? 还是自己太狭隘了,竟误以为这两者一定是冲突的,以至于连江雪自己的意愿他都没有过问,就决绝地把窗户纸彻底封了起来? 今晚的月光很亮,亮到贺林铮能看清江雪红扑扑像苹果一样的面颊,上面还覆着一缕凌乱的发丝。 他犹豫再三,还是伸出手去,食指轻轻撩动那发丝,把它送回江雪耳后。 第五十章 怎么哭啦? 贺林铮从江雪房间里出来时,正看到一个曼妙的身影站在走廊。娜塔丽也醉得有些趔趄,但仍主动向贺林铮走过来,语气嗔怪: “你怎么送江雪回房间,不送我回房间?” 贺林铮叹了口气,怕吵醒江雪,于是特地向前迎了几步,这才开口道: “你不是还能走嘛。” 娜塔丽却没听出他语气里的疏远,张开双臂想要勾上贺林铮的脖子: “……华国的男人,都像你这么腼腆吗?” 贺林铮不动声色地躲过。他看着娜塔丽不解的神情,客客气气地回答: “不是的,是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此话一出,娜塔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仔细辨认着贺林铮的表情,终于确认了那不是一个玩笑,而是事实。 笑容从娜塔丽脸上消失了,却悄悄转移到了江雪脸上。 贺林铮走后,她本来想就这样睡过去算了,却突然听见了娜塔丽远远的调笑。一向雷厉风行的江雪立刻翻身下床,忍着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也要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个清楚。 直到听见贺林铮掷地有声的回答,江雪终于晕得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眼冒金星地撑着地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比想象中醉得更厉害,连地面都像海浪一样起起伏伏,想回床上去,还真是件难事。 江雪索性把头靠在门上,打算先休息一会。但力度没掌握好,后脑勺重重磕在门板下端,发出了“咚”的一声响,在静谧的冬夜里格外明显。 不过她并不觉得疼,只是咧着嘴一直笑。 贺林铮说有喜欢的人,用小手指头想,也知道说的是自己。 有了他这句话,再加上有酒壮胆,江雪突然很想直接拉开门出去见他。 什么前途未卜,什么悲恸欲绝,那都是明天的事,与今天何干? 但江雪已经醉成了一滩橡皮泥,实在是起不来了。她再次把耳朵贴在门板上,这次走廊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也许是两人各自回房间了吧。江雪咂咂嘴,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关掉今天的直播。她撸起袖子露出那块老式手表,却突然看到沸腾已久的弹幕—— 「豆角干儿推广大使」: “主播你快追啊!!!半夜是人心最容易沦陷的时候!就差一点点!!!” 「大碴粥·黄米饭·咸鸭蛋」: “呜呜呜主播上床都费劲还咋追呀,不过真的好可惜……” 「AAA粘豆包批发」: “是的……刚才也算间接接吻了……这都没留下,贺长官真是克制得让我抓心挠肝……” 江雪愣了,什么间接接吻?她怎么不知道? 「东北老式恋爱脑」: “对了,博主刚才睡着了不知道,得解释一下:刚才贺长官用手指碰了一下你的嘴唇,然后放在了自己嘴上……” 「地三鲜死忠粉」: 第五十一章 我可以追你吗?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小雪?小雪!你没事儿吧!” 江雪吓了一跳,这才听出来是马姐的声音。贺林铮帮她擦了擦泪,起身开门,却只见走廊站着一大帮人—— 马姐拎着平底锅,张大哥握着二锅头瓶子,矮瘦的老王还举着一把木头凳子……三人的酒都还没醒,却都一脸的十万火急,显然是以为江雪屋里进了坏人。 只是没想到,开门的不是坏人,是贺林铮这个人民的好翻译。 三人与贺林铮面面相觑,脸上先是担心和愤怒,又瞬间切换成恍然大悟的样子。马姐讪讪地放下平底锅: “那啥,整误会了……打扰了奥,你们继续……” 张大哥拍了拍贺林铮的肩膀,无奈憨笑道: “你这孩子,咋不早说,我那会还寻思撮合你跟那外国小姑娘呢!” 贺林铮挠挠头,脸有点红了: “……谢谢。不过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我们不合适。” 老王也闹了个大红脸,他踮起脚越过张大哥的肩膀,仔细端详了一下江雪的表情,亲眼确认了江雪平安无事,默默转身拎着凳子走了。 江雪突然觉得脸上烧得慌。她冲挤眉弄眼、一步三回头的马姐感激地点点头,看着贺林铮把门关好,小小的房间再次恢复静谧,两人面面相觑,却又都一时无话。 “我……我去洗把脸。” 江雪开了口,声音还带着哭腔,但经过马姐这么一吓,她的悲伤已经烟消云散了,转而被马姐传染了一丝窃喜。 这个贺林铮,居然已经拒绝了娜塔丽,那可是娜塔丽啊!金发碧眼大长腿!妩媚迷人又主动! 江雪心里偷乐着下床,差点又在起伏如海浪的地板上摔了跤。贺林铮娴熟地接住她,扶她到水盆边,语气迟疑: “你自己可以吗?” 江雪雄赳赳气昂昂: “我没事儿!我能行!” 下一秒,她伸出去掬水的手就精准撞上了水盆边缘,差点把水打翻在地。 贺林铮忍俊不禁地叹了口气,伸长了胳膊把挂在衣架上的毛巾捞过来,站到江雪身后,让她软趴趴倒在自己胸前,两手越过她去打湿毛巾。 江雪眨巴着眼睛,晕晕乎乎地抬起头,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贺林铮的脸。 不愧是脸蛋天才,三百六十度毫无死角。江雪欣赏得正起劲,拧得半干的湿毛巾却盖住了她的眼睛。 贺林铮一本正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擦完脸再看。” 江雪吐了吐舌头,乖乖任贺林铮给自己擦着脸。贺林铮小心极了,从眼角到眼尾,再从脸颊到下巴,毛巾包着指尖,一点点描摹着江雪的五官,看得直播间的观众们尖叫不已—— 「给我肘子皮」: “怎么擦个脸都能擦得这么火辣!!!” 「鸡蛋糕拌饭」: 第五十二章 我就是想抱你 江雪张口结舌,直播间的观众们也是被雷得外焦里嫩—— 「从善如榴莲」: “不是,啥???” 「红高粱模特队长」: “这孩子,也太实在了吧!!!” 「齐德隆」: “哎呀妈呀,气氛都烘托到这了,你就直接说结婚又能咋滴!!!” 江雪深有同感——身为现代女性,第一天认识贺林铮时,她就敢留他在自己家过夜。虽然前提是“确定他不是坏人”,但这也足以说明,她脑子里可没有什么“这不行那也不行”的封建思想。 可贺林铮表情认真极了,江雪这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与八零年代人的巨大鸿沟——也许在贺林铮的认知里,男女要想在一起,必须得有男方追求女方这一环节? 贺林铮仍紧张地等着江雪的回答,额角甚至还缓缓留下一滴汗。江雪忍不住笑出了声,她伸手帮贺林铮擦汗,歪着头笑道: “这还用问吗,你当然可以追我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贺林铮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他看着眉眼弯弯的江雪,突然很想去雪地里跑上个十公里。 只有月亮能听见,他此刻心里震耳欲聋的快乐。贺林铮握住江雪的肩膀,半晌终于憋出来一句: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一定会让你答应我的!!!” 江雪哭笑不得地捂住脸。 这个傻子!你就是现在问我,我也会答应的啊! 可她没想到,贺林铮虽然嘴笨,但却是个十足的行动派——江雪脚下一轻,贺林铮竟然又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好像知道她还醉得走不动路,直接一步到位把她放回了床上。 江雪老脸一红: “呃,我还好,酒醒得差不多了。” 贺林铮在床边坐下看着她,轻笑道: “我知道。我就是想抱你。” 「赴汤蹈火鸡面」: “呃啊啊啊啊啊啊!本新粉被彻底甜死在坑底了……” 「双丸子嘎哒揪」: “不是这人咋回事啊……观念那么守旧,但架不住他老无意识撩人啊!!!” 「母单花」: “还特么撩得一脸真诚是什么鬼啊!!!” 江雪也早就被贺林铮这一句羞得有出气没进气了。她用手指绞着被单,十分不好意思地望着贺林铮: “那……你今晚要回你房间睡,还是在我房间睡?” 贺林铮一愣,显然没料到江雪会问得这么直白。他伸出手,用手背贴了贴江雪的脸颊,确认醉酒带来的温度已经消退了,这才顾左右而言他地开口: “呃,你……你还难受吗?” 江雪斩钉截铁地回答: “非常难受,非常想吐,急需贺长官留宿在此照顾一下我这个醉鬼。” 「笑blue齿」: “诶嘿嘿嘿,还是主播好,知道咱们爱看啥。” 「张烫麻辣亮」: “我看贺长官也正等着这一句呢吧!” 贺林铮果然十分愉快地点了点头,伸手帮江雪把被子盖好: “你先躺着,我回去拿一下洗漱用品就来。” 江雪眼巴巴看着他出门,却没想到只过了几十秒他就回来了。争分夺秒的贺长官用光速洗漱完毕,有些拘谨地站到床边,只见江雪已经十分主动地挪到了里面,还用手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一脸坏笑道: “快来,靠在我宽阔的臂膀上!” 贺林铮却四大皆空地沿着床边躺下,把江雪伸出来的胳膊塞回被窝: “盖好,不要着凉了。” 江雪却仍不老实,酒精和今晚的破镜重圆全都后劲儿十足,让她快乐得直接在被窝里手舞足蹈起来,恨不得把胳膊腿都压在贺林铮身上——反正这个人是她的了,再也跑不掉了。 “怎么了,这么开心?” “帅哥要追我,当然开心!” 贺林铮轻笑: “明天你会更开心,还有后天,大后天。我追起人来可是很认真的。” 江雪却想到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 “你还追过谁?” 贺林铮愣了一下,看着江雪认真的表情,语气无奈道: “……没有追过别人,你是第一个。” “这还差不多。” 江雪得意洋洋地重新躺回被窝,看着贺林铮如唐僧入定般笔直地躺着,沉默了一会,又忍不住开口问他: “那等活动结束,你打算怎么和戴书记说?” “实话实说。” 像是听出了江雪的担忧,贺林铮翻身朝向她: “我姐其实,还是会尊重我的决定的。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再让她影响我们了。” 江雪点点头: “我理解,她只是太害怕了。” “那你呢?你害怕吗?” 贺林铮眨着眼睛,认真看着江雪的表情。 “我怕,不过你也怕吧。” 贺林铮愣了一下,“……当然,我也是人,我也会怕。” “你也怕,但你还是会去做,不是吗?” “嗯。你会觉得我自私吗?” “你不自私,你是太不自私。但那是对的,你去做就是了。有个词叫课题分离,你应该没听说过吧。” “没有。那是什么?” “就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课题。对于你的职业和可能面对的危险,那是你自己的课题。但别人因此产生情绪,那是她们自己的课题,需要她们自己去解决,你不用为此负责。” 江雪一字一句有如梦呓,却在贺林铮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以前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自己决定好的,就可以去做,不必纠结于别人的反应,直接去做就是了。 母亲和姐姐却总是劝他。面谈,书信,甚至电话,总是在说同样的话题。从入伍到去边防哨所,再到现在追捕盗猎者的行动,她们的阻挠总是如影随形。 “你怎么不考虑我们?我们有多担心你知道吗?你非要让我们整晚睡不着觉吗?” 字字泣血,好像贺林铮一定会步父亲的后尘,成为全家人的第二个梦魇。 他深知父亲给母亲带来的伤害,可他就理应为父亲的所作所为,而赌上自己的整个人生来道歉吗? 或许就像江雪说的,应该改变的是不接受现实的母亲,而不是自己。 贺林铮感激地望向江雪,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小小的人儿蜷在被窝里,露出乖乖的脸颊,但那外表下是无比聪明坚强的灵魂。 他深深看着江雪酣睡的样子,平生第一次觉得如此庆幸——在那个雪天,自己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那个小小的窝棚。 第五十三章 敢不敢和我一组? 再起床,所有人都有点萎靡不振的意思。马姐打着哈欠拍拍张大哥的肩膀:“你那二锅头太有劲了,我昨晚再多喝一口就得吐了!” 老王也默默点头表示同意,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然也是没睡好。但他还是五点半就起来做了早饭——小米粥、肉包子和茶叶蛋,养胃又营养。 马姐剥着蛋壳,实在忍不住提起了昨晚的八卦: “哎,你们说,小雪和那个高个儿翻译,是不是处上啦?” 张大哥吹着滚烫的小米粥: “谁知道呢,我看伊万那孩子也挺好,奈何人家小雪儿看不上啊。” 说曹操曹操到,江雪和贺林铮一前一后地进来了。两人一切如常地坐到餐桌边,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小贺翻译今天正咕嘟咕嘟往外冒着粉红泡泡,连看江雪的眼神都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马姐笑眯眯给江雪盛了一碗小米粥,挤眉弄眼地问: “咋样儿啊?处上啦?” 江雪瞄了贺林铮一眼,一本正经回答: “还没呢,还在考察中。” 贺林铮笑而不语,手上勤快地帮江雪剥着茶叶蛋,余光却看见主持人团队和罗斯厨师团的人陆陆续续来了。 伊万一进门就直奔江雪的方向,像小狗奔向肉包子——昨晚他第一轮就醉倒过去,被亚历山扛回了房间,根本不知道贺林铮和江雪后来的故事。 “枣伤好!” 江雪心情愉快地回应: “早啊。” 娜塔丽冷着脸独自坐在了另一张桌边,显然对贺林铮的拒绝仍有不满。伊万左看看右看看,终于看出了不对劲——这个奇怪的翻译不仅昨晚就三番五次打搅他的好事,今早居然还直接和江雪坐在了一起? 伊万的目光还直勾勾地在贺林铮和江雪之间游走,贺林铮却已经把剥好的茶叶蛋递给了江雪,并大人有大量地对伊万露出两天来第一个微笑,连说俄语的声调都愉悦地上扬着: “早,我正在追求她,你可以回去了。” 江雪:“……” 为了不引火烧身,她还是假装听不懂俄语的样子,故意不去看伊万受伤的表情,专心致志吃完了早饭。 摄制团队准备就绪,长枪短炮再一次对准两国厨师团队,开始了今天的实况转播。 主持人抑扬顿挫地开场: “今天咱们的任务,是设计几道融合美食,把华国菜和罗斯菜结合在一起,创造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请咱们的八位厨师两两成组,每组需要有一位华国厨师和一位罗斯厨师!” 江雪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酸菜。她早就有把酸菜和罗斯菜结合在一起的想法了,今天正好是个练手的好机会。 说干就干的江雪立刻伸手去揭酸菜缸的盖子,想检查一下酸菜的成色,另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却也同时伸过来,牢牢压住了酸菜盖。 娜塔丽冲她粲然一笑,眼里却有些挑衅的意味。 “敢不敢和我一组?我也对你们的酸菜有很多灵感。” 贺林铮见状走过来帮忙翻译,但江雪早就听懂了娜塔丽的意思。贺林铮还特地削弱了娜塔丽语气里的火药味,把“敢不敢”这种激将的用词换成了“要不要”。 江雪知道她的不爽,但并不介意。做菜就是做菜,心无旁骛才能做出好东西,更何况她早就对娜塔丽的厨艺印象深刻,一起烹饪也许会碰撞出新的火花呢。 娜塔丽眯眼看着江雪,本以为她不敢接招,没想到她竟点了点头,同意了和她分在一组。在贺林铮的协助下,来自两个国家的八位厨师很快分成了四组,大家都摩拳擦掌,纷纷开始了这一次的烹饪。 但江雪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其他三队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食材的搭配——即便是在贺林铮分身乏术的情况下,大家也都积极地用手比划着自己的想法。 而到了娜塔丽这里,她却十分冷淡地独自拿了一堆食材开始动手处理,仿佛江雪根本不存在似的。 江雪看明白了,娜塔丽根本没打算合作出菜——她拿过了酸菜后就拿了一堆罗斯食材,大概率是要独自完成这道融合菜品了。 但娜塔丽不知道,这反而激起了江雪的兴趣。 仅仅是商讨着合作出一道融合菜,有意思,但还没那么有意思。但现在经过娜塔丽的冷落,难度就升级了—— 为了在最后仍能和娜塔丽一起完成任务,江雪必须提前猜出娜塔丽打算制作的菜品,并在此基础上,规划出一道可以与娜塔丽的菜合二为一的菜式。 贺林铮远远看着江雪,一米七的身高明明不矮,但在大约一米七五的娜塔丽身边倒也显得楚楚可怜了。再加上她正孤零零被娜塔丽丢在一边,贺林铮立刻觉得心尖被狠狠掐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楚的疼痛。 他不知道,在很久以后的华国,有一句广为流传的话—— 爱的最高境界是心疼。 贺林铮几乎是立刻就要走过去,想上前帮忙翻译,顺便调和一下二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但江雪看到他的动作,马上笑着冲他挤了挤眼睛,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她正忙着猜娜塔莉在做什么菜呢,可一点儿都不觉得孤单。 贺林铮于是放心下来,专心给另外三组做起了翻译。娜塔丽聚精会神处理着食材——甜菜根上锅蒸,土豆下水煮,还取来了一台用来研磨搅打食材的食物料理机。 江雪悠哉悠哉地坐在一边,仔仔细细地盯着娜塔丽的操作步骤,脑子也在飞快地运转——既然她要用料理机来精细研磨,那她做出来的菜品就是糊状。除此之外,娜塔丽并没有准备什么其他的食材,也就是说,这道菜大概率是一道糊状的开胃酱菜。 而且,娜塔丽虽然取了酸菜,但取用的量很小,充其量也就是个点缀,主体依然是罗斯菜的经典配置。 江雪的眼睛越来越亮,她已经想到了自己的应对之法。 既然娜塔丽闷头做酱,不搭理她,那她就做一道主食,专门用来蘸娜塔丽的这道酱。 第五十四章 为什么她更喜欢你? 娜塔丽旁若无人地切着洋葱,辛辣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倒和她历来火爆的脾气异曲同工。 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要的,还没有她得不到的,贺林铮是唯一一个例外。 她不明白,这个江雪,到底哪里比自己强? 正出神,身旁竟响起了一阵干脆利落的剁菜声。娜塔丽转头看去,江雪居然两手各执一把菜刀,大刀阔斧地剁起了酸菜。 她想做什么?娜塔丽思忖着,难不成是看我不理她,所以打算自成一组,也单独做一道融合菜? 江雪剁完了酸菜,又剁起了五花肉馅。四肥六瘦的肉馅和酸菜碎先后入盆,再加上江雪按感觉调配的佐料,香气不疾不徐地飘进娜塔丽的鼻子。 娜塔丽浅金色的眉毛拧得有些紧,她不明白江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手下不由得紧张地加快了速度。 但江雪却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歌,伸手掀开身侧的锅盖,浓浓的水汽下露出几个煮透了的土豆。这是她这次创新的核心——往馅料里加入罗斯菜的「土豆元素」。 只是江雪不知道,贺林铮那边的火药味,丝毫不比她这边少。 伊万今天和老王组队,两人经过沟通,决定做一道“黑列巴配地三鲜酱”。顾名思义,就是由伊万来烤制俄式黑列巴,老王负责把东北经典的地三鲜炒成浓稠的酱状,两相结合,就是一道创意十足的融合菜了。 伊万已经把面包推进了烤炉,接下来就要交给时间了。他转头锁定了还在帮另外两组翻译的贺林铮,走过去给他递了一杯水,用俄语说道: “渴了吧?” 贺林铮有些意外地接过水杯:“谢谢。” 伊万眯着眼打量他,眼里的天空有些灰暗。半晌,他终于冒出一句: “你明明是后来的,为什么她更喜欢你?” 贺林铮嘴角轻扬,回头看了一眼还在不远处忙碌的江雪。她正在娴熟地揉面,两手在案板上旋转腾挪,像个已经至臻化境的太极大师。 “我不是后来的。我和她早就认识了,我们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情。” 贺林铮看着伊万不解的蓝眼睛,坦然地挑了挑眉: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一件一件讲给你听。” 鲜香的锅气在空中氤氲,摄制组的镜头逐一掠过每一组厨师的案板。娜塔丽早就把做好的酱送进了冷藏柜——她做的是冷盘开胃酱,冷藏时间越久,食材风味融合得就越好。 她歪头看着江雪忙碌的背影,不知道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就在这时,主持人带着镜头来给江雪特写:“能跟我们说一说,你们组做的菜品是什么吗?” 江雪托起一个包好的饺子向镜头展示,只见这饺子皮竟是透明的,里面清清楚楚透着饱满的馅料:黑色的木耳,红色的胡萝卜丁,绿色的葱花……主持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透明的饺子!这是怎么做到的?” 江雪对主持人的反应很满意,语气愉悦地回答: “这是我们东北的特色饺子,在我们老家那边叫「土豆沫乎」。这种透明饺子皮的主要成分不是面粉,而是土豆淀粉,还要加入开水把面烫熟,才能获得这样透明如水晶的面皮。” 主持人一脸钦佩地点点头,示意镜头再次推近: “那能不能给大家讲讲,你们这一组的「融合」,体现在哪里?” 江雪不慌不忙地继续包着最后的几个饺子: “首先呢,我这个蒸饺的馅料里加入了土豆泥——这是昨天我从罗斯厨师的沙拉里得到的灵感。他们会用浓厚的蛋黄酱制造出各种食材‘抱’在一起的效果,我觉得这种口感很新颖也很奇妙,所以就想运用在我的饺子馅里。于是我用了土豆泥,来模拟蛋黄酱的效果,使饺子馅更紧实。” “另外,我们组菜品的另一个‘融合’之处就是,娜塔丽制作了一些非常适合用来蘸这些饺子吃的酱。具体的味道,一会大家就能品尝到了,相信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主持人满眼欣赏地点着头,江雪面对镜头侃侃而谈的样子,完全不像林场来的下里巴人,反倒像是身经百战的国际名厨。 怪不得东三省要派出四位厨师,这位临时被推荐来的厨师确实天赋异禀,甚至比其他三位厨师加起来还要老练。 节奏紧张的烹饪环节很快结束了,四道量大味足的融合菜一一上桌。马姐和亚历山是一组,他们的菜式是“红菜头锅包肉”——把传统锅包肉的酸甜汁改为罗斯红菜头汁,入口不再是呛人的酸醋味,而是红菜头清甜的味道。 张大哥和叶卡捷则做了一道硬菜:“罐焖山珍羊肉”。用俄式罐焖牛肉的技法,焖熟东北的山蘑和山羊肉,香料也同时选用了华国的八角和罗斯的香叶,香气十足,凶猛无比。 伊万和老王的“黑列巴配地三鲜酱”也让众人食欲大开——蜂窝般细密的面包孔隙吸饱了浓油赤酱的地三鲜酱汁,组合在一起竟然惊人地相得益彰,像是原本就不分你我。 但轮到江雪和娜塔丽时,就没有那么和谐了。娜塔丽独自端了冷盘上桌,甜菜根和腌鲱鱼作为酱泥的基底,酸奶油增香增润,让酱泥呈现出鹅肝酱一样的质地。顶部撒着一点脆嫩的酸菜碎,但用量极少,在“融合菜”的主题下显得过于轻描淡写了。 叶卡捷脸色有些难看地望着娜塔丽,她知道娜塔丽脾气不好,但不该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这么重要的菜式上发泄私欲。 好在江雪的蒸饺及时出锅,透明的饺子一上桌,除娜塔丽以外的罗斯厨师们纷纷发出惊呼: “好漂亮的饺子!” “居然是透明的面皮!这是怎么做到的!” 江雪笑眯眯地把娜塔丽的冷盘挪到蒸饺旁边: “我的这道蒸饺,和娜塔丽的酱很搭哦~” 贺林铮心领神会地笑了,立刻把江雪的话翻译给了罗斯厨师们。叶卡捷紧绷的表情终于和缓下来,而娜塔丽的脸上却闪过了一丝震惊。 她本以为江雪会和自己硬碰硬,却没想到,江雪用了这么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完成了“融合”的主题。 第五十五章 那贺林铮怎么办? 江雪正要开口介绍饺子的秘诀,却突然觉得小腹像被针扎了一下。她皱了皱眉,刚要继续,一阵闪电般的疼痛却又在腹中猛地腾起,疼得江雪一激灵,弯腰捂住了肚子。 “怎么了?” 众人纷纷开口关心,贺林铮立刻上前扶住江雪的胳膊,发现她脸色发白,额角渗出了一层冷汗。 与此同时,江雪感到一股热流正缓缓渗出。她暗叫不好,对贺林铮小声说: “我应该是来例假了。” 贺林铮一怔,语气紧张起来: “需要我做什么?” 江雪摇摇头,抬头看向一脸担忧的马姐: “马姐……你有卫生巾吗?” 马姐一愣:“卫生巾是啥东西?” 江雪也愣了。她这才反应过来,卫生巾是现代商品,而在1987年,这种东西可能还没有被普及。 江雪捂着一阵阵钝痛的肚子,在原主的记忆里飞速搜寻着答案。随着记忆一点点浮现,江雪的眉头拧得越来越紧。 原来在这个年代,女性们的经期用品还是自制的月经带和卫生纸。而原主因为营养不良加上受寒,已经好几个月没来过例假了。现如今自己每天都能吃上肉蛋奶,例假突然回归,也是件好事。 只是偏偏赶在这参加节目的时候,属实是有点不巧了。 幸好,所有女性都对这种疼痛十分熟悉。主持人是首都来的,知道卫生巾是什么东西,她立刻指挥摄像师挪开镜头,去给桌上的美食做特写,然后小声凑到江雪耳边说: “来例假了吧?先回屋休息吧,今天的菜也做完了,剩下的环节交给我们就好。” 江雪感激地点了点头,贺林铮见状直接把江雪抱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娜塔丽却伸手拦住了他: “她怎么了?” 贺林铮看着痛得直冒汗的江雪,只觉得心急火燎,于是连带着表情都有些不耐烦: “她来例假了,请你让开。” 娜塔丽却挑了挑眉,从腰包里拿出一个浅色软纸袋递给江雪: “你需要这个吧。” 江雪看着娜塔丽通透的蓝眼睛,轻轻捏了一下纸袋,层叠的柔软触感传到指尖,像极了现代的卫生巾。 江雪十分感激地对娜塔丽点点头: “谢谢你!” 娜塔丽仍维持着冰山一样的表情,她放开了贺林铮,目送二人离去,转头看向和自己的冷盘酱料亲亲热热挨在一起的饺子。 一码归一码,卫生巾是她身为女性对同伴的关切,但在今天的“融合菜”一事上,她将江雪视作了纯粹的对手。 她倒要尝尝,江雪强行和自己相融的这道“融合菜”,做得有多失败。 娜塔丽用筷子不太熟练地夹起一个饺子,蘸上自己做的冷酱送进嘴里。入口先是冷酱的咸鲜,底下却是温暖微韧的饺子皮。娜塔丽咬破这层包裹,滚烫又扎实的饺子馅瞬间爆发出来,与冷酱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娜塔丽冷哼一声,口中的温度差让她想起一句华国的有趣俗语——“热脸贴了冷屁股”。 由于起初她就没打算和江雪合作,冷酱作为一道独立的菜品,咸度已经十分完整。所以在娜塔丽的预想中,饺子蘸上这冷酱,必然会咸得过头。 既然抢不到贺林铮,那她就要狠狠给江雪一个下马威,才能平复心里的不忿。 可随着食物在口腔中的融合与碰撞,娜塔丽的表情逐渐变了。冰山裂了一角,露出内里的惊讶和震撼。 她完全没想到,江雪竟早有预料般给饺子的盐分做了减法,只用酸菜和猪肉突出肉香和酸度,并用土豆泥作为连接冷酱和饺子馅的“桥梁”。再加上江雪对调料配比的极致运用,外冷内热的口感不仅不是冲突,反而成了奇妙有序的层层惊喜。 其他众人看着娜塔丽古怪又复杂的表情,也忍不住夹起饺子,蘸上冷酱,送进嘴里品尝起来。 “唔……” 老王眯起眼睛,只觉得这冷酱的咸鲜极其强势,让他忍不住为江雪的饺子捏了一把汗——心细的他早就发现,方才娜塔丽并不配合,江雪是跟在她后面做了这盘饺子,二者到底是相得益彰还是生硬拼凑,或许连江雪自己,也没有把握。 但紧接着,他就尝出了江雪暗藏在饺子中的包容。饺子馅温柔地将冰冷的酱体拉入怀抱,生硬的隔阂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温润、和谐的复合鲜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让老王恍然间分不清是这饺子就了酱,还是这酱衬了饺子。 “太厉害了……”老王忍不住喃喃自语,被这以柔克刚的风味震撼得头皮发麻。这不是简单的前辈对后辈的认可,而是匠人对天才的臣服。 而与此同时,江雪用了娜塔丽给的“维涅拉”牌卫生巾,捂着肚子在被窝里缩成了一团。 原主的身体素质着实不太好,疼得江雪死去活来,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了。 贺林铮忙着进进出出——一会给江雪灌了热水袋塞进被窝,一会又给江雪煮了红糖水送到嘴边。江雪疼得直不起腰,但还是伸手拉住贺林铮衣角: “好啦,你快去吧,我有这个热水袋就够了,大家那边不能没了翻译。” 贺林铮看着江雪苍白的脸,恨不得自己替她疼了。他伸出手擦掉江雪额头的冷汗,心不甘情不愿地应着: “我去去就回,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江雪点点头,看着贺林铮一步三回头地带上门,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原本的她由于肉蛋奶吃得足够,很少会有痛经的时候。但今天这场剧痛正反复提醒着她,这不是她的身体,这里也不是她的时代。 系统曾说,粉丝达到一亿,自己就能回家了。 那贺林铮怎么办? 或许是小腹太过疼痛,也或许是例假导致的激素波动,江雪越想越难过,忍不住蜷进被窝里,闷声哭了一场。 她想念现代熟悉的一切——便利的卫生巾,先进的地暖,足量供应的各种食材。 可那里虽然是家,却没有她的爱人。 第五十六章 这必然是个控制欲极强的母亲 等贺林铮再回来时,江雪已经睡着了,只是紧皱着眉头,睡得并不踏实。 贺林铮心疼地伸出手,轻轻抚平江雪的眉。他对江雪的秘密一无所知,还以为皱眉只是痛经导致的。感受到脸上的触碰,江雪睫毛颤了颤,无意识地蹭了蹭贺林铮的指尖,又继续沉沉睡去,像只没存够过冬粮食的小松鼠,可怜巴巴地蜷成小小一团,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贺林铮坐在床边看了她半晌,这才从兜里掏出一封信——这是刚才节目录制结束后,楼下门卫大爷送上来的,说是给翻译人员的加急信件。 贺林铮撕开信封展开信纸,看到里面熟悉的字迹,忍不住头痛地叹了口气—— 吾儿林铮: 见字如面。 昨日午后,家中电视忽播省城新闻,竟于荧屏之上,瞥见吾儿身影!立于“中苏美食交流盛会”之中,为两国厨师充任翻译官。为娘观你一身笔挺夹克,俄语流畅,气度沉稳,为娘心中,实如春风拂过冰封之湖,暖意融融,欣慰难言! 左邻右舍亦来道贺,言说“贺老师,你家林铮出息了!真给你长脸!”为娘面上含笑,心中之石,终是安然落定。 节目介绍你于沾河林场任职,为娘心中便是一宽。林场虽偏远清苦,然“保卫科”之职,终究是安守后方,不必如从前般,日日令为娘提心吊胆——忧你荷枪实弹与那凶悍盗猎之徒短兵相接、搏命于荒野莽林之间。此等安排,方是正道! 为娘教书育人半生,深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之理。你青春年少,前程似锦,当以稳妥安全为要。昔日你执意从军,后又辗转于那险恶差事,为娘每每思及,便夜不能寐,愁肠百结,白发亦添了许多。 念及此,为娘更有一言,望吾儿谨记于心:切莫效仿汝父!他当年亦是满口“报效国家”,投身所谓机密要务,自此杳无音讯,置妻儿于不顾,以身犯险终致……此等不义之举,徒令至亲肝肠寸断,绝非男儿担当! 如今见你终是听从规劝,归于安稳岗位,更能发挥俄语之长,为国效力于斯文场合,既能尽责,又能保身家两全,为娘心头积郁,方能疏解。 闻林场冬日酷寒,朔风如刀,为娘新弹了厚棉絮,又托你王姨寻得上好毛线,正为你赶织厚实毛衣与护膝。为娘远在万里之外,时时挂念,只盼你多来书信,多言及衣食起居,好叫为娘安心。 年关将近,为娘已向校长告假,将往林场与你共度新春。一则可亲眼瞧瞧吾儿工作之新环境,二则为你烹制几样你自幼爱吃的家乡菜。若有需捎带之物,速速来信告知。行程已大致定下,不日便将动身。 林场各领导处,为娘已去信致谢,谢其平日对你照拂之情。 只盼早日团聚,一叙天伦。盼复。 贺林铮合上信件,眉头越锁越紧。母亲文雅的字句看似关怀备至,实际上却是沉重的枷锁,每次都让贺林铮觉得胸口憋闷,喘不过气来。 这是他每次收到母亲来信后的惯常反应。也正是因此,他很少与母亲互通书信,上一次在信中大吵一架,还是去年他在边防哨所工作的时候。今年他去沾河林场工作,本来不想让母亲知道,可还是百密一疏,被节目组的介绍给泄露了出去。 想到这,贺林铮苦笑着摇了摇头。母亲还以为他终于“改邪归正”,愿意老老实实做保卫科长,殊不知这职位只是机密任务的幌子。他实际上依然在一线追捕着盗猎者,依然是那个大逆不道的不孝子。 江雪悠悠转醒的时候,正看见贺林铮对着窗外出神。小腹的疼痛已经褪去大半,变得温和了些,是江雪可以承受的范围。她张了张口,想叫贺林铮一声,嗓子却干得不得了,出口的声音也变了调。 贺林铮听见这明显嘶哑的声音,立刻过来扶起江雪,又从保温瓶里倒出早就准备好的热水,送到江雪嘴边: “喝点水吧,温度正好,不烫。” 江雪就着贺林铮的手,小小地啜了几口,终于觉得舒服了些。贺林铮却有些走神地盯着水碗,好像在为什么事烦心。 他有心事的时候,总是会把嘴唇抿得平直,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渗着愁绪,本就俊朗的脸反而因此平添了一份脆弱的蛊惑感,几乎让人有种“想要帮他解决任何事”的冲动。 手里一空,水碗被接了过去。贺林铮回过神来,看着江雪探询的眼神,有些垂头丧气地掏出信件递给江雪: “……我妈看见我了,从电视上。她来信说……要去林场看我。” 一般人听说母亲要来看自己,都不会是这个反应。但江雪早就从戴清影的描述里勾勒出了贺林铮母亲的样子——做了大半辈子教师工作,又因丈夫的工作而婚姻破碎,视儿子如命……这必然是个控制欲极强的母亲。 江雪接过信细细读了一遍,果然不出她所料。 但她也能理解,这是个苦命的女人,一切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有一半都是命运的责任。 江雪把书信折回原样,语气轻快地安抚贺林铮: “没事的,伯母只是来看看你。她看见你一切安好,就会回去了。” 贺林铮点点头,江雪面颊恢复了些血色,看起来平心静气,让他也犹如吃了颗定心丸。 “你就带伯母好好吃吃食堂,看看林场的大森林,几天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 江雪把信塞回贺林铮兜里,打趣道: “你只需要担心一件事——万一伯母吃了我做的菜,舍不得回去了怎么办?” 贺林铮被逗笑了,可又想到了什么,再次拧紧了眉: “可是……我妈是来陪我过春节的。我本来想和你一起过年……” 江雪怔了一下,这确实是个问题。她可不想跟江老三和江达假装其乐融融,可贺林铮的母亲又要过来,再加上戴清影也在这边,肯定是他们一家三口一起过年。 到时候自己孤家寡人,就要在东北最热闹的一天,独自在冷冷清清的窝棚里待着吗? 第五十七章 这几个罗斯人有点奇怪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与此同时,房门被敲响了。 一阵俄语女声隔着门板传来: “贺林铮,开门。” 贺林铮乖乖看了江雪一眼,见她点头同意,这才起身推开门。只见娜塔丽斜倚在对面墙上,伸手递过来一个保温饭桶: “这是我做的。江雪中午没吃饭就走了,要是饿了可以吃点。” 贺林铮有些意外。中午她明明还在生江雪的气,差点连节目组的面子都不给,也要独立做融合菜,这会居然会主动来送饭? 但此刻的娜塔丽表情温和,之前的攻击性一扫而空。她看着贺林铮,眼神不再暧昧,仿佛只把他当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传声筒: “对了,替我告诉她,她做的饺子很好吃,和我的冷酱非常搭配。如果有机会,希望她能教教我怎么制作。” 贺林铮刚想说谢谢,娜塔丽已经迈开长腿走了。 贺林铮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回屋,把娜塔丽的话一字一句翻译给江雪听,末了忍不住问道: “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友好了?” 躺在床上的小狐狸笑得一脸得意: “这是我们女孩子之间的秘密!” 江雪掀开保温饭桶的盖子,几股不同的香味交织着扑上她的面颊。江雪翕动着鼻翼,忍不住“哇”了一声—— 只见饭桶分为几层,第一层是香煎鸡肉卷,第二层是酸奶油土豆千层盏,第三层是蒜香烤鳟鱼柳,第四层是热红酒渍苹果,最底下的桶里是暖身又暖心的蜂蜜姜茶。 江雪这才发现,桶盖上竟还夹着一张小小的纸片,上面用歪歪扭扭的中文写着: “给我白勺月月友。” 不愧是罗斯大厨的手艺,江雪从上到下挨个吃过来一遍,连小腹的疼痛都几乎烟消云散了。贺林铮对此十分欣慰,拿着吃空了的保温桶正要去清洗,门外竟又传来了敲门声。 这次是给贺林铮送信的门卫大爷。 老头笑得一脸淳朴: “小伙砸,听说你在这屋,我就来找你了。” 好家伙,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秘密——要想找贺林铮,就得来江雪这屋。 贺林铮脸皮薄,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江雪,那小狐狸正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 他红着脸清了清嗓子: “大爷,有什么事儿吗?” “楼底下卸货,是你们节目要用的食材,司机都是罗斯联邦人,我也听不懂他们说话,你帮我去翻译翻译呗?” “没问题,稍等我一下啊大爷。” 贺林铮立刻回屋拿上外套,跟江雪说了一声就要走,江雪却火速跳下床,一边穿着外套一边哀嚎: “我也去我也去!躺了一下午了都,可把我给憋坏了!” 贺林铮点点头,觉得出去转转也好,只是两分钟后,江雪又被他裹成了气鼓鼓的胖企鹅。 江雪跟着大爷和贺林铮穿过走廊,忍不住问道: “大爷,我看咱这节目准备的食材都用不完,咋还要运货过来呀?” 大爷正边走边用手锤着后腰,闻声摇了摇头: “可不咋的?按理说这货早就准备完了,咱也不知道今天为啥又来了几辆车。” 经过了几天不间断的降雪,中苏友好大厦外面也成了一片白雪皑皑,倒和林场有些异曲同工了。贺林铮小心地帮江雪看着路,生怕她摔着,几次想伸出手去牵住她,脸红了又红,却始终都没下定决心。 还没有在一起,不能越界。 道德标兵贺林铮默默给自己下着命令,跟着大爷七拐八拐,终于进了大厦后面的大院。 储物仓库前果然停着几辆小货车,几个金发碧眼的罗斯人正抽着烟等着他们。门卫大爷迎上去,乐呵呵地指着贺林铮,冲罗斯人一通比划。贺林铮走上前去,用俄语说道: “你好,我是这里的翻译,你们是来这里卸什么货?” 为首的罗斯大哥戴着顶软塌塌的毛线帽,用手套随意抹了把鼻涕,掏出一张满是褶皱的货单递给贺林铮: “我们来给你们节目供货,仓库在哪里?请快点告诉我们,我们时间很紧张,还有其他货要送。” 贺林铮看了看货单,上面确实用俄语写着「中苏美食节目食材」,于是问了大爷仓库的位置,正要带他们过去,毛线帽却突然拦住了贺林铮: “可以帮我翻译几个中文地址吗?” 贺林铮点点头: “那我先帮你翻译完,再带你们过去卸货。” 毛线帽却摇了摇头,语气有些不容置疑的意味: “不好意思,我们时间很紧,麻烦你帮我现在翻译,卸货的事请这位老人带我们过去就好。” 贺林铮总觉得这几个罗斯人有点奇怪,但既然说是赶时间,语气焦躁些也正常。于是他回头叫门卫大爷: “大爷,麻烦你带他们去仓库卸货,我得在这帮他再翻译一点东西。” “哎,没问题。”大爷答应得倒是痛快,但走路都用拳头顶着腰,显然是疼得不清。 江雪见状赶紧上前扶着他: “大爷,我扶你去吧。” “哎呀谢谢闺女,我这老腰啊,天一冷就犯病!没招!” 跟着门卫大爷和江雪,三辆小货车缓缓开到库房门口。里面的罗斯人跳下车,一人点了一根烟,打开车厢门开始卸货。 雪又下了起来,飘到罗斯司机们搬运的箱子上。司机们叼着烟进进出出,嘴里小声地用俄语说着什么。江雪听不清,也没有听的兴趣,于是和大爷拉起家常: “大爷,我奶奶跟您一样,一到冷天就腰疼。您这得给腰多保暖,平时戴上点护腰,能好不少。” “行,谢谢闺女!我这都老毛病了,也习惯了!” “腿不麻就行!要是腿麻就是压迫神经了,可得赶紧去看看大夫。” 说话间,不远处的罗斯人陡然提高了音量,好像在吵着什么。门卫大爷锤着腰,忍不住冲江雪吐槽: “你说他们说话咋跟鸟语似的!叽里呱啦的!” 门卫大爷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那像噪音。可是江雪能听懂,脸色一下子变了。 她听见其中一个人说: “快点!把这箱熊掌放在最里面!” 第五十八章 那是手枪的形状 江雪借着余光悄悄看去,挨骂的那名司机十分不服气地钻进库房,把里面已经码好的货翻出来,又把一个小箱子塞进去藏好,转身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那个小箱子里装的,应该就是刚才另一个司机所说的“熊掌”了。 门卫大爷一脸感慨地讲起过去,可江雪已经无暇再听。她紧紧攥着拳头,面上却还要假装无事发生,感觉手心都渗出了一层冷汗。 她十分确定,自己正在目睹一场穷凶极恶的走私案。 怎么办?贺林铮明显是被毛线帽给支走了——这几个犯罪分子以为只有贺林铮懂俄语,所以对自己暂时没有防备。 可是如果自己贸然去找贺林铮,一定会引起他们的警惕。 “咋啦闺女?你哪不舒服吗?” 门卫大爷见江雪脸色发白,忍不住问了一句。 “呃……”江雪摆摆手,刚要条件反射地说“没事儿”,却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办法。 “……哎呀妈呀!我的肚子!!!” 江雪立马弯下腰,做出一副吃痛的样子——倒也不全是演的,痛经只是好了大半,还有一点挥之不去的闷痛,正好给她的即兴表演增添了真实感。 “啊啊啊!!!疼死我啦!!!!!” 大爷慌忙去扶,江雪却像泥鳅一样在雪地上打起滚来。动静越闹越大,贺林铮隔着一排平房也听见了江雪的尖叫,他立刻扔下了磨磨叽叽的毛线帽,长腿一迈就往这边冲。 看到江雪倒在地上,贺林铮的心里“咯噔”一下,漏了一拍。他一个箭步冲过来抱起江雪,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怎么了?肚子又疼了?” “嗯……好痛,快点送我回去……” 江雪有气无力地拉住贺林铮的袖子,看见他心急火燎的样子,心里像被狠狠揪了一下。但眼下只有这个办法,既能把水搅浑,又能及时给贺林铮传递消息。 贺林铮忙不迭对毛线帽交代了一句,抱着江雪就往友好大厦的方向跑去。 借着晃来晃去的幅度,江雪在他臂弯里悄悄往外瞟了一眼,只见毛线帽正眯着眼,打量着贺林铮的背影。他的右手诡异地插在衣兜里,明显是握着什么东西。 隔着布料,江雪能看到那凸起的弧度。 那是手枪的形状。 寒意顺着脊背一点点爬上来,一阵后怕让江雪在贺林铮怀里狠狠打了个哆嗦。 等到进了大厦一层,江雪再三确认了身后没有人跟上来,这才攥住了贺林铮的袖子,贴近他的耳朵小声说: “我没事,你慢慢走,我有事告诉你。” 贺林铮本以为江雪是在宽他的心,但见江雪脸上确实有种奇怪的严肃,贺林铮顿了顿,放慢了步子,“什么?” 江雪把声音压得极低: “刚才那几个人,是走私熊掌的!” 贺林铮的脚步停住了,他看着江雪的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你怎么知道的?” 江雪想了想,还是不打算说出自己会俄语的秘密——毕竟原主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可怜女孩,突然之间精通俄语,难免不会引起周围人的怀疑。 江雪深吸了一口气,她不喜欢撒谎,但又不得不这么做。 “我闻到的。相信我,我鼻子很灵的,那确实是熊掌的味道。” “他们把熊掌放在了最里面,用其他的货遮盖着。” “我还看见,刚才那个戴着毛线帽的司机,兜里好像有枪……” 贺林铮停下了脚步,眉头越锁越紧。他相信江雪说的话,但事发突然,这几个罗斯人的货是从哪来的,又要送到哪里去,中间牵扯了多少人,一切的一切,都要细细追查,绝不能打草惊蛇。 江雪从贺林铮怀里跳下来,有些担忧地问道: “刚才的门卫大爷还在那,我不确定他还安不安全……” 贺林铮点点头: “你刚才都把我给骗到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等货卸完,他应该就会回大厦门口了,从你房间窗口就能看得到。” “那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 江雪表情认真,俨然把这视为了分内之事。贺林铮低下头,轻柔地拍了拍江雪外套上沾的雪,神色缓和下来,语气也变得像定海神针一样沉稳: “我先去打个电话,你回房间等我,正好还能从窗子看看保安大爷有没有回来。” 江雪点了点头,乖乖转身往房间走,贺林铮立刻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一楼有一部公用电话,他需要用最快的速度,联系上军区的领导。 但贺林铮不知道,即便暂时还没有支援,他也并非单打独斗。 头脑灵光的江雪,刚才留了一样东西在库房门口。 那是一块看起来稀松平常的老式手表,但除了江雪,再没有第二个人能看得见这块表。 在犯罪分子不知道的情况下,这块表已经把他们的所有行动,直播给了现代的几十万观众。 江雪轻轻掀开窗帘一角,感觉自己的动作像极了谍战片里的地下党。门卫大爷果然捶着腰慢吞吞回了大厦门口,那几辆运货的车也一切如常地排着队,在江雪眼皮底下开了出去。 看来自己刚才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 江雪出神地望着在楼下遛弯的门卫大爷,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 这中苏友好大厦明明正在做节目,这些犯罪分子怎么偏偏会选择在这个风口浪尖,把熊掌混进节目组的货仓里? 也许正应了那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他们要把熊掌交给谁?又是谁伤害了那些本该安心冬眠的熊? 江雪正漫无目的地猜测着,身后的房门突然被轻轻敲响。江雪犹豫了一下,还是攥住了一把剪刀,走到门后:“谁?” 贺林铮的声音传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是我。” 江雪舒了一口气,拉开门栓打开门,只见贺林铮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口,顶着走廊暖黄的顶光看向她,睫毛的阴影下目光熠熠。 “怎么了?” 江雪有些不明所以——贺林铮的眼神里有无声的风暴,她不知道那代表着好还是坏。 第五十九章 转交给老鹰 江雪看着贺林铮谨慎地关好门,转过身来神采奕奕地盯着自己,两只手向她伸过来,但又隐忍地停在了半空中。 那像是一个拥抱。 贺林铮抿着嘴,心里有一整个春暖花开的快乐,但又迟疑着不敢越界。 江雪歪了歪头,了然地看着这个老古板——刚才她谎称肚子疼时,贺林铮把她抱得紧紧的,差点都要把她嵌进他身体里了,可是这会又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 看着江雪狡黠的眼神,正人君子难耐地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控制不住,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 毛茸茸的头发蹭得江雪颈窝发痒,贺林铮低声但十分感激地说道: “你提供的消息非常准确,盗猎分子确实正在试图把一批野生动物制品走私到境内。我们的人本来一直跟着他们的踪迹,但就在前几天,线索突然中断了。幸好有你发现了这批熊掌,不然真的要让他们全身而退了。” 江雪牵起嘴角,张开双臂回抱住贺林铮。这当然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但存放熊掌的库房就在大厦不远处,而节目还没有结束,接下来可能还会有诸多凶险。 “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做?” “军区会派人连夜赶过来,我只需要按兵不动,到时候看情况随机应变,打打配合就好。” 贺林铮故意说得轻描淡写,但江雪心里的担忧还是愈发强烈。犯罪分子有枪,又知道贺林铮懂俄语,万一出什么事,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怀疑到贺林铮头上。 万一…… 江雪使劲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去想任何危险的可能。贺林铮不会出事的,她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 晚饭时间,众人又聚在一起研究菜式。娜塔丽一见到江雪,就春风和煦地塞给她一块巧克力,又指了指江雪的小腹。 两个女孩会心一笑,笑容比巧克力还要美好。 “明天咱们的主题是舞会,会有很多人前来品尝咱们厨师团的美食,用餐结束后大家还可以跳舞。” 主持人向厨师团描述着明天的大概流程,江雪和贺林铮则心情复杂地对视了一眼。 盗猎分子的货还在楼下库房,明天的舞会又人多眼杂,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江雪摸了摸衣兜,确定出门前揣着的弹簧刀还在,起身对贺林铮小声说: “我去一下洗手间。” 贺林铮点点头,转头继续帮亚历山翻译和主持人的对话。江雪在出门前回头望了一眼,正看见贺林铮长身玉立的样子,在人群中间格外显眼,又格外的……可怜。 都说爱一个人的最高境界是心疼。贺林铮有着一米九的身高,又是身经百战的军官,虎背蜂腰,身手过人。可在江雪眼里,他却只是一个脆弱修长的大男孩,让江雪忍不住想要保护他。 江雪走过在传达室打着瞌睡的老头,一步步走向盗猎分子存放熊掌的库房。 之前系统和她说过,直播有回放功能,她还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今天居然派上了大用场。 月光皎洁,把江雪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江雪很快找到了自己下午放手表的位置——那旁边就是她在地上打滚弄出的大片痕迹,想找不到都很难。 手表果然还在地上,江雪一脸兴奋地捡起来扣回手腕上,正要往回走,却听见了一阵踩雪声缓缓靠近。 月光下冒出了第二个被拉长的影子! 江雪心中警铃大作,她立刻把弹簧刀掏出来紧紧攥在手里,同时用余光飞快地扫过周围环境,用最快速度给自己规划了一条“打不过就跑”的逃生路线。 “闺女,你咋还在这啊?” 门卫大爷揉着眼睛开口,吓得江雪一个激灵,差点就把刀捅上去了。 “啊……啊,大爷啊,我……我那个啥,白天落了东西在这,刚找到。” 大爷摇了摇头: “这孩子,我还寻思有贼呢,给我吓一跳!” 江雪笑嘻嘻扶住大爷的胳膊: “不好意思啦大爷,我扶您回去!” 把大爷送回传达室后,江雪立刻躲进洗手间,把下午的直播回放了一遍。开播后的弹幕一片问号—— 「锅包甲方」: “诶???主播咋被贺长官抱走了???” 「油炸冰溜子」: “主播!!!镜头忘了拿上了!!!” 「铁锅炖一切」: “完蛋,看了五分钟司机搬货了,主播咋还不回来,是不是把这固定机位给忘了……” 在弹幕之下,那群罗斯人见江雪和贺林铮急匆匆走远了,几人瞄了门卫大爷一眼,用俄语交头接耳道: “那两个人怎么了?” “会不会是发现我们了?” 毛线帽仍是一脸狠戾,把握着枪的手抽了出来,点着了一根烟: “你们赶紧搬!那女人肚子疼,早点把这翻译叫走也好,省得我一直跟他拖延时间。” 其余几人点了点头,把捶着腰的门卫大爷当成了空气,再也没控制过音量—— “大哥,这虎骨放哪?” “放最上边!别压坏了!对,就跟熊胆挨着放!” “虎皮放侧面!快点儿!” “象牙包好再装!!!” 江雪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本以为犯罪分子只走私了熊掌,原来还有这么多无辜的动物惨遭毒手。 仓库一点点被货品堆满,几人叼着烟头,把仓库大门锁好,听着毛线帽给他们开会—— “今晚出去喝点儿酒,明天他们这大厦有活动,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咱们就借着这活动结束的时候做掩护,把东西再转交给老鹰。” 活动结束,老鹰。 江雪细细记着所有可能用得上的信息,打算一会就告诉贺林铮。 可是怎么解释这些信息的来源?江雪冥思苦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一个合理的借口。 不然再拖一晚上,明早就说自己做梦梦见的? 江雪用手使劲儿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江雪啊江雪,你个猪脑子!这一晚上要耽误多少事!更何况要是做梦就能梦见,你就不该在这了,你该研究特异功能去!!!” 第六十章 江雪到底有什么秘密? 晚饭已经开始了,江雪还迟迟没回来。 自从下午与盗猎分子擦肩而过,贺林铮总觉得心里突突地跳。他往外望了十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站起了身,从口译工作中抽出身来,决定去找她。 幸好刚走到大厅门口,他就撞上了突然冒出来的江雪。贺林铮松了口气,语气无奈: “怎么去了这么久?害我担心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江雪却紧皱着眉,把贺林铮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说: “我有情报要告诉你,但是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江雪左看看右看看,压低了声音: “不要问我情报是怎么来的。” 贺林铮不解地看着她: “好,我答应你。” 江雪刚要说,又停住了。她抬头紧张地看向贺林铮,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语气却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那几个罗斯司机打算等到明天舞会结束的时候,借着人多车多做掩护,把那些动物制品转移走。” “转移去哪?” “不知道,但是他们要交给一个叫老鹰的人。” 贺林铮不说话了,他看着眼前一脸真诚的江雪,眸色越发晦暗深沉。 他不知道江雪的信息是哪来的,也不知道江雪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下午的熊掌,她自称是闻出来的,可贺林铮不相信这样的说辞——即便是军犬,也需要近距离嗅闻才能确定熊掌的气味,她即便再天赋异禀,也不可能比军犬还要厉害。 但和军区领导的那通电话,又反过来佐证了江雪的情报——那批人确实是走私盗猎分子,货物里也的确藏有熊掌。 她怎么会知道?难不成她会俄语,听见了犯罪分子的谈话? 可她明明是林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俄语,怎么可能达到和自己一样的听力水平? 看着贺林铮沉默良久的样子,江雪忍不住牵了牵他的衣角,语气焦灼: “你要不要现在就给你领导打电话?早点部署,胜算大一点,你就会更安全啊。” 贺林铮回过神来,深深看了一眼江雪的表情,点了点头: “好,你先去吃饭,我去去就回。” 江雪高兴地应了一声,事情推进得比她想象得要顺利——她本以为贺林铮会就信息来源与她纠缠半天,却没想到他并没有什么意见。 可贺林铮并不是这么想的。他攥着话筒踌躇了半天,却始终没能拨出去那一串号码。 江雪到底有什么秘密? 其实从一开始认识,他就觉得江雪有些奇怪——一个人住在偏僻阴冷的小窝棚里,连床被子都没有,院里却冻着几条肥美的胖头鱼。 还有那天,自己只是一回身的工夫,江雪就拿出了一口崭新锃亮的大铁锅;出去买个菜,又能一下子买那么多肉回来——那相当于普通人家过年才会备下的量! 而再过几天,她的炕上又多了一条厚实干净的双人大棉被,蓬松暄软,质量上乘。 种种迹象都说明,江雪的物质条件,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凄苦。但连第一个月的厨师工资还没有发放,她的钱是哪来的? 但贺林铮知道,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便会生根发芽。他努力让自己平复呼吸,把脑子里的猜测清空出去,不愿再想。 江雪身上有诸多谜团,但他不想触碰。 或者说,他不敢触碰。 那么灿烂明媚的姑娘,看向自己的眼里都是坦荡的光芒,又那么尽心竭力,跑前跑后地帮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件案子…… 即便江雪真的有事瞒着他,也一定是迫不得已。 等到她想说的那一天,她自然会说。 想到这里,贺林铮沉住气,拨通了给军区领导的电话。 他决定把所有的信息都说成是自己暗中听到的。这样一来,事情就能单纯很多。 等到晚饭结束,两人匆匆回了江雪房间,小声地讨论起第二天的计划: “你领导怎么说?明天需要你做什么吗?” 江雪看着贺林铮清亮的眼睛,心里矛盾极了。她既怕犯罪分子不能落网,又怕贺林铮被指定做收网的人。 眼神怎么会骗人呢。 贺林铮能从江雪的眼神里,一清二楚地看到她的焦虑和担心。他立刻开始为自己短暂的怀疑而愧疚,连语气都变得饱含歉意: “没事的,我还是要做好翻译,这样才不会打草惊蛇。你也好好做菜,享受舞会,其他的都有专人负责。” 江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掏出兜里的弹簧刀,想象着毛线帽下那张穷凶极恶的脸,咬牙切齿道: “要是有事,我就用这个保护你!” 贺林铮忍不住牵起了嘴角。区区一把小刀,根本不能成什么气候。更何况,江雪没有受过专业训练,这刀也许不仅伤不到别人,还会激得对方恼羞成怒。 但没关系,她想带,那就让她带着。 有他在,绝不会让任何危险的事发生在江雪身上。 江雪见贺林铮似笑非笑的样子,气鼓鼓道: “你笑什么嘛!我跟你说,没准就是这一把小刀,关键的时候能救你的命呢!到时候我一看情况不对,我立马掏出来唰唰唰几下!把他们扎得屁滚尿流!!!” 贺林铮终于笑出了声: “是是是,你的刀功我还不知道嘛,肯定能把犯罪分子削得特别美观。” 江雪看他笑了,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她很担心贺林铮会出什么事,担心到一想到明天的舞会,两手就控制不住地发抖。 之前轻飘飘的那几句“不管明天、只要当下”,听起来豪言壮语,洒脱得不得了,但在今晚突然变成了被刺破的气球,露出底下赤裸裸的现实—— 人的生命,其实可以非常脆弱。 江雪的视线在贺林铮身上来来去去地描着—— 双眼清澈,视力优异,意味着没有眼镜的遮挡,遇到危险时眼睛容易受伤。 漂亮的喉结旁边就是动脉,修长的双手双臂上是青色的静脉,清晰的锁骨虽然看起来不重要,但一旦骨折刺入肺部,也会引发生命危险。 贺林铮正笑着,却突然感到有一滴温暖的液体,无声地砸到了他的手背上。 第六十一章 做贼心虚的快乐 贺林铮心领神会地叹了口气,握住江雪颤抖的肩膀,认真看向她流泪的眼睛: “不许哭,你又在想什么可怕的事情?” 江雪抹了抹眼角,她不想哭,可是眼泪越流越多,倒显得有些晦气了。 贺林铮忍俊不禁地看着她。不得不承认,江雪哭起来有种别样的美丽,眼尾薄薄的皮肤被眼泪和手指轮流捻出绯红的颜色,嘴唇也都是相近的红,却被她倔强地抿出一抹白。浅浅的抽噎声停驻其中,像是晴天下雨,每一滴都浇打在他心尖上,让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别怕呀,我不会有事的。之前那么多次任务,都比这凶险一万倍,这点小事算什么?” 贺林铮软着声音哄江雪,伸手小心地拭着她的泪。但在心疼之外,他却同时感到了一种做贼心虚的快乐。 被她放在心上、让她牵肠挂肚——明明这样的情感如果来自母亲或者姐姐,他都会难以抑制地,产生一种被操控的愤怒。可到了江雪这里,担心就是担心,不是表面担心实则施压的道德绑架。 贺林铮不知道,什么样的爱才算健康。但他暗暗觉得,这样美丽的、恰到好处的眼泪,也许是离健康最近的一种爱了。 北风在大厦外呼啸了一整夜,第二天天亮,大厦门口多了一座美丽的冰雕,为舞会制作的新横幅也在大厦门口流光溢彩地飘摇。 一切如常开始,相关领导逐一入场,在主持人热情的问候下向镜头打着招呼。贺林铮穿着轻便的皮夹克穿梭在人群中,面不改色地与擦肩而过的传菜员交换了一个眼神。 军区派来的战士们已经混进了舞会,假扮成了传菜员、服务生、司机、保安等各种角色。事情进行得悄无声息,只有贺林铮和江雪知道。 色彩纷呈的小食摆满了长桌,这是两国厨师团专为舞会制作的,既方便取用,又融合了两国美食特色。江雪做的是冰花酸菜饺,刚端上去就吸引了不少宾客的注意力—— 一位华国领导满脸骄傲地夹起一个饺子,向身边的罗斯领导介绍: “这是我们传统冰花煎饺的缩小版,里面的馅料是猪肉酸菜,还创新地加入了土豆泥,这是你们罗斯联邦菜的经典元素!” 经过贺林铮的翻译,罗斯领导十分好奇地接过饺子,正要送入口中,贺林铮却又端起一碟酱汁,用俄语补充道: “您可以搭配这道酱汁。这是我们两国厨师合作的融合菜,非常美味。” 罗斯领导半信半疑地蘸了些冷酱,把饺子送入口中。丰富的味道在舌尖层叠绽放,鲜得他连连点头,向一边的大厨江雪和娜塔丽竖了两个大拇指。 娜塔丽兴奋地和江雪击了个掌,江雪面上笑得开心,但余光仍紧张地注意着贺林铮那边的动向。 她的弹簧刀正静静躺在兜里,桌上还有刀叉和各种玻璃器皿,必要时都可以变成她的武器。 但一切看起来都顺利极了,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幺蛾子。大家两两组合,在舞池中翩翩起舞,连马姐和张大哥都进去跳了一曲。听着马姐爽朗的笑声,江雪夹起一块糕点,勉强吃了两口,给可能发生的肢体冲突补充一点能量。 沉默了几天的伊万突然走过来,蓝眼睛里盛着忧伤: “降雪,你冤以,和沃,挑吗?” 江雪有些为难地抿了抿嘴,虽说她不想分神去做任何事,但没事就是最好的事,她理应放松地去跳上一曲,免得因为过于紧张而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似乎看出了江雪的犹豫,贺林铮走了过来。表面上是帮伊万翻译,实际上借着外套的遮挡,在人来人往中,悄悄拉住了江雪的手。 江雪手掌渗着一层冷汗。贺林铮伸出食指,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语气沉稳道: “食材车那边有人看着呢,他们跑不了。快去享受吧。” 江雪视线轻扫过贺林铮笑着的脸,依然是满脸令人安心的英俊。视线再往下,是毛衣也遮挡不住的精壮线条,腰侧则暗藏着一个不起眼的凸起,那里是他的手枪。 好吧,看在全副武装的、武功高强的,贺长官的面子上。 江雪深吸了一口气,依依不舍地放开贺林铮的手,摘下围裙,对可怜巴巴的伊万点点头,随他一起步入了舞池。 悠扬的舞曲在空中回荡,是罗斯联邦的著名乐曲《喀秋莎》。伊万轻轻揽上江雪的腰,蓝眼睛里既有委屈,又有释然: “腻嫁塔,高苏沃,沃赖。” 江雪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他说的是“你嫁他,告诉我,我来。” 她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伊万的舞步,有些抱歉地对他点了点头: “好,我一定告诉你。” 她不是看不出伊万的失魂落魄,但她心里装着更大的事,压得她嘴角翘不起来,连舞步也跟着沉重万分。 一曲《喀秋莎》结束,江雪再回到台下,发现她和娜塔丽的“冰花煎饺配冷酱”已经全部光盘了。连寡言少语的老王都忍不住凑过来抱怨: “还有吗?我刚才忙不过来,都没吃上……” 张大哥幸灾乐祸: “最后一个让我给吃了,哈哈哈,我刚才就和娜塔丽比划了,她已经回去拿酱了。” 江雪无奈地应着: “行行行,厨房还剩下一份饺子,我这会回去拿,一会你们可抓紧吃啊!” 但江雪忘了一件事——意外总会在人们放松警惕时,突如其来地发生。 穿过长长的走廊,江雪离开人声鼎沸的舞厅,一步步往厨房走去。 顺着擦得锃亮的玻璃窗往外看,楼下停着各式各样的汽车,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热闹二字,殊不知这里至少有三拨不同阵营的人。 军区的人,犯罪分子,和不知情的领导与厨师。 这导致她今天每和一个陌生人擦肩而过时,皮肤都会激起一阵不易觉察的鸡皮疙瘩。 终于走到了厨房,江雪想着给贺林铮留一点煎饺——毕竟这可是今天的最受欢迎菜品。 可她还没踏进去,就僵在了门口。 毛线帽正冷笑着看着她,一只手拽着惊慌失措的娜塔丽,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攥着一把雪亮的砍骨刀。 那是罗斯厨师团专程带过来的,沉重又锋利,剁肉切骨通通不在话下,更何况是人的脑袋。 第六十二章 枪管抵着江雪的额角 娜塔丽冲着江雪使劲摇头,示意她快走,又对毛线帽咬牙切齿地用俄语说道: “我可以做你的人质!但你不要伤害我的朋友!” 毛线帽嗤笑一声,晃了晃手里的刀: “你的命都在我手里,还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他说得没错,娜塔丽的命就在他手里。现在再想求助贺林铮和他的战友们,已经来不及了。 江雪看着洒落满地的冷酱,深吸一口气,把两只手高高举到脑后,证明自己没有耍花招的意图: “你抓她有什么用?应该抓我这个华国人——我比外国人质更有价值,而且万一碰上什么关卡盘查,我还能帮你们应付!” 娜塔丽难以置信地看向江雪——她会俄语?居然还这么流畅!!! 江雪冷冷盯着毛线帽,语调沉着地帮他分析利弊: “另外,这位厨师有心脏病,如果她死了,你们绝对逃不出城。” 毛线帽终于回过味来,他咬牙切齿地咧开嘴角: “好啊,我说怎么今天被人监视了,原来是你!!!” 两分钟后,正在帮主持人翻译的贺林铮,被满脸慌张的娜塔丽拉住胳膊。 与此同时,毛线帽用厨师刀抵着江雪的脖子,在战士们的眼皮底下上了货车,拉上前一天装好的熊掌熊胆、虎皮虎骨,大摇大摆地出了院子。 刀尖好冰,冰得江雪感到脖颈处传来一丝刺痛。毛线帽点着了一根烟,抬眼看了一眼江雪,紧接着就是“啪”的一巴掌,扇到了用刀抵着江雪的小喽啰脸上: “刀尖不要离她的脖子那么近!要是现在就把她杀了,一会你还有什么筹码对付他们?” 小喽啰捂着脸把刀撤走了,拿出绑货的麻绳,把江雪两手背在身后,捆了个严严实实。 一股温热的液体顺流而下,在衣领处晕出一小片湿润。江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脖子真的被刺出了一道伤口,好在血腥味并不多,只是破了皮。 肾上腺素拉满时,人几乎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疼痛。江雪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变得无比清晰,一会在胸腔里跳,一会又在嗓子眼跳,下一秒又跳到了耳膜边上,震耳欲聋,刻骨铭心。 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但她也绝不要死在这一天。 车厢里摇摇晃晃,到处都是动物制品的腥臭味。江雪不声不响地观察着四周——车里一共有四个罗斯人,一个司机,一个毛线帽,两个看着她的小喽啰,都是昨晚搬货的人,并没有他们所说的“老鹰”。 司机偷瞄了毛线帽一眼: “大哥,一会老鹰还会来和我们接应吗?” 毛线帽没说话,却把枪掏出来上了膛: “你他妈会不会开车?都被追上了,你他妈瞎?” 江雪闻言从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顿时喜形于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身后跟上了两辆吉普车,正紧紧咬着货车的尾巴。 货车飞速驶上了满是冰雪的大路。因为逃得匆忙,车胎并没有上防滑链,司机咬着牙往前开,丝毫不敢放慢速度。 江雪用余光看着身边的两个喽啰,二人都神情紧张地看着后面的吉普,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嘴唇正一张一合,以极小的幅度,发出了极小的声音—— “系统,你在吗?” 声音微弱得像耳语,但系统还是成功被召唤出来,大碴子味慌里慌张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格外亲切: “哎呀我靠大妹砸!这这这……这是咋滴啦?!!” 副驾的车玻璃吱吱呀呀响了几秒,毛线帽把车窗摇了下去。冷风瞬间灌满了整个车厢,雪粒子打在江雪脸上,冻得江雪肺管子生疼。 借着这个机会,她继续小声说道: “系统,我要兑换「臭鸡蛋炸弹」。” 两颗臭鸡蛋凭空出现在江雪手心里。 但与此同时,毛线帽突然把枪举到车外,对着后面“砰砰”就是两枪。 司机吓得一哆嗦,车胎随之在雪地上刻下深深的痕迹。一片雪尘飞扬之后,后面的吉普车少了一辆。 毛线帽大笑着抹了一把鼻涕,刚把车玻璃摇上去,却又突然闻见一股恶臭。 “什么东西腐烂了?!!” 两个小喽啰一边干呕着,一边捂着鼻子翻检起货物,却始终没找到臭味的来源。毛线帽气急败坏地再次摇下车窗,脸已经冻得发青了,握着枪的手也有些僵硬。 但总比被莫名其妙的臭味熏吐了要好。 与此同时,江雪手心里正源源不断地出现新的臭鸡蛋炸弹,她轻抖着手腕,把臭鸡蛋悄悄扔到各个方向,也包括毛线帽本人的脚底下。 黑绿色的臭汁在高速行驶的惯性下,在众人脚底下向四面八方乱窜,与被鞋底带上车的脏雪混为一体,四个罗斯人被这回味无穷的味道熏得晕头转向,却又怎么都找不到源头。 毛线帽终于反应过来,他迅速在副驾座位里转身,把黑洞洞的枪管对准了江雪的额头。 “你他妈在搞什么鬼?!” 江雪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穷凶极恶的样子,生怕下一秒他脸色一变,那枪口就会“砰”地一声响。 一阵摩托的轰鸣突然由远及近,江雪福至心灵地往右看了一眼,正对上了贺林铮焦灼的视线—— 他骑着摩托车,抄近路追上了劫持着江雪的货车。 冰冷的枪管撞上江雪的额角,只是一瞬间,就把她身上所有的热量都吸走了。 她这才知道,人在真正被枪抵住的瞬间,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会完全盖过所谓的气节和勇敢。 江雪鼻子一酸,她突然觉得很抱歉。 如果这是她和贺林铮的最后一面,她真不希望对方看到的,是被子弹打得血肉模糊的脑袋。 “江雪!不要怕!我马上就来救你!!!” 贺林铮用尽了力气喊话,几乎要把摩托车把捏碎了——他清楚地看见了江雪是如何被人用枪指着脑袋,怒火在他被冷风灌满的胸膛里狂热地炸开,他现在只想把那个戴着毛线帽的犯罪分子碎尸万段。 现在。 碎尸万段。 “砰”的一声,枪响了。 第六十三章 对着江雪扣动了扳机 江雪浑身痉挛了一秒——子弹从她的眼前划过,精准射进了毛线帽持枪的那只毛发浓密的手腕。 贺林铮的枪法一直是军区里数一数二的好,但这一次,他难得地犹豫了几秒,反复确认自己绝不会误伤江雪,这才下定决心扣动了扳机。 鲜血溅在江雪侧脸,毛线帽痛叫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他气急败坏地改用左手持枪,对着贺林铮胡乱开了几枪,枪声和江雪的尖叫一同响起,她几乎快要疯了。 那是比被枪抵住脑袋更大的恐惧——贺林铮有生命危险! 如果非要让他俩死一个的话,绝不可以是贺林铮!!! 两个喽啰也没能按住江雪——她正从车厢里站起身来,死命地往外挣。 她要看到贺林铮还活着,她要看到摩托车还完好无损地跟着货车飞驰,她要立刻叫贺林铮回去,不要再跟了,这里好危险,你不要死! “砰”! 江雪还没看清车窗外有没有贺林铮的影子,又一颗子弹斜斜飞进来,毛线帽剧烈地抖了一下,一朵血花在他左手背炸开,枪被彻底打掉在他脚边。 江雪清清楚楚看见,毛线帽的两根手指以极其诡异的角度歪斜到一边,血淋淋地在空中晃荡。毛线帽红了眼,变着调对着后排嘶吼道: “把这个娘们儿……给我杀了!!!” 江雪左侧的喽啰立刻捡起那把厨师刀,对着江雪的脖子就砍了过来—— 与此同时,第三声枪响了。 江雪怔怔看着前方,对面的人满脸是血,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江雪左侧的人——那人晃了晃,目眦欲裂地张了张嘴,和手里的厨师刀一起砸在了地上。 他的后脖颈上,是一个汩汩冒血的小窟窿。 毛线帽声嘶力竭: “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对面的人颤颤巍巍拾起了刀,他学聪明了,蹲下身去不让贺林铮瞄准他的位置。 江雪的大脑飞速运转——眼前的罗斯人战战兢兢地蹲着,手里的刀尖自下而上,那是冲着她腹部来的。 贺林铮不是天神,不可能每一刀都帮她化解。 她必须独自解决这个人。 面前的男人苦着脸,用俄语小声说道: “对不起,我要服从我老板的命令,我不想下地狱……” 毛线帽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处破口大骂: “你他妈……把她杀掉!!!不然我就把你杀了!!!” 男人终于下定决心,闭上了眼,对准了江雪的肚子,一刀捅了出去。 一声细微的撕裂声淹没在猎猎寒风中。坚硬的刀尖没入一片柔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刀尖哗哗往外流。 男人闭着眼,不敢去看江雪被开膛破肚的模样。 但毛线帽的声音却诡异地变了调: “他妈的……你他妈是怎么做到的……” 男人试探着睁开了一只眼,却只见刀尖上扎着一个厚实的枕头,荞麦壳正顺着被刀尖撕开的口子顺流而下,在江雪脚下堆起一个小小的谷堆。 江雪扯起一个古怪的笑容,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一串罗斯人听不懂的中文—— “系统!再给我兑换一个搅肉机!就落他头上!!!” 随着江雪一声令下,面前的男人头上凭空出现了一个沉甸甸的搅肉机,机体上还挂着“雄狮牌”的标签,欢快地做着自由落体—— “铛啷”一声,男人被砸出了眼白,手一松、头一歪,当场安详地睡了过去。 毛线帽声音开始发起抖来。他被贺林铮打伤两只手时都没有这么害怕。 “你他妈……我他妈……” 江雪平静地看着他,眼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恐惧。 下一秒,高速行驶中的货车突然来了一个急停。 贺林铮愣了一秒,摩托车胎在雪地里摩擦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双手抱头!不要动!” 贺林铮用最快的速度跳下车,枪口对着前排的两人,大汗淋漓地看向车厢里的江雪—— 她正安然无恙地坐在后面,两手被束在身后,发丝被寒风吹得凌乱,脸上有星星点点凝固的血迹,眼睛在哭,但嘴巴在笑。 她没事。 贺林铮终于感觉魂魄重重砸回了身体,坠得他天昏地暗,恨不得立刻抱着江雪离开,别的什么都不管了。 但他是一名战士,深知犯罪分子最喜欢搞“垂死反扑”那一套。于是他一把拉开车门,把江雪扶出车厢,枪口仍在毛线帽和司机之间游移。 江雪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车。说来也奇怪,明明一分钟前她已经比谁都冷静,但在贺林铮扶上她手肘的那一瞬间,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大脑重新找回了安全感,肾上腺素逐渐褪去,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贴身的衣物全部被汗浸透了,浑身后知后觉地开始狂抖。 吉普车很快冲了过来,几名训练有素的战士鱼贯而出,把司机和毛线帽团团围住。 贺林铮终于能低下头来解开江雪的绑缚。他抽出一把军刀,小心翼翼地割开麻绳,看见江雪的手腕处已经被被勒得死白,血液慢吞吞流通过去,粗糙纤维磨出的擦伤终于露出密密麻麻的血色。 贺林铮飞快地抹了一把眼泪。 只是看了一眼江雪伤痕累累的手腕,他的心都碎了。 毛线帽用两只血淋淋的手抱着头,被众人用枪指着,押出了副驾驶。而司机却半天没出来,他举着两手委屈地大叫: “我出不来!我的脚被压住了!” 贺林铮向众人翻译了他说的话,于是离司机最近的战士低头仔细看了一眼,却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那是啥?!!” 其余人也纷纷围上前去: “磨……磨刀石???” “磨刀石把他的脚、连带刹车,都给压住了!!!” “那油门儿咋没压下去?” “妈呀,油门儿下边硌了一个捣蒜缸子!” “……这车乱是乱,但是也不至于这么巧吧?” “这是老天爷都想把他们捉拿归案吧!” 众人乐开了花,七手八脚地移走司机脚上的超大号磨刀石,这才把他从驾驶位拎了出来。 可偏偏是这个一路上都在开车的司机,神不知鬼不觉地,趁着众人抬磨刀石的工夫,捡起了副驾驶座椅下的那把枪。 后颈中弹死去的,是他的亲弟弟。所以,即便同时被好几把枪指着后背,他也毫不犹豫,对着江雪扣动了扳机。 第六十四章 人不行了 “江雪!!!” 生死攸关的一秒,江雪只觉得面前的一切都在抽长变形,连每个人的慢动作都清晰可见—— 司机黑洞洞的枪口冒出火光,而自己则愚蠢地瞪大了眼睛,根本来不及张口从系统那里兑换任何东西。 其余战士们表情又惊又惧,几只手齐齐伸向司机的枪,但为时已晚。 在仿佛已经冻结的时间里,贺林铮却缓慢而坚决地向前一步,稳稳站到了江雪面前。他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也可能并不是无声,但江雪已经听不清了。 她只能依稀分辨出,贺林铮似乎在说,“别怕”。 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 别怕,不是你的错。 “不要!!!” 随着江雪哭喊出声,时间仿佛又恢复了原速。贺林铮向前踉跄了一下,黑亮有神的眸子一瞬间散了。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发出剧痛的胸膛,但子弹是从后方没入他身体的。除了摇晃不清的地面,他什么都没能看见。 身前没有流血,这意味着子弹没有穿透他的身体,那么江雪就是安全的了。他欣慰地推断出这个结论,感觉这一步迈得实在是太值当了。 下一秒,地面离贺林铮越来越近,发麻的四肢仿佛一瞬间消失了。 他一头栽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江雪满脸都是惊慌失措的眼泪。她好像还在大声说着什么,但是贺林铮听不清。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想擦掉她脸上的泪—— 那眼泪看得他心里好痛苦,比子弹钻进身体里还要痛苦。 但手伸到一半,就毫无预兆地,直直垂了下去。 江雪一瞬间哆嗦得快要脱力,怔怔看着战士们撕了衣服快速为贺林铮包扎。每只手都沾满了血,刺眼的红衬得贺林铮的脸色越来越白…… 越来越白。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贺林铮抬上吉普车,又把软成一滩烂泥的江雪扶上去,油门踩到底,直奔着县医院疾驰而去。 直到戴清影踏进县医院门口的前一秒,她都以为是江雪在开什么恶劣的玩笑——自己明明中午还在食堂看了今天的节目,阿铮一身正装站在领导身边,聚精会神地做着口译工作,可怎么一转眼的工夫,人就生死未卜了? 她低下头,看见脚下触目惊心的血迹。 血液已经凝固,但仍保持着四溅的灿烂边缘,从门口一路滴到手术室所在的走廊。 她顺着这血路一步步往手术室走。 红色在手术室门前被截断,墙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戴清影认出那是江雪的背影,这才相信阿铮是真的出事了。她脑海里轰隆一声,腿也跟着软了下去。 而此刻手术台上的贺林铮,正做着一个疲惫至极的梦。 胸腔好痛,好像有无数双手扒拉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想逃走,却看不到自己的四肢——他连自己都看不到了。世界一片空空荡荡,只剩清晰无比的疼痛,像黑洞一般吞没了他。 黑洞里传来虚无缥缈的人声: “青霉素皮试结果怎么样?” “是阴性,可以静滴!” 在层层叠叠的人声里,贺林铮正在永无止境地下坠。他忍不住想,这是噩梦吗? 但噩梦突然着了火。周身的温度猛然增高,贺林铮大口喘着气,火焰烧进他的骨血,顷刻间便夺走了所有的氧气。 耳边的人声越发飘渺,但情绪好像突然紧张了起来: “伤者突然出现咽喉水肿!有哮鸣音!怎么回事?!!” “青霉素假阴性……他这是过敏!!!” “快停药!换生理盐水冲管!!!” “肾上腺素一毫克!静脉推注!快!!!” “地塞米松十毫克,静推!!!” “苯海拉明二十毫克!肌注!!!” 令人烦躁的人声逐渐远去,永无止境的下坠突然停了。 一道光突然出现,在无垠的黑暗中,暖洋洋地洒在贺林铮身上。 他看向光的来处,突然感觉到了莫大的平静。 与此同时,手术台边的心电监护发出刺耳的尖啸,屏幕上的波形骤然变成了一条直线。 “心脏骤停!快!!!” “二百焦耳!充电!所有人离开!放电!!!” “贺林铮的家属到了吗!赶紧通知家属!!!” 护士连忙往外跑,一把撞开急诊室的门,冲着走廊里的两位女同志喊道: “谁是贺林铮的家属!” 戴清影扶着绿漆墙,深一脚浅一脚地迎上去,“我是他姐姐,他怎么样了?” 小护士看着戴清影惨白的脸,有些为难地开口: “贺林铮同事是抓捕犯罪分子才身负重伤,我们也都很重视,但是……” 江雪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一把攥住小护士的手: “但是什么?” 小护士忍着手疼,颤颤巍巍地回答: “他……他对青霉素过敏!心脏骤停了!” “心脏骤停……” 小护士以为江雪不明白,又心急火燎地解释了一遍: “……就是心脏不跳了!人不行了!” 戴清影一把扳过小护士的肩膀,嗓子一下子哑了,只剩尖锐的气音: “怎么就突然不行了!他怎么会过敏,你们不做皮试的吗!!!” 小护士吓得掏出病历本,指着上面的皮试记录,连声解释道: “我们按规矩做了皮试!可偏偏他是那万分之一的假阴性!” 抢救室的门突然开了,又一个护士急匆匆跑了出来。戴清影立刻扑过去,她要看到阿铮还活着,她要听见阿铮笑着叫姐姐。 但护士手急眼快地把戴清影推了出去,大声制止道: “家属不能进!现在他心脏骤停了,我们都在尽全力抢救,但你们也得有个心理准备……” 戴清影还想硬闯,余光里一个人却“扑通”一声跪下了。 满手是血的江雪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合十双手,无声地拜着什么东西。 她从不信鬼神之说,但她第一次,想求遍漫天神佛,救救她的爱人。 老天爷,菩萨,佛祖,上帝。 他叫贺林铮,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我叫江雪,我愿意用我的死换他的活。 求求你们。 求求你们。 不要带走他。 第六十五章 不要带走他 贺林铮在一片虚无中浮浮沉沉,只觉得周身好轻柔,好温暖。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 但那都不重要了。 只剩无垠的平静,正在光的那一边等待着他。 他忍不住迈开腿,想要追上那平静,但手里突然出现了什么东西。 小小的,触感不软不硬,外面好像包着一层纸。 贺林铮低头看向掌心,那是一块大白兔奶糖。 胸膛突然传来奇怪的挤压感,贺林铮难耐地咳嗽了一声,再一转头,忽然看见混沌中有生命降生。 胎毛稀疏的小鹿颤颤巍巍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看向贺林铮。 黑暗掺上了一点棕黄一点白,那是兔毛耳罩的颜色。带着笑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声音清脆得像小兔子啃萝卜: “耳罩好看……还是我好看?” “换人!!!接着压!!!” 一阵嘈杂的声音灌进耳朵,胸口的挤压感越来越怪异。贺林铮茫然四顾,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见一只高举的手。 再往下,是一个女孩笑着的脸,奔跑起来飞扬的发丝: “贺林铮!!!你咋在这!!!” 阳光跳到女孩的马尾辫上,把黑色的头发晒成了甜丝丝的棕色。小鹿一样灵动的笑眼凑过来,里面摇摇晃晃映出一个修长的倒影。 那是他自己的样子。 女孩突然变得惊慌失措,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泪膜。贺林铮的倒影随之晕染开来,视野急速扩张,人影倒在了手术台上,医生轮换着按压他的胸膛。 贺林铮懵懂地俯视这一切,人人都是一脸的十万火急。 有什么可急?看得他心里发慌。还是折返回去比较好,去找那道白光。 医生看向墙上的挂钟,大汗淋漓地摇头: “记死亡时间吧,下午六点四十七……” 按压贺林铮胸膛的双手越发脱力,几乎彻底停了。 贺林铮看着那白光越来越近,无声但温柔的召唤也越来越近。 那是虚无,也是圆满。那是一切的初始,也是一切的终点。 可他却被一只手死死拽住了衣角。 他不解地回头,竟看到刚才的女孩跪倒在地。 女孩双手合十,泪水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老天爷,菩萨,佛祖,上帝。” “他叫贺林铮,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我叫江雪,我愿意用我的死换他的活。” “求求你们。” “求求你们。” “不要带走他。” 贺林铮怔怔看着江雪,突然觉得心脏在胸腔里重重跳了一下。 紧接着,无数记忆瞬间倒灌回他的脑海,强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拉出虚空,掼倒在手术台上。 护士正要拔出贺林铮手背的针头,却只见他的手指猛地抽搐了一下。 “怎么可能……” 医生闻言难以置信地抬头,心电监护的直线突然有了波动。 扑通。 扑通。 扑通。 扑通。 “复跳了!心脏复跳了!!!” “快快快!!!” “可是他抗生素过敏啊!就算现在活得下来,术后感染还是没辙!!!” “不是还有罗斯联邦的进口药吗?!” “那个价格……算了,你先去问家属!快点儿!!!” 护士再次十万火急地冲到走廊,吐字快得像机关枪: “心跳恢复了!但是术后一旦感染,命还是很难保得住!我们还有另一个选择,是罗斯联邦的进口抗生素,就是价格太贵了!你们用不用?!” “多少钱?” “三千六百块一支!需要连打三支!” 戴清影脸上的一线希望瞬间泄了。 三千六百元,三支就是一万零八百。 一支药的钱,就能一口气买下四间县城平房。总共要足够买十二间房的钱……她上哪里去找这么多钱? 与此同时,抢救室里几乎破了音的叫喊透过门缝传了出来: “血压六十!快推麻黄素半支!” 在嘈杂的人声之外,戴清影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母亲尚且有点积蓄,可也绝对没有这么多!阿铮尚且生死未卜,她哪里敢让母亲知道? 就在戴清影心乱如麻的时候,江雪从地上站起身来,平静无波地开口: “打。三支都打,去哪缴费。” 小护士瞪大了眼睛——一万零八百块,谁也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钱!!! 她看着江雪空洞的表情,感觉这人可能是疯了。但出于职业道德,她至少要先带她去缴费处,至于能不能掏出钱……到时候再说吧。 “那你……你跟我来吧……” 江雪点点头,脚步虚浮地跟着小护士走了。戴清影难以置信地看着江雪的背影——区区一个厨师,怎么可能随身携带这么大一笔巨款……她立刻掏出电话本,开始检索自己的同学和朋友。 她得赶紧去打电话向他们借钱,无论如何,也要把阿铮救回来。 在冰冷的地上跪了太久,江雪连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僵硬了。但她几乎要碎掉的心终于抓住了一线希望,再次突突跳了起来—— 贺林铮已经恢复心跳了,现在只要拿出一万多块钱,就能救他的命。 这是她这辈子遇到过最划算的买卖,没有之一。 “系统,我要兑换现金,两万块。” 趁着护士低头写票据的时间,江雪用唇语召唤了系统,扁扁的衣兜立刻充盈起来。 护士把票据递给江雪,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特效药的价格,再加上抢救的费用,完全就是天价。 护士观察着江雪的表情,已经做好了把票据接回来的准备——没人能拿得出这么大一笔钱,但她愿意配合一下这个悲痛欲绝的女孩。 在死亡面前,人的精神会出现轻微的错乱,这种事她见多了。 曾经也是在这个窗口,有位母亲坚信自己夭折的孩子只是睡着了,非要交钱治孩子的“睡病”。 还有位妻子,拿不出给丈夫治疗的费用,把胳膊捅进缴费窗口,求着医院抽她的血换钱…… 护士正唏嘘地回忆着过往,手上突然一沉。 “这里是两万块,麻烦快一点。” 江雪的声音平静无波。她没有任何情绪,生怕高兴得太早,把福气提前用光了,又怕掉眼泪会招来晦气。 她只要贺林铮活下来,不管之后老天爷要从她这里收走什么作为交换,她都甘之如饴。 戴清影扶着墙跑过来,一向挺拔的脊背此刻几乎垂到了地上: “同志,我马上就能凑到一千块,剩下的能不能先欠……” 护士呆若木鸡地扬了扬手里的钞票,打断了戴清影的恳求: “费用……已经齐了……” 第六十六章 术后谵妄 经过漫长的抢救,贺林铮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 戴清影踉踉跄跄进了病房,看见阿铮的脸仍白得像纸,整个人脆弱又安静,好像只是睡着了。但他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臂,都有些过敏留下的红,在苍白的底色上显得格外突兀。 她转向江雪,嗫嚅了半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护士通知心脏骤停的时候,要不是她当场脱了力,她一定会给江雪狠狠一巴掌——如果不是为了救江雪,阿铮也不会在鬼门关走这一遭。 可江雪却拿出了天价的医药费,连眼都不眨,好像只是买了个水果罐头一样轻松,这在戴清影心里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戴清影看着江雪,看见她平静的表情下,有种死过一遍的茫然。 她叹了口气,视线掠过江雪颓然的背,落在她红得刺眼的手上,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去洗洗手吧。这里有我呢,不会有事的。” 江雪从贺林铮脸上拔开视线,这才发现,自己两手上的血迹早已干涸,触目惊心地扒在皮肤上,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阎罗。 “好。” 她麻木起身,穿过空荡荡的走廊,拧开水龙头的一瞬间,耳边又突然响起医护破了音的叫喊: “心脏骤停了!快通知家属!!!” 江雪扭头就跑,却又因为跑得太急,绊了一跤,身子一下扑出去两米远,右手先着地,在粗糙的水泥地上蹭破了好大一块皮。 但她没觉得疼,连滚带爬地起身继续跑,肩膀重重撞开病房的门,把戴清影吓了一跳。 但也正是这一声巨响,让贺林铮的睫毛悄无声息地颤动了一下。 麻药的影响逐渐消退,胸腔的钝痛浮上来,把他从昏迷中一并带上了岸。 但眼睛还没睁开,手先被人握住了。 江雪看见了心电图上正常的波形,但那还不够,她要亲手摸到贺林铮的体温才能放心。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压力过大,导致了幻听。心劲这么一泄,手掌蹭破的地方也针扎似的刺痛起来。 江雪“嘶”了一声,刚要抽回手,却突然被贺林铮的手反握住了。 她下意识看向男人的脸,那双黑亮的眸子正看着她。 “……你醒了!” 戴清影喜极而泣: “阿铮!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贺林铮看了看江雪,又看了看戴清影,有些困惑地问道: “……姐,她是谁啊?” 江雪僵在原地,脑子里轰地炸开了一个原子弹。 难不成老天爷帮她捞回了贺林铮的命,代价就是让他忘记她? 医护人员进进出出,检查了半天,又争论了半天,最后终于得出结论: “没有脑损伤,应该就是全麻手术引起的术后谵妄,相当于大脑重启。记忆和情绪都会有点混乱,甚至性格也会有一点小变化。都是正常的,过几天就好了。” 直到医护人员都离开了,江雪才迟钝地点了点头。这一整天经历了无数大起大落,她突然觉得筋疲力尽,连一丝情绪都没有了。 戴清影拿热水袋帮贺林铮暖着输液管,声音轻柔得像哄小孩: “还有哪不舒服吗?” 贺林铮眨巴着清澈的眼睛,摇了摇头。他忍不住把头转向江雪的方向,看了又看,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江雪挤出一个疲惫的笑: “我叫江雪。松花江的江,下雪的雪。” 话音刚落,江雪就忍不住自责——贺林铮已经醒了,自己应该更高兴一些才对。 可她哪里都痛。 眼睛痛,嗓子痛,手痛,膝盖痛,头也痛。 贺林铮点点头,“你吃饭了吗?怎么脸色那么差?” 戴清影这才如梦初醒地站起身: “对了,都忘了吃饭了。我这就去打饭,你们先聊。” 等到戴清影的脚步声远去,贺林铮冲沉默的江雪眨了眨眼睛: “你坐过来嘛,离我近一点。” 贺林铮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身体本就虚弱,声音发软,可江雪却觉得他语气里故意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显得有些……明晃晃的勾引。 江雪有些尴尬地搬来凳子,坐到病床边上,贺林铮眯眼看她,言简意赅道: “我是不是喜欢你?” 江雪一愣,对上那双坦荡却勾人的眼睛,脸颊一烧,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 “呃……是……是吧……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贺林铮歪着头看她,手指有些百无聊赖地绕着输液管: “看见你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好可爱。” “……” “我们结婚了吗?” “……没……” “哦。那我们处对象多久了?” “我们……我们还没有处……处对象……” 江雪被问得满脸通红,贺林铮却失落得不得了: “你还不是我女朋友?!你不喜欢我吗?” 他急得想坐起来,却不小心弄痛了伤口,“嘶”地一声躺了回去,额头一瞬间就见了汗。 江雪连忙伸出手去,用完好的手背轻抚他的额头: “你别乱动!要是把线崩开了,还得再遭一遍罪!” 贺林铮痛得倒吸着冷气,却仍不忘露出一个洋洋自得的坏笑: “你肯定也喜欢我,不然不会这么关心我。等我伤好了,带你去看电影!” 江雪被他撩拨得又好气又好笑,直到戴清影拎着饭回来,这才想起来去把手洗干净。再推开病房的门,却看见贺林铮正像小孩子一样闹着脾气: “哎呀我不吃我不吃!这个不好吃!” 戴清影尝了一口,皱眉问道: “这不是挺好吃的吗?又清淡又有营养,你这谵妄怎么连口味都变了?” 江雪凑上前去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个中原因——戴清影打的是白菜猪肉炖豆腐、茶叶蛋和白米粥,看起来就没滋没味。 住院的病人一般都会觉得嘴里没味道,这几道菜一拿出来,贺林铮不闹才怪。 “我去弄点儿好吃的给他吧。” 江雪边说边往外走,被戴清影伸手拦住: “你快坐下来吃吧,都累了一天了。我看其他菜有的辣有的咸,都不太合适,就没给他打。” 江雪笑了笑,看着一脸期待的贺林铮——他正像望天神一样望着她,俊秀的眼睛一眨一眨,里面盛满了欢喜。 有这么好看的限时版小迷弟,她喜欢都不够,哪里会觉得累? 第六十七章 公共厨房 由于贺林铮情况特殊,军区上级担心他遭到打击报复,特意将他的病房安排在了县医院的军人特护楼——“将军楼”, 将军楼安静又空旷,只有两层,一楼有专人把守。江雪出了将军楼的大门,左拐穿过一片幽静的草地,视野里的人很快就多了起来。 此刻正值饭点,人们都行色匆匆,手里拎着形状各异的饭盒。江雪顺着人潮汇聚的方向望去,看见了夜色下静静矗立的公共食堂。 一个梳着冲天辫的小女孩慢吞吞地走过,冲着身后的妈妈告状: “妈!食堂的炖白菜不好吃!俺还想吃你做的蛋炒饭!” 身后的女人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行,妈一会儿就去公共厨房,给你做蛋炒饭,再多给你加俩蛋!” 公共厨房? 江雪眼前一亮,连忙上前问道: “你好,我刚才听见你们在说公共厨房?请问是在哪呀?” “就在……” 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开口回答,却被母亲捂住了嘴。女人有些防备地上下扫了扫江雪,一言不发地带着小姑娘走了。 江雪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女人的背影,实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贺林铮还挨着饿,她没时间琢磨,马不停蹄地拦住了另一个擦肩而过的大哥。 “大哥,请问这附近是不是有个公共厨房啊?能告诉我一下怎么走吗?” 大哥闻言瞅了瞅她的脸,这才摇了摇头: “不知道,没听说过。” 而第三个人更离谱,江雪大老远就闻到他身上有一股猛火爆炒的油烟味,特意拦住他想问问,那人却脸色一变: “哪有公共厨房?你听别人瞎说的吧!” 紧接着,他却又咧开嘴笑了,笑得有几分刻意: “要想吃小炒,就上后门,有不少炒菜的摊子,想吃啥都有!” 再次碰了一鼻子灰的江雪抿了抿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匆匆离去,终于明白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告诉她。至于原因,江雪猜不出,但也不重要。 既然他们不说,那她就自己找。 于是江雪一边走,一边仔细嗅起空气中的各种气味。 这里离食堂很近,大锅菜的气味十分突出——各种经过烹饪的肉、蛋、蔬菜的味道交织在一起,种类虽然丰富,但香气实在寡淡,没什么灵魂。 这也是常人能闻到的上限了,但江雪的嗅觉可不止于此。她走到各个不同的方向,有所侧重地调控着注意力,来来回回嗅了一分钟,终于确定了空气中另外两种香气的方向。 这两种香气不同于食堂的大锅菜,更像是锅气满满的小炒。但一个更浓重些,像刚才那人身上的油烟味;另一个淡一点,更像家庭主妇炒菜的气味。 江雪来了精神,立马循着这最后一种香气七拐八拐,终于在锅炉房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不绝如缕的炊烟。 香气正是从这个角落散发出来的。 江雪走上前去,看见两片厚厚的棉门帘,把里面遮了个严严实实。伸手拨开门帘,一个坐在椅子上的老太太正织着毛衣,抬头和江雪大眼瞪小眼: “新来的?没见过你。” 江雪点点头: “新来的。这里是公共厨房吧?” 老太太点点头,指了指身后: “再等两分钟吧,能腾出来一口锅。” 江雪走进去,把门帘小心地合上,这才发现这并不是什么房间,而只是两面墙之间的一个夹角,呈可怜巴巴的三角形,却硬生生被改造成了五脏俱全的小厨房。 几个女人正在她眼前忙碌,对着一个用红砖和黄泥砌成的矮灶,上面架着大小不一的四口锅。 江雪绕过差点打到她头的灯泡,向前一步仔细观察着四周环境。只见灶台上立着个硕大的木头架子,里面盛放着各式调料。旁边被油烟熏黑的墙上,贴着一张破破烂烂的纸,上面用毛笔字写着: 「炖一大锅-5分钱+1两粮票」 「炒一个菜-2分钱」 「热饭/烫粥-1分钱」 「手头紧的免费,治病要紧」 下方放着一个斑驳的铁皮糖盒,里面是一堆不同面额的纸钞、硬币和粮票。 这么良心的价格,简直比做慈善的还要慈善。江雪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位还在织毛衣的奶奶,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敬佩。 趁着等位的时间,江雪出去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兜新鲜的食材——这都是她从系统那里兑换来的。 系统顺便提醒: “大妹砸,今天还没直播奥~” 江雪一边掀着公共厨房的棉门帘,一边低声应着: “知道啦,现在就播。” “没问题!准备开播奥,三,二,一,走起!” 观众一股脑地涌进直播间,这一次,他们又比主播慢了一万拍—— 「有来无回锅肉」: “呜呜呜臭主播!解释!怎么昨天让我们看了好久的罗斯司机搬货啊!” 「花生什么树」: “啊啊啊啊啊就是的!贺长官把你抱走了怎么不让我们看!之后发生了什么!!!” 「好事多蘑菇」: “Emmm,大家还是别问了,我昨天看直播也觉得奇怪,就又随手算了一下,然后发现贺长官出事了。” 「纯情黄桃罐头」: “你说啥!!!贺长官出啥事儿啦?!” 「嘎嘎以嘎斯」: “我靠我靠,虽然知道你算得准,但是这次我希望别准……” 「好事多蘑菇」: “现在应该恢复了,你们看主播的表情嘛,心情还是比较OK的了。” 而此时的江雪根本无暇看弹幕——她正悄悄往公共厨房的钱盒里放着一笔钱,那也是她刚才找系统兑换的。为了不太引人注意,她只兑了五百块零零碎碎的小钱,但已经瞬间把糖盒给撑得满满当当了。 灶台上的锅终于空出来了一个。一个大姐拎着炖好的汤,往铁皮盒里放了五个一分硬币和一张粮票,临走前冲门口的奶奶深深鞠了一躬。 奶奶撂下毛衣针摆了摆手:“客气啥呢,赶紧去!” 江雪上前占上了位,看着自己的满兜食材沉吟了几秒,很快就定好了今天的病号食谱。 处理食材的空档,右手边的锅也空了出来,门口等着的人立刻走了过来。 江雪抬眼一看,竟是刚才那位死活不肯透露地址的女人。 第六十八章 你喂我 女人也认出了江雪,有些尴尬地捋了捋头发: “不好意思啊,我们这公共厨房最近总被别人针对。我看你也面生,怕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就没敢告诉你。” 江雪点点头,并不生气: “你说的,是后门卖炒菜的摊贩吧。刚才我问路,他也不告诉我,还想让我去他们那买小炒呢。” 女人叹了口气: “影响他们的生意了呗。周奶奶这便宜,大家都来这做菜,就没人买他们的小炒了。给他们急得不行了,隔三差五就来找麻烦。” 其他几个女人也加入了聊天: “烦都烦死了。你说咱哪个不是家里人住院的?医药费都要交不上了,哪有钱买他们的小炒?” “可不咋的,就指望着来这给家里病号做点儿合口味的,他们还横扒竖挡着不让!” “诶对了崔姐,你家孩子咋样了啊?” 江雪右边的女人闻言顿了顿,低头失神地扒拉了两下锅里的炒鸡蛋,这才开口回答: “检查出来……说是癌。下周我们就走,去省城医院做化疗。” 此话一出,女人们都安静了下来,只剩锅里的肉和菜,还在热油的煎熬下滋滋作响。 江雪回想着那个小女孩的冲天辫一跳一跳的样子,心里被狠狠揪了一下。 她们都是见过了生死的人,也比谁都知道,在生死面前,安慰是最徒劳无功的东西。 等到江雪拎着炒好的菜回到病房,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推开门,只见贺林铮正饿得气鼓鼓的,但看见江雪后,却立马像个少年一样欢呼雀跃起来: “你总算回来了!” “我一口都没吃!” “我一直等着你呢!” “咱俩一起吃!!!” 戴清影忍不住摸了摸兜里的烟盒,心情有些复杂——从小到大,阿铮都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她可从没见过他这么…… 柔软、热烈,又生动的样子。 直播间吵着要看贺长官的观众们见了这么一出,纷纷石化当场—— 「尖儿椒干豆腐」: “……这肯定是贺长官的双胞胎兄弟。” 「给我肘子皮」: “同意,这绝对不可能……是俺们稳重温柔的贺长官……” 「我闺蜜爱看」: “呃……床尾的病历卡上写着他名字呢……我放大看了,写着枪伤入院,伴术后谵妄……” 「锅包甲方」: “我去,一天没见,贺长官咋受枪伤了!!!还有那个谵妄是个什么东西啊!!!” 「大列巴香香」: “妈耶……术后谵妄这个我亲历过,我做过一次全麻手术,醒来之后唱了好几天‘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爱喝麻酱」: “哈哈哈哈哈对不起真的很好笑……” 「东北老式恋爱脑」@「大列巴香香」; “所以之后会恢复正常是不?” 「大列巴香香」: “对的,慢慢就恢复了。” 「豆包蘸糖」: “嘿嘿嘿……那我是不是可以放心大胆地嗑了,限时版撒娇打滚小金毛,满心满眼都是主播,嘻嘻嘻……” 而与此同时的病房里,江雪利落地掀开饭盒盖子,亮出量大味足的几样菜,给贺林铮一样样介绍: “鱼香肉丝,酱炖豆腐,黄瓜炒鸡蛋,还有米饭。都是减了油盐的,不会影响你的伤口恢复。” 贺林铮眼睛亮晶晶地看了看菜,又看了看江雪: “你喂我。” 戴清影:“……” 江雪满脸通红地偷瞄了戴清影一眼,后者立刻识趣地站了起来: “我吃过了,你俩慢慢吃,我出去抽根烟。” 直到听见女人的脚步声走远了,江雪才又羞又气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酱炖豆腐喂到贺林铮嘴边,咬牙切齿道: “你以后不要当着你姐姐的面,跟我撒娇!” 贺林铮无辜地眨巴着眼睛: “那怎么了?你早晚都要嫁给我,我姐姐就是你姐姐,你怕什么?” 此时的直播间大为震撼—— 「五彩大拉皮」: “对不起,虽然已经很晚了,但我还是忍不住尖叫了。” 「圆香芹」: “你不是一个人。” 「离婚带两百娃」: “这谁能扛得住啊,看得我都想谈恋爱了!!!” 直播间嗑得欲仙欲死,江雪却被撩拨得七窍生烟,她结结巴巴地回答: “谁……谁要嫁给你!快吃!” 贺林铮却扭过头去,躲开了那勺菜,对着窗子气鼓鼓地说道: “你都忙了一大天了,肯定比我饿!你先吃一口,我再吃一口。” 江雪愣了愣,从这番有些稚气的话里,她却深深感觉到了,原本的贺林铮的影子。 只不过,之前的他更习惯一本正经,找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来关心她—— “你不穿厚点,出门就会冻成冰雕,一站就是一辈子,还得给全林场当反面典型。” “若嫌抹冻疮药麻烦,开春扫盲班开课时可找我代劳——教材里正缺‘科学防寒’实例,你来做个现成教案,倒也正好。” “还是再戴个耳罩更保险一点。不然耳朵冻掉了,又要麻烦我帮你满地找耳朵。” 想到过去种种,江雪的心不由得软得一塌糊涂。她看着眼前热烈的少年,也同时看见了那个温柔沉稳的男人。 “好,我吃一口,你再吃一口。” 看见江雪把菜送进嘴里,贺林铮这才眉开眼笑地凑过来,就着江雪的手,把自己也塞成了一只偷笑的小松鼠。 下一秒,小松鼠瞪大了好看的眼睛: “好好吃啊!!!!!” 依然是少年人活蹦乱跳的语气。江雪扶额笑了笑,感觉自己至少还要再过一晚,才能彻底适应这么可爱的贺林铮。 与此同时的将军楼门口,戴清影给负责看守的两人递了烟: “这几天就麻烦你们了。” 两人接过烟,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都是我们该做的。” “贺哥受伤,也怪我们。我们到得太晚了。” 戴清影摇摇头,眼睛在烟雾后忽明忽暗: “把他调走的事……希望你们不要提前告诉任何人。” 见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答话,戴清影低头轻笑了一下: “我作为姐姐,不希望他再受伤,这是人之常情。这医院里每天都是生离死别,我不想再经历一次,希望二位能理解。” 两人犹豫了一下,纷纷低声答应了。 戴清影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看着被烟雾模糊的月亮,轻轻踩灭了烟头。 第六十九章 十指相扣 “这伤口恢复得,真不错!” “可不咋的,这当兵的身体素质就是不一样!” 一大清早,医生和护士们就来查房。众人围着贺林铮的伤口啧啧称奇,夸得他脸都有点儿红了,一个劲儿地瞅着江雪,目光可怜巴巴,像只害羞的小狗。 江雪安抚地上前握住他的手。贺林铮的体温顺着掌心传递过来,明显比昨天要温暖许多。 “他昨晚吃的是什么?” 见医生转向自己,江雪本想把手抽出来,却被贺林铮紧紧攥住了。于是她只好任由手被牵着,红着脸回答: “我是专业厨师,昨晚给他做了减油减盐的病号餐,有鱼香肉丝,酱炖豆腐和黄瓜炒鸡蛋。” “不错不错,蛋白质很充足……” 听着医生在一旁说话,贺林铮嘴角含了笑,故意把五指展开,熨贴地嵌进江雪的指缝,化作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 医生身后的护士一眼就看见了贺林铮的小动作,憋着笑看了江雪一眼,转头和另一名护士交头接耳起来。 “可以再给他吃点水果,维生素C能促进伤口恢复。” “啊……好。” 江雪脸红得要喷火,贺林铮却不怕别人看,甚至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得寸进尺,用拇指在她掌心缱绻地打着圈。 江雪逃也逃不开,说又不敢说,还被小护士们笑盈盈地看着,只觉得掌心酥酥麻麻,难耐的痒一路烧进了心里。 “那行了,那我们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啊!” 医生似乎也发现了小情侣在她眼皮底下拉拉扯扯,于是笑着打了个招呼就要走,却被贺林铮叫住: “医生,不好意思,能不能帮忙给她的伤口消消毒?她脖子和手上都破了,我怕她感染。” 江雪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从昨天忙活到现在,脖子上的刀伤和手上的擦伤都没有消过毒。伤口四周的皮肤已经红肿发热,隐隐有感染的趋势。 医生大手一挥: “没问题,小李小丁,你俩给她处理一下。” 两个小护士笑嘻嘻地上前,一人负责脖子,一人负责手。等到医生的脚步声终于消失在走廊,她俩贼溜溜地对视了一眼,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俩这对象处得可真幸福!” “可不咋的,你看他都那样了,还这么关心你!” “呃……谢谢。” 江雪仰着脖子,七窍生烟地听护士们嘻嘻哈哈,恨不得立马钻进地缝里。贺林铮则全神贯注地在一旁“监工”,生怕护士处理得不到位,直接开口提醒道: “手指上,手指上还有个小口子,在这。” “知道啦,肯定帮你对象处理得干干净净的!” “……” 护士前脚刚走,戴清影后脚就拎着早饭回来了,一进屋就笑道: “是暖气太热了吗?看你脸都红成螃蟹了。” 江雪轻拍掉贺林铮还黏在她手上的大手,起身看了看戴清影拎的饭盒,有些惊讶: “这么多呀?我正要出去给他做饭来着。” “还不是他,心疼你出去做饭太累,让我去食堂买早餐,省得你来回跑那么远。” 江雪看向罪魁祸首贺林铮,后者立刻张开嘴巴求投喂,好看的眸子在睫毛下忽闪忽闪,看起来确实比昨天更有精神了一些。 她无奈地应道: “好,喂你。” 江雪打开三个饭盒,里面是白米粥、小米粥和玉米糊糊粥。另一个布兜里是几个咸鸭蛋,还有一大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一股浓浓的肉香从里面传出来。 江雪一层层剥开油纸,映入眼帘的是漂亮的卤牛腱子肉。肉片排得扎实紧密,横截面泛着肉眼可见的五彩油光,这是肉非常新鲜的标志。 江雪惊喜不已: “哇!好新鲜的肉!” 戴清影也过来看了一眼,顺便拿起一个咸鸭蛋剥着: “这是楼下守门的两个小兄弟买来的,说让阿铮好好补补身体。” “来,吃口牛肉,啊——” 江雪把牛肉送到贺林铮嘴边,他又闭着嘴摇头,用眼神示意江雪先吃。 戴清影熟练地起身回避,拿走了自己的那份早饭,顺手把贺林铮染血的夹克拎了起来: “你们吃,我去把他这外套洗洗。” 两人于是又你一口我一口,把早饭吃得你侬我侬。吃饱的贺林铮昏昏沉沉地眨巴着眼睛,再一次犯起了困。 江雪帮他掖好被角: “睡吧。你现在身体虚弱,就是得多补觉。” 贺林铮用下巴慢吞吞蹭了蹭江雪的手背,困得眼神都失了焦: “那你……别走。” 江雪笑了笑: “我哪都不去,等你醒了,第一眼就能看见我。” 贺林铮乖乖点头,安心沉入了梦乡。江雪看着心电监护上稳定的波形,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一种劫后余生的、难以言喻的幸福感缓缓淹没了她。 江雪忍不住觉得,看来老天爷还是眷顾自己的——既帮她捞回了贺林铮的命,又没急着从她这里收走什么东西。 但就在这时,睡梦中的贺林铮骤然打了一个哆嗦,眉头紧紧揪在了一起,嘴里模糊不清地说起了梦话。 江雪吓了一跳,伸手想抚平他的眉,却听见他口中的呢喃越来越清晰: “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 江雪起初分不清这是谵妄还是噩梦,正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去叫医生,可贺林铮却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眼睛仍紧闭着,额角几乎是一瞬间就见了汗: “……别怕……江雪!别怕!” “我这就来救你……等我……” 江雪鼻子一酸,终于明白了这是他的梦魇。 甚至那梦魇都不是关于他自己的,而是关于江雪的。 江雪的手几乎要被捏碎了,她强忍着疼痛,伏到满头大汗的贺林铮耳边,轻声安抚道: “没事了,我安全了……我安全了。” 她应了一声又一声,带着哽咽和夺眶而出的泪。贺林铮似乎听了进去,惊惧的表情逐渐消退,梦话也一点点慢了下来,最后变成了几句无比轻柔的安慰。 “别怕……江雪。” “别怕。” 第七十章 都不容易 等贺林铮再醒来时,江雪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变化。 就像是……从十八岁变成了十九岁。 “嗯……怎么了?” 贺林铮一眼就看出了江雪哭过,伸手抚上她的眼尾,满心满眼都是疼惜。 江雪摇摇头,没有说话。贺林铮的眼神变深邃了一些,也含蓄了一些,不再像睡前那么跳脱了。 眼前的少年在长大,在一点点回到她最熟悉的样子。 大雪在空中肆虐,打着旋儿飘过贺林铮的房间,最终轻飘飘落在隔壁的女人窗前。戴清影对着水盆,用力刷洗着贺林铮的皮夹克,却怎么都刷不干净。 在夹克背面的肩胛骨下方,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凝固的血迹以弹孔为中心,向下晕染出好大一片刺眼的红。 刷着刷着,戴清影突然摸到了什么又硬又脆的东西,在夹克的内兜刺了一下她的手。 戴清影放下刷子,擦干了手伸进内兜。掏出那东西的一瞬间,她有些惊讶——那是一封被血染红了的信。 “好险……幸好这皮夹克防水。” 戴清影喃喃自语着,刚想把信封随手放在一边,却意外看到了上面的署名。 “……妈?” 戴清影颤着手指,小心地打开信封,按着原本折叠的痕迹,轻轻展开了信纸。 彼时的隔壁,江雪正穿着外套,准备出门去买贺林铮爱吃的酱牛肉。 “手套也戴好,不要又把手指冻坏了。” 贺林铮皱着眉,监督江雪把帽子、耳罩也都戴好了,这才准许她出门。江雪推开门,又有些无奈地折返回来: “说实话吧,你根本就没有那么想吃酱牛肉,对不对?” 贺林铮笑了笑,坦荡地回答: “我吃什么都行,就是不想让你跑来跑去地做菜。” 江雪努了努嘴: “昨天不知道是谁,撒泼打滚怎么都不肯吃食堂的饭菜。” 贺林铮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转瞬间又红了个彻底: “我……我……” 江雪正打算出去,眼珠一转,又哒哒哒跑回来,凑近贺林铮的耳边,小声偷笑: “你还记不记得,你从昨天到刚才睡前,都非要我喂你吃饭?还非得我先吃一口,你才吃一口?” 贺林铮当然记得,可他也解释不清自己为什么稀里糊涂变成了那样。耳边传来一阵得逞的咯咯笑,气流痒痒地挠着他敏感的耳朵,这次轮到他脸烧起来了。 罪魁祸首江雪却一溜烟跑了,只剩贺林铮七窍生烟地躺在床上,无奈又羞赧地笑出了声。 出了将军楼,江雪顺着猛火爆炒的油烟味往东拐,很快就找到了传说中卖小炒的后门。 离江雪最近的一个摊贩看见她,眼睛立马亮了: “哎老妹儿!还记不记得我了?” 江雪再次闻见了那股油烟味。她眯起眼睛,记忆回溯到前一天——也是这个小贩,死活不告诉她公共厨房的位置,反而一个劲儿推荐她来后门买小炒。 “你是不是……昨天那个小哥?” 摊贩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 “还行!还记得我!你看我就说嘛!咱家小炒好吃!你来这就对了!” 江雪正要婉拒,摊贩小哥已经把手写的菜单塞进了她手里。上面写着一溜小炒菜谱,最底下还有各种熟食。 江雪的视线很快锁定在了倒数第二行,她忙不迭抬起头问道: “你这有酱牛肉卖?” 摊贩小哥回身掀开一个盖着被子的保温箱: “这呢!嘎嘎新鲜!!!” 随着被子一撤,保温箱后露出一个小孩的脑袋,脸蛋冻得红彤彤,人中挂着鼻涕,懵懂又好奇地看着江雪。 小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这是我妹妹!才五岁!” 江雪冲小孩笑了笑,抻脖看了看箱子里面,果然和早餐时酱牛肉的成色如出一辙,那应该就是同一家了。 江雪点点头:“给我来一斤。” 摊贩小哥眼睛一下子亮了,但又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悄悄打量了一下江雪从头到脚的装扮,小心翼翼问道: “妹儿啊,你看见价格了吗?一斤可不少钱呢……” 江雪皱了皱眉,肯定地说: “我看见价格了啊,我就要一斤,快称吧。” “哎!好嘞!” 摊贩小哥立刻手脚麻利地称起牛肉。小女孩闻见香味,两眼立刻直愣愣地钉上牛肉,含着手指头,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摊贩小哥收了钱,笑眯眯地把包好的牛肉递到江雪手里,又递了另一个油纸包过来: “妹儿,我送你点儿猪耳朵尝尝,好吃再来奥!!!” 回去的路上,那小女孩望眼欲穿的样子一直在江雪脑海里挥之不去——她一直眼巴巴盯着牛肉,直到肉进了江雪手里,这才低头移开视线。 很明显,虽然他们家每天都做卤牛腱子肉,但他们自己是绝对舍不得吃的,所以小女孩才会馋成那样。 “唉……都不容易。” 江雪叹息着,看向身边川流不息的人群。每人脸上的表情都差不多——或凝重,或麻木,或悲痛。 但现在正值中午饭点,每个人都拎着保温饭盒,脚步飞快地奔向不同的病房。那里住着他们牵挂的人,正等着吃一口热乎饭。 江雪向将军楼走去,心思千回百转,她隐约品出了一点儿话糙理不糙的心得。 人也许会在伤病之时放弃很多东西,但唯一不变的是,只要还没死,就得继续吃饭。 而人这一生,就是用这样无数顿饭累积起来的。 这也许就是美食的意义吧。把看似平常无趣的无数顿饭,变得不平常、不无趣一点。 江雪在将军楼下站定,看向有贺林铮的那个窗口。从这个角度并不能看到他,但她能想象得到,贺林铮乖乖躺在床上,等着她回去的样子。 江雪忍不住露出微笑,心口也随着这想象暖和起来。 下一秒,她看见戴清影的侧脸,出现在隔壁窗后。女人穿着高领毛衣,一手掐着烟,一手捏着一张纸一样的东西,眉头似乎皱得很紧、很紧。 每一次看见戴清影露出这样凝重的表情,江雪都忍不住觉得恐惧。但她很快调整好了心态,不想再无端受戴清影的影响。 江雪深深吸了一口气,略过了门口两位战士欲言又止的表情,拎着午饭,一步又一步,坚定地走向她的爱人。 第七十一章 佛祖显灵了? 门口那两位小哥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奇怪? 江雪后知后觉地犯起嘀咕,走进将军楼空荡荡的走廊,却突然听见一阵吵闹的人声从二楼传来。 但毕竟隔着一层楼,声音听不太真切。 莫非是有别的军人受伤住院? 江雪一边猜测,一边走上了楼梯。她这才发现,楼梯台阶上多了不少陌生的脚印,一路通往二楼贺林铮病房的方向。 脚印密密麻麻,只有进去的,没有出来的。上面带着雪水和泥土,明显是在中途辗转了好几程才到达这里。 江雪怔了两秒,脑子里嗡地一声响,眼泪瞬间流下来了—— “坏了!” 「老鹰」还没被抓到,他很有可能会来寻仇!!! 江雪把手里的东西一甩,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二楼,“咣当”一声撞开病房的门,来不及透过泪水分辨屋里的各色面孔,就狠狠撞在一个男人身上。 “哎呀妈呀,我这老腰啊!!!” 男人被撞到墙上,捂着腰哀嚎,声音却莫名熟悉。江雪没空看他的脸,狠狠抹了一把眼泪,第一时间看向贺林铮的病床—— 只见贺林铮正安然无恙地半躺在床上,身边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正一手端着又大又圆的黄桃罐头,一手握着勺子,作着要往贺林铮嘴里喂罐头的姿势。 江雪眨了眨眼睛,“……伊万???” 屋内被吓到的众人都齐刷刷看着她,每一张脸都熟悉又亲切。江雪难以置信地抹着眼角,眼泪却不争气地越抹越多—— “……马姐,老王,张大哥,娜塔丽,叶卡捷,亚历山……你们怎么来了……” 张大哥呲牙咧嘴地把自己从墙上揭下来: “哎呀你个小没良心的,头回见面就好悬没给我股骨头整碎了……今天又差点儿让我闪着腰,你这是成心拿你张哥当沙袋啊!” 马姐笑眯眯迎上来,一边拿手绢帮江雪擦眼泪,一边故意逗她: “哭啥!乐乐呵呵的!俺们来你不高兴?” 江雪破涕为笑: “高兴,感觉好像娘家来人了……” 叶卡捷微笑着走过来,给了江雪一个紧紧的拥抱: “我们都听说了你们的英勇事迹,所以特地推迟了回国的时间,专程过来看你们。” “膝盖摔疼了吧?” 娜塔丽细心地弯下腰,拍了拍江雪裤子上的灰尘,“你刚才怎么那么着急?” 贺林铮仍不知道江雪会俄语的事,轻声细语地帮众人翻译。江雪耐心等他说完,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没事,我就是太紧张了,老是担心坏人来报复……” 话音未落,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拍大腿就往外走: “哎对了,我买的熟食还在外面呢!” 好在摊贩小哥包得很仔细。油纸依然严严实实裹着牛肉和猪耳朵,在台阶上稳稳立着,一点没有散落在外。江雪松了一口气,把油纸包捡起来,余光看见一双长腿迈下楼梯,停在她身边。 娜塔丽用俄语低声说: “谢谢你,救了我的命。听贺说你的脖子受了伤,我很抱歉,如果不是为了救我……” 江雪大大咧咧地扬起脖子,向娜塔丽展示自己的伤口: “我没事!你看,只是一个小口子,马上都要愈合了。” 看到已经结了痂的伤口,娜塔丽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却又困惑地问道: “不过……你的俄语水平……明明和贺不相上下,你为什么要装作不会俄语的样子?” 江雪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干脆就不解释了。 “说来话长,总之,请先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吧。” 等再回到病房,满屋都是饭菜的香味。众人支起了临时借来的餐桌,揭开一盒又一盒提前做好的“病号餐”,摆开碗筷,挨着贺林铮的病床热热闹闹地坐成了一圈。 “尝尝这个牛肉肠,我昨天刚灌的。” 张大哥往贺林铮碗里夹了半截肉肠,有些犹豫地问: “你说你们俩……咋能出这么大的事儿?可把我们给吓坏了。主持人跟摄制组本来也想请假来看你们,但是还得赶紧回去剪片子,就没来成。” 马姐也绘声绘色地接过话头: “我听说啊,把小雪绑走的那辆车最后自己停了,是因为司机让磨刀石给砸着脚了,顺便把刹车也压住了,这也太巧了……” 老王若有所思地开口: “而且,油门底下还硌着一个捣蒜缸子,这才能让车正正好好停下来……这简直是不可能。难不成是佛祖显灵了?” 江雪闻言有些心虚地看向贺林铮,他正在病床上半坐着,腰后垫着两个枕头——伤口恢复得很快,这会儿他已经可以自己吃饭了。 贺林铮出神地捧着碗筷,听着众人讨论来讨论去,眼里有一瞬间的困惑: “是吗……我有点儿记不清了,真有这么巧的事儿?” 众人齐齐看向唯一的当事人江雪,都想听她讲点儿不为人知的精彩内幕。江雪干笑了两声,又战术性喝了口凉白开,这才磕磕巴巴地解释道: “呃……他们那车里吧,就是……特别的乱……路上又打滑,好多东西都滚来滚去的……我也觉得特巧!!!” 张大哥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合十双手向天拜了拜: “好吧好吧,那应该就是佛祖显灵了。阿弥陀佛,感谢佛祖!” 江雪悄悄抹了把汗,殊不知贺林铮表面上专注地夹着菜,实际上正努力回忆着那天的一切。 他也逐渐意识到了蹊跷——那天他只开了三枪,前两枪让毛线帽失去了反抗能力,最后一枪击毙了挥刀向江雪的那个喽啰。 可是还有剩下的两人,一个开车,一个藏在了他的视野死角,且后者在他打开车门时已经莫名其妙昏死了过去。 贺林铮的眉头越拧越紧。 货车虽然一路疾驰,但整体来说速度还算稳定。要想达成让重物在车里四处乱窜的效果,这车最起码也得急停个几次吧? 记忆在贺林铮的回溯下逐渐复苏。他陡然想起自己把江雪从车里扶下来时,毛线帽目眦欲裂地盯着江雪,嘴里神经质地嘟囔着几句话—— “他妈的,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很确定,毛线帽说的是“她”。 可车里只有江雪这一名女性。 ……那么毛线帽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七十二章 你能懂啥专业啊? “哎呀你们就陪贺林铮唠嗑吧!我去做饭就行!那公共厨房比这病房都小,你们去了也转不开身儿!!!” “那哪行!俺们来就是来帮忙的啊!” “就是的!你瞅你那俩眼珠子,全是红血丝!赶紧歇着,我去做!” “你们都别去了,我去!我菜谱都想好了,你们还不让我再露一手?” 晚饭时分,一众大厨就“谁去做饭”开始了激烈的争夺战。床上的贺林铮弱弱开口道: “那个……其实吃食堂就行吧……” “不行!!!”大厨们异口同声地拒绝,又争了几百回合,最后还是让江雪胜出了—— 只因她死活不肯透露公共厨房的位置,其他厨师人生地不熟,又没有她那么优秀的嗅觉,自然是不可能找得到的。 等到江雪拎着一大堆食材揭开棉门帘,周奶奶立马拎起拐杖锁定了她,眉毛拧成了两团白白的小疙瘩: “小丫头!你给我过来!” 江雪不知所以地撂下食材,看见老太太放在手边的钱盒,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她笑嘻嘻地走上前去帮周奶奶捶腿: “咋啦奶奶?想我啦?”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 “想个屁!昨天钱盒里那么多钱,是不是你放的?” 江雪摊手装无辜: “啊?啥钱?我不道哇!” 周奶奶咬牙切齿地把一个小布袋扔进江雪怀里: “还跟我装!你才多大点儿?家里钱是大风刮来的?赶紧拿回去!自己留着花!” 江雪吐了吐舌头,立马撒娇卖萌起来: “奶奶,我告诉您个秘密吧——其实我是富二代!家里有的是钱!您就别跟我推辞了嘛!” 老太太眯着眼睛,从上到下扫过江雪的衣着: “我可没看出来!赶紧拿回去!” 见江雪不为所动,老太太急了,指着自己盖着毯子的腿,连音量都拔高了几分: “我有伤残补助,每个月都能领煤!这公共厨房用不着那么多钱!你赶紧拿回去!我又不是为了挣钱!!!” 江雪还想再说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周奶奶脸色一变,对江雪说道: “赶紧进去做饭!别出去看热闹!” 江雪站起身来,只听外面义愤填膺地吵嚷起来: “周老太太,你还给不给俺们留活路了?俺们每个月买煤得多少钱?你拿补助领煤又多少钱?” “就是的!你这公共厨房成本低,收费就低!除了那些实在没时间的,剩下的人全都跑你这做饭来了,俺们咋整?都喝西北风去???” “你做善事儿,俺们也佩服!可是你不能把俺们往绝路上逼吧???俺们今天生意也不干了,就堵着你这门儿,谁也别想进!!!” “对!啥时候你重新定价,俺们啥时候走!!!” 江雪皱起眉,不顾周奶奶的阻拦,伸手拨开棉门帘钻了出去。只见门帘外围着十来个怒气冲冲的人,都是后门卖小炒的摊贩,为首的竟还是那个卖卤牛腱子的小哥。 小哥用棉袄裹着流鼻涕的小妹妹,兄妹俩脸上都冻出了高原红。见到江雪,小哥愤怒的表情僵了一下: “你……你也上这来做饭了?” 他的语气痛心疾首,显然是觉得周奶奶又撬走了自己的一个大客户。江雪刚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小哥却摇头打断了她,嗓子有点发颤: “大妹子,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别掺和。俺妹连学费都凑不齐了,俺也是实在没招了!” 江雪不说话了,在寒风中缩了缩脖子,回身把屋里的食材拎了起来。周奶奶见她要走,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小丫头,不怕的!你把饭做完再走!我就在门口堵着,看他们谁敢进来!” 江雪安抚地拍了拍周奶奶的手,“没事的,我去跟他们说道说道,保证把这事儿给您解决了!” 趁周奶奶一个不注意,江雪又把周奶奶还回来的钱迅速扔进了钱盒,下一秒便灵巧地钻出门帘,对着外面瑟瑟发抖的一众摊贩朗声说道: “各位大哥大姐、叔叔阿姨,消消火。我知道煤价贵,大家生意都不好做,要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谁也不愿意跟谁过不去!” 江雪掷地有声地说进了摊贩们的心坎里。众人面面相觑,喧哗声逐渐小了,最后彻底安静了下来。 有人嚷道: “你明白俺们的难处就行!那你把周老太太推出来,让她给俺们个说法!” “就是!让她涨价!俺们立马就走!” 江雪摇了摇头,大声说道: “错了!你们来找周奶奶讨说法,是大错特错!” 小哥气笑了,把妹妹放在地上,质问起江雪: “咋错了?本来医院就有食堂,分走了大部分客人,她这厨房又收费这么便宜,把剩下的客人都抢跑了,俺们不找她找谁???” 江雪挑了挑眉: “抢???大家好好想一想,家里人都住院了,还得挤出时间跑过来做饭的家属,那家里得困难成啥样?她们兜里那几个钢镚儿,本来也不是能买得起你们小炒的钱!” 江雪的话像锤子,敲在了众人的心上。摊贩们嘀咕了半天,也没想出反驳的话来。 小哥瘪了瘪嘴,眼圈通红,看起来马上就要掉眼泪了: “那……那你说咋办?那俺们这生意就不做了?他们得养家糊口,俺们就不用养家糊口了???” 江雪斩钉截铁地回答: “做啊!只是你们应该转变思维,你们的生意不在这,在医院里那些真正需要方便、需要专业营养餐的人身上!” 众人一愣,七嘴八舌说道: “专业营养餐?” “俺们要懂啥是专业,俺们还能跑这卖小炒吗?” 江雪微微一笑: “那没关系,我就是专业厨师,只要你们愿意学,我就可以教你们。” 小哥笑出了眼泪: “大妹子,别闹了,你这么年轻,能懂啥专业啊……俺知道你心善,但是这事儿,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小哥身后有人抬高了声音附和道: “就是!小姑娘家家的,可别搁这吹牛了!!!” 第七十三章 大家都没有错 江雪皱了眉,但不是因为众人对他的质疑,而是看见崔姐被摊贩们挡在了外面—— 她正歪歪扭扭踮着脚,无助地望向江雪,围脖后那张憔悴的脸心急火燎,却又不敢冲破眼前坚固的人墙。 她患癌的女儿,应该正在病床上躺着,等着妈妈做的炒饭。 而摊贩小哥的妹妹,也只是想上学而已。 江雪目光扫过眼前哆哆嗦嗦的众人,眼里有一瞬间的恍惚。 大家都没有错。 大家都很辛苦。 见江雪叹了口气,摊贩小哥上前一步: “大妹子,你回吧……” 江雪却摆摆手打断了他,再抬眼时,小哥隐约看出她眼角有泪,但目光却坚定异常: “大家不相信我,好。我现在就可以证明,我有能力解决你们的问题。随便举个例子,糖尿病人适合吃啥样的馒头?你们有谁知道?” 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 “白面馒头呗,那是细粮!” 但很快就有人迟疑地说: “俺老弟就是糖尿病,医生说过,不让吃白面馒头……” 江雪点了点头: “没错。白面馒头升糖快,糖尿病人不能多吃!我教给大家一个解决办法——掺三分之一的荞麦面,或者全麦粉,再加点儿豆面增香,蒸出来的馒头颜色微黄,口感扎实,又有麦香味。最重要的是,它升糖慢!名字就叫「控糖黄金馍」,你们定价比白面馒头高点儿都没事儿,糖尿病人和家属照样买账!” 众人陷入短暂的窃窃私语,但很快又有人提出了质疑: “俺们咋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 “就是!没准儿她就是为了帮周老太太,想先瞎编点儿方子把咱给忽悠回去!”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眼镜的女人突然挤进人群,大步走到江雪身边,对众人说道: “我就是这个医院的医生!我听了有一会儿了,她说得一点儿没错,这就是一道非常适合糖尿病人的主食方子!” 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女人解开外套的扣子,露出里面的白大褂和证件。 江雪意外又感激地看向女人,竟发现她就是早上查房的那位医生,也是贺林铮的主治医生之一。 见有专业身份背书,一众摊贩你看我我看你,果然都不吱声了。 “小同志,你还有哪些合适的病号餐食谱,可以都教给大家!我可以现场帮大家检查食谱的可靠性!这样大家就能放心了吧?” 医生对着江雪说话,但音量大极了,明显是故意说给摊贩们听的。 见有了医生坐镇,江雪也赶紧趁热打铁: “不光是糖尿病人,这县医院里的病人忌口多着呢,有的心脑血管不好,不能吃油大、糖盐重的,有的肝肾不好,不能吃太多优质蛋白,这不正是你们的市场吗?” 余光里,医生深以为然地点着头。江雪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于是转向眼前的摊贩小哥: “我记得,你菜单的第一行是溜肉片吧?” 小哥抱着妹妹,愤懑的神情已经出现了一丝松动: “……啊,对啊,怎么了?” “溜肉片味道是好,但是芡汁儿里油多,糖盐也多!咱东北心脑血管疾病高发,最怕吃这种菜!我教你调个新芡汁儿,拿鸡汤打底,少油少盐少糖,勾玻璃薄芡,再加点儿木耳和山药片儿,颜色清亮,又有营养,芡汁儿还挂味儿!菜名就叫「玉盏护心片」,家属一听就觉得对病人好!” 小哥看了看频频点头的医生,又看了看神情笃定的江雪,眼中的质疑已经消失了大半。江雪见胜利在望,又补充道: “还有,你不是也卖熟食吗,那酱牛肉是新鲜好吃,但对于肝肾不好的病人,优质蛋白太高,又太咸。我再教你一道「五香肉松」——选精瘦肉,白煮去掉嘌呤,再撕成细丝儿,加上香料和少量盐、少量酱油,把肉丝儿慢慢焙干,焙到酥香入味为止,这样又适合病人吃,利润空间又大!” 小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江雪说得确实有道理,他之前咋没想到呢? 医生赞许地推了推眼镜,满眼都是欣赏: “小同志,你说的菜谱非常科学健康!你一定是专业的吧?” 还不等江雪回答,人堆里的一个摊贩就挤到了她面前,手里举着一张油渍麻花的菜单: “那啥,大妹砸,帮俺也参谋参谋呗!这是俺们摊儿的菜单儿!!!” 这一句像是一颗石子砸进了池塘,瞬间激起了无数涟漪——其余人也一改之前的态度,纷纷围了上来,人人脸上都是急切: “俺们摊儿是做馅儿饼的!你看能不能也帮俺们改良一下子?” “再一个,你看还有没有啥别的菜谱,你再给俺们说几个呗……” 眼见问题解决,医生拍了拍江雪的肩膀: “你们慢慢聊,我还有工作,先回去了。” 江雪感激地目送医生远去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对众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周奶奶这儿,护着的是那些最困难的家属,根本就不挣钱!你们呢,就应该把专业病号餐做起来,把口碑打出去!把医院后门儿这片小市场盘活了,做精了!大家本来也不是敌人,互相帮衬着,把这冬天熬过去,不好吗?” 摊贩小哥点了点头,脸上有十二分的羞愧: “你说得对!大妹子!是俺们猪油蒙了心!” “对对对,都是俺们钻牛角尖儿了,对不住啊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俺们糊涂了!您是好样的!俺们再也不跟您争了!” 眼见大家纷纷隔着门帘向周奶奶道歉,江雪欣慰极了,俯身拎起地上的满兜食材,目光熠熠地说道: “走,我正好要做饭,这会就去你们摊儿上做,顺便再教你们几招!” 众人一呼百应,纷纷跟着江雪走了,公共厨房的门口再次恢复了清静。崔姐松了口气,跑过去撩起棉门帘,却只见周奶奶坐在门帘后头,用手绢抹着皱纹交错的眼角,哭得泣不成声。 第七十四章 另一位帮手 “大家仔细看啊,这铁锅烧热以后,别放油,撒粗盐垫底儿,再把大米铺上去焙烤。” 江雪手法熟练地给众人演示着病号粥的做法,手上的老式手表也同时在向现代的几十万人直播着整个过程。 「红高粱模特队长」: “主播的场景真的好丰富啊!这脏兮兮的街边小摊,跟我记忆里的八十年代一模一样!” 「有来无回锅肉」: “是啊!看主播周围的人衣着打扮也都那么还原,摄制组提前做了不少功课吧!” 米粒在一众摊贩求知若渴的注视下,一点点被烤成漂亮的金黄色。眼看火候到了,江雪干净利落掂了几下锅,粗盐和米粒在空中欢快地跳跃了几轮,再落回锅中时,居然乖乖分成了界限分明的两份—— 一边是粗盐,一边是大米,竟没有一粒混淆。好像它们突然有了生命,在江雪无声的命令下排兵布阵了一样。 江雪再一次听取“哇”声一片。她波澜不惊地笑了笑,已经记不清这是摊贩们第几轮发出这样的惊呼了。 她倒出粗盐,往米粒中加入鸡汤进行焖煮,然后扣上锅盖,落落大方地向大家解说: “这个就叫黄金锅巴粥好了,你们也可以再起几个合适的名。总之呢,这粥的核心亮点在于省油省火——用余炭焖一会就熟了,而且用陈米也能做。这样既节省了成本,对病号来说也很好消化。” 周围众人点头如捣蒜,忙不迭用纸笔记下粥的做法。每个人都写得密密麻麻,边写边称赞: “真是咱有眼不识泰山啊!这姑娘比咱所有人加起来还会做菜!” “是啊,我那锅那么沉,我掂着都费劲,人家还能掂出那么多花样来!” 抱着妹妹的小哥也在专心做笔记,但余光里却一直站着一个老太太。她明显不是在这做生意的摊贩,却好像对这边的“课程”起了莫大的兴趣。 老太太在不远处站着听了半天,不仅没走,反而越凑越近,几乎快挨上小哥的肩膀了。 小哥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头发花白,但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衣着简洁,但一看就十分考究。整个人有种不怒自威的严肃感,让他忍不住想要躲开。 他挠了挠头,突然意识到这种恐惧感他以前也经历过——那还是他上学的时候,老师一出现,他就想尿裤子。 于是小哥装作漫不经心地往旁边撤了一步,却不巧引起了老太太的注意。她瞄了一眼小哥狗爬一样的字,开口问道: “你们这是在上课?” 小哥尴尬地笑了笑: “啊……差不多吧,俺们也精进一下手艺。那啥,今天不卖了,您下次再来买吧。” 老太太却像听不出来小哥的意思,无动于衷地杵在原地,望了会儿被众人簇拥在中心的江雪,又开口点评道: “这小姑娘太能出风头了,这样不好。” 她的普通话标准得像播音员,但内容却冷冰冰的,听得小哥心里不舒服。他把铅笔夹在耳朵后面,忍了两秒钟,还是决定出言反驳: “老太太,您误会了吧?人家是免费来教我们做菜的,这叫做好事儿不留名,咋还能叫出风头啊?” 老太太摇了摇头,语气笃定道: “一个女人,怎么能教男人做事?” 小哥愣了一下,感觉一股无名火从胸口噌地一下蹿到了后脑勺。他闭了嘴,低头抱起妹妹扭头就走——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要是再多待一秒,估计就得忍不住跟这老封建吵起来。 老太太并不在乎他的反应,只是伫立在人群之外,继续静静地看着江雪。 她在电视里见过这个女孩——在她儿子参与翻译的美食节目里。那时她就有种莫名其妙的不舒服,总觉得这个女孩让她十分讨厌,但又说不清为什么。 但现在近距离见过江雪后,她开始对这种情绪有了实感。 原来她讨厌的,是这个女孩的自信外放。 在她眼里,一个真正优秀的女孩应该是小家碧玉、含蓄内敛的。而这个女孩,只是个厨子,又不是什么风光体面的职业,凭什么那么自信,甚至都盖过了男人的风头? 也罢,反正这女孩与她也没什么关系。她此行是来看儿子的——老太太从兜里掏出一个记事本,翻到最新的一页,里面记录着县医院里的一处病房位置。 就在下午,她接到了来自这个医院的电话。电话里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转告她不要去林场找儿子,儿子正在这个医院住院,但不必担心,只是一场小感冒。 于是老太太辗转了两趟车,恰巧在这县医院的后门下车,也就远远看见了江雪。 时隔多年后的华国,有一个让很多人都无奈苦笑的“常识”——一个母亲如果在儿子的班级合照里,一眼就觉得一个女孩让她特别讨厌……那么这个女孩,一定就是她儿子喜欢的女孩。 此时的江雪还在解答大家的问题,对贺母到来的事情一无所知。“培训”一结束,江雪立刻装上做好的晚饭往回走,却在将军楼门口被两位守门小哥叫住了。 “这是戴书记留给你的信。” 江雪接过信,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不是就在我们隔壁病房吗?为什么要写信?” “她已经回沾河林场了,说是还有工作要做,但好像还有事没来得及和你说,所以写了封信,让我们转交给你。” “哦哦,好,谢谢你们啊!” 江雪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走进将军楼,沿着楼梯拾级而上,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把东西往地上一放,就快速拆了信封。 江雪: 见字如晤。 本当面辞并致谢,奈何林场突有急务,须得即刻动身赶回处理,事出仓促,未能亲辞,心下甚感不安,还望见谅! 这几日阿铮全赖妹妹费心照拂,里外操劳,不辞辛苦,更累妹妹破费,垫付诸多医药款项,姐姐心中着实感念,亦觉过意不去。妹妹所垫之资,姐必谨记于心,容后定当设法奉还,请妹放心。 为免妹妹过于辛劳,姐已另托一位帮手前来接手照料阿铮。料想她今晚即可抵达,妹妹便可稍得歇息。 此番匆匆离去,若有招呼不周、言语失当之处,惹得妹妹心中不快或委屈,姐姐在此深表歉意,万望多多包涵,切莫介怀!实因姐姐亦有身不由己之难处,还盼妹妹体恤一二! 戴清影。 第七十五章 贺母来了 另一位帮手……会是谁? 江雪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里的菜,被突然落进碗里的肉丸子吓了一跳。 “想什么呢?” 贺林铮收回筷子,含笑看着她: “还在想怎么帮炒菜小贩研究病号餐?” 江雪筷子顿了顿: “你怎么知道的???” 马姐笑眯眯给江雪盛了一碗粥: “刚才有医护来查房,主治医生说的!人家可是亲眼目睹你做好事儿的全过程了!” 张大哥稀里哗啦把碗里的粥一饮而尽,伸长胳膊又给自己添了一碗: “小雪啊,你这粥真不错,你这心也善,怪不得你俩能成一对儿!” 贺林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还没成……我还在追求她。” 江雪害羞地跟着点头,过了两秒才意识到什么变化——贺林铮的记忆好像全都恢复了,性格也回到了熟悉的羞赧和古板,和受伤前的状态已经没什么分别了。 再加上他身体素质好,伤口恢复的速度也很喜人,现在已经能下床坐在桌边吃饭了。 但她刚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就猛然在病房门玻璃后发现了一张人脸。 那是一张沟壑纵横的脸,眼睛直勾勾盯着屋里,目光阴郁又严厉,让江雪无端想起高中爱看后门的班主任。但同时她又觉得有种莫名的眼熟——刚才在摊贩那里,好像看见过这双眼睛。 众人看见江雪奇怪的表情,也顺着她目光望向门口。妇人索性直接拉开门,面无表情地在众人脸上扫视过一圈,但刻意跳过了江雪,最后落在了贺林铮脸上。 “……妈?你怎么来了?” 贺林铮开了口,语气却出奇地沉重。 这是……他妈妈? 江雪始料未及地看向贺林铮,他正皱着眉与母亲对视,眼里看不出半点儿惊喜。 众人面面相觑,每个人都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 这绝对不是正常母子相见时,应该有的气氛。 见贺林铮不说话,贺母先开了口: “阿铮,这医院有人打电话给我,说你感冒了。” 贺林铮一愣,医院里除了戴清影,哪还有第二个人有母亲的电话? 他突然想起戴清影下午匆匆来告别,嘴上说的是“有工作要处理”,但表情是他见过很多次的那种难过。 母亲不喜欢姐姐,家里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所以戴清影总要提前回避会有母亲出现的场合,免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以及,戴清影走前状似无意地把洗过的夹克扔给了他,而那夹克兜里放着母亲的来信…… 江雪看着贺林铮目光闪了又闪,殊不知他正以极快的速度,把来龙去脉都捋清楚了—— 戴清影一定是读了那封信,知道了母亲要去林场看儿子。于是她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先把弟弟推出来见母亲,自己才能全身而退…… 反正贺林铮是母亲更喜欢的孩子,即便母子关系也并不和谐,但总比母女相见要好。 只不过,大概是为了母亲的身体着想,这枪伤才被戴清影轻描淡写说成了“感冒”…… 事已至此,贺林铮也只能顺着前情往下演了。 于是他叹了口气,生硬地咳了两声: “嗯……感冒有点重,领导非要我来这休息几天。” 贺母把手提箱就地搁在门边,平静地点点头: “领导对你不错,我明天就给你的领导写感谢信。” 江雪咽了咽口水,感觉嗓子有些发紧。上次贺母来信就有提到,她已经给林场各领导都写过了感谢信。这种行为乍一听是关心,实则却是明晃晃的控制——贺林铮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是小学生,领导也不是学校班主任,哪里需要贺母这样地毯式的轰炸感谢? 再次听到“感谢信”一词,贺林铮没搭腔,只是眉毛越拧越紧,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止要用凝重来形容了,那简直是…… 绝望。 屋里诡异地沉默了几秒,马姐第一个干笑出声,一边上前招呼一边冲众人挤眼色: “哎呀妈呀!原来是贺翻译的妈妈!真是有气质啊!普通话还这么标准,难不成您是当老师的?” 贺母的表情和缓了一点: “我在冰城做人民教师。” 老张也赶紧起身给贺母拿凳子: “哎呀那可太巧了!俺也搁冰城工作!俺是干厨师的!” 贺母礼貌地冲老张笑了笑,挨着贺林铮坐下了。江雪见老王疯狂给自己递眼色,忙不迭起身盛了一碗黄金粥,用双手捧着,恭恭敬敬放到贺母面前: “……伯母,大老远过来辛苦了。这粥是我用鸡汤熬的,味道很好的,您尝尝。” 贺母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用下巴对着那碗粥,言简意赅地来了一句: “阿铮,你什么时候回冰城结婚?” 这一句石破天惊,江雪的笑陡然僵在脸上,余光里贺林铮搁下筷子,语气不咸不淡地回答: “我早就说过,那是您一厢情愿的安排,我从来都没同意过。” 见江雪的粥碗空了,贺林铮伸手拿过粥勺,又给江雪盛了满满一碗,语气温和: “没事,好好吃饭。” 贺母不说话了,拿起勺子随便在碗里搅了搅,并不送进嘴里,反而把好好的粥胡搅成了一碗难看的碎糊糊。 “阿铮,妈知道你不爱听,但忠言逆耳。你是男人,婚前在外面玩一玩,没关系。但玩也要玩好一点的,别枉费了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培养你花的心思。” 马姐张口结舌,老张和老王也皱着眉面面相觑,谁也没再说话。 这话实在太难听了,明显是冲着江雪去的,但又不指名道姓,让人想反驳也没有支点。 要是江雪反驳,反而正中贺母下怀,到时候等着江雪的大概率就是一句“怎么,被玩的是你?” 马姐也没了辙,只好打着哈哈站起来,给大家逐一添粥,趁这个机会挨着江雪坐下,在桌下紧紧攥住她的手以示支持。 江雪掌心渗着一层汗,在马姐手里微微发抖,显然是被气得不清。但她思来想去,总觉得贺母没理由针对她,或许是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贺林铮却早就把江雪的难过都看在眼里。他直视着母亲高傲的脸,像是窒息般用力喘了口气,旋即艰难地站起身,忍着肩胛骨下方伤口传来的疼痛,拉起了江雪的手。 母亲脸色变了,但贺林铮不在乎。 第七十六章 看小三的眼神 “看来您还没搞清楚情况。那我就直说了吧,她叫江雪,是我正在追求的人。” “不是玩,是追求。是想和她恋爱,结婚,相伴到老。” “您之前不知道这些,我不怪您。但您现在既然知道了,就请拿出您平时待人接物的水准,像尊重其他人一样尊重她。” 贺林铮对着母亲一字一句,声音很轻,但语气极重。贺母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冷,她终于肯正眼看一看江雪,却是以一种极其轻蔑的、从上到下扫视一遍的方式。 看了半晌,贺母牵起嘴角,再看向贺林铮的目光满是讥讽: “你不喜欢大家闺秀,反而自降身价,去追这样一个女孩?” “……不是,我们江雪怎么就不是大家闺秀了?” 一向心直口快的马姐终于憋不住了,她说完就去瞅江雪的脸,把手伸进兜里掏起手绢——谁家小姑娘也受不了这样的委屈,掉眼泪是一定的,不丢人!要怪就怪这莫名其妙的老妖婆,非要给所有人找不痛快! 手绢掏了出来,却没递上去。马姐惊讶地发现,江雪不仅没哭,反而还释然地弯起了嘴角。 “大家闺秀”这词一出,江雪就了然了。 她本以为贺母此番刁难一定是因为有什么误会,原来不是的。事实其实很简单,她就是碰上了一个旧时代的老封建。 而在江雪自己的时代,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早就不是什么人人追捧的金字牌坊了。 她既不需要这种没用的标签来给自己镶边,也不会被贺母这种扭曲、愚昧的人三言两语就带进坑里。 江雪知道马姐替她着急,轻拍了下马姐的手背,冲她气定神闲地摇了摇头,眼神仿佛在说:“没关系,我搞得定。” 紧接着,她拉住正欲开口的贺林铮,对贺母不卑不亢地说道: “伯母,我本来也不需要做什么大家闺秀——那东西又不能当饭吃。我只知道,我不比任何人高贵,但也不比任何人低贱,更不需要您的评判。” 贺母嘴角的笑意消了,手里的勺子“啪”地甩进粥里,米粒瞬间溅满了餐桌。 “要不是你勾引我的儿子,我稀罕来评判你?!” 贺林铮猛然提高了音量,吓得马姐抖了两下: “是我在追求她,要勾引也是我勾引她!” “追求什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厨子,白送给我都不要,你还当成宝了???” 贺母此话一出,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整个病房除了贺林铮母子以外……可全都是厨子。 老张总算逮着了反击的机会,语气一下冷了下来: “俺们都是厨子,您这么说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儿?” 老王紧随其后,一针见血道: “亏您还是人民教师呢,职业不分高低贵贱,这是小孩儿都懂的道理。您就是这么为人师表的?” 伊万也用并不标准的中文开口道: “泥硬盖,嗦对补七,对降雪!对沃门!” 贺母这才想起,这些人都在美食交流节目里出现过。但她并不觉得抱歉——在她眼里,厨子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应该老老实实认清楚自己的位置,怎么敢肖想她这么优秀的儿子! 她对江雪冷笑: “你这样的女孩我见多了,无非就是图我儿子的名声、地位和财产。他还年轻,看不透你的手段,但你骗不过我的眼睛。” 江雪怒极反笑,她正要开口,却只听门外传来了几下怯生生的敲门声。 原来是那天带她去缴费的护士,正尴尬地站在门口,显然是听见了屋里并不愉快的对话。 娜塔丽起身过去开了门,护士手里捏着一叠钞票和缴费单: “……那啥,江雪同志,这是你帮贺林铮同志缴纳的医药费。扣除这几天住院的费用后还有结余,主任让我给你送过来。” 江雪擦了擦溅到手上的粘腻饭粒,起身接过那厚厚一叠大额钞票。贺林铮扫了一眼,立刻觉得不对——光是这结余的钱也至少也有大几千块,难不成自己住院花了上万? 可自己只是做手术取了颗子弹,怎么用得了那么多钱?! “给我看看。” 他不由分说地拿走了票据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价格—— 进口抗生素 叁仟陆佰圆*三支 共壹万捌佰圆 贺林铮难以置信地抬头: “你……你怎么给我交了这么多钱???” 江雪没吭声,门口的护士却开了口: “就是……你是假阴性,对青霉素过敏,只能用这个罗斯连邦特效药。” 贺母凝视江雪的眼神又锐利了几分: “真是好心机。你以为搞一出苦肉计出出血,就能以小博大了?” 江雪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是啊,我可真是个坏女人,我给您儿子砸了两万块,就为了撬动他的家产……” 她顿了顿,声音染上一丝好奇: “不过伯母,您家的家产有没有一万块?要是没有,我岂不是亏大了?” “什么两万块……一个药,能花多少钱?我现在就给你报销,你离我儿子远……” 贺母伸手抢过贺林铮手里的票据单,眼睛却直了。 “什么……什么药……居然这么贵……你们医院是不是坑人的?!” 护士眼见战火要烧到自己身上,扭头就走远了,根本不给贺母撒气的机会。 江雪坦然直视贺母的眼睛: “伯母,不管您对厨师有什么误会,您都不应该这样侮辱我,也不该侮辱在座的其他人。况且,您儿子还只是在追求我,我现在并不是您的儿媳妇,更不是您的仇人,您没有资格这样对待我。” 贺母紧紧捏着票据单,一万多块的天价医药费刺得她目眦欲裂。 这么多钱,她是绝对报销不起的。 但总有人是这样,越是不占理,越容易恼羞成怒。 等到贺母再开口时,声音有种崩溃般的嘶哑: “……谁知道你这钱是怎么来的……你抢了我的儿子,你就应该去死!!!” 贺母的眼神像毒针,刺得江雪遍体生寒—— 那分明是……看小三的眼神。 第七十七章 别放弃我 但也正是这一句,让江雪终于看清了贺母的底层逻辑。 也对,贺母婚姻破裂,只剩儿子相依为命,因此对儿子产生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也是正常现象。 如果贺林铮乖乖听母亲的话,老老实实娶她喜欢的大家闺秀,夫妻俩客客气气如陌生人一般,也许她就不会这么歇斯底里。 但坏就坏在,贺林铮如此热烈认真地爱上了一个女孩,这在贺母看来形同背弃。 于是突然之间,贺母对命运所有的忿恨都有了出口。 丈夫的离开、儿子的疏远,一切的一切,都不怪儿子,也不怪命运。 只怪江雪。 “妈!有些话我不想说,是因为今天还有朋友们在!我想咱们彼此之间留些颜面!但您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您都不怕丢人,我还怕什么丢人?” 贺林铮的音量越来越大,几乎变成了怒吼: “我希望您能有自己的生活,不要再整天只盯着我不放!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我有权利选择我的爱人,她不会把我从您身边抢走,是您自己!” “是您总要搞得所有人都不痛快!是您总在逼我离开那个乌烟瘴气的家!” “从小到大,您总在说您不容易,说我爸的不是,说我姐的不是,天底下所有人都对不起您!您当了一辈子受害者,还没烦吗?!” 贺母被训得没了声音,她颓然看着儿子,嘴唇颤了颤,眼眶瞬间红了个彻底。 儿子从来没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要不是认识了这个女人。 她无措地抹了抹眼角,声音突然带上了几分讨好: “……你嫌弃妈了?这世界上只有妈是真心为你好,你跟她才刚认识,她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居然让你变成了这样?只有妈妈才最爱你啊!” 贺林铮叹了口气: “您的爱太沉重了,我消受不起。您看也看过了,闹也闹过了,请回吧。” 众目睽睽之下,贺母泪眼婆娑地望向儿子,眼泪一滴一滴打在前襟上,但贺林铮不为所动。 她的眼睛还在流泪,但眼神却和心一起凉了。 儿子是个心软善良的孩子,往常只要她掉眼泪,儿子就会乖乖认错的。 可这个杀手锏,今天第一次失效了。 都是这个女人。 都怪这个女人。 贺母在众目睽睽下起身,后背肉眼可见地佝偻了下去。她几次回头看儿子的脸色,希望找出儿子还会对她心软的证据。 但贺林铮一眼都没有再看过她。 墙边的手提箱被拎起,门开了又关上,黯然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了。 马姐终于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大口气。她趴到江雪耳边,小声说了句:“小雪啊,你这以后……” “实在抱歉,让大家见笑了。” 贺林铮用中俄双语向众人道歉,老张连连摆手,面色凝重: “俺们没事,就是委屈了小雪……” 贺林铮握着江雪的手,心如磐石地回答: “我向大家保证,我不会让她再受委屈,也不会再让我妈来打扰她。” 老王点了点头。这种事要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全看男方的态度。 而贺林铮今天的表现已经超出了绝大部分男人。老王自认为对妻子足够体贴,但也绝对做不到贺林铮那么好——那样全程无条件坚定维护江雪,只讲道理、不讲情面,也不被母亲的声泪俱下所迷惑…… 只是……可怜了江雪。 成年人生活中的一切都不是非黑即白,说不见,但总还有各种会再见的可能性。 大家都看得出来,以贺母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直到临走,老王还在琢磨这事。老张拍拍他的肩膀: “想啥呢,撤了。” 老王回过神来,和江雪贺林铮挨个握手: “下次去沈城,一定去找我。” “一定!!!” 江雪眼睛红通通的,她真心舍不得大家。但大家都是各自地区的知名大厨,能请下来这两天假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的未来不可限量,俺要是开饭店,一定请你来!” “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去找我!我给你撑腰!” 众人与江雪一一告别,每一双眼睛都盛着不舍。直到汽车远去,江雪还用力挥着手。她又忍不住流了泪,带着满心凄凉。 孤独感像无孔不入的寒风,趁着她落单,直往她的骨头缝里钻。 她望着空荡荡的道路尽头,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哆嗦。 贺林铮的母亲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来保护儿子,而她的身后则空无一人。帮她说话的朋友们也终究会回去,独留她无限凄迷地面对这个陌生的年代。 她也知道,贺林铮今晚已经做得不能再好了——在这个年代,能有几个男人敢违抗父母之命?孝字当头,多少人一辈子都身不由己,大事小情、工作结婚,全都要听从父母安排,有几个人有反抗的勇气?又有几个人反抗的资本? 而贺林铮做到了。 可那依然无法磨灭她心中的凄怆。 贺林铮看出江雪的难过,他紧紧搂住江雪的肩膀,感觉怀里的女孩一直在发抖。心头的愧疚感无以复加,但发生的一切无法倒流,他只能在今后努力改正错误。 两人一路无话地回到病房,江雪吸了吸鼻子: “我去洗漱。” 贺林铮却突然从背后把她搂进怀里,温暖的胸膛抵着她的背,呼吸洒上她的发丝。 男人低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没关系。” 江雪脱口而出,连脑子都没过。 贺林铮知道,那就是有关系,且关系大了。 他轻轻把江雪转过来,低下头可怜巴巴看向她湿润的眼睛: “那我……还能追你吗?求你了,别放弃我。” 江雪有些哭笑不得。她极力躲着那双好看的眼睛,生怕自己一和他对视就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样岂不是显得她太没心没肺了? 可贺林铮却像个大号向日葵,死皮赖脸地盯着他的小太阳。 江雪被他圈在怀里,冷着脸不说话,却又无处可逃。贺林铮离她越来越近,她几乎能感觉到气息喷洒在脸颊上的灼热。 贺林铮的呼吸越来越烫,烫到江雪的脸都烧起来了。 第七十八章 鼻息蹭着鼻息 贺林铮的唇边长了些青黑色的胡茬,随着嘴角的上扬,流露出些许铁汉柔情的意味。 胡茬越来越近,江雪呼吸都乱了套,总觉得下一秒那胡茬就要酥酥麻麻地扎在她脸上。贺林铮却有意看她小鹿乱撞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拿捏着距离,让鼻息蹭着鼻息,眼神缠着眼神,就是不给她个痛快。 有那么几秒,江雪心一横,几乎都要直接吻上去了。 但贺母仇视的眼神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老泪纵横,却满腔恨意,死死盯着她,好像正妻对小三,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江雪呼吸一滞,突然觉得不可以。 这么珍贵的初吻,不可以在这么晦气的一天…… 于是她一矮身,逃也似地钻出贺林铮的包围圈。弯腰的瞬间,露出一小截后腰,在贺林铮掌下滚烫地擦过,激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贺林铮眨了眨眼,睫毛了然地忽闪,深黑的眸子含笑,也有玩味,像豹子笑眯眯目送猎物颤颤巍巍爬起远去,但并不急着追。 因为豹子知道,只要被自己盯上,不管跑得再远,都能被他再抓回来。 等再直起腰,江雪支支吾吾: “你……你你你……你该刮胡子了。” 贺林铮一愣,伸手摩挲下巴,后知后觉摸到胡茬,但脸上仍有几分可惜。 每次临门一脚,却总能被江雪找到借口溜掉。贺林铮忍不住想象自己伸长胳膊,再次把她捞进怀里,低头吻在…… 也不是不可以,可他却总怕吓到她。 于是只好借坡下驴,以退为进地逗她: “那你帮我刮。” 眼前人果然惊慌起来: “我我我……我哪里会刮?!我又没长过胡子……” 贺林铮拉开床边柜抽屉,取出一把崭新的刮胡刀——那是戴清影昨天买回来的,还没用过,锋利无比。江雪傻了眼,连连摆手拒绝,却还是稀里糊涂被拉到水盆边,一只手被塞了刀,另一只手塞了肥皂。 “试试。一辈子那么长,你还得帮我刮好多次胡子呢,不如就从今天开始练习。” 贺林铮压低了声音逗她,拉着她的手打湿肥皂。大手握着小手摩挲,丰富绵密的泡沫就这样在两人掌心越生越多,缠绵悱恻。 人的手上,有无数丰富的末梢神经。江雪感觉肥皂都烫了起来,指缝薄薄的肌肤被贺林铮的指尖穿针引线般擦过,滑痒酥麻,而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从骨头下蹦出来了。 直到泡沫如雪崩般落进了盆里,贺林铮这才慢条斯理地抽回手,听江雪结结巴巴: “那……那我可刮了啊,你别乱动啊……” 男人在病床边坐下,乖乖扬起头,江雪轻轻把泡沫涂在他下半张脸,犹豫着把刀刃搁了上去。 “你……你千万别说话啊,别影响我操作。” 江雪咽了咽口水,手掌绕着手腕轻晃,刀刃沿着唇边刮擦,片下一点点细密的黑。 嘴唇被江雪的犬齿咬得泛白。她有些懊恼地意识到,自己明明是刀功无敌的厨王,连蓑衣酸菜都手到擒来,可这会儿帮贺林铮刮胡子,手却总忍不住要发抖。 男人仰着脸,脆弱的喉结滚来滚去,看向她的目光深不见底,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从这个角度,贺林铮刚好能看见江雪脖子上那条细小的刀伤。虽然最后平安无事,但那位置总归是致命的。贺林铮握了握拳,忍不住在心里反驳母亲——这明明是个英勇无比的女孩,都敢豁出命去顶替别人做人质,哪里逊色于母亲看上的那些千金? 刮完下巴,还剩唇上小小的一片。江雪总觉得脸要被贺林铮的视线给盯穿了,于是羞恼地用手覆住他的眼睛: “……不许看,不许影响我发挥。” 掌下的睫毛扑朔了几下,贺林铮“嗯”了一声,胸腔发出一阵低低的笑。 胡茬终于被刮得干干净净。江雪长出了一口气,回身去水盆边洗刀子。贺林铮看着她背影,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那会儿说……想和你结婚,是真心的。” “……嗯。” “不是赌气说给我妈听的。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只是觉得还没追到你,说得太早显得我油嘴滑舌,所以之前没有对你提过。” “……先擦擦脸吧。” 江雪咬着嘴唇,把湿毛巾递给贺林铮。她一直在逃避的那个问题,在这样的剖白面前无所遁形——粉丝数达到一亿就可以回家了,到时候怎么办? 可贺林铮却没意识到她的回避,语气认真: “我妈原本打算春节去林场看我,这下好了,她提前来,也提前回去了。等到春节,我和你一起过。” “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包饺子,放鞭炮,守岁,我再给你露一手绝活——我做冰糖葫芦做得很好的。” 贺林铮轻声细语地畅想着未来。江雪看得出来,贺母今天闹完这一出,不仅没有动摇到贺林铮对她的心意,反而让他更坚定了。 江雪当然感动,但也免不了怀疑。毕竟他们都还年轻,而真心又是那么转瞬即逝的东西——今天你是我最大的幸运,明天你也可以是我人生中最后悔的决定。 父母失败的婚姻给江雪上了最早的一课,让她不会轻易相信感情中的承诺。 但贺林铮…… 她与他一起经历过生死,人在命悬一线时的选择,不会说谎。 子弹残忍又无情,但同时也帮江雪检验了贺林铮的真心。 他敢把命都给她。不是权衡利弊后的最优解,而是千钧一发时下意识的选择。 毫不犹豫,甚至像是上赶着送给她,连为她受伤都成了奖赏,连仅剩的最后一丝力气都用来安慰她。 所以,虽然对来自任何人的爱都没什么信任……但她开始信任贺林铮的爱。 即便她还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她看着贺林铮认真的表情,露出一个安静的微笑。 如果是你,那我愿意期待一下。 期待你和我父母不一样、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就让时间来见证。 第七十九章 瞒着江雪 早上六点,贺林铮轻手轻脚从病床上爬起来,绕过还在熟睡中的江雪,独自下了楼。 有些事,他需要瞒着江雪,一个人去调查清楚。 出了将军楼大门口,一左一右两个战士惊讶地围上来: “妈呀,你都能下楼了?” “来来来快坐这!” 贺林铮摆了摆手,在寒风里紧了紧敞开的衣襟: “不坐了,我来是有事问你们。” 两人犹疑地对视了一眼,有些拿不准贺林铮要问什么。 如果是要问被调走的事,说还是不说? 他们已经答应戴清影不要走漏风声了,可贺林铮和他们是一个军区出来的,再怎么说也不好瞒着自家战友…… “前几天那几个盗猎分子的案子,什么时候开庭?我想去旁听一下。” 原来不是问这个。两人暗自松了口气: “……啊,就在今天下午。” “但是你还没拆线呢,没必要去吧?” 贺林铮摇摇头: “我有些事,得去求证一下。你们把时间地点告诉我吧,我没问题的。” “要不然我开车拉你过去吧?下午一点,你来找我,咱到那也差不多开庭了。” 说话的战士指了指门口的吉普:“等结束了,我再去接你。” “也好,那谢谢你了。” 贺林铮点点头,打了招呼就转身上楼去了。他需要在江雪醒来前悄无声息地回到病房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他并非仍在怀疑江雪,只是关于这件案子,他实在想知道真相。 他早就接受了江雪有秘密瞒着他的事,但他相信她有不得已的苦衷,也并不因此觉得有隔阂。江雪对他掏心掏肺,全世界都看在眼里,如果连他都要去怀疑江雪,那他真的连狗都不如。 走到楼梯转角时,贺林铮停下来,扶着墙克制地喘了口气。他清清楚楚地感知到身体的虚弱——只是空腹走了这几步路,头就一阵一阵地晕眩起来。还未拆线的伤口也有些刺痛,可因为位置在肩胛骨下方,他摸不到,只能空等着疼痛过去,没有任何办法。 但在江雪每天的精心照顾下,总归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医生每次来查房,都惊讶于他的恢复速度,并毫不吝啬地夸江雪的病号餐是“全院最专业最科学的”——不然贺林铮也不会好得这么快。 贺林铮看着台阶上小小的脚印,想象着江雪每天拎着饭菜来来回回的样子。 她在这里掉过多少眼泪?她累不累? 答案是一定的,贺林铮不忍细想。 再回到病房时,江雪还在睡着,整个人侧躺着呈蜷缩的姿势,合拢成被子下小小的一团。 贺林铮脱掉浸满寒气的外套,悄无声息地躺回床上。但再也睡不着,于是面朝江雪躺着,眼睛盯着她的睡颜,耳朵听着她的呼吸。 她睡得很沉,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是休息不够。蜷起来的样子有几分可怜,那是防御的姿势——紧紧守住自己柔软的内里,防止再被外界伤害。 贺林铮眼神黯淡了些。江雪每天熟睡的样子都被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她没有一天有过这种姿势。都是经过母亲昨晚这么一闹,才…… 他不敢再往下想。即便江雪嘴上不说,但从这样胆怯的睡姿也看得出来,她一定难过极了。 母亲闹的这一出真是糟糕透顶,他再想起,仍有种灭顶的窒息感。 一边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一边是他想要相守一生的爱人,为何母亲就是容不下她? 正心乱如麻,一旁的江雪却浅浅地闷哼了几声。贺林铮抬眼看去,只见她拧着眉,露出被窝的手也攥紧了些,显然是做了噩梦。 贺林铮连忙伸出手去,轻轻抚平她的眉。但没用,那一双好看的眉皱得更紧更深了。 因为此时的江雪,正在梦中面临着这辈子最两难的抉择。 系统正用着大碴子味的东北话逼她决定: “老妹儿,粉丝早就满一亿人了,你赶紧选啊!到底是回家,还是留下,你给个痛快话呀!!!” 江雪茫然四顾,两扇门在她一左一右缓缓开启,门缝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一个是她原本的世界,车水马龙,繁荣发达。境随心转,门缝后的场景变成了冰城大饭店的大厅,墙边摆着她「东北厨王」的各种奖项,奶奶和蔼地冲她笑,张开她最熟悉的怀抱。 江雪怔怔地看着奶奶,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那是她最亲的人,即便爱情、友情全都瞬息万变,奶奶永远都在那里等着她,永远不会背弃她,永远视她为世界上最好最可爱的小女孩。 但门缝的另一边,虽然冰天雪地,物资匮乏,却有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穿着板正的军大衣,同样向她伸出手。 下一秒,男人挡在自己面前,一颗子弹从背后没入他的身体。 “别怕。” 男人脱力,轰然倒下。江雪撕心裂肺地接住他,却在看清身后开枪的人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妇,发髻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眼镜,双眼闪着仇恨的寒光。 “不要!!!” 江雪猛地喊出了声,身体剧烈抖了两抖,感觉一双结实的手臂迅速环抱住了自己。 “……醒醒,江雪,你做噩梦了。” 贺林铮的声音低沉,带着很深的愧疚——他觉得这个噩梦必然和母亲有关,只求噩梦快些结束,别让江雪再遭罪了,不然他的心真要碎了。 江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梦中两扇门徐徐消散,被眼前贺林铮担忧的神情所取代。 贺林铮瘦了,显得眉眼更深邃、鼻梁也更英挺。江雪心有余悸地伸手到他背后,摸到严严实实的绷带,这才松了一口气。 “唔……没事,没事。” 江雪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使劲晃了晃头。贺林铮盛了碗水递给她,她手忙脚乱地接过,“别抻到伤口,我自己倒就好了。” 贺林铮抿了抿嘴。江雪凡事都先想着他,连前一秒的可怕噩梦都能轻描淡写地揭过……这让他心里好生酸楚。 他何德何能,被她这样爱着护着? 第八十章 雪中送炭 午饭过后,江雪马不停蹄地穿好了外套。 “要去哪?” 贺林铮看向窗外,鹅毛大雪正在结着霜花的玻璃外纷飞。他生怕江雪冻着摔着,可他也知道,只有江雪出了门,他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坐进楼下那辆吉普,去法庭现场旁听那桩案子。 江雪一边往袖管上戴着套袖,一边对着贺林铮叽叽喳喳,把下午的安排透了个干净: “我打算先去一趟后门,看看那些小贩的病号餐做得咋样了,有啥问题也好帮他们解答一下。然后再去一趟公共厨房,给你做点儿好吃的。你要不要点几个菜?” 贺林铮帮江雪戴好耳罩,两手顺势捂上她暖乎乎的脸,语气轻快: “你做什么都好吃,我不点菜,反而惊喜。” 江雪挑了挑眉,显然对他的夸奖很是受用: “那行,那你在屋里走路小心点儿,千万别抻到伤口了。” 贺林铮有些恋恋不舍地放开手: “好的,遵命,江长官~” 等到江雪小小的身影彻底在窗外消失,贺林铮换下病号服,穿上还带着枪眼的皮夹克,步履缓慢地下了楼。 是人就天然拥有八卦的欲望,即便是军区来的战士也不例外。开车送贺林铮的战士叫小宋,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他在方向盘上敲了半天手指,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贺哥,你为啥非要去旁听?是不是也听说了……这案子有蹊跷?” 贺林铮心里一惊。 小宋听说了什么?会对江雪不利吗? 于是他望着窗外穿梭而过的行人,状似无意地接过话茬: “你听说什么了?” 小宋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就……一开始吧,大伙都说是犯罪分子搞内讧,在车里打起来了,这车才停下。可是经过审讯,好像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贺林铮点点头。小宋接下来的话是个转折,但他不知道会转向哪里,心里还是忍不住为江雪捏了把汗。 “那是怎么回事?” 他不咸不淡地反问,示意小宋继续说下去。 “嗨,按理说咱不该信那些有的没的,可是他们实在越传越邪乎——都说盗猎分子开走的那辆车上……闹鬼!” “这……” “有意思吧!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是你说那几样东西咋就能那么巧,把刹车给压住了?没准儿真就像他们说的——犯罪分子平时罪孽太深,身上都跟着野生动物的冤魂呢!” 贺林铮忍不住弯起嘴角,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一点。有这样的传言也挺好,解释不了的就交给鬼神之说,只要别怀疑到江雪身上就好。 那天和厨师团在病房聚餐,聊到案发当天的细节时,江雪的紧张都被他看在了眼里。他也曾因此怀疑过,江雪是不是真有什么异于常人的能力?可经过他的缜密观察,江雪不管是力量还是速度,都和常人没有任何分别。 而且她始终被反绑着双手,根本不可能把重物那么精准地扔到司机脚下。 一切的一切,只有到了法庭上,才有可能略知一二。 “呦,今天要包饺子?” 崔姐看江雪揉着白面,手边放着已经剁好的肉馅,心里十分羡慕。 她女儿在这医院住了那么多天,也没吃上几顿肉,整天蜡黄着一张小脸。问女儿想吃什么,她每次都骄傲地回答“想吃妈妈做的蛋炒饭”,好像那东西比肉还香。 崔姐红着眼睛洗起大葱。她怎么会不知道女儿的懂事,可她虽然心疼,却也没有办法,女儿患的是癌,全家老小整天为医药费焦头烂额,哪里还有闲钱给女儿买肉吃。 崔姐正出神,却听见江雪的哀嚎: “谁有酸菜啊!闹心啊!我想包酸菜肉馅饺子!!!” 崔姐闻言连忙擦干了手,掀开墙边一个小小的坛子,露出里面一抹淡淡的黄色: “我带了酸菜,你自己拿吧。” 江雪眼睛立马亮了,抱着崔姐连蹦带跳: “谢谢崔姐雪中送炭!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崔姐不知道,江雪趁着搂她的那一下,悄悄往她兜里塞了一笔钱。 但直播间的几十万双眼睛,都看见了江雪鬼鬼祟祟的小动作。 「花生什么树」: “那是钱吗?是我看错了吗?好厚一沓!!!” 「王建果」: “但那都是以前的小面额钞票,应该也就是两千左右吧。” 「你跺你也麻」: “不过,两千块在那个年代,也是超级无敌大的一笔巨款了。” 崔姐正要打鸡蛋,却又听见江雪唉声叹气起来: “完蛋,面整多了,馅子也整多了!我们就俩人,这哪吃得完啊?” 见崔姐没搭话,江雪故作苦恼地挠了挠头,又生硬地一拍大腿: “哎呀!这样得了,崔姐,你帮我一块儿包吧!包完你拿走一半儿吃!” 崔姐瞅了一眼盆里的肉馅,连连摆手: “别了别了,你那都是上好的精肉和白面,我拿走一半算咋回事儿啊……” “哎呀客气啥?酸菜都是从你这拿的!你就别炒饭了,咱速战速决把饺子包完,我还着急回去送饭呢!” 江雪故意装出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悄悄瞄着崔姐的反应。 而崔姐抿着嘴,不好意思占江雪的便宜。可再想起女儿蜡黄的小脸,心又一横,最终还是撸起了袖子: “那好吧……谢谢你。” 江雪大手一挥,没心没肺道: “谢啥谢啊!要没你的灵魂酸菜,我今晚都没心情包了!!!” 两人手速很快,第一波饺子很快下了锅。热腾腾的水汽在小厨房里弥散开来,也遮住了崔姐湿润的眼睛。 与此同时,门帘外传来一声吆喝: “周大娘,俺们这多两桶酱油,使不完,给您拿过来了奥!” 棉门帘被掀开,摊贩小哥携风带雪地探头进来,把酱油搁在了周奶奶面前。 周奶奶挥舞着毛衣针,竖起白花花的眉毛,依然是那副凶巴巴的模样: “不用!俺们这啥调料都有!拿回去!” 小哥却装聋作哑,嬉皮笑脸地冲江雪摆了摆手,一溜烟跑了。 江雪的嘴角压都压不住——下午她先去了后门,惊喜地发现病号餐生意一夜之内就红透了半边天。大家喜气洋洋地忙里忙外,连小哥的妹妹都吃上了自家的酱牛肉。 而周奶奶絮絮叨叨地把酱油拎起来,脸上却噙了一抹笑意: “这孩子!浪费这钱干啥!!!” 第八十一章 你要不要对我说实话? 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 江雪作为人质,本来也应该出庭参与。但贺林铮的领导出于“保护功臣家属”的考虑,担心江雪身心二次受创,于是从中协调,没有强制江雪出庭。 贺林铮坐在视野良好的前排位置,闻着淡淡的尘土和消毒水的味道,有些焦虑地攥着拳头。 他不确定问题会在哪个环节出现——最近全国上下掀起了一阵“气功”热潮,东北又常有各类大仙的传说,江雪的秘密一旦被揭开,会不会被当做怪物? 甚至……她会不会被什么秘密机构带走? 即便他自己也十分想解开江雪的秘密,但如果后果严重,他宁可被蒙在鼓里一辈子。 起初一切顺利。三名被告人被法警押解,翻译紧随其后。毛线帽神情萎靡地站成了一颗歪脖子树,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众人,却在发现贺林铮时猛然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他看着贺林铮,露出了一个瘆人的微笑。 贺林铮的心里咯噔一下。 在公诉人宣读起诉书的背景音中,他手心渗出了一层愤懑的汗,与毛线帽遥相对视。 不要说不该说的话。 贺林铮在心中默默祈祷。 不要再把江雪卷进来。 可轮到被告人陈述,毛线帽还是不出所料地作起了妖——他挥舞着断了两根指头的手,手铐哗啦作响: “那个女人坐在后座的时候,砰地一声!一个绞肉机就凭空出现在了瓦西里的头上!我发誓它之前绝对不在车里!我亲眼看见的!这太可怕了!这根本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 贺林铮的额角几乎是一瞬间就青筋暴起。可毛线帽却冷笑着看向他,好像知道这是他的痛点,于是专往这里狠命地戳。 翻译也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敬业地把这段证词翻译了出来。旁听的人们交头接耳,发出一阵令贺林铮反胃的嗡嗡声。人人的语气都透着好奇: “真的假的?那人质是不是有啥特异功能?” “不可能吧,估计就是这老毛子垂死挣扎,胡说八道呢!” 小声谈论逐渐变成人声鼎沸,贺林铮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向毛线帽,但后者却十分享受于贺林铮的煎熬,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眉飞色舞来形容了。 “砰”地一声,法槌发出重重的敲击音。法庭一瞬间静默下去,审判长眉头紧锁: “被告人彼得!注意你的言辞!法庭是讲事实、讲证据、讲法律的地方!不要在这里宣扬封建迷信、怪力乱神!” 贺林铮仔细观察着审判长严肃的表情,看得出他对于这段诡异证词的反感,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翻译也如实传达了审判长的警告,但轮到司机谢尔盖陈述时,他不仅没有收敛,竟然也大声疾呼道: “彼得说得对!还有更邪门的事!我的刹车踏板……被一块凭空出现的巨大磨刀石死死压住了!一定是那个女人搞的鬼!她一定是女巫!或者她和魔鬼做了交易,让魔鬼帮了她!!!” 听到同样的证词,审判员们交换了一个怀疑的眼神。 犯罪分子们这几天都是被分别扣押的,要想临时串通证词,是不可能的事。 但这样的证词太过离奇,已经挑战了大家最基本的常识。又有谁会倾向于相信狡猾奸诈的犯罪分子呢? 还剩下最后一个犯人,也就是案发当天,被绞肉机砸晕的瓦西里。他刚要开口,审判长就警告他: “本庭警告你,如实供述犯罪事实,不得胡言乱语扰乱法庭秩序!” 经过翻译的转述,瓦西里露出了一个战战兢兢的表情。他犹豫着开口: “我说的……都是实话……她被反绑着双手,但在我用刀捅向她腹部的时候,我的刀尖反而扎在了一个枕头上……而那辆车里从来就没有过枕头……” 小宋悄悄伸头过来: “贺哥,我算是知道你为啥来了,你是不是担心你对象……” 贺林铮缓慢地摇了摇头,镇定自若道: “我担心什么?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一群穷凶极恶的歹徒,死到临头居然大谈封建迷信,真是闻所未闻。” 这么离谱的言论,连辩护律师都没了主意。公诉人则面露嘲讽: “公诉人提请法庭注意,被告人关于所谓‘凭空出现物体’的供述,纯属无稽之谈!其目的是企图将一起暴力犯罪粉饰成灵异事件,以混淆视听……请法庭不予采信!!!” 审判长赞同地点着头,宣读了判决书,贺林铮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毛线帽脸色铁青,在被押走的最后一刻,他用尽全力扭过头冲贺林铮嘶吼: “你知道真相的!你早就发现了对不对!她有问题!她是女巫!!!” 贺林铮克制着表情,起身离开,没有再看他一眼。 回程的路上,他始终眉头紧锁,屏蔽掉小宋的叽叽喳喳,仔仔细细捋了一遍三人的证词。 凭空出现的东西,且可以出现在不同的位置……江雪难不成有让物体瞬移的能力? 莫非……帮他交的医药费也是从别的地方挪来的? 可是他并没有听说哪里有重大财物失窃的情况,江雪为人又是众所周知的正直,怎么可能用下作的手段窃取别人的财物? 如果不是让物体瞬移,那或许是……她能凭空创造出想要的东西? 这个猜想或许更贴近现实一点。贺林铮的手指无意识地描着车窗上的冰花,脑海里无数种可能纵横交错。看着医院的大楼越来越近,他突然产生了一股冲动。 不如直接开口问江雪一次! 如果她不说,那自己也心甘情愿,就被她蒙在鼓里一辈子。 但如果她说了,自己也好知道未来该如何保护她、照应她,让她多一个搭档,又有什么坏处? 贺林铮几乎是飞一样地跑上楼梯,顾不得伤口传来阵阵疼痛,他一把推开病房的门,对着一脸惊讶的江雪开了口: “你要不要……对我说实话?” 第八十二章 不必岁岁常相见 “啊?什么实话?” 江雪有些不明所以,她本来还想问贺林铮怎么出去了,但看到男人一脸的严肃,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 他想知道什么?自己没有什么事是瞒着他的,除了…… 江雪几乎是一瞬间就攥紧了手里的饭盒。 贺林铮气喘吁吁地走上前,拉住她的手。皮夹克的寒气丝丝缕缕裹住江雪,激得她狠狠打了个哆嗦。 贺林铮看出她的紧张,连忙放软了声音安抚道: “别怕……我不是来质问你的,我只是……太好奇了。” “我刚刚去旁听了这桩案子的庭审,那三个犯人……证词出奇地一致。” “在你下车之前,车里凭空出现了枕头、绞肉机、磨刀石和捣蒜缸。” “还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家里什么都没有,却有那么多新鲜的鱼……还有我一转身就出现的新锅、你炕上的新被子、你给我交的天价医药费……都是哪来的?” 江雪慌乱地看着贺林铮的眼睛,脑子里飞快却又徒劳地转着——贺林铮一向沉稳,既然他直接开口问了,他心里应该已经有了比较准确的猜测。 事到如今,怕是瞒不住了。 掐着饭盒的手指泛出葱白,贺林铮低下头,像从前那样,一根根解开江雪因过度紧张而僵硬的手指。 他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但如果江雪真的不想说,他也不想逼迫。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不会把你当成怪物。如果你告诉我,我会和你一起守好这个秘密,万一未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好知道怎么照应你。” “别忘了呼吸。” 贺林铮轻声细语地提醒,扶江雪在椅子上坐下,一个又一个揭开饭盒。 是白面饺子,还有酱油、醋和捣好的蒜。 贺林铮夹起一个饺子,在江雪眼皮底下蘸好了料,送到了她嘴边。 他的眼睛真美。江雪有些恍惚地想。是不是人在高压之下,都会这样短暂地失神?明明她现在应该惊慌失措的。但看着他的眼睛,她突然生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愚蠢的念头。 告诉他……好像也没关系。 可是,要从哪里说起呢?要和盘托出还是保留某一部分? 不同的年代已经让常人难以理解,如果再加上一个连她自己都难以理解的“系统”…… 饺子的边缘湿润温暖,在江雪唇瓣上狡黠地蹭了蹭。江雪这才慢吞吞咬住饺子,而贺林铮却低下头,略显遗憾地笑了笑,已然有了退却的意思: “既然你不想说,那就算了,我尊重你的意……” “我告诉你!” 江雪终于下定了决心,“但你要先答应我,不要吓到。保持开放、保持好奇,不要用你固有的认知来理解这一切。” 窗上有缱绻的霜花,模模糊糊拢着两人的影子。若是从窗外看进去,这俨然是一对璧人在和和美美地共进晚餐,但只有贺林铮知道,这是他人生中最震撼的一天,没有之一。 “查房奥,今天感觉咋样?” 不巧医生推门进来,看见贺林铮脸色奇怪,连忙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贺林铮克制住略微发抖的手,“……她刚给我讲了个鬼故事,把我给吓到了。” 江雪咬着筷子乖乖点头,医生忍俊不禁地听了贺林铮明显过速的心音,又量了血压、查看了伤口,最终满意地点点头: “恢复得挺好,除了胆子变小了。” 江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目送医生离开,她终于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 “天呐,我终于能说出来这个秘密了,感觉整个人都通畅了……” 她看着仍有些发愣的贺林铮,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 “呃……现在压力给到你了,你慢慢消化……有啥不懂的可以再问我……虽然我也不一定能答上来就是了……” 想了想,江雪又补充了一句: “但是我历史学得不咋样啊,我只知道买房会稳赚……” “那你会回去???” 贺林铮一针见血地切中了要害,再看向江雪的眼睛居然红了。 “……我不知道……也许这辈子粉丝数都攒不到一亿人。那样我也就不用回去了。” “可你会攒到的。” “我……” “到时候你要回去吗?” “……” 见江雪沉默不语,贺林铮也心乱如麻地搁下了筷子。 他知道江雪想念奶奶,想念便利现代化的一切,可他去不到那个世界。 大雪又下起来了,好应景的哀伤。贺林铮看向窗外飘忽不定的雪花,江雪为难的表情在余光里虚化,缓缓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影子。 他突然福至心灵般意识到了什么。 雪是不会消失的,只会转换成其他的形式——不论是雨、雾还是霜,它一直都在那里,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 而他也一样。 只要他能一直活下去,活到老,他总会迎来能和江雪再相见的那一天。 而如果是江雪,那他愿意做这样的蠢事。 就像神话传说中的望夫女、被镇压在雷峰塔下的白蛇。 他愿意等,多久都可以。 爱一个人不必岁岁常相见,只要她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过得幸福快乐,他心中就也会被阳光普照。 即便到了那一天,江雪已经不愿意再和他相见,那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相隔那么久的时光,她耐不住孤独,再倾心其他人,又有什么不可以? 自己能借着这样神奇的意外,窥见江雪人生的一角,甚至与她相知相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一切已经足够美好,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贺林铮看着沉默的江雪,突然释然地牵起一个微笑。他拿起筷子,往江雪碗里夹了一个又一个: “吃吧,别发愁了,我不问了。” 江雪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怎么又不问了?你有办法了?” 贺林铮心软地揉了揉她的头: “没有办法。但我们先过好当下,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你觉得如何?” 江雪点了点头,头顶的大手好温暖,而她完全确定,自己已经离不开这样的温度。 在贺林铮不知道的时候,江雪心中的天平,已经向某一端倾斜了一点又一点。 而那一端的名字是—— 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