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您可不能始乱终弃啊》
1. 第 1 章(修)
康乐四年,盛武帝即位,改年号贞明,大夏一改皇子夺嫡时的动荡不安,时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然,盘踞于岭南、江左一代的江湖势力日渐壮大,暗地里与朝廷的摩擦不断,隐隐有曝于明面之势。
贞明三年,安顺镖局横空出世,仅用一年时间就在众镖局中占据鳌头地位。
自此,安顺镖局地处于京师与江左中间的昌宜城,夹在江湖与朝廷之间,暂时维持住和平的表象。
亥时三刻,昌宜城下起了暴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出了昌宜城,朝着京师的方向驶去。
驾车的马夫手掌覆着一层厚厚的老茧,腰间别着一把虎头刀,一张脸隐在宽大的斗笠下。
许怀山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小小的许明月伏在他的腿上睡着了,许怀山用粗糙的大手轻抚着女儿的脸颊,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正在驾车的吴肃耳尖,听到了这声无奈,宽慰道:“当家的,您放心,等到了京师将情况上呈,把小小姐安排好,我们很快就可以赶回来。有夫人坐镇,城中必然不会有太大的变故。”
许怀山垂下眼,看着女儿与妻子分外肖像的面孔,喃喃道:“但愿吧。”
只是如今的局面阿愫恐也难以把持得住,不然也不会想将只有十岁的小明月送入宫中。
想到此处,许怀山对吴肃道:“再快些。”
等到许明月醒来,马车已经驶入京师的地界。
许明月自从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昌宜城,乍一看到截然不同的景色很是兴奋,她激动地撩起帘子,一个劲儿朝外看。
许怀山任由她胡闹了一会儿才把人拽下来,“姩姩怎么这么开心?”
许明月乖乖回答:“因为这里我没见过。”接着又问:“爹爹,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为什么娘亲没有和我们一起呢?”
许怀山从储物柜里拿出一块帕子打湿,一边为许明月擦脸一边说:“这里是京师,我们要去看望你姑母。至于你娘亲,如果她和我们一起来了,城中的绣场和染坊怎么办?”
对哦,娘亲很忙的。
于是许明月十分善解人意地说:“好吧,不过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许怀山叠帕子的手一顿,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姩姩很想娘亲吗?”
许明月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迅速摇头,最后悄咪咪地凑到许怀山耳边,小声说:“我就是觉得,我们出去玩不带娘亲,她会很伤心的。”
许怀山被这童稚的话逗笑了,这么多天以来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表情,“不会的,不是谁都像你一样。”
许明月泄了气,大人真的很奇怪,被抛下真会很伤心的,“好吧。”
许怀山看着女儿毛茸茸的脑袋,上面是自己扎的歪着的发髻,试探道:“姩姩想不想在京师多待几日?同姑母一起玩。”
许明月想到那个爱给自己穿好看小裙子、梳漂亮发髻的仙女姑母,顿时两眼放光,说:“想!”接着又问:“爹爹会一起吗?”
许怀山沉默了一下,还是选择坦白:“爹爹要先回来,这次需要姩姩一个人陪姑母了。”
许明月闻言急忙说:“那我不想了。”
许怀山叹了口气,难得强硬道:“不行。”可看到女儿眼角隐隐浮现的泪花,又放缓语气,说:“爹爹还有事要做,必须回去。姩姩现在已经长大了,可以一个人了对不对?而且姑母一个人在京城很孤独的,上次我们离开的时候她还哭了呢,她在给我写的信里面说自己都瘦了,就是因为很想姩姩。所以姩姩多陪一陪姑母好吗?”
造起自己妹妹的谣来,许怀山眼都不眨一下。毕竟当初可是她自己铁了心要嫁进皇宫的,甚至不惜和自己的亲哥哥闹矛盾。
我可是他亲哥!亲的!
许明月虽然眼里还噙着泪花,但是还是答应了,“好吧,但是一定要记得来接我。”
“好。一定记得。”
许怀山将马车弃在城外,稍作乔装就急忙入了城,目标明确地赶路。
许怀山与盛武帝早已通过信,况且只要他想皇宫的守卫根本发现不了他。许怀山脚尖轻点便抱着许明月翻进皇宫,直奔御书房。
此时,御书房门口。
许青岚早已命人在阴凉处架好桌椅、摆上吃食。
她悠哉悠哉地躺在椅子上,嘴里叼着糕点,手上拿着酒壶,时不时就朝入口处望一眼。
今日御书房的门大敞着,盛武帝看一眼奏折就抬头望一下门外那道身着宝蓝色宫装的身影。
盛武帝冷哼一声,朝着身边伺候的总管太监百福说:“平时也不见她勤快,如今听说他兄长来了,倒是望眼欲穿得紧。”
百福也只是赔笑脸,不敢多嘴半句。
盛武帝又批好了一份奏折,到底是没忍住吩咐百福:“去叫御膳房做道樱桃肉和两熟煎香鱼。”
百福看着刀子嘴豆腐心的盛武帝,恐怕也只有对贵妃娘娘如此了。
宋渊吩咐完之后见百福还在原地,还一脸掩不住的笑意,顿时恼羞成怒:“还愣着干什么?滚出去!”
“是。”
等到百福经过时,许青岚施施然开口:“再加一道油炸酥鱼,焦脆些,姩姩喜欢。”
很显然,盛武帝的话一字不差,全被听见了。
百福偷偷朝御书房内撇了一眼,而后迅速收回目光,说:“是。”
百福刚走,拐角处就转出一道黑色的身影,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孩。
许青岚眼里焕发出细碎的光,豁然起身,不等宫女帮忙收拾裙裾就激动地跑了过去,头上的珠钗步摇叮当作响,“哥!”
许怀山脚步一转,避开冲过来的许青岚,无奈道:“都已经是宫妃了,合该稳重些,莽莽撞撞的像什么样子。”
许青岚嘿嘿笑了两声,一张艳丽浓稠美人脸硬生生地朴实了许多。
许青岚一低头就和许怀山怀里的小女娘对上了眼,然后就看到许明月凌乱的头发、单调的衣裙,顿时怒了:“你就给我的宝贝姩姩打扮成这样?!”
许怀山将许明月放下,说:“我觉得挺好看的,你带着姩姩回昭华宫吧,晚点我会去找你。”
许青岚明白兄长要和盛武帝商议事情了,就牵起许明月的手,说:“走吧,带你去姑母那里玩,我们先去换身衣服。”
许明月乖乖点头,说:“多谢姑母。”
许青岚朝后吩咐了一声,“妙珠,去御膳房说一声,吃食直接送到昭华宫。”
许怀山看了眼径直离开的妹妹,又看了看默默望着的妹夫,先是见了礼:“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盛武帝扶起许怀山,“你不必如此多礼。”接着话锋一转,说:“她又不理朕了。”
许怀山想到自己妹妹的德行,叹了口气,说:“你当初就不该那么做,她一直都是吃软不吃硬的。”
盛武帝听着昔日共同闯荡江湖的结义兄弟这样说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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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反驳,只是说:“我知道她的性子,可她不是京中闺秀,不愿入这宫墙,除了那样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御书房里一时无话。
不消片刻,盛武帝就又端起了天子的威严,问:“江左那边现如今的局势究竟如何?你同朕详细说明。”
许怀山:“是,陛下。”
许青岚有很多爱好,被困在这座皇城之中很多想法已经没有办法实现了,不过装扮自家小朋友倒还是可以的。
许青岚刚进昭华宫就唤来宫女:“妙音,快给小小姐沐浴梳洗。妙词同我去挑衣裳。”接着蹲下对许明月说:“姩姩乖,去和妙音姑姑沐浴,待会儿姑母给你梳妆。”
许明月识得妙音和妙词,她们同妙珠一样是许青岚都是从昌宜城带来的陪嫁,会些拳脚,是许青岚的心腹。
于是许明月就乖乖的跟着妙音走了。
许青岚走到偏殿,摩拳擦掌,打算大干一场。
昭华宫的偏殿平时是不住人的,但是那里有一个硕大的楠木柜子,里面塞满了许青岚为明月准备的漂亮裙子和金银首饰。
许青岚指挥着妙词:“这件藕合的,那件黄栗留的,还有那件天水碧的也拿出来。”想了想又说:“兄长这次来的突然,估计是出事了,姩姩可能会在我这里多留一阵子,妙词,你给内务府说一声,照着姩姩的尺寸做几套骑装出来,我要教她骑马!”
妙词看着兴致勃勃的贵妃,笑着应下:“是,奴婢待会儿便去吩咐。”
许青岚回到正殿,看到端端正正坐好的许明月,心都要萌化了,忍不住上手捏了捏那软乎乎的脸蛋,感慨道:“我家姩姩真可爱,就是太正经了,活泼点才好。”
妙音听到自家娘娘的“危险”发言,忍不住出言提醒:“可是大公子一直想把小小姐养成夫人那样的人物,而且老爷夫人是不会同意的。”
许青岚毫不在意还振振有词:“嫂嫂就是太温柔善良了,这才被大哥拐了去。爹娘云游四海,一年都见不上几次面又如何知道怎样教养姩姩?”
妙音真的很想说,可您自己都还像一个孩子,就想着养孩子?!
人靠衣装,等到许明月被装扮完,已经看不出来时的狼狈模样,简直就是被金堆玉砌养出来的贵族小姐。
许青岚往许明月手里塞了一块绿豆糕,忽悠道:“姩姩想同姑母学武功吗?就像你爹爹和你吴叔一样,可以飞檐走壁、伸张正义!”
许明月的眼睛亮了,可是还是有些犹豫:“但是爹爹不同意我学武功,他说太危险了,不适合女孩子。”
许青岚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不对,根本没有适不适合这个说法。女孩子既可以温婉动人也可以快意恩仇,既可以操持宅院也可以行走江湖。姑母就会武功呀,而且姑母最恣意的时光就是和你爹一起闯荡江湖的时候。”
许明月:“真的吗?”
许青岚:“真的。学会武功之后就不会被欺负了,而且可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不过练功很苦的,姩姩可以坚持下来吗?”
许明月这时候已经被彻底说服了,坚定地说:“我可以!”
许青岚闻言很高兴,自己也算是后继有人了,但到底还是有些怕许怀山,于是说:“那这件事就是我和姩姩之间的小秘密,连爹爹都不可以说哦。”
许明月点了点头,说:“嗯,秘密,我不会告诉爹爹的。”
“真乖。”
妙音在一旁听了全程,小小姐真的真的要被带偏了!
2. 第 2 章
许青岚早早就将许明月哄睡下,把偏殿的门轻轻掩上,一回头就看见许怀山已经到了。
许怀山主动开口:“姩姩要在你这里多留几日了,我今晚就要赶回昌宜。”
许青岚的面色凝重,问:“你这次来的突然,是南边出事了吗?”
许怀山点了点头,说:“不止,当初陛下登基并未将先帝所封的亲王赶尽杀绝。我们在江左布下的密探传来消息,寿王同黄家堡有密切往来。寿王手中尚有未交付的兵权,黄家堡如今在江左一家独大且早年是以漕运、私盐发迹,家私丰厚。”
许青岚愕然,“你是怀疑……”
许怀山明白自家妹子未尽之言,说:“是有这个苗头,昌宜夹在中间以后必定风云诡谲。皇宫虽非万全之地,但至少还是安全些,所以我才冒险将姩姩送到你这里。”
许青岚:“昌宜之事何时才可了结?”
许怀山:“不知。”
想了想,许怀山还是不放心,叮嘱道:“在姩姩面前稳重些,别看她表面文静,实际上鬼灵精着呢。对了,你嫂嫂已经为她开蒙了,平时记得让她温书,现在已经学到《千字文》了,可以多教她些礼仪,武功能防身即可,还有……”
不等许怀山说完,许青岚直接一摆手,说:“你就放心吧,我都省的。”
许青岚第一次自己带孩子,所以在前几日谨遵许怀山的叮嘱——每日早起陪小明月温书,温完书就在殿外督促她练功。
但往往等妙音进来就会看到两个人双双栽倒在桌子上。
练功倒是坚持的好好的,两人可谓是乐此不疲。
到底还是在坚持几日后,许青岚实在受不住了,眼下是厚重的脂粉都掩盖不住的青色。
最后还是妙珠出主意,说:“娘娘,您不如将小小姐送进国子监,让那里的夫子帮忙教导。”
许青岚闻言眼睛一亮,“对啊,正好过段时间国子监的休沐就结束了。”
说干就干,许青岚知道盛武帝下了朝就会去御书房处理公务,于是吩咐小厨房做了一份银耳羹,直奔御书房去围追堵截。
百福得到贵妃娘娘要来的消息,早早就在门口候着,望到那道身穿朱樱色诃子裙、头戴凤穿牡丹金步摇的身影后,就连忙迎上去。
许青岚抚了一下自己的金镶红宝石耳铛,微微俯身,道:“劳烦百福公公通传一声。”
百福快步走进殿内,很快就将许青岚请了进去。
盛武帝正端正的坐在御座上,矜持道:“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朕了?”
许青岚对于盛武帝这幅故作庄重的样子十分牙疼,搁在往日是不会搭理的,但无奈今日是有求于人,依旧笑着将银耳羹端到他面前,说:“臣妾这不是心疼陛下整日操劳,所以特地炖了盅银耳羹,陛下尝尝?”
百福已经很有眼色的带着妙珠离开了,还将门轻轻掩上。
盛武帝简直受宠若惊,将奏折一撂,说:“那朕就尝尝吧。”
见屋里没人了,许青岚也不装温柔小意了,直接往椅子上大马金刀地一坐,直言今天的来意:“今天来除了送汤之外,想让陛下帮我一个小忙。”
盛武帝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什么事?”
许青岚笑靥如花,说:“能不能把姩姩送进国子监呀?”
盛武帝撇了一眼,慢悠悠地说:“你不是说要亲自教她吗?”
许青岚没好气道:“我是要教的,不过我只能教她武功,那些书上的东西还是交给夫子吧。”
盛武帝闻言手一顿,问:“武功?”
许青岚一边往嘴里送栗子糕,一边说:“对呀,而且我发现姩姩很有天赋,我打算教她我最拿手的九节鞭。”
最后,许青岚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明日就可以睡个好觉了。
而盛武帝坐在御书房久久沉默,那可是九节鞭,想当初许青岚刚进宫是可是谁惹到她,她就抽谁。
总觉得将有很长时间后宫会不得安宁。
许明月极不愿上学堂,不管是昌宜的书院还是京城的国子监她都不喜欢。
尤其,当自家姑母要求自己武功、课业两手抓时顿觉天崩地裂,并试图靠装可怜逃过一劫,“姑母,您是否觉得这样的要求对于我一个年仅八岁的娃娃有些过重了?”
“年仅六岁……”不知许青岚想到了什么,眼神逐渐坚定,说:“可以的,姑母相信你绝不会比燕璟差!”
小明月一头雾水,燕璟是谁啊?我都不认识他!
于是许明月拽住一旁妙音的衣袖,问:“妙音姑姑,燕璟是谁呀?”
妙音耐心解释:“回小小姐,燕公子是户部侍郎燕仕邦的独子,与小小姐同岁,明日去了国子监您就能见到他了。”
许明月:“那姑母为何要我同他比呢?他很厉害吗?”
妙音眼神里流露出微妙的同情,“这个嘛,燕公子还是挺厉害的,据说他三岁便可识文断字,四岁就能吟诗作对,五岁便写出了让夫子称赞的文论,别人的开蒙书都是《弟子规》、《千字文》,他的却是《大学》《中庸》。”接着又悄悄地小声说:“不过他的姨母是淑妃,宫里谁人不知淑妃执掌六宫,同我们盛宠不衰的贵妃娘娘是对头。”
“为什么是对头?”
“还不是因为淑妃看不起我家娘娘的江湖出身!”
许明月顿时开始讨厌这位从未蒙面的淑妃,连带着对燕璟也不喜欢了。
毫不意外的是,到了送许明月去上早课的时候许青岚根本就没有起来!
后来还是妙音靠谱,这才避免许明月第一次上课就被夫子训斥的悲惨命运。
国子监并未设在宫中,而是在安定门内大街上。
许明月穿着女监生的服饰,乖乖坐在马车上。
妙音细心叮嘱:“我朝的国子监分为男学与女学,两院分开授课,以不知湖中的和亭为界,互不干扰,但祭酒都是李巍李祭酒。女学的夫子均为朝中女官或宫中有资历的嬷嬷,其中尤以教导礼仪的苏嬷嬷最为严苛。不过小小姐不用担心,娘娘本就不指望您能礼仪、音律、诗赋、文论科科都得甲上。”
许明月攥紧自己的书箱,苦涩地点了点头。
父亲不是说自己是要在宫中陪姑母的吗?也没说还要去学堂啊!
妙音想了想,又补充道:“如若您的同窗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她们皆是别家中娇惯坏了的闺阁小姐,不值得您多费心思。”
“好哦。妙音姑姑不能同我一起去学堂吗?”
妙音别开眼,尽量不去看小明月“忽闪忽闪”的杏眼,说:“自从陛下继位,为了整治皇亲国戚、官僚子弟骄奢淫逸的作风,国子监已经明令禁止携带仆从了,甚至连书童都是配备的。”
“好吧。”
马车缓缓在国子监的门口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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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月跳下马车,天青色的裙摆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她接过妙音手中的小巧书箱,摆手道:“妙音姑姑慢走,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妙音为许明月整了整衣襟、理了理裙裾,笑着说:“好,我相信您,下午散学我就来接您,会吩咐小厨房为您做好炸酥鱼。”
“好哦!”
看着小明月蹦蹦跳跳的身影,妙音奇异地生出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妙音刚离开,一辆华盖马车就紧随其后。
两名身着监生服的小女娘缓缓下车。
其中一名额上点着朱色花钿的女娘看向许明月,问道:“那是谁?怎的以前没有见过。”
另一名稍稍落后半步的小女娘瞧了瞧,说“确是没有见过,不过刚才送她来的是宫中的妙音姑姑,许贵妃的人。”
闻言方姝晴撇了撇嘴,轻蔑道:“估计又是上不得台面的井底之蛙。”
安菁连忙拉住她的袖口,说:“你低声些,莫要口无遮拦,被人拿了错处。”
方姝晴虽然不情愿,到底还是听进去了:“行吧。”
安菁叹了口气,若不是她的父亲是工部尚书,而自己的父亲正好在方尚书手下做事,自己决计是不会同这个口无遮拦的娇蛮小姐走到一处的!
许明月刚踏进学堂,扑面而来的就是少女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哇,你的耳铛好漂亮!是祥玉阁的最新款式吗?”
“是啊,我足足花了两个月才排到的。”
“你唇上的口脂是哪家的?颜色真水灵。”
“荣福斋新推出的花色口脂,你若是喜欢我可以送你一盒。”
…………
许明月看着这些三两成群,聊得热火朝天的同窗们,感觉自己同她们格格不入。
直到看到靠窗的那道身影,顿时眼前一亮。
无他,那名女娘安安静静的坐在窗边正入神地看着手中的书本。
许明月朝她走去,将书箱放在脚边,敲了一下她的桌子,友好地打招呼:“久仰,我姓许,名唤明月。”
那名女娘猛地惊起,下意识将书本藏在书桌下,直到看到旁边是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娘,这才缓过神,小声说:“久仰,我姓陈,名唤姣姣。”
许明月靠近陈姣姣,问:“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你刚才在看什么呀?”
陈姣姣的脸上渐渐染上红晕,身体越发靠近墙壁,手中的书更是藏得更加严实,声音细弱:“可以,在看书。”
许明月刚想继续交谈,最好将陈姣姣结交成自己在京城的第一个朋友,门口就传来一阵骚动。
刚刚还聊得兴致勃勃的女娘们这时都围聚刚到的两个人身旁,语气里满是恭维和羡慕。
“方小姐今日的装扮可真娇俏!”
“方小姐额上点的可是牡丹花钿?”
“方小姐身上的监生服竟是蜀锦制成的!”
…………
许明月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恕她眼拙,她们讲的花钿、蜀锦等等自己是一个也不认识!
许明月悄悄地同陈姣姣咬耳朵:“她是谁呀?”
陈姣姣也低声回答:“你说的应该是方姝晴,她是工部尚书的嫡女,家境优渥又颇受宠爱,据说还同明宣侯府的小侯爷定了亲,是京城有名的闺秀。”
虽然许明月似懂非懂,但不妨碍她连连点头。
3. 第 3 章
方姝晴抬眼一瞥就瞧见正在咬耳朵的许明月和陈姣姣,脚步一转就气势汹汹地寻过去。
安菁伸手去抓,愣是没有拦住。
方姝晴开门见山,将书箱放到桌面上,说:“我要坐在此处。”
许明月一脸莫名地看着眼前趾高气昂的小女娘,“可我们已然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方姝晴满不在乎,说:“那你们就换一个。”
许明月可不打算惯着她,毕竟自己从小到大家中长辈从未教过自己“忍让”一词,“为何我们要……”
可话还未讲完,陈姣姣就将自己扯走了。
方姝晴冷哼一声,施施然坐下,道:“倒还算识趣。”
许明月被陈姣姣拉到角落里,没想到她人看着小小的、温温柔柔的,力气倒是挺大。
还未等许明月开口,陈姣姣就直接了当地说:“往后你避着点她,莫要同她起了冲突。”软软的语气中是明显的强硬。
许明月:“为什么?明明是她欺人太甚。”
陈姣姣小声问:“你真不懂?”
许明月腼腆地笑了笑,说:“主要是我刚到京城没有多长时间,你说的那些个尚书、侍郎我是一概不知。”
难怪呢,这懵懂的样子也不像是一直养在京城中的。
陈姣姣想了想,尽量言简意赅道:“你可以这样理解,方姝晴的父亲是陛下身边的宠臣,她又同侯府有婚约,断不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能惹得起的。”
“哦。”
因为早上那场不大不小的冲突,已经没有人愿意同许明月来往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祸上身。
于是一上午过去,许明月所在的一方角落只有陈姣姣还在安安静静地读书。
许明月摊在桌下,看着面不改色的陈姣姣,丧丧地问:“你为什么不躲着我?”
经过短短一上午的相处,陈姣姣就已经将许明月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大大咧咧、没有心机。
陈姣姣顶着一张软糯无害的脸,平静地说:“我又不怕方姝晴。再说了,我为什么要躲着你?”
许明月闻言立马精神了,“那你为何拦着我?”
陈姣姣瞥了她一眼,说:“我不怕她并不代表我想惹事,京城不比下面的州县,朝中借官僚子女矛盾而生事者不在少数,还是谨慎些为好。”
对于这一番话,许明月只觉目瞪口呆,“姐姐,你看着呆楞竟如此聪慧!”好歹还是拾起了一丝警惕心,问:“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陈姣姣翻过一页书,软软道:“你问了。”
许明月默默转过头,京城,恐怖如斯!
不知何时,吵闹的室内变得鸦雀无声。
许明月一抬头,就瞧见一位端庄肃穆的女夫子在讲桌前站着。
只见她向下扫视一番,原本还吵吵闹闹的女娘们顿时如鹌鹑缩起脖颈,就连方姝晴都收敛住嚣张的气焰。
趁着女夫子转身的功夫,许明月拽了拽陈姣姣的衣袖,问:“这是哪位夫子呀?”
陈姣姣将书本挡在面前,悄悄道:“这位是苏嬷嬷,最为严苛,负责教授礼仪。你可仔细些,莫要触了她的霉头,否则结业考试时她很有可能会给你判一个丙下,那可是最次等的成绩。”
苏嬷嬷展开携带的卷轴,开始授课:“自古以来,唯礼法不可废也。俗语云,无规矩不成方圆。祭祀之事、冠婚之事、宾客之事、军旅之事、丧葬之事是为‘五礼’。它们是最早的礼仪制度,亦称之吉、喜、宾、军、凶。将五礼推己及人又衍生出家、国两种…………”
许明月听着夫子在台上侃侃而谈,只觉所讲内容高深莫测,如听天书,渐渐地就连意识都模糊不清了。
再次睁眼是被陈姣姣拍醒的,一抬头就瞧见苏嬷嬷正正好立在自己桌前。
许明月下意识站起身,讷讷道:“夫……夫子。”
苏嬷嬷冷哼一声,道:“想来你已然将我所讲内容融汇沟通了,那么你来谈一下,如若社稷动荡还有尊崇礼制的必要吗?”
可怜许明月此时大脑一片空白,愣了许久才磕磕绊绊道:“有……有吧。”
苏嬷嬷:“为何?”
许明月:“因其有约束作用。”
苏嬷嬷看了许明月一眼,慢悠悠道:“确是如此,不过今日这堂课你还是站着听吧。”接着,就一转身继续讲:“越是社稷动荡之时,礼制越会被严格遵守。规训约束只是其一,更多的是保护,当然这两者也是相辅相成的…………”
一上午枯燥乏味的课业结束后,许明月更加确信自己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
陈姣姣一边收拾书箱一边说:“你要同我一起去用饭吗?”
许明月摇了摇头,说:“还是不要了。你知道国子监里哪个地方会安静些吗?”
陈姣姣想了想,说:“安静些的地方,那当属和亭附近最为僻静,因为处在男女两院的交界处,一般是不会有人闲逛至那里的。我便不陪你过去了,院里为你配备的书童估计就要到了,到时你让她带路吧。”
“好。”
陈姣姣刚离开,一个梳着双丫髻小女娘就进来了,微微福身道:“姑娘,小人名唤翘芝,以后负责您在院内的一切琐事。”
许明月倒是没有那么多规矩,直接道:“麻烦带我去和亭瞧瞧。”
翘芝:“是。”
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道,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不知湖在翠树红花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连翘停下脚步:“小姐,到了。和亭就在不知湖中心。”
许明月朝前方望了望,说:“多谢,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连翘:“是,不过小姐记得把握好分寸,莫要误了下午的课业。”
“知道了。”
刚靠近和亭,许明月就眼尖地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梳着朝天髻,额上一抹红,是方姝晴没错。
许是有什么事情,她正在湖畔来回踱步,不时翘首相望。
许明月正要避开,赶巧了,不远处又有一人走来,也身着监生服,还是个男监生。
许明月小小年纪就有三大爱好:一是喜看美人,不论男女;二是好奇闻轶事,遇见就走不动道的那种;三是爱舞刀弄枪,这是近期被自家姑母培养起来的。
再三想想,许明月迈出去的腿终究还是收回来了,这应算是轶事吧。
悄悄地看两眼,应该没什么事情吧。
随着距离的缩短,两人的谈话内容也愈发清晰。
方姝晴端着一副小女儿家的情态,声音轻柔地说:“这是我亲手做的糕点,想请你尝尝。”
可是那个人却是毫不领情,冷冷地说:“不需要,你往后也不要来纠缠我了!”
方姝晴被他凶狠的语气吓得抖了一下,但还是努力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说:“你就尝一下,就一下,很好吃的。”
那人闻言却是猛地暴起,一挥手就将食盒打翻在地,说:“莫要惺惺作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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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门婚事是老夫人定下的,本就非我所愿,更何况你本就不是我所钟爱的女子,一别两宽、各自安好才更适合我们。”说完,便挥袖离去。
方姝晴没有去追。
又或者说,她很想追上去,但是无奈那人走得太快,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转角处。
最终,还是没忍住,方姝晴蹲在地上小声地抽泣。
许明月努力将自己的身形掩藏在树后,慢慢地转身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曾想,突兀从脚下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许明月的计划。
方姝晴猛地抬头,狠狠拭去脸颊上的眼泪,说:“谁?!出来!”
见到底是躲不过,许明月终是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方小姐,好巧啊,你也来不知湖散步。”
方姝晴见出来的是许明月,语气就更冲了,眼角也隐隐有再度湿润的趋势,“怎么是你!”
许明月:“怎么不能是我?莫非这不知湖也要完全让与你。”
一顿夹枪带棒的话语将方姝晴怼的哑口无言,爽!
可瞧着她的眼泪越掉越凶,许明月方才感到手足无措,急忙开口:“别,你别又哭呀。我……我不说了还不行嘛。”
可惜方姝晴丝毫不在意,只是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更加委屈地说:“都欺负我,就连你也敢欺负我。”
许明月被这突如其来的情绪震慑住了,喃喃道:“我应该没有太过分吧。”
许是情绪发泄的差不多了,方姝晴自觉有些丢人,于是豁然起身,冷冷道:“你今天什么都没有看到,记住了吗?”
许明月:“哦哦。”等看到方姝晴依旧微微泛红的眼角,还是忍不住安慰道:“你还是别哭了,这又不是你的错。”
谁知这句话貌似又触碰到了她的禁忌,“闭嘴!你懂什么?”
许明月连连摆手,说:“好好,我不懂。”
方姝晴冷哼一声,恢复以往的骄矜,道:“今日之事万万不可泄露分毫,否则……”
许明月不语,只是看向她的眼神一言难尽,这就是大小姐求人的态度吗?
罢了,瞧她哭得如此可怜,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吧。
许明月:“行。”
方姝晴闻言,语气别扭道:“那便好。为表感谢,以后在国子监本小姐罩着你!”
“……行。”
两道身影难得和谐地相携离开。
不多时,一名梳着高马尾的少年寻了过来,东张西望的,最后停留在湖边的一棵古树下。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躲清闲!快下来,夫子要我来捉你回去!”
树上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顾屿,你烦不烦。有诗讲的好,‘紫藤花下倾杯处,醉引笙歌美少年’,此处没有紫藤花,但有参天古树,却是一样的风光恣意。”
顾屿闻言翻了个白眼:“如此你倒是风光恣意了,却不想我累死累活是为了寻谁?燕璟,快些同我走!”
燕璟从树上一跃而下,不紧不慢道:“知道了,莫急莫急。”
瞧着燕璟嘴角明晃晃的笑,顾屿觉得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你心情怎得这么好?”
燕璟扶了扶嘴角,问:“有这么明显吗?”
这明显是有事!
顾屿:“所以,到底什么了?”
燕璟推开凑过来的脑袋,说:“无事,只是瞧见了分外有趣的一幕。”
顾屿被推开也不恼,咕哝道:“神经兮兮的。”
4. 第 4 章
辰时初,许明月揉着惺忪的双眼慢悠悠地跨进讲堂。
陈姣姣还是老样子,坐在位置上专注于自己手中的书本,真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许明月小心翼翼地在陈姣姣身旁坐下,指着书桌上那个看着就很贵的檀木食盒,问道:“这物什是你的吗?”
陈姣姣瞥了一眼,说:“这是京中著名食肆‘王记’的糕点,每日限购百份,肯定不是我的。”
许明月:“那……”
陈姣姣朝前面抬了抬眼,说:“或许你瞧一瞧她呢。”
许明月顺着陈姣姣的目光看去,就迎上了方姝晴偷偷望过来的眼神。
见自己被抓到了,方姝晴脸颊涨得通红,急忙转过头假装自己很匆忙。
许明月联想到昨日方姝晴的娇蛮模样,手边的食盒登时有些烫手,不自觉地将它往旁边推了推。
陈姣姣像是瞧出了许明月的顾虑,悄悄说:“没事的,方姝晴此人性情高傲,是不屑于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的。”
话音刚落,方姝晴就气势汹汹地过来了,小嘴一张就是熟悉的味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在你眼中就如此不堪吗,难道会害了你不成?”旋即又放轻声音,略显扭捏道:“只是想拜托你一件事,就是,昨日的事情劳烦你莫要透露出去,多少有些不光彩。”
许明月这才反应过来,合着这位大小姐是嫌昨日被自己瞧见了狼狈的一面,今日特地来贿赂自己。
许明月打开食盒,朝里看了一眼,哇,水晶糕!
许明月假装矜持地合上盖子,道:“那好吧,这单生意我做了。”
方姝晴长舒了一口气,道:“即如此,从今日起你与陈姣姣本小姐罩了!”
“今日是李祭酒开坛讲学的日子,你们两人快些莫要迟了,不然免不了一顿训斥!”
与陈姣姣相处久了,就不免发现这位小女娘的本性——唠叨、爱看闲书、尤其爱时不时语出惊人(各种意义上的)。
许明月与陈姣姣前方急匆匆地快走,而方姝晴在后面着实狼狈地追赶。
方姝晴扯着裙摆,道:“你们慢些等等我呀。”
许明月步子迈的极大,三步作两步地向前冲,还不忘回应方姝晴的呼喊:“我早就给你说过,监生服的尺寸本就刚刚好,可是你不听偏要收腰改小,这下吃到苦头了吧。”
方姝晴不服气了,尽管步子迈的小可是气势上根本不输:“你懂什么!千篇一律的服饰有什么好的,本小姐可是要引领京城风潮的人,如若穿那些质朴无华的荆钗布裙如何配上我的天生丽质!”
陈姣姣无奈扶额,这两人自从凑到一起就从未消停过!
陈姣姣:“莫要再争了,低声些,就要到讲坛了。”
方姝晴努了努嘴,不情不愿的安静下来。
许明月只管一马当先地往前冲。
陈姣姣顾了这个就要去劝那个,“明月,你慢点,看着些路。今日的开坛授课是男院与女院一起,莫要走错了。”
许明月摆了摆手,道:“放心好了,我有分寸。”
等到瞧见面前站着的一众男监生,陈姣姣的脸色已经略显沧桑,就知道不该对她抱有太高的期待,语气中已有淡淡死感:“这就是你口中的有分寸。”
方姝晴已经躲得远远的,用绣着银丝暗纹的衣袖遮住半张脸,催促道:“我们走吧,快点。”
许明月也有些不好意思,踢了一下脚边的鹅卵石,说:“我知道了,下次你来带路,好不好?”
“啪——”
紧接着一声惨叫声响起,“谁?!谁拿石子砸我!”
见势不好,陈姣姣拽着两人就跑。
等到被砸到头的那个人回头张望,三人早就逃之夭夭了。
陈姣姣忧心忡忡地嘱托:“你往后记得小点力气。”
“知道了,下次一定!”
倒是方姝晴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还是不要有下次了。你知道刚才被砸中的那人是谁吗?”
“谁呀?”
“东昌伯府的嫡次子,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最最重要的是此人睚眦必报。”
许明月想了想,问:“那会出事吗?”
陈姣姣:“不被他知道是你干的就不会出事。”
“行吧。”
许明月再一次在心中默默感慨,事真多、好麻烦!
此等小事在许明月看来是根本不值得她再额外花费精力去记忆的。
但终会有人对此耿耿于怀,就比如东昌伯府次子——刘淇。
尽管此事三人都未往外说,但不知怎得还是被他钻了空子,竟然找上了她们。
难得休沐,自从入了国子监之后,许明月就越发觉得这个日子异常珍贵。
方姝晴自从知道许明月的衣裳首饰都是她的贵妃姑母的手笔,而她本人的口味实属简单质朴,就不止一次想要为许明月和陈姣姣置办一身当下时兴的行头。
在方姝晴锲而不舍的软磨硬泡之下,两人终于松口,答应趁着休沐好好地在城中的集市商铺逛上一逛,为此还特的少带了一些护卫。
方姝晴还没怎么逛过路边的集市,正左瞧瞧右看看,不一会儿身后随从手中就提了许多花里胡哨的小物件。
她咬着糖画,含含糊糊地问身旁的许明月和陈姣姣:“你们有什么要买的吗?”财大气粗地一挥手,“今日我付账!”
许明月想了想,道:“王记近日新推出的糕点还没有尝过,可以买几盒。”
陈姣姣羞涩一笑,道:“九州书铺的老板昨日差伙计给我递话,说他们铺上有了新书。我还未曾光顾,所以……”
方姝晴闻言瞪大双眼,直接咬断糖画的一角,“好哇,合着你们同我逛街都是别有企图的!”
许明月笑着打哈哈,“没有没有,吃食是随便。”
而陈姣姣直接不惯着,冷酷无情道:“你如果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许明月叼着刚刚到手的糖葫芦,感叹道:“啧啧啧,没有心的妙手……”
陈姣姣猛然回头,道:“你说什么?!”
许明月哼笑两声,拒绝正面回答。
陈姣姣:“你怎么知道?!”
许明月悠闲地晃悠到前方不远处,回过头笑着说:“前几日在你的书箱中看到的,并非我有意偷看,那可是你自己不小心。”
陈姣姣摇了摇头,叹道:“唉,大意了!”
方姝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实在不知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你们在聊什么?为何我全然不知!”
陈姣姣怜爱地看了她一眼,说:“有时无知些反而更加安全。”
“不嘛不嘛,快告诉我!我不允许你们之间存在我不知晓的小秘密!”
三人吵吵闹闹地朝集市深处走去,殊不知楼上有人瞧见了全程。
顾屿倚在茶楼的窗口,懒懒散散没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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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形,兴致勃勃地看着楼下的热闹同时还不忘打趣自己的好友,“我说,你这未婚妻怎的瞧着与往日大不相同,全然不似寻你时的温柔小意。”
赵泊文闻言一张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喝道:“莫要浑说!只是家中长辈一意孤行,我可不曾承认这门亲事!”
赵泊文,武威侯嫡子,因其母与方夫人自闺中就是好友,便为他和方姝晴早早定了亲,两人也是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若按话本来讲,这自是一段佳偶天成的好姻缘。但随着年岁见长,少年人心中总是不敢束缚的,赵泊文对于长辈未经他同意就定下的婚事厌恶至极,连带着对于这个一起长大的邻家妹妹也没了好脸色。
顾屿不以为意,道:“呵,家里为你定下这样一位娇俏的小女娘,你到还不识趣了,真是端着久了就将那层皮粘在身上了。你说是吧,燕璟。”
身着月白色长袍的少年长相极盛,眉间一点朱砂痣就似菩萨低眉,虽面容还未长开但从那精致的眉眼间就可窥出几年后的殊丽模样。
燕璟将饮了一半的茶水放回到桌上,慢悠悠地说:“你若实在羡慕,我可帮你禀明顾大人,想来他会很乐意的。”
顾屿倒吸一口凉气,泫然欲泣道:“真不愧是蛇蝎美人!若家中有了人,我可如何向凝雪、朝露、荷曦、苗织、茜娘、浮华、玉姬、珍秀、晨曦、虹娘她们交代啊。”
燕璟气急反笑,“你倒也不用将你的相好们都朝我交代一遍。”
顾屿折扇一震、潇洒一笑,端的的是风度翩翩的温润君子,道:“你不懂,这红尘千丈中唯美人与美景不可辜负!”
燕璟:“呵。”
赵泊文:“嘁。”
忽的,顾屿猛一收扇,盯着街道某处,说:“你们看那是谁。”
赵泊文闻言瞥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将目光收了回来,说:“不就是东昌伯家的那位和他的狐朋狗友们,都是游手好闲惯了的主儿,见到他们有什么稀奇的。”紧接着话锋一转,神情严肃地面向燕璟,问:“你真的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燕璟摩挲着青瓷茶杯上的莲花纹路,笑着说:“你都问过多少次了,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燕家是一艘即将沉没的腐朽巨船,任我有通天的法门亦无法让它起死回生,这已是尽我之力能寻到的最好路径。”
赵泊文还是有些犹豫,“可是……”
燕璟依旧是平静地说:“就当是我的偿还吧。”
倒是顾屿,笑嘻嘻地插到两人之间,对着赵泊文说:“放心放心,就他那千回百转的心思无论如何都吃不到亏。”
燕璟但笑不语,只是当目光投向窗外后,面色微变,低声道:“不好。”
“怎么了?”
“她们被盯上了。”
闻言赵泊文立马站起身,脚步一转下意识就要下楼。
顾屿:“她们有带护卫吧,应该不会有事。”
燕璟摇了摇头,说:“不见得,而且她们绝对不能出事。”
顾屿想了想,也是,一个是贵妃侄女,背后关系错综复杂;一个是护国将军独女,兵家不可出事;一个是皇帝近臣之女,又是老赵的未婚妻,也不能出事。
顾屿叹了口气,认命道:“行吧,一个个的,金尊玉贵。”
话音刚路,赵泊文已然下楼,影儿都没了,顾屿愕然道:“他这是……”
燕璟:“口是心非。”
顾屿:“死要面子活受罪。”
5. 第 5 章(捉)
自从路过贩卖首饰的摊位,许明月就一直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在后面跟着,只是手段忒不高明了。
虽说许怀山一直不赞成许明月习武,但考虑到自家闺女生活的环境,所以对于传授许明月轻功、侦察、隐蔽之类的技巧还是很乐见其成的。
许明月不动声色地朝后面看了一眼,表情不变道:“后面有几只小老鼠。”
陈姣姣心思一转,说:“被找到了?”
许明月下意识把手放在后腰上,说:“可能是,你小心些,顾好方姝晴。”
“好。”
刘淇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三人的身影,安排道:“待会儿就按照我们商量好的办。”
有人犹豫了,吞吞吐吐道:“这……这,会出事吧。”
刘淇不以为意,“怕什么?出了什么事本公子担着!再者,本公子办事可是极为公允的,我们只需找那一位小女娘说道说道又不会殃及无辜。”
他身后的纨绔子对视一眼,暗自思忖,以前并未听过她的名字,想来其父只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必然不会敢同东昌伯府叫板。
这样一想,众人的气焰瞬间足了,也不再犹豫。
陈姣姣状似无意地朝后面看了一眼,说:“人不多,看样子他们是想要自己私下解决了。”许是想到什么,她嗤笑一声,道:“东昌伯府有了合格的长孙,对于这个嫡次子一直持放纵的态度,这才养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性格。不过,这刘公子不是个蠢人,他应当知道我与方姝晴是动不得的,看在我们的面子上……”
许明月直接打断陈姣姣的猜测,笑着说:“如果他真的顾忌你们的话,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那你跟紧……”
“不了,还是今日就将此事解决吧。”
“你一个人可以吗?”
“无事,只是区区几人,我还是可以应对的。”
“真的吗?”
“放心,我心中有数。”
在京中的这些日子,许明月的生活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充实,在许青岚见缝插针的教导和与生俱来的天赋下,武功突飞猛进,九节鞭已经可以舞出个样子了。
刚刚撒欢儿到没影的方姝晴举着一只竹蜻蜓跑了回来,问:“什么?你们在聊什么呀?”
陈姣姣看着一脸天真的方姝晴叹了口气,自然而然地岔开话题,道:“没什么,你刚刚又跑到哪里去了?”
方姝晴献宝似的将手中的小玩意儿捧到两人面前,欣喜地说:“你们瞧,这些全是本小姐找到的有趣玩意儿。从前没有认真逛过集市,今日才瞧见这里竟有如此多的宝贝,真是不该。”
许明月朝陈姣姣使眼色,她立马会意,说:“姝晴,陪我去挑几本书充入书房。”
“哦,那明月呢?”
“她有事,一会儿就来寻我们。”
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许明月这才慢慢朝偏僻的后街走去。
而身后刘淇一行人见许明月一人落单,直呼天赐良机,没有多想就紧随其后。
刚追到后街的分叉口,人就不见了。
“人呢?”
“不知道,刚才她明明拐进来了,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我们怕不是跟丢了。”
他们正要自认倒霉,结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娇俏的声音,语气里是满满的跃跃欲试:“劳驾,你们是在找我吗?”
瞧着巷口俏生生立着的妙人,刘淇的心思百转千回,手中折扇一撑登时就摆起了伯府公子的架子,趾高气扬道:“你便是前几日伤到本公子的小女娘,长得倒是水灵就是怎的这么没有教养?不说主动赔礼道歉竟还要本公子亲自寻来,当真是不知好歹!”
许明月自知此事是自己理亏,便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道:“此事确是我不对,公子放心,家中定会携厚礼登府致歉,不会让公子白白吃了苦头。”
刘淇不语,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许明月。
而他身边的狗腿子们瞬间心领神会,轻蔑道:“厚礼?刘兄家门显赫,什么样的宝贝没见过,用得着收你这小门小户的礼。”
就冲着这句话,许明月就明白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终,“你们究竟想怎样?”
“不若许小娘子同刘兄回去,让刘兄好好教一教你何为规矩。”
刘淇摇着洒金扇,道:“甚好甚好。”
许明月的脸色彻底冷了,这群人当真是无法无天惯了!
许明月也不废话,直接朝后腰一摸,抽出九节鞭就用力地朝他们劈去,火红的裙裾在空中甩开一朵明艳的花。
在犬马声色场合浸淫许久的酒囊饭袋们毫无还手之力,不过几息的功夫就被抽的东倒西歪、哀嚎倒地。
许明月颠了颠手中的鞭柄,慢悠悠地踱步,笑着说:“不错不错,比沙包带劲多了。”
刘淇看着逐渐靠近的身影,捂着破碎的衣襟,惊恐道:“你……你要干什么?!不要过来!”
于是乎,等到燕璟等人赶来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幅场景:
小巷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位衣衫破碎的少年,隐隐有血丝从布帛的裂纹处渗出;而在尽头,一名身着红色襦裙、梳着坠马髻的女子正踩在刘淇身上,气势汹汹道:“究竟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很好惹?还想教我规矩,我看你是皮串子对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姑奶奶见血的时候,你还在被追着喂食呢!”
顾屿看着眼前的惨状,故意看向燕璟,啧啧道:“哎呀,真彪悍呀,看来我们根本无需担心。”
燕璟:“闭嘴。”
赵泊文却是四处张望,似是在寻找什么。
刘淇瞧见巷口站着的三人,就像是看到了救星,急忙呼喊:“燕兄、顾兄,救命,救命!”
许明月闻言微微侧头,蓦然间,直接被一张脸吸引住了。
思绪略微一晃神,脚下的力道就松了,刘淇瞅准时机立马挣脱桎梏奔向燕璟。
刘淇一把抓住燕璟的月白色长衫,急切道:“燕兄燕兄,您可不能见死不救,那个妖女想要杀了我,你快让人抓住她!”
原来他就是燕璟,长得倒是漂亮。
许明月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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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努力从燕璟脸上撕下来,握紧手中的鞭子,冷冷道:“这位公子莫要轻信一面之词,若非他先欺辱与我,我根本就不会动手。”
不等刘淇辩解,燕璟就不动声色地将衣袖从他手中抽出,接着朝许明月行了一礼,笑着说:“在下与友人本就是路过,更不会行那等助纣为虐之事,不过现下天色已晚娘子还是早些归家为好。”
见燕璟没有恶意,许明月这才舒了一口气,说:“告辞,公子珍重。”
顾屿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问:“这里怎么办?”
燕璟拔出腰间的匕首将脏了的袖口利落割掉,“许娘子尚且年少,不知道如何收尾,我心善,总不好坐视不理。燕一。”
一道黑色的身影闪现,“属下在。”
“将诸位公子送回府中,同他们家中长辈好好解释,莫要让他们担心。”
“是。”
顾屿在一旁折扇转到飞起,说:“你这些侍卫们,每次都神出鬼没的,真真吓死个人!”
燕璟被吵习惯了,已然不想搭理顾屿的贫嘴。
顾屿也不恼,捡起地上遗落的洒金扇,“豁‘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刘公子够风流!不过我提醒你一句,有些人你是惹不起的,作为报答,你这把折扇就归我了。”
说完也不等人应答,将扇子往怀里一揣,潇洒离场,只余刘淇一人狼狈地瘫在地上。
可怜刘公子本是倚楼看笑的纨绔公子,今日本是想扬眉吐气,结果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可是花了大价钱请名家题词的黑漆洒金竹折扇,全京城只此一件!
于是,刘淇两眼一翻,气昏了过去。
顾屿快步追上前方的燕璟。
“话说赵泊文呢?刚才着急忙慌地寻过来,这会儿又不知跑哪里去了。”
“这不是显而易见。”
许明月从后街出来并未着急去寻陈姣姣和方姝晴,在集市上走走停停,终是找到了一家武器铺。
许明月掏出两块碎银,将染血的九节鞭搁在柜台上,说:“帮我将血渍处理干净,顺便打磨一下,加急。”
掌柜的将银子收进柜台,脸上都笑出了褶子,“放心吧,半个时辰后您就可以来取了。”
做完这些,许明月这才去九州书铺。
一进门,方姝晴就眼尖地瞧出许明月身上不对劲的地方,她扯住许明月的衣袖,问:“你这里还有裙裾怎么都脏了?”
许明月下意识攥住裙摆,愕然道:“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可是仔细看过的没什么不对劲才过来的。”
方姝晴神色骄傲,神气道:“一般人当然看不出,但你忘了本小姐最擅长什么了?这两处布料的颜色虽然一样,但仔细看,在干与湿、脏与净时还是有细微的差别的。”
“很容易瞧出来吗?”
“当然不是呀,你问姣姣,她就不知道。而且红色本来就不明显。”
陈姣姣抽空瞥了一眼,道:“确是如此。”
闻言,许明月这才放下心来,毕竟真的不想被自家姑母追着问东问西啊!
6. 第 6 章
许明月本以为已经将鞭子、衣服都打理妥当,自己的安排定是毫无疏漏的,可谁知……
日暮西山,最后一缕光芒也被吞没,只余天边飘荡的霞光。
许明月刚跨进昭华宫,就见正殿的宫门大开,透出悠悠烛光。
妙音守在殿前,隐晦地递了个眼色,低声道:“小姐,待会儿莫要同娘娘顶嘴,服个软这事也就翻篇了。”
许明月心下一紧,喃喃道:“姑母都知道了?”
“是。”
许青岚在榻上闭眼假寐,殿外的动静到底是没有逃过她的耳朵,丹唇微启:“姩姩终于舍得回来了,到姑母这来,让姑母好好瞧瞧!”
许明月小心翼翼地步入殿内,跪坐于榻下,“姑母,您莫要生气,当心身体。”
许青岚豁然起身,伸出涂着丹蔻的指甲抵上许明月的额头,气愤道:“要我莫生气,要我当心身体,你倒是给我省些心呀!我虽不想让你养成京中闺阁女子的墨守成规、小心谨慎,但你也不该如此的胆大妄为!你可知今日堵你的是何许人也?”
许明月自知理亏,只好小心服软,道:“姩姩知道,一个是东昌伯府的次子,一个是京兆尹的庶子,其余的便不知晓了。姑母放心,今后我定会三思而后行的。”
“嗷,好痛!”
许青岚施施然撤回手指,恨铁不成钢道:“我气的是这个吗?你既在京中,就算是横行霸道姑母也有底气保你。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在尚未完全摸清那群人的底细便贸然对上,如若他们中有一人手持利器你便不会这般全身而退。再者,你不过髫年,如何让人放心的下。这次就算了,下次莫要这么意气用事!”
这件事情看样子是要就此揭过了。
许明月松了口气,抓住自家姑母的纤纤玉手晃了晃,说:“姑母放心,您的话姩姩定然铭记于心。”
许青岚微微颔首,眼中划过一丝狡黠,道:“能记住固然是好的,不过该有的教训还是要有的。嗯……,就在殿外扎半个时辰的马步;还有,我记得西殿旁有一只水缸,是以前我用来耍着玩的,你就再将那只水缸装满吧。妙音,你看好小小姐,莫要偷懒了。”
“是。”
说完便不顾许明月恳切的眼神,慢慢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悠闲地离开了。
弦月上轩,廊下清凉如水,别有一番清雅别致。
只是许明月别说是欣赏美景了,是连片刻都不得歇。
看着还未满一半的水缸,面露绝望 ,朝着站在廊下的妙音问道:“妙音姑姑,究竟是谁害我至此?! ”
妙音瞧着那张因情绪激动而泛红的小脸,笑着说:“婢子也正奇怪,小姐何时同淑妃那边扯上了关系。平日里她可是躲着我们的,今日却是主动上门,同娘娘称赞小姐的……嗯……英武。”
许明月顿时联想到在后街遇到的那个人,咬牙切齿道:“燕璟!我记住你了!”
与许明月正好相反,许青岚的心情倒是轻松愉快。
步入寝殿后,盛武帝就适时递上一杯清茶,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你可是最疼她了,罚的这样重,你不心疼?”
许青岚接过茶,一个转身就懒懒地倚在小几旁,冷哼两声:“可我瞧着你倒是高兴坏了。”
盛武帝有些尴尬地低头品茶。
许青岚抚摸着杯上的花纹,想起今日殿中淑妃的话,于是道:“不过今日之事还要多谢淑妃。”
盛武帝惊疑不定,“淑妃,你们……”
许青岚光明正大地白了一眼,说:“放心,臣妾没抽人。准确来讲,是要多谢她外甥。臣妾也不好白白承人恩情,陛下何时去国子监考校学子,也帮臣妾仔细看看这少年郎是何模样。”
盛武帝:“原来是在这儿等我呢,李巍确实邀我下月初去国子监,不过……”
“今年中秋我不回昌宜了,在宫中过。”
“好,成交。”
月上中天,一枚银钩悬于天穹之上,隐隐有星河流淌其间,将地面渲染得亮如白昼。
许明月已经顾不得形象了,放荡不羁地仰躺在殿外的空地上。
她喃喃道:“终于干完了。”
妙音赶忙过来,递上帕子,说:“小姐早些休息吧,娘娘说,明日小姐还是要照常去国子监报道的。”
“啊?!”
次日一早,方姝晴看着已然栽倒在书桌上的许明月,小声问:“昨晚我们归家的时间也不算太晚吧,怎么她就如此困倦呢?”
“我不知道。”
方姝晴不满意这个回答,直接伸手将陈姣姣手中的书卷压下,不高兴地说:“你好敷衍,认真听我讲话,不要整日抱着书,小心变成李祭酒那般的书呆子。”
陈姣姣自然地调整角度,躲避方姝晴的骚扰,道:“我可没有敷衍你,我是真的不知道。不如,你亲自问问她,她估计也快醒了。”
话音刚落,一道声音便悠悠响起:“很显然,昨晚我没有休息好。”
不知何时许明月已经醒了,正迷蒙地看着两人。
“为什么?”
许明月义愤填膺,道:“都怪燕璟!他竟向我姑母告状,说我同纨绔子弟打架斗殴,害得我被姑母责罚了。”
闻言方姝晴眼神中先是震惊,而后透露出深深的怀疑,斟酌一番方才开口:“这……,明月也挺英武的。不过且不说你是如何同燕璟认识的,就依照国子监燕大才子的秉性,他根本就不会多管闲事的,更别提背后通风报信了。”
许明月很是受伤,“你们不信我!”
方姝晴慌了,连忙安慰道:“不不不,我们信你的,真的!”
陈姣姣:“但是你口中的燕璟同我们知道的燕璟还是有些出入的。”
“那你们知道的燕璟是什么样的?”
“姝晴你讲,你知道比较清楚。”
“好哦。”
“燕璟是在六岁时入的国子监,自此以后国子监考核的榜首就一直是他,众夫子对他可是交口称赞,李祭酒更言其有治世之才。不过,在此之前,他一直被寄养在京郊的普宁寺。据说是因为在他出生时有方士断言,称此子命格有异,垂髫之年前需得远离亲缘,否则会与家族大不利。在六岁前燕璟一直是随普宁寺的方丈带发修行,养成的性子也是佛门中人的悲悯良善。所以,你口中的那个怕不是个假的吧。”
许明月被这一席话震住了,“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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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姣姣宽慰道:“许是你多想了,或许人家是无心之失呢。”
许明月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但细想却又讲不出个所以然来,“万一……”
方姝晴却是迫不及待地插话:“别想了,就是你多心。你们帮我参谋参谋,今年的流觞盛会我要不要重新定制一套头面,就用上好的蓝田玉加上鎏金镶嵌工艺。”
许明月对于这些衣服首饰实在算不上精通,沉思片刻,顶着方姝晴满含期待的眼神,说:“漂亮。”
方姝晴:“那衣裳也要做一套新的,这样才般配!”
陈姣姣附和道:“可以一试。”
方姝晴闻言眼睛更亮了,兴冲冲道:“那好,就这么决定了!”
许明月看着那道欢快的背影,说:“她其实就是想找个借口做身新衣裳、打套新首饰吧。还有,流觞盛会是什么?”
陈姣姣可谓是句句有回应:“是的。流觞盛会是国子监的一项老传统,在三月三上巳节,于城郊汜水处饮酒颂诗、行文辩论,一是为欢庆娱乐,二是为仿古祓禊。不过这个盛会最出名的可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陈姣姣神秘兮兮地凑过去,小声说:“在盛会那日不分男、女院,众人一起庆贺。所以私下里又称那日是少男少女们相会结识的好时机。”
许明月闻言眼睛一亮,问:“那燕璟可会去?”
陈姣姣想了想,道:“往年是在的,只是他往往只作一首诗文便不再露面,却也是出尽了风头。你问这些做什么?莫非还想要去教训他?!”
许明月撇过头,怎么瞧着都是底气不足,小声道:“不会的。”
“呵。”
汜水旁有一片桃林,这个时节桃花开得正盛,熙熙攘攘地挤在枝头,一阵和风掠过便掀起漫天红雨。林中有一汪清泉,潺潺的溪流伴着水声,曲折迂回。
方姝晴穿着新衣,玉制的的头面配着交心髻,步履之间满是珠光宝气。
虽然已经入春了,天气慢慢回暖,但依旧还是有料峭的寒风扑面而来。
陈姣姣举着手中的大红羽纱面鹤氅,道:“春寒料峭,你还是将大氅披上吧,不要染上风寒了。”
方姝晴充耳不闻,自顾自的拎起裙摆朝前走,“我不要。”
许明月一向是人狠话不多,“惯得她,给我。”
接过衣服,脚尖轻点,下一秒许明月已经翩然落至方姝晴面前,说:“穿上。你家嬷嬷临行前可是嘱托过我的,我可不想做言而无信之人。”
“不要嘛,我今天可是穿了新裙子的。”
“三、二……”
“好嘛好嘛,不要那么凶嘛。”说着,方姝晴甚至“胆大包天”的揉了揉许明月肉肉的脸颊。
许明月脸上这才露出笑意,道:“姣姣也是为了你好。”
方姝晴一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边胡乱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许明月刚要往回走,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一喜,真的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于是她甚是温柔地抚摸了几下方姝晴的鬓角,笑着说:“乖,你先去找姣姣,我有点事,待会儿再去找你们。”
7. 第7章
透过桃树间的空隙,顾屿望向远处的热闹场景,问道:“往年可都是你负责作开场诗文,今年怎的换人了?”
燕璟不甚在意,道:“这是李祭酒的安排。”
一时无话,只余下杯中的茶叶浮浮沉沉。
良久,还是顾屿率先开口:“你就不能再等几年吗?站得高了,他们照样无可奈何。”
燕璟低头看着杯中的茶叶,缓缓说道:“自大夏开国以来,在而立之年前就身居宰相者,有几人?”
顾屿想了想,说:“三人。”
“是啊,仅有三人,更别说自陛下继位以来明里暗里都在打压世家大族的势力,想要位极人臣谈何容易。即如此倒不如拼一把,进退都自在。”
瞧着燕璟一脸平淡的样子,好似一切都尽在掌握,顾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也知道你所求不容易,那就更应该徐徐图之,你这样与那金缕坊的赌徒何异?!”
燕璟垂下头,只是沉默地盯着面前那盘未竟的棋局。
顾屿到底还是败下阵来,光明正大地嘀咕道:“每次一遇到不喜欢听的,就这样一副犟驴姿态,我看到时候有那个女娘愿意跟你!”
燕璟依旧是笑眯眯的,道:“这边不劳你费心了。”
顾屿叹了口气,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就不再多劝了。你几时动身?”
燕璟:“下月底,只是此行本就不可声张,你与泊文恐怕不能为我践行了。”
顾屿张了张嘴,最后也没有说什么,起身道:“你不喜酒的辛辣,我今日便以茶代酒,祝君此去一路坦途,再见之时,夙愿已达。”
燕璟举杯相碰,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饮尽杯中的茶水,顾屿又恢复了往常那副不着调的样子,说:“行吧,你先一个人待会儿,我去寻赵泊文,也不知怎的,从前些日子开始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
“好。”
等到许明月沿着踪迹一路寻来的时候,碗口粗的桃树下就只剩下一人。
那人一身茶白缂丝鹤纹长袍,外面罩着一件莲青色缠枝花灰鼠皮大氅,手里还托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手炉,正端坐在树下与自己对弈。
嫣红的花瓣被悠悠然抛下,落在他的肩头,平添了一抹颜色。这样一幅景致,配上他额间的朱砂痣,怎么瞧着都像是菩萨低眉。
许明月被迷惑了一瞬,就立马强迫自己回神,稍微整理了一下表情就气势汹汹地朝他走去。
燕璟指尖夹着一颗黑子,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许明月盯着他放在案上的右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哇,他的手也好好看!
燕璟敏锐的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射向自己的右手,连带着整个人都如芒刺背。
一抬头,就瞧见一位眼熟的女娘正趴在案上,一张俏丽的玉雪小脸都要凑到自己的手上了。燕璟立马将棋子放回玉质的棋篓里,迅速把手揣进宽大的衣袖里。
见目标没了,许明月这才慢慢直起身。
燕璟大惊失色,她刚才的表情是遗憾对吧,好像还掺杂着一丝回味?
燕璟将身体默默朝后撤了撤,笑着说:“许小姐怎么在这里?怎么没有和同窗们去游玩呢?汜水边的景色还是极好的,无论是作画吟诗,还是赋文歌曲都别有一番韵味。”
许明月也是毫不见外,自顾自地在他对面坐下,捻起案上的糕点送进口中,然后才开口道:“我来找你。她们玩的我不会。这里的景色确实不错。”
可以说是句句有回应,字字不落下。
燕璟活了十几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女娘,尽管在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许明月已经让他很惊讶了。
不过直到现在他才发现,那绝对不是许明月的极限。
燕璟刚想开口,结果就被许明月用一道凌厉的眼神打断了。
许明月直接单刀直入,道:“我不懂你们的弯弯绕,但也不是傻子。听说前两天陛下亲临国子监,旁的什么也没讲,唯独召见了燕公子,这可是莫大的殊荣啊,你得的可高兴。”
燕璟低头轻咳一声,眼底划过一丝暗芒。
本想着是个傻的,没想到竟然深藏不漏啊。
许明月不理会美人垂目,继续道:“我在亲近之人面前瞧着是有点不聪明,但你也不能将我当成傻子耍吧。本来这事也没什么,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将事情捅到我姑母跟前?!”
说到激动之处,她甚至猛地一拍桌子,惊得燕璟差点将手炉摔出去。
许明月慷慨激昂:“你可知,就因为你暗地里通风报信,姑母罚我扎半个时辰的马步,还要将一整个水缸注满!一连好几日我的胳膊都是酸痛的!”
燕璟知道这件事确实是自己理亏,于是微微蹙眉,低着头,主动示弱道:“这件事确实是在下的错,许姑娘想要什么赔偿尽管开口,在下一定尽量满足。不过话又说过来了,您都说我是在利用您办事,这……这也是不可避免的。”
许明月闻言直接豁然起身,下意识就要抽出腰后的鞭子,可看到面前人羸弱貌美的样子,又实在下不去手,只好指着燕璟,道:“你……你……你无耻!左右是现下无人,你也就不装了是吧!”
燕璟欣然接下这个评价,附和道:“对,我无耻。”
许明月,许明月更气了,直接拂袖而去。
留下燕璟端坐在原地,笑眯眯地说:“许小姐慢走,我们有缘再叙。”
目送着那道明艳的身影消失在小道的尽头,燕璟这才收起脸上的笑意,重新执起黑子,道:“你们看热闹也要有些限度吧。”
闻言,顾屿摇着折扇慢悠悠地从树后晃出来,后面还坠着一个同样鬼鬼祟祟的赵泊文。
顾屿将胳膊压在燕璟的肩头,笑着说:“欸,可不是我要偷听的,只是凑巧、凑巧。不过,你今日怎的如此有闲心,都开始逗弄人家小女娘了,这可有失君子风度啊。”
燕璟伸手抚开顾屿压在自己身上的半边身子,道:“我自是没有顾公子怜香惜玉,有君子之风,能够引得半城女娘都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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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如醉。”
顾屿尴尬地摸摸鼻尖,讪笑道:“这……话可不兴这样讲。虽说我是风流,但却是从不四处留情的!”
赵泊文加入案上的棋局,附和道:“顾小公爷风流浪荡,十日有八日都是醉倒在温柔乡里,这已然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所以,我明显还是对你的事更感兴趣些。”
只听见对面冷哼一声,等到赵泊文再低头时,棋盘上的白子已经被吃掉大半了,眼见黑子马上就要收官了,刘泊文赶紧撂下手中的棋子,笑着说:“行行行,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赵泊文将飘落在肩膀上的花瓣轻轻抖落,说:“过段时日,这京中便只剩下阿屿了。”
顾屿手上的动作一顿,继而又迅速恢复正常,无所谓道:“你们都走了正合我意,小爷反而更自在了。”
燕璟:“边疆苦寒,战场上更是刀剑无眼。”
赵泊文自嘲道:“武威侯中的‘武威’二字本就是因军功而获得的封号,可笑的是,自我祖父那一代起我家竟在无一人可领兵打仗,我不想让在我这脉断绝。又或者说,我心中还是有一丝振兴门楣的奢望。只是……”
见他踟躇不敢言,顾屿大手一挥,豪情万丈道:“你我是兄弟,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我留守京中定然替你办的妥妥当当!”
赵泊文抿了抿唇,小声道:“就是想请你帮忙照看一下她。虽然我已与她说开,但她性子骄纵,我实在放心不下。还有,我在你家钱庄里存了一笔钱财,我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如果在此期间她有了心上人,就麻烦你转交给她,全当是我为她添妆了。”
顾屿听君一席话,已经不知作何感想,喃喃道:“我嘞个乖乖,你可真是大公无私,话说这个她不会就是那个她吧?合着你俩是郎有情妾有意。”
赵泊文的声音更小了,“我……我只是不想误了她的终身。”
这边许明月正站在分岔路口。
糟糕,来时光顾着跟在他们身后,经忘了记住路线。
正在她踟蹰不前时,陈姣姣身边的汀兰急急忙忙地寻来了。
汀兰:“许小姐,我家女娘差我来寻你,方小姐哭了,怎么也哄不好。”
“什么?!你快带路。”
“是。”
等到许明月赶到时,方姝晴情绪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激动了,但还是在小声地抽泣,脸上精心绘制的妆容已经花的不成样子了。
许明月将陈姣姣扯到一旁,轻声问:“怎么回事?刚才不还是好好的,谁欺负她了?”
陈姣姣凑到她耳边,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是不久前武威侯家的公子来寻她,他们就聊了一炷香的功夫吧,回来就成这个样子了。也不同我讲话,就一直哭,怎么都哄不好。”
“武威侯家的公子?莫不是燕璟那一行人中长得白白净净,看起来斯文正经的那个?”
“对,就是他。”
“哼,不愧是能和燕璟混在一处的,果然是一丘之貉!欺负小女娘算什么本事?!”
8. 第 8 章
看着身旁好友凄凄惨惨的身影,又联想到今日的遭遇,许明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言不讳道:“没事,你莫要哭了,我去抽他一顿给你出出气!”
腰间鞭子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陈姣姣急忙拦着,两个人都不是可以让人省心的主儿,劝道:“莫要冲动,那可赵家子,即便如今赵家式微,我们却也不可随便招惹!”
许明月一脸不高兴,不满地嘀咕道:“这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却还要忍气吞声,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原本不理人的方姝晴却是立马抬起头,凶狠道:“去,明月你就替我好好教训他,什么赵家子,出了事我担着!”
闻言,许明月便不顾陈姣姣的阻拦,道:“好,我去寻他。”
方姝晴猛然起身,拭去眼角的泪珠,拖着已经麻木的腿,一瘸一拐地追着许明月,“等等我,我也要去看。对了,你莫要打他的脸呀。”
“知道了,我有分寸!”
陈姣姣看着相携前去干坏事的两人,猛地一甩手,道:“你们……你们真的是不能消停一刻钟!汀兰你们快随我跟上,盯着她们些。”
“是。”
“明月,你慢些,我腿麻了跟不上。”
许明月无奈,又反回去搀着方姝晴,瞧着她的可怜模样,说:“你说你这是何苦呢?追着他这么些年,到头来不还是……”
方姝晴垂着头,眼角的湿润好像又要卷土重来,低声道:“我知道的,京中贵女们都笑我不知羞耻、痴心妄想。可是你们都不知,泊文哥哥以前待我是极好的。以前父亲重于仕途,母亲又只关注后宅中的龃龉,一直是他陪着我,母亲不记得的生辰他会为我庆祝,被忽略的节日他会为我备上一份节礼。我也不知他究竟是为何变成这样,但我总想着若我对他加倍好些,或许以前的泊文哥哥就会回来呢。有时我也会想,是不是我太过任性骄纵,所以他才讨厌我。”
许明月看着伏在自己肩上委屈极了的小女娘,轻声安慰道:“没有,你一点都不骄纵。只有没眼光的人才会讨厌你。不过嘛,我有一计,你要不要听。”
方姝晴口齿不清道:“什么?我要听。”
许明月:“很简单呀。你既然觉得那赵泊文讨厌你,那就去找不讨厌你、还对你好的人,如若实在放不下,那就多找几……”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声音打断:“闭嘴!”
陈姣姣刚追过来,就听见许明月大放厥词,立马果断喝止,并将方姝晴拽到自己身后牢牢护住,反应激烈:“你……你刚才再说什么?!万不可再说了!”
许明月一脸莫名其妙,无辜道:“可是我看你平日……”
陈姣姣脸颊涨得通红,反应更激烈了,“闭……闭嘴,不许说了,往后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许说!”
“好吧,我还以为你会认可呢。”接着目光一转,许明月望向只露出小半张脸的方姝晴,问道:“那我们还去揍他吗?”
方姝晴小心翼翼道:“不……不了吧。”
“哦,那我们何时去揍他?”
“还是,改……改日吧。”
一句改日,此事好似没了下文。
方姝晴也重新恢复以往的性子,那天的狼狈就好像没有存在过。
人间四月芳菲尽,虽然枝头的桃花谢了,却迎来牡丹花香动京城。
京中的夫人女娘们最是喜欢时兴的物什,几乎人人头上都簪了一朵富丽堂皇的牡丹花。
三人相聚在望江楼,方姝晴的头上就别着一朵娇艳的金色姚黄。
望江楼是京城最为奢华的酒楼,顾名思义,登上此楼的最高处即可远眺汜水入江的壮阔场面。因着此美名,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文人墨客,都颇爱来此处饮酒作乐。
许明月倚着栏杆,望向远处连绵的群山和汤汤江水,感慨道:“今个竟这般隆重。”
陈姣姣:“过几日你便要起程了,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一面,可不得隆重些。”
方姝晴在一旁附和道:“对呀对呀,而且望江楼的烧鹅可是人间至味,你在走之前一定要尝尝!”
陈姣姣使了个眼神,见汀兰将屋中的侍从领出去,并掩好屋门,方才正色道:“我也是才知你此行是要回昌宜城,不然早就同你说了。寿王,你可知?”
许明月摇了摇头,道:“不知。”
陈姣姣轻声道:“寿王是先皇的第三子,其戎马一生、战功赫赫,但自陛下登基后他便回了封地荆州,不再踏足京城,而且,他的封地是诸多亲王中最为丰饶富庶的。我是听父亲提过几句,寿王恐意图谋反,最近一段时间动静愈发大了。寿王的封地荆州离昌宜城不远,恐被殃及,你在路上小心些。自古以来,有兵祸就必有流民,路上如若遇到,能救则救,只做力所能及之事就好,且末逞强。”
对于陈姣姣此时的唠叨,许明月与方姝晴难得没有反驳,皆是乖乖地听着。
许明月沉吟片刻,笑着说:“我知道,不用担心,姑母已派人护送我回去。”
陈姣姣这才送了口气,道:“是我糊涂了,有贵妃在,定然无虞。”
方姝晴将一块剔好的雪白鱼肉放在许明月面前的瓷碟上,扭捏地嘱托道:“回去后记得给我们写信,还有,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忘了我!”
“知道了。如若要给我写信,可唤我,姩姩。”
“好,姩姩。”
方姝晴平生最喜欢也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装扮自己。
因此,每逢出街她必然会大肆采买一番,这次也不例外。
本来是说,要为许明月挑选离别赠礼,不知怎的,走着走着就拐进了一家成衣店。
许明月看着挑了一件又一件,却依旧兴致勃勃的方大小姐,叹为观止道:“她同我姑母定然十分投机。”
陈姣姣笑着说:“或许你还不知道,虽然她表面上说着不喜贵妃娘娘,私底下可是截然相反的样子。”
许明月眼神复杂,道“那可真是……”
陈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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姣补充道:“十足的口是心非、表里不一。”
或许是白日里费的精力多了,回到昭华宫许明月倒头便睡。
夜半时分,许青岚从寝殿的床底拉出一个精致的木匣,思虑良久还是决定忍痛割爱。
盛武帝褪去外衣,坐在床榻上,道:“你真舍得将这条鞭子送出去?想当初我只是碰一下你便不死不休地追了我三日。想当初……”
许青岚本不欲搭理正在追忆往昔的盛武帝,但无奈此人太过扰人清净,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笑着说:“陛下劳累了一天,当是乏了,快些就寝吧。”
“哦,我不累,你听我讲……”
“可是我累了。”
只因年少时被许青岚拿鞭子抽习惯了,以至于就算是做了皇帝,每每看到她面无表情的样子还是有些发怵。
盛武帝道:“阿岚,你生气了?”
许贵妃闻言只是高贵冷艳地瞥了他一眼,那意思是,难道我不应该生气吗?
盛武帝:“我知道此事是我不对,可如若我同你说了你会同意吗?”
答案很明显,许青岚甚至都不会听他将此事讲完。
盛武帝叹了口气,道:“寿王此人你是知道的,兵痞子一个,他以率军护卫大夏多年,当初负气的方式也只是守在荆州、不回京都,他是绝不会同江湖势力相勾结做出屠戮城池以养私兵的恶事。”
许青岚垂下眼睑,道:“这些我知道,我也知你与兄长迫切想要抓住幕后黑手,可是姩姩还只是个孩子,把她卷进去又有何益处?此是兄长知晓吗?”
盛武帝揽住自家贵妃,宽慰道:“这正是兄长的主意。我们当初安插的暗桩被人拔除了不少,剩下的亦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派遣枭卫暗中盘查。枭卫若想不动声色地抵达荆州,必须得借助姩姩。”
许青岚是知晓枭卫的存在的,毕竟当初盛武帝刚刚继位,想要与兄长组建一支只隶属于皇帝的耳目,自己亦是在其中出了不少力的。
许青岚呼出一口气,问道:“都有谁去荆州?有多少人?”
盛武帝知道许青岚这是同意了,立马回答:“派遣了两位副指挥使,共有整整百人,定会将姩姩安全送回昌宜。”
许青岚冷哼一声,道:“最好如此!话说枭卫的副指挥使不就只有周庭一人吗?何时又多了一个?”
“就在前几日。说来这人你还认识,是东陵燕家的二公子,燕璟。前些日子我依你之言召见了他,发现他确实有些本事,尤其在经商、纵横上颇有天赋。若兄长端了黄家堡,江左势力便如一盘散沙,他或可在暗中接手。可谓是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许青岚看着盛武帝压不住的嘴角,心情复杂,江左一代富得流油,这些年来国库亏空虽然已经弥补了不少,但豢养枭卫还是有些吃力,他这是想趁机打捞一笔,好充盈自己的腰包,算盘打得可真够响的。
许青岚:“罢了,我去瞧瞧姩姩,陛下也早些就寝。”说完就抱着木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9. 第 9 章
四月底的京都已迎来阵阵暖风,身上的衣衫也越发轻薄,半大的女娘更是一日比一日娇艳,像一朵渐渐舒展开的牡丹。
许青岚依旧是不放心地叮嘱:“路上小心些,凡事多留个心眼,莫要逞强,我让妙音陪你回去,路上有事就唤她。还有那支鞭子可带着?它是你祖父送与我的及笄礼,今转赠与你,望它可保你平平安安、一路顺遂。”
许明月按住姑母的芊芊素手,也按住了她一颗想要絮絮叨叨的心,“姑母,您已讲了一个时辰了,再不起程今日就走不了了。您放心,姩姩定会按照您的嘱托,安全返回昌宜。”
许青岚轻声道:“好,姑母信你。对了,这柄匕首你贴身带着,以防万一,刃上我覆了一层毒,见血封喉。”
许明月小心地接过镶金匕首,抽出一节刀刃,银光闪过,吹发可断。
许青岚轻咳一声,难得有些羞涩,声音放的更低,道:“不过,这毒是我闲来无事时研制的,尚未制出解药,你用时小心些。柄上的猫眼石价值不菲,你若缺零花,扣下来便是,会有人补上的,我少时就是这样的。”
“姩姩知晓了。”
许明月瞧着城楼下等待许久的马车,许是等的着急了,马儿嘶鸣不已,马蹄刨出一道浅浅的土坑。
许明月行过礼,笑着道:“姩姩这便走了,姑母多加保重,得空了姩姩定再来京中看望您。”
许青岚瞧着眼前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女娘,眼神复杂,道:“好,到时要多为我讲讲沿途的见闻。”
许明月原是心情极好,离家多日总算可以同爹娘团聚,只是等到撩起车帘,看到端坐在车厢里的那个人,提起的嘴角瞬间回落。
许明月紧蹙眉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道:“你怎的在这儿?”
燕璟淡定道:“在下是负责将许小姐安全送回昌宜的护卫之一。”
许明月上下打量,嗤笑道:“呵,就你?四月底的天还裹着大氅,一副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书生模样,稍微涂些胭脂比我还像女娘,动起来恐是连我的一掌都未必可以接住,都已这样了,竟还夸下海口。也不知是否有人说过,燕公子您真的很爱开玩笑。”
真是明晃晃的嘲讽。
果然啊,上次真的逗弄过头了。
尽管手上的动作已经将衣角揉得不成样子,但是燕璟面上依旧是天衣无缝,笑着说:“许小姐教训的是,在下不才,自是不及小姐德才兼备、卓尔不群,一路上恐还要您多担待些。”
许明月瞥了他一眼,道:“你莫要开口了,假惺惺的。”
燕璟笑着应下:“是。”
马车驶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车辙,走过一截官道后两侧的绿意渐渐浓郁,环境也愈发幽静。
许明月透过车窗看着外面全然陌生的景致,问道:“这是要去往何处?”
燕璟:“一处古刹,普宁寺。”
“为何去普宁寺?”
“顺路探望旧友。”
“你的旧友?”
“是的。许小姐也可在寺中求上一签,普宁寺的签文颇为灵验。”
“我不信这个。”
普宁寺外有棵银杏树,枝干足足有四人合抱那般粗,此时正是银杏新叶生长的时节,茵茵的翠绿间系满了祈福的红飘带,风一吹,整棵树都灵动起来,煞是好看。
燕璟率先下车,道:“许小姐不如随我入寺,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在此处修正一番,明日再上路亦不迟。且寺中斋饭很是鲜香可口,值得一试。”
许明月的脚尖刚刚落地,一名小沙弥便迎了过来。
小沙弥行了一道佛礼,道:“安隐师兄,方丈在禅房候您多时了,请前去一叙。这位施主,请随小僧去别处等候。”
燕璟亦回了一个标准的佛礼,道:“有劳小师弟了,至于这位女施主,你领她去食斋饭便好。”
许明月瞧着前方小沙弥圆圆的脑袋,问道:“小和尚你为何没有戒疤?”
小沙弥:“回施主,小僧尚未获得受戒资格。”
“你刚才为何称呼燕璟为安隐师兄?他又为何没有剃度?”
小沙弥:“回施主,安隐师兄是本寺的俗家子弟,不用剃度,心诚即可。师兄少时曾在寺中带发修行,‘安隐’则是方丈赐给他的法号。”
“听说普宁寺的签文很灵?”
“是的。”
…………
小沙弥将许明月领到斋堂,丢下一句“施主,斋堂到了,恕不奉陪”,便逃之夭夭了。
许明月一脸莫名地看着小沙弥略显急躁的背影,是出了什么事吗?怎的如此着急。
等到面前摆上今日提供的斋饭,许明月便将此事抛诸脑后了。
虽然菜色稍显寡淡,但味道竟意外的不错,有滋味的同时还可品出食材原本的鲜甜。这次燕璟倒是没有挖坑。
于是,许明月不知节制的吃多了。
在寺中行走良久,还是没有看到燕璟的身影。
走着走着,就到了大殿处,这里烟雾缭绕、香火极盛,来上香的人们所求也是五花八门。
许明月喃喃道:“这里就是小沙弥说的求签的地方,虽说不信这些,但来都来了,不如求一签试试。”
禅房中檀香袅袅,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洒进屋内,细小的灰尘在空中浮动着。
普宁寺方丈诸明与燕璟隔着一张小几对坐着,桌上是一串金线菩提手串,它下面压着一纸签文。
燕璟:“方丈这是何意?”
诸明:“你少时被送进寺中,我曾为你求了一签,你可还记得签文?”
燕璟垂下眼,道:“记得,‘似鹄飞来自入笼,欲得风云却不通’,是下下签。”
诸明颔首,道:“是了,当初我观你不似颓废相,也曾一度疑心是寺中签文不准。可此后经年的修行也未能洗去你一身杂念,身在佛门却心在红尘。今日你来此辞行,我便又为你求了一签,你猜签文是何?”
燕璟:“听您此话,签文怕是有了变化,不过再好又能好到哪去?”
诸明:“世事无常,人之气运本就捉摸难定,因一时念头便飞黄腾达者有之;因一步行差踏错便坠入深渊者有之。你又怎知未来已成定数?”
燕璟不欲多说,直接拿起桌上的签文。
“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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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罩山前路,贵人指引步天台”。
燕璟喃喃道:“竟是明途。”
诸明颂了一句佛经,道:“施主今日离开,老衲赠您佛珠一串,望您可得偿所愿。另我为你取法号‘安隐’,是希望你能真的安隐。”
“多谢方丈好意,只是若不扫清障碍,我又如何得偿所愿?”
许明月捏着求来的签文,慢悠悠地走出大殿,“‘终有一日云天开,依旧予君整羽翼’,我并未言明所求,为何给我这样一道签文?”
正当许明月看得入迷时,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许小姐不是不信这些吗?怎的也求签卜卦了?”
许明月回过头,就瞧见燕璟眉眼含笑的站在自己身后,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只是说的话也忒不中听了,要是能安静些便好了。
燕璟看着忽然愣住的许明月,“许小姐?”
许明月猛地回神,道:“哦,我是不信这些,但既然来了体验一番也无妨。”
“为何不信?难道你心中无所求吗?”
许明月一脸莫名其妙地说:“当然有啊,但我所求不多,靠自己就可实现,不需要借助神佛。”
燕璟摩挲着腕上的菩提佛珠,道:“许小姐,言之有理。”
许明月礼尚往来,问:“你呢?我听闻你早年在此修行,想来对此颇为推崇。”
燕璟想了想,道:“推崇谈不上,但我对它确有所求。”
许明月闻言叹了口气,无奈道:“燕公子,虽然我很想同你聊下去,但是你说一句却要人猜八句,我没你那么多的心眼。”
燕璟笑的真诚,说:“许小姐是个聪明人,定能明白。况且,江湖中以才情谋略而著称的‘萧夫人’的女儿又怎会是个连话都听不明白的痴儿呢。”
许明月猛地回头,面色很不好看,只是四下都是香客,这里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叙话场合。于是,许明月不打招呼、直接伸手,拽着燕璟转入僻静处,将他狠狠按在墙上,质问道:“你调查我!有何目的?”
燕璟属实没料到许明月一个小小女娘的力气这般大,自己一时之间竟挣脱不出,那就索性不挣了,乖乖跟着她走,同时淡定道:“在下就是想着,你我同行数日我总要对你有最基本的了解,真的并无恶意。”
徐明月冷哼一声,道:“就这说辞,你骗鬼呢?!”
燕璟还有闲心开玩笑,道:“我不骗鬼,只骗人。”
眼见许明月的眼神越来越凌厉,燕璟瞬间正色,说:“好吧,那我就不胡说八道了。或许你已经觉察到了,我此行的目的不只是要护送你回昌宜那么简单,陛下还另有要求,所以我只希望你莫要拖我后腿,不然许小姐归家我可不能保证是否会如现在这般容易。”
“你威胁我?”
“不敢,只是事实利弊罢了。”
“呵,我可不会陷同伴于不义,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说完,许明月便拂袖而去。
燕璟扶着背后的红墙慢慢站起身,慢慢拍净沾上的灰尘,整理好被许明月抓皱的衣领,自言自语道:“可惜了,这可是一件上好的织金圆领袍。”
10. 第 10 章
妙音守在马车前,盯着燕璟领口出的褶皱,道:“燕家公子,我家小小姐累了,要在车中休憩片刻,劳烦您先骑行一段路程。”
燕璟朝她身后瞧了一眼,可惜幕帘将车内的情形遮挡的严严实实,燕璟面色未变,又或者说是早有预料,道:“妙音姑姑言重了,只是还有两个时辰天色就要暗了,我们需要加紧赶路才可在天黑前到达最近的客栈。”
妙音行了一礼,回道:“婢子明白,多谢燕公子体恤。”说完便转身回到车里。
许明月压低声音,问道:“姑姑,他答应了吗?”
妙音一改在外的高冷,笑着说:“小小姐放心,燕公子已经答应了。不过您为何对他有如此大的反应呢?我朝对男女之间本就不设大防,且您年岁不大,无需拘礼。”
许明月冷着一张小脸,道:“我不是因为此缘故。姑姑,他调查我!还调查我娘亲!”
妙音:“只是这样?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燕公子是陛下钦点的枭卫副指挥使,本就要行使调查、缉凶、威慑之责。”
许明月:“枭卫?”
妙音耐心解释,道:“枭卫是隶属于陛下且只听陛下差遣的暗卫机构,大公子与婢子皆是其中一员,您无须担心。”
“好吧,倒是我冤枉他了。”
日暮西山,道路两旁的人烟也愈发稀少,夜里赶路终究是不安全。万幸一行人赶在天边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前,抵达了驿站。
燕璟翻身下马,活动着有些酸痛的手腕,上前扶住下车的许明月,低下头轻声道:“气可消了?”
许明月瞥了他一眼,装傻道:“什么气?我生气了吗?我怎的不知晓。”
燕璟简直要被气笑了,道:“是吗,那是在下会错意了。许小姐今晚好好休息,明早还得继续赶路。”
目送着许明月的身影消失在二楼的拐角处,燕璟朝身后的下属使了个眼色。
燕一立马会意,抱拳退下了。
许明月乖乖在床上坐着,让妙音为她擦拭头发。
“虽然客栈的环境比不得家中,但好歹有处可以落脚的地方。今夜就早些休息吧,明日早起赶路,要一整日都呆在马车上。”
“好。”
忽然,耳边传来重物碰撞的声响,像是桌椅板凳倒地的声音。
许明月下意识要下床,想要去外面瞧个明白,可脚尖还未触及地面就被妙音按了回去。
妙音倒是十分平静,道:“小小姐要去哪?外面的事情你又帮不上忙,就莫要去凑热闹了,快些休息。”
另一间房里的气氛就凝重了许多。
燕璟手持着一把小巧的铜剪,将桌上蜡烛过长的灯芯剪短。
燕一单膝跪地,汇报情况:“回主君,您的预料没错,此处确有蹊跷,乃是一处暗桩。只是那跑堂伙计的轻功实在了得,属下一时大意竟叫他逃了。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君责罚!”
燕璟:“此处收集的消息被传往何处?”
燕一:“属下,并未探得。”
燕璟将手中的铜剪往桌上一撂,道:“你确实办事不力,不过惩处暂时搁下,我们不知消息传往何处,恐荆州会有所察觉,你今晚便带大部分人马赶去荆州与那边的人汇合,只留燕拾即可。我带其余人从扬州绕道,给你们多争取些时日。”
燕一急切抬头,道:“可是主君……”
“这是命令。扬州是安阳公主的封地。她自和亲归来便深居简出,想来是不会参与进这场争斗中。且她与许贵妃有交情,如若出事也不会见死不救。”
“是。”
翌日,许明月穿着一件鹅黄色的齐胸襦裙,慢悠悠地来到客栈大堂。
此时燕璟已然用过了早膳,面前只剩下残羹冷炙。
许明月坐到他旁边,唤道:“小二,要两张胡饼加一碗面皮汤。”
可是却久久不见人应声。
燕璟适时解释,道:“这里的跑堂伙计今早被安排去采买了。”
许明月略微思索,道:“无事,我去厨房瞧瞧。”
燕璟想到厨房的打斗痕迹,急忙拦住她,“等等,厨师也不再。”
许明月看着桌上的碗筷,眉头紧蹙,道:“那你的吃食哪来的?”
燕璟叹了口气,道:“这是我手下去前面镇子上买的,只是他粗心,竟忘了许小姐那一份。”
许明月无话可说,嘀咕道:“究竟是粗心大意还是故意为之真的很难说。罢了,还是饿着吧。”
燕璟将手腕上的菩提珠褪下,将其塞到许明月手里,道:“劳烦你帮我拿好手串,我去厨房里瞧瞧,反正你点的那几样也不难做。万幸今日穿的是深色。”
许明月下意识抓住手中的东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你竟会做饭?!”
“这有何不会的,大惊小怪。”
许明月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们不都说,君子远庖厨。”
“我少时居住在普宁寺,那时的斋饭远不如现在可口,想要改善伙食就需得自己动手,时间长了自然对此事略知一二。行了,你莫要再跟过来了,去坐着,一会儿便好。”
“哦。”
燕璟说等一会儿,那真就是一会儿。
许明月将手串上的珠子拨弄着数了三遍,燕璟就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了。
许明月瞧着面前卖相极佳的吃食,连手中的珠子都忘数了,“你真会呀,而且看着还不错。不是我说,像你这般貌美又贤惠的,如果是女娘,那求娶之人将如过江之鲫。”
许明月正要伸手去拿热气腾腾的胡饼,结果却被人伸手按住,抬起头,就瞧见燕璟皮笑肉不笑地说:“多谢许小姐的夸奖,还有我的菩提串可以还我了吗?”
“对,给你。”
燕璟将珠串套到手上,立马转身离去。
许明月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着低沉的气息,问:“他怎么了?”
最后还是站在她身后的黑衣少年谨慎开口:“可能是因为主君格外不喜别人将他比作女娘。”
原本听了那名护卫的话,许明月还有些许忐忑,生怕燕璟会忽然发难。
但等到再次见面时,他已然跟没事人一样,甚至朝自己微微一笑。
许明月在心中整理好措辞,道:“今日早上之事是我不对,你莫要生气了。”
燕璟微微一下,“我生气了吗?我怎的不知晓。”
许明月深吸一口气,她就知道,此人睚眦必报!
但毕竟是自己的过错,许明月还是保持风度,道:“如此我便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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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了。”
燕璟此时心情极好,问:“许小姐可曾去过扬州?”
许明月:“不曾。”
燕璟:“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扬州自古繁华,山美水美人更美,我们此行需借道扬州,不知许小姐是否有兴趣前去一观?”
许明月却问:“为何要借道?”
“荆州不太平,昌宜位于荆、扬两州的交界处,从扬州回去虽路程远了些但更安全。”
“你说扬州的人更美,有多美?”
“江湖百晓生每年都会作一本美人图,遴选大夏美人,其中扬州美人十之有五、五之有三。怎么?许小姐喜欢看美人?”
“美人谁不喜欢?光瞧着就赏心悦目,只是我可不喜看蛇蝎美人。”
“是吗?”
“闭嘴!”
马车摇摇晃晃,一连两日的奔波让许明月精疲力竭,迫切地想要回到地面。
许明月有气无力地问:“还有多久才到?”
燕璟撩起帘子,朝外看了一眼,说:“已经到了。”
许明月趴到窗边,看到不远处气势恢宏的城门,上面刻着用飘逸的行书写就得“扬州城”三个大字。
安阳公主府
一名身着缕金百蝶穿花凤尾裙,梳着惊鹄髻的美艳妇人正在设计精巧的园中穿行,行走间环珮作响,红翡凤头金步摇在鬓间摇曳生姿,额间的牡丹花钿栩栩如生。
“殿下,您慢些。”
“殿下,韩统领就在厅前候着,您不必着急。”
安阳公主不语,只是脸色越发阴沉。
等到眼前出现那抹身披甲胄的背影,她的步伐才慢慢放缓。
韩洲一回头便瞧见安阳公主,急忙迎上去,素来沉闷严肃的脸上也扬起了笑,显得憨憨的。
韩洲:“殿下,我……”
“啪——”一道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在了他脸上,浮现出通红的掌印,细长的指甲在上面留下一道血痕。
韩洲伸手抚上脸颊,果不其然,手指上沾染了血珠。
真好,和殿下手上的丹蔻是一个颜色。
紧接着他面色大变,在领口处将自己受伤的血污蹭干净,小心翼翼地捧起安阳公主的手,问:“不疼吧,下次不要动手了,我替你扇。”
安阳直接将他的手甩开,冷冷道:“你前些日子去哪里了?”
韩洲自然地收回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道:“没有去那里,你不是说想吃柑橘,我就为你寻了些。”
话音刚落,安阳又是一巴掌甩过去,这次打的是另一边,“重说。”
韩洲低着头认打任骂,就是抵死不从,他甚至将腰间的配剑解下,双手奉上,道:“你用这个打,不伤手。”
安阳不听,眼角渐渐渗出泪花,转身欲走。
韩洲这才慌了,将重剑随意地扔在地上,将自家殿下揽在怀里,无措地哄着:“怎么哭了?您别哭,对身子不好,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安阳抬起泛红的眼,声音沙哑:“那你告诉我前些日子你去哪了?最近这几日城门处和公主府又为何要重兵把守?”
韩洲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说:“前些日子我去荆州了,最近一段时日不太平,多些人保护你我才会安心。”
11. 第 11 章
许明月听着外面的动静,问:“以往扬州城会盘查的这般严格吗?”
燕璟:“不会。此事有蹊跷。”
许明月:“即如此我们还进城吗?”
燕璟点了点头,道:“进,此时掉头更显眼。”接着扬声道:“小拾,如实答便是了,莲漪姑娘国色天香,我们慕名前来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燕拾立马会意,从腰间摸出一个荷包悄悄塞进城门守卫手中,道:“各位军爷,我家公子是翼州人士,听闻莲漪姑娘国色天香,特来瞻仰其风采。只是车中满载我家公子想要讨美人的珍宝,此处人多眼杂,实在是……。这些银子还请各位军爷收下,小小酒钱,不成敬意。”
为首的守卫结果荷包,颠了颠,露出一个还算满意的笑容,道:“行,过吧。”
等到马车驶进城内,燕拾才不高兴地卡口,控诉道:“主君,您每次都这样,就是欺负我年龄小,那可是我攒了好久的银子。”
燕璟不走心地说:“放心,不会差了你的银子的,等到荆州我补给你双倍的数。”
马车刚驶进城中,燕拾就明显感觉到有股若有若无的视线黏在身上,暗道不好,“主君,我们好似被盯上了。”
燕璟沉吟片刻,道:“扬州城内估计也出事了,燕拾你给其余人传信,让他们隐蔽好,莫要被发现了,最好不要进城。”
“是。可如此我们不就……”
“无事,有人可以帮我们。”
燕璟十分熟练地从马车的暗格中摸出一个银质的面具扣在脸上,然后转头对许明月说:“你和妙音姑姑先行去找家客栈,我一会儿便找你们汇合。”
“你要去何处?”
“去见个人。”
虽燕璟一度表示她不是很适合同去,但耐不住许明月听见“美人”二字就两眼放光。
无奈,燕璟只好道:“胭脂醉可是有名的秦楼楚馆,你还是乔装打扮一番吧。还有,你千万千万不能让妙音姑姑知晓,我可接不住她的双刃。”
许明月不动声色地朝窗外瞧了一眼,妙音骑在马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于是格外小声道:“放心,我绝不会供出你的。而且姑母同我讲过的,花楼可不只是犬马声色之地,亦是许多人吟诗作对的地方。只是你为何要去花楼呀?还说要见一个人,不会是……”
燕璟正想着如何整理言语,向她解释,事情并非她想象的那样。
车外的燕拾就十分没有眼力见地抢答,还颇有些自得道:“哪能啊,我家主君可从不去那种地方。只不过主君与莲漪姑娘是旧相识,好不容易来一次扬州,去看望一下倒也无可厚非。”
“哦,原是旧相识呀。”
看着许明月一脸的狡黠与兴味,燕璟头疼极了,无奈道:“你就莫要瞧热闹了,我与她是君子之交,等你见到她就知道了,是个极有趣的人。”
许明月嘴角翘起的弧度非但没有落下,反而越抬越高,语气犹疑:“是吗?”
这明显就是不信!
胭脂醉是扬州城最大的花楼,无论是楼里的歌姬酒娘,还是各类吃食小菜都是城内独一份的存在。
燕璟再次叮嘱道:“进去之后,你上点心,莫要闯祸。”
许明月正新奇着,左瞧瞧又看看,对上雕梁画柱下芙蓉面的含情眼,整个人倒像是被勾去了魂儿。
燕璟:“你可听清楚了?”
许明月胡乱“嗯嗯”两声,肉眼可见的敷衍,道:“听清了,听清了。”
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拾级而上。
扬州不愧为膏腴之地,胭脂醉更是奢华异常,连门前迎客的台阶门栏都是温润的玉石打造的。
大堂里筑起高台,上面的舞姬们轻歌曼舞、仪态万千。
不止如此,整座胭脂醉里处处都是好景致,笙歌灯火,脂粉香浓,莺歌燕语,芙蓉帐暖温柔乡。
许明月正啧啧称奇,心中暗道:“姑母果真没有骗我,此处真是个可以溺死人的地方。”
却没有瞧见眼前有人,竟一下就撞进了一团柔软丰腴之处,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脂粉香气。
耳边顿时响起阵阵银铃般的娇俏笑声和看热闹的打趣。
“呦,这是谁家的小公子呀,真是好不知羞。”
“是呀,枝蓝姐姐也是好福气,这小公子瞧着可真是水嫩。”
“哎呀,你们莫要再讲了,会吓到他的,人家可能是第一次来呢。”
…………
那位不知羞的小公子,也就是许明月,急忙将自己从波涛汹涌中挣脱出来,眼中映出一抹蓝色——是她脖颈处的牵牛花文身。
许明月的耳尖涨得更红了,磕磕绊绊道:“抱歉,在下……在下,不是有意的。”万幸脸上覆着面具,还不算暴露的彻底。
许明月说完就急忙窜到燕璟身后,做起了鹌鹑。
燕璟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挡住想要伸过来的手指,从袖间取出一块做工精致的玉牌,递过去,道:“在下此行是携幼弟来拜会莲漪姑娘,劳烦姑娘代为通传。”
那位名为枝蓝的歌姬接过玉牌端详片刻,道:“确实是莲漪姐姐的鸢尾花牌,刚才众姐妹不懂事,冒犯了。两位公子请随我来。”
“劳烦姑娘了。”
枝蓝领着两人上了最高层,行至一处雕满了鸢尾花的朱门前,道:“此处便是莲漪姐姐的房间,枝蓝便先行告退了。”
从始至终,许明月都不敢抬头,只是默默缩在燕璟身后,努力减少存在感。
燕璟轻扣门扉四下,不多时一位身着藤萝紫纱裙的妖娆美人从里面将门打开,将两人迎了进去。
莲漪为两人沏好茶,道:“许久未见,公子越发丰神俊朗了。”
燕璟揭下面具,啜了一口清茶,客套道:“莲漪姑娘风华绝代,仙姿玉貌不减当年。”
莲漪但笑不语,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缓缓开口,道:“燕公子今日忽然到访,恐不只是找莲漪品茶这般简单吧。”
燕璟将茶杯往桌上轻轻一搁,笑着说:“燕某此次前来,确实是有事相商,还请莲漪姑娘施以援手。”
“燕公子总要同莲漪讲一讲究竟是何事吧。”
“可否送我们出城?”
莲漪拿起桌上的罗扇,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上挑的狐狸眼,里面是毫不掩饰的精明,笑着道:“莲漪虽与公子是旧相识,相谈甚欢,只是您也知晓如今扬州城内的形式,韩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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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备森严,您的要求属实难办呀。”
燕璟依旧笑着,道:“你要多少?”
莲漪伸出涂着紫色指甲的左手,比了个“五”。
许明月不明所以,悄声问:“这是什么意思?”
还未等燕璟开口,莲漪就笑眯眯地开口,好心解答:“小妹妹,是五百金的意思哦。”
燕璟略微思索,道:“成交。”
许明月默默低下头,不再讲话了,原来这就是富家子弟的世界吗?还有,她怎么知道我是女子?!
闻言,莲漪立马将罗扇放下,重新沏了一杯上好的雨前龙井,送到两人面前,道:“燕公子是个爽快人,那我们就聊一聊具体事宜吧。”
“好。我希望可以越快越好……”
“可以,我知晓一处暗道,可以直达扬州边界…………”
从胭脂醉走出来,许明月整个人还有些许的恍恍惚惚,她怀里抱着一个精致的玉瓶,里面装着胭脂醉最为出名的烈酒“含情”。莲漪美名其曰是专门为大主顾准备的赠礼。
许明月:“五百金就这样出去了。”
燕璟:“五百金买十几条人命已经很划算了。”
扬州城后山的密林中有一条鲜为人知的暗路,是早年间运输军队物资时开辟出来的,虽已荒废多年,沿途杂草丛生,但通过一辆小型马车还是可以的。
不知为何,燕璟心下始终难安,于是吩咐燕拾:“再快些,早点出了扬州地界。”
燕拾为难道:“主君,多半不行。这条路荒废依旧,路上障碍颇多,现下的车程已经是最快的了。”
“吁——”
车外传来马儿的一阵嘶鸣,马车骤然停下。
“怎么回事?!”
燕拾答道:“主君,有人追来了!”
突然,一支羽箭透过幕帘的缝隙,直直地朝燕璟射去。
“小心!”
许明月见状猛地将燕璟扑倒,羽箭从身侧擦肩而过,箭镞狠狠地嵌入车厢的木板中。
为首的黑衣人见此情形,急忙按下欲再发一箭的手下,道:“主君命令我们对车中的那个女娘,只能活捉,不能伤及分毫!”
随行的枭卫立即与来历不明的黑衣人缠斗起来。
打斗间马车被围困在中间,随时都有遇害的风险。
许明月当机立断将燕璟从车中拉出来,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趁着枭卫与他们缠斗的功夫,快走!放心,我护着你。这把匕首你拿着,上面淬了毒,若有人想要杀你,你就捅过去!”说完就往燕璟手里塞了把匕首,同时将自己身后的鞭子扯出,用力一挥,暂时清出条路来。
“我们快走!”
燕璟握紧手中的匕首,道:“好!”
两人一同朝着旁边的密林跑去,借助茂盛树木的遮挡,两人的身影渐渐变得不甚清晰。
见目标丢失,黑衣人也不再恋战,转身朝两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燕拾捂住受伤的左臂,道:“这些人训练有素,不像是山匪之类的亡命之徒。”
妙音将手中的双刃插回腰间的刀鞘中,恶狠狠道:“快追!我管他们是谁,如若我家小小姐出事了,我定让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12. 第 12 章
许明月带着燕璟在林间奔走,不规则边缘的灌木树叶划破他们的衣衫,脸上甚至渗出了血丝。
燕璟到底是被精细伺候着的世家子弟,纵然骑射之术有所涉猎,但还从未面临过在荒山野岭逃命的情形。
燕璟捞起起衣摆被许明月拽着朝前方跑,好几次皆差点摔倒,“你……你慢些!”
许明月充耳不闻,甚至冷嘲热讽道:“燕公子,现下您可不是在田猎,而是在逃命!”
燕璟瞧着将自己重重包围的密林,道:“只是我想,如若命丧于此,这样被接回去好歹不会太过狼狈。”
许明月十分不赞同的“啧”了一声,道:“说什么丧气话,有我在,你绝不会出事。”
又是一支羽箭破风而来,目标明确,射向燕璟的心口。
许明月眼疾手快,挥出一鞭将其拦腰折断,可是突然改变轨迹的箭镞终究还是将燕璟的手臂划出一道深深地口子。
在参天乔木的缝隙中,黑色的身影若隐若现。
许明月带着个伤患小心隐蔽着,可无奈这位伤患是个不省心的主儿。
燕璟垂下眼,道:“不若你就把我扔下吧,反正我也是拖累。”
许明月回头瞧了他一眼,到嘴边的挖苦也说不出口,干巴巴地回:“不会丢下你。”
转过头,内心惊涛骇浪,他的眼角红了,这是要哭了?!
莫非是我之前讲话太伤人了?
不自觉的,许明月攥着燕璟的手越发紧了,好像在无声承诺:放心,我既说了不丢下你,就绝不会食言!
但两人到底年少,还是比不得成年男子体力惊人,不多时,那群蒙面黑衣人离他们仅仅只有十步之遥。
依旧是为首的那个人开口,道:“许小姐,我等此行的最大目的是您身后的人,还请你行个方便,将他交出来。当然如果你愿意同我走一趟,也可省去诸多麻烦。我等必不会为难你。”
许明月将燕璟护在身后,冷冷道:“我倒还没有傻到那种地步。”
“那便得罪了。将许小姐请过来,至于其他人,无需顾忌杀了便是。”
许明月叹了口气,对着燕璟幽幽道:“仔细想来,每次遇上你都没有好事,真真是造孽!或许真该去寺中求上一卦。罢了,你护好自己。”
说完便甩开鞭子,对上那明晃晃的白刃。
燕璟知晓自己能力有限,闻言也不敢添乱,救命稻草般抱着匕首四处躲闪。
那群黑衣人记着上级的命令,不敢对许明月下重手。
许明月也借此用身体挡住欲刺向身后的刀剑,加之天生神力,一支鞭子舞得虎虎生威,一时间竟真的叫她拖住片刻。
对面的弓箭手见场面僵持不下,立即弯弓搭箭,意图将燕璟一击毙命。
许明月想要去拦,但羽箭快极了,根本来不及。
正在许明月以为燕璟会血溅当场时,又一支系着红翎的羽箭从另一个方向飞来,直接将射向燕璟的箭矢打飞。
与此同时,又有一名黑衣女郎擎着一把长枪从天而降,一个摆尾直接将围在许明月面前的人直接震开。
她束着利落的高马尾,一身圆领锦袍显得腰细腿长,露在外面的眼睛满是不屑,嘲讽道:“以多欺少、恃强凌弱,江湖中的规矩何时是这样的?”
回过头首先望向许明月手中的九节鞭,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冷哼一声,嘀咕道:“还真是疼她,以前可是碰都不让我碰一下。”
许明月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飒爽背影,谨慎地后退一步,此人是来相助的吗?只是这声音听着怎的有些耳熟。
与她一起前来的另一个黑衣女子将燕璟送到许明月身边,瞧见她这不甚隐晦的小动作,语气里是掩不住的笑意,轻快道:“我们是来帮你们的哦,小少爷。”
许明月一脸震惊,这个称呼,又瞥见黑衣女子脖颈处的一抹蓝色,下意识的惊呼:“枝蓝……”
却被那人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巴,提醒道:“嘘,这可不兴讲哦。”
枝蓝提起手中一人高的反曲弓,将红翎羽箭搭上,笑着说:“对面的弓箭手我瞧着不舒服极了,准头那般差,差一点就射到我身上了。”话音未落,箭矢便准确插进对面弓手的胸口,那人直接没了气息。
接着箭头一转,目标直指为首的黑衣人,对面的刀刃也蠢蠢欲动。
枝蓝笑着,语气柔软,道:“或许你们想瞧瞧,究竟是你们的刀快,还是我的箭快。”
此时又有一名黑衣人飞身来报,道:“大人,我们那边已经要顶不住了,枭卫也快要追来了。”
为首的黑衣人盯着对面气定神闲的四人,气场愈发阴沉,本想玩一玩猫捉老鼠的把戏,却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撤!”
黑衣人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退去,徒留下满地的狼藉昭示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见最后一个黑衣人消失在密林深处,许明月才缓慢放松自己的身体,整个人无力地靠在树上,粗粝的树干隔得肩胛骨生疼。
许明月这才找回实感。
燕璟已然更为狼狈,捂着受伤的手臂坐在树荫下,声音干涩道:“胭脂醉不是号称‘拿钱办事,绝无疏漏’吗?如今怎的自砸招牌?我可不信你们事前没有探查清楚。”
许明月闻言抬头望向在空地处站着的两个娉婷身影,神经再次紧绷。
枝蓝将弯弓背在身上,跑去拔出自己的羽箭,将其重新放回背上的箭筒中,笑吟吟道:“哎呀,燕公子您既已都知晓了,那便好办多了。”
许明月:“你们也是来杀我们的吗?”
说完目露凶光,也不等枝蓝回答,直接挥鞭朝她甩去。
九节鞭伴着破风声,莲漪竟在一名小女娘身上瞧见了当初它跟随那人名震天下的气势。
枝蓝侧身一躲,连忙撤开数步,解释道:“许小姐,话可不兴这般讲,刚才我们可是救你们于水火之中的。”
莲漪扯下脸上的面罩,捞起长枪将鞭子缠住,直接牢牢抓在手心里。
然后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轻声说:“我们或许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说不定这只是个误会。”
燕璟扶着树干慢慢站起身,问:“即如此你们是否可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毕竟我与许小姐虽不是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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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滔天,但也不会是任人欺凌之徒。”
莲漪轻咳一声,道:“此事确是胭脂醉有错在先,但绝非我等本意。实在是他在扬州只手遮天,我等也是要在他手下讨生活,实在不敢太过违逆。”
燕璟冷哼一声,自然是不信的,毕竟胭脂醉的莲漪姑娘可是出了名的见钱眼开,说不定是那人许了她难以拒绝的好处,她这才想两头吃。
实话实说,燕璟倒真是猜的八九不离十。
莲漪正暗叹,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此次就得罪人了。面上却是毫不露怯,依旧平静道:“不过,您用五百金便买下数条人命,这买卖也不算亏本。不如这样,我将你二人送至扬州边界,那里距离昌宜城不远,倒也安全些,你们可先行一步。”
燕璟沉默不语,正在思考此举的可行性。
许明月却反应激烈,道:“不可!我们走了,妙音姑姑怎么办?那些枭卫怎么办?”
莲漪继续忽悠,道:“许小姐,那一行人的目标可是你俩。且以妙音与枭卫的能力,足以自保。据我所知,扬州城中的五成兵力在前些日子已经被调走了,再加之城中巡防与公主府戒备,可抽出的人本就不多。我可以向你保证,胭脂醉在此事上绝不会助他。因此他们的重心必然是在搜寻你二人身上。所以,你们趁现在尽快到达昌宜地界,才是万全之法。”
许明月觉得莲漪所言确有道理,可是依旧感觉有些不对,犹豫道:“可是……”
燕璟:“那便依姑娘所言。”
许明月急忙拽住燕璟灰扑扑的袖角,道:“你怎的就答应了?!”
燕璟按下许明月跃跃欲试的鞭子,道:“信我,不会骗你。”
许明月抿了抿嘴,道:“那便劳烦莲漪姑娘将此事告知妙音姑姑。”
“这是自然。”
见一切都谈妥了,莲漪吩咐道:“枝蓝,把我为两位贵客准备的东西送过来。”
于是枝蓝跃到身后的树杈上,利落地抛出一个包裹。
莲漪伸手精准接住,递到许明月手上,道:“这里是些干粮、银票、伤药和衣物,还请收下。再往前方走三里地,便可重回大道。我于那处路口准备了一辆车以供驱使,愿两位一路顺风。”
“多谢。”
“不必客气,只是莲漪如今仍处于监管之中,不便多留,告辞。”
许明月摸着手中触感滑润的布包,问:“这位莲漪姑娘为何要如此尽心帮我们,那五百金应当不值得让她涉险至此吧?”
燕璟将身上沾染的草屑与枯枝拍打干净,手臂上的伤口仔细包扎好,又重新恢复成端方君子的模样,意味深长道:“江湖啊,可不只是打打杀杀,人情世故亦是至关重要。”
许明月一脸莫名:“可这与我有何关系?”
燕璟看向许明月的眼神中莫名有些关爱,叹道:“许小姐实是不知自家底蕴丰厚?”
许明月将鞭子别回腰后,抱起布包继续赶路,想了想道:“确实不知,只是吴叔同我讲过,如若在外闯祸了便报上父亲、母亲甚至姑母的名字即可。”
燕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甚好甚好。”
13. 第 13 章
这片林子年岁已旧,树木几乎已有合抱粗,郁郁葱葱,遮天蔽日,人行其中竟不知日月昏晓。
等到许明月与燕璟狼狈地从羊肠小道穿出来,才发现天上已然乌云密布,隐隐有滂沱大雨之势。
燕璟微微抬头望天,怅然道:“真真是祸不单行。”
许明月环顾左右,问道:“燕璟你可寻到马车?”
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寻到了,不过并非马车。”
许明月快步走过去,道:“你这是何意?莲漪姑娘应不会诓骗我们。”
燕璟声音有些勉强,回道:“倒是没有诓骗,只是有些许隐瞒罢了。”
许明月正疑惑他何出此言,结果绕过一道弯,竟瞧见了一辆牛车。
燕璟抚摸着带有螺旋纹路的粗糙牛角,笑着说:“想来也是,荆州、扬州一带如今处处不太平,马匹又常为战备物资,有所管控,难以出城也是应当。”
许明月:“是这个理,不过我现下只关心一件事,你我二人谁可驾这牛车?”
燕璟手下的动作一顿,施施然道:“这……在下习过六艺,既都是车架那就必有相通之处。”
“说人话。”
“我或可一试。”
许明月闻言直接翻身上车,木制推车上竟还贴心地铺了一层稻草,悠哉道:“您请。”
燕璟抓住套在青牛身上的缰绳,道:“许小姐坐稳扶好,这便要出发了。这天是愈发的沉了,我们需得早些找到一处可以避雨的场所。”
说完便一扬缰绳,老青牛慢慢悠悠地在道上踏出一串蹄印,延伸至远方的群山深处。
晃晃悠悠的牛车很是助眠,湿润的空气伴着凉风扑在面上,偶有蜻蜓在身边萦绕,许明月不知不觉竟有了困意。
燕璟的声音在耳边也显得越发轻忽:“我瞧着莲漪予我们的地图上标注着再往前五里路有一处村落,以我们的脚程,一个时辰便到,我们可在那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路,大约明日近黄昏之时就可到达昌宜城地界。”
许明月的眼皮颤颤巍巍,含糊应道:“好,就这样吧。”
燕璟回头瞧了瞧许明月恬淡的睡颜,嘴角不自觉勾出一抹笑意,喃喃道:“睡着后倒是有了小女娘的娇憨。”
雨意渐深,山中已然云雾缭绕,一片烟雨色中唯有少女的红衣夺目鲜艳。
许明月再睁眼是被眼角的湿润惊醒的。
豆大的雨点滴落在眼角,带来阵阵凉意。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燕璟笑着回头,抛去一件斗笠,道:“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现下先拿竹篾斗笠将就遮着。”
许明月将斗笠覆在头上,不经意问道:“你呢?你用何挡雨?”
燕璟盯着前方的路,道:“不用忧心我,燕某堂堂七尺男儿,并非连这点风雨都受不得。”
许明月环顾四周,伸出手薅了两片通脱木的叶子,遮在燕璟的头顶,小声嘀咕道:“就你那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样,别介还没到昌宜便自己病了,到时我还要顾着你,白白受累。”
燕璟知许明月是刀子嘴豆腐心,调笑道:“许小姐放心,若燕某不慎病了,必定走得远远的,不碍您的眼。”
许明月丝毫不惯着,直接一巴掌拍在燕璟的肩膀上,道:“闭嘴!好好驾你的车。”
“嘶——,好痛。”
“哼。活该。”
碧水村位于扬州边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去趟市集都要跑整整十里路,万幸此处土地还算丰沃,水源充足,这才有人世代在此繁衍生息。
此时又正值农人归家之际,故而两人将牛车停在村口时便一直被围观。
燕璟叫住一位肩上扛着农具的老人家,问道:“老人家,我兄妹二人是要去荆州投奔亲戚,途经此地,又适逢天降大雨、山路湿滑,实在找不到去处,请问村中可有地方供我二人休憩一夜,您放心我们愿付租金。”
老农抬眼望着他们,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村里人大多生活艰苦,难以空出多余房间,若你们二人信我,我可领你们到村长家中歇息一晚,只是租金便要多付些了。”
燕璟连忙道:“无妨,劳烦阿翁了。”
老人不语,只是将人领到一处明显比沿途所见的茅草屋都要贵气许多的瓦房面前,便匆匆离开了。
许明月瞧着那名老农的背影,眉头紧蹙道:“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为我们引路的那位阿翁怪怪的,还有在村口围观我们的那些人也让我有些不舒服。”
燕璟思索一瞬道:“既来之,则安之。夜里多留神些。”
“好吧。”
燕璟轻扣门扉,不多时便有一位身着粗布麻衣但收拾得很是妥帖的妇人打开了门。
燕璟道明来意,那位妇人很是热情地将两人迎进院中,还贴心地上了一壶热茶和一碟点心。
见此人异常熟络,许明月谨慎问道:“夫人经常接待生人?”
那位妇人好似生怕被误会,急忙解释道:“我家老头子是碧水村的村长,姓孙,你们唤我孙嫂便可。说来呀,还是因碧水村位置偏僻,又处于大道旁,故而因路途遥远而来此修整的路人不在少数。也是我家老头子心善,对于孤身在外的过路人总想着能帮则帮,因此家中也长备着被褥、餐具之类的用品,还空出了一间房。”
燕璟闻言笑道:“夫人莫怪,只是家中小妹性子谨慎,其实并无恶意,您愿收留我们一夜已是仁义。”
孙夫人行了一礼,笑着道:“无妨无妨,时候不早了,夫君与人议事也该回了。两位稍坐片刻,我这就去备菜,必定好好招待二位。”
许明月捻起一块干噎的糕点,嗅了嗅,问道:“那位老翁不是告诉我们需得多付些钱吗?我还以为这户人家是见钱眼开的势利之人,没成想……”
燕璟啜一口清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道:“人不可貌相。但看这家的吃穿用度,不似平常农户,无论如何都可知他们就绝非是简单之人。”
那边孙夫人踏进厨房,里面赫然站着一位中年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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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孙夫人小心地将木门掩上,小声问道:“老头子,你看清了吗?是你先前说的那两个人吗?”
孙诚安嘴角的笑已经压不住了,眼中奸诈尽显,道:“虽然他二人此时略显狼狈,但那两张脸我在城中的榜上看的分明,保管错不了。”
孙夫人想了想,谨慎开口道:“你可知道他二人的身份,我们此番不会引火烧身吧。”
孙诚安嗤笑一声,道:“妇人之见,愚不可及!他们两人不过是公主府要抓的逃犯,我们能如何引火烧身。此事可是机缘,若我抓住,说不定可以摆脱这穷山坳,过上人上人的日子!”
孙夫人看着丈夫疯魔的样子,缩瑟了一下,嘴唇微张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孙诚安缓下语气,说到:“夫人啊,我也是为咱们家着想,他们二人光赏金就有足足一千两白银,升儿将来求学、娶妻的花销就都不用愁了。”
孙夫人垂下眼,道:“我知晓了。”
孙诚安理了理衣摆,道:“这边对了。你先备好饭,我去会会他们二人。今晚便动手,莫要出了差错。”
“好。”
许明月正逗弄着不知从何处跑过来的一只小黄狗。
孙诚安抬脚跨进屋内,脸上堆满和善的笑意:“让两位久等了,老夫回来晚了,真是罪过。”
燕璟瞧见来人穿了一身灰布长衫,举人打扮,起身问候:“想来您便是碧水村的村长了,只是在没想到您竟还是位读书人。”
孙诚安明显对此话颇为受用,略微颔首道:“读书人不敢当,只是略微识得几个大字罢了。公子玉树临风,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
燕璟笑着说:“孙先生有功名在身,想来必定是有自己的独到见解的。在下一介白身,更是担当不起此等赞誉。”
许明月支着脑袋,呆呆地望着一直在寒暄客套的两个“文人骚客”,忍不住嘀咕道:“有完没完。”
忽然眼光一转,总算瞧见了一件有趣的东西。
院中被人颇有闲情雅致地辟出了一处园子,里面种满了花卉、果蔬。
孙夫人正挎着一个竹编篮在园中摘菜。
许明月蹦蹦跳跳地跑过去,九节鞭在她腰后一甩一甩的,“孙婶,你在干什么呀?”
孙夫人手下的动作一顿,道:“采些时鲜的蔬菜瓜果,为你们清清口。”
许明月对于从未见过的事情倒是挺感兴趣的,指着一株在微风中摇曳的血红色小花,花瓣近圆形,分四片,薄而艳丽,问道:“孙嫂,这是什么花?我竟从未见过,真的好漂亮。而且为何只种一株呢?”
孙夫人:“我也不知是何种花。这是年前一个商队途径村里讨水喝时遗留下的种子,我瞧着别致便种下了,原是不指望它能开花的,没想到开了竟如此漂亮。”
许明月抚上花瓣,道:“那倒是意外之喜。”
孙夫人抬头望了望天色,劝道:“将要入夏,扬州的雨更是一阵一阵的,眼瞧着又要飘细雨了,小女娘还是快些回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