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手无策》 第1章 一 宴会厅内,突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大概是某个大人物终于出现了。 远处坐着的余安只远远瞧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因为前两天的矛盾,许洛薇还有些兴致缺缺,余安一直在哄她,并没太多心思关注周围发生了什么。 按理说,余安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毕业生,是没什么机会出入这种场合的。 只是前两天才和许洛薇之间发生了一些小摩擦,今儿个对方冷不丁地发消息,问他要不要陪自己参加宴会,这他敢不答应吗? 来了之后,余安才发现,这场宴会比想象中还要高档。 他一直都知道许洛薇家里条件不错,却没想到好到这种地步,能混迹在一众富商巨贾中间谈笑风生。 两个人虽然坐在一起,却又好像隔着什么泾渭分明的界限。 许洛薇的父母自余安来之后就没正眼瞧过他,这时候匆匆走过来,也只拉着许洛薇离开,嘴里叮嘱着:“裴老板还记得你,快点儿过来,你们好好叙叙旧……” 就这样,余安顺理成章地被遗忘在角落里。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顺着许家人走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人群最多的地方——那位裴老板,应该就是此次宴会的主角。 灯光之下,欢声笑语,像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余安刚要收回目光,忽地,不经意间,他察觉到对面投过来的视线。 他愣了一下,以为是许洛薇在找自己,却看到人群正中间的男人,对自己所在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微笑。 身边的人在窃窃私语,谈论着一个名字。 裴云浩。 没过几天,余安收到了裴云浩的公司——宇皓集团的面试邀请。 他回想起宴会上的匆匆一瞥,猜测也许是许洛薇和裴老板说了什么,也许是推荐了他?否则,以他的履历,似乎没什么机会进入这么大的公司。 想到这里,余安的情绪有些复杂。短暂的犹豫之后,他还是决定参加面试。 面试的流程中规中矩,考官们问的问题既不刁钻也不空洞,都是一些基于公司和员工自身的分析规划。 余安在这方面颇有优势。 他在大学里当过几年的学生会长,整个人自信沉稳,丝毫没有怯场,且言之有物,给人一种踏实努力的印象。 考官讨论过后互相点头,看起来还算满意。 结束之后,走在公司大厦,余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次的工作十拿九稳了。 刚要打电话和父母说一声,就发现电梯旁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人也看到了余安,如同相识多年的好友一般,问:“面试感觉怎么样?” 余安几乎以为对方在和别人说话,反应了一会儿,才说:“裴老板,您……您知道我?” 裴云浩笑而不语。 在这个距离下,余安更为真切地看清了裴云浩的面容。 与刻板印象中杀伐果断的商界精英不同,裴云浩像是一潭温和静谧的水,举止优雅、气度非凡,只站在那里就让人无法忽视。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周围没有其他人,余安也不好忽视这样一位大人物,跟着走近电梯,斟酌着回答:“面试很顺利。多谢您给我这次机会。” 裴云浩不置可否:“那就好。” 余安猜不准裴云浩为什么会注意到自己,正想着该怎么拉近关系,就听对方十分自然地说了一句:“我办公室在九楼,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 不等余安回答,电梯已经停在了五楼,裴云浩走出电梯,在周围员工的“裴总”声中离去。 回想裴云浩说的那几句话,余安感觉有些受宠若惊,又想着可能是裴老板为人真诚,只是平常的出于对员工的关心。 等到回了家,关上门,余安才猛地想起,裴云浩好像没回答他的问题—— 裴云浩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的? 几天后,余安不出意外地成为宇浩集团的正式员工。 许洛薇这时候才知道这件事,皱着眉头来找他,说:“我原本打算让你来我家公司的,只是爸妈那里还没说好,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找到工作,还是宇皓集团。” 听她这么说,余安心里的一个疑问得到解答。 许洛薇的父母不喜欢余安,觉得他的出身配不上许洛薇,又因为余安性格人品都挑不出毛病,就一直拖着,找机暗中分开两个人。 这样的他们,自然不会同意余安进入公司,因此就给余安推荐到别的地方,不给两人长时间相处的机会。 余安心下明白了来龙去脉,没说什么,笑着揽住闷头沉思的许洛薇,说:“这都是你的功劳,别气了,走,我请你去吃饭。” 其实,“分开一段时间”不光是许洛薇父母的想法,也是余安的打算。他想看一看在这种情况下,两个人还能不能保持爱恋。 他和许洛薇上次闹矛盾就是因为这个话题。 大学毕业以来的这两个月,余安慢慢体会到了学校期间不太明显的、他与女朋友两个人的差距。 不论是个人规划还是家庭风气,都有着极大的不同。 许洛薇打算留在D市,而他想回台城就近照顾父母。许洛薇的父母明显看不上余家,余家父母则观念保守,也不太能接受余安靠媳妇儿家生活。 这些问题都让余安犹豫还要不要同许洛薇处下去,最终觉得先给两个人一个缓冲时间,慢慢决定。 许洛薇纠结了一会儿,大概也看出了余安的决心,加上父母也在劝她想清楚,于是默认了余安的做法。 第2章 二 余安的办公地点在八楼,但也不完全算是。 宇皓大厦的八层、九层是打通的,巨大的落地窗横贯两层,分外明亮宽敞。 巧的是,从余安的工位抬头向上,一眼就能看到九楼正中的那间办公室。 也许正因如此,裴云浩时常下来与八楼的员工们谈论工作上的事宜,其中当然也包括余安。 裴云浩是个温柔体贴的老板,平等对待任何一个下属,善于倾听意见,总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又出手阔绰,一得闲就会请做出成绩的小组聚餐,待人接物都挑不出毛病来。 余安从未见过这样平易近人的老板。忍不住感叹,这就是顶级企业家的个人魅力,着实令人折服。 渐渐的,余安与裴云浩拉近了距离。他打心眼里敬佩裴云浩,慢慢把对方当成了值得信任的朋友。 原本,余安只打算试用一个月就走的,等真到这一天却又犹豫了。 正好这天裴云浩请余安所在的小组聚餐。 餐桌上热闹非凡,裴云浩思丝毫没有领导的架子,推心置腹地帮助员工分析长处,为他们的以后做打算。 提到余安,裴云浩微笑着看向他,说:“小安我倒是不担心,他学什么都快,做事也认真。” 组员们半开玩笑地报怨老板偏心,又感叹说余安才来一个月,以后的日子还长,真不愧是名校高材生。 裴云浩的赞许和组员们的鼓励让余安生出些留恋来,也给了他莫大的信心。他终于下定决心,签约成为正式员工。 这个决定瞒不住,余安也没打算瞒着,很快就和许洛薇说了。 得知此事的许洛薇大发雷霆。 其实她不是个脾气大的人,只是这段时间实在是事事不顺心。 先是父母那边步步紧逼,要她多参加上层的活动积攒人脉,又要她去读个名校研究生再回来接管公司,总之不能有闲下来的时候。 再说余安这边。在许洛薇的安排中,余安这时候应该进入她家的公司工作,从底层干起也没关系,主要是为了熬资历,也让父母看到他的能力。 为了让父母同意,许洛薇好说歹说,又是祈求又是发誓,可算让母亲态度软了些。 没想到,余安不但去了别的公司实习,还一声不吭地签约了!这简直是在明晃晃地让她被笑话。 许洛薇越说越委屈,带着哭腔控诉余安根本一点都不为她着想,狠狠挂了电话,不欢而散。 余安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心下也不太好受。 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还从未让许洛薇这么伤心,也觉得自己有错在先,想着当面解释,便约了许洛薇在周六见面。 见面的时候,许洛薇冷着脸不怎么说话,余安承认自己考虑不周,认认真真地道了歉。 许洛薇的脸色缓和了些,看着余安,问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余安这次没再隐瞒,平静地说他认为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稳定的工作。 他不像许洛薇是背后有家族产业撑腰富二代,自然每一步都要为自己做好打算。 如果真的作为“准女婿”去了许家公司,被别人瞧不起不说,还几乎等同于将未来交到许洛薇手中——余安知道,此时的许洛薇还护着自己,但真的能长久吗?若是两个人有了矛盾,或是许洛薇不喜欢他了,他又该何去何从? 这样的考虑,却被许洛薇视为对自己的不信任。 她当即反驳:“余安你怕这些,难道我就不怕吗?你去了别的公司,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周围肯定有不少漂亮女人,我怎么能安心?” 余安长得帅气,性格又好,大学四年不乏各式各样的追求者,其中甚至还有男人,因此许洛薇一直看得特紧,怎么说都不放心。 两个人短暂地陷入僵持。 余安这次没有让步,他坚持自己的选择,希望等他工作稳定后在考虑两个人的进一步发展。 而许洛薇不同意,就算余安不在他们公司,也应该在她亲戚朋友那里,怎么说都不应该是裴云浩的公司——那样的地方,许家人根本无法插手。 这次的谈话无可避免的走到一个死胡同,那就是,他们是否还应该继续在一起? 余安和许洛薇都想到了这一点,又都没有说出口。 两年恋情,六百多天的情感,不是这么快就能舍弃的,谁也不肯轻易地提出分手。 最终,许洛薇抹着眼泪,一声不吭地离开了,留下余安一个人在咖啡厅里。 余安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是心中苦闷,可二人之间有太多东西他不想让步,他也不想她委曲求全,与其拖到最后落得一地鸡毛,不如早点说清楚。 一个人喝完了剩下半杯苦咖啡,抬起头,发现店内只剩下隔壁桌的客人还在,似乎是个男人,大夏天戴了个鸭舌帽,引得余安多看两眼。 再看窗外,发现天色已晚,还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D市的夏天很热,下雨的时候却又分外清凉。余安这日穿得单薄,又没有预备雨伞,好在租的房子就在地铁站附近,他并没有浇到太多的雨,只是看上去有些凄惨狼狈。 回到家,简单冲洗了下,正准备做饭,就收到裴云浩发来的消息:记得吃药,别感冒。 余安看着这行字,有些奇怪,裴云浩怎么知道他淋雨了? 转念一想,这场雨不可能只下给他,这个时间又是下班后不久,肯定是所有员工都遇到了大雨,裴云浩体贴入微,注意到这点也不奇怪。 所以余安没有多想,简单回复:谢谢老板,我知道了。 裴云浩意料之外的关心让余安暂时忘记了和许洛薇之间的不愉快,脸色露出微笑。 大学的朋友们毕业之后各奔东西,如今的D市,余安熟悉的人就只有一个许洛薇,有时不免感觉到一丝孤独。 在这个时候,能有人关心自己,余安自然分外感动,对裴云浩也更加信任。 因此,两天后的一个中午,当裴云浩忽然问余安是不是和女朋友闹矛盾之时,他只当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叹了口气,坦然承认。 余安简单说了自己和许洛薇的情况,以及两个人存在的分歧,想向成熟稳重的老板讨一点人生经验。 他问:“您认为,我和洛薇的恋爱,应不应该继续谈下去?” 裴云浩思考片刻,慎重地摇了摇头:“你们之间的矛盾都是根本性的,恐怕无从化解。即便有人一时忍让退步,也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如若‘爱情’委屈了自己,那还能得到幸福吗?不如放手。” 这番话增强了余安的决心。 他用力点头:“您说的有道理。谢谢老板,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看着余安舒展开的眉头,裴云浩也笑着点头。 第3章 三 余安认为,分手这种事情必须要当面才算郑重,因而特意请了一天的假。 许洛薇应该也意识到余安要说什么,将地点约在了一个距两个人都远的地方——D大附近的公园。 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有始有终,倒也不错。 余安苦笑一声,坐在地铁上,看着上方的站点指示灯越来越近,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突然,他的眼睛余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余安愣了一下,连忙向自己的左侧车厢看去。 拥挤的人群中,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似乎只是幻觉,又或者已经没入其中。 是看错了吗? 余安站起身,想要凑近了仔细观察,地铁却停了下来,宣布到站。 他只得跟随人群一起下车,不由得笑自己多心。 就算真的是同一个人,也很可能只是巧合而已,没必要这么紧张。 对,应该是自己太紧张了。 余安尽量平复心情,出了地铁站就朝公园走去。 路上人不少,来来往往的都有,他却忍不住关注身后的声音。 因为余安总觉得,有一个相似频率的脚步在跟随自己。 公园里,许洛薇坐在长椅上,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脸上露出了微妙的烦躁。 看到余安过来,她抱着手臂站起来,哼了一声:“有什么话就说吧。” 余安却说:“我们一起逛逛吧。好久没来这里了。” 许洛薇愣了一下,故作坚强的伪装只维持不到一分钟,就随着她吸鼻子的声音一触即溃。她嘴角一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算你还有良心。” 余安却没有照顾到对方敏感的内心,他的注意力始终都在身后。 因为是工作日,公园内的游客数量并不多,三三两两的闲逛,一眼望过去,基本上都是赋闲的老人和带着孩子的母亲。 许洛薇看着熟悉的风景,回想自己两年前和余安约会的心境,竟然如此大不相同。 其实她心里明白,以余安的性子,并不会同意她做的那些安排。可她就是想要逼迫一下,希望能让余安心软退让。 如果余安没去裴云浩的公司就好了……那样,事情就不会变得这么紧迫,以至于到了即将分手的地步。 许洛薇黯然神伤。原本想着余安提分手就马上答应,绝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软弱,此时又有些舍不得了。 她缓缓开口:“余安,我们能不能……” 余安正全神贯注于身后,根本没有注意许洛薇在想什么。 几乎是在许洛薇开口的同一时间,他又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手中拿着相机,猝不及防下与余安四目相对,马上朝着树林里跑去。 “别跑!” 余安更加笃信自己的猜测,大喊一声追上去,只匆忙对许洛薇说了一句“改天再说”,很快跑没影了。 许洛薇:“……” 刚升起的不舍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冲天的怒火。她狠狠跺脚,头也不回地离开公园。 余安的心在狂跳。 那个人身手非常矫健,风一样,一个不留神就失去踪影,怎么找都找不到。 即便如此,余安仍然能够确定,有人在跟踪自己。 没错,“跟踪”——这样一个只在电视和小说里才能看到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那种被注视、跟随的异样感,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时间愈长,便愈加清晰。 身为一个好学生、好公民,余安从未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情,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这点,只是偶尔奇怪周围的声响。 直到上周周六,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出现在他所在的咖啡厅,而后是地铁上、公园里。 一次是偶遇,二次是巧合,三次是什么? 后知后觉,冰冷的凉意攀上脊背,烈日炎炎下,余安感到毛骨悚然。 如果是跟踪,那会是谁派来的?又为了什么? 余安想了一天,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得带着满肚子疑惑前去公司,心不在焉地整理资料,连老板走到身边都没注意到。 裴云浩问:“怎么?还没和女朋友分手吗?” 余安勉强笑了一下,说:“还没,遇到些事情耽搁了……” “我还以为你回心转意了。毕竟小安是个心软的人。”裴云浩拍拍余安的肩膀,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转身又去看别的员工了。 余安的眉尖一跳。 他看着裴云浩的背影,想到一件事情。 下雨那天,明明是周六,员工多数并不上班。为什么,裴云浩会那么巧,知道他被雨淋了呢?甚至都不问一下,那么理所当然地嘱咐他吃药。 今天也是。裴云浩对余安没分手的事情并不意外,像是早就知道了。 裴云浩正和员工谈论什么,点头微笑,侧过身体,目光似乎有一瞬间落在余安身上。 余安触电一样转头,僵硬地看着电脑,脑中一团乱麻。 是他太过多疑了?还是说,这是裴云浩身为公司老板必须要做的保障? 不管怎么说,被监视、不被信任的感觉是在太糟糕了,余安的心情低落到极点,再也无法将裴云浩视为可以信赖的朋友。 当天下午,许洛薇打来了分手电话。 她已经厌倦了等待余安的回应,也厌倦了余安的心不在焉,语气决绝、态度冷硬,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余安只能说抱歉。在分手这件事上,他确实做得不够好。 没有多说什么,没有多余的纠缠,两个人在电话里干净利落地分了手。 很快,员工们隐约注意到,余安好像在刻意回避裴云浩。 不论是私人邀约还是聚餐,只要是有老板,余安大多都会找借口拒绝。 实在没办法逃避的,遇见了,也只是淡淡地和打招呼,全程埋头吃饭或者和其他的人聊天,一点也不像之前的样子。 有同事好奇心重,私底下问余安怎么突然躲着老板。 余安淡淡地说:“裴老板日理万机,我不想去打扰人家。” 其实他心里觉得自己应该是在生气,又有些害怕,当然也带着些怀疑。 这些日子,余安反复想,会不会是他误会老板了?又想裴云浩似乎真的对他的日程很了解,心里不由得生出很多不安来。 思来想去,得出的结论是,自己身为许洛薇的男朋友,与许家也算关系不一般。 都说商场如战场,他一个被推荐过来的“外人”来到裴家公司,确实可能不那么让人放心。 裴云浩不信任自己也是无可厚非。 但是,理解归理解,一想到自己傻乎乎地信任裴云浩,余安免不了心里郁闷。 他早就想回台城了。留在D市的原因之前是女朋友,后来是裴云浩和一群同事,现在两个原因都不在了,他觉得自己没必要继续留着了。 于是,余安打电话给母亲,告诉他们自己同许洛薇分手的事情,又表达了想辞职回家的想法。 母亲听了,平和地说:“洛薇是个好女孩,但你和她在一起一定会很累。我和你爸都不想你压力太大,既然不想留在D市了,回家找一份安稳的工作也挺好。婚事什么的都不急,遇到喜欢的再谈,你高兴最重要。” 余安的母亲早年是个画家,近些年来爱上了种花种菜的清闲生活,连带着让余安身上也沾染上那份超然物外的心态。 听到母亲这么说,余安心头的苦闷奇迹般地一扫而空。 因为他突然想明白了,他没必要纠结裴云浩的事。反正他已经决定离开,并不会在D市呆得长久,估计以后也没机会见面了,是欺骗还是误会,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之后,余安调整好心态,继续投入到工作之中,下班时间与同事们谈笑风生,也不再避着裴云浩。 而裴云浩像是知道似的,再没和余安谈过许洛薇的事情。 第4章 四 直到半个月后,余安收到了手机日历的自动提醒,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一天是自己的生日。 他对此不是很在意,也没有主动和别人提起。除了父母打来电话送来关怀,只有几个同学朋友网上祝福,周围同事们并不知道。 下午,余安像往常一样给裴云浩送资料,正巧裴云浩坐在办公室,见他来了,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盒子,道:“生日快乐。” 像是顺势而为,又像是早有准备。 丝绸包扎的礼盒看起来价值不菲,余安受宠若惊地接过,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老板”。 裴云浩笑着问:“晚上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 自从和许洛薇分手之后,余安的日子单调许多,基本上就是在公寓和公司之间两点一线,没什么多余的安排。 意料之外的邀请,本该让人感到惊喜。可不知怎么的,余安感觉手中的礼盒分外沉重,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磕磕绊绊地扯了个谎道:“那个,老板,实在不好意思,我今晚约了朋友,可能不方便……” 裴云浩并未余安的拒绝面露不悦,仍是微笑看着他,手指轻点桌面,轻声道:“是吗,那真是遗憾。” 回到工位之后,余安看着手中的礼盒,突然想起之前偶尔听见的闲言碎语。 某个同事说他之前在哪家公司上班,有个老板把情人调到自己手下,两个人在公司没事儿就你侬我侬,小三过生日那老板还大张旗鼓地给她礼物,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这样无端的联想让余安有些想笑,可是很快又僵住了,手中的礼盒像火一样发烫。 他忍不住想,自己的档案信息都在人事那里,裴云浩知道他的生日也不算奇怪。但这样一个大老板,为什么要特意给他一个小职员送生日礼物? 若说先前是因为许洛薇,现在都已经分手了,除此之外,余安不觉得自己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裴云浩这样的大人物另眼相待。 更何况,这可不是个便宜的礼物。 当拆开礼盒、看到网上显示售价几万的手表之时,余安更加心惊胆战了。 这几个月来,裴云浩对他的态度,那些一样的关怀、体贴与温柔,似乎都有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解释。 余安在浏览器的搜索框中打出了“裴云浩”“女朋友”这样的关键词,鬼使神差的,又颤抖着将“女”换成了“男”。 用时不到一秒的加载结果出来之前,他匆匆关掉了整个页面,似乎在逃避某种猜想。 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事。 余安以为是他想太多了。可是挡不住思绪蔓延,一直到他晚上回到公寓,才终于说服自己放弃胡思乱想。 “滴”的一声,手机在此刻收到消息。是裴云浩发来的,只有简短的六个字:我在楼下等你。 短暂的呆愣过后,余安慌忙下楼,看到豪车之内、浅笑着注视他的裴云浩,被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拙劣的谎言显而易见地被拆穿了。 余安想问裴云浩是怎么知道他在家的,脑中忽地闪过先前跟踪他的那几个身影,最后只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您来这里做什么?” “上车吧,去吃晚饭。现在,你没理由拒绝我了吧?” 裴云浩的语气温和,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 可余安笑不出来,车门打开,他被半扶着坐到车内,脑子一片混乱。 吃饭的地方是位于D市中心地段的一家著名法式餐厅,前台经理见裴云浩带着人来,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热情招待两人去里面的包间。 一路上,余安都没怎么说话,低垂着头,略显局促不安。倒是裴云浩始终游刃有余,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当。 菜品很快就上好了,“咔哒”一声,离开的服务员关上了门,包厢内只留下他们二人。 裴云浩扫了一眼余安的手腕,问道:“我送你的礼物呢?” 余安想到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硬着头皮表示:“在楼上,我刚才忘记拿下来还给您了。裴老板,那手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不喜欢吗?”裴云浩若有所思,“那块表我挑了很久,应该很适合你才对,下次来可以戴上。” 他的话语一如既往细心体贴,却又多了几分难言的压迫,让人有些窒息。 一时之间,余安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拿起刀叉,看着盘中精美的食物,有些食不下咽。 心头盘旋的疑问左右摇摆,薄薄一层的窗户纸已然岌岌可危,他却还在试图自欺欺人。 终于,余安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他抬起头,对上裴云浩的眼睛,问道:“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裴云浩似乎就等着他问出这句话,认真回答:“看不出来吗?我在追求你。” 没想到对方说得如此直白,余安愣住了,手中的刀叉落在盘子里,发出稍显刺耳的敲击声。 也许是看他的反应太过夸张,裴云浩笑出了声:“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否则怎么会躲着我。” 好半天,余安才组织好语言,艰难地说,“您也知道,我有过女朋友,我不喜欢男人——” “不试一试,怎么能如此笃定呢?”裴云浩仍是一副自信的模样,微笑道,“只要你给我机会。” “可是、可是……” 余安又愣了半响,恍然发觉裴云浩似乎没给自己拒绝的机会。 他一咬牙,狠心道:“不,不可能的。裴老板,我尊敬您,但并不喜欢您。我不能答应您的追求,还请您放弃吧。” 这些话说出口,余安以为裴云浩会很不高兴。 没想到他善解人意地说:“没关系的,我早就看出了,你不喜欢我。” 还不等余安松一口气,裴云浩接着道:“所以我并不奢求你马上答应我。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并希望你在以后不要避着我。” 听这话的意思,是不打算放弃了? 余安实在是不知所措。 略显昏黄的灯光下,看着这样的裴云浩,他忽地发现,所谓温柔的老板、成熟稳重的大哥、值得信赖的朋友,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他的妄想。 余安绝对不会喜欢男人。 但他意识到,裴云浩并非轻易善罢甘休之人,若是把话说得太重,可能会让局面变得难以转圜。 于是,余安缓缓点头,算是默认了对方的追求。 同时,他在心里暗暗决定,必须尽快找个理由离开公司,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