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宋》 第37章 难熬的夜 柳弊家院中一张方桌,摆着三菜一汤,一筐热腾腾的饼子,四人围坐周围,院墙外面站着一排厢兵,两盏灯悬在屋前,一轮明月挂中天,那气氛诡异到难以言喻。 茉莉做完饭菜后,柳弊就让她躲进堂屋紧闭房门,没有自己的招呼,无论外面发生何事,都不能出来。 她的身份敏感,自己还没想好连贯的说辞,不便让她与官兵交谈。 “那位姑娘是谁?” 万全在看过一眼茉莉的长相后,还是痛痛快快问出这个问题。 茉莉年轻貌美如出水芙蓉,虽不是说倾国倾城,骨子里带着的娇柔,还是非常吸引人遐想连连。 “哦,那是我夫人,老家带来的童养媳,年纪还小。” 柳弊急中生智,为茉莉想出来个身份开脱,不然两者年纪相差太多,说别的容易露出破绽。 流年不利时,贩卖自家孩子来求得活命是件十分寻常的事。 柳弊这等人的普通长相,家住归正坊的破烂小院,想正经娶妻是个难事。 合情合理,万全又看向另外两位,“瓦子里有名的戏法师,怎么半夜跑来他家,就为了吃口饭?” 鬼手李与张小娘子,可是瓦子里叫的上号的人,无数显贵的座上宾,想吃什么都能吃着,岂会来到归正坊吃稀汤寡水。 他还在心存疑虑,对自己并不放心。 柳弊把粥碗端起,给大家倒满稀粥,依次放到各位面前。 “他俩是我故交,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在瓦子里厮混,进奏院俸禄微薄,我得想法谋些钱财补贴家用不是?老万?” 稀粥里的青菜,给万全的这碗最多。 柳弊朝他眨眨眼,万全马上明白他的意思。 官场上的事,和百姓交谈还是有区别的,柳弊这是在提醒自己,他俩是官,戏法师再出名,也是百姓。 “都懂,都懂!柳兄好品味,与我一样都爱看变戏法的,今晚没看到鬼手李的大变楼船,还想着太可惜,没想到转眼就见到本人了!” 万全以粥代酒,仰头喝了个干净,把大肚子一挺,撞得桌子摇晃。 人没有和钱过不去的,大家各自赚钱的门路不同,相互间默契地没有多问。 既然把他喊到这张桌上,就有能分一杯羹的意思。 万全一旦松口,柳弊紧跟着递话道:“万兄是巡检使,在这片地方喊出你的名姓比什么都好使,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万兄出手相助。” “说说看,我能帮忙就不会做事不管。” 终于要提到正事了!万全十分期待他能给开出来的价钱有多少,采蟹使出手向来阔气,这活是人尽皆知的肥差,不差钱。 柳弊对他一抱拳,“万兄高义!我就不绕弯子,部分贡蟹被人拿到归正坊下的暗渠黑市售卖,我想请万兄带人去抢回来。” 这是他的权宜之计,对清源寺法聪和尚的话不能有太多期待,黑市的吴江蟹数量也不少,足够拿去交差。 此事越想越可气,柳弊觉着自己就像是被关在木盒里的蛐蛐,供人用草棍挑逗。 明明只需一辆马车的吴江蟹,就能解了自己的围,走上升官发财的康庄大道。 带回来一艘楼船的量,为什么老天爷就是不让自己顺利交差,非要在刀口舔血,来博得一线生机呢? 第38章 不留活人 后门还有埋伏! 来不及躲了! 银光射来的速度太快,等柳弊反应过来时,已经近在咫尺。 再想做出躲闪动作已然来不及,只能尽力扭动身子避开要害。 就在柳弊要被银光射中的刹那,一只手从肋下冒出,准确无误地抓住银光。 撒手平摊开一看,银光是一枚小巧的柳叶镖。 “柳大人千万小心!出手的不是官兵!” 鬼手李险之又险为柳弊接下暗器,他认出是柳叶镖后,身形动作变得更快,横移腾挪到柳弊面前,双手往腰间的几个瘪口袋里一戳。 在暗处躲藏的刺客果然没有收手的意思,另有几枚柳叶镖飞出,依次瞄准了柳弊的头胸和双腿。 “藏头露尾不算好汉,区区飞镖拿不下我等!” 鬼手李双手向外甩,速度同样快的石子呼啸着飞出,在半空拦截住柳叶镖,还有些打入黑暗。 没有回响!对方能空手接下自己的飞石! 扔镖容易,接镖难,鬼手李深知这是遇到硬茬了。 柳弊躲在他的身后,目光一遍遍扫过那些飞镖来的地方,想要找到是谁出手。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也不知他们怎么能准确无误扔出飞镖的,柳弊来不及感慨,忽然看到放在后院门旁的粪桶,是等着转过天来粪车经过时要倒掉的,自己疲于奔命,粪桶可是满的。 一条下三滥的计策涌上心头,柳弊瞅准时机猫腰探身,双手抓住粪桶两边,对着前面就泼。 “哎呀!无耻!” 一个女子惊叫从三丈开外传出,柳弊再次挥舞粪桶,把里面残余的渣滓全部甩了个干干净净。 不出意外,看不见的地方再次传出谩骂声,柳叶镖的袭击也暂时停止。 “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柳弊拉着茉莉就往外走,但张小娘子招呼他俩前往另一个方向。 归正坊离着花坊街近,柳弊所要去的是归正司衙门,然而张小娘子带往的却是这条花坊街。 花坊街实际与名字并不相符,这里全是青楼艺馆,声色犬马的聚集地。 之所以靠近归正坊修建,多有方便意图,归正人乐于沉浸于此,将辛苦赚来的钱财去换几杯花酒,虚度几日光阴。 柳弊跑着跑着竟来到张小娘子前面,他对前往花坊街的路竟然如此熟悉,这招来了茉莉的疑问。 “五郎经常来花坊街?” 茉莉问出这话后,就有些后悔,自己没道理这样发问,她与柳弊之间的关系还没缓和到可以开玩笑的地步。 柳弊没有恼怒,而是打趣道:“我们当文书的,经常会给各个官署的大人探点,不然就以我的月钱,万万喝不起这里的酒。” “前二巷第三个门,敲三下!” 第39章 厢兵入花坊 刀斧手愤怒的低吼和鼻腔呼出的热气扑到柳弊面门上,眼看宝剑无力抵挡,斧刃即将切入自己的身体,那道黑影却比斧刃来的更快。 当啷!噗呲! “好贼!敢对官兵动手!活腻歪了!” “一个不留!全杀了!” 压在柳弊身上的几名刀斧手,人头滚落在地,空缺的脖颈里鲜血迸溅,洒落的到处都是。 目之所及尽是一片血染,柳弊觉着浑身有万只蚂蚁在爬,灼热滚烫的血液不停渗透进衣衫,精神高度紧张导致他开始疯狂挥动手中剑,来驱赶一切来犯之敌。 花坊街上被火把照耀亮如白昼,成片的厢兵用长枪交错成墙,拦住前后去路,袭杀柳弊的弓箭手被更强有力的箭矢射成刺猬。 陷入困境的张小娘子忽然觉着周围的刺客数量减少,立刻看向前二巷口,那边喊杀最为激烈。 “张小娘子!你没事吧!” 鬼手李脚踏屋顶青瓦,提起丹田气以腾云驾雾般的姿态飞掠到花坊街,其间还被厢兵用箭攒射,全被他赤手空拳抓住拦下,一人飞来毫发无损落到张小娘子身边。 周围厢兵见状,无不惊为天人。 有人认出来他们是戏法师,一声惊呼过后,厢兵一拥而上就要活捉两人。 “那个刺客挺难对付,要不是柳弊泼粪,我还真找不到……不好!快去找柳弊!这些厢兵冲我们来了!” 鬼手李刚想攀谈几句,就觉察到周围杀气十足,赶忙询问柳弊人在何处。 “前二巷子三道门……” 张小娘子刚说完,鬼手李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与我交手之人是艺人团行派来的!用暗器的路数不会有错!你让柳弊逃去咱们藏身的地方,岂不是找死?可坏了!” 鬼手李和刺客缠斗几十回合不分输赢,越打越觉着对方的招式熟悉。 凡是有师门者,招数变化不会差太多,鬼手李走南闯北多年,见识过不少武艺高强的侠客。 在临安城内,艺人团行广结善缘,笼络不少江湖人,这个刺客所在的门派,也是归于艺人团行门下。 鬼手李是看出其中门道来,才不和刺客继续打下去,使了个障眼法脱身后,赶紧跑来报信。 可惜还是稍晚半拍,张小娘子把人送进了戏法师在花坊街的一处据点。 “你的意思是说,是艺人团行派遣刺客来杀我们?” 张小娘子愣了神,她始终认为法聪和尚行事作风颇有风度,与艺人团行内的其他人相比,是保有底限的。 结果法聪和尚手段更为毒辣,明面上波澜不惊答应柳弊的要求,紧赶着就尾随其后来杀。 连张小娘子都没能料到,这招暗度陈仓可谓全然无所防备。 “他不能出事!他一死,满城皆乱!” 鬼手李陈说利害关系,正要前去救人,一个虎背熊腰的将官,双手持着长柄大斧,抡圆了横扫击碎墙围,冲撞出前二巷。 柳弊紧紧跟在他身侧,被鲜血染红半截身子,哆嗦着用宝剑护住面门。 “柳弊没事就好!这武将是谁?看着像军巡铺那边的打扮!” 第40章 孟磐 “既然他聪慧如此,何必非请我去?自己坐在那儿掐指一算不就行了?” 柳弊不想与军巡铺牵扯太深,官兵吃人不吐骨头,自己手里的仨瓜俩枣,还不够他们自己分的。 特别是诸位厢官,因所管辖事物与百姓民生息息相关,过手的银钱如流水,柳弊便认定这姓孟的也看上采蟹使所带来的油水了。 万全拍拍自己脸颊,用不可忤逆的口气告诫道:“孟磐此人得罪不起,背后里算计人的本事,比当面表现出的聪慧更甚,连我都得给他三分薄面,奉劝你还是去一趟为好。” 为将者不善言辞,城府在胸中潜藏,能让万全多说几句肺腑之言,柳弊在他眼里的地位可见一斑。 “万大人知不知道他因何找我?真就只是贡蟹?” “这谁知道去,厢官日理万机,需要理会的事物繁杂,你别问我,一去便知。” 万全说罢此话,就转身去调动厢兵,将尸体抬走,简单清理掉花坊街的打斗痕迹,不让箭矢流落民间太多。 随从小校不忘警告各处买卖的管事,此夜发生之事不能向外提起,若谁私下里走漏风声传入万大人耳朵里,保准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官兵的敲打向来管用,反正没太大的事情,杀些该死的贼寇罢了,万全并没放在心上。 相比于一群武艺稀松的毛贼,他更期待知道孟磐那边的意图。 厢官一职管辖太过宽泛,许多看似不相干的事情,最后黑锅都能莫名其妙落在他们头顶,因此无论是谁担任厢官,期间都尽量趋利避害,不会主动参与棘手的突发状况。 何况北厢官署与此地隔着很远,从这里将柳弊调走,多少是冲了归正司的庙。 万全手里有调令,他无须担心这些,大摇大摆领着队伍招摇过市,归正司那边早有人去通报,但那边默契的没有理会。 北厢官署是一处较为宽敞的军巡铺改的,多年前的老宅院,未经太多修缮,在黎明来临前,显得格外萧索破落。 两盏褪色的灯笼被夜风吹拂的左右摇摆,一众厢兵到来时,此地空有一个年迈的老兵守门,倚着墙抱着枪打盹。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到近前,老兵才幽幽醒转过来,突然看到有这么多人,他快速揉了揉眼睛,向前伸着脖子再次确认。 万全把腰牌往前一递,哼哼着说道:“老哥,别看了,我是万全!” 老兵确认腰牌无误,才把目光落到万全那张胖脸上,见是熟人,满脸褶皱便凑到一起,和一朵盛开的菊花相似。 “原来是万大人!您快请进去,孟大人就在院中等着呢!” 万全微微拱手,就迈开大步走了进去,柳弊也学着道声辛苦,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北厢官署院落正中。 随行而来的厢兵,自去角门绕进偏院修整,将刺客尸体妥善安置。 与进奏院的陈设大抵相似,只多了几排兵器架台,还有个猪腰子脸的瘦高个。 孟磐的长相与他的名字可以说是毫无关系,面色蜡黄好像烟鬼,双臂比常人短上足足一截,脚掌却相当宽大,粗眉毛眯缝眼,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这样一个人站在灯下,任谁看来都是那样阴森,还未开口说话,柳弊就先心生怯意。 要不然怎么说,有的人天生适合做某些事。 孟磐最擅长与人辩论,放眼北厢文人没几个是他的对手。 万全捏着鼻子用力擤动,似战马打响鼻,给院子的地面送了份大礼。 然后才对孟磐施礼,把柳弊推到他面前。 “孟大人,我把人给你领来了,这位是采蟹使柳弊,进奏院出身,你们是一路人。” 第41章 得道多助 柳弊没急着回答,而是提出自己的要求:“军巡铺三十名厢兵,由万全带队,借我半日。” “成交。” 孟磐没做考虑,一口答应下来。 “你可曾听说过望月楼?楼船和吴江蟹都是他们给的。” “第二个问题,你一直单身未曾娶妻,哪儿来的夫人?” 孟磐的问题刁钻,且一针见血,全问在柳弊最难回答的地方。 “北人社派来的,天亮之前我需要知道法聪和尚的具体藏身地点。” 柳弊继续回应,一个问题的答案,换取孟磐的一次帮助,两人保持默契,相互不多过问,语句简洁不拖泥带水。 若有第三人站在他俩之间,足可以被唇枪舌剑所伤到。 “第三个问题,你想不想回到家乡,再临故土?” 孟磐背过手去,转身朝向北方,那里有一座名为汴梁的大城,曾几何时是大宋的荣耀,那里存放着这百年来数代人的精气神。 柳弊也侧过身,与孟磐并肩站立。 “你觉着呢?” “克复失地,还于旧都,如今看来是奢望,我们这些人恐是没有机会了,但也不是完全不能。” 孟磐说出句意味不明的回答,像是感慨,又像是在提醒柳弊。 “这算不算答案?你可以换个问题再问。” 柳弊没心思去细品,太动脑筋的事情,此时不合时宜解谜。 孟磐笑着点头,让他说出最后一个要求。 “如果你上面有人,能在朝堂说上话,中秋庆典宴请群臣时,请保我一次。” 柳弊的前面两个回答,还在孟磐的思考范围内。 这次的远远超出孟磐的预料,但对他而言也不难完成,还是答应下来。 “望月楼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北人社是墙头草,艺人团行最自私,你夹在它们三者之间,好自为之。” 孟磐说着话就往回走,他得到了想要的情报,已然心满意足。 柳弊却绕到前面拦住去路,“你还没告诉我贡蟹的消息。” “看我这脑子,贡蟹其实不久前还在盐桥河底,现在想要找到,就得去仓后街找个奇人,这是地址。” 孟磐从怀中摸出一张叠成方块的纸,打开后是街道的绘图,画的非常仔细,对照着不难找到目的地。 柳弊不打算放过这个通晓各路情报的人,要揪着他问个明白。 “奇人和贡蟹有何关系?他是谁?” 孟磐再掏出一根白玉短笛,其质地精良市面罕见。 “驭兽师山不予,当年欠我个人情,你把此物带给她,自然会帮你找到贡蟹。” 驭兽一门属于奇术里,百姓最常见的种类,他们会沿街杂耍卖艺,从观众手里哄些彩头,属于艺人团行管辖范畴,但孟磐却说他与艺人团行水火不容。 “你先去客房休息,五更天时分,万全会带足人手跟你走,我需要时间去找法聪。” 孟磐提早有所安排,来到中庭过道,有仆从迎面走来,为柳弊领路前往客房。 柳弊看到孟磐自己往官署院落更深处走时,口中一直念念有词,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像他这般擅于运筹帷幄的谋士,头脑就没有空闲过。 与官署建筑老旧不同,客房燃着淡香,里面干净整洁,全新的床单被褥,不曾有人住过的样子。 仆从告辞后,柳弊推门而入,里面随后发出一声轻呼。 “是谁?” “柳弊?” 随着桌前灯火点亮,状如惊弓之鸟的茉莉手持金丝匕首,躲在床榻后面的角落里,死死盯着门前。 见到来者是柳弊后,茉莉的情绪明显缓和下来,把匕首收起,无力瘫坐下来。 她被裹挟在厢兵队伍里,随大流来到北厢官署,连万全的面都没见到,直接被人带到客房等待。 在完全陌生的境地中,茉莉重新变回那个来自北地的可怜女娃,藏身于暗处瑟瑟发抖。 柳弊的到来,如同一盏明灯,为茉莉驱散周围的黑暗。 所以在看清柳弊的全貌后,缓和情绪后的茉莉立刻飞扑到他怀里,好一会儿才松开。 当茉莉抬头望向柳弊,两人四目相对不足一寸时,她的小脸瞬间变得通红。 “那个……他们没为难你吧?” 茉莉想不到合适的话题,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尴尬。 柳弊没往别处想,因而不知道茉莉此时心思,只挑着能告知北人社的事简单讲述一遍。 她是北人社派来收集情报的,背后与朝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自己不好全瞒着对方。 必要时还得靠上面派人来施救,柳弊可不会自断后路。 关于与孟磐的交易,茉莉听罢后得出一个非常有趣的结论:身为厢官以权谋私,为满足一己私欲,竟然拿着满营厢兵和斥候来做交换。 “像他这种在官员行列还算好的,别太放在心上,正事要紧。”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等到五更天,自会有人送信来。” 柳弊可不管那些,自己把鞋一脱,往床上一躺,几句话的功夫就发出鼾声。 折腾太久未曾休息,柳弊紧绷的精神早已到了极限。 他巴不得再昏过去几次,等醒来时事情自然全都解决了。 在睡梦中,伴随着浑身每一寸传来的酸痛,柳弊将光禄寺的官痛骂一顿,又向老柳家的列祖列宗抱怨采蟹使的难做。 “从前只想做高官,可真把腰牌拿了才知道有多不易,穿上虎皮想脱可就难了。” 茉莉安稳坐在床边,表情复杂地望向窗外,聆听着更夫报号,不知觉自己就靠在一旁睡着了。 五更天梆子敲过数遍,客房门外就有人敲门,茉莉猛然睁眼,短暂的睡眠让她感到精力充沛,这是先前从未有过的一种体验。 来不及去想自己多久没睡过踏实觉,茉莉就起身去把门打开,一名斥候站在外面,拿着一道调令。 “请柳大人到院外,万大人领兵齐备。” “头前带路!” 柳弊一哆嗦,从床上弹跳起来,把佩剑挂在腰间,双手捋顺衣袍,瞪起眼打起十分精神,接过孟磐给的调令。 调令上写着一处具体的地址,离着法源寺不远,有个叫风雨轩的茶馆,法聪和尚常年在那里有包房。 第42章 清算开始 万全扛着擦拭一新的大斧,在修整完备的队伍前跃跃欲试,等柳弊两人并肩赶来时,他上前一把揽住柳弊的肩膀,满眼里藏不住的欣赏。 “真爷们,没有隔夜仇!你能让孟磐痛快交出调令,有两下子!” 能参与收拾清源寺秃驴的行动,万全感到浑身说不出的舒爽,打着普度众生的旗号四处敛财,军巡铺接到过无数次百姓的诉讼,厢兵却奈何不得对方。 这回有调令在,就有正当理由冲进清源寺对和尚们下手,哪怕抓起来鞭笞一顿,也好解心头之恨。 柳弊也顿足捶胸一阵,把调令高举过头顶,豪迈说道:“前往风雨轩!活捉法聪和尚!” 等厢兵走上街面,柳弊粗略估算一眼,发现人数绝对超过三十。 看来北厢官署与清源寺之间,是还有仇怨没了结的。 借自己的手解恨,还送出一道顺水人情,孟磐果真好算计。 五更天的街巷间已经有些早起的商贩,背着货物来到自家摊位上布置,见厢兵队伍气势汹汹前来,知道有事发生,纷纷给闪开道路。 万全那张凶巴巴的脸摆在这里,事情就不可能小了。 风雨轩在仓前街尽头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门前堆着两头石狮,它家有出早市的习惯,每逢节日还会为石狮装扮,同时把门面修饰的五光十色,煞是吸人眼球。 厢兵队伍来到风雨轩门面前,这里的伙计还在往外搬着花盆,没留神外面的动静,等几根长枪把门拦住时,伙计们还挺着胸脯去质问。 “知道这是哪儿吗?无缘无故堵门,莫要说是军巡铺,临安府衙的办差官也不行!闪开闪开!别耽误买卖开张!” 万全抬胳膊就是一巴掌扇去,把说话的伙计打的晕头转向。 “看到秃头的一个别放过!都给绑了!” 厢兵得令,再不藏着掖着,喊杀着冲进去一通打砸,偌大一座风雨轩,转眼就被砸的七零八落。 店家尚在睡梦中,忽听到窗外的动静,慌乱起身观瞧,正看到万全挥舞大斧,劈碎了堂中那面古董屏风。 “厢兵也不能欺行霸市!来人抄家伙和他们拼了!” 店家一呼百应,反应过来的伙计们拿着棍棒,料定厢兵不敢对百姓下死手,这边就冲过来与厢兵扭打搏斗。 不料万全横扫一斧,把来者整个拦腰砍断,上半截身子跌落在地的刹那,那人还叫骂着,低头看不到双腿,当场惊呼一声就死的透彻。 柳弊迈开碎步,飞快穿过正堂,绕进二楼游廊,与茉莉分头行动,依次踹开每一间客房房门。 能在风雨轩过夜的非富即贵,用此大不敬的手段来搜查,临安府衙门桌上的诉讼书必然堆叠成山。 “哪儿来的毛猴!上蹿下跳成何体统!” “厢兵胆敢私闯民居!我要告你们!” 更有甚者,还在房中行云雨之事,被茉莉当面撞破后,赤裸着身子追出来大骂。 风雨轩的客房有两层,在三楼楼梯口转角处的一间上房内,法聪和尚搂着一位妙龄女子呼呼大睡,乱糟糟的动静接连不停,聒噪的他几次翻身都难以再次入睡。 “风雨轩何时来敲锣打鼓的了?” 法聪睡眼惺忪地取开房门,露出脑袋往四下观瞧。 恰逢柳弊走上楼梯,一抬头正好与法聪对眼。 “法聪!贼秃!休走!” 柳弊并起剑指点向法聪,法聪白净的脸瞬间变绿,晃着宽大袍服转身就走。 顾不得床上还躺着的美人,法聪用力推开屋中书柜,侧身挤进暗门,此处通往隔壁阳台,顺着局促的栅栏往前,想要越过花丛,走另一端的楼梯跑掉。 法聪之所以选这间房当落脚点,便是出于有后门的安全考虑。 清原寺作恶太多,睡在寻常房中,法聪总难以入眠。 在派去刺客刺杀柳弊后,他就一步未曾踏出过房间,寻欢作乐多时,早把衣衫脱个精光,现在身上就一件麻布罩袍,万一有个风吹,立刻真相大白。 柳弊持剑冲进房中,此时蜷缩在被褥里的女子也完全醒来,见到明晃晃宝剑,白眼一翻就又昏睡过去。 由于逃的仓促,书架来不及放回原处,柳弊不难发现这道暗门,他比法聪苗条些,身子一晃就来到阳台边。 “柳弊!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我没个人恩怨吧!” 法聪嘴上哆嗦着求饶,脚步却一刻不停。 他害怕柳弊一怒之下用宝剑削掉脑袋,也没想到柳弊会活着找来寻仇。 “秃驴!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还和我讲江湖道义?” 柳弊气急败坏,不停挥剑去斩周围的花草,硬是走出一条笔直的路来。 “我那都是为大局着想!你若不提螃蟹还好!螃蟹不能给你!都许了下家了!” 法聪挣扎着来到楼梯口,走下去再往前就是风雨轩后门,逃到那里上马就走,只要去到清源寺,便万事大吉。 终于走到生路前,法聪稍稍松了口气,扭过身子朝着柳弊挥手告别。 “山不转水转!咱们来日方长!” 法聪发出狠话,双手提起罩袍,屁颠屁颠跑下楼梯。 刚走到半途,茉莉冲到楼梯间,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 “臭和尚!差点让你跑了!” 法聪脸上刚露出的笑容僵住,他虽不知茉莉是谁,但说出这话,表明她与柳弊是一伙儿的。 再回头看,柳弊也来到楼梯口,前后都是敌人,法聪只得把心一横,纵身尽力跳起,坠下侧面楼道,笔直砸下两层楼去。 哐啷一声巨响,一颗肉弹结结实实落在地板上,柳弊赶紧扶栏向下看,就见法聪翻滚着消失在眼前。 “还真抗摔!快追!” 两人以最快速度跑下楼梯,穿过后门来到僻静街道,一匹黄骠马驮着哀嚎连连的法聪,踏着尘埃扬长而去,早跑出风雨轩二三十丈。 柳弊掐着腰直喘粗气,侧脸看向门内一片鸡飞狗跳,风雨轩内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许多刀客与厢兵混战,万全杀的兴起,抡着大斧嗷嗷怪叫。 “去仓后街先把吴江蟹找来,人和蟹总要有一样!” 第43章 仓后街景 “不带兵过去,会有危险吧?” 茉莉深知两人的处境,远超她能应付的范畴,安全起见,还是和厢兵在一起为好。 “仓后街是条杂街,让厢兵过去,引得麻烦太多。” 柳弊收起宝剑,奔着横穿常平仓前后两条街的斜巷走去,他不想再拖延时间,免得横生枝节。 围绕着一座常平仓,其实共修有四条街道,宽敞到能并排跑两架马车。 仓后街顾名思义,是常平仓的后街,与车水马龙的前街不同,后街风景难以入目。 许多在临安城里买不起房产的流民,白天在码头当力工,天一黑就跑到仓后街休息,躲藏进随手搭建的窝棚里,好歹睡上一觉。 手头凡是有点余钱的人,都不会住在仓后街。 这里鼠蚁横行,疫病无处不在,斗殴、卖身等等龌龊下作的事时有发生,此街的军巡铺被废弃,变成了流民的避难所。 附近官员对此地敬而远之,马车绕道而行,不会给流民任何可趁之机。 柳弊换做平日,绝不会佩剑而来,想进仓后街平安无事,就得在穿着打扮上做文章。 越恶心邋遢的外表,越是无人问津。 流民眼红起来,连兵器是也要抢的。 “把脸涂脏些,衣裙撕碎点,不然别跟我进去受罪。” 像茉莉这幅长相,去仓后街无疑于羊入狼群,定然把她啃得渣都不剩。 茉莉虽当过些时日的流民,但与仓后街的赖皮膏药们有本质区别,在这里全是不求上进、自甘堕落之辈。 她不情愿照做,把妆容全弄花弄乱后,才得以与柳弊一同步入街中。 尚未见到人影,先被一阵恶臭呛着直咳嗽。 茉莉用衣袖捂住鼻子,往前走出十几步,她就开始后悔自己做出跟随的决定。 仓后街未免有些太脏乱了! 石砖缝隙里,时不时会闻到屎尿的气味,夹杂着些许尸体腐烂的朽气,从没来过的人短时间内很难接受这种环境。 柳弊右手按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抽出应敌。 来自不知方位的敌意逐渐显露,仓后街的原住民,不欢迎一切外来者。 要么是来抢东西,要么是被抢,没有第三种选项。 况且还带着一个女人,年轻女子天生自带的体香,在恶臭逼仄的棚户区里,被环境凸显无限放大。 无论茉莉掩饰再好,总会有嗅觉灵敏之人靠近。 柳弊目不斜视,不断加快脚步,对照着路线图纸,绕过横亘在路上的建筑,想要在事发之前找到那名驭兽师。 随着两人的深入,越来越多不安分的眼睛凑过来,柳弊拔出两寸宝剑,好让泛起的寒光发出警告。 这个举动奏效不多,很快贪念便战胜了恐惧,开始有流民走进光亮里,不避讳地跟上柳弊的步伐。 “麻烦了,真不该带你进来。” 事情发展的严重程度,远超柳弊预计,茉莉如同案板鱼肉,每往前走一步,都在挑动流民的神经。 “这人居然住在仓前街中段,看来免不得一场恶战。” 若图纸无误,两人才走出三分之二的路程。 前路已然被几个面色不善的流民堵住,围着他们一圈的至少有二十来人,个个摩拳擦掌,想要满足邪淫欲望。 茉莉用金丝匕首对着流民,忍不住拿出厉声呵斥道:“识相的!都闪开点!磕碰着伤到人概不负责!” 柳弊闻言,快要被她的言辞愁哭了。 “我的好姑奶奶,他们连大宋律法尚且不怕,还能怕你吆喝?” 茉莉尴尬回应道:“在北方,流民总归是有底线的,我以为这里也应如此……” “那是没逼到绝境!这里是临安!不是汴梁!” 柳弊急得跳脚,周围的流民对她垂涎三尺,不住地凑到近前来。 五丈、三丈、一丈五…… 双方距离在不断缩短,柳弊降低呼吸的声音,把宝剑从剑鞘缓缓抽出,整个人蓄势待发,这把剑出必定是要见血。 在仓后街死人是常见的事,官府不会多管,这给了柳弊动手杀人的决心。 流民们对柳弊产生的杀意熟视无睹,他们从不惧怕死亡,过于颠沛流离的生活,使得他们的神经麻木入骨。 一丈!有人走到一丈地内的瞬间,柳弊就动了。 向前踏出一步,侧身顺势抽剑,比刚拿到手时的动作要连贯许多,最前面的流民被一剑扫开,连哼都没哼就倒在地上。 这一剑好像是冲锋的暗号,其余人不退反进,冲来抱住柳弊,与他近身厮打。 柳弊并不会剑法,他纯粹是靠着宝剑锋利来唬人,对手靠得太近,来不及用剑格挡,立刻陷入被动局面。 茉莉那边更不必多说,一介女子敌不过凶恶流民,被打的接连败退,金丝匕首胡乱划过面前,阻止伸来的手强加于自己身上。 眼看局面陷入被动,柳弊想不出脱身之策,忽然几声怪叫从天而降,流民们警觉地停下动作,纷纷抬头向周围高处看去。 柳弊也纳闷,趁着攻势暂停,往地面一趴,几个翻滚退回到茉莉脚旁。 几道黑影发出怪叫,呼啸着落到流民头上,举起一双长臂对着脑袋就砸,顷刻就让鲜血直流。 “山爷来了!我们快走!这人和山爷有关系!” 没被黑影抓头的流民,露出震惊和恐惧的表情,抛下旁人各自夺路而逃,比来时的速度还要快。 经过这么一折腾,柳弊也看清楚救下自己的黑影,竟然是棕毛猴子。 打跑流民后,猴子们不由分说凑过来,拽着柳弊与茉莉的衣角就往前走。 流民似乎非常害怕猴子,有它们领路,往后再没有人敢出面找事。 等来到一座挂着一排红灯笼的宅门外,猴子把门推开,朝柳弊指着里面。 它们不进去,只蜷缩进门厅旁的干草堆里,把眼一闭就不再动弹。 “灵性十足!力气奇大!快要成灵兽了!” 柳弊不吝啬赞美之词,不住夸赞道。 “全是蠢物,真要有灵,主人就不会死!” 有个不分男女的中性声音从院中传来,回应了柳弊的话。 第44章 山不予 “谁在说话?” 柳弊一怔,往里紧走两步,就看到被一棵歪脖老柳挡住的渗人景象。 院中泥土地里,密密麻麻爬满了黑蚂蚁,在中间空着的一小块区域中,躺着一具六尺左右的尸体。 另有一穿着打扮与尸体完全相同的人,跪坐在尸体旁侧,刚刚的声音就是他发出的。 这身服饰异于常人,用许多掺杂五行八卦奇怪符号的饰品来点缀,显得神妙莫测。 柳弊没敢往蚂蚁堆里走,过于密集的小虫,看着令人心慌。 最特别的是两者脸面都被仅有三道横纹的面具遮掩,不知道长相如何。 躺在地上这位面具三道横纹平行连接,跪坐的这位横纹从中间全部断开。 “死的是乾,活的是坤?驭兽师这行挺诡异的。” 柳弊没与这种旁门左道有太多交流,乍一看别有风味在其中。 茉莉不敢妄加评判,她害怕对方突然使出些神鬼莫测的招数,害了他俩的性命。 要不是柳弊没走,她万万不想面对此人。 有客登门,跪坐这人歪过头看向柳弊,脖子用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翻转,身体像蟒蛇一样柔软。 “你身上有熟悉的气味,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说事。” 这次的声音比刚才要冰冷,柳弊看到脚下的蚁群,好似在回应他的话,悄然调整阵型站位。 一旦柳弊表露杀意,蚁群会顷刻将他吞噬。 古怪的感觉让柳弊谨慎应对,当即掏出白玉短笛。 “我有要事想请驭兽师山不予帮忙,这是好友交给我的信物,说可以帮我。” 白玉短笛一出现在院中,蚁群瞬间变得躁动,对方赶忙发出一声轻吟,才呵止住了它们不安的情绪。 “帮忙?很不好意思,躺在这边的死鬼,就是你要找的人。” 他指着一旁的尸体,语气里充满玩味。 死了?柳弊在来时,可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 能让北厢官孟磐惦记着的奇人,居然死的这样凑巧? 柳弊没见过山不予,不知道他的样貌,仅凭对方一句话,很难让自己相信。 “他是我师兄,我们驭兽师是有师门的,面具不能流落在外,他死后这幅面具必须销毁,连同下面的面皮一起,不能留存于世间,这是规矩。” 蚁群听闻此言,缓缓攀爬过来,不动声响地啃吃掉面具,严丝合缝处理掉整张脸,就剩下血肉模糊的一片。 “那算我白来,多有打扰,告辞告辞!” 柳弊被渗的汗毛倒竖,不想在这里多待哪怕一刻,既然要找的人不在了,自己还是先走为妙。 刚要转身,就被分流而来的蚁群拦住去路,并且将他两人朝着尸体方向推赶。 “两位是带着白玉短笛来的,先说说是要帮什么忙。” “昨日临安城码头来了一艘楼船,船舱装满吴江贡蟹,艺人团行不知用了何种手段,把贡蟹夺走,在下正是采蟹使柳弊,贡蟹是我身家性命,还请高人出手相助。” 柳弊觉着有戏,简明扼要说出自己的困惑,朝着他抱拳拱手。 “贡蟹?你可知山不予是怎么死的?”此人冷笑道,“就是法聪请他帮着盗窃贡蟹,事后被杀人灭口!” 坏了!柳弊能明显感觉到风向急转直下,山不予也被法聪派的刺客袭杀,这手段与自己的遭遇一般无二。 “我也被法聪追杀,险些没能来此地,若早知道山不予是因此而死,我不会来。” 柳弊弯腰把玉笛放下,表明想要离开的意思。 蚂蚁们飞快举着玉笛送到此人手里,他拿起来对着天空晃了晃,短笛通身晶莹剔透,不含一丝杂质。 “山不予曾与人有过约定,凡拿玉笛前来,所请求的事不能推脱。” “他不是死了吗?人死如灯灭,不算数的。” 柳弊错愕地望着尸体,江湖奇门诡术的传承里,多有些常人费解的奇怪规矩。 这人把玉笛插在背后的布兜里,双手合拢轻轻一拍,三面房屋顶上有几只雄鹰飞来,围绕着他周身转了几圈后,落在他的肩膀和头顶。 “山不予不是名字,师门只许一位驭兽师待在临安城,谁在这里,谁就是山不予,他死了,我便是新的山不予,正好我要去找法聪报仇,顺手帮你找回贡蟹。” 蚁群刨出土坑,将尸体安放其中后,就爬进他腰间挂满的竹筒内。 蚂蚁的听话程度,不亚于他手臂的延伸。 这种本事还真不多见,试想用蚁群入室盗窃,或者搬运重物,看守很难想到会有人操控蚂蚁来完成。 莫非蟹笼也是被蚁群偷偷搬走的? 柳弊天马行空的想着,新任山不予越过他走出院门,转身对他打了个响指。 “还想不想找贡蟹?想就抓紧跟我来。” “我们先从哪儿查起?”柳弊赶忙跟上,略微弯腰来与他交谈。 对于这个还没有茉莉高的驭兽师,很难不去怀疑他们师门选人,收徒会严格把控身高。 “送你玉笛的人没告诉你地点?我与师兄不常联系,他没告知我太具体的事项。” 驭兽师之间的交流通常由飞鹰送信,速度比鸽子要快数倍之多。 柳弊脱口而出道:“盐桥河,他说不久前贡蟹就在盐桥河。” “那就去盐桥河,走快些。” 一出仓后街,山不予就吹响口哨,从一侧巷子黑影里钻出来条漆黑如墨的大狗,趴伏下来让山不予骑它。 黑狗的奔跑速度要远超柳弊,从仓后街到盐桥河的距离可不短,在行人讪笑中,柳弊完成了这辈子最尴尬的一次追逐。 一对年轻男女跑的面红耳赤,追着前面一个骑着狗的少年,多么滑稽的场景。 “你让狗跑慢点!追不上了!” “天一亮,再想找气味就难了!你真的是采蟹使?一点儿也不着急!” 山不予从怀里取出个玉瓶,倒出一粒丹药,塞进狗嘴里。 “好儿郎!去找吴江蟹!” 来到盐桥河岸边,山不予拍拍狗背,吩咐它去嗅探。 等柳弊赶来时,黑狗已经来到鬼手李大变楼船的地方,朝着河中狂吠。 第45章 驱虫赶兽 黑狗叫嚷一会儿,摇着尾巴跑回山不予跟前,再次讨要丹药。 “下水看看,里面有什么。” 山不予手里的丹药,不知是用何材料做的,对黑狗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一颗丹药办一件事,黑狗转身就跳进冰冷的盐水河中,朝着中心位置游去。 来到它感觉有异样的地方,一个猛子扎进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能看到水面不断浮出的气泡。 到此时为止,柳弊都不明白这能查到些什么。 他在进奏院当值,自诩也见过些市面,可没听说过狗鼻子能分辨出海鲜的区别。 过不多久,黑狗浮出水面,它撕咬着一块造型奇特的木板,一直游到岸边,扔到主人面前。 “这东西是……挺精巧的。” 木板上压着块石头,一端绑着未曾燃烧的火药,另一端装有几道木制机巧触手,和龙虾的前肢相似。 一看便知不是随手扔掉的物件,柳弊看不出名堂,他纳闷这些研究奇门的人,脑子里成天都装着什么。 “是用来表演戏法的道具?昨夜鬼手李在这里大变楼船就在这个地方。” 茉莉同样感到好奇,她心直口快,说出自己的看法。 山不予再次抬手指挥黑狗下水,在半刻时间里,黑狗接连咬出十来块相同的木板。 “鬼手李不仅变了楼船,他把贡蟹放在这木板上,朝着盐水河上游送走了!” 当时的楼船被拉往下游,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随着楼船移动,相反方向的事无人关心。 柳弊意识到这点后,一阵不住地顿足捶胸。 “变戏法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此时躲在城中某处房舍里呼呼大睡的鬼手李,忽然打了个喷嚏从梦中惊醒。 爬起身来看院里没有动静,就再次埋头睡去。 他还不知道柳弊在盐桥河边把他骂了一顿,大变楼船时,鬼手李用了招戏法常用的声东击西来送走贡蟹,也是出于迫不得已而为之。 临安城人都知张小娘子戏法技艺高超绝伦,却鲜有人知晓她为何苦练戏法。 家中老母患怪病,需常年吃药调养,其中几味药近些年来愈发一金难求。 被法聪得知后,他用些手段弄来足量的药材,并以此为要挟,来迫使张小娘子为艺人团行做事。 张小娘子再不情愿,为了母亲只能得过且过。 鬼手李则不然,他痴迷张小娘子,凡是她所在的地方,都有鬼手李的身影。 这种痴情的追随,并没有得到张小娘子的芳心,两人之间的关系拧巴到现在,也没有新进展。 驭兽师知道的内情,比柳弊还多,在等黑狗打捞木板期间,山不予将其娓娓道来。 柳弊越听越气,下次再见到鬼手李,免不得揍他一顿。 “知道用何种手段搬走蟹笼,顺藤摸瓜不难找到。” 山不予又摸出一块圆润的石球,往地上一扔。 黑狗立刻推搡玩耍着,弯弯曲曲向前走,为三人带路。 “驭兽和变戏法哪个容易学上手?”柳弊忽然问道。 山不予拧过头对着他,应该是在看他是否在开玩笑。 “你没睡醒?进入旁门左道都是些无路可走之人,进来再无回头之路,你是官身,大可不必学。” 柳弊连连摆手,为自己辩解道:“误会了,待会儿要和艺人团行的人打起来,我怕斗不过。” 明白他的意思后,山不予耸耸肩,没放在心上。 “各行有各行的法子,事在人为而不在于物。” 柳弊受够了他们的讲话方式,不算愉快的交谈到此为止,唯一的共同目标变成了前面跳脱的黑狗。 驭兽师所驱赶的虫兽,是经过长期驯化得来,本领大小与虫兽自身紧密相关。 到目前为止,柳弊没看出山不予有何惊艳手段。 真与戏法师动手,胜负不难判定。 但愿老天爷垂帘一次,让事情得以圆满结束。 似是对柳弊所想有感,在离着盐桥河岸五十步开外的一个酒楼前,有店伙计挑挂出来个幌子,写着“今日有吴江肥蟹”,那意思很明显,他家有好货。 黑狗停下追逐石球,警觉抬头望向幌子,鼻孔皱了皱,忽然咆哮着朝伙计冲去。 店伙计迷糊着为开张做准备,哪里想得到蹿出这样一条恶犬,被黑狗扑倒后,疯狂喊着救命想要躲避撕咬。 黑狗很有分寸,只是把他按住,没有下一步行动。 山不予拧开腰间竹筒,将蚁群放出。 “就在这里有一部分,和盐桥河水里残留的味道一样。” “你鼻子比狗还灵。” 柳弊没闻到任何腥味,但他既然说了,八成真有。 酒楼内的其他伙计听到同伴求救,抄起身边趁手的家伙就跑来,怎么来的就怎么退回去的,他们没见过这么多的蚂蚁,从梁柱到墙壁,全面覆盖过来。 山不予稳当走在最前,时而打出响指来指挥蚁群的方向。 黑狗变成了领军大将,蚁群随它冲锋陷阵,一座两层的酒楼,被搅闹的鸡飞狗跳。 伙计们不敢面其锋芒,圈养在后院的家畜更是不安分。 出于动物本能,蚁群过境时,顺带着就把自己肚子填饱了。 “我只来找吴江蟹,你们不要乱动!” 山不予发出警告,让旁人远远躲开,唯有一个体态臃肿的富态老爷,不顾众人劝阻,执意来到后院,挡在一处库房通道外。 “不管你是谁!都不能进来坏我财路!我会报官的!” 乡绅富商守财,看钱比命重要。 柳弊刚想亮明身份,以势压人来平息此事,蚁群这样冲到拦路的富商身上,爬过他前往后方。 富商颤抖着张开双臂,恐惧到忘了闭眼,蚂蚁踩着他的眼球走过,把他三魂七魄全都带走。 “啊……啊……啊这……” 喉咙里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等蚁群进去大半,山不予才随之行动,走过富商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双膝发软跪倒在地。 即便是能活下去,日后也变成呆滞的憨傻之人,再无法耀武扬威。 酒楼库房里的调料味道很重,但难不住嗅觉灵敏的蚂蚁,三人刚来到暗处把沿途灯火点燃,蚁群就搬出几个沉甸甸的蟹笼。 第46章 禽戏 柳弊见状大喜,掀开蟹笼盖子,露出活蹦乱跳的吴江蟹,果然是自己所带来的那批! 在螃蟹来路上不必多想,吴江地动导致生灵涂炭,柳弊算是命大才逃过一劫,他不相信还会有另外的蟹农能带来批量蟹货。 蚁群在运出来几筐蟹货之后,却没能有新进展,这家酒楼外面的招牌显眼,库房内里却无有存货。 柳弊当时就急眼了,踏开蚁群来到旁侧,抓过一个伙计的衣领来。 “其它的吴江蟹呢?这点还不够半天售卖的!” 伙计哪里敢反抗,自家老爷还跪着,他没敢隐瞒,把实情尽数告知。 “就这点紫须的,还是老爷昨晚去清源寺高价买来,当噱头使的,今年不知为何品相好的特别稀缺……” 中秋节日吃螃蟹,有钱人吃品,没钱人吃味,吴江所产的紫须蟹是其中佼佼者,深受世家门阀的厚爱。 临安城各处酒楼饭庄都在派人寻找,去各地蟹商手里搜刮,却几乎找不到正经吴江蟹。 往年的门路统统失效,买办们黯然神伤。 开酒楼的老爷也是走投无路,打算去瓦子里找消息子花高价问问情况。 正巧遇到法聪手下的人,向他兜售了几筐。 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柳弊找到。 黑狗上前试探逗弄着螃蟹,蟹钳有力挥舞着,不让狗头靠近。 “看来对方提防着我,故意设局把我引来。” 山不予则环视四周,四周库房全是两层,他们身处天井当院,四面全不透风,视线极差看不到外面。 这地方修的古怪,按奇门修行来说,是一处极难破解的天地死局。 山不予没去考虑会有人设局,仔细琢磨下来,潜意识里觉着要坏事。 “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保险起见,山不予不打算在此逗留,呼喊柳弊就要离开。 刚原路返回到门口,从外面两侧齐刷刷甩进两把流星锤,幸亏山不予反应快,向后翻着跟头躲开。 继而房梁上飘落数个纸人,手持铁索钩链,交错连环向山不予投来,在半空化作弥天大网,窄小空间内,绝无逃脱可能。 山不予双臂交叉用力向两侧一甩,两道寒光迸射,就听见一阵刺耳金属碰撞声,面前的铁链竟被割断。 他小臂衣衫内,藏着两条锋刃,但经此一用,锋刃裂口便失去作用。 “纸人斗法?是张小娘子!” 柳弊脸都绿了,这人怎么来了? 给足张小娘子时间去准备,她所能施展出的手段,不亚于一营军兵。 特别是在局促之间,傀儡不知疼痛的招式占尽了便宜。 听到柳弊认出自己,张小娘子便不再躲避,从惊呆了的伙计们后面慢步走出。 几个动作僵硬的纸人,柳弊和魔力尚且能勉强应付,但在库房里又冲出些竹节人,拿着刀枪剑戟十几种兵器,每一个都对应着一名戏法师。 一人操控一个傀儡,单体的搏杀能力,可不是纸人能比的。 必杀死局,无物可解! 柳弊此时的心情沉入谷底,哀叹一声道:“地动没把我埋了,却要死在这里,你们北人社就没类似的手段救命?” 这话是说给自己听,也是给茉莉听。 “北人社光明磊落,不会用这种……” 茉莉说话声音太小,后面柳弊全然听不见。 也没工夫细听,因为竹节人全都动了起来,像是戏剧舞台上的跑马灯那样,快速变换着步伐舞动兵器,围着三人转圈。 张小娘子在阵外观战,眼神里有一丝落寞。 她不想杀柳弊,但法聪给的允诺,让她无法不照做。 此事了结,法聪会请来御医,为张小娘子的母亲治病。 无论能否治好,唯有一试才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柳弊你不要怪我! 江湖人的决绝,超乎常人所想,柳弊今日必死无疑。 “张小娘子!无缘无故摆出天地杀局,用谋生之法坑杀性命,有违行规!” 山不予调动蚁群护住周身两丈地,尝试数次接近傀儡无果后,蚁群相当于失去了攻击作用,黑狗呜咽着退至身旁,面对傀儡也没了主意。 这时柳弊忽然发现,一路上趴在山不予肩头的鹰不见了。 “你我本来井水不犯河水,贡蟹一事谁掺和,都是死路一条!” 张小娘子不打算废话,一声令下竹节人齐齐行动。 “荒山不予!” 四字一出,从二层雕梁上飞身落来许多拿着短棍的猴子,三两个一组对上竹节人,替他们挡住竹节人。 “吾自取之!” 又是四个字,从山不予口中说出的咒语,有种莫名的魔力,黑狗随之狂吠,数不清的狗儿,从街头巷尾冲来。 酒楼的伙计们退上二楼,缩紧脑袋不敢吭声。 这等打斗的场面,他们还头一回见。 张小娘子不得不拿出玉瓶和火折子,口吐火焰来驱赶狗群。 黑狗是将军,他带头冲锋,越过火焰去咬张小娘子。 一道纸人及时赶到,用身体挡住血盆大口。 “还有别的招吗?有就快用!” 猴子挡不住所有竹节人,柳弊硬着头皮挥剑格挡,他不懂招数,胳膊大腿被接连挨了好几下,疼的他呲牙咧嘴。 “等等!帮手还没来!” 山不予不断从怀里掏零碎,扔出不少毒虫去,有戏法师不小心中招,立刻倒地不起,四肢抽搐不已。 用碗口粗的毛竹锻造成的竹节人傀儡,关节数量多,可做的动作灵活多变,招式比真人还要难以防御。 山不予掏出白玉短笛,躲到柳弊身后吹响。 一曲声响,天井院顶立刻飞来几只雄鹰,它们抓着些瓷瓶向下投掷,把戏法师砸的找不着北。 更有些不知名的飞鸟并排着飞来,盘旋成一道天梯,直通院外。 “你俩走上去!自会有人接应!” 山不予不停吹笛,焦急地催促柳弊两人离开。 柳弊半信半疑踏上鸟背,身形向下沉了沉,飞鸟明显没法完全承载他的体重。 好在不必站住停稳,稍稍适应后,柳弊就加快脚步向上攀登。 纵使戏法师见多识广,也被眼前奇景所震惊,想要动手打落飞鸟,又被恶狗扑倒。 有山不予吹笛站在正中,笛声所到之处,一片禽鸣兽咬之景! 第47章 青楼谈(上) 柳弊拉着茉莉的手,两人跑过盘旋上升的鸟群,来到三四丈高的房顶,其景之绚丽夺目,让在场众人皆失神侧目凝望,手中动作放缓,步步紧逼的傀儡失去灵性,被山不予瞅准机会重创。 “休走!”张小娘子见事情超出自己控制范围,赶忙施法吐火去烧鸟群。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山不予持续吹着玉笛,搭起悬梯的鸟儿根本不惧火烧,硬是顶着火焰,将人安然送到高处。 “你们几个去追!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张小娘子知道柳弊身怀众多隐秘,一次围杀不成,再想处心积虑对付他,难于上青天。 柳弊不是傻子! 山不予展现奇门绝技帮自己逃出升天,双脚踩踏在瓦块上,这一切来的太不可思议,但柳弊反应同样不慢,没有停歇分毫,就朝着远处竭力奔跑。 边跑边回头看,山不予与他的虫兽还在院中左突右闯,无需分神保护柳弊,他聚精会神调动虫兽,其战斗力瞬间翻了数倍。 张小娘子不得已全神贯注来对付他,局势在电光火石间发生变化,从原本的围杀之势,转而变成了被拖入泥潭不得抽身。 “那边的驭兽师!你我无仇无怨!各自停手如何?” 双方一时半刻分不出输赢,每耽搁一刻,张小娘子就愈发焦虑难耐。 山不予反而不再着急,心境平和说道:“受人之托,自当忠人之事,我也很想领教戏法师的手段。” “那就别怪我下死手了!” 张小娘子也被激出真火,手法频率不停加快,各式招数层出不穷,使劲朝着山不予身上招呼。 院中不断传出崩裂的轰鸣,柳弊头也不敢回,一口气跑到盐桥河畔。 再往哪儿去,他心里也没谱,五更天刚过不久,早市变得热闹起来,随着街面行人越来越多,想要找回贡蟹难度徒增。 “那些飞鸟居然那么听她的话!原来女子也能如此帅气!” 茉莉虽惊魂未定,但她似乎是习惯颠沛流离的生活,从死局逃生后,很快恢复如初。 “你怎知山不予是女的?” 柳弊可从未注意过对方的性别,他满心里只惦记着那些螃蟹。 茉莉笑道:“女孩子的直觉,她身上有香味儿。” “那请你的直觉再想想,我们该去往何处。” 如果实在无路可去,柳弊就打算去光禄寺找人了。 吴青玉那人说是去找帮手,到现在还不见人影,自己是没招了,贡蟹找不回来,他与自己同罪。 茉莉眼珠一转,她哪里知道去哪儿,刚想摇头说不知,就见一只黄雀叽喳叫着飞来,绕着两人转三圈后,朝着盐桥河对岸的街道飞去。 “跟着雀儿走!是山不予的灵鸟在为我们引路呢!” 在鸟群搭的桥上,茉莉见过这种黄雀,体态娇小、身形灵活,一看便知充满灵性。 “你确定?” 黄雀飞了一段距离,还会回来催促两人赶紧走,奇怪的举动彻底打消了柳弊的顾虑,选择相信这只黄雀,从三孔桥穿过盐桥河,跟上黄雀一直跑过几条长街大巷,来到一座漂亮楼阁外。 黄雀没有停留,振翅飞进二楼花团锦簇的窗中。 “这地方是……风月阁?” 不等柳弊去看牌匾,茉莉就道出风月阁的名字。 风月阁在临安城不止一处,茉莉所居住的那座,在御街最繁华的中段,这里的风月阁明显要清净许多。 “风月阁阁主喜欢鲜花,所以一年四季都采用各季节时令鲜花来装扮。” 茉莉指着满墙的花草,为柳弊解释。 在楼阁正面,二层往上的位置,果真悬挂着风月阁的牌匾。 “黄雀将我们引到这儿来,不会是要请风月阁庇护吧?” 风月阁隶属于北人社,柳弊想不出为何山不予会和风月阁有联系,即便她再疏远艺人团行,一身本领不会骗人。 “是或不是,去了才知道,你总爱多想。” 与柳弊相处的时间一长,茉莉便洞悉了他的处事方式,所想的实在太多,白白消耗自己的情绪。 不管柳弊,茉莉先走进门内,早晨的青楼内静悄悄的,偶尔会发出些羞人的动静,那是过夜的客人,在发挥余热。 每座风月阁的内部构造相仿,据说是阁主想让所有风月阁的成员,无论去往哪一家,都有回家的感觉,才故意这样设计。 茉莉轻车熟路来到黄雀飞入的房间,轻轻叩响门扉。 “进来吧,等你们很久了。” 一推开门,悠扬古琴声声入耳,黄雀正蹲在窗前架台上吃喝着,一副惬意姿态,看着可爱极了。 里外两间套间,实木家具摆放错落有致,绿花地毯踩上去让人感到轻飘飘的,跟棉花垛相似,柳弊一进来,顿时感到眼神不够用的。 十分复杂的房间设计,柳弊内心本就惴惴不安,环视四周到处都像是能藏人的。 “别担心,不予送你们来这儿,绝对能保你们安全。” 窗旁纱幔后的古琴旁,端坐着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身着轻纱头戴发饰,稍加粉黛已然是别有韵味,不同于江南女子的婉约,眉宇间透着大家闺秀的不凡气度。 她是此屋的主人,那只黄雀便是来找她的。 “你认得山不予?” 柳弊来到纱幔前,与女子隔着一层朦胧相望。 “不仅认得,我还知道你是进奏院的文书叫柳弊,这位也是我风月阁的人。” 女子抚琴一曲终了,双手捋顺琴弦,慢慢使声音平息后,才起身撩开纱幔走到房中圆桌前坐下。 这时柳弊才看到,圆桌边早放着半杯没喝完的茶水。 “两位先喝杯茶稍歇片刻,我去请人来为柳大人解疑答惑。” 女子有条不紊的为两人沏茶倒水,然后转去里间屏风后,柳弊坐在桌旁将热茶喝干又自己倒满,目不转睛盯着屏风看。 “你们风月阁的姑娘,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柳弊不知为何,嘴里蹦出来这样一句话。 茉莉脸色变得不太对劲,扭过头略显生气地看着他。 “李大人,让您久等了,柳弊来了。” 女子在屏风后的话,让柳弊举起的茶杯,悬停在了半空。 第48章 青楼谈(中) “真没想到,进奏院里藏龙卧虎,还有你这样一个能人,先前怎么就没发现?” 女子伴着一位穿着素袍的中年人缓步走出,柳弊未见其真容,光听声音就令他毛骨悚然,把茶杯放好,不自觉站起来整理衣衫。 “李主事,您怎么有闲心跑风月阁?” 柳弊换上笑脸,面对自己的顶头上司,先前的英雄气荡然无存。 李文常背着手,走到柳弊背后,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柳弊,那样子就像初次相识一样。 “进奏院的文书,钦点的采蟹使,没想到还与望月楼有瓜葛,天天在我眼皮子下面做事,我怎么就不知道?” 李文常语气怪异,不用动脑子去想都知道是因何缘故。 事情知而不报是忌讳,在进奏院当值更应遵守规矩,都是锱铢必较的文人,背地里讲究繁多,酸腐不堪。 柳弊没答话,知道上司没说完,表情不变地低着头等待后续。 茉莉可没他这么好的定力,用眼神向女子求救,希望对方看在同门的份上,帮他们解围。 那名女子重新回到古琴前,轻轻抚起另一支曲子,比之刚刚旋律愈发狰狞,隐隐能听到金戈铁马的动静。 “你何时加入的望月楼,又在为他们做了多少事?” 李文常转回到柳弊面前,目不斜视看着柳弊,眼神锋利如刀。 柳弊正低着头,猛然把头抬起,翻着眼皮回以目光,那眼神是李文常未曾见到过的,淡然、平静、超脱物外。 小小一位文书,不会有这样的心境! 李文常用为官多年的经验,立刻得出结论,柳弊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 即使柳弊是出于不知该以什么姿态来面对李文常,但他若说出去,没人会相信他的这个说辞。 “李主事,柳某斗胆问一句,您与望月楼有无关系?如果仅是知晓些情报,奉劝您还是知道少些为妙。” 柳弊的反问,把李文常气笑了,他掏出一块腰牌,刻着“乙”字。 在望月楼内的级别排序里,这个级别算是上层人物了。 常理来讲,级别越高所知晓的内情就越多,想必李文常是知道事情大概,故意要从自己嘴里诈话的。 柳弊也亮明自己的腰牌,那意思不言而喻,双方级别相差太大,没什么可比性,我知道的事情,你应该全部知晓。 “看来他们找了个不错的人选,让你当浑水摸鱼的递刀人,怪不得朝廷派人暗查许久,都没找到线索。” 不光是李文常在找,朝廷早就注意到城中有人员异动,怀疑是对中秋庆典图谋不轨,但一番寻找下来,没有找到可疑人士,就这样暂时搁置下来。 柳弊的官职太小了,小到连品级都没有,在遍地是达官贵人的临安城,他和一颗绿豆没区别。 能对举国上下的庆典造成影响者,没人去想会是这种微末角色。 “那么李主事是来帮我,还是来抓我的?” 柳弊没闲心与他兜圈子,大家光明磊落,索性把事情铺开来讲,都到这种地步,事情再不会变得更差了。 “得了便宜卖乖,被些下九流的江湖客逼得狼狈逃窜,你还逞上英雄了。” “您要只是过来图个嘴痛快,请恕柳某没空奉陪了!” 柳弊才不愿听李文常唠唠叨叨说些没用的,找不到贡蟹就得脑袋搬家,被艺人团行的刺客找到,一样难逃一死。 他一耍无赖,李文常准备好的那些说辞全都用不上,把他也噎得直瞪眼。 “我会通过进奏院的眼线帮你寻贡蟹动向,风月阁喊我来另有要事商量,天黑之前你俩就在这里别离开。” “你说了不算,要不告诉我望月楼的打算,我这就走!” “下午会有侍卫前来护你周全,找消息也需要时间不是?” 李文常显然对于柳弊的猖狂发言感到不适,他说完该说的,赶紧离开房间。 等他走后,琴声戛然而止,那名女子走到门旁,将门栓挂住,又去窗前拉上帘布。 正值太阳初升的亮堂时间,房间内却显得烟雾缭绕。 烟雾的源头来自古琴架台上摆的香炉,插着三根手指粗细的安神香,再躁动的心情,也会被抚平。 女子把房间营造出静谧气氛后,来到柳弊身前,双腿弯曲身子向下,毫无征兆地跪倒下来,双手伏地对着柳弊就拜。 柳弊吓得跳起,躲闪到一旁,女子不依不饶,追着他磕头。 “你这是何意?我与你年龄应该相差不大,别害我!” 平辈磕头,多有些不好隐喻,柳弊躲闪数次无果,女子铁了心要磕。 “请大人出手,救救山不予吧!她会因此事而死的!” 女子声音呜咽,听得柳弊一阵纳闷。 “先起来再说,你和山不予又是什么关系?” 柳弊脑子嗡嗡作响,事情变化太快,他看不透相互有何关联。 女子没有起身,依旧匍匐着说道:“小女子名叫雨霖铃,是风月阁的琴师,幸得阁主搭救才活下来,本是旧京人士,山不予与我同乡,我……我与她亲如手足,她这人最认许诺,大人您给的玉笛,可知当年是何约定?” 对方的话,把柳弊给问住了。 孟磐只给了自己白玉短笛,可没说过里面的故事。 “是何约定?我并不知晓。” “持有玉笛者,被每一任山不予视为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雇主,历代获得此名号的驭兽师,都要遵循此规不得违背。” 雨霖铃恳切的为柳弊解疑答惑,言辞没有半点虚假。 “她本事大的很,又不用护着我,怎还需要我救?” 柳弊郁闷不已,奇门虽是厉害,但规矩繁多,比进奏院当差还麻烦。 雨霖铃一共拜了三拜,才泪眼汪汪直起上半身,眼巴巴看向柳弊。 “柳大人一直找寻贡蟹,所牵扯出的隐秘,足以让她丢了性命……” 言下之意不难理解,只要柳弊不再执着,山不予就算完成约定,便不会中途发生意外。 岂有此理,柳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有心思去体谅别人? 于是张口就要拒绝,不料雨霖铃早有准备,从胸前贴身衣物里,摸出一本古卷。 第49章 青楼谈(下) “我家祖上曾做过走商,偶然间买下这本词家柳三变的亲笔书卷,雨霖铃的名字就来自于此。” 雨霖铃双手奉上古卷,柳弊接过来翻开几页,单看里面的字迹,不像是赝品。 柳弊虽孤家寡人一个,但柳氏宗族还在,他们认定柳永是自己一脉里的名家,多年来费尽心思去收集那些散落在外的古迹。 光这一本书卷,对柳家而言,足够为她换来一辈子的衣食无忧。 不过得看与什么来相比,柳弊没有多加思考,就把书卷退还给她。 “除非帮我找到贡蟹,不然我没法交差,要么让山不予把玉笛还给我,就当此事没发生过。” 雨霖铃又是摇摇头,口口声声说着驭兽师的规矩不能变。 柳弊指着她哼哧哼哧几次没能骂出口,只说了句都是朽木。 “不懂得变通,死不足惜!我帮不了!” 帮了他,谁帮我? 雨霖铃哭哭啼啼着,让柳弊心烦意乱,没听到屋外游廊有人走路的动静。 一门之隔的游廊上,李文常只是出了门,并未当时就离去。 他在外踱步,竖起耳朵偷听里面的谈话。 望月楼内部谁也不清楚哪位是自己人,当柳弊闯入时,李李文常还以为他是来为进奏院办差的。 想用上贡的名义接近官家,听着玄之又玄,但大道至简,这条路在他看来完全行得通。 采蟹使不止一位,运气如此之好的可就这么一位。 众多品种的螃蟹里,官家近年来最喜吴江紫须蟹,吴江那边地动的事,也是今早刚刚传到他手里。 这场地动造成的后果严重到难以想象的程度,李文常翻遍了进奏院的典籍,唯有那些史书里奇闻异事记载里,才能有与之媲美的存在。 吴江官府倒塌崩坏大半,大小官员死伤无数,写信的还是一位主簿,幸存之人找不到主官,只得先让会写字的把内容粗略写了送进京城。 李文常所担心的并非螃蟹拿不到手,望月楼的后续计划无法顺利进行。 而是吴江地动,据典籍所描述,这场地动很可能只是引子,临安与吴江相隔不远,万一地动顺江而下来到京城,可就是大宋无法承受的灾难了。 遍地都是机会,李文常足以预见到接下来的临安城有多疯狂。 他加入望月楼实属意外,出于某种不可抗拒的因素,被迫成为其中一员。 对于挟天子以令天下的打算,李文常持反对意见。 身处恰到好处的位置,却没有参与进来,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让别人对他颇有微词。 此次前来,是避人口舌滥竽充数的,没想到会有意外收获。 自己麾下的文书,莫名其妙被望月楼当成了棋子,不仅是棋子,还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他想来探柳弊的口风,再怎样说都是进奏院的人,稍有差池他这位进奏院的主官难逃罪责。 柳弊的前尘旧事,他全都知晓,北方人能入官署的,都经过多重盘查,不能让心术不正的人进来。 特别是一心想着如何回到旧京的守旧派,时刻都在盘算北上。 爱谈论军事的人都清楚,江南门阀沉溺在声色犬马中不能自拔,在临安城的蜜糖水里泡着,谁会把钱花在军饷上? 望月楼的想法无疑是异想天开,除了他们之外,甚至连当地百姓都不支持北上。 偏安一隅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大家还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每日送到进奏院的文书,来自五湖四海,李文常看遍了各地风土民情,太明白百姓所想。 对这次行动,李文常心情复杂,万一让他们成事,此一去山高路远,弄不好直接把大宋剩余的家底掏个精光,大家一起玩完。 李文常在游廊上所想的,全是些难以处理的大事,致使一大帮甲士冲到楼梯口时,他才堪堪发现。 有三四十名佩刀甲士,领头的两人一个脸四四方方,一个红发驼背,那长相没有能看的。 李文常背起左手,用右手捻着胡须,站稳当中,静静等他们来到近前。 “你们来作甚?里面还在聊机密事情,都站住!” 他认得大方脸的高岚,镖师出身,后经由望月楼帮助,在城中置办镖局,混的风生水起。 高岚对他一抱拳,说明来意:“听上面人说,柳弊遇到点麻烦,我们来帮着解决!” 恢复气力的谭驼儿,有以一敌百之勇,随之而来的甲士,手里皆有不少性命。 听说柳弊接连碰壁吃瘪,刚一休息好的高岚就按捺不住,领着人赶来助拳。 李文常没给让路,放这群莽夫进去,一言不合可能就把风月阁折腾的天翻地覆。 “贡蟹找不回来,耽搁尊上的大计,谁也担当不起!” 高岚急得满头大汗,他听说柳弊再度遭难,是一路飞奔而来的,没有停歇分毫。 “人好好的在里面呢!不必着急,在外面等着吧。” 李文常皱了皱眉,这大方脸跟听不懂人话一样,怪不得进不来官署办事,脑子缺根弦。 高岚继续追问道:“李大人知道是谁阻碍柳弊?” 临安城内民间势力多如牛毛,他也弄不清楚是谁从中作梗。 “艺人团行,法源寺的法聪和尚指使。” 李文常一说人名,后面的谭驼儿马上变了脸色。 “又是他们!秃驴不知多少次插手进来坏事,看我们这次不把他脑袋拧下来!” 高岚气的直跳,李文常摆手示意让他稍安勿躁。 “年轻人性情不要太急躁,水还不够浑,许多贪图便宜的小人都躲藏着没露面呢。” “你们官场的事情我不想知道,也别拦着我去报仇!” 高岚招招手,领人就要走,刚一转身,外面街面上就有喊杀声由远及近传来。 镖师的敏锐洞察力,使得高岚立刻判断出这动静不是百姓争执。 有兵器碰撞的声音!有弩箭破空的声音! “还是朝着风月阁来的!弟兄们!抄家伙!” 高岚把眼睛眯起,长刀出鞘,往身下一甩,身后众甲士同样亮出刀锋,重新走回街面。 第50章 长街血战 从盐桥河方向有许多零碎冲来,数量多到让高岚不知该先看向何处。 “前面的!我乃望月楼高岚……” 高岚还想通报名号以免打错人,最前面骑着黑狗的怪人,理都没理他,就从旁侧钻走,后面跟着遍地黑蚁,和十几条一瘸一拐的野狗。 往头顶天空看去,还有许多飞鸟盘旋,它们也浑身是伤。 “怪哉!怪哉!” 高岚摸不清这人来路,但追在他身后的戏法师,可是认得清清楚楚。 张小娘子操控的傀儡,经历一场激烈搏杀后,也变得遍体鳞伤,纸人更是全部报废不可用,身上的零碎抖落八成,再遇到整备完善的甲士,必杀的心思有所收敛。 没等高岚再问,谭驼儿掂量着一把长柄狼牙棒,咬牙切齿嘟囔着就冲了上去。 他在戏法师之中,看到了曾在码头上与自己搭话的人,就是这人耍了手段,把他们的楼船骗走。 人不会在同一条河里湿两次鞋,谭驼儿将此事视作人生污点,极力想要抹去。 “老谭!还没问明白呢!怎么就冲了!” 谭驼儿动身,甲士们跟着抽刀就上,本就濒临崩溃的傀儡,无法承受甲士的攻势,一声声爆裂开来。 戏法师各自施展保命绝学,迷雾飞沙吞云吐雾,把街面染的乱不可看。 张小娘子在里面格外扎眼,谭驼儿的狼牙棒正对着她面门就砸,无论她用何种手段,都被狼牙棒破开。 向一侧闪身躲开,张小娘子双手往腰间摸出一条软剑,顺着狼牙棒缠绕而来,想逼迫谭驼儿撒手。 谭驼儿双手阴阳一合把,拧动狼牙棒将软剑震开,啪啪两声爆响,长臂猿般的身子向前挥动左臂,像一道铁鞭抽在张小娘子右肩。 戏法师身子骨没那么结实,使出全力的谭驼儿,一招就打碎了张小娘子的肩膀,剧烈疼痛差点让她昏厥过去。 “去守张小娘子!不能让红发怪再靠近!” 周围看出不对劲的戏法师想要施以援手,全被高岚乱披风的刀法给逼退。 “一个都别想跑!全得死在这儿!等把你们收拾了,再找秃驴算账!” 谭驼儿把狼牙棒舞动的呼呼挂风,眼看着把人逼到墙角死路,再一击就能取走她性命时,几道烟火从周遭飞出,冷不丁击中谭驼儿。 噼里啪啦好一阵声响,烟尘呛得谭驼儿不住流泪。 张小娘子只觉着有人搂住腰间,然后身子就飞上后面的高墙。 “希望我没来晚!” 救人者正是鬼手李,他在自家住处总感到心神不宁,于是就自己上街溜达。 倒也是巧合,刚好被他撞见这里的打斗。 见戏法师不是对手,张小娘子身陷重围,鬼手李掂量着身上的器物,早知道该把家里能带的全带了再来。 眼前形势危急,容不得他多想,纵身飞掠赶来,双手套着铁链,正面与谭驼儿交起手来。 狼牙棒硬砸不开铁链,谭驼儿对这人的手劲啧啧称奇,他力气足够大了,没想到占着兵器的优势,还无法撼动对方。 “好胆!连你也砸成肉饼!” “往这儿看!” 这边一句话把谭驼儿喊住,真就下意识往前去看。 鬼手李忽然张开大口,喷出一口白雾,把谭驼儿双眼迷住。 趁此机会,鬼手李蹬步上前,对着面前敞开的胸膛接连打出去十几拳。 每一拳都好似是在砸城墙,鬼手李累的额前汗水直冒,谭驼儿摇晃着才往后退了两步。 “狗贼!还用小伎俩哄我!” 谭驼儿被彻底惹怒,拼命睁开充血的眼,把狼牙棒挥动一整圈,不让鬼手李继续挠痒痒。 狼牙棒往前递,鬼手李双手合十使劲夹住,想要用铁链套住将其夺走卸掉。 谭驼儿不松手,把狼牙棒向怀里拽。 鬼手李拉开架势,与他拉扯争执,谁也不愿松手。 两人僵持几息,鬼手李脸色就胀得通红,单纯比力气,他哪里是谭驼儿的对手,再不放手,容易被跟着把手臂拽断。 谭驼儿的算盘打得响,看着对方全力以赴时,忽然将狼牙棒往前一顶,鬼手毫无防备,向后倒退的速度太快,身体失去重心后,被狼牙棒轻松挑起到半空。 鬼手李同时松开铁链,在空中倒转一圈,双腿蹬在谭驼儿手臂上,借力远跳到三丈开外,双手往腰间去摸出许多石子,撒手扔了出去。 懂暗器手法的人扔石子,威力可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这些石子是对着谭驼儿的关节穴位而去,哪怕是有内衬甲防着,也震的谭驼儿一阵酥麻,难以使出全力。 鬼手李的手段尽出,还是奈何不得谭驼儿,反而被他的狼牙棒逼的节节后退。 “接镖的本事不小,打镖手法一般。”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发出嘲笑,鬼手李咧嘴吼道:“你行你来!他简直不是人!” “不是人也有不是人的打法,我数三声,你就趴下!” 鬼手李打完带来的石子后,向后挪动着不停退,谭驼儿大踏步往前追,待到合适位置,把狼牙棒高举过头顶,使出举火烧天势对着鬼手李脑袋就砸。 “三!” “喊快点!” 鬼手李向后学着兔子那样三连跳,险之又险躲开这一棒。 “二!” 谭驼儿一击不成,收回狼牙棒再使出招苍龙出海,对着鬼手李的面门刺来。 鬼手李依旧偏头躲开,狼牙棒的尖刺划破脸颊,离着眼珠还不足半寸。 “坚持不住了!” “一!” 就在狼牙棒稍作停顿,变刺为扫时,鬼手李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嗖!嗖嗖嗖! 几道要命的风声擦着鬼手李的头顶发丝飞过,虽不是对着他打来,但那种摄人心魄的威力,还是让鬼手李心惊肉跳。 好快的速度! 谭驼儿没反应过来,直接被风声打中。 噗呲!噗呲!噗呲! 身上的锁子甲起到了庇护作用,没有覆盖住的地方,就有朵朵血花盛开。 鬼手李左肩微微一沉,有一袭白衣身影踏着飞过,宛若天上仙人临凡,朝着谭驼儿挥动雪亮宝剑! 第51章 我不独活 谭驼儿抬起狼牙棒,挡住斩来的宝剑,两腮鼓动使出全力,不顾迸血的伤口,再与剑客缠斗。 长柄兵器在近距离搏杀中劣势尽显,谭驼儿直接放弃防守,每一击都想要与剑客换命。 剑客行动潇洒飘逸,最难应付这种具备一定技巧的鲁莽招式,但此人不拘泥于光明正大的剑招,左手往背后一藏,在挥剑的间歇里突释冷箭,打出一枚铁镖。 往后退到张小娘子身旁的鬼手李,见到剑客发镖,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艺人团行派来刺杀柳弊的那人,被柳弊泼了粪汤,差点被憋屈恶心死。 “发什么愣呢!看刀!” 高岚身形如鬼魅,突然出现在鬼手李身侧,人到刀到,对着鬼手李的手臂斩去。 “来得好快!” 鬼手李一惊,单手一翻腕,一根小臂长的铜棍从袖子里划出,挡住了高岚的快刀。 “你这变戏法的,身上装的零碎是多!” 高岚本以为这一刀就能结果他,没想到强弩之末的鬼手李,还能敏捷的进行反击。 “知道我为何有这名号吗?” 鬼手李一晃身子,另外几根铜棍分别出现在各处关节处,摆出一个古怪的姿势。 张小娘子见状,露出绝望的眼神,她知道鬼手李要拼命了。 江湖客各有看家本领,一旦动用便意味着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千万小心……”张小娘子声音极轻,她的伤势很重,鲜血在不断流淌,再拖下去容易失血过多而亡。 鬼手李也是看出事态严重,自己再藏着掖着,两人都得死在这里。 “来吧!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棍快!” 鬼手李转着圈,一阵风似席卷而来,高岚把刀抬到自己眼角位置,压低身子开始蓄力。 短短两息里,铜棍如雨点落下,砸的高岚气血翻涌,那滋味简直和下油锅一样煎熬。 鬼手李屏住呼吸,四肢灵活如傀儡,调动身体所有能动的机能,来控制飞舞的铜棍。 高岚的刀只有一把,但铜棍多到看不清,他无法防住所有的铜棍,肩膀和后背每时每刻都在挨打。 高频挥动铜棍对身体造成的影响不比挨打小,鬼手李能清晰感受到自己肌肉的撕裂。 两人此时的角力,谁一口气续不上,谁就得死在这里。 鬼手李的动作越来越快,都显现出残影来,高岚则身处其中,稳如磐石。 一动一静,一快一慢,高岚一改往日的快刀,与鬼手李用截然相反的手段比试耐力,他的大方脸上青筋暴起,随时都可能爆裂。 另外一边的剑客,业已绕着谭驼儿转了十几圈,在他身上划开几十道伤口。 谭驼儿能站在这里,全靠他非人的意志力。 锁子甲紧紧护住他的要害,只要没有致命伤,谭驼儿就能一直战斗下去。 最先疲惫的竟是剑客,迟迟拿不下对手,她的步伐稍一放缓,就被谭驼儿看到一线破绽,伸手一把抓住剑客衣领,将她抛向高空。 狼牙棒向后撤去,对着剑客挥击。 剑客避无可避,在半空无法调转身形躲闪,要是被狼牙棒砸中,五脏六腑会被搅的粉碎。 谭驼儿嘴角扬起,他已经预见到对方被砸成肉酱的景象了。 剑客双手握紧剑柄,压根没有躲避的意思,剑刃对着狼牙棒挥来的方向,从正面斩下。 通常而言,是不敢用宝剑去碰狼牙棒这等钝器的,容易将剑锋崩碎。 因此谭驼儿双手用力到发白,使出吃奶的力气,想要一击了结对方。 不曾想到剑刃碰住狼牙棒,火花四溅间,竟一点事儿没有,还斩断了几根尖刺,顺着狼牙棒向下,一直斩到谭驼儿的手腕上。 狼牙棒连同手腕一起翻飞出去,剑客轻巧落地,挽了个剑花,左右脚步错开,向前挺剑走近。 剑光如瀑,冲刷开谭驼儿的胸膛,道道剑痕叠加,眨眼间就破了锁子甲,把谭驼儿硬生生给切成千丝万缕。 让谭驼儿冲锋陷阵,他可敌百人,却不是剑客的对手,足以见得此人的手段高明。 高岚眼角余光里,看到谭驼儿倒下去的这一幕,为之心痛不已。 两人私下里的关系不错,高岚从未想过他会这么早死在这里。 那边谭驼儿被杀,这边鬼手李也到了极限,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停住动作,七窍流血双眼凸出,竟是站着死了。 高岚呼哧呼哧喘了口气,猛一泄劲,也趴到地上动弹不得,筋脉关节像是被全揉断了,全然不听他使唤。 一直在风月阁二层的柳弊等人,早听到外面有人打斗,趴在窗户后面看得一清二楚。 当剑客劈了谭驼儿时,琴师雨霖铃忽然捂住嘴巴,惊讶的叫嚷道:“那是把名剑!松间照!” 江湖侠客的兵器有榜单,越好的兵器一亮相,行家里手就知道个大概。 白衣女剑客与名剑松间照,近来在临安城坊间传闻颇多。 “有松间照在的地方,就有飞贼石上流。” 雨霖铃说这话时,眼中有星光闪动,她们这些坊间女子,最喜欢听江湖侠客的故事。 女剑客与飞贼就是一曲侠肝义胆的婉转乐曲,奏不尽江湖儿女的情长。 柳弊对她所说的话,只听进去一半。 另一半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张小娘子身上。 她与鬼手李,何尝不是一对悲情角色?眼看鬼手李耗尽气力迸血而亡,张小娘子也不独活,抬起那条完好的手臂,对着自己胸膛连拍三下。 三道血箭喷出口,直奔着高岚面门飞去,高岚躲闪不及用左臂去挡,血箭硬是射穿了骨头,废了他半条胳膊。 血气大损的张小娘子气势顿时萎靡下来,蕴含毕生功力的舍命一击过后,她没有犹豫,手腕一翻拿出来把柳叶匕首,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李郎,我何曾不知你意,此生蹉跎一念别过,你为我死,我不可独活!” 张小娘子走到鬼手李身前,柳叶匕首划开脖子,鲜血喷涌而出,她到死时,还依偎在鬼手李身侧。 柳弊看罢,心神俱震,转身欲擦拭眼角泪痕时,发现山不予不知何时走到房中站定,静静在那里闭目养神。 第52章 自古鸳鸯成双对 “你何时进来的?也不说一声。” 柳弊被他吓得不轻,楼外的景象太过惨烈,再见到满身狼藉的山不予,心情再度激荡起来。 山不予从怀里摸出个巴掌大的口袋,轻轻一甩扔到柳弊手里。 打开一看,口袋里放着一把大号的铜钥匙,握把上刻着“丁字三号”的字样。 “螃蟹就在常平仓,拿着钥匙去提,明天日落前不会换地方。” 山不予的声音平静,柳弊不知他从何得来的线索,钥匙的确是常平仓的款式。 艺人团行袭击常平仓,又是放火又是劫掠,能将贡蟹再藏回去? 柳弊对此持怀疑态度,他想把事情问明白些,刚想开口,山不予料事在先,往前又多说一句。 “是收回来的狗儿告诉我的,这把钥匙则是鬼手李所给,据他所说,是从张小娘子身上偷来的。” 山不予在与之打斗时,鬼手李忽然扔来个口袋,还几次试探着靠近他身边,把事情原委告知。 原来是他不想看着张小娘子越陷越深,被法聪和尚当作案工具随意使用,以他对法聪的了解,绝不会为了旁人的安危,去费力气找御医。 一切不过是对张小娘子的哄骗,鬼手李说过多次,张小娘子执迷不悟,偏偏就是不听他的。 鬼手李认出山不予的身份后,就托他将消息送给柳弊,有白玉短笛在,容不得说谎。 “规矩就是规矩,你们这行真难以评述。” 柳弊摇摇头,哭笑不得的想要上前与山不予拥抱一下以示慰藉,他刚张开双臂,山不予整个人摇晃着,却倒在了柳弊怀中。 “阿铃……就拜托你照看一二……” 山不予的面具滑落在地,露出一张年轻清秀的脸庞,柳弊仔细看去,她甚至要比茉莉还小一些。 用手指按在她的脖子上,已经没了声息。 再往她后背看去,戳满了密密麻麻的暗器,她能走到这里,完全是靠着潜意识强撑着。 雨霖铃傻了眼,扭捏着跑来,跪倒在地,拉过山不予,将她紧紧抱进怀中,哭嚷的声音很大,却眼眶干涩没有泪水流出。 她的眼泪早在风月阁的夜晚耗干了,在外流落无依无靠的可怜人,能宽慰的只有深夜那轮皎洁的明月。 曾经还有一位好姐妹在临安城附近,时不时会来与她相见。 现如今山不予死去,空留她一人苟活于世。 柳弊觉察到,雨霖铃对她的感情,已经悄然超过了朋友的界限,至于究竟到何种地步,他不敢妄加评判。 “节哀,我没来得及保她。” 楼内楼外同时见到三段艰难的生离死别,哪怕是铜浇铁铸的人,也该为之动容。 雨霖铃哭了半晌,伸手拿起地上的面具,细细抚摸过表面,感受来自上面的余温。 “柳大人,您所为贡蟹,背后的事是真能让您为之抛下生命,也要去完成吗?” 被忽然这样一问,柳弊也答不出个是与不是,一时间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您有苦衷,我不多问,她答应过的许诺,我来替她继续履行。” 雨霖铃将头发盘起,把山不予的面具戴到自己的脸上。 柳弊错愕道:“山不予是驭兽师的传承,你也懂得驭兽?” “每一位能担当山不予称号的驭兽师,培养需要时间,我暂代片刻无妨。” 雨霖铃从山不予的身上摸出那根白玉短笛,怀着复杂的心情吹响。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笛声悠扬,无有一丝哀愁与不甘,听得人心神安宁,波澜不惊。 她从前只是看客,进而转变身份成了局中人,其中事情之繁杂令人扼腕唏嘘。 一曲终了,雨霖铃抱起山不予,将她放置在窗台上。 来自四面八方的飞鸟蜂拥而至,不可思议地把她托起到半空,在风月阁外盘旋三圈做完告别后,振翅飞向城外。 柳弊哑然沉默不语,矗立在窗前,不知该作何感想。 与山不予短暂认识的几个时辰里,柳弊觉着她就是魔幻的代名词,各种手段的施展,乃至最终离去的方法,都那样奇特,无法被常人复刻。 正看着出神,柳弊的右臂忽然传来冰凉的抓握感,低头看去,原来是始终不语的茉莉,哭红了小眼,怯怯地看着自己。 虽流露出切实的不安,但茉莉仍是故作镇定地宽慰道:“柳哥无需害怕,有茉莉陪着你呢!” 柳弊乐出声来,在这场合笑声太过突兀,他脸上的微笑转瞬即逝。 “你倒是认真,这一路死伤多少,稍不留神可就一命归西了。” “呸呸呸!不要说些丧气话!我说没事就是没事!” 茉莉往地上吐了几口,那样子十分滑稽。 “她该有她的归处,柳大人是还要等在这温柔乡里,到天黑再行动?” 街面的乱战已然结束,高岚扛着谭驼儿的尸体,给丢入盐桥河支流航道里,目送他随波逐流远去。 其余还能行动的甲士,全都凑到岸边,低着头为谭驼儿送行。 柳弊看了沉水的谭驼儿最后一眼,他对此人的印象,大概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头子,不过这匆忙诀别,另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来。 “喂喂喂!你们是何人!哪个官署的?敢与人当街械斗,就不怕坐牢吗?” 在盐桥河对岸,一群厢兵姗姗来迟,领头的正是打了场闷仗的万全。 秃驴没抓到,还和不知道哪儿来的刀客们动手,把人家店铺砸的粉碎,万全相当生气,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滋味太不好受,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隔着河就看到高岚往水里扔尸体。 高岚把左拳举起然后张开,“风紧扯呼!” 一众甲士掉头就跑,等万全领兵赶到现场时,除了不能动的,能动的全跑了个干净。 “哎!都怪你们这帮饭桶!跑的太慢!” 万全憋得胸闷,把火气朝着手下的厢兵发。 厢兵个个摇头晃脑,不乐意长官的批评。 “万头儿!隔壁二层上!那不是柳大人吗?” 有厢兵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还在窗前举目感慨的柳弊。 第53章 踏开常平仓衙 “柳弊!快下来!别躲在青楼里看热闹了!” 万全抛来一长串粗鄙不堪的话,那嗓音动静难以入耳。 柳弊当然听得清他在说些什么,赶紧把身子缩回去,整理衣衫就往外走。 “是要与他们动手吗?”茉莉拿着金丝匕首,忐忑问道。 “万全是自己人,山不予不能白死,我要领厢兵去常平仓!” 艺人团行和常平仓管事有勾连,上演这出瞒天过海的大戏,来藏匿真正的珍品,不会有人想到经历劫掠后的常平仓,会成为藏污纳垢最多的地方。 不止是山不予,外面遍地死尸,他们本该在瓦子里忙活,不愁一日三餐饭食,在城中有住处,更有一家老小其乐融融。 这些账皆归在法聪和尚身上,柳弊走上街面,浓郁的血腥味直冲天灵,激出他满心的愤愤不平。 临安城的太平世道里,不该有这么多人死伤。 走过张小娘子与鬼手李身边时,柳弊短暂驻足,鬼手李还瞪着眼睛,鲜血仍在从体内渗出,他拼死的招数,还是没能救下张小娘子。 这俩人到最后死在一起,也算遂了鬼手李的心愿。 柳弊只能给自己找到这样的借口,他不敢多看,怕自己心慌心软,接下来下不定决心。 “你身边姑娘够多的,有机会教老哥两手。” 万全看看他左边是茉莉,右边还跟着个戴着奇怪面具的姑娘,旋即打趣说道。 “等干完这一票,我就托人从风月阁给你介绍,你想要什么样的,这里有的是。” 柳弊强颜欢笑,搪塞万全的回答。 万全以为柳弊被血腥场面吓到,表情才这样僵硬。 “柳老弟不必放在心上,荒唐时节常有的事,死些人而已,我让他们收拾好,不会影响街容。” 万全边说话边挥挥手,就有兵丁收起兵器,找来木桶打水,开始收拾现场。 多少厮杀与不甘,全被盐水河的清水给洗净,不消一刻钟,街面重新变得一尘不染,仿佛刚刚的紧张,从来没有发生过。 柳弊静静目睹兵丁熟练收拾着,迟迟没有说话。 万全抱着膀子,喘着粗气耐心等待柳弊从中还醒过来。 还是茉莉用胳膊轻轻碰了碰柳弊,才让他回神。 “差点忘了,我找到贡蟹藏匿的地方,只是有些为难。” “别婆婆妈妈的,你与孟磐换来的兵,想怎么用全看你自己。” 万全不在乎,当兵打仗只听顶头上司,至于其他旁的全然不在意。 柳弊拿出铜钥匙,在万全眼前晃了晃。 “常平仓衙,敢不敢和我冲一次?” 万全与柳弊四目相对,从他的眼睛里,没看到开玩笑的戏谑,他是认真对待这句话。 厢衙与常平仓衙是邻里官署,日常工作往来多,相互多有联络,官吏兵丁私下里多有往来。 让厢兵冲进常平仓,甚至还有可能与他们大打出手,有些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感觉在。 万全再次确认道:“你这话不是玩笑?” “这把库房钥匙,关着贡蟹。”柳弊坚定地回应道。 若去到常平仓里没有见到贡蟹的影子,此举会直接将他们送进牢里收押重判。 万全得到肯定答复后,把大斧一举,吆喝着朝常平仓方向挥动。 “弟兄们!柳大人说了!贡蟹在常平仓!” 厢兵们用兵器相互击打,发出金戈之声,随声附和道:“贡蟹在常平仓!” 这声音一点儿也不感觉嘈杂,反倒是听得人热血沸腾。 柳弊壮着胆子与万全并肩而行,走在最前的滋味,使柳弊心生出一种强烈的使命感。 “贡蟹是解决所有问题的关键一环,不容有失!” “我有一问,不知当不当讲,不说憋得慌,说了怕你憋得慌!” 万全绷了半晌,还是把话问了出来。 “但讲无妨。”柳弊把头一歪,看他表情就大概知道他想问何事。 “据我所知,朝廷派下的各路采买有许多,像贡蟹这样必不可少的食材,采蟹使不该就你一个才是,这么拼命值得吗?” 在万全看来,柳弊可是豁得出去,堵上身家性命来冲常平仓衙,这事好做不好平啊! 朝廷里的弯弯绕绕太多,各帮各派之间明争暗斗,常平仓是关乎民生最为重要的一环,这里出事,上面大有文章可做。 万一触了哪位不敢惹的霉头,柳弊有九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柳弊咧嘴一笑,“吴江那边天崩地裂,估计他们都被埋进泥沙里了。” “那边难不成是闹地动了?你还能带回来一楼船的吴江蟹?” 万全反应过来时,惊讶到合不拢嘴。 他是知道地动威力有多大的,在儿时曾经有幸经历过一次,自家宅院房屋全倒塌没了,亲朋好友死伤无数。 在那种全看运气的灾难里,自保都成问题,更别说还要护着螃蟹了。 “哼哼!这回知道我的本事了?要不然各方都围着我转圈?” 柳弊觉着算计到万全,让他心情有所放松。 万全自己琢磨着头头是道,没再过多追问,毕竟他能在天灾中侥幸存活下来。 人的气运旺盛,做任何事都有冥冥之中的加持,万全对此十分信服,柳弊是大气运之人,常人所不能的事,他不一定不行。 厢兵队伍快速移动向常平仓衙的情报,很快就被中途运输的骡马队看到,去里面通风报信了。 一处仓衙,无论规模大小,几乎不会安排太多甲士护卫,当听说厢兵前来时,仓衙主事王诚,先去桌案上翻阅查找有无调令。 “奇了怪,各处军巡铺、厢官衙门里皆没有近日要有所求的,他们来作甚?” 王诚问手下官吏,众人全摇头不知,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厢兵借道而行,不是冲着常平仓来的。 不多时,这条推断不攻自破,厢兵在仓衙门外的街面一字排开,万全晃悠着上前,把大斧砸在门槛上。 “让王诚出来说话!就说有位朝廷派来的柳大人要见他!” 喊话层层传递进去,王诚听到后,脸色立马就不对劲了。 朝廷来人?姓柳?没记着有这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