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不熟》 第1章 装不熟 深夜十一点多钟,随着办公室大门阖上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应如尘洗完手终于坐回工位前,熟练地点开微博。热搜前五已经被许遗包揽,都是关于今晚c市演唱会的词条。 第一条就是【许遗雨中演唱封神】。 说来也是奇怪,c市这几天刚入春,一直阳光晴朗,结果今晚忽然刮风,快到九点钟,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淅沥的水声很快打湿地面,天气一派暗沉。 应如尘点开那条微博,等待网络加载的时间,她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副白色有线耳机。那双耳机看上去用了很长时间,线索在灯光下泛着陈旧的黄色,但因为主人爱惜的缘故,整体观感看着很干净。 她慢条斯理地拆开绑得整齐的耳机线,缓缓将插头插进耳机孔里,做完这些后,视频广告正好结束,画面跳转到应如尘心心念念一整晚的人身上。 拍摄者的镜头不断拉近,细密的雨丝像凛着寒光的针尖砸下来。 偌大的舞台灯光四溢,粉丝的尖叫声几乎可以压过音响声。男人身着黑T黑裤,身材清瘦而挺直,撑着把长柄伞气定神闲地站在舞台中间望过来。 气质干净,眉眼漆黑,低沉的嗓音在淅沥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温柔缱绻。 应如尘这几年不管是从代言还是各类音频中看到许遗很多次,亲眼见证高中时唇角挂着懒笑,开口却跟淬了毒似的少年越走越高,从最开始被黑粉嘲的流量歌手转变为现在创作巨佳,新歌发售横扫更大榜单的实力歌手。 她在支持的同时也很替他高兴,许遗的能力她不需要质疑,毕竟高中作为同桌的她可是亲耳听过许遗自己作词作曲的歌。 应如尘心情很好,随手从桌上拿了支中性笔绕着手指灵活转动,眉眼间尽是满足,直到歌曲接近尾声,她才依依不舍地关掉手机,心脏像被掏空的布娃娃般空落落的。 那是因为没有去演唱会的缘故。 虽然这几年许遗减少了大量活动,开始有意退居幕后,但演唱会的票却并不好抢。 应如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搞到了一张,在推算好时间后还提早和同事倒了班,只为周六可以去演唱会现场。同事人不错,知道她是许遗的粉丝,很爽快的答应下来,结果临到跟前家里有事,没法帮她上周六的班。 应如尘的心情就像过山车似的,区别在于那山车在下坡后没有升上去,而是直愣愣冲出去摔在地上,摔的措不及防,眼冒金星。都是成年人,她也不擅长大吵大闹,只能收拾心情,还不忘格外老实人的安慰同事。 她在心里替自己这破烂的性格叹了声气,随后拔掉手机上的耳机,整理好放在电脑旁。 夜晚总是安静的,除了雨水偶尔滴落的声音点缀外,就只剩旁边输液室里两位护士小声的聊天声。应如尘点击鼠标。双手摁在键盘上开始写今晚的病例。 直到急诊室的推门被人从外面拉开。她才晕晕沉沉抬起脑袋,二十岁出头的男孩探出脑袋着急地喊:“医生在吗?有没有轮椅?” 应如尘看他神色慌张,以为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拿起听诊器往门口边跑边问:“病人怎么了?” 男孩回答:“发烧。” 应如尘:“……” 她抿了抿唇,艳丽的五官闪过一丝挫败,看了男孩几秒钟,转身再次回到办公桌前无奈地说:“你直接扶进来就行。” 男孩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小题大做,尴尬地抓了下后脑勺,车门拍上的声音传进来,他立即冲到门口。 应如尘按照养成的习惯刷新工作站,轻声冲男孩交代,“你先挂号,让病人过来量体温。” “好。”男孩应了一声,又压低声音对身旁的男人说:“哥,我挂号,你先过去。” 说完,人就跑了。 应如尘抬手从旁边的盒子拿出温度计,打算趁这个空隙记录病人的主诉顺便测下温度,可直到急诊大门被重新阖上,病人还是没有过来的迹象。她只能挺直背脊,微微抬起下巴催促道“你——” 剩下所有话在她眼神全部落在对面男人时锁在嗓子里。 急诊室的墙壁泛着不近人情的白,明亮的灯光垂落在瓷砖上投下冰冷的轮廓。男人穿着黑色长袖,双肩微耸,正把滑下来的口罩扯到高挺的鼻梁上,淡漠的眼皮在她噤声时凉凉地挑起,眼底深不见底。 应如尘愣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对面,喉咙却像塞满了细碎的石子,碾地声带阴冷,牵动鼻腔都是吞了酸柠檬似的干涩,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不是没有想过重逢。 在午夜梦回,满室的黑暗时,她睁开眼睛的瞬间空落落的手心下意识抓住被角的时候,亦或者是昏暗无人的巷子,她戴着耳机踩在晕黄的灯影,身旁人成双成对,唯有她形单影只孤身走在人群中时。 她设想过重逢时会主动上前,落落大方地许遗打招呼,告诉他有听过他的歌,可真的重逢了,一切话术都变成泡影,而她也没法做到那么松弛。 直到许遗主动走过来,她才清醒过来,嘴角绷出一抹浅笑,“你,你怎么来了?” 她说完这话后很快意识到自己在胡言乱语,眼底闪过一丝悔恨的情绪,恨不得把自己拍死在这里。 许遗对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反应,仿若一个普通的病患坐在凳子上,意简言骇道:“看病,发烧。” 应如尘眨了下干巴的眼睛反应过来,把温度计递过去。 她和许遗已经十年没见了,这十年她可以在网上看到许遗的近况,但许遗却不知道她的近况,或许连她这个没有良心的人都不记得了。 应如尘不知该难过还是该松口气,只能收起嘴角那抹笑,用公事公办的态度隐藏刚才的失态。 她随手摁了下键盘,电脑亮屏。男孩速度很快,工作站上已经看到许遗的名字了。她点击确定,坦直地看过去询问主诉,“什么时候发烧的?” 她的双手已经搭在键盘上,只等待对面的许遗开口,就能噼里啪啦打出许多字。 许遗眉心微弱地蹙了蹙,“昨天,刚才三十九度。” 应如尘心里了然,原本就发烧的病人没有好好修养,今天还穿着那么薄在雨里唱歌,很容易让病程加重。 她问:“有喝什么药吗?” 许遗答:“退烧药。” 应如尘面色有些凝重,退烧药的范围有点广,而病例需要详细记录。她只能提一个普遍的退烧药耐心引导,“具体是什么名字,还记得吗?有布洛芬吗?” 许遗垂眸,缓慢想了几秒钟,“不知道。” 应如尘无可奈何,只能不知所措地盯着面前乌漆麻黑的电脑,丧气的样子仿佛她才是个病患似的妥协道:“行吧。” 环境安静了一会儿,应如尘又不死心,眼尾扫至身旁,轻斜地看过去。 许遗手臂搭在桌角,毫不收敛地巡视办公桌,理直气壮到好像他才是看病的医生,不走心地夸道:“耳机很漂亮。” 应如尘瞬间想起来自己刚用完的耳机还没有收。那副耳机是许遗送给她的,不知道隔了这么多年认出来了没有。 她很快打消了自己的疑虑,因为许遗连她这个人都忘记了,又怎么会记得这幅耳机呢。 应如尘做贼似地并拢手食指中指,小心翼翼沿着桌面无声地滑动到耳机旁,勾起耳机线落荒而逃道:“谢谢。” 耳机被她攥进掌心,飞快地塞回抽屉里,整个动作没有任何隐秘性,纯靠手快。 应如尘阖上抽屉,缓缓抬起眼皮,恰好对上许遗漆黑而尖锐的眼神,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比刚才更冷了。 她装聋作哑,沉默地装傻。 就在应如尘快被这双眼睛快要冻死的时候,刚才的小孩终于进来了。 她如看见救星般热情地问还站在门口,没来得及收伞的男孩:“他吃的什么药?” 男孩快速回答几个药名。 应如尘立即记录,把报的药名打进电脑里,随后开了个化验单,听着打印机的“嗡嗡”声,她大着胆子说:“你先去化验血。” 许遗随意“嗯”了声。 应如尘把打印好的化验单递过去,又埋头在电脑前假装忙碌,直到听见推门拉开合上的声音,她才重新打开抽屉,看着胡乱缠绕的耳机线苦笑一声,脑海闪过许遗送耳机的情景。 彼时窗外阴雨绵绵,昏沉的天气搭配细密的雨点声,很适合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睡个昏天黑地。班里同学都回去了,偌大的教室除了她和许遗,再也没有其他人。 应如尘看着刚发的试卷心情郁闷,秀气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牙齿无声咬着唇瓣。她觉得自己真笨,明明很多题之前都做过,但还是会做错,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让她有种要把卷子撕碎的冲动。 她重重地扔下手里的铅笔,笔杆落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嗒”声,惊动了旁边绕着笔同样看卷子的男生。 许遗停下手里的动作,伸手在桌兜一阵摸索,随后拿了样东西扔在她的卷面。 白色耳机很新,耳机线没有丝毫污垢,看着像刚买的。 应如尘不解地看着搭在手指边的东西,以为是不小心砸在自己面前。她收起心底的那些负面情绪,心平气和的提醒道:“你的东西。” 许遗没抬眼,转笔的动作却比刚才更快了,淡淡道:“给你的。” 应如尘的耳机前几天刚坏,正想办法攒钱买副新的。她的家里很吵,尖锐的争吵声压根让她无法静心,但这不是她接受这幅耳机的理由。 就在她思索该如何拒绝的时候,一张沾染墨香的卷子飘在脸上。 许遗的声音隔着试卷传进应如尘耳边,语气很凶,不耐烦道:“给我改题。” 被卷面盖住脸的应如尘抽了抽嘴角,她不理解,第一名的错题有什么好改的。 第2章 装不熟 检验信息很快传到了电脑上,应如尘滑动鼠标从第一排看到最后,脸颊微微鼓起,很轻地吐出一口气。 问题算不上很严重,按照她的经验来说,吃点口服药估计就差不多了。 应如尘关掉化验单界面,脑袋闪过几个药名,按照百度百科许遗的身高体重计算剂量,仔细地敲在电脑上保存。 外面的雨隐约有变大的趋势,空气中的闷热被水汽包裹,透着喘不上气的沉闷。 应如尘安静地看着电脑屏幕暗调,手里捏着支笔绕着手指把玩,实则神游天外。 和许遗这次偶遇,让她措手不及。 她原以为和许遗最近的距离就是演唱会看台和舞台的距离。 她没奢望过再见,也没想过许遗还会记得她。 况且易地而处,她也不会轻易原谅把自己尊严踩在脚底的人吧。 应如尘轻轻地眨了下眼睛,嘴角勾起释然的微笑,眼底的笑意却格外紧绷。 等许遗进来的时候,应如尘早就整理好情绪,恢复了以往大家眼里温柔好说话的应医生。她把打印好的处方单递过去,眼皮微微抬起,声音沉静道:“我在电脑上已经看过化验单了,问题不大,这是处方单,你们缴完费就可以去药房拿药了。” 应如尘说话时,黑色的睫毛微微翘起,白净的脸颊挂着浅浅的笑意,身上的白大褂一尘不染,像一个独善其身的旁观者。 许遗漆黑的眼眸静静盯了她几秒钟,眼神掠过她那张处方单,语气淡漠,“我有说过吃药吗?” 应如尘蹙眉不解:“?” 一直跟着许遗的男孩顿时慌了,他抓着许遗的衣袖,表情比哭了都难看,“哥?您刚刚抽血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您刚才在检验室可是一脸不耐烦,恨不得立马走人,现在这是怎么了? 助理想不明白。 许遗垂下单薄的眼皮,眼神冷淡:“你是老板?” 小王头摇的像拨浪鼓,抬手烦躁地挠了挠头发,脑袋来回飘过两个字,完蛋。 爽姐肯定会骂死他的。 小王端着张苦瓜脸,没什么底气的商量:“哥,爽姐那边。” 许遗不耐烦地摊开手,“手机给我。” 小王秒懂,立即双手递上手机。 许遗接过边打电话边走向外面,在等待电话接听的时候,他转身,这次是对应如尘说的:“开药。” 淅沥的雨滴砸在地面很像弹珠噼里啪啦落下,揉杂了许遗冷淡的声线。 应如尘看了眼面前的小男孩,用眼神询问道:“开吗?” “开。”小王胸有成竹,语气轻快的说:“姐是劝不住哥的。” 应如尘点了点头,重新敲亮屏幕。 科室电脑老旧,这种自动熄屏后得等很长时间才能亮起。 应如尘曾经被称为科室最有耐心的医生,年纪轻轻沉得住气,在别人忍不住摔鼠标骂人的时候,只有她安静地等着。 可今天不知道怎的,平缓的心情忽然有些急躁。 她蜷缩了下湿热的掌心,眉眼弯成月牙,用不走心的说话声驱散心底那抹崎岖不平,“那我就开输液了。” 键盘的嗒嗒声在屋内响起,等许遗进来的时候,打印机刚吐出那张温热的输液卡。 应如尘把输液卡递给小王,“先缴费后拿药,药房就在隔壁。” 小王接过转身跑出去了。 屋内又剩下应如尘和许遗两个人。 应如尘拿起桌上的水杯握在水里,嘴唇贴着杯沿抿了口,声音湿润柔软,“你可以先去输液厅等他过来。” 对面的男人“嗯”了声,但没动。 应如尘把喝了一半的水放回桌面,重新点开电脑准备写病例。 “应医生上班多久了?”对面男人问。 应如尘停下敲键盘的动作,深思熟虑的回答,“一年多点。” 许遗嗤笑声,干净的手指无声地敲在劣质木桌上,发出细微的响声。 应如尘盯着屏幕的眼睛眨了下,不敢抬,下一秒,男人清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如同屋外的雨丝般冰凉,“复读了吗?” 应如尘心脏仿佛被人用小锤子轻轻地砸了下,她半抬起眼睛,嘴唇微抿,手指搭在键盘上局促地蜷了蜷。 白炽灯斜打在男人侧脸,衬得五官锐利硬挺,眸光幽暗。他的表情很平静,好似在询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应如尘空白的脑袋瞬间闪过一个猜测。 或许许遗已经认出她了。 她的手指虚虚握了一拳,终于抬起眼睛,正准备回答时,急诊室的门从外面推开,小王拎着买好的液体走进来。 应如尘倏然松开手指,冰冷的空气熏干掌心的湿度,紧绷的逼问因为外力的切入而忽然松弛。她落落大方的点头,坦然承认,“对。” 话音刚落,应如尘在逐渐放大的脚步声听到了细微的嗤笑声。 她垂眸收拾并不杂乱的桌面,像个机械人似得。 小王拎着一袋液体停在许遗面前,深更半夜没有一点不耐烦,说:“哥,药取好了,我陪你输液。” 许遗:“药给我,你回去。” 这话的意思是许遗自己输液。 小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也不敢把许遗一个人放这,要是遇到粉丝围堵,经纪人会扒了他的皮。 小王苦着脸努力做最后的挣扎,说:“哥,您还没吃饭,我在这帮您拿外卖都方便很多。” 许遗冷冷看他:“那你帮我上班。” 小王:“……” 小王:“这个帮不了。” 许遗道:“那还不快回去。” 虽然小王最后还是被劝退,但还是固执地提着那些药去输液厅,等许遗扎好针之后再走。 应如尘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和小王的唠叨声,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她轻轻垂下睫毛吐出一口气。 刚才听助理说许遗还没吃晚饭,那应该是演唱会结束赶紧过来的。她开的液体虽然不算多,但也得两个多小时才能结束,有些药空腹打进身体,会对胃产生一定影响。 应如尘烦躁地拿起笔在空纸上随意勾画,半晌才叹了声气,扔下笔自我厌弃地揉了把脸。 外卖送过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应如尘压下浓密的睫毛,麻木地撕开外卖包装袋。银色锡纸包裹着烧烤串,辣椒味和独特的熏肉味在鼻翼间扩散,勾人味蕾。 应如尘好像免疫似得,把烤肉串一件件拿出来摆放在桌上,最后在底层找到了用保鲜膜包裹的皮蛋瘦肉粥。 科室的护士都是很能开得起玩笑的年轻人,闻着味儿似地跑到应如尘面前,眼睛直勾勾落在烤肉串上,“应医生,我饿了。” 应如尘勾唇笑了声,随手抽出一根鱼豆腐,把剩下的全部递给护士,语气温暖的说:“夜班辛苦,你们拿去吃吧。” “姐,你真是我唯一的姐!”护士笑眯眯接过,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应如尘不自然地盯着面前的粥,说:“你们在那吃让病人看着也不合适,这份给他拿去吧。” 护士疑惑,她们一般吃夜宵都是在值班室吃,没人会傻兮兮在病人面前啃,一是有监控在拍,上班时间吃东西不好,二是当着病人的面确实多少有些不合适。 联系到这可能是应如尘买给自己的,护士正想推回去,结果面前的应如尘已经对着鱼豆腐咬下去了。 应如尘的长相就和她的脾气一样,好的很温和,没有任何攻击性,冷白的皮肤贴着精致的面颌骨,五官小巧紧致,身上有种波澜不惊的气质。 察觉到护士还没走,她敛起单薄的眼皮,牙齿正咬在一小块鱼豆腐上,细长的手指捏着油腻腻的签子无声地眨了眨眼睛。 护士:“好的。” 小护士先把烧烤串放在休息室,拿着单独的粥走到输液厅,她先拍了拍坐在电脑前的同事,小声告诉她值班室有应医生点的烧烤。 “我吃完换你。”同事懒洋洋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瞄到对方手里的餐盒时,她揉着肩膀问:“你手里那是什么?” “点给病人的。”刚进门的小护士说。 医生是应如尘,那所有不合理的事情都是合理的。毕竟应医生当时为了某奶茶的赠品,可是连续好几天请科室喝奶茶,导致他们那段时间看见该品牌都生理性反胃。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便散了。 光线安静地打在地面,角落的男人黑衣黑裤,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半歪着脑袋窝在蓝色的旧椅里,随意舒懒。他长得很不错,侧面的鼻梁线条连接而过好似优美的山峰,拱形帽檐下的阴影遮住眼睛,看不清楚他到底是在休息还是在发呆。 护士放慢脚步声走过去,在将近两米的地方,男人终于睁开眼睛,眼神清明地望过来。 “什么事?”沉甸甸的嗓音有些哑,但很好听。 护士递过去应如尘买的粥说:“给你的。” “不用。”许遗轻咳完拒绝道:“谢谢。” 这种情况小护士遇见很多次,她按照往常的办法半真半假道:“这是我们医生点外卖的时候特意给你带的,你不要浪费她的心意。” 若是普通人听到这些话,一定感激地接过道谢,但眼前的男人却不同,他的眉头微蹙,不解地掀起眼皮,“应如尘?” 小护士点头。 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随后缓缓张开。他接过护士手里的饭盒,声音比刚才轻了不少:“谢谢你,待会儿我会好好谢过应医生。” 第3章 装不熟 看病的患者陆陆续续过来,大多以腹泻和发烧为主,应如尘直到忙到凌晨一点多钟才送走最后一位患者,心里因许遗产生的涟漪也被疲惫驱散。 嗓子有些干涩,应如尘看了眼空了的水杯,起身去医办接了杯水。 待会儿得先补病历,还得写交班。 应如尘拿起接满的水杯抿了口,转身准备回到办公桌前忙碌。 医办外面就是接诊的办公桌。应如尘边走边喝,一只脚刚从门里迈出来,外面一条漆黑的背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挡住她的视线。 听见动静,男人转身,声音和手背的白色输液贴同样冷漠,“谢谢你的粥。” 应如尘垂下眼皮很小声推诿,“商家送的。” 许遗:“哪家店?” 应如尘悄悄抬起眼睛,“你要干什么?” 许遗:“点些东西,让他再送一盒。” 应如尘:“。” 应如尘被噎住,拿着水杯像只被扼住脖子的猫,低头跑到办公桌前坐下。她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许遗这嘴可以把她毒死。 “加个联系方式吧。”许遗看着她快要讲自己埋进桌里的背影说。 他的话刚说完,应如尘的背脊便轻微颤了颤,他慢悠悠的补充,“应如尘。” 应如尘只觉得周围空气都停滞了几秒钟,她僵着脖颈,嘴巴黏了胶似地沾在一起,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太肯定的“嗯?”了声。 许遗不紧不慢地掏出手机,随手在屏幕拨弄两下,嗒一声把手机放在桌面。 应如尘用眼尾瞄了下,是二维码,她嗓子又开始干了。 “不记得我吗?”许遗问。 应如尘:“。” 应如尘干笑一声,眼尾的弧度下扬的很僵硬,“哦,是你呀,你变化也太大了,我都没认出来。” 许遗没吭声,静静地看着她表演,直到她笑到最后嘴巴都僵硬了才悠悠开口,“别装了,挂号是我的名字。” 直接把应如尘准备用同名同姓的借口都给挡回去了。 应如尘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拢。 许遗掏出手机,随意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递过去,懒懒道:“加个联系方式。” 应如尘看了二维码,“要我联系方式干什么?” 许遗捏着手机淡淡回答道:“别想太多,我只是不喜欢欠别人的。” 应如尘握着手机的力气紧了紧,细长的手指搭在黑色屏幕上显得格外苍白。 她拿起手机对着对面的二维码扫了下,叮的一声,跳转到添加页面,发送了好友申请,“好了。” 许遗看都没看一眼,似乎并不在意应如尘有没有添加成功,只收起手机,转身离开了。 应如尘还没自作多情到认为许遗这是把主动权交给自己,只觉得这可能是单方面的客套,尤其现在许遗还是大明星,要是被爆出来在医院偶遇老同学甩冷脸,也不利于固粉。 虽然他从没在意过。 许遗从出道到现在但凡每次发新歌开演唱会,总有人靠着热度想蹭上来,但每次都被他硬邦邦的怼回去,哪怕刚出道的时候也不含糊。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新人,只是在网上有些名气,同期歌手上门合作,被他挡回去,无奈对方没死心,找到狗仔蹲点,拍两人同从一个小区出来。 要是别的新人可能就自认倒霉,许遗却不,他罕见地上了次微博,亲自发文澄清。 “没恋爱,没买这小区。” 翻译过来就是,他没恋爱,也没买这个小区,管不了别人住这。 应如尘是个理智粉,也支持偶像恋爱,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如果许遗和她恋爱找她结婚,她才应该觉得天塌了。 雨下一整晚。 早上应如尘下班的时候天空还是雾蒙蒙的,墨色地面和墨色天空连成一片,是个适合回家蒙头睡觉的日子。 这次下夜班休息两天,再加上下雨,应如尘没有一点出门的想法,只想窝在家里躺平睡觉。她下班后先去吃了早餐,又去超市囤了两天的菜才回家。 彻夜没睡造成的后果是身体软绵,脑袋更像倒了桶滚烫的岩浆,搅地她意识都要迷乱了。 她一股脑把菜塞冰箱,又胡乱脱衣服去洗澡,头发都顾不上吹就躺在被窝里了,但可能是疲惫积攒到一定程度会造成物极必反的效果,她听着耳边的雨声阖眼,忽然低低地笑了声,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许遗知道自己解压的雨天白噪音其实和油煎鸡排的声音差不多,会不会生气呢。 应如尘只是想想都觉得好玩。 等笑够了,她翻身侧躺在柔软的床上,如墨的发丝洇湿了枕头,她睁眼看着窗帘透过的光,无声地勾了勾唇。 C市的雨下的没完没了,等放晴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情了,应如尘交完班后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接班的同事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姓刘,看着应如尘一脸犯困的样子笑着说:“赶紧下班出去清醒一下,看困成什么样子了。” 应如尘不好意思地拎起手机,笑眯眯的说:“那刘老师我先走了。” 刘医生摆手,“赶紧走吧。” 应如尘洗完手去更衣室换衣服,她今晚是二线,得做好万一出诊十分钟到岗的准备,因此只能在医院周围晃荡。 她掏手机放在柜子里,白大褂的扣子刚解开一粒,手机便响了起来。 是串陌生的号码。 干医护这行的看见陌生号码别管是不是诈骗,反正接了再说。她滑了接听键按了免提,对屏幕那头打了声招呼,手里的动作停都没停。 低沉的男声在安静的更衣室扩散,听得人耳朵发麻,“应如尘?” 应如此立即停下动作,急忙抱住手机关了免提,用屏幕贴着耳朵,小声说:“是我,什么事?” 许遗轻嗤一声,似乎被逗笑了,问:“你失忆了?” 应如尘想来了,转身靠在柜子上,窗外暖黄的灯光洒下,为她的发丝渡了层细腻的色彩,她摇了摇头说:“没有。” 许遗:“那需要我特意提醒你?” 应如尘没吭声,她以为许遗只是走走面子工程,哪知道他来真的。 那头传来略微嘲讽的男声,说:“放心,这顿饭结束,我不欠你的,也不会再打电话给你。” 瞬间,应如尘的心脏被破碎的气球震地溃烂,她抬起手指,用大拇指的指尖抵住食指的指尖,“好。” 许遗:“你什么时候有空?” 应如尘麻木的坦白,配合许遗完成这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今晚不行,明天是夜班,后天吧。我尽快把具体时间发给你。” 电话挂断,应如尘还是没能缓过来,她就是这样,情绪越是波动,手里的动作反而会慢吞吞的。她的心脏是空白的,只记得把很小的白色纽扣从孔里掏出来,一个接一个,最后把白大褂挂起来的时候,还不忘把快要掉下去的笔重新塞回。 后天早上得补觉,醒来应该是中午,这个时间不合适,许遗现在应该也挺讨厌她的,会误会她想一个下午腻在一起,那就晚上吧,吃完饭就回家。 几点合适呢? 她几点都行,具体时间等许遗自己定。 应如尘滑动屏幕找到许遗的微信留言后,便拿上外套带好钥匙离开了。 夕阳的颜色凌乱又绚丽,穿透医院门口的小树树叶,拖着桌子的老年人围坐着打麻将。 应如尘像往常遇见那些烦心事一样,笔直地走过去。那些老头老太太因为经常在急诊看病,对她熟悉,自己人似地打招呼,“小应,来了?来,你接着我玩,我得接孙子放学了。” 应如尘思绪被她带动着,笑眯眯的说:“好呀。” 第4章 装不熟 和许遗约好吃饭那天,好长时间没有做梦的应如尘做了个冗长的梦。 破旧小区在每栋单元楼前种着槐树,粗壮的树干直直冲上空中,层叠的树叶和碧绿的树叶好像撑开的伞。有人在两棵树中间挂了睡袋,正躺在上面慢吞吞地晃着扇子休憩。 老式广播和水杯放在矮凳上,滋啦滋啦的电流声混合着男播音腔,是盛夏最使人放下戒备深眠的良药。 应如尘轻车熟路地踩着楼梯,还未走到自己家门口,耳边先响起男人的怒斥声。 “就这个成绩,还读什么读,赶紧找个厂子打工去。” 应如尘站在陈旧的楼梯上,侧眸瞅了眼旁边的墙壁。 这句话经常出现在她梦中,像是阻断明亮路途的绊脚石,也像吞着酸涩柠檬的人以为咽下最后一个,终于苦尽甘来,却在毫无预知的时候又被人扔了一大堆。 酸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不用进去都记得家里人的反应,沉默的母亲,嬉皮笑脸罪魁祸首的弟弟以及在旁边看热闹的姐姐。 低沉的气压让应如尘有种单薄的无力感,她只知道如果自己轻易妥协,那这辈子就完了。 她哀求道:“爸,您给我个机会,这次是意外,是弟弟在考试那天把我锁在屋子里了。” 男人没有责备弟弟,只说:“这就是你的命,你认命吧。” 应如尘最不想做的就是认命,命是什么,是自己的,那就只能自己选择,任何外力阻力都不行。 单薄的女孩擦去眼角的泪水,她身上还穿着洗的褪色的校服,苍白的面庞透着不甘,“不,不可以。” 或许是抵抗太激烈,男人把她锁在房间用错过报名的方法逼她妥协。 应如尘每天都枯坐在窗前用自己的方式无声反抗。 她不能认输,她得坚持下去,不仅因为逼仄窘迫的生活她一天都不想过了,还因为昏暗无人的巷子里,身高挺拔的少年摘下自己的一只耳机塞到她的耳朵里,依旧用自己淡漠的语气同她说话。 “应如尘,我们一起去C市吧。” 梦里的应如尘下意识伸手,想抓住那抹白色的耳机线,她摊开掌心,细长的手指慢慢靠近,却在抓上的那刻掌心落空。 应如尘睁眼捞过手机看时间,现在才十二点多,距离她起床还有两三个小时。 她把手机扔在旁边拉起被角盖住眼睛,想重新睡过去,脑海却反复投射刚才的画面。 来C市是他们做好的约定。 而失约的是却是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解释现在说出来许遗也不愿意听,毕竟被谁无缘无故放鸽子都会生气,但她还欠许遗一个道歉。 她想这次认真的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 左右睡不着觉,应如尘起床吃完饭,从衣柜里挑好出门的衣服,便窝在沙发上追剧打发时间。 一直到六点多她才换好衣服出门,按照许遗发过来的地址找过去。 应如尘站在装潢古色古香的餐厅门口,怀疑自己找错地方了。她拿起手机再三确认,甚至想拍张照片发给许遗,直到盘着头发穿着黑色工服的服务生走过来,她才悻悻收起手机。 “小姐,请问您有预约吗?”服务生面带微笑,不卑不亢的问。 应如尘挑了个合理的理由解释:“有,许遗订的,我们是同学。” 服务生没有露出任何八卦的表情,只说:“好的,您跟我过来。” 迈进大门,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座堆在潺潺水声里的假山,那座假山外观沟壑不平,但形状姣好,被水浸透时泛着心旷神怡的绿色。 应如尘跟在服务生后面绕过长廊,推开一间屋门,说:“小姐,许先生还来,您可以先进去点餐。” 应如尘摆手,“不用了,我等他一起来了点餐。” 服务生点了点头,便没有过分客套,“点餐平板在您桌上,有什么事情你及时呼叫我们。”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应如尘推开房门进去,首先看到的是古式推窗半开半掩,郁郁葱葱的绿植截取最漂亮的一段,倒映在后面的白墙上,勾勒出一副漂亮的窗景。 她放下包走过去,双手撑着窗沿,闭眼深吸一口气,随后轻轻呼出。 困扰在心头如蜘蛛网般凌乱的心绪顿时烟消云散,她勾唇笑了声。 约好的时候在七点,现在才六点四十分,距离许遗到的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应如尘左右没事,撑着下颌,滑着手机小游戏消遣。 许遗推门进来时看到这幅景象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面容白净的女人散着笔直的长发,垂着纤长浓密的睫毛静静看着手机。灯光柔和,在她的发顶落下暖黄的光,让她自然垂落的鬓发清晰分明,每一根都染上了温柔的色调。 听见声音她视线从屏幕挪开,茫然看向门口,在看到许遗时自然扣下手机起身,落落大方道:“你来了。” 许遗抿着薄唇,下颌的线条紧紧绷起,不怀好意的开口,“我以为你不会过来了。” 应如尘身体一僵,脑袋认输似地垂下去。 许遗说完后唇角厌弃地扯了扯,迈开长腿走到应如尘对面拉开椅子,声音淡淡的说:“点菜吧。” 应如尘点了下头,坐回位置,拿起平板低头认真得开始研究菜单。 她不是一个挑食的人,什么都能吃,但许遗不,高中那一年的相处和这么多年八卦媒体的采访,让她清晰的知道许遗到底爱吃什么。 她点完菜,把平板放在转盘上转到许遗面前,说:“我点好了,你看看还有什么补充的。” 许遗没吭声,只拿起平板翻看,随后又添了几样菜。 随着许遗把平板放回去的声音结束,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应如尘拿起刚才桌面的水壶倒了两杯,一杯给许遗,另一杯自己战略性地喝了口。氤氲的雾气柔和了她的眉眼,让她漆黑的眼神闪过一丝挣扎。 要不那么话等吃完饭再说吧,现在都这么晚了,许遗肯定没吃饭,要是因为说完那些话搞得他吃不下饭,也不太好。 可现在不说点什么确实蛮尴尬的。 应如尘皱眉抿了口茶水,想起前一段时间许遗的感冒,轻咳声自然道:“你感冒怎么样了?” 许遗说:“病入膏肓,没救了。” 应如尘睁大眼睛,“啊”了声,在自己误诊和许遗骗人这两个选择中坚定地选择了后者,结结巴巴的问:“不是,不是小感冒吗?应该很早就好了。” 许遗慢悠悠喝了口茶水,不咸不淡道:“是呀,知道还问。” 应如尘:“……” 她早就知道许遗嘴巴毒了,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被毒到。 应如尘干笑声便没在说话,只低头喝水,只想通过这一个办法让自己的嘴不闲下来。 很快一壶水见底了。 许遗拿起水壶想给自己添点,结果刚拿起就放下,问:“家里饿着你了?” 应如尘愣了下摇头。 许遗手指捏在瓷白的茶杯上,指甲有些泛红,“给家里人打过招呼了吗?这家做饭挺慢的。” 应如尘乖乖回答,“我一个人住,不用打招呼。” 室内又再次安静下来。 应如尘拿起水杯再次抿了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感觉周围那股紧张的空气骤然散开。 这场饭吃的很沉默,应如尘本就不是话很多的人,更何况她一开口,许遗的嘴巴就跟淬了毒似的,空气里的细菌都不放过。 好不容易等到吃完饭,两人走到门口,应如尘酝酿了一晚上的话准备开口,身边的男人说:“家在哪?我送你。” 应如尘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我自己就能回去了。” 许遗看了她眼,“我还没有吝啬到让老同学自己回去。” 又是这种话,应如尘叹了声气,觉得自己在不解释为什么没有联系许遗吃饭,可能会被他记很久,并且每次都暗戳戳提起。 那就等待会儿和道歉一起进行,车上肯定不可以,万一许遗生气到不小心踩错刹车,那是真的完蛋了。 就在应如尘发呆想三想四的时候,许遗驱车停在店门口,摁了下喇叭。 应如尘立即回神快步走过去俯身问:“我坐前面还是后面?” 许遗:“我不当司机。” 应如尘懂了,坦率地拉开副驾坐进去。 正值晚高峰,路上堵了不少车。许遗及时虽然嘴毒但开车从不冒进,前面停他也停,不别车不超车,最多按两声喇叭,随后小臂搭在方向盘上等。 应如尘觉得自己应该说些话消磨时间,这是作为一个副驾的基本修养。 她刚想开口,包内的手机好像提前预判了她的预判,炸了似地响起,惹得许遗侧目而视。 应如尘尴尬地笑了声,拿起手机,打电话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大学室友时乐。她摁了接听键,还没开口便听见那边迫不及待的开口,“小尘,小尘,同学会要去吗?” 因为上班时周围声音嘈杂,需要把音量很到很大才能听到那边的声音,久而久之,应如尘就养了这么个习惯。 此时安静的车厢内忽然传来热情的女声,应如尘自己都觉得头皮发麻,按着音量键想把声音调回去。 结果还因为着急不小心摁错了。 时乐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快到顶点的气球,兴致勃勃的补充道:“陈郁也会来,你来吗?” 话音刚落,刚才还坐在旁边沉默的男人不耐烦地摁了下喇叭,尖锐的噪音盖过电话那头女人的声线,应如尘终于放松下来,成功把声音调回去了。 第5章 装不熟 陈郁是应如尘研究生时期的同门师兄,专业扎实,处事成熟,不管在学习还是生活中都给予她很多帮助。虽然毕业后陈郁选择出国深造,可两人的关系并没因此疏远,每逢节假日应如尘都会发信息问候,陈郁也会关心她的工作情况,为她答疑解惑。 应如尘原本不打算去同学会,但听见时乐提到陈郁,态度松动道:“不知道,到时候在看吧。” 时乐没听到她松口,坚持不懈的撒娇卖萌,“你就来嘛,每次同学会你都不来,搞得我怪尴尬的。” 前面好几次同学会,应如尘都没去参加。没办法,作为一个社畜牛马,她没法自由的分配时间。 这次也是,应如尘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考虑了几秒钟回答,“你把具体时间发给我,我看有没有假。” 时乐兴冲冲的应下来。 电话挂断,车厢内又安静下来。应如尘双手捧着手机,垂着睫毛,在心里推算同学会是否有时间。这次运气不错,同学会刚好在休假的时间。 她很爽快地回了个OK的表情包,把手机揣进包里,冲许遗解释道:“不好意思,朋友的电话。” 许遗垂颔,说话终于不再含刀片,“你在这上的学?” 应如尘点了点头,“对,毕业就留在这了。” 许遗:“我记得你家不在这?” 应如尘“嗯”了声,慢吞吞的回答:“大学想换个环境生活。” 焦灼的气氛终于散开,应如尘挑起眼尾悄悄觑了眼旁边开车的许遗。 车窗半掩,灯光昏暗,徐徐微风吹起男人额前的头发,乌黑的发丝扫过男人眉骨,为那双冷静的眸子添了几分从容。 心情应该不错。 应如尘抿着唇想,要不就趁现在说吧,不然待会儿又撞枪口上,她怕是得抑郁整晚。 她抓紧手里的包给自己打气,“其实我不是故意不给你发消息的。” 许遗看过来,冷漠地等待解释。 应如尘看着前方,勇气可嘉道:“我怕你工作太忙,给你添麻烦。” 许遗:“是吗?” 应如尘点头如捣蒜,“是的。” 许遗声音很没有温度的补充道:“我为了还你的人情,推了好几场饭局。” 应如尘没想到小小的自己造成大大的后果,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那有什么损失吗?” 许遗淡淡道:“也没什么大损失。” 应如尘松了口气。 许遗又说了个名字。 应如尘听过这个名字,是娱乐圈很多歌手想去合作的作词。 许遗说:“我们合作没了。” 应如尘急了,刚才选择逃避看向窗外的风景也不看了,侧眸望过去,“你有没有上门挽回。” 许遗冷哼一声,说:“我当时感冒,他怕被传染,赶我出来了。” 应如尘六神无主,觉得自己就是个罪人,“……那怎么办?要不你把电话给我我去解释。” 许遗:“不用。” 应如尘:“?” 许遗:“等之后再说。” 应如尘以为他有别的安排便没在问,她缩在副驾抓着安全带,恨不得藏起来,脑袋上方只来回飘着四个字——她真该死。 独居女生的家多少有些不方便男人进去,更何况是许遗的身份,要是被拍到就更解释不清了。 因此在许遗提出把她放在单元楼下的时候,应如尘想都不想的拒绝了。 许遗也没强迫,只是表情有些冷地转着方向盘,把车停在小区门口。 应如尘赶紧推开车门下去,隔着副驾的距离半俯身对许遗笑得温和,“路上小心,到家了给我发消息。” 许遗点了点头,没动作。 一般这种语境下的意思是可以走了,但许遗没动,应如尘不解地蹙眉,表情很真诚的问:“怎么不走?是车没油了?” 许遗:“……” 许遗转着方向盘说:“我看着你进去。” 应如尘连忙哦了声,朝着许遗挥手离开。她一个人走在小区路上,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她一遍遍复盘,从吃完饭复盘到坐电梯,终于想起来了。 她忘记向许遗道歉当年的时候。 电梯正好停在所住楼层,再下楼也是不可能了。应如尘任命地拍了拍脑袋,安慰自己,算了,等之后再说吧。 回到家里,她把包随手扔在旁边便躺在沙发上,边刷手机边等许遗到家的消息。 她轻车熟路地点开微博,找到许遗的超话打卡,超话显示快签到两千多天了。她关闭弹窗,心满意足地点开超话里的剪辑,美滋滋地看完还不忘发个撒花的表情。 有粉丝发了个帖子,问加了偶像的联系方式是种什么体验? 底下一水的抽象回答,有人回答发P的结婚照,吓他一跳。 有人回复她:他应该会直接拉黑你。 原帖回答了三个哈哈哈的表情。 大家都在玩梗,只有应如尘看着这个问题呆滞了几秒钟,疲惫的脑袋缓慢地组织语言。 谢邀,加上联系方式根本不敢发消息。 隔了那么多年,心里那点乱七八糟的旖念早就随着年纪的增长烟消云散,他们两个,一个是星光熠熠的大明星,一个是普通的丢在人海里没人瞧一眼的医生,都不在同一个阶级,早就没什么联系的必要了。 只是许遗人好,念着她在急诊那碗粥,愿意请她吃顿饭。 应如尘扔下手机,从沙发上爬起来开始洗澡。要不说做女人麻烦,每天光洗澡护肤都要抽调两个小时,这对于牛马来说简直是要命。 应如尘光是洗澡就累的喘不过气来,她用毛巾裹着头发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先看手机。 许遗的消息没来,倒是收到陈郁的消息。 【陈郁师兄:师妹,我回国了,改天有空约你吃饭。】 这是陈郁每次回国的流程,应如尘先回复了好的,然后按照惯例询问返航的时间,她以为这次也会像以前一样呆个几天再走,结果陈郁却告诉她,这次不回去了。 应如尘虽然心里疑惑但没有多问,只约好了吃饭时间就结束了。 她边用毛巾擦头发边滑动屏幕找到许遗,两人对话框一片空白。 应如尘蹙起眉头,重新看了眼时间,这都半个多小时了,还没到家吗? 她从通讯录里拖出许遗的电话,犹豫片刻,还是拨了过去。 手机传来模糊的铃声,应如尘的心情也变得低迷,她把毛巾扔在沙发扶手上,散着湿漉漉的长发坐到沙发上,没擦干的发丝淌着水,很快就打湿了干燥的睡衣。 直到应如尘耐心告罄那边才接起,低落的心情终于舒展,应如尘扣紧贴在耳朵上的手机问:“你到了吗?” 许遗:“刚到。” 应如尘松了口气,按照习惯,她应该在客套几句在挂断电话,可电话那头的人是许遗,她怕无用的寒暄占据他忙碌的时间。 明星一般都挺忙的,尤其是刚忙完演唱会的许遗。 应如尘无声地眨了下眼睛,“那你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等会儿。” 冷淡的男声阻止了应如尘的动作,应如尘眼神涣散地盯着前方,“还有事?” 许遗:“我算你回来,你不应该道谢吗?” 应如尘慢半拍的道了声谢,又想起刚才回家的时候,她已经向许遗道过谢了。 许遗:“你被绑架了?” 应如尘啊了声,连忙回答:“没有,没有。” 许遗啧了两声,慢悠悠道:“我以为有人拿刀子抵你脖子逼你说的。” 应如尘每次都会被许遗的刁钻角度给刁难到,也在无数次疑惑,许遗这样真的不会被打吗? 她轻了轻嗓子,觉得自己作为老同学还是得善意的提醒一下许遗,“不要这么说,你可以好好告诉我,我欠你一个道谢,我会说的。” 话刚说完,许遗便冷冷道:“你欠我的何止一个道谢。” 电话挂断。 应如尘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直到湿发浸透衣服,皮肤传来凉意才回过神。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彻底躺平在沙发上,恨不得把刚才多事的自己埋了。 怎么嘴就那么欠。 那可是许遗,先不说现在的乐坛地位,就是他乐清传媒太子爷的身份也不敢有人打他。 应如尘硬着头发拿起手机给许遗发消息。 【应如尘:刚才的事情对不起,我不应该说那些话。】 许遗没有回复。 应如尘契而不舍的投送。 【应如尘:看到了回复我一下,好不好?真的对不起,要不你也骂我一顿。】 【应如尘:其实我刚才着急挂电话是怕耽误你的时间,真不是有意挂你电话。】 【应如尘:谢谢你的晚饭,也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只买了一份粥,真的不至于让你请我吃顿饭。】 应如尘只一股脑地往外倒,压根没想到许遗会回自己。 直到她又摁着键盘,密密麻麻敲了很多字的时候,那边终于回复了。 【许遗:那你还回来。】 应如尘一愣,立即答应了。 【应如尘:好的,好的,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 【许遗:你同学会什么时间?我避开下。】 第6章 第 6 章 同学会地点定在市里一家星级酒店,应如尘到的时候恰好看见时乐从出租车下来,她便没着急进去,站在门口摆手示意。 两人从大一就是同寝,之后不管实习或规培都在同家医院,一直形影不离,直到毕业后的工作地点实在相距甚远,只能被迫分开,即便这样,两人的关系不仅没有生疏,反而越来越亲密。 时乐看见阳光下的应如尘,迈着大步跑过去,“宝贝,好久不见呀,我好想你。” 时乐性格大方热情,很会表达自己的情绪和需求,从不对藏着掖着,应如尘面对如此的情形,也不觉得腻歪,心里反而有种被珍重的感觉。 她同样也紧紧抱住时乐,闷闷道:“我也好想你。” 两人在酒店门口腻歪了会儿才进去,在服务生的带领下顺利找到包厢,期间两人嘴巴一直没闲着,大多数情况都是时乐再说,应如尘认真倾听,时不时回应几句,不让话题落在地上。 服务生带着她们找到的包厢后就离开了。 两人相视一笑,笑容里透着某种心理肚明的默契,时乐像个大姐姐似地站在应如尘面前,紧紧握住门柄摁下。 包厢里男男女女都有,大家围坐在圆桌前,甭管平常在医院披着白大褂多么稳重,此时卸下面具都恢复了考试周边苦兮兮抱怨边复习的样子。 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正坐在门口,声音最大的班长望过去,打趣道:“这不是我们倒贴上班的时医生吗?今天扣钱了吗?” 时乐的科室前一阵儿刚换主任,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烧的就是这些病历忘记签字的,不好好开会的人,错误轻的罚五十,错误重的罚一百。时乐坐在经常犯错的一员,罚的钱数之多已经在外院出名了。 她白了班长眼,自己吸引所有注意力,手臂却伸在后面让应如尘先进去,“那今天这顿饭我就不A了。” 她的话刚说完,和班长聊天的学委指着她身侧,像小猫见了耗子般兴奋,“如尘!如尘!来了!” 应如尘双脚灌满铅似的沉重,她僵在原地把发现自己的人在心里狠狠骂了两句,面上却笑着说:“对呀,大家好久不见。” 火力瞬间转移到应如尘身上,时乐投来爱莫能助的眼神。 班长起身走到应如尘面前,推着她的肩膀把人往主桌上带,“我们应医生缺了大概有三场了,来,罚三杯酒!”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已经拿了三个杯子依次放在桌面添酒。 “来!喝完再吃饭!” “如尘,赶紧喝!” 应如尘自知避不开,准备捻起酒杯喝下去时,包厢门再次被推开。 门口的男人穿着一袭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西装,没系纽扣,里面的衬衫规矩地压在深色西装裤里,严谨的同时却并不死板。 所有人看过来时,他先是愣了愣,随即勾起唇角,眼尾滑出温柔的弧度,道:“怎么了?” 班长目光绕着他转了几圈,艳羡道:“师兄,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丰神俊朗。” 陈郁被逗笑了,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呀,你变化也蛮大的。” “是在说我变秃了吗?”班长毫不犹豫的接梗,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等大家笑完,陈郁才发现应如尘被围在中间,手里拿着酒,他挑了挑眉,一副过来人的表情,说:“又劝酒呢?” 班长推开陈郁肩膀,拉远他和应如尘的距离,说:“师兄,您要不先出去,等我们解决完私人恩怨您在进来?” 陈郁看了眼笑容浅浅的应如尘,不动声色地站在她前面,“怎么?还有什么事情我不能听?” “我们班里谁不知道你护着如尘,搁你看见了,谁还敢让她喝呀。”班长大大咧咧道。 “就是。” “师兄,这次您别管,如尘放了我们好多次鸽子了。” 陈郁也没否认班长那句话,他走到餐桌前拿起酒杯。大家都是老同学,不可能搞得和应酬似的灌酒,只拿了那种很小的shot杯热热场子就行。 陈郁拿起一杯,正准备替应如尘喝下的时候,被一把拦住。 “别乱讲,师兄对谁都很好。”应如尘只是不喜欢喝酒,但并不代表不能喝,她笑着摁住陈郁的手腕,仰头喝完手里的一杯,苦的脸都皱巴起来了。 “好!”班长拍手附和。 应如尘只笑了笑,从陈郁手里接过另一杯酒再次抿下。 整整三杯结束,她才被放行,沾着满身酒味跑到时乐身边。 时乐早就准备好温水,应如尘落坐后,她立即递过去一杯,小声说:“你是不是傻?陈郁都帮你挡酒了,你还偏要喝。” 时乐有时候真的看不懂自己的好朋友,就拿上次有同学在群里借书,因为工作忙没时间取,应如尘下班后坐地铁冒雨送过去,这种事情在她看来完全没有必要,还有这次,陈郁帮忙喝酒那就让他喝呗,最后结束记得道谢就行,非把自己搞得浑身酒气。 应如尘咕噜咕噜咽下,感觉喉咙里的酒精味散了不少,紧皱的眉头终于松下来,说:“还好了,今天喝酒的主力军是师兄。” 这话倒不假。 陈郁在国外这几年很少回国,这种聚会几乎没有参加过,解决生疏最好的办法就是喝酒。陈郁不出意外成了被灌酒的对象。 “师兄,这次还走吗?”有人问。 陈郁看了眼坐在角落和时乐说悄悄话的应如尘,回答道:“不走了。” “师兄应该在国外呆的很好呀?怎么又不去呀?” “你懂什么?师兄回国才是正确的选择,那外国人能把师兄当自己人吗?” “你说的也是,那师兄为什么回国?” 面对七嘴八舌的议论,陈郁松了松领带,笑笑说:“因为有些事情必须我自己去完成。” 这话说的云里雾里,要搁往常肯定会有人带头打趣一番,但现在大家都醉的歪七扭八,能记得谁是谁都不错了。 应如尘对于这种热闹的场面从来都是心理投入,她边夹菜边和旁边同为医生的女同学聊起来,听她们抱怨,做一个合格的情绪垃圾桶。 直到搁在包里的手机响起,情绪垃圾桶才不得不向周围人投来歉意的笑意,拿起手机往外面走。 来电人是许遗。 应如尘站在门口时还在想许遗为什么给她打电话。这很不应该,他们没有什么特殊约定,就连仅有的吃饭还在许遗的询问下避开了今天。 应如尘关好包厢门,确定里面的嘈杂声不会吵她,这才接起电话,问:“什么事?” 许遗:“聚会结束了吗?” 应如尘看了眼时间,如实回答她:“还没,得半个多小时,怎么了?” 许遗:“我送你的耳机还在吗?” 应如尘心虚地抓紧手机,不确定许遗什么意思。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提起这幅耳机是让她还吗? 还是没法还,不过她可以给许遗送个新的。 她脑子正有这个想法,那边就截断了她的话,说:“好的坏的都行,我过来找你拿给我。” 应如尘打好的腹稿终于咽回去,又变成那副软软的好脾气的样子,“你得等我一会儿行吗?我这走不开。” 许遗:“好,你把地址发给我。” 电话挂断后,应如尘背脊倚在墙面,垂着脖颈盯着瓷白的地面发呆。 灯光骤亮,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人影,她双手背在后面,像被老师罚站在外面,无聊地踢着脚尖。 她待会儿可以和许遗商量,让他用完把耳机还回来吗?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人家当时送她耳机就是为了应急,她不能恩将仇报。 可真的有很舍不得。 应如尘快把地面纠结地踢出一个洞。 陈郁推门出来看到的就是仓鼠打洞的姑娘,她可能是被忽然出现的声音吓到,转头时眼底透出一丝慌张,在看清楚来人后,又很快舒展了毛,说:“师兄,你怎么出来了?” 陈郁喝酒不上脸,即使刚才每人都敬了他,他的眼睛仍旧清明。他走到应如尘身边,同样靠着墙壁,“看你出来了,我也出来透透气。” 应如尘哦了声,又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倒是陈郁看她垂着眸子发呆确实有趣,尤其是纤长的睫毛随着眨眼的频率一张一合,漂亮的像只蝴蝶。 想起初次见面,当时小姑娘很瘦很高,单薄的躯体侧面看像张纸,长了张柔和的面庞,眼底却透着挣扎的神色。 也很像蝴蝶被抓住翅膀时竭力的挣扎。 可能从见面的第一眼,她就注意到这个小姑娘了,最开始以为是对妹妹的照顾,却没想到在国外的那些年,每逢阴雨绵绵的天气,他还是会想到那张明明秀气却倔强的脸。 “师兄,这次真不走了吗?”应如尘觉得空气实在沉闷,忍不住问。 陈郁点头,“不走了,这次想彻底定下来。” 应如尘好奇地抬起眼睛,“C市吗?” 她没记错的话,陈郁的家并不在这里,而是在更繁华的S市。 陈郁嗯了声,状似不经意的瞎聊,“好了,拷问完师兄了,这下该师兄问你了。” 应如尘以为是专业知识,立即站直身体,黑色的眸子眨都不敢眨,做好了一切应对的准备。 陈郁却觉得那双瞳孔旁边的白色很柔软,可以包容所有的一切,他问:“师妹,你交男朋友了吗?” 第7章 装不熟 男朋友对应如尘来说是个很陌生的话题,大学时匆忙上学,每天不是穿梭在教室就是兼职的食堂,为生活忙碌,为学习忙碌,她有很多事情要做,似乎每一件都比虚无缥缈的爱情重要。 不是没人追求过应如尘,有的运气好点加上联系方式,有的运气不好连句话都没搭上。她从不刻意强求什么,只是面对别人的好意,她总会下意识烦闷,逃避,就像缺少一角的心脏经过长年累月的打磨,原以为早就愈合,却总在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提醒她, 应如尘只当陈郁好心介绍对象,她像往常拒绝热情的同事一样,说:“师兄,我现在还不想谈这些。” 陈郁笑笑说:“是没有这个心思还是心里有人?” 应如尘沉默了。 陈郁接着说:“不管是哪种你总得接触些人,如果有人让你有了这个心思或者比心里那个人更好呢?你总得试试。” 应该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应如尘想起高三那年过生日,其实每个生日都过得并不开心,但那个生日却尤其让她难过。 父亲因为她教训弟弟而厉声告诉对方“别让外人看笑话”,只一句话,击碎了她所有外壳,搞得她丢盔弃甲。 那是她第一次喝酒,用攒了很久的饭钱买了许多酒躲在学校阳台喝。 家里一共三个小孩,姐姐有妈妈护着,弟弟有爸爸疼着,只有她在刚出生的时候被丢在大伯家里养,三岁那边她曾经偷偷跑回过家,那天应该是弟弟过生日,她看见爸妈牵着姐姐和弟弟的手,没人想到还有一个她被丢在外面。 酒精的口感并不好,酸的很生硬,一口下去她的舌头都变成板直了。 夜色渐浓,就在她以为被所有人抛弃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 手机很旧,是姐姐用过淘汰给她,白色外壳的变角都蹭掉了漆,屏幕更是摔得和蜘蛛网似的。 她原本想挂掉电话,可因为晕沉沉的脑袋失去了对外来事物的判断,不小心滑动来接听键。 少年青涩的声音略带冷淡,但很好听,就像分割夜色的仙女棒似的,说:“应如尘,你在哪?” 憋闷在眼眶的泪水滑落,干燥的皮肤上落下潮湿的水花。应如尘小时候课文讲过乌鸦喝水,她觉得自己就像那只沉默的乌鸦,每天埋头用自己尖锐的长喙叼起小小的石头,不抱任何希望地重复这一件事,现在她终于尝到那抹甘甜。 酒精冲散了清醒的意识,应如尘清楚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又控制不住自己,那是她第一次示弱,哽着声音问电话那头,“许遗,我是不是不应该来这个世上?” 电话那头的少年声音有些紧张道:“你在哪?我来找你。” 应如尘蹲在阳台的角落,背脊靠在阳台墙壁上,身后是足以摔死人的楼层,“找我干什么?他们所有人都巴不得我死。” 许遗说:“找你过生日呀,你忘记了吗?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买了蛋糕和礼物本来要送给你。” 许遗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那天晚上他说了很多话。他讲应如尘有多厉害,做题有多快,写的词有多漂亮,似乎在他嘴里应如尘就是天上的星星。 应如尘抱着膝盖,将自己脸颊埋在胳膊里,“我真有那么好吗?” 许遗说:“你很好。” 那个夜晚少年小跑着唱了一路的歌,手里提着蛋糕和礼物站在阳台上,陪她过了个即使现在回想也觉得很感动的生日。 当蜡烛闪烁,细碎的光成了黑暗唯一的明亮,晕染了少年英挺的眉眼。他穿着宽大的白T和工装裤,捧着四寸蛋糕,半跪在地面让她许愿。 这幅画面既是她的美梦也是她的噩梦,心情好的时候,她会生出无限希望,心情不好的时候,这些成了催化剂,提醒她到底失去了什么。 应如尘低颌笑了声,眼睛盯着脚尖,想都不想的否认,“不会。” 陈郁侧眸望着她,看着她的长发因为低头滑动到胸前,看见她坚韧而漂亮的眼睛糊了层薄薄的雾。他轻轻拍了拍应如尘瘦削的肩膀,说:“不着急。” 应如尘最终只是压低唇角,鬓间的长发滑落,隐住清瘦的下颌线条。 同学会结束的时候,应如尘终于松了口气。 许遗早就发消息告诉她到了,虽然没有催她出来,但她心里总想这事,越是接近后半程看手机越频繁,心不在焉的样子惹的时乐都投来询问的目光,最后被她以科室有事为借口搪塞过去。 一行人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对面的马路只孤单亮着路灯,平常忙碌的交通终于安静下来,宽大的树桠在地面落下斑驳的树影,晚风拂过,簌簌作响。 今晚大家都喝了酒,开车过来的人在包厢早早叫好代驾,时不时有骑车穿马甲的小哥拿着手机核对电话。 时乐看了眼被包围的陈郁,搀着应如尘的小臂悄悄问:“今晚怎么回去?” 应如尘叹了声气,沉思几秒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还没想出答案,一直攥在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应如尘原本打算等人走完后过去找许遗,这样既能避免八卦,也不用成为下次同学会的中心人物。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刚才还安静的许遗直接打电话催她了。 应如尘动了动胳膊肘,时乐很有默契的松开,她拿起手机远离人群的地方接起,轻声安抚道:“稍微等会儿,我马上就好了。” 许遗低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反问道:“你是门童?” 应如尘:“……” 许遗:“是你自己过来,还是我过去请你。” 应如尘努力争取最后一点时间,“你等我把朋友送走。” 许遗冷笑声,直接挂断电话。 应如尘莫名其妙地皱眉收起手机,准备走到时乐面前告别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刺耳的喇叭声。 这下不止应如尘,站在门口的所有人都看过去。 马路对面,一位戴着鸭舌帽,穿着黑T的男人推开车门走下。他的个头很高,站在车前比车顶高出长长一截,宽肩窄腰,身材比例很好。 他抬起手臂冲应如尘的方向挥手。 应如尘眯起眼睛,在看清那人的身型后愣在原地。 事实证明一群男人八卦起来比男人还夸张,他们先是啧了声,随后用所有人能听到的自以为很小的声音议论。 “那哥们找谁呢?” “总不会是我们里面的人吧?师兄你认识?” “那哥们车不错呀,看着得这个数。” 就在应如尘纠结找个地缝钻进去还是拔腿跑的时候,不远处的男人低眸拿着手机滑的随意。 下一秒,她的铃声响了。 应如尘很想挂断,但肯定她如果挂断,对面男人肯定会直接过来。应如尘头发发麻,电话接的很不情愿,“你等我一下,我得送我朋友先走。” 许遗说:“几个朋友,我一起带走。” 应如尘抱着不让他好过的心思,很没过脑子的说:“全部。” 许遗:“……” 看到许遗吃瘪,应如尘心情好了不少,嘴角的笑意都深了不少,“你等我三分钟,我马上就过来。” 电话挂断后,应如尘很轻地抿了抿唇,眼睛一亮,心里瞬间有了主意。 她回到那行人前,在他们说话停顿的间隙开口,“我叫的车到了,先走了。” 班长想起刚才马路对面朝这边招手的男人,恍然大悟,“那是你叫的车?” 应如尘眼睛都不眨地点头。 她说完后转头冲时乐招手,时乐在震惊中缓缓走过来。 应如尘很轻地抓着她的手腕,冲大家再次告别,并约好下次见。 “等下。”陈郁在应如尘转身后叫住她。 应如尘回头,“怎么了?” 陈郁眉眼笑地温和,“到家记得给我回消息。” 应如尘:“哦,好,麻烦师兄了。” 说完,她拉着时乐的手离开了。 时乐现在还懵懵的,她甚至都不知道应如尘什么时候叫的车,原本想问但又从陈郁莫名的关心中嗅到了八卦的气味。她闪烁着眼睛抓着应如尘的手臂问:“陈郁说那话什么意思?” 应如尘直接拉起后座的车门,先把时乐摁进去,随后冲站在外面的许遗眨眨眼,“师傅,可以走了。” 等了好一会儿的许遗,“……” 应如尘坐在后排合上车门,时乐还是很兴奋的样子,她屈指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别瞎想,师兄只是关心一下而已。” 被迫伪装成司机的大明星透过后视镜冷冷看了应如尘一眼,表情看不出喜怒。 时乐才不信,语气很兴奋的说:“那我也是他的师妹,也不见他刻意叮嘱我。” 应如尘没有注意到许遗的小动作,继续见招拆招,“他应该觉得我会先把你送回去的。” “不对。”时乐看的很清醒,“我觉得他就是喜欢你。” 话音刚落,坐在前面开车的司机见缝插针问:“是刚才那个穿西装的男的吗?” 第8章 装不熟 比起时乐声音里的兴奋,男人的声音掷地有声,显得很稳重。 时乐侧眸看了眼应如尘,完全忘记司机刚才的问题,捂着嘴巴瞪大眼睛说:“天呐,应如尘你怎么回事?随便叫的网约车司机声音都这么好听。” 前面的司机低低笑了声,修长的手指扣着黑色方向盘,食指无声地敲打方向盘边缘,“网约车?司机?” 应如尘呆滞了几秒钟,因为紧张体温急剧上升,侧眸望向旁边紧闭的窗户放弃挣扎地敲了敲,“麻烦开下窗户。” 许遗:“好的。” 许遗极少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应如尘诧异地抬眸,和男人的视线在后视镜中撞了个满怀。 薄薄的眼皮极具威慑力地下垂,眼眸在眼尾挑起时轻轻觑过去,眸子黑而沉,透着股说不清的锋利感。 凭着和许遗相处那一年获取的经验,脑袋警铃大作,直觉不妙。 果然,许遗并没有让她失望,在注意力从后视镜挪开时,轻飘飘的补充,“客人。” 微凉的晚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应如尘自作主张决定将功补过。 她打开导航,无神地瞅向旁边的时乐,默默递过去手机,认真说:“乐乐,乖,先别说这些了,先把地址输进导航里。” 别的都不重要了,要想办法先把时乐这个大漏勺送回去,毕竟这是她向许遗解释的过程中唯一会出现的意外。 应如尘怕自己说话惹许遗上火,选择闭上嘴巴当个哑巴,倒是时乐和许遗聊的不错,也幸亏是车厢没灯,借着路灯忽明忽暗,再加上许遗戴地鸭舌帽,不然时乐早就发现坐在驾驶座当司机和她相谈甚欢的男人不是别人,而是频频热搜的大明星。 深夜马路上车少,很快就到了时乐小区门口。时乐瞅着司机转着方向盘停在闸门前,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试探道:“师傅,您是直接送我进去吗?” 许遗等待扫描车牌的空隙“嗯”了声。 时乐心里惊喜,忙活了一天,她实在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胳膊肘撞下一直在装死的应如尘,不避讳的说:“待会儿给师傅一个五星好评。” 现在每提下师傅就是对应如尘的一次鞭尸,她艰难地点头,只求时乐不要在进一步探讨这个话题,“行,你待会儿回去记得喝点蜂蜜水。” 时乐点了点头。 送走时乐进单元楼后,应如尘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塌陷下来,流畅的侧脸线条被昏黄的灯光晕染的柔和。她将功补过道:“你晚饭吃了吗?” 许遗没有启动汽车,而是开了左手边的窗户,胳膊搭上去,“没有。” 应如尘蹙眉,她现在对许遗没了高中时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只有单纯的偶像滤镜,但这些她心里清楚许遗不知道呀,如果她在深夜请许遗上楼吃饭,其冒昧程度会不会和用猫薄荷诱惑猫一样冒昧了? 她想明白后,默默拿起手机找到许遗的微信,心里默默计算。 大明星出场费高,吃饭参考上次的餐厅,还有来回的油费,人力费,汽车的损耗费。 应如尘计算清楚后心如刀割地转了许遗一笔并不少的钱,毫无心理负担地合上手机,“你看下手机。” 许遗掏出手机,在看清应如尘发来的内容后,冷冷地笑出了声。 这是真拿他当廉价劳动力使唤,那他待会儿是不是得注册个司机,方便应如尘给他五星好评? 许遗既没有收也没有退,而是熄灭屏幕质问道:“你真拿我当司机?” 应如尘摇头,“不是。” 许遗忍无可忍地说:“那就给我坐过来。” 应如尘乖乖推开后座的门坐回前座。 许遗紧紧抓着方向盘,启动车子。 一路上没人说话。应如尘偷偷侧眸,悄悄看向旁边开车的男人。 许遗薄唇微抿,漂亮的眼睛目视前方,他的五官折叠度高,侧面望过去的线条清晰流畅,透着股紧绷的漠视感。 应如尘心里复盘,觉得是刚才没有解释清楚的缘故。 她决定力挽狂澜,真挚地说:“我刚才没有拿你当司机,那些钱是想让你晚上回去自己买点吃的。” 许遗:“我不缺你那三瓜两枣。” 应如尘并没有因为对方言语里的挑衅就脾气暴烈,相反她很平静的接受了许遗的回答,并为自己解释,“和钱没有关系,这是我的心意,我本来想请你去我家吃饭,但怕你会觉得被冒犯。” 许遗:“……” 应如尘:“综合下来,我觉得还是直接转钱比较好,不过如果你介意这种直白的方式的话,改天我请你吃饭。” 许遗漫不经心地拨弄方向盘,修长的五指有力抓紧方向盘,手背的血管贴着冷白皮充盈地鼓起:“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被冒犯?怎么?你原本打算在家里对我做什么?” 应如尘眼观鼻鼻观心,很绅士的说:“不做什么,怕你觉得我不尊重你。” 许遗唇角微微扯动,双唇紧紧抿在一起,半晌发出个沉闷的嗯字。 到了小区楼下,许遗也没在提这件事,安静坐在驾驶座等应如尘把耳机拿下来。幽黄的路灯透过车窗浅浅打在男人清俊的脸庞,他倚着座位,柔弱的头发随意隔在额头,一双漂亮的眼睛牢牢锁住应如尘刚进去的楼层。 大约过了十分钟,沉重的单元门从里面推开。 女人细白的手臂推开门又轻轻阖上,确认门无声的关好后小跑过来。长亭架起的藤蔓在夜晚随风摇曳,冷白的月光透过缝隙洒下来,在地面投下几道长方形的黑影。 应如尘小跑过来,乌黑松散的长发随风飘动,单薄而纤瘦的身型远远望着像一张白纸。她跑到驾驶座的窗前,微微弯下腰,光洁的额头浮出点点薄汗,“给你。” 她摊开手掌,指尖和半开的车窗平齐,当年的白色耳机线带着独特的痕迹静悄悄地窝在掌心重新出现在许遗面前。 男人宽大厚实的手掌沉沉压下来,平滑的指尖轻柔地蹭过耳机,指腹贴着柔软的皮肤,在应如尘掌心轻柔地画了一个温热的圈。 痒意隔着薄薄的皮肤渗到汹涌的血管里,扰地心脏蠢蠢欲动,五指下意识蜷缩起来。 许遗不解地抬头。 应如尘干巴巴的说:“现在太晚了,你拿回去检查吧,如果有没有问题及时联系我。” 说完,她急匆匆地转身,准备走的时候又忽然转回来,看都不看得把手里的耳机从车窗扔到许遗怀里便跑开了。 应如尘跑到电梯间停下,这点的距离并不能达到发热的程度,可胸口传来剧烈的心跳声,白皙的皮肤晕染出的浅红都提醒她,她此时并不冷静。 应如尘摁下的电梯下行键好像制止所有乱麻的思绪,她出神地盯着电梯逐渐减少的数字发呆。 听网上说,演员的边界感没有普通人重,许遗虽然没在演艺圈在娱乐圈,耳濡目染久了,应该也会这样。 对,他肯定不是有意的。 应如尘想明白之后,电梯正好到达一层开门,她走进去选择自己所在楼层,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急诊是个很玄学的科室,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闲起来的时候出神发呆。 陈郁的l音乐会截图就是在应如尘在心里默数还有一百二十分钟下班的时候发过来的。 【陈郁:朋友送了两张乐队票,要不要一起去?】 应如尘追的星只有一个,对其他歌手倒没有那么排斥。她喜欢听歌,也喜欢现场欢乐的氛围,再加上音乐会的时间正好没有冲突便答应下来。 第9章 装不熟 连续多天的高温让C市化为巨大的蒸笼,潮湿,闷热,透不过气。 音乐节门口排起长长一条队伍等候检票,大家的热情没有因为炎热的天气而懈怠,小情侣们亲密的低语,好朋友之间日常的聊天,让这段无聊而冗长的时间变得不再那么难打发。 应如尘穿着白T休闲裤,长发利索地束成高马尾,五官温和,肤色干净,身上那股不紧不慢的感觉衬得她气定神闲,仿佛不管多急躁的人走到她面前也能平静下来。 她双臂环胸,单薄的背脊闲散曲起,小声和身边清俊的男人说话。男帅女美的组合引得不少路人放慢脚步。 实际上他们只是在谈枯燥乏味的工作。 或许因为师兄这层身份加持,两人的聊天从来都是围绕工作展开,最后以工作结束,公事公办的样子让应如尘想到向领导汇报工作的时候。 谈不上紧张,但也不轻松。 应如尘来的路上已经复盘了近期所有工作,组织好语言打好模板,只等着陈郁抽查。她准备了一筐子话不让气氛冷场,陈郁却不按常理出跑,问完了平常三分之一的量后开始跑题。 陈郁抽出张纸巾递过去,“我帮你拿包,你擦下汗。” 应如尘为了方便特意背了斜挎包,小小的一个,挂在身上不碍事。她想都没想拒绝了,只接过陈郁手里的纸巾,“谢谢师兄。” 陈郁无意识摩挲了下手指,重新引了个话题,“你平常都喜欢听谁的歌?” 应如尘偶像是许遗这件事几乎认识她的人都知道,没什么隐瞒的必要。她顶着阳光擦完额头的汗回答:“许遗。” 陈郁边伸手去接过应如尘的纸巾边笑着说:“原来你喜欢这种风格。” 应如尘察觉到陈郁的动作,双脚下意识后退一步,拒绝道:“我自己来吧,这个很脏。”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去不远处的垃圾桶旁扔进去。 检票很快到了应如尘这里,她从包里拿出身份证做准备,又转身提醒陈郁拿出身份证。 两人进去时,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尤其是前面的黄金区域一点都挤不进去。应如尘在征询完陈郁意见后便站在不远处等着开场。 一个拿着气球的大学生经过两人。 大学生手里拿着一把气球,圆圆的眼睛眨呀眨,最终把目标定位在陈郁身上,解下一个兔子形状的气球塞到应如尘手里说:“小哥哥,你女朋友这么漂亮,给她买一个吧。” 陈郁掏出手机准备扫码的时候,应如尘已经把手里的气球还回去了,并且解释道:“你看错了,我不是她女朋友。” 大学生不依不挠,发现新大陆似的说:“那就是他在追你!” 这个角度倒是应如尘没想到的,她和陈郁一直保持着纯洁的师兄妹关系,往那边方面靠点都觉得是对陈郁的不尊重。 陈郁趁着应如尘解释的功夫,看见大学生拿在手里的价格牌,把钱扫过去,“好了。” 大学生怕买家又反悔,立即撒腿跑开。 只剩应如尘手里捏着气球细细的白线,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紧张得额头上有布满了汗,“师兄,你别生气,小姑娘随口说的,我没有这个意思。” 气球的白线很不好捏,应如尘紧紧攥着它,拇指的指甲掐着线抵在食指上,生怕一个不小心飞走了。 陈郁无声靠近,食指绕着白线几圈从应如尘手里接过。 他比应如尘足足高了一个脑袋,低头看下去的时候,浓密的睫毛轻轻垂下,注视着手里的动作反问道:“如果我有呢。” 应如尘触电般松开手里的绳子,眼神逃窜,慌了神一般,“师兄,你不要开我的玩笑。” 陈郁后退一步,拉开两人距离。白色兔子形状的气球浮在空气中,随风摆动。他直勾勾盯着应如尘说:“我没有开玩笑,你不是问过我这次为什么回国,是因为你。” “原计划不打算说这么早,但我怕再不挑明会被你误会做一辈子师兄,师妹,如何你有结婚的打算,可以考虑一下我。” 应如尘抬起眼皮,漆黑的瞳孔在阳光下泛出细腻的光泽,她有一张很容易妥协的脸,但拒绝起人来照样干净利索,“师兄,对不起。” 陈郁料定过这个答案,心里并不遗憾,“没有关系,我也没打算你立即答应我。没事,我们听音乐吧。” 应如尘嗯了声,重新站在陈郁身侧,默默拉远两人的距离。 因为这个插曲,应如尘整个演出都是心不在焉。她从人群最后面看过去,灯光闪耀的舞台上,歌手拿着麦唱的声嘶力竭,底下热情的粉丝跳着互动,唯独应如尘沉默地站在人潮中,屏幕的镜头对她一闪而过都没注意到。 演出结束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才消失,应如尘的状态和上了一天班没有区别,甚至比上班还累。她如释重负跟在陈郁身后离开。 谁知还没走到门口,噼里啪啦的雨滴如清脆的珠子漫天洒下来。 这种天气打车尤其耗费时间,应如尘还没提出口自己打车回家,陈郁已经带她坐回车上。 应如尘浑身湿漉漉的,身下干燥的皮椅无可避免沾了些水,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师兄,弄脏了你的车。” 陈郁抽了几张纸递过去,又开了雨刮器清晰挡风玻璃,“没事的。” 应如尘正在擦额头的水,包里的手里忽然响了。她拿出手机,屏幕闪烁着许遗的名字。 应如尘犹豫了几秒钟挂了。 陈郁启动车子,问:“不接吗?” “不了。”应如尘在微信里找到许遗,捏着潮湿的纸巾留言。 【应如尘:我有点忙,待会儿给你打过去。】 从音乐节现场离开车流少了很多。应如尘一路上担惊受怕,唯恐陈郁继续刚才结婚的话题。她全程规矩坐在副驾,掏空脑袋和陈郁聊工作,直到车子停在她家,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 她解下安全带,露出今天最真诚的笑容:“你路上小心。” 陈郁点了点头,目送应如尘进去后才启动车子。 应如尘记着许遗打来的电话,因此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打过去。 她找到许遗的号码回拨过去,边等电话边在茶几的抽屉里翻了包感冒冲剂,抱着水杯,手机和药走到厨房。 五月份的天气淋雨虽然不会冷,但绝对谈不上舒服。应如尘手机放在饮水机旁,撕开感冒冲剂,倒进水杯里。 铃声大约响了二十秒,就在应如尘苦的脸都皱了起来,许遗终于接起。 窗外的雨丝冲洗玻璃窗,形成的白噪音点缀着男人低沉的嗓音。应如尘凌乱的情绪得到清理,背脊靠着冰箱慢吞吞抿着药水,问:“什么事情?” 手机里安静一瞬,许遗轻咳一声开口,“我还耳机。” 应如尘眉梢微微一动,透明玻璃杯抵在浅红色唇边,洁白牙齿咬着水杯。 许遗把耳机拿去时应如尘虽然做好准备,可心里还是舍不得,抛开别的不说,单就它陪自己从上学到工作这么长时间,已经可以算的上朋友了。 所以在听到许遗说还耳机的时候,应如尘不确定的反问:“你真的还耳机吗?” 许遗冷冷开口:“我不还耳机找你玩。” 应如尘:“……行吧。” 许遗:“什么意思?” 应如尘把水杯放回瓷白的台面,哄道:“只要你愿意还耳机,我陪你玩一天都没问题,不过今天不行。” 许遗:“打扰你约会?” 应如尘真的觉得许遗要是饿了,千万不要舔自己嘴唇,因为真的会毒死。 她拿起手机拖着步子准备回客厅,“今天下雨,明天送吧。” 第10章 装不熟 次日清晨,阳光斜斜穿透窗帘,碎花薄被映出透亮的光圈。 应如尘沉沉拉开眼皮,撑着无力的身体从床上坐起,兴许被光线晃到眼睛,她重新闭上眼睛,乌黑的睫毛安静搭下来,白皙的肤色透着丝病气,面颊苹果肌的位置浮现不正常的晕红。 她对这种昏沉的感觉熟悉到身体比脑子更快的反应过来,如往常一般先洗漱,再从冰箱里拿出面包放在微波炉里加热,最后恹恹坐在沙发上拉开茶几抽屉翻找退烧药。 虽然今天不需要上班,但主任派她去市中心某三甲医院开会学习,大约九点钟开始,够她处理完发烧这个意外事件后赶过去。 退烧药的药效是在应如尘坐在会议室里开始的。 乌泱泱的人头,主讲人毫无起伏的音调,大段文字的PPT,应如尘撑着扶手托起脸颊,随身笔记本放在大腿上,主讲人讲到重点内容她提起笔写下来,如果整页PPT都是重点,她会用手机拍张照片回去抄下来。 应如尘拍完张重点内容顺手点开微信提神。 工作群里有几条消息,其中一条是主任发的工作注意事项,剩下是同事紧跟其后的收到,应如尘跟风同样敲下了收到两字,准备收起手机时许遗的消息是这个时候来的。 【许遗:我到了。】 应如尘回了个OK的手势便从位置起身。 在医院门口碰面是应如尘主动提的,她不确定开会结束许遗是否有空,只能调整配合许遗调整自己时间。 市中心医院常年病人不断,门口的停车位更是难求。 应如尘按照许遗发来的定位跑过去,很容易在一行普通的汽车里找到那辆黑漆锃亮的车。 她弯下腰轻轻喘着热气,屈指敲向车窗时窗户正好摇下,许遗那张英挺的脸便出现在面前。 许遗看她跑得满额头汗,抽了几张纸从车窗外递过去,问:“你今天在这?” 应如尘抬手,可能因为今天发烧再加上跑下来的缘故,脑子黏黏糊糊,接过许遗的纸巾时不小心擦过那双修长的手指。 好凉。 像炎热夏天顶在额头上的冰凉贴。 应如尘舔了舔干涩的唇垂下脑袋,纸巾抵在湿乎乎的额头,沉默擦拭那层细密的汗。 她以为无意识的举动只有自己注意到,没想到许遗忽然低喃,“好热。” 应如尘的心脏仿佛火燎般的滚烫,来势汹涌,灼地她措手不及想找块冰咽下去压住那处火热。她直愣愣抬起眼睛,手里的纸巾都要拿不住。 许遗敲着方向盘问:“会议室没开空调?” 应如尘摇头含蓄道:“只是身体不舒服。” 许遗指节抵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昨天淋雨发烧?” 应如尘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许遗嗤笑声,侧眸望过去啧了声,“很难猜吗?昨天雨那么大,只有被淋到的人才会生病,你要安分在家呆着哪会发烧。” 应如尘不语,只攥着手里的纸巾默默擦完额头的汗,许遗说完后她才“哦”了声。 许遗:“……” 许遗不耐地捏着方向盘,“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应如尘想了想摇头,“没有。” 许遗:“……上车。” “不用了。”应如尘轻声拒绝:“你那么忙还专程把耳机送过来已经很麻烦了,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赶紧忙吧。” 许遗薄唇微抿,沉声道:“什么时候结束?” 应如尘:“十二点。” 许遗从中控台拿过手机瞅了眼,现在十一点,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许遗把手机扔回副驾的位置,没着急还耳机开口问:“下午还有吗?” 应如尘白着张脸老实回答,“有的。” 许遗从副驾捞过帽子和口罩戴上后推开车门下去,应如尘没反应过来,被车门推着后退几步,双手扒在半开的车窗上眨着亮晶晶的眼睛仰头不明所以。 男人一袭黑衣黑裤,身上带着车厢内空调的冷气站在应如尘面前,长身玉立,双眸微垂,漆黑的眼底如化不开的墨,冷冷的。 他用下巴指着副驾,不容置喙道:“坐进去,等我五分钟。” 应如尘原打算拒绝,又考虑到许遗特意送耳机,她若是连这种小忙都不愿意忙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 她点着头,双手捏着湿哒哒的纸巾说:“我就站在这等你,你快去快回。” 许遗没吭声离开了。 应如尘无所事事地把手里的脏纸巾扔到垃圾桶里,来回把马路牙子玩,周围路过的行人不少,不管男男女女经过都会投来打量的目光。她垂下脑袋看了眼自己的穿着,白T休闲裤,很通勤的穿着。 直到一对情侣窃窃私语经过,男生对女生小声说了句话,随后男生喜笑颜开跑过来,很礼貌的问:“您好,我可以和您的车合影吗?” 应如尘愣在原地无声地眨了几下眼睛。 男生以为她没反应过来,再接再厉道:“这车全球都没几辆,我还只在网上见过呢。” 应如尘眉心微蹙,眼底闪过一丝为难。 如果这车是她的,别说拍照就跑几圈都没有问题,可这车是许遗的,如果那男生拍下来放在网上,被多事的行销号一通扒,估计到时候手机上就是“许遗陪女友现身医院疑似孕检”这种新闻,会替许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应如尘唇角微弯,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我是不是站得太近让你误会了?这车不是我的。” 男生也没料到是这种回应,嘴巴半张久久没有合拢,最后才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道歉走开了。 应如尘只觉得站在这里会引起误会,眼睛四处转转,对面的火锅店外摆了几把等餐的椅子。她拖着沉甸甸的双腿走过去坐下,拿出手机消磨时间。 不速之客的电话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应如尘看见闪烁的号码时明媚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五月的阳光打在身上时变成化不开的寒气将她包裹,本就因为发烧而不清醒的脑袋更是杂乱,耳边隐约有无数细小的蚊虫嗡响。 快八年没有联系过了,应如尘想都没想直接挂断,来电铃声顿时消失,耳边又重新恢复日常的嘈杂声。 她的指腹仍用力抵着屏幕,手背的血管充盈鼓起。 挂断之后电话倒没有打过来,只是隔了大约两分钟,短信提示音响起。 应如尘闭上眼睛重重吸了口气,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点开那条微信。 【妈病了,你回家看下。】 应如尘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删掉那条短信,将那串号码拖进黑名单。 病了就病了,反正和她也没关系。 许遗拎着装满药的塑料袋过来时,应如尘正低头坐在装潢老旧的火锅店门口。熙攘的人流来回经过。应如尘双手撑着膝盖,单薄的背脊微微弯曲,此时出神地望向地面。微风拂过,卷起街边细长的柳树枝条,也卷起应如尘垂落在鬓间的长发和衣角,好像风再大点她也能被吹走。 许遗低眸扯开袋子,取出退热贴撕开,抬步从应如尘身后靠近。 应如尘是被额头冰凉的感觉惊醒,她抓着粗糙的牛仔面料倏然睁大眼睛,侧仰半张脸望上去。 男人半张脸隐在口罩中,鼻梁笔挺形成一条流畅的曲线,睫毛浓长眼眸黑沉,窄窄的眼皮眨眼时格外清晰。他用退热贴挨着应如尘光洁的额头,待贴上后才松手,懒懒站直身子。 “上班去吧。”许遗淡声说。 应如尘抬手摸向额头,触感湿滑冰凉,灼热的身体以及全身的疲乏如汹涌的河水找到宣泄口。她动了动嘴唇问:“你去买这个了吗?” 许遗点头。 应如尘回过神站直身体,来回瞅着经过的人群,小声催促道:“谢谢你,你赶紧先回车上,小心被拍到。” 许遗瞥了她眼,嘲讽似的开口,“怕连累你?” 应如尘眨着双透亮的眼睛解释,“不是,我担心拍到你和我,给你惹麻烦。” 许遗捏着袋子的手指紧了紧赶人,“你赶紧去开会,小心被发现摸鱼扣钱。” “今天谢谢你送我耳机,啊——”应如尘说到一半反应过来,唇角轻松地弯起,漂亮的眼尾微微上扬,好像负重之人卸掉满身疲惫,声音里都藏着掩饰不掉的笑意,“耳机没给我呢。” 两人又重新走回车前,许遗进去后把耳机从副驾的窗户递出去。 耳机重新回到手里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应如尘回到位置后小心翼翼把它塞进包的夹层里,又摸到额头的退热贴心里一喜,重新拿起手机给许遗发消息道谢。 【应如尘:谢谢你的退热贴。】 发完之后觉得这行字太干,她又回复了个猫猫拱手的表情包。 原以为许遗会无视这条消息,结果下一秒许遗的回复便过来了。 【许遗:不客气,我还在原来的位置,你结束后直接过来。】 应如尘疑惑地蹙起眉头,这场结束后就到中午吃饭时间,她原本打算吃完饭找个咖啡店呆两个小时,也不知道许遗找她有什么事情。 【应如尘:怎么了?】 【许遗:送你回家。】 第11章 装不熟 从应如尘得知许遗在楼下等她的时候,整个会议后半段心不在焉,不是反复瞅时间就是扯话题陪聊,挨到结束时才算松口气。 许遗的车还停在原地,应如尘看见它总能想到那男生跑过来合影的场面。她对车了解不多,虽然知道许遗不会开什么很便宜的车,但没想到会那么——没有性价比。导致她看见那车总有种有眼不识泰山的局促感。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直到走到车子旁嘴角的笑容还没消失。 许遗摇下车窗扫了一眼,“烧傻了?” 应如尘对付许遗的毒舌已经轻车熟路,她走到副驾拉开车门解释道:“没有。” 然后三言两语把小男孩要合影的事情对许遗说了一遍,包括她怎么拒绝。 车厢里的温度适宜,清爽的空调风扫过带来青涩的柠檬香。许遗重新拿了张退烧贴撕开递过去,问:“为什么没承认?” 应如尘拿掉额头上毫无凉意的退热贴,自然接过许遗送来的新的替换,“我又不傻,要是承认了后面你开这车被拍到,营销号肯定会写——” 应如尘边说边拿着退热贴贴在额头,白皙的脸上不见病气,表情很轻松,以至于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悻悻然闭了嘴。 许遗启动车子,转着方向盘把车往马路挪,“写什么?” 应如尘就是有十个胆子都不敢说“孕检”这两个字,她盯向面前的车窗,掌心贴着脑门把退热贴紧紧摁上去,含糊道:“写,写你生病,这样你粉丝会担心的。” 怕许遗再问,她又仓促的转移话题,“你找我什么事?” 刚才她在微信就想问,但许遗没说。 车子从车位挪出来,许遗没有导航,只打着方向盘前行回答:“带你吃饭。” 应如尘瞪大眼睛摆手拒绝:“不用不用,这样太麻烦你了。” 许遗没吭声只是不动声色摁下车锁。安静的车厢内,“哒”一声显得格外明显。 不提这个耳机是许遗送给自己的,但就今天麻烦他跑过来,在知道自己发烧的时候买药,她就已经很感谢了,实在不用这么帮她,她还不起这么大的人情。 应如尘垂下眼睛,抓紧手里手提包的带子,轻声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别想多了。”许遗冷声说:“我只是看在你妥善照顾耳机的份上才帮你的,不然我闲的。” 那语气好像得应如尘拿着三炷香对耳机拜拜。 应如尘自动把许遗的话加温处理,声音暖暖道:“那我回去可得好好谢谢它。”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聊几句,直到车子从一家五星级酒店旁边的停车场进去才停下。 应如尘愕然,如果刚才她没看错的话,这酒店门口好像有喷泉,门前还站着两门童。 她紧张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扭头看向旁边的许遗,“这里应该不管吃饭吧?” 许遗气定神闲地转着方向盘。 从路面到地下车库有一段很陡的下坡路,虽然路面平坦,但灯不多,很暗。许遗专心把车停在车位上去解安全带,双臂肌肉很紧实,“怕我对你图谋不轨?” 应如尘连忙反驳,以证明自己对许遗没有别的企图,“怎么可能?你把我卖了都不会对我有别的想法。” “咔嚓”一声。 安全带解开,许遗冷冷看过来,薄唇紧抿,眉心紧蹙,牙齿咬合用力到下颌都是绷紧的,他借着昏暗的灯光嘲讽道:“你知道就好。” 话音刚落,他推开车门下去随后狠狠摔了车门。 坐在副驾的应如尘正在解安全带,吓的双手一抖打了个颤。 许遗应该在这里常住,应如尘看他从口袋里熟练地拿出卡刷电梯进门,熟练地摁了楼层,然后熟练地等电梯门合上。 电梯间又安静下来,应如尘侧眸看见不染纤尘的轿厢映出清晰的人影,以及进来后再没说话的许遗,小声问:“在你这吃饭真的没问题吗?会不会被拍到?” 许遗看她那副割袍断义,好像他是什么危险的病毒似的眼神,心烦道:“放心,营销号也需要吃饭。” 应如尘凑过去站在许遗身旁:“什么意思?” 许遗勾唇笑了声,留给她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 一直到走到房间门口,许遗用薄薄的卡片抵在感应区,她才恍然大悟。 他的意思是说拍她没有价值,营销号不会浪费时间。 她是这意思吗? 应如尘决定要好好向许遗解释一番。 房门打开,许遗迈起长腿走到里面,把房卡塞进卡槽里,顶灯光倏然亮起,屋子透着股久不住人的冷清洁净感。 许遗看她在原地发呆,催她:“需要我请你吗?” 应如尘摇头,“不是。” 那就是进来。 许遗得到肯定的答案,准备走进去的时候,白T的衣角忽然被身后一只手抓住。 “等下。”应如尘小声说。 许遗回头,女人细长的手指捏着柔软的衣角,青色血管透过雪一样的皮肤,手背纹理清晰,指甲修剪的很干净。 他定定看了几秒钟,喉结滚动,“什么事情?” 应如尘赶紧松开,半垂着眼睛慢慢解释:“我是怕万一我们被拍到,营销号会乱写你有女朋友之类的,到时候你的粉丝可能会不高兴。” “虽然我们都清楚什么都没发生,但这种事情不是我们能解释清楚的,你的黑粉可能会骂的很难听,不然我还是下楼在车里待会儿,等两点我自己打车走。” 应如尘一口气说完脸颊微微泛红,额头贴着退热贴,明明是一副风吹就倒的模样,偏偏替他操这些心。 许遗转身面对她,挺拔的身躯差点和门框持平,认真道:“你生病了,我不会在知情的情况下放你自生自灭。” “你放心,我这次回C市没人知道,这家酒店也是自己家的,屋里没监控,窗帘二十四小时合着,不会被拍到的,你要站在门口才会被拍到。” 应如尘立即跟上。 房间里面很干净,沙发上的软枕各归各位,茶几只摆了烟灰缸,几面一尘不染,甚至连擦过干涸的水痕都不见。 谁家常住连日常的水杯都没有。 应如尘腹诽完,看着如白纸般平整的沙发坐垫最终还是没坐下,干巴巴站在小腿高的扶手旁,问:“我们点外卖吃吗?” 许遗已经舒服地坐在单人沙发上看手机,听到应如尘的问题抬起眼睛不答反问:“需要我请你坐吗?” 刚刚还安好的气氛被许遗一句话又搅乱了。 应如尘坐在许遗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双腿并拢,背脊挺直,怀里还拘谨地抱了个斜挎包,“我的意思是如果点外卖我就点了。” 许遗视线重新回到手机屏幕上,手指快速滑动找了个号码拨过去,“还没穷到让你吃不起饭。” 应如尘看他手机贴着耳朵便自觉禁言,耐心等待他接听电话。 “送两份清淡点的饭上来。”许遗对电话那边说:“其中一份不要胡萝卜。” 应如尘盯着茶几上的烟灰缸愣了一瞬。 许遗交代完后便挂断电话,起身指着不远处的一扇门说:“吃完饭你睡那。” 应如尘抬眸,眼睛泛过细碎的水光,又一眨眼消失了,恢复往常的模样,“那你睡吗?” 许遗正回复消息,手停都没停的说:“管好你自己。” 大约过了不到二十分钟,叩门声传来。 应如尘准备起身开门,许遗快她一步丢了句“等着”便走开了。 送饭的人原本想把餐车推进来,但被许遗拒绝了。 应如尘听着门口热情的声音以及许遗耐心告罄但不得不陪着寒暄的声音,一时间百感交集。 八年了,好像什么都变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应如尘摸着手里的包,仿佛隔着柔软的皮层也能触到里面被收整很好的耳机。 彼时少年的五官略显青涩,身型却如竹子般挺拔,喜欢懒洋洋倚在窗边,下雨时尤其兴奋。他嘴硬心软,心口不一,嘴里的话再怎么毒,却在察觉到旁人受伤的神色还是会不自觉放缓声音。 那时窘迫的她因为耳机忽然坏了而深受家里噪音的毒害,只能等深夜安静下来,偷偷拿出题目来写。 她太想逃离那个逼仄,充满硝烟的不正常家庭关系,每当夜深人静,她紧紧握着铅笔,听着耳边的沙沙声和剧烈的心跳声重合。 那声音无时无刻不摧残着她本就衰弱的神经,折磨她七上八下的心绪。 是许遗送的耳机救了她。 男生在潮湿的下雨天,将那串耳机抛过来丢在试卷上。他以改试卷的名义帮了她,也救了她。 第12章 装不熟 感冒药含有助眠的成分,应如尘吃完饭吞了几粒苦涩的药片,原以为陌生环境会盯着天花板发呆两个小时,结果出乎意料的睡得很快,直到手机闹钟声响起的时候,她才猛然警觉坐了起来。 酒店窗帘遮光性很好,屋子伸手不见五指,很容易营造出晚上的错觉。 其实才两点半。 应如尘怕影响到许遗休息,轻手轻脚掀开柔软的羽绒被下床,蹑手蹑脚走到门口,缓缓摁住门柄探出双惺忪的睡眼拉开门。 和沙发上的许遗撞了个满怀。 灰色沙发比起刚进来的时候多了几分凌乱,抱枕乱七八糟扔在单人沙发上。阳光斜斜洒下落在男人清俊的眉眼上,他身上盖着薄薄的毛毯,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捏在黑色毯子上,眼神涣散地看向门口。 被抓了个现行的应如尘瞬间站直身体,手指紧紧抓着冰凉的门柄,很生硬的开口:“你醒了?” 许遗看了一眼收回视线,继续手里的动作,低低“嗯”了声,说:“等我一下,我送你,药吃了吗?” 男人刚睡醒的声音有些沙哑,像巨大音频振动后的余韵。 应如尘摸了摸发烫的耳朵,扭头回到卧室抠了片药塞进嘴里,准备就着放凉的水喝下去的时候,门口又传来几声敲门声。 她含着几乎要被口水融化的药片,苦得她蹙起眉头抬起眼皮,用鼻腔发出细微的声音用于回应,“嗯~?” 男人悠悠站在门框边,手里拎了杯冒着热气的水杯,“屋子没有热水给你送点。” 睡眠可以麻痹许遗带着刺的神经,他高大的身型立在门边,乌黑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合拢,缱绻到要定格这瞬间。 应如尘嘴里的药片瞬间不苦了,提着玻璃杯迈开长腿靠近,把自己的水杯放在许遗面前,像个脾气很好的乞水者。 许遗垂颔,乌黑的头发有几缕不老实甚至扎到对面应如尘的额头,很痒很硬。他并没有接过应如尘的水杯,而是直接把自己的水杯挨着应如尘的水杯倒进去。 应如尘压根不敢动,拄着水杯的表情和拄拐相差无几,眼睛眨动的时候视线恰好落在许遗挺直的鼻梁上。 好好看。 应如尘喉咙动了动,脑子很不清醒的想些废料,如果隔着那紧实的皮肤咬上去,是会先留下牙印还是会先用牙齿抵上鼻梁骨。 许遗倒完水后腿步,应如尘喉咙滑动,像是在吞咽什么,他歪了歪脑袋,手掌在对方眼前晃了晃,“你直接吞了?” 应如尘愣了瞬间,药片恰好滑到喉咙的位置,苦味瞬间散开,她苦着脸埋头喝完微凉的水。 下午从酒店离开的时候,应如尘夹了温度计,体温差不多降下来了,但不排除返烧的可能性,许遗顺手把退烧贴和药全部塞到袋子里,又打电话送了添了水的保温杯才罢手。 即使应如尘已经说了很多遍不用许遗特意送,但最后还是在许遗一个眼神下默默闭嘴。 下午状态比早上好了不少,最起码坐座位上脑袋不在灌满水似得沉甚至还能边开小差开笔记。 她的小差很发散,什么都敢想,但大部分想的都是关于许遗的。只要闭上眼睛,脑海自动浮现许遗垂眸将滚烫的热水倒进她的水杯中。 隔着厚厚的透明玻璃杯,温热的温度自动传入掌心。 应如尘轻轻攥紧拳头,手指无意识擦过掌心,直到手机无声地震动起来才回神。 是陌生短信。 她点开定睛扫过那排文字时,滚烫的血液变得冰凉。 【尘尘,我是姐姐,妈妈病了,家里人没发照顾,需要你照顾段时间。】 应如尘攥紧手机,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自从复读那年她被伯父伯母带走后几乎和家里人切断了联系,哪怕逢年过节,她都闷在家里委婉拒绝走动。刚开始伯父伯母还会开导她,时间长了知道这件事在她心里是个疙瘩,也知道心底的死结已经形成,无论如何是解不开的,后也逐渐放弃。 伯父伯母清楚她的抵触情绪,一定不会主动把手机号码给对方。 她垂着薄薄的眼皮,乌黑狭长的睫毛在眼睑留下浓稠的阴影,没有丝毫犹豫点了右上角的三个点,选择删除。 确认短信删除后,应如尘准备拖着联系人进入黑明单,电话那头的人趁着短暂的间隙,重新编辑发送了新的短信至应如尘手机上。 【我先请了三天假照顾妈妈,你在这三天请好假收拾下行李,如果东西不好请假的话,我到时候让飞飞带着妈妈直接过去找你。】 看到消息的瞬间,应如尘气得差点把手机捏碎。 应晨这不是商量而是明晃晃的威胁,让应飞带妈妈过来找她,不就是隐晦的告诉她,我知道你在哪,如果你不回来,我就让应飞过去找你,妈妈必须给你照顾。 可是凭什么呀! 小时候被丢在伯父伯母家她可以不闻不问,就算一直偏心应晨和应飞她也无所谓,可他们不应该在高三那年把她锁在家里,试图潦草安排她的人生,纵使她百般请求都没用。 这是她最没有办法原谅的。 应如尘冷眼看着那条短信,细长脆弱的手指坚定地敲打键盘。周围很安静,坐在应如尘坐在最后一排靠楼梯的位置,旁边的同行认真根据讲台上教授的内容记笔记。只有应如尘沉浸在过去的情绪中,搭在膝盖上的笔记本掉在地上都没发现。 【你和应飞受尽爸妈的偏宠,从小在他们面前长大,现在别说伺候了,就是跪在地上伺候都是应该的,别过来找我,看见你们就恶心。】 消息发送成功后,她又拉黑了这串号码,干净利索解决完所有事情,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顺着鼻腔进入肺部,这样似乎便能阻隔所有污浊。 她捡起地上的笔记本,尽力清除脑袋里关于刚才的回忆,全身心投入讲座中,像以前一样试图通过这个办法挤掉脑袋里的乱七八糟。 讲座结束在五点钟,教授宣布结束后,热烈的掌声响起,交头接耳的交流声在会议室散开。 应如尘起身背上包,手里抱着笔记本一个人离开。 气温一天比一天高,夜晚也随之推迟。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太阳高高悬在空中,医院门口的绿植叶子泛着嫩绿的颜色。 应如尘不着急回家,打算在附近随便找家餐厅吃完饭再回家。 她走到人行道上垂眸看着地面,在经过中午许遗放车的位置下意识看过去,耳边顺时响起刺耳的喇叭声。 车窗半摇,男人只露出双眼睛,挨着睫毛的眼皮上出现窄窄的弧度,沙哑道:“上车。” 应如尘:“?” 许遗蹙起眉头,不耐地撇过头,没有开口催促而是静静坐在驾驶座,一副等着应如尘上车的模样。 应如尘以为许遗送她到医院后就回家了,没想到还在这里,心里疑惑,想问几句,但现在位置在马路旁边,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立即抱着包和笔记本钻进副驾,问出了压在心底的疑惑:“你怎么还在这?” 是专程在等她下班,送她回家吗? 应如尘在等待说话的间隙,脑袋不受控制冒出这个想法? 她不知道她在问这句话的时候,漂亮的眼睛直直看向许遗,以往平静的黑眸泛起点点渴望的光彩,阳光折射过车窗,在她清澈的眼睛洒下金色的光。 许遗早已准备好的答案最终被他咽下去,折中道:“我下午做了个体检,顺便等你下班。” 即使没有得到想听的答案,应如尘仍是弯起眼睛,薄薄的嘴唇弯出细微的弧度。 她扯过旁边的安全带系好,说:“走吧,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从重逢到现在两人都没坐在一起正常说话,刚开始是因为应如尘不知道怎么应对许遗,当年没能赴约的歉意以及预料之外的重逢,打地她措手不及,以至于她始终有种这次见完面下次可能不见面的心理。 但现在不一样,她应该算许遗的朋友吧? 应如尘问:“你想吃什么?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得找安全性特别好的餐厅,你有推荐吗?” 许遗:“……” 他撩起眼皮淡淡道:“你生活费留够了吗?” 应如尘正在大众点评上找餐厅推荐,听到许遗的问题,懵懵地抬起头,“有什么关系?” 许遗:“我怕这顿吃完,你一个月得勒紧裤腰带了。” 应如尘把手机放在大腿上,纤细的手指扣紧膝盖,一副被逼到无奈的样子:“那你有什么想法?” 前面绿灯还差两三秒就停止,许遗缓缓降低车速停车,冷白的肤色在阳光下泛着光,他屈指敲了敲黑色方向盘,问:“你昨天晚上怎么吃的?” 应如尘想了想,昨天因为下雨,音乐节结束后她直接回家,晚饭也是在家里做的。 应如尘抬头看过去,“在家。” 许遗点头,眼睛仍旧盯着前方,喉结滚动提议道:“那就去你家吃,方便吗?” 第13章 装不熟 自打做了去家里吃饭这个决定,应如尘全程抱着手机,缩在副驾开启勿扰模式。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悬在后视镜的平安扣细微晃动。 许遗瞥了眼副驾上快要把眼睛埋到屏幕的女人,问:“看什么?” 应如尘摇了摇头,又保持刚才的姿势纹丝不动,牙齿轻轻咬住下唇,苦恼道:“你有喜欢吃的吗?” 她说完后又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上学的时候许遗家庭条件就很好,更何况现在。在娱乐圈这种名利场,他自然什么好的都见过,什么好吃的都吃过。 为了避免许遗提出佛跳墙这种很有挑战的菜,她决定把一切都扼杀在摇篮里。 但许遗没给她这个机会。 几乎是在她抬眸的瞬间,许遗慢悠悠说:“还挺有自信。” ——其实不是的。 应如尘心里呐喊,眼神迫切地看向许遗。 许遗还是没给她机会,报菜名的熟练程度好像手里拿着菜单,“糖醋鱼,牛腩煲,青菜。” 一连听到三个菜名,应如尘第一反应居然是幸好没有佛跳墙,第二反应是她也不会做糖醋鱼和牛腩煲。 应如尘委婉道:“你们艺人为了保持身材,不是要控制饮食吗?你吃这么多经纪人不会骂你吗?”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都听不见了。 许遗轻易勘破她的借口,直白的说:“不会,所以你是不会做吗?” 应如尘默认这是许遗递过去的台阶,很诚实地点头:“不会。” 许遗淡淡看过来。 应如尘盯着手机送菜页面,很不民主的和许遗商量,“我会做蘑菇,到时候把蘑菇和青菜炒一起,我还会做土豆,到时候炒点土豆,家里有鸡蛋和西红柿,在炒个西红柿鸡蛋。” 她边说边把提到的菜加购物车,结账,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压根没跟许遗搭话的空隙。 到了应如尘小区里面停好车,许遗拿起帽子和口罩戴上,高大的身型跟在应如尘身后乘电梯上楼。 应如尘住的一室一厅。屋子很干净,但不同于样板间那种模型屋,而是在物品有序摆放的同时,又多了几分近人的生活气息。 玄关处有匆忙出门没有摆在鞋架的拖鞋,四仰八叉丢在瓷板上,换鞋凳上还丢了包未拆封的纸巾,正安静地躺在柔软的坐垫上。 应如尘女性朋友没有很多,更何况男性朋友,唯一经常串门的还是时乐,她矮身在鞋架上瞅了好几眼,没找到许遗能穿的拖鞋,她又不能把时乐专属拖鞋给许遗穿,思来想去只能让许遗穿自己的鞋进来。 屋子的地板干净,不像可以踩泥泞脚印的程度。 许遗蹙眉问:“你的拖鞋是地下这双?” 应如尘点头。 许遗坐在换鞋凳上,弓着背拖下自己的鞋换上拖鞋。他的脚很大,踩在女生白色的拖鞋里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应如尘拼命压着唇角才没让自己笑的那样明显。她从鞋架上拿出时乐的拖鞋扶着墙换上,眼尾透着隐秘上扬的弧度。 许遗换好鞋后双手撑在身后,上半身微微后仰,撇过头问:“寒酸,家里没有男人的拖鞋吗?” 应如尘头都没抬,把左脚塞到拖鞋里又换上右脚,中间不忘如实回答许遗的问题,“家里不经常来人。” 许遗盯着她的发旋,问:“前男友的都没吗?” 应如尘踩着拖鞋,顺便把换下的鞋子塞进鞋架,笑得无可奈何道:“工作忙得要死,没有累死累活,连和尸体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更何况和人。” 许遗点了点头没在说话。 买的菜还没送到没法做饭。应如尘招待许遗先坐在沙发上,自己跑去洗完手从冰箱里找到还没来得及吃的樱桃,洗干净后乘在瓷盘里拿给许遗。 家里沙发只有一个,此时被许遗正霸占着,应如尘放下盘子,从电视柜旁推了个小凳子过来,隔着茶几坐在许遗对面。 她扯了几张纸巾擦拭湿漉漉的双手,看许遗没动,热情催促道:“这樱桃可好吃了,快尝尝。” 许遗压下睫毛,细长的手指捻起红艳的果子抵在唇边。 应如尘扬起脸,眼含期待地看着许遗的动作。她有一个很热情的习惯,如果买到或吃到什么好东西的时候,会迫不及待推荐给周围人,收获对方同样的回馈。 这个习惯并没有因为对方是许遗而改变,相反心底隐隐升起被认同的期待感。 浅红的薄唇咬住樱桃梗,指腹沾了点水渍,微微用力,樱桃便落入口中。 从高中第一次和许遗吃饭的时候,应如尘就知道他的用餐习惯特别好。区别于家里应飞狼吞虎咽,吸溜面条时发出刺耳的响声。许遗在咀嚼食物的时候,薄唇轻轻抿在一起,牙齿鼓动的声音很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男人的唇有些湿,咽下樱桃时,喉结滑动,脖颈的皮肤扯出性感的弧度。 许遗吃完觉得还不错,抬手又往嘴里塞了一个,点评道:“还挺好吃,哪买的?” 应如尘回神,眼睛逃似地挪开看向茶几,“在我们小区外面的水果超市。” 许遗点头,等嘴里的果子咽下去才说:“下次帮我也带点。” 应如尘哦了声,从茶几上拿过手机点了几下。 紧接着,许遗手机响了声。 应如尘放下手机说:“他们家外卖可以送到,我把店铺给你推过去了,你想吃随时点。” 许遗:“……” 他没了吃下去的心情,抬手抽了张纸巾擦手,语气淡淡道:“我要被泄露地址,你负责吗?” 应如尘:“不是的,我——” 许遗没给她机会,抬手把擦完手的纸巾扔进垃圾篓里说:“还是你愿意去我家做开门的工作?” 许遗说话很像路上的减速带,应如尘不个不留神没有注意到就会踉跄一下。她倒不会搁在心里,日复一日越压越多,而是沉思数秒钟,埋头想了想现在的工作,顺着许遗的话继续问下去,“兼职还是长期?如果兼职的话具体时间是多久?如果长期的话,会交社保吗?” 她的模样太认真了,一双漂亮柔软的眼睛发自内心地望过去,好像对面的人不是许遗而是面试的考官。 许遗嘴角难得绷住,他被应如尘用自己话架在这里,觉得说什么都不对。 敲门声解救了局促的许遗。 应如尘从凳子起身,扭头走过去开门。 点的蔬菜到了。应如尘转身抱着满满一袋子菜走到厨房,经过客厅的时候顺便交代许遗,“我先做饭,遥控器在茶几的抽屉里,你想看什么自己点。” 应如尘交代完便钻进厨房里。 她平常大部分时间都在单位食堂吃,只有休息日才会在家里开火,怕买的菜多了放坏,只能每次按需求量购买。今天买的菜虽然从包装上看着多,但实际摊在料理台上很少。 超市的菜都经过严格选拔,每一颗都绿的很有生命力。 应如尘拿了一颗摘干净,菜心扔到垃圾桶里,心无旁骛地做这件事。 她习惯把所有菜料理干净,然后用清水冲洗,最后下锅炒。这次也是,所有菜摘完后依次放好,准备拧水洗菜的时候,身后传来男人略冷的声音。 “起来,我洗吧。” 应如尘吓了一跳扭头,许遗已经站在她身后,垂着眼皮静静看向她。 厨房整洁透亮,黑色灶台一尘不染,料理台很空荡,除了厚厚的案板没有别的东西。 应如尘站在水池边,半侧身体,拒绝道:“不用了,你是客人,坐着等吃的就好。” 许遗不由分说挤在她旁边,仗着手长胳膊长的优势占满水池所有空间。他拿过应如尘摘好的菜拧开水龙头,说:“我们家还没有让女人洗手做饭的规矩。” 应如尘愣了愣,脸唰一下红了。 不知道是她会错意还是许遗有意这么误导她,不过以许遗的态度来说应该是前者居多。这句话出现在男女朋友之间没有问题,出现在夫妻之间没有问题,甚至出现在暧昧期都没有问题,但出现在她和许遗之间就有问题了。 都说娱乐圈边界感很弱,艺人彼此间的接触很容易模糊边界。 应如尘想了想,决定还是提醒下许遗,免得下次说给其他人被媒体放大误会。 清澈的水流落下,男人宽大的手掌仔细搓着菜。盘子放得远,他伸长手臂准备拿过来的时候,肘部不小心碰到应如尘的下巴。 幸亏她眼疾手快退了一步避开了。 她低头看着脚尖飞快整理待会儿要说的话,等确认无误后下意识轻咳声,说:“你不应该这么说。” 许遗侧眸不解地望过去。 “会让别人会错意的。”应如尘看着那双眼睛,很担心明天许遗因为一句话落入万人讨伐的局面,她心里蓦然生出一抹正义感,驱使她勇敢说下去,“我们只是朋友,身份是平等的,你还是客人,绝没有让客人下厨的说法。” 许遗脸色有点冷。 应如尘只当作他反应过来说错话,脸上挂不住。 应如尘接着说:“没事,我们是老同学,我不会放心上的,但以后面对媒体一定要谨言慎行,他们可会造谣了。” 说完后,应如尘还想象征似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许遗紧紧抓着手里的菜,快把菜叶抓碎了,才憋出一句话,说:“我刚才说错了。” 应如尘:“什么意思?” 许遗:“你挺适合当我经纪人。” 第14章 装不熟 应如尘被许遗从厨房赶出来后就没了进去的机会,眼巴巴站在玻璃推门前,看着许遗像在自己家似得在她的厨房做饭。 普通的一室一厅对独居女性来说有些空荡,两个人又太拥挤,尤其是逼仄狭窄的厨房里,快接近一米九的许遗站在伸手就能触到天花板的地方熟练的热油。 男人佝着背脊站在燃气灶前,长指先摁了油烟机,呼呼的抽气声在整个屋子炸开,他收回手时顺手拿了油倒入锅内,动作潇洒自如,配合那张脸简直赏心悦目。 应如尘隔着玻璃门静静看了好一会儿。绿地掐出水的青菜裹了层金黄的油,许遗手臂用力往上一掂,半生不熟的青菜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稳稳落入锅底。男人微眯眼睛,手臂肌肉鼓起,懒懒进行手里的动作。 直到一盘菜炒完,许遗把蔬菜倒入干净的盘子里时,应如尘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她像刚从梦魇中醒来的人,眼睛以及四肢都手忙脚乱,想抓住一个固定的物件或者找件事情做不让自己那么无所事事,但离她最近的只有客厅的茶几。应如尘看着整洁的几面,转头钻到洗手间。 许遗听见踢踏的脚步声,倒油的手微微一顿,扭头看过去,女人一向淡然的背影此时竟有些慌乱。 应如尘洗了好几遍抹布,等到刚才杂乱的思绪回来才出来。 油烟机的呼呼声还在响,应如尘拿着湿漉漉的抹布走到茶几前蹲下,眼睛盯着并没有多少灰尘的茶几,老实地擦完了。 因为都是些比较简单的菜,许遗很快就做好了,最后还在应如尘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煮了锅粥。 “吃饭了。”许遗推开门半个身子探出来。 应如尘低低“哦”了声,转身先进了洗手间。 她站在镜子前,拧开水龙头,水流淋湿手背,从指缝滑下来。她边搓着抹布边疾言厉色警告自己。 待会儿要把许遗多看一眼,她直接把眼珠子挖掉。 应如尘从洗手间出来后,看见饭和菜都摆在茶几上,厨房门半开,男人正站在水池边清洗用过的锅碗。 客人下厨做饭已是犯规,再让客人洗碗简直是道德沦丧。 应如尘快步走进厨房,关掉水龙头,水声戛然而止,许遗抹着铁铲的动作微微一顿,问:“饭没在我手里。” 应如尘:“……”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解释道:“你先放下这些,我们先吃饭,待会儿我洗。” 许遗瞅了她一眼没说话,重新开了水龙头,“你还准备吃饭呀。” 应如尘“啊”了声,不解道:“肯定得吃呀。” 许遗垂着眼睛,单薄的眼皮半掩住眸光,背脊微屈淡淡道:“我还以为你对我有意见,躲厨房不出来了。” 这话让应如尘觉得自己很像那种回到家,看着另一半洗手做菜忙家务,而她不闻不问只做一些边角料的事情,最后还埋冤另一半饭不好吃的负心女。 这简直冤枉死她了。 应如尘双手抓着水池沿,半个身体都快凑到许遗面前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遗抿着嘴唇,乌黑的睫毛眨地很轻盈。 应如尘再接再厉:“你刚清理完茶几,你说吃饭后我就洗手了。” 许遗抬手关掉水龙头,轻轻扯了扯眼皮,眼尾扫过去,“真的吗?” 应如尘点头如捣蒜,许遗这才重新清洗了一下手,带头走到茶几前。 这是两人在一起后第二次吃饭,和初次只剩箸尖搭在瓷盘时发出的脆响不同,这次许遗表情没有拉着张别人欠他钱的臭脸,他坐在沙发上,长腿窝囊地挤在沙发和茶几之间,黑色T恤还沾着细微的油烟味,应如尘每夹一根菜他都会不经意地问一句。 这顿饭吃的很和谐,结束后,许遗又以完美主义无法容忍缺陷为由重新打扫完厨房才离开。 应如尘跟在许遗身后,她原本想送许遗到车旁,结果走到门口被准备换鞋的许遗看见,说:“别送了。” 一整天的经历都让应如尘有种麻烦许遗的愧疚感,她很感谢许遗今天送药,帮她做饭,打扫厨房,如果现在让许遗一个人下去,真的让她会愧疚的整宿睡不着觉。 玄关灯光暗黄逼仄,她仰起干净的脸,微卷蓬松的长发自然地从肩头散落腰间,衬得整个人都很柔软。 许遗喉结滚动,手指按在鞋柜上似是极力压抑什么。 应如尘眼睫微敛,乌黑的眸子渡了浅浅层浅黄色的光线,“我送你吧,送完我再上来。” 许遗别开视线,泰然自若坐在换鞋凳上说:“随便你。” 现在已经晚上八点多钟,吃饭完散步的人挺多,一栋楼的三个电梯每个都站了不少人。 应如尘看着站在身后只戴了蓝色口罩的许遗,心里十分不安。 这栋楼虽然老年人占比高,但不排除有年轻人为了节省房租选择住在这里,许遗流量大,是少有的既有名气又有实力的全民歌手,是只要看见就会被扯下口罩要签名的程度。 应如尘怕太高调了被发现。 她看了眼倒数的楼层数,心里默默倒数,准备待会儿门刚打开就很没有素质地拉许遗进去。 应如尘的眼神太专注了,以至于许遗在后面盯了她半晌都没发现。 叮! 电梯到了,应如尘抬手扯住许遗的腕部,二话不说先一步冲进轿厢里,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率先掩护许遗站在角落。 她背对着电梯门,用单薄的身躯挡住众人的视线。 许遗垂下眼皮,额前的刘海落在眼前,给人一种看不清视线的错觉,但只有应如尘知道,那双漂亮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眼底滑过丝不解。 应如尘踮起脚尖,尽力和许遗平齐,食指竖在唇间做了个嘘的手势。 “现在的年轻人耍朋友连礼貌都不要了。” “又没人在后面赶他们。” 应如尘是那种吃枣吐出来的粒儿都要用卫生纸包起来,找到垃圾桶扔进去的人。她哪干过这种事,早在听见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心虚地垂下头。 许遗唇角缓缓勾起,眸子落在她柔软的头发上面,在一行人挤进来的瞬间,伸出长臂将应如尘的身体圈在怀里。 应如尘脚尖一顿,身体微微前倾倒进了许遗怀里。 她头皮一麻,以为自己没有站稳,背脊挣扎着想继续充当刚才当人体墙的冲动,就被人从后面轻轻一按,耳边传来男人的低沉的声音,“替我遮严点。” 电梯里的说话声在封闭的空间及其清晰。 应如尘额头抵在许遗肩膀的位置,并没有靠上去,只是轻轻挨着。耳边的心跳声剧烈而清晰,在独属于两个人空间砰砰作响。 她知道许遗只是需要自己来挡住别人的视线,她没有多想。 只是心跳声真的好快,吵地她脑袋都晕乎乎的,差点以为是从许遗身上传出来的。 到了一楼他们也是最后出去的。 许遗的车停在小区门口,这也导致出去的时候应如尘全程贴着他,装成小情侣的模样吸引经过人投来的注意力,也幸好他们回到车上时,一直没人发现。 应如尘站在路灯下,隔着半摇的车窗,身体微向前倾,向许遗说话,“路上注意安全。” 今晚的月色绵软,银白色月光混着路灯落在地面,女人身型在地面拉地很长,散着长发的样子有种莫名给予人心安的能力。 许遗握着方向盘没着急走,而是淡淡叮嘱,“你回去记得网购一下男士拖鞋。” 应如尘不解,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问:“什么意思?” 许遗掌心绕着方向盘打转,回答她:“欠我那么多饭,你请得起了。” 应如尘沉默,愧疚感如同海水般涌了上来。 她点头,“好的。” 许遗继续提醒,不紧不慢道:“还有樱桃,你记性差,得记住这事。” 应如尘继续点头,“还有呢?” 还有? 许遗看着眼前的女人,思绪蓦然平静。 应如尘身上真的有种很容易让人安心的感觉,只是待在她身边都觉得平静,即使狂风骤雨袭来,也不会有丝毫转移。 女人身穿宽松白T长裤,长发散落,单薄的身体站在灯光下松弛,平和。 他突然想如果某天早上起床,在上班的时候,女人穿着睡衣站在玄关处,在快要出门的时候给予他一个亲昵的拥抱,亲亲他,应该也不错。 许遗心里翻涌,声音却听不出丝毫波澜,说:“还有我会在我家里被双你的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