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之城》 第1章 流年似水,浮生如梦 泪河边,窄桥上,他身着素衣,一双墨眸浸染悲愁, 又是这个梦,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击声,睁开眼,是一如既往的四方墙壁,以及朴素的陈设。 我翻了个身,蜷缩在床上不愿起来,仿佛要把自己埋在里面。一旁的白狼小柠用鼻子推了推我,如雪的毛皮蓬松柔软,双眸温情脉脉地望着。 “小姐您起来了没有,时候不早了,该准备出发了。”门外的人是张叔。 “就来…”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强迫自己下床换衣洗漱。 我的行李很少,两三件衣物,一些书籍,装在背包里便可解决。穿戴整齐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抹青丝已到腰部,总觉得陌生。记得五年前,还是头乱糟糟的短发。 薛承亦尖锐的嘲讽仿佛还在耳旁… “秦花颜,你这副打扮哪有点女孩的模样?真是个男人婆!” “她的事还轮不到你说话。”宵閣眉梢轻挑,示意让他松开揪着我头发的手,墨色双眸里透着冷冽的气息,一股不允违抗之感。 薛承亦黑着脸,不屑轻哼终是无奈撒手。 记忆里的少年随即转身,语气柔和且坚定, “颜儿就是颜儿,你只需要做自己就好。其他人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宛如春日般温软的微笑,只对自己展露,独享的占有…… 小柠轻柔地舔了下我的右手,才反应过来不知觉自己又开始沉溺过去,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从前,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从我有记忆开始,这只小白狼就一直在身旁陪伴着,它的存在,对于我而言,既是朋友也是家人。轻拭去脸颊滑落的泪,怕小柠担心,还是尽力朝它露出了微笑。 又是春将入夏的时节,然而这次,终于要回家了。 望了眼窗外的紫藤花,碧空之下,显得格外郁郁葱葱。心情和缓不少,我转身将门锁上后便出发了。 张叔来自烟错城,故此不会同去南柯。把我们送到火车站后,他就准备折返。 这几年来多亏他的照拂,待我与亲人一般无二,不至于小小年纪孤苦在外,无所依靠。如今的张叔已年逾五十,身体也大不如从前,看着他总会使我想起爷爷。纵然不舍,百般叮嘱后还是与他挥手作别,也连同告别了这个生活了五年的地方。 火车上摇摇晃晃,周围乘客又多,怕给行人造成不便,我赶紧挑了个靠里的座椅,就急匆匆招呼小柠过来,拍拍旁边的位置,它便很懂事的在我脚边躺下。 轻呼一口气,短暂的安静时刻。看着车窗外的景色转瞬即逝,我的五年宛如大梦初醒,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颜儿,明天可是要去照顾璃洸花的,你可别睡过头了。”夕阳下,少年的脸背对着光,看不清此时此刻的表情。 “秦宵閣你也太小看我了吧!这怎么可能忘!” 没想到还真食言了……一去就是整整五年, “秦花颜你真该死啊……”我垂头自嘲。 少时懵懂轻许诺,及长思来负他人。 可……也许只是自己单方面这么想罢了,幼时的承诺不做数,人家未必放在心上,反倒是我被这句话困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的轰鸣声打断了我的思绪……窗外蒸汽腾然升起,是火车到站了。乘客们陆续离开,而我跟在人流的最后面不紧不慢。 晃悠出了站台,已是下午两点。见人潮逐渐散去,我才后知后觉注意到,车站门口仍停靠着辆马车。黑金色车身上纹刻着槐树,低调却难掩奢华。 槐树是南柯秦府的家徽。 果不其然,马车旁伫立的身影也发现了我们。 但看清楚来人后,我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失落。 男子身着银岚浮图学院的制服,修长挺拔的身姿,透着如同夜色般冷绝的气质。干练利落的黑色短发下,是一双焰色丹凤眼。 他径直朝我走了过来,薄唇勾起不易觉察的弧度。 “你是秦花颜吧?” “嗯,你是?” “秦夜迟。” “奶奶让我来接你。”他眯眼轻笑,好似一只狡猾的狐狸。 “哎~你可终于回来了!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双眸炙热,如火如焰。 长久不与人交际,秦夜迟猝不及防的热情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下意识看了看手表。 有这么久吗?火车不是准点到站的? 我揪了揪衣摆,没作回答,气氛显得些许尴尬,而他也不恼,只是笑着蹲下来抚摸一旁的白狼,转移了话题, “这是小柠吧?”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哈哈哈——你的事我知道的可不少呢!”他笑的很大声。 我向来不喜人故弄玄虚,也难掩心事,可他本人仿佛没注意到,依旧自顾自地去摸小柠的头,但还没来得及下手,小柠就逃避似的躲在我身后。 秦夜迟的手停留在空中,却在保持了几秒后从容不迫地起身, “不用这么拘束,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虽然按辈分来说你应该管我叫声大哥……”他低头略微沉思了一下, “不过嘛~随你喜欢都行。”说罢便笑着去接我的背包。 我皱着眉躲开,“谢谢你,我自己可以。”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我怎不知自己何时多了个哥哥? 秦夜迟耸肩似乎有点无奈,但也并未多说,招呼我们上车之后,路上再无话言。 马车直驱银岚浮图学院,现在正是紫藤花盛放的时节,学院外墙紫色的落英溢满一路。 就在前天,秦老太一封书信召我归乡。大致内容是:秦老病重,迷糊间不停唤着我的小名。故才有了接我返乡一事。 不是说爷爷都病重了吗?为什么先来学院?见状我忍不住开口, “我想先回老宅看爷爷!” “今晚会去看的,现在得先带你去学校注册。”秦夜迟见我忽然主动搭话,又露出那似有深意的笑。 “虽然只有一个学期,但是希望你能好好念书,别在最后关头惹事生非,连毕业都成问题。”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 “这是奶奶的原话。” 奶奶……她还是老样子…… 马车在校门口停住,见秦夜迟率先走了下去,我赶紧嘱咐车夫照顾好小柠,转头小跑跟上他的步伐。 毕竟秦老太的话又有谁能违抗呢? “听说这些年都是家庭教师在教你?”秦夜迟冷不丁开口问。 “嗯。” 我和他并肩走着,往来学生里总有人在跟秦夜迟打招呼,貌似他在这还挺受欢迎。但看着陌生的校园,陌生的人事,让我有些局促不安。 许是故意找话题聊,去往教务处的路上,他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问我独自生活的五年,我不喜欢提起那些日子,就刻意回避着。 春浅难诉离思,无人唤我归迟。 怎么这么快就夏天了呢?我盯着空中缓缓飘零的浅紫花瓣,百无聊赖。说是来办理入学手续,结果秦夜迟却让我在门口等着,自己一个人进去了。 心中惴惴不安,好想回去看爷爷。 “哟!这不是秦花颜吗?”突兀刺耳的男声从背后传来,但我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五年了,真没想到回来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孽缘? 看起来薛承亦这些年个子长高了不少,但眉宇间一如曾经,连火爆的脾气和这糟糕的个性也未曾改变,甚至看起来愈发严重了。 倒是他身旁的女孩子吸引了我的注意:纤纤身姿,秀发摇曳,举动间甚是优雅,最为特别的是那颗缀于眼尾的泪痣。 泪痣? 莫不是秦佩儿?! 再仔细一瞧,还真是她!我完全没有认出来!毕竟幼时的秦佩儿身材稍胖,也不似现在这般化着精致的妆容,不由感叹着实是女大十八变。 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你是佩儿?天呐,你现在变得这么漂亮,我都快认不出来你来了!好久不见!你可还记得我?” 我选择性忽略了薛承亦,径直冲过去拉住了佩儿的手。 我跟佩儿是发小,幼时在月盏念小学时做了三年的同桌,更不用提她还是我来到秦家后的第一个朋友。 秦佩儿露出微笑,“这怎么能忘记呢?颜儿你终于回来了。”看似亲切的回答,却带着一丝不难察觉的生疏和客套。 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愣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你们叙旧也叙够了吧?”薛承亦皱着眉一脸不爽。 “对不起承亦~”软糯撒娇的语气,冷冷抽手的动作,直至秦佩儿转身挽住了薛承亦,她都没再看我一眼。 “真没想到啊!秦花颜,你还能再回来,这老太太怕不是老糊涂了!”薛承亦冷笑,“就你这废材都能进银岚?今后这戏真是不看不行了。”后面他还说了点啥我全没听进去,只是诧异的望着秦佩儿。 往昔如同胶片一样在我眼前回放,可为何曾经的女孩换了模样? “死丫头又在这里给我装聋作哑!本大爷在跟你说话呢!”我的无视让薛承亦红了脸,他气冲冲地举着巴掌便朝我扇了过来,如从前那般肆意发泄着自己的怒气。 来不及躲闪,只是下意识紧闭双眼,可等了许久也未受到预想的疼痛,反倒是听见了薛承亦的惨叫,以及秦佩儿的尖叫。 疑惑中睁眼,只见紫色的雷电锁链织为屏障,挡在了我面前,与此同时,刺目的鲜红顺着薛承亦的小臂流下。 是紫电雷光! 小哥…… 我不敢转身,心脏仿佛漏了一拍,大抵是近乡情怯罢,只是愣在原地,直到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薛承亦,还记得从前我说过的话吗?” “你哪只手碰她,我就废你哪只手。” 忽然一股木质冷香从我身旁拂过,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皎洁如雪的长发。 他干净修长的背影此刻挡在了我面前…… 第2章 阔别许久,眷与时长 我叫秦花颜,出生在南柯的一个贫民窟里。 自己父母是谁?是否尚在人世?全都一无所知。 只知道旧城里像我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 大概是在八岁时,我被爷爷接走,带去了秦府,“以后你就叫秦花颜。”他牵着我的手,声音如初春暖阳般,明亮且柔和。 花颜,应该是指像花一般的美好容颜。但细想也是觉得讽刺,毕竟这名字只能说跟我毫无关系。 自认打小就是个很普通的人,毕竟出生在旧城的贫民窟里,爬山摘果,下水摸鱼,皮肤被晒得黝黑就算了,并且为了活动方便,还剪了头短发。 即便如此,身处优渥的贵族小姐们之间,我从来也没觉得比别人少了点什么。 “颜儿,这里就是你的家了。”看着陌生且富丽堂皇的房子,宛如来到另一个世界。 身边的人都说我走了狗屎运,但当时年幼的我并不理解其中的含义。 秦家除了爷爷之外,没有一个人喜欢我。即使再怎么不懂事的孩子,也看得出来大人眼神里的厌恶。 可爷爷总说没关系,颜儿不需要所有人的喜欢。 是啊,那时候便明白了,我需要的只有那些重要的人就足够了。 而后的一年,我开始在月盏念小学,爷爷希望我能结交一些新朋友,但在这里念书的基本都是官宦人家的孩子,彼此都是认识的,于是开学两个月,我连班上的人都还没认全。 唯有一人,薛承亦的“名声赫赫”,无人不晓。不光是因为他横霸一方、耀武扬威的个性,更是源于他母亲是秦府的二小姐。 我向来独来独往,与世无争,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我深知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很小就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从来也没怕过谁。 一日,我照例带着小柠来上学,却被薛承亦和他的小跟班在巷子里围了起来。 “秦花颜,你不知道学校不让带宠物吗?”他抱着手,一副欠扁的样子。 “知道,可小柠不是宠物。”我呛声道,只想穿过他们的围堵。 他不依不饶,还使眼色让跟班拦住了去路, “它不是宠物?那是啥?让我看看。” “不行!” “不行?还没人敢跟我说不行。” 薛承亦嘴角上扬,眼神里透露着狡黠的光芒, “抓住她!”于是这群小跟班们便紧紧摁住我的手,我动弹不得,唯有眼睁睁地看着。 只见薛承亦忙不迭地去抓小柠,小柠被吓的蜷缩在地,让他简单就得了手,却在挣扎中被白狼挥舞的爪子挠破了小臂。 仅仅一个小口子,可他的尖叫声宛如杀猪一般,围观众人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是真没想到这帮人就搁那站着看戏,什么脆弱又虚伪的友谊啊? 薛承亦恼羞成怒,干脆直接松手,狠狠将小柠摔在了地上!见小柠躺在地上痛苦哀嚎,我顿时急了眼,趁不备挣脱束缚,冲上去便和他厮打在一起。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薛承亦的小跟班们从来没见过这阵仗,全部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毕竟都是些小孩子,平常光吓唬人,从来没真动过手,一到紧要关头,就都傻眼了。 当初在旧城,我可是跟贫民窟里的孩子打架,就薛承亦这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我还没放在眼里。 我挥舞着拳头朝他脸抡去,他躲不过只好紧拽着我的头发,结结实实挨了两拳。与此同时我也觉察到头皮火烧般的痛,为了让他松手,我铆足了力气朝他下三路踹去,他松手了,疼的满地上打滚。 趁其无暇顾及,我赶忙爬了起来,抱着小柠撒腿就跑。 其实按照薛承亦的个性,非得告诉他母亲,然后狠狠教训我一顿。可我万没想到,最后事情却不了了之。毕竟欺负不成,反被女孩子揍了,传出去属实丢脸。 但回到家,被爷爷看到身上的伤,庆幸之余还是免不了被一顿数落。 自此我跟薛承亦便结下了梁子。 “一个从贫民窟来的贱种丫头!敢对本少爷动手!你给我等着!” “你以为我怕你啊?告诉你要是再敢来欺负秦佩儿,就让你见识下我的厉害!” 就在刚才,一进教室便看到薛承亦那帮人围成一团,吵吵闹闹不知作甚。 走近一瞧,居然又在欺负秦佩儿,对其的羞辱,真是不忍耳闻,我捏紧拳头,冲上去再次出手。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欺负她了,也不是我第一次为她解围,虽然经常落得个浑身是伤,但是我并不在乎。同薛承亦打架是家常便饭的事,倘若有一日完好无损的回家,估计爷爷反而会不习惯了。 待乌合之众散去,我愤愤转身,破天荒地对着秦佩儿吼道:“他们羞辱你你不知道还手吗?别说还手了,骂回去你总会吧?” 但这是我首次主动跟她搭话,对于我的质问她没作回答,只是蹲在地上哭,眼泪鼻涕抹了一脸。 见她如此难过,我满腔的愤怒,顿时也烟消云散了,只是默默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背,递上纸巾给予安慰。 而后的日子,我和秦佩儿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跟老师申请做了我的同桌,两人便一同上学,也一起下课。 秦佩儿告诉我说她是荣王的小女儿——秦府外戚分支血脉,加上她还小我一岁,算来我应该叫她声表妹。 明明是富家小姐,却没有一点架子。性格亲和温柔,做饭也很好吃,时常给我带来她做的点心,都是些我从没见过的东西。 记得有一年,秦佩儿跟母亲学了针织。同岁冬天,白雪初晴,她送了条围巾给我,针脚仍旧歪七扭八,却是我最喜欢的紫色,她还给自己织了一条蓝色的同款。 “颜儿,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看着她笑容明媚,眼波潋滟,情之切切,让我心轻颤。 可时光荏苒,岁月流转。 望着今时今日的她,站在当年羞辱她为猪猡的男人身旁。 天差地别,再无寻得半分从前。 究竟,发生了什么? 树影婆娑,夏日灼灼。虽然不及八月里热,可正午的暑气却愈发使人焦躁。 最终还是忍不住望了过去, 如今他长高好多,身姿挺拔,举止优雅。头发也蓄长束起,如皎月轻曳。只那双深邃的眼睛,不改分毫,还是曾经那个白净得似美玉般的少年。 一种莫名的情绪快要抑制不住,心脏仿佛要跃出胸膛。 “承亦你没事吧?”秦佩儿颤抖着不知所措。 转身看到薛承亦半跪在地上,痛苦哀嚎,他的右臂血流不止,鲜红刺目,而秦佩儿也哭的梨花带雨。 眼瞅着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哎呀~这是在干什么呢?” 秦夜迟的声音打破了这混乱的局面,只见他从教务处悠悠走来, “宵閣,谁惹你了?今天脾气这么差?下手也忒狠了。”接着蹲下查看了薛承亦的手伤,施了点简单的治疗法术。 “秦夜迟,我倒想问问你在做什么?谁让你去接她回来的?” 小哥冰冷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可现在却不比当下这番言语,胜暑之日也使我如坠冰窟。 秦夜迟缓缓起身,使眼色让秦佩儿扶薛承亦离开,然后一脸无奈的开口, “这不是老太太的吩咐嘛?难不成也赖我?” 接着垂眉轻笑,“况且再不接她回来,你是真不打算让老爷子瞑目了?”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这件事先前已经明了,何故无常反复?这般言而无信,那我对你们的承诺,也皆在我许与不许之间!” 小哥强压着怒气,“还有,你最好给我管住你的人,没有下次。”说罢便欲离开。 我愣在原地,心中阵阵酸涩。 小哥他,是不愿意我回来吗? 肩上一沉,不由地抬头看,来人竟是, “幕风哥!” “小丫头发什么呆呢?”他笑容灿烂。 “你怎么会在这?” “我们是来接你的啊。” 闻言心情随之和缓不少,喜笑难掩,能再见到他真是太好了! 如今他个子高我半截,却还似小时候般搂住我,并催促着往前, “颜儿走啊~我们回家!” 转头还没好气地朝看戏的人群补了句,“看什么看?散了吧!” 时过境迁,万物更迭,惟愿故人始终,未曾改变。 在拜托幕风哥给下午的报道请假后,宵閣就带我先回了老宅。坐在马车上,看着独自望向车窗外的少年,阳光轻柔,他的眼神却晦暗不明。 该如何开口,时间太长了,久到不知该如何跟他相处,没有料想到居然是这般的重逢。 又是一路无话。 “公子,到秦府了。”车夫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马车停在老宅门口良久,见宵閣不为所动,皱眉仿佛在思考些什么,我忍不住主动开口询问。 “小哥?” “……嗯?” “我们到家了。” “哦……不好意思方才出神了……”语气毫无波澜,也未显喜怒之色。 在他准备下车时,我不禁拉住了他的衣摆,但是紧张的不敢看向他,只是结巴着开口, “小哥……你没啥要对我说的吗?” “嗯……”他思考片刻,“我应该说些什么?怎……”他还未说完,可我自知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倒不如先开口,便急不可耐地打断了, “可是我有!”掩饰不住失落的表情,强忍眼眶中的泪,幽幽开口, “对不起……小哥,当初不告而别……” “爷爷通知的急,我自己也是临时才知道……不是故意要食言的!” “……”宵閣脸上似乎划过一刹那的错愕,但转瞬即逝,甚至我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没关系的,我都知道,不用跟我道歉。”他笑着抚摸了我的头发。 是否只要见面,一切就能回到从前。 我低下头,想隐藏悄然滑落的泪水,却还是被他敏锐察觉。 “都长大了还这么爱哭啊~” “才不是!只是……”我话音渐弱,思念如潮水浸覆吞噬,忍不住向他拥来,雪松香萦绕的怀抱,是小时候的味道,我贪婪的嗅着, “小哥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第3章 众生皆苦,万相本无 马车上静的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而我在等,等他的回拥。 我知道宵閣是个内敛的人,所以打小开始,每次惹他生气,只要我主动求和,他必有所回应,这成为我们之间的一种默契。 无法诉说的言语,倒不如用行动来表达,总以为可以恒久不变。 可这一次,他的手只是僵硬在那里,迟迟未至。 “颜儿……我们该去看爷爷了……” 他岔开话题,轻轻推开我环抱着的手,头也不回的起身下车离开。 我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印象中的宵閣,从来没有拒绝过我。 看着他独自一人的背影,总有种被扔下的感觉。 想追上去,但不由得生气,嘴上说他都知道,那为何还是这般疏远之态? “公子。” 马车外传来声音,两名佣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爷爷情况如何?” “老爷刚醒一会,方才扶他起来稍坐” “嗯,我们这就进去看他。” 闻言也来不及多想了,还是先去看爷爷要紧。 离乡背井数余载,梦里几度归故里。 推门而入,一股陈木香混杂着旧书的味道,唤醒了我对往昔生活的记忆。 曾几何时,夏日明媚,两个孩子嬉笑玩闹的身影,穿堂而过消失在远处的庭院里。 心头一颤,只是片刻的呆愣,再回过神时小哥已经上了楼,我便急忙跟了上去。 房间里,爷爷半靠在床头,两颊凹陷,已是消瘦如柴的身躯,他沉重的呼吸,混浊的瞳仁,都像在告诉我就要不久于世。 “颜……儿?” 见我回来,爷爷紧缩的眉头倏然渐缓,艰难地唤着我的小名。 强忍着即将溢出的泪水,赶忙跑过去牵住了他的手, “爷爷……我好想你……”难言的思念像是哽咽在我心头的泪。 倦鸟难掩声泣,孤影怎奈步悲。 我伏在爷爷床边,一时间所有的委屈都涌了上来,悲恸难抑,但还是尽力克制着自己快要决堤的情感,不能哭,至少在爷爷面前不可以! 爷爷的气息微弱,可目光依旧温柔,他颤颤巍巍地伸手,似乎是想抚摸下我的头发,可终是没有力气。 “颜儿不哭……” “颜儿……不哭……是爷爷对不住你啊……”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只是絮絮叨叨重复着那句“对不住你啊……”意识便不再清明。 “爷爷只是睡着了。”看我一脸担心,宵閣冷静解释,接着从衣袖里拿出一个信封并递了过来。 “这个是爷爷让我转交给你的,务必要收好。”突然郑重的语气,让我有些不安。 “这是什么?” “他没有告诉我,我只是代为转达。”他神色认真,貌似真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我接过并把它放进口袋,随即便离开了房间,打算让爷爷好好休息。 从收到那封归乡的书信开始,一路上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就像无形之中有人牵引着我似的,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想起方才在学院,准备和幕风哥离开前,我无意间瞥见秦夜迟独自站在那,他神情黯淡,可目光未移,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 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颜儿,你今日也劳累了,晚上秦府夜宴就不用去了。” 身后传来宵閣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虽说我向来不喜秦家人,他们的聚会能躲就躲,但是没有询问我的想法,只是平静的通知,这种行为过于反常了,根本不是我认识的宵閣。 “对了,你的房间还在原来的地方。”他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语气冷淡而疏离。 “早点休息,明天会派人送你去上课的。”说罢便匆匆下了楼。 像是故意在躲着我一般。 肯定是有事相瞒,但按照我对宵閣的了解,就他这种倔脾气,只要不愿意,无论是谁都不会袒露心声的。 胸口感觉压抑的快要喘不上气…… 罢了,来日方长,总不能强求吧。 吃过晚饭后,小柠不知道跑去哪儿玩了,本打算再去看下爷爷,但管家说医生在问诊,时间尚早又无事可做,我便独自晃荡在老宅里。 记得爷爷说以前的旧城还不是贫民窟,而是南柯的主城区。随着发展扩建,大部分人都搬去了新城区,秦府作为南柯的执政当局,也是在那时候迁移过去的,而这些遗留下来的旧房子,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贫民们的家园。 老宅位置偏僻,距离旧城只相隔一条泪河。但因为爷爷舍不得这里,也舍不得后院满山的璃洸花树,便独自一人住着,偌大的房子就显得更加空荡寂寥。 直到我和小哥的到来。 飘叶随风蹁跹摇曳,抬头望去,不经意间走到了老宅的门口,青砖黛瓦下,竟是那棵古槐树! 据悉它已存在百年之久,阔别数载,没成想还能一见。 今天下午经过时,因为走得急也没注意,殊不知眼前这一幕,却让我无比震惊: 枯黄的叶片之下,它残破枯萎的枝干已经不堪重负,裹挟着泥土隐匿在落日的余晖中。 传说这棵象征着南柯的古槐树永生不死,可如今看来,所谓传说,也只不过是孩童睡前的童话故事罢了。 世间万物终究逃不过一死,只不过早晚而已。 我轻靠在它枯朽的树干上,抚摸着早已归宁的冷木,想以此感受它存在过的痕迹。 死亡是什么样子的? 从小出生在旧城,见惯了生死离别,却未曾懂过其中的含义。 毕竟在那样的环境里,求生已经是很困难的事了。面对别人过于复杂的情感,我的大脑仿佛自动选择了逃避,并且封闭了这一部分的机能。 记得六岁时,我捡到只小云雀,还喂养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成想去看望它的那天,却在屋檐下发现了它被野猫咬死的尸体。 我呆愣在原地,平静的望着,没有流下一滴泪。 “生命真是脆弱……”我喃喃自语,只觉得胸口堵得慌,脑袋里却在暗自庆幸我和小柠还活着。 你或许会痛斥我是个冷酷无情且自私之人。 但贫民窟里因为疾病和饥饿而死的,光是人类都不在少数,更别提小动物了,早已司空见惯。 但同时我也是幸运的,我遇到了爷爷,并且离开了那里。 都说不在其身,不知其痛,或许我只是不愿面对罢了。 那爷爷他……也会死吗? 拖着沉重的心情,我回到了屋里。 去询问了久在诊治的医生,他告诉我, “是溢魔症。” 溢魔症候群源自十五年前的一场战争,是战后突然爆发的疾病,致使星球上百分之六十的人被染,虽然患病者之间不会传播,但该疾病有潜伏期,并且无药石可医。 患病者的异能量会大幅四散溢出,对于拥有异能的人,异能量无异于支撑身体的血液,大幅溢出异能,不但要遭受剧痛折磨,日久便会力竭而亡。 简而言之,就是活着受尽苦难,唯有一死方可解脱。 “爷爷,南柯为啥叫长夏之城啊?” “南柯的四季很短,往往不到半月之数,唯独夏天可以持续很久,因此南柯又称为长夏之城。” 往昔之言于耳畔重现。 可现在明明是夏天啊,为何还这么冷呢?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寒冷的月夜。 白雪纷飞,北风呼啸。 记忆里那个如美玉般的少年,雪风将他的脸颊冻得煞白,泪珠凝结成为薄霜,眼神中寻不到一丝生的希望,所谓的万念俱灰莫过于此。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对死亡的恐惧,宵閣求求你别死!尊敬的森林之神,不要带走他!求你不要把宵閣也带走! 爷爷……小哥…… 我蜷缩在床上,怕哭出声,只是死死揪着被角,泪水模糊了双眼,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初次见他,是在老宅后面的泪河边。 窄桥之上,孑然而立。 玉肤玉骨,乃世间少有之容颜,白衣翩翩,恍若跌落凡尘的精灵。 双眸深邃如幽潭,气质独绝似霜寒。周身萦绕着清冷的气息,一眼便使我心涟漪微动。 他眉宇间挂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悲愁,但那时候的自己却毫无察觉,只是呆愣在原地,叹于这惊为天人的容貌。 止到爷爷唤我,才回过神来, “颜儿,快过来。” 我连忙捡起河里捞的石子,都来不及穿鞋,便赤脚跑了过去。 “这是宵閣,你的二哥。” 我微微行礼,宵閣?小哥? “那我便唤你小哥啦!” 在尚不懂爱的年纪,遇到了喜欢的人,最简单的表达方式,就是想每天看到他。 这份难言的情感,我说不清,也道不明。或许是觉得他和我命运相似,作为同类之间的心心相惜?亦或是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总是在不自觉中吸引了我的注意。 反正从那以后,我便经常尾随在他身边。但少年总是神情忧郁,每天郁郁寡欢,面对我的殷勤充耳不闻,像是孤独的被困在另一个世界里。 这愈发地让我对他产生好奇。 宵閣经常穿着一身素衣,我不理解于是跑去问爷爷, “宵閣的母亲去世了,着素衣是在为她服丧。” 那他不开心是因为那个女人吗?母亲?母亲是个什么样子的存在?我不明白。 从嚼闲话的佣人那里得知,宵閣的父亲就是爷爷的二儿子,十五年前的那场战争,他因为一个女人做了逃兵,自此下落不明。再后来,就只寻回了宵閣和他刚过世的母亲,他的母亲同样也是死于溢魔症。 老宅里有间被锁住的屋子,透过门缝,我看见了宵閣母亲的画像:她身着紫裙,一双明眸顾盼生辉,银发宛若星河流转,气质非凡,美得让人嫉妒。 原来母亲这么美吗?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破天荒的有了些自卑。 764年的南柯,久违的下了场大雪,是百年难遇的长冬。 漫漫雪夜,寂静的老宅里,总能听到宵閣小声的啜泣。 一天夜里,我忽然从梦中惊醒,看着身旁的床铺空了许久,心里顿感不安,随便抓了条毯子披着便起了身。 但屋子里寻了半天,也没有瞧见人影。 不知何时,窗外的暴雪停了,转身发现庭院的侧门开着,而雪地里一串小小的脚印延伸到了后山上…… 第4章 晴空白雪,世上少年 冬夜里的远山显得十分可怖,漆黑的轮廓仿佛沉默的巨兽,吞噬着迷路的旅人。 刺骨的雪风吹得我东倒西歪,上山的路因为天气的缘故,变得泥泞不堪,使得每走一步都十分困难。 出发之前我让小柠去城里通知爷爷,今天是秦府定期家宴的日子,原本晚上爷爷是要回来的,无奈因突降暴雪,被困未归。加之春节临近,老宅里的佣人们都早早休了假,无人可用。 一切麻烦似乎都凑巧而至。 秋木沙沙作响,宛如凄厉的呜咽,黑暗隐匿在四周,唯地上白雪亮得晃眼。我裹紧了毯子,有些担心,也不知道宵閣来这里做什么。 忽觉脚下一滑,猝不及防便摔倒在地,膝盖处传来断裂般的疼痛,让我不禁溢出生理性泪水。踉跄站起身来,衣服也被地上积雪打湿,脏兮兮的泥土混合着伤口的血,看起来十分狼狈。 没有时间多想,只是咬牙强忍着疼痛,继续向前走去,那串伸向远方的小小脚印,此刻成为了我唯一的方向。 终是寻到痕迹尽头,厚重的云层散去,月光柔和洒落的地方,那是他母亲灵魂的栖息之所。 远远便看到少年孤独的身影。 只见宵閣静静靠在冰冷的墓碑旁,白雪凝结在他的眼睫之上,宛如轻颤翅膀的银蝶;流光月夜下,失去血色的面庞如同冰雕玉砌,一身素衣更显清冷凄美。 他在这里做什么?! “小哥!” 我慌忙跑了过去,也顾不上摔伤的腿。 “小哥!你……没事吧?”我跪在他身旁轻声呼唤,紧握的双手却止不住颤抖。 宵閣的目光空洞且呆滞,似是在凝望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母亲……求你别扔下我……”他的气息微弱,浑身冷的如同冰块,单薄的身躯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 “……母亲……我很想你……”他像是没看到我一般,只是抚摸着坚硬的墓碑,自顾自地说着。 “求你……带我走吧……”两行清泪划过颊边,宵閣绝望的合上了双眼。 冷风寂寂,他的恸哭如同幼兽支离破碎的哀鸣,在这寒夜里久久不息。 “小哥……” 眼前的光景使我内心无比触动,一刹那间仿佛能与他共情所有的哀伤与悲凉。 我知道,我和宵閣都是孤独的。 这个世上再无他的亲人,因此想寻死以求解脱。 泪水夺眶而出,嗓子里也酸涩的难受,宵閣你为何要如此呢?逝者已逝,生者难不成也要随她而去吗? 我将他轻拥在怀,想借以慰藉这破碎的灵魂。 对于我的行为,宵閣没有拒绝,但他愈发冰冷的体温,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再这样下去,他会被冻死在这里的! 恐惧紧扼心脏,谁来救救他?! 蓦然间意识闪过:对!还有我,我来! 我手忙脚乱地把身上的毯子给宵閣披上,随之蹲下将他拉至背后背上。 宵閣仅大我一岁,彼时背负他瘦弱的身躯,对于我来说还算轻松。 也不知道何时还会再次下雪,如果运气不好,气温下降,只怕宵閣会更加危险,念及此,我不由得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心跳如鼓擂,即便自己已经心慌意乱,还是尽量维持着冷静的语气,一遍遍重复着,一次次呼唤着,生怕他就此再也醒不过来。 “小哥别睡……” “小哥别睡……坚持住我们就快到家了。” 长途跋涉,加之惊吓过度,我只觉得浑身燥热不堪,额间全是汗水,发丝因此黏腻的糊在脸上,脚也沉重的如负千斤。 恍惚间后脖颈上似乎划过了一滴凉意, 是落雪吗?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下山的路是否正确,只是凭依着来时的记忆。 但在我体力透支前,远方荧荧火光处传来了小柠的吠叫。 “爷爷!”我扯着嗓子全力喊出这句,便两眼一黑栽了下去。 再醒过来时,我已经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迷迷糊糊间看到佣人们忙碌的身影。应该是我生病了吧?记不大清楚,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梦里宵閣孤独的站在白雪夜中,越走越远…… 房间里静的只听得到时钟滴答的声响,我从床上一跃而下,膝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虽还是包扎着绷带,但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躺了这么久,真的很想呼吸一下外面新鲜的空气。 不知道宵閣现在怎么样了……正好去看看他吧。 在房间寻找未果,又去老宅里他常待的地方搜索一番,也没瞧见人。 窗外的落花轻扬,空气里满是璃洸花清甜的味道。顺着望过去,在后院一棵璃洸花树下,看到了那抹消瘦的身影。 春日的阳光轻柔,落在他身上却无比耀眼。 “小哥!”我掩饰不住欣喜的神情,急切地唤他。 宵閣蓦然转身,衣袂轻曳,他的笑容绽开在如玉般润泽的唇角,仅仅浅淡的弧度,却无时无刻不在我心海拨弄涟漪。 “颜儿你来了。”这不是他初次同我说话,可当下忽闻,竟这般清远动听,朦胧如远山晨雾。 “小哥你身体怎么样?没事了吧?”能够再次看到他,我难诉心中的喜悦。 “早已无碍……” “倒是你……听医生说落下了寒疾,估计一到冬日便会复发……”言及此处,宵閣的语气渐弱,目光也黯淡了下去。 “哎呀~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平时我身体就老好了,生个病啥的都不用吃药的!”怕他心里过意不去,我拍拍胸脯,故作逞强。 宵閣的眉头紧皱,目光却灼灼如炽。 “为什么要舍命救我?你跟我本无血缘,何故要做到这般程度?” 这下倒叫我不知该如何解释了,总不能说因为喜欢他吧,多让人难为情。 他这仿若百年古潭静水的个性,如今也能泛起潋滟,真是难得的坦率,也是最好的机会。 于是我揪了揪衣摆,没有片刻思索,便毫不犹豫地回答, “既然叫你一声小哥,那你就是我哥!” “我们都是爷爷的孩子,不论血缘与否,以后便是一家人,所以我会保护你的!” 宵閣面色一怔,有些许惊讶,可眉间仍交织着茫然与无助。 “颜儿,其实我一直很害怕……”他黯然低头,看不清此刻的表情。 “害怕?”我不明白。 “嗯……害怕要是有一天我忘了她怎么办?” “忘了她的模样,忘了她的声音……甚至再也想不起来……”他的语气逐渐颤抖。 “只要我们还活着,那对她的思念就永不褪色!”我言之切切,觉得或许有些矫情,但还是认真告诉他。 “所以小哥,请不要轻易就放弃自己生命。” “有我在你身边,我同你一起记得,记得她存在过。” 这番侃侃而谈,虽不知宵閣此刻的心情,但反倒是我被自己的发言感动了,竟雀跃地跑过去拉住他的手,将彼此的小拇指相勾。 “我,秦花颜,在璃洸花树旁跟你立下约定……” “……同秦宵閣是一辈子的兄妹,彼此将永远不舍不弃,相伴相依!” 霎时他白皙的脸颊,如同染上春日花瓣的绯红,明媚且热烈,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若即若离的情愫渐生,是年少时的心动,带着无法言说的青涩,却不觉沉沦,让人着迷。 宵閣张皇地扭过头去,犹豫再三,终是羞赧开口, “你这女孩子说话怎么这般……不知道害羞!” “况且……我还没同意呢!”他微启的薄唇带着一丝难掩的笑意。 “所以……不作数!”说罢他哼哼转身,几欲先走。 我赶忙跑其身前,叉腰拦下宵閣。 “才不管!拉过勾盖过章的事,是不能反悔的!”我装出凶狠的表情,给他做了个鬼脸。 宵閣伸出右手,修长的指尖轻弹,瞬间我便挨了个爆栗, “哎哟!” 我捂着微痛的额头,幽怨地看着他, “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真是好心没好报!” 此刻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微风徐徐,浅白的落英曳曳飘飞,在心湖里溢满一池碎花。 宵閣勾唇不语,但他眼底轻浅的笑意,当下却胜过世间无数绝美花海。 目光相交的瞬间,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终是咽下了那份悸动。 “颜儿,我们回家吧。”白衣少年眸中似有星河流转,他温柔牵过我置于额间的手。 “嗯!”我点头回应,心中比吃了糖块还要甜蜜。 时光回溯,记忆依旧鲜活如初。 那个午后,那些我未曾说出口的话,成为日后我最想回去的时光。 梦中得来复失去之人, 唯念:晴空白雪,世上少年,秦家公子,天下独绝。 清晨的浅光穿透纱帘,洒落一地金辉,窗外雀鸟的叽喳声将我唤醒,原是新日已至。 “又梦到小时候的事了……” 我喃喃自语,揉着惺忪的睡眼,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虽说整夜长梦,但这一觉却睡得十分安心,有种被浸覆在温泉里的感觉,轻暖且平静。似乎还有股熟悉的味道,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门外传来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小姐该起床了!” “今日是你去学校上课的第一天,公子说让您务必早些动身。”声线听起来大抵是个女孩子,但言辞沉稳,掷地有声,想必是位精干之人。 “马上就好!” 我闻嗅着周围,终于在身旁未凉的枕头上,寻到了气味的来源。 这是…… 雪松木的味道?! 我呆愣地瘫坐在床上,陷入了沉思…… 第5章 水月镜花,俱为虚妄 宵閣?可他昨夜不是去秦府家宴了吗? 我摇了摇头,重新理清思绪。 真是睡糊涂了,大抵是我的错觉吧! 不愿再多想,于是起身下床,准备换衣洗漱。 银岚浮图是南柯和王城为表友好邦交而共建的学府,所以学院的制服风格混合了南柯的交领右衽,以及繁琐的系带广袖。 我向来不喜这些,毕竟光是穿它们就浪费了好长时间。 “真是麻烦!”抱怨着推开房门,殊不知那位叫我起床的少女仍等候在侧,不禁被吓了一跳。 “啊!你还在啊?”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强装镇定地道歉,试图缓和下尴尬的氛围,她端庄严肃的神情,属实让我莫名紧张。 “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唤我火舞即可。”她的面容清秀冷峻,赤发红瞳,温婉中不失坚韧,如雪山之巅的一株寒梅。 “小姐,按照秦公子的吩咐,从今天起我便是您的伴读。”火舞随即欠身行礼。 “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出门了。” “嗯?我怎么没听他说有伴读这回事?”我不解。 “出于小姐的特殊情况,公子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她语气平淡,夹杂着些许不耐烦。 “用不着!你告诉他我不需要什么伴读!”无名的怒气涌上心头,我径直从她身旁越过。 “你也别再跟着我!”撂下这句话我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然而她口中所谓的特殊情况就是: 我没有异能。 因为南柯的大部分孩子,在九岁那年便会觉醒异能天赋。且越是出生贵族世家的孩子,天赋则越为稀有,不仅如此还代代承袭。 作为一个从贫民窟里出来的女孩,天生注定就没有异能。 可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无论我在学院里成绩有多好,只要没有异能,就没有自保的能力,于国家和社会而言,亦是没用的废物。 我所做的努力皆是虚妄,不过白费力气罢了。 心中酸涩不堪,唯有闭目沉静吐纳,方可暂缓心绪。 尽管如此,可我的悲伤从来不是苦于自己的平凡。正相反,我压根不在乎这些,接纳不完美的自己,与自己和解,是小时候爷爷就教会我的课题。 我不能承受的是,宵閣他把我当作另类来对待! 别人轻易能做的事情,唯我不可以! 但冷静下来斟酌,也识得出个缘由,约莫着是那年天赋日之事,宵閣仍在后怕。 当时我们还在月盏念小学。 日落时分,天际渐斜的夕光依然熠熠生辉,早已是过了放晚学的时间。 忆起下午天赋觉醒时,老师在班级众人面前,告知我乃是无灵慧的庸才之辈,身旁的薛承亦一流就毫不避讳地极尽讥讽,尖酸刻薄的挖苦,不堪入耳。 当时就料想到会有现在,他怎么肯放过这个机会,却仍是逃不过的结局。 故而下学后我被他们拦在花园里,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我独自躺在坚硬的地上,灰头土脸且无形象可言,衣衫也破烂不堪,浑身痛得仿佛要裂开。 鉴于上次薛承亦的告发,小柠自此不能进入学校,仅限在门口等候。无法求助于她,所以我只是单方面的被他们欺负,且毫无还手之力。 身上均是被异能划过的伤痕,我知道他们是在故意羞辱我,嘲讽平庸的自己。 说不恨自然是假,但也不想浪费过多精力在他身上。自始至终,我都不明白薛承亦的行为,也不懂他为何这般讨厌我,或许霸凌一个人从来都不需要理由吧。 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没有不甘,也没有懊悔,只是很饿,很想念爷爷做的酒酿圆子。 待宵閣找到我时,天已渐黑。他又急又气,可又不知如何是好,再看到我身上的伤,眼里瞬时浸满心疼。 他将自己的外套褪下给我披上,生怕稍不留意就弄疼我,只得小心翼翼将我抱起。 “颜儿,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我靠在他温热的胸膛,心跳的震动夹杂着轻柔的叹息,此刻却如一剂良药,让我获得短暂平静。 “今天若不是你朋友跑来通知我,我甚至不知道你出事!” “你大可以多依赖我一点,不必时刻都这么坚强……” “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我语气恹恹,心中五味杂陈。 “但你越是这样,我就越不放心!”宵閣长眉微蹙,言辞十分恳切。 “是你说的,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闻言我沉默着低下了头。 我知道他们关心我,却也明白爷爷工作很忙。他作为秦府的家主,操持繁重的事务已是自顾不暇……况且在南柯这样等级严明的国家,而我的身份只是爷爷收养的一个贫民,他所能给予我的已是全部,终是无能为力。 更别提宵閣……哪怕他在校成绩优异,性格和善,也深受同学和老师的喜爱。可他越是出色,就越不乏嫉妒的人。就因为宵閣的母亲是外籍之女,私下就能屡屡辱骂他是来历不明的私生子。 没有人的生活是一帆风顺的,彼此之间也互不亏欠,有些苦难总得自己去解决。 我曾经天真的想过,如果这次让他打回来,或许我和薛承亦的仇恨,也可以到此为止吧? 可终是我错了。 隔日清晨,鉴于受伤我只能请假在家休养,朦胧间却听到激烈的争吵声。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艰难地走到门口,房门虚掩,却忽闻爷爷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从来没有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一时担心竟直接推开了房门。 “知道。” 只见宵閣立于一旁,仰首直视着爷爷,语气却镇定自若,丝毫不惧。 “他把颜儿伤的这么重,而我只是打断他一条手罢了,这不算什么。” “这还不算什么?你可知现在闹的全城皆知!所有的皇亲贵族都在看我们秦府的笑话!” “你若真怕别人笑话,为什么自己不去解决这件事?”宵閣抱手冷笑,轻哼讽刺道。 “说到底还是你没有把我们当做自己的孩子……”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甩了过去。 甚至由于用力过猛,宵閣的头因为惯性扭到一旁,月白色的发丝凌乱地垂落,脸颊也瞬间红肿得宛如滴血。 “爷爷别这样!”此景我泪如泉涌,愧疚得难以言喻,踉跄着想过去,身体却瞬间脱力摔倒。 “颜儿你怎么起来了?快回房去!”宵閣见状,眼神凌厉,怒声呵斥。 “都是我的错!爷爷求你别怪小哥!”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能无助地瘫坐在地上。 “唉……”爷爷仰天长叹,终是无奈摇头, “罢了,到底是我的错……”他摆了摆手,指使仆人将我扶起送回房间。 虽然爷爷没有再怨宵閣,但为堵悠悠之口,终究是罚了他半月禁闭。 待我伤痊愈,宵閣都尚未出来。 不过经此事件之后,他对我的保护欲也愈发偏激。离乡多年,还以为自己忘了这回事,竟不知这般镌心铭骨。 记忆明明无声无息,却能在人们的心中生生不息。 轻呼一口气,堵塞在心田的阴郁也散去。 我环顾四周,寻找着小柠的身影,终是在老宅门口觅到她困倦的神情。 “等很久了吧小柠?走吧!我们去学校。” 白狼轻声吠叫以示回应,抚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总能缓解我的疲惫和悲伤。 离开的五年里南柯变化很大,新建的街区和废弃的旧楼增加不少。若不是昨天乘车回来时记了路,还真有可能会走错,有时满庆幸自己的记性还不赖。 但在校门口同小柠告别后,望着银岚浮图学院,我陷入了迷茫……相比起幼时就读的月盏,它的校区规模宏大了不知数倍。 不过最后跟着指示牌,好歹寻到了所在班级。 可刚一进门,无数双眼睛便齐齐朝我望来。 这是作什么?我甚是不解。 顶着众目睽睽以及他们光明正大的窃窃私语,我冷漠且淡定地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方将落座,前桌的女孩便迫不及待地转身,欲同我搭话。 她一头乌发柔顺光滑,虽说不上五官精致,但圆润饱满的面颊上,纯真的笑颜煞是可爱。 “你好!我叫沐苒苒!”她言辞激动,举止活泼,眸中似是盛放了一池明媚。 “你好,我是新来的学生,名叫秦……” “秦花颜对吧!昨天发生的事可轰动了!现在全校都在议论你呢!”沐苒苒一副八卦的表情。 “什么‘学生会会长和纪检部部长为了一个新入学的女孩大打出手’,传的可邪乎了哈哈哈——”她笑的前仰后合。 “我就巨想看看这么‘传奇’的女孩究竟是什么模样?”说罢她便凑近过来,仔细打量着我。 “嗯……现下看来似乎也没啥特别的嘛!”她挠了挠头,后知后觉地又补充了句, “哎!等等我没别的意思哈!你别多想,不是在贬低你……” “哈哈没关系的,我本就是个普通人嘛!” 沐苒苒的动作夸张诙谐,感染力极强,这种直爽的性格反倒是招我喜爱,相处起来也不会觉得累。 在南柯这个地方,没有心机的人少之又少。 “嘿嘿那就好!跟你说,虽然我是从烟错城来这边游学没多久,可南柯的八卦和异闻我差不多都知道!”她双手叉腰,一脸骄傲。 “如果你有啥不懂的,或者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闻言我心中忽而闪过一个身影, “那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嗯?谁呀?”她歪头询问。 “你可知岐黄学者之女司小沫?” 待我方才问出口,沐苒苒的脸色就骤变,取而代之的满是惊恐和慌张。 “嘘!你小点声!”她将食指放在唇角,示意我放低音量。 “你问她作甚?在南柯她可是个忌讳!” “忌讳?”越听越是困惑,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因为司小沫三年前就死了……” 死了?死了!意识瞬间空白,尖锐的耳鸣震得脑袋里嗡嗡作响,整个人也如同石化一般无法动弹。 直至眩晕片刻,才闻沐苒苒的声音似从远方传来, “听说她当年患了溢魔症,按道理来说还有几岁活头。莫名却死了,死相还非常难堪,秦府便刻意隐瞒了下来,现如今也不知到底是何缘由。” 小沫…… 不经悲从中来,哽咽难言…… 第6章 诡谲怪诞,往生残念 夏风徐徐,午后的光影穿透翠绿的银杏,洒落一地斑驳。 我盘腿坐于树下,享受着片刻的凉爽和宁静,脑袋里却仍是有些恍惚。 “花颜!”远处传来沐苒苒的呼喊,她的指尖光点轻跃,绚烂飞扬,如同旧世界童话书里,记载的一种叫仙子的不可思议存在,很是夺目。 看着她活泼的身影,我挥了挥手,简单的作了回应。 这节课是在户外训练学生异能的运用,而但凡是需要实际操作的课程,我都不必参加,只需在一旁休息,并观摩其他同学的发挥。 可现下我却魂不守舍,心中仍旧无法接受那个突然而至的消息。 人生真是奇怪,似乎总是裹挟着遗憾。明明没有同她好好道别,想着还会有下次的重逢,殊不知这般的不圆满竟是永别。 何为随遇而安?怎以顺其自然?让人心绪难平,却终是无解。 轻声叹息,不愿再琢磨,迫切想寻求转移注意,继而将包里的笔记取出,里面夹放着上次宵閣转交给我的信。 信件封皮乍眼看去煞是朴素,浅黄色槐花作的底纹,月白色火漆浇筑的封口,同秦府其他的书札一般无二。 怀着疑惑的同时,心中也充满了好奇。我急切地用小刀拆开来,殊不知里面唯有一张绘有奇怪图案的浅绿信纸。 那诡异图案尚且不明,然将其翻转,仔细观察,方可发现在纸张右下的角落里,被人用油墨笔写了个小小的数字“169”。 “169”这是什么意思?是代表时间?日期还是年份? 爷爷难道是意有所指吗?还是什么奇怪的考验? 心中愁肠百结,吞噬着勉强维持的平静,让我再不能全然专注当下。 加之这些天遇到的事情过于繁多,尚未明了的心绪,变得更加混乱,顿时只觉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真不懂爷爷所谓的重要就是在这里故弄玄虚吗? 我恼怒地合上了笔记,却忽闻头顶传来声音, “秦花颜,上课不专心!纳入班级考核扣三分!” 话音未落,我早已眉头紧皱,强压着怒气。 哪个找死的家伙,非得现在自掘坟墓! 抬头恶狠狠地瞪去,然引入眼帘的便是秦夜迟噙着笑的嘴角,他神情痞痞,眉眼不驯,抱着手立于我身后。 我眨巴了两下眼睛,“你在这做什么?”有些惊讶。 “当然是来逮上课不认真的同学啦!”他嗤笑一声,语调散漫,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怕是在说你自己吧!”我不屑的翻了个白眼,话里带有一丝挖苦的意味。 “还有谁还能像你这样,在上课时间随意乱晃的?” “好吧,我承认是专程来看你的。”见他如此直白袒露,倒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看我作甚?” “毕竟我们两现在是学习搭档了嘛,自然要过来同你打声招呼呀。” “什么学习搭档?”秦夜迟这家伙又在自说自话些什么? “我问过教导主任了,他说你是我们这一届理论知识最强的学生,甚至与秦宵閣不相上下。唯独可惜的,是个实操为零的废物。” “这不正凑巧嘛,与你相反,我理论成绩稍差,但是实操强。所以他给我的建议就是,让我们两个做学习搭档,彼此互补。” “我可没有同意。” “若是想拒绝的话,那你得自己去同教导主任反映。”他低声坏笑,带着几分玩味和戏谑,“然而这样的话,某人的实操课就没有分数了,成绩过于难看是不能毕业的哦~孰轻孰重自己掂量。” 见我沉默着没有回应,他一副得逞的表情,于是毫不客气地在我身旁坐下, “在那之前,多多指教啦!搭档!”,接着将双臂交叠置于脑后,一副优哉游哉的姿态靠在树上。 我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二人皆沉默许久,周围则是静的只听得到风吹树叶的微响,此刻自然界的声音是抚慰人心最好的良药。 “真好啊不用上实操课~”秦夜迟的唇角漾起弧度,漫不经心地开腔。 “我是因为特殊照顾才不用上课的,那你呢?怎么也坐在这里?” “这种基础异能课程我早就不用上了。”他眉间轻挑,眼底笑意流转,似是听到世上最无知的问题。 跟秦夜迟沟通真是困难,这家伙简直就是个臭屁大王!敢情除了装模作样,别的啥也不会!令人无比讨厌! 我毅然起身,只欲离开,准备去回绝这个可笑的提议。 “秦花颜,你是真记不得我是谁了吗?”彼时他的声音如黑夜暗流,每个字都重重的落在我心上,也夹杂着一丝微妙且莫名渴望探求的冲动。 “我不喜欢你说话拐弯抹角。” 秦夜迟缓缓抬头,黑发之下,炽瞳桀骜凌厉,透着邪魅的气息。 “我是秦府大公子秦昭衡之子,也是秦老爷子的长孙。” “想起来了么?我的小妹妹?”他言辞冰冷,却难掩眸间那似有似无的笑意。 记忆回溯,仿佛曾经是听爷爷提起过这个人。 不对!爷爷长子是叫秦昭衡没错!可是在十五年前的战争中已经去世,虽独有一子,却先天身患笃疾。 如今秦夜迟这幅模样,哪里像是得了重病的人? “你认真的?”我眉头紧蹙,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他。 “哈哈哈哈你大可以去问问秦宵閣,我是否说假。” 夏日白果树的荫翳,此刻倒映在他的脸上,一半是光,一半是影。 “罢了,我为何要去过问你的事,我们又不是很熟。”随即俯下身,将笔记放进背包,利落地将其背上,准备离开。 也不知怎地,秦夜迟忽然起身,用极快的速度拦在了我面前。 “我话还没讲完,你不许走。”接着欺身而上,以一种禁锢的方式,将我抵靠在树旁。 面前是秦夜迟放大的容颜,他的眼神深邃且锐利,鼻梁高挺,唇形完美,轻笑之间,透着一股邪魅与不羁。 嗯……他貌似长得还可以,但还是不及宵閣……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心中却暗自吐槽。 随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鼻息间都是他炽热的呼吸,龙涎香深沉的味道让我有些眩晕,一时间竟忘记推开他。 “你或许还不明白,我们之间的相似之处……”带着一□□哄和隐忍的声线,竟能如此撩人心弦。 “花颜!”沐苒苒蓦地出现,打破了此刻荒唐变调的氛围。 见我和秦夜迟保持着这种暧昧的姿势,她的表情短暂停滞片刻,随即带着一丝惊恐和骇然…… “秦夜迟!你在做什么?!”她快步介入我们中间,然后用力推开秦夜迟。 “不准你欺负她!” 他无奈轻笑,却仍然我行我素,直接漠视了沐苒苒的话,再次贴近我的耳旁,用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留下了一句, “毕竟……我们才是同类。” 彼时宛如山谷中的回音,在我脑海久久不息。 待回过神时,秦夜迟已经离开。 “花颜,你们在这做什么啊?”沐苒苒满脸担忧,眉头紧蹙。 “我也不清楚,他就突然跑来,然后跟我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意识尚且飘忽,我只得随意敷衍回应。 闻言,沐苒苒似是放心般轻呼了一口气,但斟酌再三,仍是支支吾吾道, “花颜……别怪我多嘴,不过你还是离秦夜迟远点比较好……” “这话怎么说?” “我是听其他同学讲的,秦夜迟疑似是个花花公子,行为也不检点,身边的女伴换了又换……” “为了你的安危!我的朋友!你还是仔细考虑比较好!” 我噗嗤笑出声,“哈哈你误会了,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啊这样的吗?”她害羞的挠了挠头,“那是我会错意了哈哈哈嗝……”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少女的赤诚之心在当下尤为珍贵。 低头看了眼时间,最后一节课恰好是自习。 “苒苒,陪我去趟图书馆可好?”我寻了个由头便转移了话题。 “嗯嗯!”沐苒苒眼笑如弯月,头点如捣蒜,清纯可爱的模样,很有当年她的影子,使我心中一颤。 本想去图书馆翻找有无“169”数字相关的线索,殊不知却有另外的发现。 银岚学院本应记述着关于南柯的全部史料图文,可令人奇怪的是,无论如何翻阅,南柯五百年以前的历史,却均为空白。按道理来说是不可能遗漏的,毕竟编纂史书的这帮遗老,皆为古板且恪尽职责之人。 思前想后,大抵是时间过于久远,加之图书馆多年来的迁移和修缮,可能是在这过程中流失了。 眼下唯有这一原因解释…… “花颜,这是什么?”沐苒苒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回头一看,她居然拿着爷爷的信! “嗯没什么……”我仓惶地从她手中抢过。 刚才翻阅书籍过于认真,也没注意到自己的背包何时竟打开来了。 “等等……那个图案我见过哎!”沐苒苒的声音忽而高扬,焦急地直跺脚! 闻言,我赶忙重又递过,“苒苒你别慌,冷静告诉我你在哪见过这个图案的?” “嗯……”她看着信纸反复思量。 “对了!就是学院地下**库的标识!” “你没有看错吧?” “我不可能看错的!之前学生会组织晒书活动,本来我们还想去搬**库的书,后来被教导主任给拦了下来,并告知说这里的书不用晒,才让我们回去的。”沐苒苒言辞切切,不像说谎的样子。 “好吧,但今日之事你别与旁人说。”我思忖片刻,认真告诫她。 “嗯!我嘴巴可严了!”她拍拍胸脯,表示担保。 待我们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已是黄昏时分。 落日的余晖洒落在门口的大理石阶上,为其晕染了一抹绚丽的紫色。远远望去,天地广袤而宁静,美得像是浑然天成的油画。 而阶梯之下,宵閣长身玉立,宽肩窄腰,冷冽的气质,卓然不凡。 见我出来,方才他黯淡的眸中,瞬时闪出异样的神采,似是浮动着璀璨的星光。 “颜儿,我来接你回家。” 他的声音温柔如雪,将浅淡的笑意藏在唇角,却莫名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