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GB》 第1章 第 1 章 秋十月,朔风起,夜深露重。 一场暴雨,冲洗了半个汉南府,连带着山路也泥泞。 “驾!” 一辆轻快马车行在山道上,夜间的山路马蹄踏着泥水的啪嗒声清晰无比。 陡然间,一声刺耳哨响尖锐地响起,大路上凭空横出一道不显眼的钩锁,紧接着只听漆黑大马哀嘶一声,呜地便滚倒,车夫神色一厉,急忙勒住马头,喝道:“何人胆敢冲撞贵人车驾!” 哨响处一人笑了笑,站起一个黑影来。 赵亭峥懒洋洋道:“喂,起来干活,有肥羊来了。” 黑影傲然站着,车夫困难地在陡峭山崖上分辨出了一道瘦削高挑的影子——是很纤细的人,而身后还有抖抖索索地蹲着个矮小圆胖的,一高一矮,活脱脱一个“鹤立鸡群”。 矮胖影子四肢并用地扒在山崖上叫苦连天,声音尖细,被山风吹出了一股披头散发的癫狂:“我的姑奶奶,姑奶奶,太傅的车马就要来了,您在这关头别再惹祸了——哎!” 赵亭峥才不管身后小侍卫的絮叨,一跃而下,大笑:“少怂得跟个太监似的,周禄全,赶紧跟上,主子要给你打狗粮吃呢!” 说着,她一跃便下山崖,动作又快又敏捷,还没等车夫反应过来,人竟然已经落到了车前。 周禄全吸了一口气,屁滚尿流地往下出溜,惨叫:“——殿下,靖王殿下,等一等小的!” 待那山匪走上前来,车夫才看清了她的容貌,一见,却是登时一怔。 她长得实在太不像山匪了。 她完全算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女,身子骨很是单薄,长得却十分精致,眉眼中带着老于世故的算计,却在三分笑的桃花眼下隐匿无形,一抬眼一挑眉,竟如春水桃花般勾人心魄。 除了脸色实在是苍白,否则她大概在京城也能叫出个某某美人的名号。 失神间,忽然一道雪亮刀光当头劈来,他吓得一哆嗦回了神,只见“葬花人”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一开口,匪气横生: “恶心巴拉的眼神看谁呢?穷酸,把你的钱拿出来。” 车夫登时微恼:“你?你是什么人?!你可知车上载的是哪位人物?” 没等他说完,赵亭峥就有些忍俊不禁,她眼睛一眨,笑眯眯:“什么贵人,肯露面叫我一瞧么?” 车夫马上愣住了。 忽然,车内淡淡一声道:“阿南,钱财不过身外之物,送给姑娘。” 这声音着实戳人,低沉,却带着些青年的涩意,赵亭峥微微地转过头,睁大了半眯着的眼睛,心想:“这声音的确贵,放乐坊里,一曲十金不为过。” 阿全听了话,不情不愿道;“公子,这匪类实在冒犯。” 一只手从车帐子里探出来,赵亭峥的目光登时被他玉似的手指吸走了视线,再一抬头时,男人已抬起车帘,露出半张脸,微微一笑:“身在江湖,便要守江湖规矩,你我借了姑娘大道,银钱自不足惜。” 月亮不知道何时爬了上来,赵亭峥听着哈哈一笑,正要赞此人上道,一回头时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他那半张露在月色下的脸。 眉眼清隽,俊秀瘦削,眼角带着些说不清的沉肃,俊美板正,周身皆是清冷不可犯的淡然气。 唯有手上持一卷书,赵亭峥眼神好,一眼就认出上面的大字——《春信》。 …… 一本走俏于民间的、撰写大宁朝六代宫内秘辛的、荤素不忌节操满天飞的野书。 发行人言之凿凿,挥舞着小书大喊:“此乃皇室中人亲笔所撰,所见所闻皆亲身经历,若干秘辛非事中人岂能娓娓道来?买一本少一本啊,很快就要变成**啊!” 于是非但没有买一本少一本,《春信》还在越传越广的“**”名声下越印越多。 刹那间,赵亭峥顿的脸色精彩无比,她顿了顿,明知故问道:“……喜欢读史?” 楚睢合上书卷,看了她一眼,温声:“姑娘称它为史吗?” 赵亭峥:“……” 赵亭峥觉得自己好像被微妙地呛了一下。 她见势不妙,果断道:“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来汉南有什么公务?” 楚睢:“姑娘一介山匪,倒是盘查起了官差。” “少废话,哪来的官差用三品文官印?” “京城天家。” 刹那间,山野间寂静了。 四周静得只能听到风过林梢的沙沙声,间或还有不知何处的几声狼嚎。 半晌,一声冷笑打破了这片寂静。 赵亭峥嗤笑一声,抬手把刀收回去,刀锋被刀鞘吻上,发出一声小小的“嚓”:“哦,京城天家——我猜猜,你是楚睢?” 车夫气道:“不许直呼大人名字!” 当朝太傅楚睢,年少以容色得举世传闻,十七登科,十九入朝为言官,二十四岁时孤身上表《粟论》,进而引出了震惊朝野的军饷贪墨大案,自是朝中第一刚正有才名之人。 只是不知为何官途颇为不顺,困于翰林院许久未得寸进。 直到三月前女帝病重,榻前封楚睢为太傅,命其辅佐皇太女。 只是这一脚登天般的抬举,也着实有些太微妙了。 赵亭峥也心里有数,不免多看了楚睢两眼: “原来是那个爬龙床的贱人。” 她登时倍觉没意思,只觉得方才那阵心乱喂了狗,一转身,忍不住又斜睨了一眼。 怪不得这人能爬得上龙床。 长刀收回去,赵亭峥面上懒洋洋地收拾出了一副以假乱真的礼数。 “楚太傅,”她意思地拱了拱手,“久闻不如一见,果然容色照人,小王失礼了。” 楚睢平静地看着她。 这时喘着粗气的周禄全也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了,一见眼前诡异景象,登时心里咯噔一声,再见车中楚睢,脸上登时精彩得像开了染料铺,险些把没喘上来的气一口咽了。 “靖靖——靖王门下七品鹞麟卫周禄全见过楚太傅!” 赵亭峥不耐烦道:“靖靖靖王是谁。” 周禄全吓飞了魂儿,一见赵亭峥的刀更是当场快哭出来了。 楚睢微笑:“我正是为了靖王殿下而来。” 阿南恭恭敬敬地从马车中取出了一锦匣,楚睢接过去,赵亭峥一眼认出上面龙纹,心里暗道一声倒霉,果断地翻了个白眼,撩起衣袍要跪。 山路下雨泥泞,要跪就是一身泥泞。 这楚睢八成是故意的,赵亭峥想。 就在她要膝盖即将落在泥泞地上时,忽然手臂被一阵大力拖住,赵亭峥意外地抬起头来,楚睢微笑道:“靖王殿下,请上马车,此地泥泞,不宜宣读圣旨。” 他将装有圣旨的锦匣递给赵亭峥。 “恭喜殿下得封太女,”他道,“殿下回去拆阅便可。” 赵亭峥直起身来,呵地一笑,只当没听见方才请她上车的话,接过圣旨掉头就走。 封太女之事,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她虽对此事有所耳闻,却只觉事情荒谬。 赵亭峥的生父并不受宠。 不,只不受宠还不足以形容。 应该说是女帝厌恶她的生父才对。 父君并不是正经选秀的侍君,而是一介出身低贱的乐师。 大宁皇族之血脉,女子亦可使男人受孕,他趁女帝酒醉而自闯龙床,只一夜,便幸运地怀上了孩子。 母皇虽是大怒,却也得按照祖制,无可奈何地给了有孕侍君一个末位的名分,但宠爱是分不到的,他封在了冷宫旁的鸣翠宫,日日不见天颜。 但是他怀有孩子。 有孩子,若是安分守己又韬光养晦,也是能在后宫谋个日子过的。 可偏生此人愚狠。 仗着生育皇女,竟然想要染指朝政,染指得高明也就罢了,偏生一沾手就闹出了人命。 卖官丑事,打死平民,一经暴露,他便被处死示众。 而剩下的赵亭峥便惨了,一无身世显赫的父族帮衬,二又遭了母皇恨屋及乌的余怒,于是刚到了封王年纪便被随便赏了个破落封地丢了出去。 封号么——单一个敬字,要她老实巴交别惹事,仔细敬着呢。 也就最近闹了封太女这事儿,才给她换成了“靖”。 思及此处,赵亭峥只觉得这圣旨更扎眼了。 周禄全兴高采烈,眼睛都亮了;“金的,真的!殿下,您真的得封太女了!咱们是不是要混出头了?老天,我是不是能当一品带刀侍卫了!” 赵亭峥叼着草叶懒洋洋:“你做梦呢,咱们进京死路一条。你瞧我哪个兄姐像好相与的?” 这些年她也不是没和这群人打过交道。就拿汉南这块地来说,作为一个亲王,她按理来说生活也该十分宽裕,不说前呼后拥,至少不至于拦路抢劫。 但她收租不成,地里全是带着武器的刁民;做生意不行,明里流氓打砸,暗里上书,母皇厌恶责骂,本钱都赔进去,养人更不行了,多请俩侍女都要被捏成意图拥兵自重。 就这样一个众矢之的还不招母皇待见的靶子,回京做太女? 九族都给她扬咯。 桩桩件件近在眼前,周禄全听完哑了,半晌诺诺道:“……那怎么办?” 赵亭峥眯着眼睛,把手中锦匣托起来,就着月光打量,突然冷笑道:“这太傅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货色,但时至如今,恰可勉强一用。” 大家好我回来了! 这次试手gb,感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马车到了靖王府前,楚睢慢慢走下马车,恭敬道:“深夜不便,多谢靖王殿下留客。” 赵亭峥没搭理他,径自走向漆黑的靖王府前,在大门口站定。 她清了清嗓子:“——开门!” 楚睢站在一旁,浅色的好看眼睛微微睁大,他看向叉着腰中气十足的赵亭峥,有些不解。 亲王府前,值夜的守卫竟然如此懒怠,不光没人在外巡守,甚至连灯也没点一盏。 甚至还要劳烦主人喊门。 他皱了皱眉,从前听说靖王不甚得宠,在王女中颇为艰难,现在一看,岂是艰难,简直连下人都敢爬到她头上去。 想了想,他微微敛眸。 天家威严不可冒犯,即便是失宠的皇女也是天家女儿,又岂是下人可冒犯的? “吱呀——” 楚睢盯着慢慢敞开的门,心中暗自有了打算。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只毛色焦黄的大黄狗。 楚睢:“……” 他的表情有些僵硬。 怎么开门的是一条狗? ——刁奴呢? 赵亭峥将他表情的微微变幻尽收眼底,偷偷在心底乐得捧腹,表面上却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没错,这是靖王府的老家臣了,司迎来送往,门口护卫,兢兢业业,饷银一根大骨头,本王亲封的十品带牙侍卫——对吧,黄总管?” 黄总管有气无力地汪了一声,意思意思地摇摇尾巴,顺带极有灵性地露出一点儿眼白,瞥了楚睢一眼。 楚睢:“……” 这一眼莫名叫楚睢想起了丞相门口拿下眼皮看人的看门官儿,得拿钱才肯递话,铜板是看不上的,银子才肯传句话,若想登堂入室,金子才够数。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腰间。 一枚玉佩,触手生温,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够看门官儿把人领到丞相堂前去。 而此黄狗见二人两手空空,只有能看不能吃的石头,哧一声,扭着屁.股往府里去了。 阿南从没想到堂堂太傅竟然被一只狗鄙视了,七窍生烟;“哎,狗眼看人低!它什么表情?!” 周禄全怕楚睢,可不怕一个车夫——他多少算是带品的呢,登时反唇相讥;“一只狗能有什么表情?再说您和一只狗计较什么?他平素柔弱无力,你吼这么大声,吓死咱们黄总管,谁值夜?” “你!” 赵亭峥假笑着道:“请。” 沉默片刻,楚睢正色道:“阿全,去车上取鹿脯下来。” 赵亭峥睁圆了眼睛。 他俯下身,对黄狗认真道:“来得匆忙,黄总管见谅。” 黄总管惊得张大了嘴。 珍贵的鹿脯味道非常好,黄总管从没品尝过这等至味,它登时整条狗都扭成了活脱脱的“谄媚”二字,它叼起鹿肉脯绕着楚睢打转,兴奋得呜呜直叫。 这也不怪它没气节,常年跟着赵亭峥啃野菜,这表现还算含蓄的了。 赵亭峥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楚睢微微垂目,把手上的肉脯分完,取帕子来擦了擦手。转面看向了封澄,认真道:“靖王殿下,府中竟没有可用门仆吗?” 不,不止是门仆,伙夫、厨娘、侍女、家丁,统统没有。 赵亭峥听出楚睢话里的些许凝重,半是讥讽半是懒得搭理:“狗比人强,能用狗的地方为什么用人?它还省钱,冬天还能给我暖被窝。” 这话说出口,就连阿全也露出了不忍卒听的表情。 跟在后面,阿全小声说:“公子,这靖王府的被褥不会有狗味吧?您自小可是没睡过粗布的,她好生失礼,咱们哪受过这种罪。” 楚睢微微蹙眉;“不可妄议是非,我们客随主便。” 灯火微明,一片翻箱倒柜,周禄全把屋子收拾了出来,出来喊人道:“楚太傅,您请进。” 楚睢雪白干净地走进屋子里,目光静静地停在了榻上。 不难发现,这个床铺地下铺着的是厚厚的稻草,但蒙在上面的布单子还算干净,被褥打着补丁,看着却颇为松软,像刚晒过的。 尾随进来的阿全登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冲他大叫:“这是人住的地方吗!?这分明连狗窝也不如!” 周禄全正在把几支烛火插在灯台上,屋子里很快就亮了许多,他拍拍衣袍,有些歉意地对着楚睢道:“这屋子不冷,我和主子最近就住这里,地方简陋些,但没有灰尘,晚上盖这个就可以。都很干净,殿下好洁,被褥衣物都会常常洗晒。” 这已经是府里最厚的被子了,没到冬天,是不会拿出来盖的。 看着陈旧,但却实干净。 但那被子的棉估摸着也只有半指厚,填充的也不过是压人的棉花,而在京中,莫说王府中人了,即便是寻常人家,也至少有条又轻又软的丝绵被子。 楚睢想了想,道:“殿下这些年便是这般过冬的?” 周禄全叹了口气:“从前过得更艰难,大人,靖王府的人都待不长久,走的时候还会偷用王府物件,前些年这里还有几口花瓶瓷杯,全让殿下砸了,绝了那些人的念头才安静些。” “……” 楚睢坐到榻上,摸摸被褥,摸到了粗布的硬实手感。 他正色道:“太女殿下这些年受苦了,待殿下回京,我会奏请陛下还殿下公道。” 这句话戳得周禄全心虚,忙摆手道;“不不不必,都过去了,惹事上身图什么呢,总,总归也熬出头了,殿下也赚了些……” 楚睢看着他。 周禄全话到嘴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谁,又想到那上不得台面的皇室秘辛,急忙刹车,把将出口的话急急地咽了回去,胡乱行了个礼告辞道:“总之不劳太傅大人操心了,您今夜好生安歇,明日一早按时启程。” 楚睢微笑着点了点头。 退出客舍,阿南当即不满道:“公子,这两人分明是有意怠慢,又是拦路抢劫又是安排我们住这破房子,说小了是看不起咱们,说大了,是看不起皇上!” 楚睢的目光却被放在木桌上的红烛吸引。 他缓步走过去,端详片刻,鼻尖轻轻地在蜡烛上嗅了嗅,刹那间,眼神若有所思。 周禄全直到走进北院才敢擦了擦额上冷汗,他正长吁一口气,身后幽幽传来一句:“如何?他们老实睡下了?” 险些被吓出魂,周禄全捂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转过身看清来人,气得跺脚:“殿下,您简直吓死人!” 赵亭峥邦地一声把两只裹着泥土的黑布包扔到地上,喘了口气,比了个嘘:“少废话,你不知道这两人有多沉,东西都打包好了?” 难闻的气味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周禄全忍不住呕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两个人是前几天来行凶的刺客,被两人合力杀了埋在后院底下,要不是赵亭峥出的主意,周禄全打死也想不到死人还能循环再利用。 到了今夜丑时,这俩人就能派上用场了。 点火烧府,火药一炸,足够把整个北院烧毁。 到时候这两个住在南院的使臣就是见证人,见证了靖王殿下葬身火海,烧得只剩下焦尸。 周禄全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跟着她打包细软:“都好了,大黄也喂了,到时候跟咱们一起走——殿下,您也是天潢贵胄,就非得走到隐姓埋名这一步?” 赵亭峥把要带的东西检查过一遍,就开始往腰上绑匕首,呲牙咧嘴:“不跑就是死,京城吃人可不眨眼,我那些兄姐更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顿了顿,她没好气道:“光傻愣着干什么,就你这眼力还想去京城混,过来搭把手。” 周禄全哦了一声,凑上来给她一环一环地扎紧匕首,眼神有些神往:“御前带刀护卫,多威风。我就想穿上那样一身儿衣服,到时候威风凛凛地往街上一走,说不准还有哪家好姑娘瞧上我,我这两年也讨不着媳妇,我爹娘可想抱孙孙了。” 闻言,赵亭峥的手一顿。 “……” 她没好气道:“出息。” 他倒不是从小就跟着她的。 周禄全是好人家的孩子,年纪小,自小学武,家里有给捐了点儿钱,换得了个带刀的小官做。 只是那刀十年也出不了一回儿。 旁的同僚拿着刀,早早就在贩夫走卒身上把捐官的钱榨了回来,他不,个子不长,心眼儿也不长,傻不愣登地守着那点儿俸禄给人当牛马使唤。 同僚升官,他连受了排挤也不知道,连籍带人被送到她这个破落王府还喜滋滋的,只当上司瞧见了他孜孜不倦的努力,给他分了个皇家金大腿抱。 想到这里,她又摇了摇头,转过身来,双手扶住周禄全的肩膀,神色是前所未见的认真。 “周禄全,”她深吸一口气道,“皇储党争绝非你我孤身可以卷入,你是我的手下,无论用什么方式露面,都是十死无生,听明白了吗。” 他啊了一声,有些慌忙地摆手:“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殿下又聪明又仁德,比您那些手段下作的手足强多了,理应是最好的太女。再说殿下哪里是孤身人,楚太傅不就挺好的,他向着您。” 闻言,赵亭峥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个莫名的冷笑。 “还楚太傅呢,弃子一枚,自身都难保了。” 周禄全愣住了:“为什么?楚太傅可是从一品太子太傅。” “屁,”她冷笑,“睡上来的有屁用,我既是个假的太女,他又岂会是真的太傅,等我死了,你猜他上哪凉快去。” 想到这里,她又是郁卒。 看着这么雪白干净的一个人,竟然是个爬龙床的贱人。 她用力啧了一声。 说句不怕死的,赵亭峥觉得龙椅上的那位女人越老越昏头,如果说从前荒诞些,宠幸姚、荣二侍君,只是放纵旁人欺凌于她,如今虎毒又食子,一定要把她往死路上逼了。 她本能地觉得这事八成和宫里那几位什么姚贵君荣贵君什么的扯不脱关系,赵亭峥咬牙切齿地想,枕头风真是最遭人恨的玩意——毕竟她没有能给她吹风的父君。 周禄全听不明白,但也能感觉出赵亭峥心情突然不是很好,于是很识相地闭了嘴,嘿嘿一笑道:“殿下说得都对,我就跟着殿下混,天天吃殿下赏的粮。” “行了。”赵亭峥手脚不停,“以后也别殿下殿下的了,今夜之后,无论是汉南还是大宁,都再无靖王这个人了。” 周禄全道:“我听懂了,主子。” 滴漏一点一点地过去,赵亭峥瞄了一眼信钟,她对周禄全做的火药有信心——毫不夸张地说,误差不会超过一刻,这么准时的火药在很多时候已经够用了,比那些必须要人力引燃的玩意方便了许多。 离丑时还有一个时辰,赵亭峥拍了拍周禄全:“走。” 刚起身,猝然间,一阵疯狂的犬吠刺穿了二人的耳膜。 黄总管? 赵亭峥瞳孔猛地一缩,拔刀站起来的瞬间,一声拍门声陡地响起! “——靖王殿下,楚太傅出事了!!” 赵亭峥耳朵里头直嗡嗡,她啪地拉开门,只见阿南骨碌滚进来,急得满脸通红:“大人突然身体不适,发起了高热,浑身烫得不行!” 周禄全下意识挡住地上两具尸体:“什么?你们车上没有药吗?” 阿南急得跺脚:“这若是寻常药也就罢了!我若是能治,犯得着来这儿吗?!” 再问下去,就直往外拽人,剩下的话支支吾吾不肯细说,赵亭峥一下拔出了刀,神色阴冷:“你在这儿把话说明白。” 阿南见了刀,慢慢地站定了。 他低下头,有些支支吾吾道:“是,是蛊。血蛊,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大人不和我说……但,但此地只殿下能救我家大人了。” 血蛊,赵亭峥倒也听说过这个东西,是自小养在身边,用人血喂养出来的南疆毒物,只是这蛊不甚聪明,只要沾些血缘便认,不管父母兄弟。 如若是她母皇喂的,她的确能解,而如果是她那些皇姐皇兄喂的,她也是能解的。 要命的是,这血蛊到底是作用在哪儿的。 周禄全当即心中有数:“主子,这是奔着您来的。” 阿南惊慌失措地跑过来,一见着赵亭峥和周禄全神色凝重,心里更慌了:“殿下,求您救命啊。” 赵亭峥笑了笑:“救命?我怕是有人要我的命。” 阿南茫然。 赵亭峥神色阴狠:“区区血蛊?他撑得住,叫他撑。” 第3章 第 3 章 阿南还在大哭大闹,被黄总管叼着裤腿赶了出去。门一关上,周禄全便神色惊慌:“殿下,怎么办?若是楚太傅今晚死在这里,就没人能给我们作证了!” 嗒,嗒。 指节敲着木桌,赵亭峥叼着不知从哪拽来的草条,若有所思。 “你说母皇为什么突然要封我做皇太女?” 周禄全愣住了。 赵亭峥冷笑:“今夜之前,我还不明白,现在我倒是有点摸清方向了。” 周禄全道:“什么方向?” 她垂眸,片刻,抬起眼睛,眼睛亮得惊人。 “京里有人想要我的孩子,但不太需要我。” 所以才会把楚睢这样一个弃子,孤身千里地送到她这穷乡僻壤。 说来也是,谁家封太子,不带仪仗军卫浩浩荡荡护送进京,反而送来个差使,身上还带着价值连城的血蛊。 再说了,还是这般长相的差使,京中糟老头子都死绝了吗? 想到此处,赵亭峥有些意外,又忍不住嗤笑一声。 天杀的,她好歹也是新封的太女,怎么弄得像个配种的猪猡。 周禄全小声说:“那怎么说,放着楚太傅死了?咱们照旧偷偷走。” 赵亭峥闲闲道:“那不然呢,且不说能不能随了她们愿,那楚睢八成爬过龙床,这种货色,我能要吗?。” 二人正要动身,陡然间门口猛地一冲,紧接着乒呤乓当地甩出一个灰扑扑的人来,两个人猝不及防,只见方才被黄总管咬走的阿全双目通红,手里摇着个火折子,怒声道:“你们要楚太傅去死?!” 这一下叫赵亭峥险些跳起来——地底下埋着足以炸了南院的火药呢,这疯子想干什么! 阿南双目通红道:“我家大人早看明白你们想借火药脱身的计谋了,我实话告诉你,今夜若是大人有个三长两短,我拼了死也要送你们一块陪葬!” 赵亭峥见色不对:“周禄全,按住他!” 阿南猛地挥舞着手里火折子:“我看谁敢!” 月色昏沉,赵亭峥眼尖地发觉阿南上身鼓鼓囊囊,她眼神一厉,一把抓住要扑过去的周禄全:“等等,他把火药全藏在身上了!” 四周陷入诡异的寂静之中,只有阿南的粗气和渐渐弥漫的硫磺味道在屋里蔓延。 赵亭峥果断道:“你先把火折子放下,若不当心碰着了,先死的就是你。” 阿南怒道:“我才不怕死!太傅是个好人,偏生你们这些奸人一个一个地害他,凭什么好人没好报!” 赵亭峥心中腹诽——明摆着要她一命换一命了,还好人呢。 面上却冷静:“我知道,你先把火折子放下去,我没说不救他。” 阿南稍稍冷静了些,狐疑道:“……真的?” 赵亭峥道:“但我也不知道这血蛊是如何解的,只是姑且一试,缓到明日天亮,到时候再想办法。” 阿全也闹不懂这血蛊是何物,于是只当赵亭峥说得是真话:“……你,派你手下把楚大人移来,我要看着你解蛊。” 赵亭峥深吸一口,强行抑住突突跳的太阳穴:“我说到就会做到,你把人带来,不用你盯着……他若是醒着,也不会叫你在一旁守着的,信不信?” 周禄全小心翼翼地挪出去搬人,口中悄悄嘀咕道:“……你真是说嘴打脸啊,殿下。” 人被挪到了北院,因着火药缘故,屋子里一只烛也没点。 赵亭峥只能借着窗外的月光模模糊糊地分辨出一个人影。 兴许是挪动的时候动作大了些,楚睢从昏睡不清的高热中微微醒转过来,他迟钝地转了转眼珠,好像分不清身处何处一样。 赵亭峥饶有兴味地看着,觉得他这副模样比那开口噎人的时候顺眼一点。 地底下埋着火药,她也无心旖旎,见楚睢有些转醒,便不耐烦地伸手拍拍他的脸,示意他往这边看。楚睢有些茫然地看过来,一见她,挣扎着要起身,奈何身体着实无力,被赵亭峥很没耐心地拍了回去。 “你知道你的状况吧?”赵亭峥开门见山道。 楚睢兴许有些茫然,半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陡地变白。 那就是知道了。 赵亭峥冷笑说:“知道就好办了,话先说在前头,不管你还是你身后的人,孩子这回事休想。” 楚睢微微垂下眼皮,颤抖着道:“……不,不是。” 声音太小,被“受制于人”这回事冲昏头脑的赵亭峥压根听不进去半个字,她不耐烦,上手就去剥他的外裳,楚睢陡地僵住,似乎想要反抗,却最终一动不动地任她动作。 “很熟练嘛,”她动作很快地按住了他的小腹,不知为何又有一肚子火冒出来,“之前伺候过几个?还知道上了床不能乱动。” 楚睢平生就没听过这么直白的侮辱,更何况骑在他身上口出恶言的还是个如假包换的后辈女子,忍声道:“殿下这是何意?我——唔!” 赵亭峥恶趣味地点了点。 她欣赏着楚睢猝然间羞怒交加的脸色,歪了歪头,笑眯眯道:“母皇没教你规矩?既做了这档事,便好生受着。” 母皇? 楚睢登时意识到她定然是误会了什么,急得挣扎着就要推开她,赵亭峥平生头一次做此事,正像得了最新鲜的玩具一般得趣,被这么一推,当即被打断兴头,沉下了脸。 “不让人说?”她居高临下地把人压住,“从没见过你这般大脾气的贱人,衣裳都没了,还装什么贞洁。” 猝然间,楚睢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紧接着人被粗暴地一翻,他的脸登时砸在软枕中,浑身的血气直直冲向头顶。 楚睢羞得浑身上下发抖,周身又冷又热,恨不得把自己一头撞死在这里。 偏生此时,赵亭峥在后面欣赏片刻,挑了挑眉,讥诮道:“分明馋得受不了嘛,真该找个铜镜叫你看看,在流口水呢。” 被看了,楚睢五雷轰顶。 赵亭峥没打算真做这档事,也没打算给自己弄出个嗷嗷待哺的麻烦出来。只泄愤似的死命搞他,可不知道这人犯了什么毛病,说了最后那一句找铜镜后,他便像一条冰窖里搁久了的死鱼一样,猝然僵了,任凭她怎么折腾都不肯动作,只把脸死死埋在软枕中,只她不耐烦弄得狠了,才忍不住呜咽两声。 要不是身上滚烫的热意和汗珠造不了假,赵亭峥险些以为他死里头了。 天将亮时,楚睢身上的热意褪去了,她百无聊赖地起身,身上衣袍一分未乱。 没动真格的,赵亭峥嫌脏。 低头一看,榻上男人已累得极了,额发尽湿,疲惫地睡了过去。 她伸了个懒腰走出房门,只见门口一左一右僵着两个人柱,左边的周禄全已傻了眼,右面的阿南看起来更糟,他好像七魂出窍般石化了,眼睁睁地看着赵亭峥走出去,眼神里满是世界观碎成渣的沧桑。 赵亭峥挑了挑眉,忍笑道:“傻站着干什么?给他弄盆水擦擦,出了那么多汗,风寒别怪我。” 阿南这才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魂,僵硬地移动了。 等赵亭峥和周禄全走出院子时,听见后头阿南一声哀嚎穿云而上:“大人——是我害了你啊!” **** 昨夜的火药到底还是没用上,但今日也不能启程回京了。 赵亭峥眯了眯眼睛:“昨夜太平吗?” 周禄全莫名有点不敢直视她,纠结片刻,猛地挨了赵亭峥一脚:“磨磨唧唧想什么呢?” 他这才从这一脚里品出从前那个正常的靖王来,忙狗腿地跟上去道:“殿下,殿下英明,昨夜果然有人。” 赵亭峥心想果不其然:“几个?” “三个。”周禄全道,“有一个算一个,统统被解决了,殿下放心。” 赵亭峥呵道:“昨晚那鬼动静一出,不知道多少人会盯着楚睢的肚子,这三个也只是开胃小菜,日后麻烦大着呢。” 走了两步,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俩在外头守了一夜?” “……” 周禄全哭丧着脸蹲在地上,神色慌张:“哪敢,哪敢啊殿下?我隔着三步远的,就阿南那小子在外头听,我又不敢离他太远,万一他把咱们炸了怎么办?” 赵亭峥前所未有地想抽这小胖子一顿,她一把拧上小胖子的领子,把他半拎起来:“昨晚那么长时间,你就不会趁他火折子点完的时候动手啊?你就光站着看?!我等了你一晚上的消息!” 周禄全的眼睛越睁越大,好像活见了鬼一样,他竭力挣着赵亭峥的手腕,指指点点地想要说些什么。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赵亭峥没有注意到他的一样,怒吼道:“人家都骑你头上来了还在门外头瞎守着!你以为我想搞那楚睢搞一晚上?你傻吗?!” “不……不……” 赵亭峥越说越火大:“不你个头。”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含着淡淡疲惫:“让殿下劳累了,抱歉。” 赵亭峥一惊,手一松,周禄全骨碌滚到地上,总算能喘气了:“主,主子,我是说,后面有人。” 废话,赵亭峥想,不用说她也看见了。 赵亭峥莫名有点尴尬,昨晚一直背身,她有点没认出楚睢这张脸来:“楚太傅,身体好些了?” 楚睢看着不太好,脸色有点苍白,他回礼道:“托殿下的福。” 干巴巴的诡异沉默在二人中间蔓延。 良久,赵亭峥摸了摸鼻子,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昨晚怎么知道我要用□□的。” 楚睢眼睛微微垂了垂,不知为何,赵亭峥觉得他好像有心事。 “蛛丝马迹。”他说,“殿下的侍从不甚小心。” “哦?”她起了兴趣,“说说,怎么不甚小心?” 他的目光移向了一旁呲牙咧嘴的周禄全身上。 “这位周大人,在为我更换房中火烛时,将火药蹭在了烛身上。” 剩下的不必多说了。。 赵亭峥咬牙:周禄全这个成事不足的东西,昨晚就纯他害的。 俩人各怀鬼胎地对着,也不知是如何把昨夜丢在脑后的,看上去都是衣冠楚楚的人皮。 沉默片刻,楚睢清了清嗓子,终于道:“殿下,按时启程吧。” 今天的太女:孩子这回事想都别想,滚呐 日后的女帝:我要一个你生的孩子,嘤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如果说昨夜赵亭峥对楚睢这人的印象是嘴硬,那么现在对他的印象发生了改观——他是人也死倔,简直听不懂人话。 “我不去。” 楚睢身体还有些难以言喻的酸麻,尽管他自小身体的底子好,但难耐被赵亭峥玩了一晚上,忽然赵亭峥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险些一个踉跄。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出声叫住她: “殿下就不想知道您父君当年的死因吗?” 猝地,赵亭峥停下了脚步。 楚睢等着她转身,不料赵亭峥冷笑一声,道:“我当是什么,那我更应该劝太傅一句了,他什么下场你也看着了,多操心操心自己身体吧。” 一想到自己昨夜被迫搞了这男人,赵亭峥只觉得一阵晦气。 平心而论,楚睢的身体非常不错,很吸引人,否则在看不见脸的情况下,赵亭峥也没耐心搞一晚上。 但这一点儿不错并不能成为她对他改观的理由。 楚睢闻言愣住了,他自小修养甚佳,楚家虽非豪贵之族,却也是笔墨人家,平素里无论是遇上什么人都是以礼相待,连仆役亦是通文墨的安静人,从没被这般直白地侮辱过。 他张口,欲要说这些什么,嗓音却沙哑,仿佛在提醒他昨夜的不堪。 想到这里,他微微垂下了眼睛。 当年孤身进《粟论》,满朝豺狼前不肯折的傲骨,被她肆意把玩,已然无法挺直了。 赵亭峥被算计了,他知道,也曾听闻过内廷的腌臜手段,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些手段会托在自己身上,用来算计他所敬奉的太女,他将敬奉一生的人君。 楚睢心中悲怒,可自小攻读的诗书却令他悲怒得无从开口,他蒙此奇耻大辱,明知自己眼下最恰当的方式就是触柱明智,可为人臣子,姓命当属天下黎民,当属人君,岂能自行处置? 他心底山呼海啸,却在落下时,砸出了一道风平浪静的血痕。 为人臣子,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不足惜。 区区皮肉之辱。 …… 他是太女的太傅,她是他将用一生追随的人君。 他撑得住。 想到这里,楚睢垂目,淡道:“殿下,乔侍君并非传闻中的不堪之人。” 已经要走出院拱门的赵亭峥猝然停住脚步:“?” 楚睢清了清嗓子,声音中尚带着几分疲惫与沙哑:“当年他的案情,可能是为有心人捏造,如今令侍君蒙冤旧案已经重启,殿下,我听到很多宫人私下为他祈福,他是很好的人。” 硌地一声。 赵亭峥无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她嗤道:“你当我三岁小孩糊弄,只是重查旧案,就还他清白了?” 顿了顿,她轻声问道:“有方向吗。” “旧案宗中有证人曾指,宫中荣君,渔阳荣氏。” 刹那间,赵亭峥的眼前闪过那艳丽男人仪态万千的脸,在看到那一张脸的刹那,赵亭峥陡地身上一寒,仿佛是数九寒冬被丢进太液池般的刺骨寒意席卷而来。 她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襟,舔了舔嘴唇,声音干涩:“母皇的意思如何。” 楚睢从容跪下,向她叩首行礼。 “圣上准奏重查卖官旧案,而荣氏一家在朝中仍有动作,卖官乃国之重罪,我等虽拼力清查,奈何荣族势大,收效甚微。” 收效甚微。 赵亭峥冷笑,转身大步走到楚睢面前,猛地捏住了他的下巴,把他扳了过来:“我可不信你有这么好心,还我父君一个清白对你有什么好处?” 楚睢瞳孔猛地一缩。 赵亭峥越发觉得他这张脸可恨:“口口声声为了我父君的清白,怎么不解释解释你身上的血蛊是我哪位好亲戚送的?千里迢迢送上门来,不如先说说解蛊的代价是什么——骗我回京?” 楚睢失声道:“殿下!” 赵亭峥恶劣地笑笑,目光下移:“或者说更干脆一点——想要这里,鼓起来?” 她的足尖不轻不重地碾在楚睢的小腹上,那里经了一夜煎熬,本就酸麻难耐,被冷不丁一踩,楚睢当即闷哼出声。 “……哈。” 赵亭峥看着楚睢含着生理性泪水的眼睛,眼尾嫣红,忽然觉得有点口干。 想到了他昨夜发抖的高热,还有始终埋在软枕里不肯回头的脸。 她啧一声,心觉晦气——甫一开荤,尝到鲜味了。 “你骗错人了,”她不想再和他纠缠,“这么拙劣的骗术,我三岁就不信了。” 转身离去的下一秒,衣角被猛地攥住。 赵亭峥停住脚步。 楚睢低低地喘着气,他攥着赵亭峥衣角的指节用力到发白,抬起眼睛,几乎一字一顿道:“……臣只恨不能把心剖出来给殿下看。” 赵亭峥一怔,随即毫不留情道:“哈,谁要那玩意。” 正在这时,遍寻楚睢不到的阿南找了过来,一见这番情形,当即嗷一声扑过来道:“你这个禽兽亲王又对我家太傅大人做什么!?” 赵亭峥面无表情地一闪。 阿南惊慌失措地扑到楚睢身边:“大人,您才擦过身是不能见风的,这叫夫人和老爷知道了得掉多少眼泪?天杀呦,您长这么大,哪里遭过这些罪?” 哭得简直像楚睢快死了一样,赵亭峥很觉得聒噪:“行了,这不都你们主仆二人自找的,哭个屁。靖王府最多再留你一夜,最晚明天,给我从哪来的滚哪去。” 楚睢面色苍白,他注视着赵亭峥背影,良久,推开阿南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目光中微微多了两分坚定。 ***** 将过清晨,赵亭峥挎着菜篮子踏进了靖王府的门,她叼着一个苹果,正往厨房走去,却冷不丁地听到了后院的劈柴声。 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前几天囤的柴火不是很够烧吗?”她心里嘀咕,“怎么又去劈柴。” 走到膳房前院时,赵亭峥笑不出来了。 劈柴的另有其人。 楚睢从炉灶边站起身来,还有些摇摇晃晃的苍白,一抬头,笑笑:“殿下回来了?早膳已经备好,殿下去洗手吧。” 早膳? 赵亭峥见了鬼一般,她吞下口中苹果,开口道:“你搞什么鬼?” 阿南在后头劈柴,郁卒道:“殿下贵人眼瞎,没瞧出大人在做饭吗?” 她当然知道在做饭,诱人的饭香气打着滚儿涌进她的鼻腔,黄总管已经绕着灶台流口水了。 再一看,这灶房也焕然一新,不光里里外外干净了许多,连碗筷烛火、瓦罐米缸都整整齐齐地排列起来,赵亭峥从没觉得王府的灶房这么大过。 再一犹豫,唇边已经递来一勺温热的汤水。 “殿下尝尝。”楚睢平静道。 咣当一声,篮子滚到地上,赵亭峥受惊不小,一迭声叫:“周禄全!周禄全——” 楚睢道:“殿下,只是一口汤。” 赵亭峥猝地哑住了。 是,只是一口汤,她反应大得有些欲盖弥彰了。 楚睢道:“殿下自己来,好么。” 赵亭峥还来不及说话,手中便被轻柔坚定地塞了一只瓷碗,她低头看了看,汤面奶白,飘着几点碧绿青色,还缀着些红色的点缀,好看又好闻。 她忍不住低头嗅了嗅,忍不住道:“这是什么?” 楚睢道:“回殿下,是鱼汤饭,臣幼时在江南祖母膝下长大,秋日性燥之时,祖母便会煮鱼汤饭。” 赵亭峥一听就要摔碗:“你说我脾气大?” 楚睢垂目道:“殿下,秋日气燥,只是节令。” 话虽如此,赵亭峥还是想很有气节地拒绝这碗鱼汤饭,奈何肚子咕噜一声,她登时有些立场不稳,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能委屈了五脏庙,动了勺子。 一勺下去,河鱼的鲜香气与稻米的软糯包裹住了她的味蕾,她登时眼睛一亮——这可比周禄全搞的能吃多了! 她很别扭但飞快地把一碗鱼汤饭下了肚,楚睢在一旁微笑看着,半晌,突然道:“殿下很像臣在江南的弟弟妹妹们。” 登时,赵亭峥险些把饭呛出去,她咳得乱七八糟,楚睢连忙给他递了水:“是臣一时忘形了,冒犯殿下。” 俗话说吃人嘴短,赵亭峥吃了人家鱼汤饭,自觉也不能跟从前似的呛人家,于是顺了气,算是带了个正经态度:“你还有弟弟妹妹?” 楚睢道:“臣父母只臣一子,但宗亲甚多,自小也唤臣一声长兄。” 赵亭峥哦了一声:“怪不得你做饭这么好吃,原来是自小哄孩子的。” 话一说完,赵亭峥就恨不得把话捡回来吞下去——这不是说他又在哄孩子吗?! 楚睢微笑:“殿下喜欢,臣可日日下厨。” 赵亭峥从来只吃过硬榔头,还没碰过软钉子,回府时还想很理直气壮地问问楚睢什么时候走,眼下捧着空碗,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心里想的竟然是:再来一碗。 怔怔间,楚睢已接过了她的汤碗,起身去锅台旁,又为她添了一碗热腾腾的鱼汤饭。 他道:“殿下喜欢,便多用些。” 赵亭峥看着他白衣素服,广袖由于不变干活,被缚到了手肘处,露出了一节雪白的手臂。 腕上红痕未去,是她昨夜兴头上来,硬抓着他留下的。 古语有云,君子远庖厨。 她叹了口气。 古人有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