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回头望》 第1章 五月 第1章五月 “真不想在学校念书了?” “不念了。” 四月最后一周。 天空与教学楼在视线内分割成一蓝一白,走廊因一群飞奔而来的高中生而变得狭窄。 他们一个个大汗淋漓,刹停脚步,扶着栏杆累得东倒西歪。 为首的球队队友弯下腰,扔了球,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气:“纪颂!原来你在这儿!” “我们找你半天了……” “你手上拿的什么?请假条?” 一颗篮球“啪”地落地,弹跳几下,又往前滚了几圈,终于在教室门前停了下来。 纪颂抬脚踩住球,顺着它来的方向望去。 “错,这是请假条的加强版,”他扬高声调,“离校手续单。” 几个人登时七嘴八舌地闹起来:“真的假的?主任还能给你批了?” “不可能,你自己签的字吧!” “你要走带上我行吗!” “也带我,求你了颂哥!” 此时,南方迎来了初夏前的第一波升温,空气闷燥难当,高二年级的学生们结束了午休,正在陆续返回教室的路上。 纪颂一狠心,决定连下午的课都不上了。 他仔细清空了抽屉,再收拾好书本装进双肩包,动作迅速、利落,两截修长有力的手臂在最后抬走空桌椅时冒起微凸的青筋。 人不在校,他的桌椅都得收起来摞到教室后面的空地去和饮水机一起当守门员。 武林高手收剑入鞘,要去别的江湖了。 “哎!”队友擦把汗,“你是真不念了啊?” “重本率达标的光荣使命就交给你们了。”纪颂拉上书包拉链要走。 “不是,你这也太突然了,昨天还好好的呢,你要不就暑假再走呗……”好哥们儿跟着他起身,“你要走多久?” 纪颂粗略估计:“大半年吧。” “高三下才回来?” “差不多。我集训就得半年,等考完再回来。” “没唬我?真能回来?” 纪颂没回答,只冲围过来送行的同学们眨眨眼:“我撤了。” “我听说艺体不都是下学期才开始学吗?你这么早就去?” “笨鸟先飞嘛。” 一听身后还有脚步声,他回头看了眼,劝道:“又不是不回来了,都别送了。” 纪颂把校服长袖外套搭在肩膀上,只穿了件白短袖,一溜烟消失在楼梯转角,脚步轻快不停。 没几分钟,众人奔走相告,几个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的同学乌泱泱跑出教室,趴在二楼走廊上朝楼下那个远去的背影望去—— 有人大喊:“纪颂!” 被点名的人只抬起右边的手臂,挥了挥,头也不回。 这个时间点,进入教学楼的学生人头攒动,纪颂却朝往出校的方向大步行进,不少人都下意识朝他离开的背影望去。 清一色的湛蓝校服化作海面,纪颂是正在航向远方的白帆。 走出校门闸口,他回头望了眼教学楼,算是郑重暂别这个学习生活了四年半的地方。 半小时后,纪颂刹停单车,回了自己家楼下。 他左肩挂一只塞得满满当当的书包,一口气都不喘,两步并做三步,跑上家门前台阶。 他妈纪仪龄脸上乌云密布,早就打开门在等他。 纪颂脸上挂起笑,换好鞋小跑进卧室。 妈妈特意打扫过的房间干净整洁,电脑桌前摆放着尘封已久的相机,机身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谢谢妈!有妈真好。”知道他妈要发火,纪颂先卖个乖再说,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啊。 班主任才归还的手机是凉的,躺在校服衣兜里还开着飞行模式。 光看他妈的表情…… 她肯定知道一名准高三生在周内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出现在家里是什么意思。 纪仪龄接过儿子过于沉重的书包,手臂差点脱臼,“嘶”一声,焦头烂额:“纪颂!我警告你,你少来这套。这高二才读完,非得不听我的去念什么艺校……” “这个时间点正好。”纪颂站在空调出风口下给自己散热。 “你上学期分班了是吧?我看你还进了实验班呢,虽然不是清北班,但也不至于去念艺校呀?颂颂,高二升高三这个暑假真的特别关键,耽误大半年后期是追不回来的。”纪仪龄放软语气。 “我就想考艺术院校,”纪颂耐心解释,“所以艺考是我最稳妥的跳板了。” “还跳板?”纪仪龄看他顶着一张乖脸耍浑的样子就来气,“你好好发挥考个双一流211,上了大学以后想学什么我都不会拦着你的……” 纪颂一屁股坐上窗台:“妈妈。” 纪仪龄瞪他:“别撒娇。” 纪颂央求:“……妈妈。” 儿子眼中恳求实在闪烁,初夏午后的阳光也叫人身心舒畅,纪仪龄忽然卸力,叹了口气:“那你说给我听听?你到底怎么想的?” 纪颂仰脸一笑:“就想早点去钻研艺术呗。我想考的专业它不招纯文化生啊。” 纪仪龄不解:“那你为什么不能等下学期再去?” 纪颂认真道:“艺考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容易,就算我文化能上线,艺术不上线也白搭。” 大家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呢,拼的都是真才实学,他清楚自己的优势就是文化课基础打得好,所以才敢提前去学艺体,为的就是专业艺术能比别人学得更扎实。 纪仪龄很迷信地赶紧放一根手指在儿子唇边:“嘘——” 惶恐遭家里供奉的神明听见。 “你放心吧妈,我文化不会被耽误的,”纪颂哭笑不得,“除非我有一科交白卷。” 纪仪龄那只手指才挪开又放回去:“嘘!” 纪颂自动噤声:“……” 被他妈逗得心软。 “那,”纪仪龄明白儿子从小都很有主意,只得旁敲侧击地劝道:“那你准备学什么呢?” 没见她儿子有什么艺术天赋啊。 学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搞艺术要从娃娃抓起啊。 临时抱佛脚没有好下场的! 纪颂从小到大被熏陶了这么久也没见能分清楚哆来咪,乐感的唯一见证是哼几首周杰伦的歌还在调上。 有一年家庭聚会,纪颂在KTV献唱一首《听妈妈的话》哄得纪仪龄痛哭流涕母爱泛滥,那珍贵录像陪着纪仪龄换了一台又一台智能手机。 美术? 纪颂画画就三脚猫功夫。 小时候嚷嚷着练过一段时间素描,因为受不了铅笔印得手腕那一圈黑漆漆而作罢,挺白净的一小男孩儿学得那叫一个灰头土脸,如同才挖了煤回来。 哦还有。 有一年区里办幼儿画展,纪颂用油画棒涂抹了去内蒙古骑马时见到的大草原,纪仪龄指着空白处极小的白圈圈套黄点点问他宝宝画个煎蛋干什么宝宝饿了吗,纪颂奶声奶气地说妈妈那是太阳!太阳! 跳舞更不可能了。 纪颂这孩子从小就怕疼。 小时候纪颂长得白净,留个西瓜头,不说话一个人坐在那里还曾被新来的保育员阿姨认成女孩儿,舞蹈兴趣班还来做过宣传,挑中他去跳中.国舞,结果第一堂课都没坚持下来,接回家一小时都还眼泪汪汪的。 对了! 盯着儿子那张怎么看怎么顺眼的脸端详几秒,她猛拍大腿,豁然开朗:“我想起来了,你要学表演,要当男明星是不是?” “不是!”纪颂知道他妈在夸他。 “卖什么关子,还不快说?”纪仪龄耐不住性子,又目测纪颂在青春发育期猛蹿的个头身量,继续猜,“模特?” “妈,那叫服表,服装表演,”纪颂坐直,“但我不是学这个。” 纪仪龄不明白:“服装怎么表演?那学过艺术的服装还能自己动呢?” 纪颂:“……能吧。” 伸手按开相机电源开关,往年岁月中亲手拍下的照片跃上屏幕。 宽广而辽阔的大西北。 燃烧起火焰的雪夜林屋。 不仅是景,还有中学走廊拐角处抓不住的校服衣角、飞扬的试卷、静止的笑容—— 所有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碎片组成了永恒,都不曾被他遗忘。 “我想……” 纪颂深呼吸一口气。 年少的热望化成一束坠入眼瞳的光,那使他对前路无比坚信而憧憬:“我想让我拍下的画面变成故事,动起来。” “都给我动起来!” 宿舍楼下小坝子里阳光充沛,微风不燥。 第一批表演班的男生正各个穿着紧身背心在锻练身体,管体能和形体的老师嘴里咬个口哨在喊:“一!一二一——” 纪颂单手插兜,在宿舍走廊上转悠一圈,又靠在窗户边朝楼外望去,哨声似乎吹动枝头绿叶。 这些声响随分秒在风中流淌,真正的夏天越来越近。 一位男同学出现在楼梯的拐角,他挥着汗掏钥匙帮纪颂开门,喊了声:“嘿。” 纪颂正站在门边歪头摆弄手机。 见人来了,他熄灭屏幕,站直身体,发梢被穿堂风吹乱,一双满是期待的眼露了出来:“嘿。” 对方抬了抬下巴:“同学,你是那个新来的?” 男生手中的钥匙拧动门锁,纪颂飞快地瞄了眼门牌号:202。 看来是室友了。 此人高鼻深目,线条粗犷,肤色晒得特有光泽,只参考五官轮廓都能猜出民族…… “对,是新来的。”纪颂爽快应下:“我叫纪颂,纪律的纪,颂扬的颂。” “这名字起得很积极向上啊。你真不是表演生吗?我听金姐说你是专门来学导演的,稀有大熊猫啊,”男生忍不住多看他两眼,都忘了做自我介绍,“你嗓音条件那么好,走播音也可以的。” “金姐是谁?”纪颂问。 “我们班主任!哦对,你分班前得和我们一起学,所以她也是你领导。”男生说个不停,“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学?专门走戏导的班得等九月份才开,还得等这一整个暑假过去呢。” 想考导演,那基本功要扎实,三科都得学。 纪颂清楚这点。 其实昨天他妈还问他,既然这么有志气,那为什么不上京北念个拔尖的艺校? 纪颂说那特别费钱,还都是高门槛小班制,在本省学学足够了,他有信心,早点学早点试水,实在水土不服还能撤。 当时纪仪龄展开招生简章看了又看,指着简介说你瞧,这艺校才开三年,才带出过四个名校的学生,这怎么行呢? 纪颂说招生办老师介绍今年艺校从京北请了不少老师,还招来了京北的学生……所以您放心,不会差的! 我也不会差的。 纪颂长舒一口气,又往楼下瞟了眼。 大热天体能练成这样,练得这么狠……老师和学生往上走的心一定是齐头并进的。 “我早点来锻炼身体,不然以后熬夜撑不住,器材也扛不动,”纪颂干劲十足,回头朗声道:“同学,我先放行李。麻烦你等我换件衣服,我直接跟你下去练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五月 第2章 五月 纪颂一松手,行李箱轮毂滚过地板瓷砖,停在靠窗的床位前。 艺校条件意外地不错。 四人间,上面床下面书桌,独立卫浴带个能晾衣服的小阳台,洗衣机在走廊上供给整层楼学生公用。 纪颂拔下衣柜钥匙,把相机锁进柜子里,又从行李箱中拿出一件又薄又透的背心。 他仰头脱衣,弓身时腰腹微微收缩,后背肌肉饱满紧实,很薄一层,身形不算清瘦也不算壮硕。 经过刚才搬行李上楼的一通折腾,纪颂身上穿的短袖早就被汗打湿,脱下来时的衣料紧贴成半透明的肉色。 “没问题,底下正巧在上无氧呢,”男生被他一身皮肉白得晃眼,啧啧几声,“你真牛。” “什么牛?” “我说你身材牛啊!新同学,你这一下楼去了,我们班那个被形体老师说身材条件最好的男的得哇哇哭。” “其实你看起来更壮。” “我?肌肉是小时候上山放牛羊练的,不太好看,打人倒是挺疼。”男生眨眨眼,显然是被夸爽了。 纪颂没接话茬。 背对着室友,他眼角余光开始打量剩下的三张床位——靠门边那两张床明显已经住了人。 那就只剩对床了。 床边梯子下放置着一个小行李箱,深灰磨砂款,看成色是新买的。 行李牌像是纯银锻造的军牌①,用做旧工艺刻了串连笔英文花体:Zhao Zhu Chuan。 也有新生? 这名字起得很有遐想空间。 纪颂跟随室友小跑归队,远远看见有好几个男同学都戴着宽檐遮阳帽正在扎马步。 形体老师身高一米八,压迫感十足,正在不断强调“下盘要稳健”,他手里还拿了把戒尺,谁臀腿一起抖都得挨上那么一下,打人的力度都控制得刚刚好。 “新来的?”老师朝纪颂瞥去一眼,不等回答,直接扣过来一套新拆封的脸基尼,“喏,你也戴上。” 纪颂还没反应过来。 只听一声“眼睛闭上”,眼前瞬间云雾缭绕,一股粉尘淡香钻入鼻腔。 防晒喷雾? 夏天上体育课时他见同班女孩儿们用过。 “咳咳!”纪颂忍不住咳嗽,纯白布料覆盖下的胸膛剧烈起伏,露出来的眼被刺激得眯成一条缝,“老师……报告!我是新生,我叫纪颂。” “嗯,你好。我姓明,明跃,叫我明哥就行。” 明跃二话不说,直接上手触碰他紧实的胸腹,力道不小地捏了捏,再“啪啪”两声,拍了拍,其他同学几乎同一时间屏住呼吸。 “……” 纪颂不知道老师什么意思,浑身僵硬。 头顶明明有树冠在随风沙沙鼓动着噪音,他却能清楚听见自己喉间在紧张地吞咽。 明跃绕着纪颂顺时针走了一圈,笔直的戒尺轻轻落到纪颂肩头,象征性地敲了敲。 逆时针又绕一圈,明跃才点评:“新同学的身材条件不错啊,很匀称,个头也刚刚好,不会太打眼也不输人一截。但是呢,肩宽不够,得再练练。” “是。”纪颂点头应允。 松了口气,他学着其他男同学的动作半蹲下来,双腿岔开,大腿肌肉发力。 开学第一课。 练最基本的功:扎马步。 明跃又用戒尺拍拍纪颂的后腰:“背打直,别塌!你们今后的形体课都是我上,所以现在都给我把下盘练稳了,能少吃点板子。” “是!” 扫一眼全场,纪颂发现有几个男同学没戴帽子,其中有一个就是刚才来给他开门的室友,正在冲着他眨眼睛。 “况野。” “啊?” 明跃招手:“来,你出来,站到旁边去对着空气连着眨一分钟眼睛再归队。” 况野还真站出来了。 明跃又一声喊:“虎呢你!” “明哥不是你让我站出来吗!”况野喊冤。 队伍里传来一群人拼命压抑得沉闷的笑声。 纪颂也觉得好笑,身体一动不动,唇角却跟着往上翘个没完。 巡视一圈,明跃又回来用戒尺比划纪颂的脊背,示意他挺直腰身:“你很好奇他们为什么不戴帽子?” 纪颂上盘僵直,下盘纹丝不动,汗顺着下颌线滑入锁骨汇成小小池塘,他还以为屁股又得挨上一小板子。 老师那尺子端头都掉色了,刻度模糊不清,肯定很多学生挨过板子!不知道多疼。 纪颂怕疼,小时候扎个针都得让纪仪龄买一瓶可乐来哄,扎完一边哭一边打汽水嗝,从来没想过上高中了还得挨老师打。 “因为他们有两个是藏族人,康巴汉子,本来肤色就偏古铜色,晒晒更有个人风格。你呢,脸小精致,现在肤色刚刚合适。” 确实,纪颂想。 以况野逼近一米九的身高,皮肤养太白后上镜除了让留白面积变大外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晒黑点儿形成天生阴影上镜显脸小。 明跃环视众人,提高音量:“每个人要找准自己的定位,找准自己风格,才能知道目标院校要录取什么样的学生,才能知道报了名有没有要你的可能,以免浪费时间和状态,错失机会。”说完,话锋又指向纪颂,“下次来训练记得穿件薄点的防晒服,保护好皮肤。” “知道了,明哥。”纪颂尽力站稳,可脚像不听使唤,老想踩空到另一边去。 他从小就是晒大的,运动起来丝毫不顾及形象,肤色和肤质都遗传了年轻时在县城里美出名堂的纪仪龄,怎么晒也晒不黑,真就头一回带防晒面罩练体能。 还有点意思。 明跃的话持续落到众人耳边:“你们一班下周还有位新同学要来,男生,外形、专业资质都是一流。你们彭校亲自面试的,听说他的形体根本不需要我盯着练。等你们见到他过后,谁能保证做到他那样,或者能在月考超过他,再来跟我谈放松和休息。” “这么牛x,谁啊?” “明哥,能有咱班新同学好看吗!” “怎么下周才来啊!” 同学们叽叽喳喳地闹,纪颂听得心下踏实,突然找回了在高中学校和校队队友们一起没心没肺的感觉,可当下的情况不允许他松懈。 他绷紧唇线,拼命挺直背脊。 纪颂并非凡事都要争第一的性格,没有多在意这个传说中的大佬到底是谁,他现在只需要做好眼前事。 此时此刻,在这片阳光下,纪颂身边的每个同龄人都像一盆树苗在由梦想浇灌着,拼命要去触摸头顶遥不可及的天空—— 自此,小坝子拔地而起一棵棵翠绿倔强的小青松。 某棵小青松这一挺,挺到了当天太阳落山。 火烧云炙烤下的空气沉闷无风,热得人难以挪动脚步。 纪颂平时是爱锻炼身体,可猛地来这么长时间的训练强度他还真有点吃不消。 等明跃一声“解散”后,他弯腰坐在花坛边歇了几分钟,差点儿没坐稳后仰往花坛里当盆栽去。 一抬头,眼前站着两个人。 况野叼了根冰棍,抄着手臂细细地打量他,不知道是宽慰还是打预防针:“第一回都这样,你习惯就好。下周正式开课后只会被训得更惨。” “得了,你少吓唬人啊。”旁边长了双笑眼的男生弯起眼眸,当着纪颂的面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来,“是吧?” “谢了,”纪颂抿一口水,“真得练这么狠?” 对方吐字发音字正腔圆,声调稳得像电台主播在说话。 开学才第一周,集星果然卧虎藏龙。 这所艺校叫“集星”,虽说在本省省城当地历年来各方面资质排名数一数二,但放眼全国范围内还算不上顶尖。 而且,集星坐标南方,本省还有独特的方言口音,能有这样外行人一看就知道能拿下全国排名的学生实属不易。 这男生音色出类拔萃,长相清秀周正,眉眼间就是晴天,适合上《天气预报》,观众肯定爱看,传媒985院校也绝对喜欢。 纪颂一向想什么问什么,从不遮遮掩掩:“你是播音生?” “你在夸我吗,好直接哦,”对方大方应下称赞,直接亮出揣在兜里的校园出入证,手指按在下方指向姓名那一横排,笑道:“我的确是学播音的,我叫林,含,声。” 这个年纪的男生通常能很快打成一片,三人闲聊几句便结为正式盟友,勾肩搭背地冲上楼洗澡祛汗。 纪颂最后一个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拿毛巾擦了把头发。 林含声正在对着镜子用发泥抓弄发型,不忘回头提醒:“纪颂,晚上金姐可能会让你自我介绍,你最好准备准备。” 纪颂挑了件短袖穿上:“班上多少人?” “算你13个,”林含声掐手指,“现在还在上小班制,人没来齐,还差一个。” “那行,”纪颂仰起脸笑,“再加个零我就得怯场了。” 林含声解释:“别紧张,金姐就是让你练胆的。” “上课你也别担心,我们只多比你学一周,基本都在练形体和体能,跑步都跑了两三天呢,妆发、表演这些课下周才开始教,你肯定跟得上的!”卫生间内传来况野的喊话。 林含声不愧是过来人,纪颂很快遇上第一个考验:自我介绍。 集星和高中教学的内容果然大相径庭。 金姐全名金丹凝,是个颇有气场的泼辣女人,她很年轻,本科毕业有两三年了,一班是金姐带的第三届学生。 听说为了专心带班,她今年在夏天来临之前特意剪了齐肩短发,其对学生的严格要求被学生说“我们金姐往那儿一站就是兵”。 况野说金姐每天早上六点就要起床监督学生晨练,还得挨个去敲门叫醒起不来的学生。 再加上有些学生本来就没打算好好学习,只是为了躲高中的课,就更不服管,才导致金姐一天到晚都是个火气冲天的样子,其实人很好说话,吃软不吃硬。 进教室后,金姐先是公布了今天早晨谁缺了晨练,谁昨晚查寝不在等等,一通严厉处理听得纪颂没做错事都心虚。 插上电脑硬盘,金姐说放电影之前要先介绍一位新同学,随后她朝纪颂招手,异常温和:“纪颂,你上来吧,自己来。” 纪颂酝酿好第一句准备开口。 金姐提醒:“记得用普通话啊,勇敢点儿。” 上台倒不紧张,毕竟高中打球赛时纪颂经常遇上两班对垒交战,他总是第一个出场被簇拥着和对面放垃圾话,除了耳朵会红以外他挑衅别人是不带半点儿含糊的。 “各位同学,大家好,我叫纪颂,是本届戏导生。” 一字一句,他尽力说得清晰。 转过背拿起粉笔,纪颂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非常期待即将和大家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希望有机会能和大家一起学习创作。” 纪颂单手写完黑板板书,另一只手插在裤兜,转身把粉笔呈小抛物线扔回盒内,还挺酷。 他认真鞠躬,复而抬起那双清澈见底的眼:“大家一定要记住我。” 语毕,两位室友带头鼓掌,全班同学随之而来的掌声像透明的糖纸哗啦啦落在地上。 自我介绍这一关还不算交了满分卷,因为金姐的评价是:音色不错,但普通话咬字不够清楚,嗓音不够洪亮,内容太少。 今晚放一九九四年的老片,《阳光灿烂的日子》。 高一时,纪颂看过这部电影,看是看完了,他强撑着眼皮看的。 那画风暖黄色调让他困得像后脑勺被人打了一棒,闭眼偷偷小憩十来分钟,再睁眼故事内容居然都还接得上。 林含声在他右边小声说:“我们每天晚上都放一部电影,但一般都放不完。想看完的可以找老师传资源,说是为了培养兴趣。” 文艺片威力不容小觑,没过半小时,整间教室深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纪颂趴在课桌上记观后感,荧屏里暖融融的光线映射上他脸。 迷迷糊糊间,他也要睡着了。 今天的体能训练太累,洗了热水澡又容易犯困,纪颂只能就着放电影的机会眯一小会儿。 闭上眼开小差之际,纪颂紧握的笔尖不受控,下划线波浪般乱画出刚才他随手写在纸张上的电影台词—— 「那年夏天,好像特别长。 连知了都叫得比平时响亮。」 攻下一章出现)攻要坐飞机闪亮登场所以比较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五月 第3章 五月 第一周,纪颂每天都是全寝室第一个起床的人。 他目前担任的角色是闹钟。 所以他先叫醒两个起床困难的室友,再去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最后掐着时间爬上床,再在铺好的被子上趴着当瞌睡虫,懒个十来分钟。 人高马大的况野会和林含声一左一右,把他拖下床带走。 播音晨练要求不能吃早餐,他们六点半就要到食堂边的人工湖就位等候金姐来点名。 集星的宿舍是在某师范学校内承包的部分学生宿舍,早起的大学生们路过晨练区域,常常会好奇地驻足观看这一群弟弟妹妹们的晨间练习。 一开始还会有同学不好意思不敢开口,可不怯场就得比谁脸皮更厚。 纪颂也渐渐学会了无视人群,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情,比如,把目光投向湖面的水,或是露出鱼肚白的天空,再把它们想象成观众。 第一周晨练的内容无非就是发音方式的训练,什么气沉丹田,什么腹部发音,什么打开嗓子,一群新手半瓶水响叮当像武侠小说里六大派攻打光明顶。 朗诵老师据说是当地电视台主持人,档期繁忙,没办法挨个教学生这些基本功,要等都练扎实了再来检查。 金姐讲了些基础诀窍,又让大家开嗓:“来和我一起发哼鸣音——嗯——” 纪颂模糊听了个大概。 林含声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按到纪颂小腹上,现场教学吸气吐气。 “先把口腔打开,提——打,张开嘴,挺,口腔上腭抬起来,下巴放松,让声音从喉咙自己跑出来。”林含声很有耐心,“丹田就在你平时健身发力的位置。找到感觉没有?” 下腹部集中发力,酸胀感逐渐蔓延开,肌肉随之变硬,小腹处像用皮肉夹了块钢板,纪颂才终于找到所谓丹田在哪里。 为了迅速跟上集星的食谱,纪颂一连几天都只吃鸡蛋和小米粥,中午正常吃白米饭,下午加一餐馒头或者全麦吐司,晚上过了六点只喝水,坚决不为美食所诱惑。 直到第一次周一放假,班上流传开“明哥回老家了”的可靠情报,纪颂才和室友们在学校后门小吃街鬼鬼祟祟地搓了顿小火锅。 三个人吃得一秒破功,说这是放纵餐,等下周真要正式减脂了。 “你吃减脂餐有用?”况野评价,“你这饭量吃减脂餐跟吃冒菜有什么区别。” “谁说的,我来那天你不是才夸过我肌肉吗,怎么变这么快,”纪颂哼声,“而且我在长身体!” 况野比划:“你还长?” “站得高,拍得远嘛,考试站一排老师方便看见我,”纪颂吃掉小半碗米饭的最后一粒,看向林含声,“对了,我们寝室另外一个人为什么一直不来?他行李摆那儿一个周,箱子都落灰了。” “这是秘密。”林含声抗议,“你不能因为我和金姐关系好就总想让我泄密吧?” 纪颂挑眉:“那能叫泄密吗,那叫共享秘密。” 他一做这个表情,就有种开着玩笑掌控全局的魔力,话题一次次被他带跑偏,林含声总是很轻易就上钩。 林含声说:“一个周问两三次,你还说不想。不就是个新同学吗,你这么好奇?” 纪颂直奔主题:“明哥说的那个……专业很强的学生,是不是他?” 林含声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是吧。” 况野适时插话,乘胜追击:“明明是金姐为了这个新生的事把你叫走好几回了!你嘴是真严,一点风声都不漏。” “我真不……我听说他得等下下周开课了才来,而且只有周末在。” 纪颂捕捉重点:“什么叫只?” “嗯,就来走过场的,简单学一下考试规则,跟着学点斯坦尼夫拉斯基表演体系……”说完,林含声的脖子被况野勒住。 况野:“什么尼什么夫斯基?” 林含声噎住:“就是……算了,我现在也解释不清楚,等上表演课你们就知道了。” 纪颂被吊起胃口:“明星?” “不是不是,”林含声招招手,等纪颂凑过耳朵来了,才神神秘秘地说:“是这个人很有资本。” 纪颂追问:“是么,兜里的钱还是头上的脸?” 林含声低头思索许久,反问:“没有都是的选项吗?” 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第二周晚自习是观影课,那个听名字就不好惹的“资本”来了。 据才去上完厕所回来的同学再探再报,说校长居然第一个从车上下来,亲自站在门边迎接新生。 校长平时爱拿鼻孔筛选有潜力的学生,现在却一路介绍欢迎不带停,脸都要笑僵了。 集星校长姓彭,四十岁不到,百度一下全名可查其履历,据说是从京北某文工团退下来的舞蹈家,不教学生,但集星的老师都是她亲自招的。 新生身后有两个年轻人兵分两路,一个帮他领教材,另一个陪他办入学手续,看年龄怎么都不可能是他家长,更不可能是亲戚。 新生兴致缺缺,言行举止仅限很有礼貌。 他个头出众,头身比完全按照名校录取标准长的,出现即焦点,像地图上发光的红色坐标,没有人有办法不看他。 从下车到进教室,新生一直戴个黑口罩,身上朝气蓬勃的白色短袖被他穿出一股子随风任意来去的散漫,和人头攒动的走廊根本不在同一图层,没有什么能够吸引他的注意,自带一种少年人特有的轻狂。 好的,天赋型选手是吧。 集星还真是集星。 这林含声一个,新生一个,俩人都能拉上投资合作演个怼脸双男主剧了,根本不用考啊。 “颂颂,”林含声趴在课桌上说悄悄话,“看吧,那个‘秘密’揭晓了。” 纪颂这才味儿过来,脑海中回闪过林含声的话。 什么叫脸有资本?这就是。 那么,这就是那位姓赵,但不知道名字具体是哪两个字的新室友了? 新室友正在向教室后方走来,脸被口罩遮得很严实。 仅凭他走路的那几步,纪颂一下子明白学那天练体能时明哥为什么会说“根本不需要教”。 这身量保守估计都有一米八六,更何况还是没有发育结束的准高三生,光考试时和一排男生站在一起都吃不了半点亏。 他进教室的时间挑得合适,金姐正关了灯要准备放今天的影片。 环境昏暗吵嚷,满教室的人都没看大荧幕,全部扭头看向他,只能借助片头龙标翠绿色的光线窥探到他的眉眼。 所有人都恨不得拿放大镜观察他,而他却没从纸上烧出的小窟窿中钻出来。 他对谁都没打招呼,只对林含声点了下脑袋,兀自寻了个空位置坐下,一句话没说。 被选中的宝座是纪颂的前桌,两人一前一后。 视线所及范围内突然闯入过于宽阔的肩背,纪颂突然觉得最后一排坐着也没那么爽了,现在所有人都在朝这边看,他宁愿上网买个屁股垫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身高更低那么一点点。 龙标结束,黑板前悬挂的大荧幕光线渐暗。 电影名被深红色手写漆字龙飞凤舞地打出来,新室友条件反射,直接抬手一把将口罩抹到眼睛上遮住光线,趴下要睡觉。 好了。 这下倒是不挡视线了。 “……要写观后感的。”纪颂朝前低声提醒。 “看八百遍了。”新室友嗓音很沉。 可以嘛,声音和眉眼一样很有故事感。 “……”纪颂顺手在笔记上起草小算式。 看一遍要 120分钟,看两遍要240分钟,看三遍要…… 看八百遍要96000分钟。 那就是66天多,怎么可能呢? 不写观后感会被罚得很惨,按照金姐和明哥强强联手的标准,跑一公里起步。 如果这时候,新室友转过来的脸和大荧幕上女主影后的脸同时出现在视线里……纪颂也许能察觉出什么端倪。 但他没有回头。 他只把凳子往前挪了挪,让纪颂的桌子完全碰不到自己的椅背。 算了。 长这么牛,不和他计较。 后面导演课还会涉及到拍摄作业,能搞到个如此标准的男主角组局也不错啊。 纪颂耐着性子:“回寝室我拷资源给你?” 投影屏幕瞬间刀光剑影,大漠之上落日浑圆,一匹枣红铁血骏马疾驰而过,几片阔大胡杨叶随风萧萧落下,男主角飞身滚地下马,女主角与其深情相拥。 新室友蓦地转过身。 他拽下口罩,半侧着脸,在暗的那面朝向纪颂,整张面孔背光,几乎和演对手戏的男主角同时平行于纪颂眼前—— “不需要。” 他压低嗓音,用没有情感润色的语气与男主角同频脱口而出下句台词:“即日起,江湖足下,剑在手中,我以你为天地人间。” 烈日长河,戈壁山川。 每个字分秒不差。 他身后大屏幕仍在播放着武侠打斗画面,演员动作激烈、衣袂翩翩,可纪颂的视线焦点猛地全部落在他的脸上、肩上,后续剧情演的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纪颂愣了片刻。 这个新室友有这样一张窄而锐利的面孔,以后要是能去演古装电影里身披甲胄的少年将军一定不错。 就连看人的眼神都锋芒毕露。 也像一把刀割在纪颂脸上,没有丁点感情。 “好吧,你继续睡。”纪颂不得不信他看了66天的说辞,“我睡你对床,我叫纪颂。” 对方重新戴上口罩,没有任何言语,只点了下脑袋表示听见了。 就是现在。 纪颂不太适应这种不爱理人的性子,但还是友好交流:“前面的。请问你叫……赵什么?” 有礼貌,但不多。 新室友迟疑几秒,拉上口罩转过身去。 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仅仅过了十秒钟,纪颂前面的凳子往后细微地挪了几厘米,新室友坐直身体,背脊抵在椅背上。 纪颂立刻前倾上身,趴在课桌上竖起耳朵。 新室友没有回头,只朝侧后方偏了偏脑袋,喉结轻滚:“赵逐川。” ①军牌:即狗牌,为美.军现.役身份识别牌,也是民间流行的一种纯银装饰物。 - 晚上好: 终于决定在这样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我也蹭蹭喜气,和考生一起放飞自我! 3年不见又写校园,手生复健作品, 谢谢包容! 欢迎评论,欢迎磕糖,欢迎捉虫~ 日更,有事会请假,很荣幸又将和大家度过一个难忘的夏天>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