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宋》 第37章 难熬的夜 柳弊家院中一张方桌,摆着三菜一汤,一筐热腾腾的饼子,四人围坐周围,院墙外面站着一排厢兵,两盏灯悬在屋前,一轮明月挂中天,那气氛诡异到难以言喻。 茉莉做完饭菜后,柳弊就让她躲进堂屋紧闭房门,没有自己的招呼,无论外面发生何事,都不能出来。 她的身份敏感,自己还没想好连贯的说辞,不便让她与官兵交谈。 “那位姑娘是谁?” 万全在看过一眼茉莉的长相后,还是痛痛快快问出这个问题。 茉莉年轻貌美如出水芙蓉,虽不是说倾国倾城,骨子里带着的娇柔,还是非常吸引人遐想连连。 “哦,那是我夫人,老家带来的童养媳,年纪还小。” 柳弊急中生智,为茉莉想出来个身份开脱,不然两者年纪相差太多,说别的容易露出破绽。 流年不利时,贩卖自家孩子来求得活命是件十分寻常的事。 柳弊这等人的普通长相,家住归正坊的破烂小院,想正经娶妻是个难事。 合情合理,万全又看向另外两位,“瓦子里有名的戏法师,怎么半夜跑来他家,就为了吃口饭?” 鬼手李与张小娘子,可是瓦子里叫的上号的人,无数显贵的座上宾,想吃什么都能吃着,岂会来到归正坊吃稀汤寡水。 他还在心存疑虑,对自己并不放心。 柳弊把粥碗端起,给大家倒满稀粥,依次放到各位面前。 “他俩是我故交,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在瓦子里厮混,进奏院俸禄微薄,我得想法谋些钱财补贴家用不是?老万?” 稀粥里的青菜,给万全的这碗最多。 柳弊朝他眨眨眼,万全马上明白他的意思。 官场上的事,和百姓交谈还是有区别的,柳弊这是在提醒自己,他俩是官,戏法师再出名,也是百姓。 “都懂,都懂!柳兄好品味,与我一样都爱看变戏法的,今晚没看到鬼手李的大变楼船,还想着太可惜,没想到转眼就见到本人了!” 万全以粥代酒,仰头喝了个干净,把大肚子一挺,撞得桌子摇晃。 人没有和钱过不去的,大家各自赚钱的门路不同,相互间默契地没有多问。 既然把他喊到这张桌上,就有能分一杯羹的意思。 万全一旦松口,柳弊紧跟着递话道:“万兄是巡检使,在这片地方喊出你的名姓比什么都好使,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万兄出手相助。” “说说看,我能帮忙就不会做事不管。” 终于要提到正事了!万全十分期待他能给开出来的价钱有多少,采蟹使出手向来阔气,这活是人尽皆知的肥差,不差钱。 柳弊对他一抱拳,“万兄高义!我就不绕弯子,部分贡蟹被人拿到归正坊下的暗渠黑市售卖,我想请万兄带人去抢回来。” 这是他的权宜之计,对清源寺法聪和尚的话不能有太多期待,黑市的吴江蟹数量也不少,足够拿去交差。 此事越想越可气,柳弊觉着自己就像是被关在木盒里的蛐蛐,供人用草棍挑逗。 明明只需一辆马车的吴江蟹,就能解了自己的围,走上升官发财的康庄大道。 带回来一艘楼船的量,为什么老天爷就是不让自己顺利交差,非要在刀口舔血,来博得一线生机呢? 第38章 不留活人 后门还有埋伏! 来不及躲了! 银光射来的速度太快,等柳弊反应过来时,已经近在咫尺。 再想做出躲闪动作已然来不及,只能尽力扭动身子避开要害。 就在柳弊要被银光射中的刹那,一只手从肋下冒出,准确无误地抓住银光。 撒手平摊开一看,银光是一枚小巧的柳叶镖。 “柳大人千万小心!出手的不是官兵!” 鬼手李险之又险为柳弊接下暗器,他认出是柳叶镖后,身形动作变得更快,横移腾挪到柳弊面前,双手往腰间的几个瘪口袋里一戳。 在暗处躲藏的刺客果然没有收手的意思,另有几枚柳叶镖飞出,依次瞄准了柳弊的头胸和双腿。 “藏头露尾不算好汉,区区飞镖拿不下我等!” 鬼手李双手向外甩,速度同样快的石子呼啸着飞出,在半空拦截住柳叶镖,还有些打入黑暗。 没有回响!对方能空手接下自己的飞石! 扔镖容易,接镖难,鬼手李深知这是遇到硬茬了。 柳弊躲在他的身后,目光一遍遍扫过那些飞镖来的地方,想要找到是谁出手。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也不知他们怎么能准确无误扔出飞镖的,柳弊来不及感慨,忽然看到放在后院门旁的粪桶,是等着转过天来粪车经过时要倒掉的,自己疲于奔命,粪桶可是满的。 一条下三滥的计策涌上心头,柳弊瞅准时机猫腰探身,双手抓住粪桶两边,对着前面就泼。 “哎呀!无耻!” 一个女子惊叫从三丈开外传出,柳弊再次挥舞粪桶,把里面残余的渣滓全部甩了个干干净净。 不出意外,看不见的地方再次传出谩骂声,柳叶镖的袭击也暂时停止。 “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柳弊拉着茉莉就往外走,但张小娘子招呼他俩前往另一个方向。 归正坊离着花坊街近,柳弊所要去的是归正司衙门,然而张小娘子带往的却是这条花坊街。 花坊街实际与名字并不相符,这里全是青楼艺馆,声色犬马的聚集地。 之所以靠近归正坊修建,多有方便意图,归正人乐于沉浸于此,将辛苦赚来的钱财去换几杯花酒,虚度几日光阴。 柳弊跑着跑着竟来到张小娘子前面,他对前往花坊街的路竟然如此熟悉,这招来了茉莉的疑问。 “五郎经常来花坊街?” 茉莉问出这话后,就有些后悔,自己没道理这样发问,她与柳弊之间的关系还没缓和到可以开玩笑的地步。 柳弊没有恼怒,而是打趣道:“我们当文书的,经常会给各个官署的大人探点,不然就以我的月钱,万万喝不起这里的酒。” “前二巷第三个门,敲三下!” 第39章 厢兵入花坊 刀斧手愤怒的低吼和鼻腔呼出的热气扑到柳弊面门上,眼看宝剑无力抵挡,斧刃即将切入自己的身体,那道黑影却比斧刃来的更快。 当啷!噗呲! “好贼!敢对官兵动手!活腻歪了!” “一个不留!全杀了!” 压在柳弊身上的几名刀斧手,人头滚落在地,空缺的脖颈里鲜血迸溅,洒落的到处都是。 目之所及尽是一片血染,柳弊觉着浑身有万只蚂蚁在爬,灼热滚烫的血液不停渗透进衣衫,精神高度紧张导致他开始疯狂挥动手中剑,来驱赶一切来犯之敌。 花坊街上被火把照耀亮如白昼,成片的厢兵用长枪交错成墙,拦住前后去路,袭杀柳弊的弓箭手被更强有力的箭矢射成刺猬。 陷入困境的张小娘子忽然觉着周围的刺客数量减少,立刻看向前二巷口,那边喊杀最为激烈。 “张小娘子!你没事吧!” 鬼手李脚踏屋顶青瓦,提起丹田气以腾云驾雾般的姿态飞掠到花坊街,其间还被厢兵用箭攒射,全被他赤手空拳抓住拦下,一人飞来毫发无损落到张小娘子身边。 周围厢兵见状,无不惊为天人。 有人认出来他们是戏法师,一声惊呼过后,厢兵一拥而上就要活捉两人。 “那个刺客挺难对付,要不是柳弊泼粪,我还真找不到……不好!快去找柳弊!这些厢兵冲我们来了!” 鬼手李刚想攀谈几句,就觉察到周围杀气十足,赶忙询问柳弊人在何处。 “前二巷子三道门……” 张小娘子刚说完,鬼手李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与我交手之人是艺人团行派来的!用暗器的路数不会有错!你让柳弊逃去咱们藏身的地方,岂不是找死?可坏了!” 鬼手李和刺客缠斗几十回合不分输赢,越打越觉着对方的招式熟悉。 凡是有师门者,招数变化不会差太多,鬼手李走南闯北多年,见识过不少武艺高强的侠客。 在临安城内,艺人团行广结善缘,笼络不少江湖人,这个刺客所在的门派,也是归于艺人团行门下。 鬼手李是看出其中门道来,才不和刺客继续打下去,使了个障眼法脱身后,赶紧跑来报信。 可惜还是稍晚半拍,张小娘子把人送进了戏法师在花坊街的一处据点。 “你的意思是说,是艺人团行派遣刺客来杀我们?” 张小娘子愣了神,她始终认为法聪和尚行事作风颇有风度,与艺人团行内的其他人相比,是保有底限的。 结果法聪和尚手段更为毒辣,明面上波澜不惊答应柳弊的要求,紧赶着就尾随其后来杀。 连张小娘子都没能料到,这招暗度陈仓可谓全然无所防备。 “他不能出事!他一死,满城皆乱!” 鬼手李陈说利害关系,正要前去救人,一个虎背熊腰的将官,双手持着长柄大斧,抡圆了横扫击碎墙围,冲撞出前二巷。 柳弊紧紧跟在他身侧,被鲜血染红半截身子,哆嗦着用宝剑护住面门。 “柳弊没事就好!这武将是谁?看着像军巡铺那边的打扮!” 第40章 孟磐 “既然他聪慧如此,何必非请我去?自己坐在那儿掐指一算不就行了?” 柳弊不想与军巡铺牵扯太深,官兵吃人不吐骨头,自己手里的仨瓜俩枣,还不够他们自己分的。 特别是诸位厢官,因所管辖事物与百姓民生息息相关,过手的银钱如流水,柳弊便认定这姓孟的也看上采蟹使所带来的油水了。 万全拍拍自己脸颊,用不可忤逆的口气告诫道:“孟磐此人得罪不起,背后里算计人的本事,比当面表现出的聪慧更甚,连我都得给他三分薄面,奉劝你还是去一趟为好。” 为将者不善言辞,城府在胸中潜藏,能让万全多说几句肺腑之言,柳弊在他眼里的地位可见一斑。 “万大人知不知道他因何找我?真就只是贡蟹?” “这谁知道去,厢官日理万机,需要理会的事物繁杂,你别问我,一去便知。” 万全说罢此话,就转身去调动厢兵,将尸体抬走,简单清理掉花坊街的打斗痕迹,不让箭矢流落民间太多。 随从小校不忘警告各处买卖的管事,此夜发生之事不能向外提起,若谁私下里走漏风声传入万大人耳朵里,保准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官兵的敲打向来管用,反正没太大的事情,杀些该死的贼寇罢了,万全并没放在心上。 相比于一群武艺稀松的毛贼,他更期待知道孟磐那边的意图。 厢官一职管辖太过宽泛,许多看似不相干的事情,最后黑锅都能莫名其妙落在他们头顶,因此无论是谁担任厢官,期间都尽量趋利避害,不会主动参与棘手的突发状况。 何况北厢官署与此地隔着很远,从这里将柳弊调走,多少是冲了归正司的庙。 万全手里有调令,他无须担心这些,大摇大摆领着队伍招摇过市,归正司那边早有人去通报,但那边默契的没有理会。 北厢官署是一处较为宽敞的军巡铺改的,多年前的老宅院,未经太多修缮,在黎明来临前,显得格外萧索破落。 两盏褪色的灯笼被夜风吹拂的左右摇摆,一众厢兵到来时,此地空有一个年迈的老兵守门,倚着墙抱着枪打盹。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到近前,老兵才幽幽醒转过来,突然看到有这么多人,他快速揉了揉眼睛,向前伸着脖子再次确认。 万全把腰牌往前一递,哼哼着说道:“老哥,别看了,我是万全!” 老兵确认腰牌无误,才把目光落到万全那张胖脸上,见是熟人,满脸褶皱便凑到一起,和一朵盛开的菊花相似。 “原来是万大人!您快请进去,孟大人就在院中等着呢!” 万全微微拱手,就迈开大步走了进去,柳弊也学着道声辛苦,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北厢官署院落正中。 随行而来的厢兵,自去角门绕进偏院修整,将刺客尸体妥善安置。 与进奏院的陈设大抵相似,只多了几排兵器架台,还有个猪腰子脸的瘦高个。 孟磐的长相与他的名字可以说是毫无关系,面色蜡黄好像烟鬼,双臂比常人短上足足一截,脚掌却相当宽大,粗眉毛眯缝眼,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这样一个人站在灯下,任谁看来都是那样阴森,还未开口说话,柳弊就先心生怯意。 要不然怎么说,有的人天生适合做某些事。 孟磐最擅长与人辩论,放眼北厢文人没几个是他的对手。 万全捏着鼻子用力擤动,似战马打响鼻,给院子的地面送了份大礼。 然后才对孟磐施礼,把柳弊推到他面前。 “孟大人,我把人给你领来了,这位是采蟹使柳弊,进奏院出身,你们是一路人。” 第41章 得道多助 柳弊没急着回答,而是提出自己的要求:“军巡铺三十名厢兵,由万全带队,借我半日。” “成交。” 孟磐没做考虑,一口答应下来。 “你可曾听说过望月楼?楼船和吴江蟹都是他们给的。” “第二个问题,你一直单身未曾娶妻,哪儿来的夫人?” 孟磐的问题刁钻,且一针见血,全问在柳弊最难回答的地方。 “北人社派来的,天亮之前我需要知道法聪和尚的具体藏身地点。” 柳弊继续回应,一个问题的答案,换取孟磐的一次帮助,两人保持默契,相互不多过问,语句简洁不拖泥带水。 若有第三人站在他俩之间,足可以被唇枪舌剑所伤到。 “第三个问题,你想不想回到家乡,再临故土?” 孟磐背过手去,转身朝向北方,那里有一座名为汴梁的大城,曾几何时是大宋的荣耀,那里存放着这百年来数代人的精气神。 柳弊也侧过身,与孟磐并肩站立。 “你觉着呢?” “克复失地,还于旧都,如今看来是奢望,我们这些人恐是没有机会了,但也不是完全不能。” 孟磐说出句意味不明的回答,像是感慨,又像是在提醒柳弊。 “这算不算答案?你可以换个问题再问。” 柳弊没心思去细品,太动脑筋的事情,此时不合时宜解谜。 孟磐笑着点头,让他说出最后一个要求。 “如果你上面有人,能在朝堂说上话,中秋庆典宴请群臣时,请保我一次。” 柳弊的前面两个回答,还在孟磐的思考范围内。 这次的远远超出孟磐的预料,但对他而言也不难完成,还是答应下来。 “望月楼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北人社是墙头草,艺人团行最自私,你夹在它们三者之间,好自为之。” 孟磐说着话就往回走,他得到了想要的情报,已然心满意足。 柳弊却绕到前面拦住去路,“你还没告诉我贡蟹的消息。” “看我这脑子,贡蟹其实不久前还在盐桥河底,现在想要找到,就得去仓后街找个奇人,这是地址。” 孟磐从怀中摸出一张叠成方块的纸,打开后是街道的绘图,画的非常仔细,对照着不难找到目的地。 柳弊不打算放过这个通晓各路情报的人,要揪着他问个明白。 “奇人和贡蟹有何关系?他是谁?” 孟磐再掏出一根白玉短笛,其质地精良市面罕见。 “驭兽师山不予,当年欠我个人情,你把此物带给她,自然会帮你找到贡蟹。” 驭兽一门属于奇术里,百姓最常见的种类,他们会沿街杂耍卖艺,从观众手里哄些彩头,属于艺人团行管辖范畴,但孟磐却说他与艺人团行水火不容。 “你先去客房休息,五更天时分,万全会带足人手跟你走,我需要时间去找法聪。” 孟磐提早有所安排,来到中庭过道,有仆从迎面走来,为柳弊领路前往客房。 柳弊看到孟磐自己往官署院落更深处走时,口中一直念念有词,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像他这般擅于运筹帷幄的谋士,头脑就没有空闲过。 与官署建筑老旧不同,客房燃着淡香,里面干净整洁,全新的床单被褥,不曾有人住过的样子。 仆从告辞后,柳弊推门而入,里面随后发出一声轻呼。 “是谁?” “柳弊?” 随着桌前灯火点亮,状如惊弓之鸟的茉莉手持金丝匕首,躲在床榻后面的角落里,死死盯着门前。 见到来者是柳弊后,茉莉的情绪明显缓和下来,把匕首收起,无力瘫坐下来。 她被裹挟在厢兵队伍里,随大流来到北厢官署,连万全的面都没见到,直接被人带到客房等待。 在完全陌生的境地中,茉莉重新变回那个来自北地的可怜女娃,藏身于暗处瑟瑟发抖。 柳弊的到来,如同一盏明灯,为茉莉驱散周围的黑暗。 所以在看清柳弊的全貌后,缓和情绪后的茉莉立刻飞扑到他怀里,好一会儿才松开。 当茉莉抬头望向柳弊,两人四目相对不足一寸时,她的小脸瞬间变得通红。 “那个……他们没为难你吧?” 茉莉想不到合适的话题,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尴尬。 柳弊没往别处想,因而不知道茉莉此时心思,只挑着能告知北人社的事简单讲述一遍。 她是北人社派来收集情报的,背后与朝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自己不好全瞒着对方。 必要时还得靠上面派人来施救,柳弊可不会自断后路。 关于与孟磐的交易,茉莉听罢后得出一个非常有趣的结论:身为厢官以权谋私,为满足一己私欲,竟然拿着满营厢兵和斥候来做交换。 “像他这种在官员行列还算好的,别太放在心上,正事要紧。”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等到五更天,自会有人送信来。” 柳弊可不管那些,自己把鞋一脱,往床上一躺,几句话的功夫就发出鼾声。 折腾太久未曾休息,柳弊紧绷的精神早已到了极限。 他巴不得再昏过去几次,等醒来时事情自然全都解决了。 在睡梦中,伴随着浑身每一寸传来的酸痛,柳弊将光禄寺的官痛骂一顿,又向老柳家的列祖列宗抱怨采蟹使的难做。 “从前只想做高官,可真把腰牌拿了才知道有多不易,穿上虎皮想脱可就难了。” 茉莉安稳坐在床边,表情复杂地望向窗外,聆听着更夫报号,不知觉自己就靠在一旁睡着了。 五更天梆子敲过数遍,客房门外就有人敲门,茉莉猛然睁眼,短暂的睡眠让她感到精力充沛,这是先前从未有过的一种体验。 来不及去想自己多久没睡过踏实觉,茉莉就起身去把门打开,一名斥候站在外面,拿着一道调令。 “请柳大人到院外,万大人领兵齐备。” “头前带路!” 柳弊一哆嗦,从床上弹跳起来,把佩剑挂在腰间,双手捋顺衣袍,瞪起眼打起十分精神,接过孟磐给的调令。 调令上写着一处具体的地址,离着法源寺不远,有个叫风雨轩的茶馆,法聪和尚常年在那里有包房。 第42章 清算开始 万全扛着擦拭一新的大斧,在修整完备的队伍前跃跃欲试,等柳弊两人并肩赶来时,他上前一把揽住柳弊的肩膀,满眼里藏不住的欣赏。 “真爷们,没有隔夜仇!你能让孟磐痛快交出调令,有两下子!” 能参与收拾清源寺秃驴的行动,万全感到浑身说不出的舒爽,打着普度众生的旗号四处敛财,军巡铺接到过无数次百姓的诉讼,厢兵却奈何不得对方。 这回有调令在,就有正当理由冲进清源寺对和尚们下手,哪怕抓起来鞭笞一顿,也好解心头之恨。 柳弊也顿足捶胸一阵,把调令高举过头顶,豪迈说道:“前往风雨轩!活捉法聪和尚!” 等厢兵走上街面,柳弊粗略估算一眼,发现人数绝对超过三十。 看来北厢官署与清源寺之间,是还有仇怨没了结的。 借自己的手解恨,还送出一道顺水人情,孟磐果真好算计。 五更天的街巷间已经有些早起的商贩,背着货物来到自家摊位上布置,见厢兵队伍气势汹汹前来,知道有事发生,纷纷给闪开道路。 万全那张凶巴巴的脸摆在这里,事情就不可能小了。 风雨轩在仓前街尽头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门前堆着两头石狮,它家有出早市的习惯,每逢节日还会为石狮装扮,同时把门面修饰的五光十色,煞是吸人眼球。 厢兵队伍来到风雨轩门面前,这里的伙计还在往外搬着花盆,没留神外面的动静,等几根长枪把门拦住时,伙计们还挺着胸脯去质问。 “知道这是哪儿吗?无缘无故堵门,莫要说是军巡铺,临安府衙的办差官也不行!闪开闪开!别耽误买卖开张!” 万全抬胳膊就是一巴掌扇去,把说话的伙计打的晕头转向。 “看到秃头的一个别放过!都给绑了!” 厢兵得令,再不藏着掖着,喊杀着冲进去一通打砸,偌大一座风雨轩,转眼就被砸的七零八落。 店家尚在睡梦中,忽听到窗外的动静,慌乱起身观瞧,正看到万全挥舞大斧,劈碎了堂中那面古董屏风。 “厢兵也不能欺行霸市!来人抄家伙和他们拼了!” 店家一呼百应,反应过来的伙计们拿着棍棒,料定厢兵不敢对百姓下死手,这边就冲过来与厢兵扭打搏斗。 不料万全横扫一斧,把来者整个拦腰砍断,上半截身子跌落在地的刹那,那人还叫骂着,低头看不到双腿,当场惊呼一声就死的透彻。 柳弊迈开碎步,飞快穿过正堂,绕进二楼游廊,与茉莉分头行动,依次踹开每一间客房房门。 能在风雨轩过夜的非富即贵,用此大不敬的手段来搜查,临安府衙门桌上的诉讼书必然堆叠成山。 “哪儿来的毛猴!上蹿下跳成何体统!” “厢兵胆敢私闯民居!我要告你们!” 更有甚者,还在房中行云雨之事,被茉莉当面撞破后,赤裸着身子追出来大骂。 风雨轩的客房有两层,在三楼楼梯口转角处的一间上房内,法聪和尚搂着一位妙龄女子呼呼大睡,乱糟糟的动静接连不停,聒噪的他几次翻身都难以再次入睡。 “风雨轩何时来敲锣打鼓的了?” 法聪睡眼惺忪地取开房门,露出脑袋往四下观瞧。 恰逢柳弊走上楼梯,一抬头正好与法聪对眼。 “法聪!贼秃!休走!” 柳弊并起剑指点向法聪,法聪白净的脸瞬间变绿,晃着宽大袍服转身就走。 顾不得床上还躺着的美人,法聪用力推开屋中书柜,侧身挤进暗门,此处通往隔壁阳台,顺着局促的栅栏往前,想要越过花丛,走另一端的楼梯跑掉。 法聪之所以选这间房当落脚点,便是出于有后门的安全考虑。 清原寺作恶太多,睡在寻常房中,法聪总难以入眠。 在派去刺客刺杀柳弊后,他就一步未曾踏出过房间,寻欢作乐多时,早把衣衫脱个精光,现在身上就一件麻布罩袍,万一有个风吹,立刻真相大白。 柳弊持剑冲进房中,此时蜷缩在被褥里的女子也完全醒来,见到明晃晃宝剑,白眼一翻就又昏睡过去。 由于逃的仓促,书架来不及放回原处,柳弊不难发现这道暗门,他比法聪苗条些,身子一晃就来到阳台边。 “柳弊!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我没个人恩怨吧!” 法聪嘴上哆嗦着求饶,脚步却一刻不停。 他害怕柳弊一怒之下用宝剑削掉脑袋,也没想到柳弊会活着找来寻仇。 “秃驴!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还和我讲江湖道义?” 柳弊气急败坏,不停挥剑去斩周围的花草,硬是走出一条笔直的路来。 “我那都是为大局着想!你若不提螃蟹还好!螃蟹不能给你!都许了下家了!” 法聪挣扎着来到楼梯口,走下去再往前就是风雨轩后门,逃到那里上马就走,只要去到清源寺,便万事大吉。 终于走到生路前,法聪稍稍松了口气,扭过身子朝着柳弊挥手告别。 “山不转水转!咱们来日方长!” 法聪发出狠话,双手提起罩袍,屁颠屁颠跑下楼梯。 刚走到半途,茉莉冲到楼梯间,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 “臭和尚!差点让你跑了!” 法聪脸上刚露出的笑容僵住,他虽不知茉莉是谁,但说出这话,表明她与柳弊是一伙儿的。 再回头看,柳弊也来到楼梯口,前后都是敌人,法聪只得把心一横,纵身尽力跳起,坠下侧面楼道,笔直砸下两层楼去。 哐啷一声巨响,一颗肉弹结结实实落在地板上,柳弊赶紧扶栏向下看,就见法聪翻滚着消失在眼前。 “还真抗摔!快追!” 两人以最快速度跑下楼梯,穿过后门来到僻静街道,一匹黄骠马驮着哀嚎连连的法聪,踏着尘埃扬长而去,早跑出风雨轩二三十丈。 柳弊掐着腰直喘粗气,侧脸看向门内一片鸡飞狗跳,风雨轩内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许多刀客与厢兵混战,万全杀的兴起,抡着大斧嗷嗷怪叫。 “去仓后街先把吴江蟹找来,人和蟹总要有一样!” 第43章 仓后街景 “不带兵过去,会有危险吧?” 茉莉深知两人的处境,远超她能应付的范畴,安全起见,还是和厢兵在一起为好。 “仓后街是条杂街,让厢兵过去,引得麻烦太多。” 柳弊收起宝剑,奔着横穿常平仓前后两条街的斜巷走去,他不想再拖延时间,免得横生枝节。 围绕着一座常平仓,其实共修有四条街道,宽敞到能并排跑两架马车。 仓后街顾名思义,是常平仓的后街,与车水马龙的前街不同,后街风景难以入目。 许多在临安城里买不起房产的流民,白天在码头当力工,天一黑就跑到仓后街休息,躲藏进随手搭建的窝棚里,好歹睡上一觉。 手头凡是有点余钱的人,都不会住在仓后街。 这里鼠蚁横行,疫病无处不在,斗殴、卖身等等龌龊下作的事时有发生,此街的军巡铺被废弃,变成了流民的避难所。 附近官员对此地敬而远之,马车绕道而行,不会给流民任何可趁之机。 柳弊换做平日,绝不会佩剑而来,想进仓后街平安无事,就得在穿着打扮上做文章。 越恶心邋遢的外表,越是无人问津。 流民眼红起来,连兵器是也要抢的。 “把脸涂脏些,衣裙撕碎点,不然别跟我进去受罪。” 像茉莉这幅长相,去仓后街无疑于羊入狼群,定然把她啃得渣都不剩。 茉莉虽当过些时日的流民,但与仓后街的赖皮膏药们有本质区别,在这里全是不求上进、自甘堕落之辈。 她不情愿照做,把妆容全弄花弄乱后,才得以与柳弊一同步入街中。 尚未见到人影,先被一阵恶臭呛着直咳嗽。 茉莉用衣袖捂住鼻子,往前走出十几步,她就开始后悔自己做出跟随的决定。 仓后街未免有些太脏乱了! 石砖缝隙里,时不时会闻到屎尿的气味,夹杂着些许尸体腐烂的朽气,从没来过的人短时间内很难接受这种环境。 柳弊右手按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抽出应敌。 来自不知方位的敌意逐渐显露,仓后街的原住民,不欢迎一切外来者。 要么是来抢东西,要么是被抢,没有第三种选项。 况且还带着一个女人,年轻女子天生自带的体香,在恶臭逼仄的棚户区里,被环境凸显无限放大。 无论茉莉掩饰再好,总会有嗅觉灵敏之人靠近。 柳弊目不斜视,不断加快脚步,对照着路线图纸,绕过横亘在路上的建筑,想要在事发之前找到那名驭兽师。 随着两人的深入,越来越多不安分的眼睛凑过来,柳弊拔出两寸宝剑,好让泛起的寒光发出警告。 这个举动奏效不多,很快贪念便战胜了恐惧,开始有流民走进光亮里,不避讳地跟上柳弊的步伐。 “麻烦了,真不该带你进来。” 事情发展的严重程度,远超柳弊预计,茉莉如同案板鱼肉,每往前走一步,都在挑动流民的神经。 “这人居然住在仓前街中段,看来免不得一场恶战。” 若图纸无误,两人才走出三分之二的路程。 前路已然被几个面色不善的流民堵住,围着他们一圈的至少有二十来人,个个摩拳擦掌,想要满足邪淫欲望。 茉莉用金丝匕首对着流民,忍不住拿出厉声呵斥道:“识相的!都闪开点!磕碰着伤到人概不负责!” 柳弊闻言,快要被她的言辞愁哭了。 “我的好姑奶奶,他们连大宋律法尚且不怕,还能怕你吆喝?” 茉莉尴尬回应道:“在北方,流民总归是有底线的,我以为这里也应如此……” “那是没逼到绝境!这里是临安!不是汴梁!” 柳弊急得跳脚,周围的流民对她垂涎三尺,不住地凑到近前来。 五丈、三丈、一丈五…… 双方距离在不断缩短,柳弊降低呼吸的声音,把宝剑从剑鞘缓缓抽出,整个人蓄势待发,这把剑出必定是要见血。 在仓后街死人是常见的事,官府不会多管,这给了柳弊动手杀人的决心。 流民们对柳弊产生的杀意熟视无睹,他们从不惧怕死亡,过于颠沛流离的生活,使得他们的神经麻木入骨。 一丈!有人走到一丈地内的瞬间,柳弊就动了。 向前踏出一步,侧身顺势抽剑,比刚拿到手时的动作要连贯许多,最前面的流民被一剑扫开,连哼都没哼就倒在地上。 这一剑好像是冲锋的暗号,其余人不退反进,冲来抱住柳弊,与他近身厮打。 柳弊并不会剑法,他纯粹是靠着宝剑锋利来唬人,对手靠得太近,来不及用剑格挡,立刻陷入被动局面。 茉莉那边更不必多说,一介女子敌不过凶恶流民,被打的接连败退,金丝匕首胡乱划过面前,阻止伸来的手强加于自己身上。 眼看局面陷入被动,柳弊想不出脱身之策,忽然几声怪叫从天而降,流民们警觉地停下动作,纷纷抬头向周围高处看去。 柳弊也纳闷,趁着攻势暂停,往地面一趴,几个翻滚退回到茉莉脚旁。 几道黑影发出怪叫,呼啸着落到流民头上,举起一双长臂对着脑袋就砸,顷刻就让鲜血直流。 “山爷来了!我们快走!这人和山爷有关系!” 没被黑影抓头的流民,露出震惊和恐惧的表情,抛下旁人各自夺路而逃,比来时的速度还要快。 经过这么一折腾,柳弊也看清楚救下自己的黑影,竟然是棕毛猴子。 打跑流民后,猴子们不由分说凑过来,拽着柳弊与茉莉的衣角就往前走。 流民似乎非常害怕猴子,有它们领路,往后再没有人敢出面找事。 等来到一座挂着一排红灯笼的宅门外,猴子把门推开,朝柳弊指着里面。 它们不进去,只蜷缩进门厅旁的干草堆里,把眼一闭就不再动弹。 “灵性十足!力气奇大!快要成灵兽了!” 柳弊不吝啬赞美之词,不住夸赞道。 “全是蠢物,真要有灵,主人就不会死!” 有个不分男女的中性声音从院中传来,回应了柳弊的话。 第44章 山不予 “谁在说话?” 柳弊一怔,往里紧走两步,就看到被一棵歪脖老柳挡住的渗人景象。 院中泥土地里,密密麻麻爬满了黑蚂蚁,在中间空着的一小块区域中,躺着一具六尺左右的尸体。 另有一穿着打扮与尸体完全相同的人,跪坐在尸体旁侧,刚刚的声音就是他发出的。 这身服饰异于常人,用许多掺杂五行八卦奇怪符号的饰品来点缀,显得神妙莫测。 柳弊没敢往蚂蚁堆里走,过于密集的小虫,看着令人心慌。 最特别的是两者脸面都被仅有三道横纹的面具遮掩,不知道长相如何。 躺在地上这位面具三道横纹平行连接,跪坐的这位横纹从中间全部断开。 “死的是乾,活的是坤?驭兽师这行挺诡异的。” 柳弊没与这种旁门左道有太多交流,乍一看别有风味在其中。 茉莉不敢妄加评判,她害怕对方突然使出些神鬼莫测的招数,害了他俩的性命。 要不是柳弊没走,她万万不想面对此人。 有客登门,跪坐这人歪过头看向柳弊,脖子用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翻转,身体像蟒蛇一样柔软。 “你身上有熟悉的气味,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说事。” 这次的声音比刚才要冰冷,柳弊看到脚下的蚁群,好似在回应他的话,悄然调整阵型站位。 一旦柳弊表露杀意,蚁群会顷刻将他吞噬。 古怪的感觉让柳弊谨慎应对,当即掏出白玉短笛。 “我有要事想请驭兽师山不予帮忙,这是好友交给我的信物,说可以帮我。” 白玉短笛一出现在院中,蚁群瞬间变得躁动,对方赶忙发出一声轻吟,才呵止住了它们不安的情绪。 “帮忙?很不好意思,躺在这边的死鬼,就是你要找的人。” 他指着一旁的尸体,语气里充满玩味。 死了?柳弊在来时,可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 能让北厢官孟磐惦记着的奇人,居然死的这样凑巧? 柳弊没见过山不予,不知道他的样貌,仅凭对方一句话,很难让自己相信。 “他是我师兄,我们驭兽师是有师门的,面具不能流落在外,他死后这幅面具必须销毁,连同下面的面皮一起,不能留存于世间,这是规矩。” 蚁群听闻此言,缓缓攀爬过来,不动声响地啃吃掉面具,严丝合缝处理掉整张脸,就剩下血肉模糊的一片。 “那算我白来,多有打扰,告辞告辞!” 柳弊被渗的汗毛倒竖,不想在这里多待哪怕一刻,既然要找的人不在了,自己还是先走为妙。 刚要转身,就被分流而来的蚁群拦住去路,并且将他两人朝着尸体方向推赶。 “两位是带着白玉短笛来的,先说说是要帮什么忙。” “昨日临安城码头来了一艘楼船,船舱装满吴江贡蟹,艺人团行不知用了何种手段,把贡蟹夺走,在下正是采蟹使柳弊,贡蟹是我身家性命,还请高人出手相助。” 柳弊觉着有戏,简明扼要说出自己的困惑,朝着他抱拳拱手。 “贡蟹?你可知山不予是怎么死的?”此人冷笑道,“就是法聪请他帮着盗窃贡蟹,事后被杀人灭口!” 坏了!柳弊能明显感觉到风向急转直下,山不予也被法聪派的刺客袭杀,这手段与自己的遭遇一般无二。 “我也被法聪追杀,险些没能来此地,若早知道山不予是因此而死,我不会来。” 柳弊弯腰把玉笛放下,表明想要离开的意思。 蚂蚁们飞快举着玉笛送到此人手里,他拿起来对着天空晃了晃,短笛通身晶莹剔透,不含一丝杂质。 “山不予曾与人有过约定,凡拿玉笛前来,所请求的事不能推脱。” “他不是死了吗?人死如灯灭,不算数的。” 柳弊错愕地望着尸体,江湖奇门诡术的传承里,多有些常人费解的奇怪规矩。 这人把玉笛插在背后的布兜里,双手合拢轻轻一拍,三面房屋顶上有几只雄鹰飞来,围绕着他周身转了几圈后,落在他的肩膀和头顶。 “山不予不是名字,师门只许一位驭兽师待在临安城,谁在这里,谁就是山不予,他死了,我便是新的山不予,正好我要去找法聪报仇,顺手帮你找回贡蟹。” 蚁群刨出土坑,将尸体安放其中后,就爬进他腰间挂满的竹筒内。 蚂蚁的听话程度,不亚于他手臂的延伸。 这种本事还真不多见,试想用蚁群入室盗窃,或者搬运重物,看守很难想到会有人操控蚂蚁来完成。 莫非蟹笼也是被蚁群偷偷搬走的? 柳弊天马行空的想着,新任山不予越过他走出院门,转身对他打了个响指。 “还想不想找贡蟹?想就抓紧跟我来。” “我们先从哪儿查起?”柳弊赶忙跟上,略微弯腰来与他交谈。 对于这个还没有茉莉高的驭兽师,很难不去怀疑他们师门选人,收徒会严格把控身高。 “送你玉笛的人没告诉你地点?我与师兄不常联系,他没告知我太具体的事项。” 驭兽师之间的交流通常由飞鹰送信,速度比鸽子要快数倍之多。 柳弊脱口而出道:“盐桥河,他说不久前贡蟹就在盐桥河。” “那就去盐桥河,走快些。” 一出仓后街,山不予就吹响口哨,从一侧巷子黑影里钻出来条漆黑如墨的大狗,趴伏下来让山不予骑它。 黑狗的奔跑速度要远超柳弊,从仓后街到盐桥河的距离可不短,在行人讪笑中,柳弊完成了这辈子最尴尬的一次追逐。 一对年轻男女跑的面红耳赤,追着前面一个骑着狗的少年,多么滑稽的场景。 “你让狗跑慢点!追不上了!” “天一亮,再想找气味就难了!你真的是采蟹使?一点儿也不着急!” 山不予从怀里取出个玉瓶,倒出一粒丹药,塞进狗嘴里。 “好儿郎!去找吴江蟹!” 来到盐桥河岸边,山不予拍拍狗背,吩咐它去嗅探。 等柳弊赶来时,黑狗已经来到鬼手李大变楼船的地方,朝着河中狂吠。 第45章 驱虫赶兽 黑狗叫嚷一会儿,摇着尾巴跑回山不予跟前,再次讨要丹药。 “下水看看,里面有什么。” 山不予手里的丹药,不知是用何材料做的,对黑狗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一颗丹药办一件事,黑狗转身就跳进冰冷的盐水河中,朝着中心位置游去。 来到它感觉有异样的地方,一个猛子扎进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能看到水面不断浮出的气泡。 到此时为止,柳弊都不明白这能查到些什么。 他在进奏院当值,自诩也见过些市面,可没听说过狗鼻子能分辨出海鲜的区别。 过不多久,黑狗浮出水面,它撕咬着一块造型奇特的木板,一直游到岸边,扔到主人面前。 “这东西是……挺精巧的。” 木板上压着块石头,一端绑着未曾燃烧的火药,另一端装有几道木制机巧触手,和龙虾的前肢相似。 一看便知不是随手扔掉的物件,柳弊看不出名堂,他纳闷这些研究奇门的人,脑子里成天都装着什么。 “是用来表演戏法的道具?昨夜鬼手李在这里大变楼船就在这个地方。” 茉莉同样感到好奇,她心直口快,说出自己的看法。 山不予再次抬手指挥黑狗下水,在半刻时间里,黑狗接连咬出十来块相同的木板。 “鬼手李不仅变了楼船,他把贡蟹放在这木板上,朝着盐水河上游送走了!” 当时的楼船被拉往下游,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随着楼船移动,相反方向的事无人关心。 柳弊意识到这点后,一阵不住地顿足捶胸。 “变戏法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此时躲在城中某处房舍里呼呼大睡的鬼手李,忽然打了个喷嚏从梦中惊醒。 爬起身来看院里没有动静,就再次埋头睡去。 他还不知道柳弊在盐桥河边把他骂了一顿,大变楼船时,鬼手李用了招戏法常用的声东击西来送走贡蟹,也是出于迫不得已而为之。 临安城人都知张小娘子戏法技艺高超绝伦,却鲜有人知晓她为何苦练戏法。 家中老母患怪病,需常年吃药调养,其中几味药近些年来愈发一金难求。 被法聪得知后,他用些手段弄来足量的药材,并以此为要挟,来迫使张小娘子为艺人团行做事。 张小娘子再不情愿,为了母亲只能得过且过。 鬼手李则不然,他痴迷张小娘子,凡是她所在的地方,都有鬼手李的身影。 这种痴情的追随,并没有得到张小娘子的芳心,两人之间的关系拧巴到现在,也没有新进展。 驭兽师知道的内情,比柳弊还多,在等黑狗打捞木板期间,山不予将其娓娓道来。 柳弊越听越气,下次再见到鬼手李,免不得揍他一顿。 “知道用何种手段搬走蟹笼,顺藤摸瓜不难找到。” 山不予又摸出一块圆润的石球,往地上一扔。 黑狗立刻推搡玩耍着,弯弯曲曲向前走,为三人带路。 “驭兽和变戏法哪个容易学上手?”柳弊忽然问道。 山不予拧过头对着他,应该是在看他是否在开玩笑。 “你没睡醒?进入旁门左道都是些无路可走之人,进来再无回头之路,你是官身,大可不必学。” 柳弊连连摆手,为自己辩解道:“误会了,待会儿要和艺人团行的人打起来,我怕斗不过。” 明白他的意思后,山不予耸耸肩,没放在心上。 “各行有各行的法子,事在人为而不在于物。” 柳弊受够了他们的讲话方式,不算愉快的交谈到此为止,唯一的共同目标变成了前面跳脱的黑狗。 驭兽师所驱赶的虫兽,是经过长期驯化得来,本领大小与虫兽自身紧密相关。 到目前为止,柳弊没看出山不予有何惊艳手段。 真与戏法师动手,胜负不难判定。 但愿老天爷垂帘一次,让事情得以圆满结束。 似是对柳弊所想有感,在离着盐桥河岸五十步开外的一个酒楼前,有店伙计挑挂出来个幌子,写着“今日有吴江肥蟹”,那意思很明显,他家有好货。 黑狗停下追逐石球,警觉抬头望向幌子,鼻孔皱了皱,忽然咆哮着朝伙计冲去。 店伙计迷糊着为开张做准备,哪里想得到蹿出这样一条恶犬,被黑狗扑倒后,疯狂喊着救命想要躲避撕咬。 黑狗很有分寸,只是把他按住,没有下一步行动。 山不予拧开腰间竹筒,将蚁群放出。 “就在这里有一部分,和盐桥河水里残留的味道一样。” “你鼻子比狗还灵。” 柳弊没闻到任何腥味,但他既然说了,八成真有。 酒楼内的其他伙计听到同伴求救,抄起身边趁手的家伙就跑来,怎么来的就怎么退回去的,他们没见过这么多的蚂蚁,从梁柱到墙壁,全面覆盖过来。 山不予稳当走在最前,时而打出响指来指挥蚁群的方向。 黑狗变成了领军大将,蚁群随它冲锋陷阵,一座两层的酒楼,被搅闹的鸡飞狗跳。 伙计们不敢面其锋芒,圈养在后院的家畜更是不安分。 出于动物本能,蚁群过境时,顺带着就把自己肚子填饱了。 “我只来找吴江蟹,你们不要乱动!” 山不予发出警告,让旁人远远躲开,唯有一个体态臃肿的富态老爷,不顾众人劝阻,执意来到后院,挡在一处库房通道外。 “不管你是谁!都不能进来坏我财路!我会报官的!” 乡绅富商守财,看钱比命重要。 柳弊刚想亮明身份,以势压人来平息此事,蚁群这样冲到拦路的富商身上,爬过他前往后方。 富商颤抖着张开双臂,恐惧到忘了闭眼,蚂蚁踩着他的眼球走过,把他三魂七魄全都带走。 “啊……啊……啊这……” 喉咙里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等蚁群进去大半,山不予才随之行动,走过富商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双膝发软跪倒在地。 即便是能活下去,日后也变成呆滞的憨傻之人,再无法耀武扬威。 酒楼库房里的调料味道很重,但难不住嗅觉灵敏的蚂蚁,三人刚来到暗处把沿途灯火点燃,蚁群就搬出几个沉甸甸的蟹笼。 第46章 禽戏 柳弊见状大喜,掀开蟹笼盖子,露出活蹦乱跳的吴江蟹,果然是自己所带来的那批! 在螃蟹来路上不必多想,吴江地动导致生灵涂炭,柳弊算是命大才逃过一劫,他不相信还会有另外的蟹农能带来批量蟹货。 蚁群在运出来几筐蟹货之后,却没能有新进展,这家酒楼外面的招牌显眼,库房内里却无有存货。 柳弊当时就急眼了,踏开蚁群来到旁侧,抓过一个伙计的衣领来。 “其它的吴江蟹呢?这点还不够半天售卖的!” 伙计哪里敢反抗,自家老爷还跪着,他没敢隐瞒,把实情尽数告知。 “就这点紫须的,还是老爷昨晚去清源寺高价买来,当噱头使的,今年不知为何品相好的特别稀缺……” 中秋节日吃螃蟹,有钱人吃品,没钱人吃味,吴江所产的紫须蟹是其中佼佼者,深受世家门阀的厚爱。 临安城各处酒楼饭庄都在派人寻找,去各地蟹商手里搜刮,却几乎找不到正经吴江蟹。 往年的门路统统失效,买办们黯然神伤。 开酒楼的老爷也是走投无路,打算去瓦子里找消息子花高价问问情况。 正巧遇到法聪手下的人,向他兜售了几筐。 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柳弊找到。 黑狗上前试探逗弄着螃蟹,蟹钳有力挥舞着,不让狗头靠近。 “看来对方提防着我,故意设局把我引来。” 山不予则环视四周,四周库房全是两层,他们身处天井当院,四面全不透风,视线极差看不到外面。 这地方修的古怪,按奇门修行来说,是一处极难破解的天地死局。 山不予没去考虑会有人设局,仔细琢磨下来,潜意识里觉着要坏事。 “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保险起见,山不予不打算在此逗留,呼喊柳弊就要离开。 刚原路返回到门口,从外面两侧齐刷刷甩进两把流星锤,幸亏山不予反应快,向后翻着跟头躲开。 继而房梁上飘落数个纸人,手持铁索钩链,交错连环向山不予投来,在半空化作弥天大网,窄小空间内,绝无逃脱可能。 山不予双臂交叉用力向两侧一甩,两道寒光迸射,就听见一阵刺耳金属碰撞声,面前的铁链竟被割断。 他小臂衣衫内,藏着两条锋刃,但经此一用,锋刃裂口便失去作用。 “纸人斗法?是张小娘子!” 柳弊脸都绿了,这人怎么来了? 给足张小娘子时间去准备,她所能施展出的手段,不亚于一营军兵。 特别是在局促之间,傀儡不知疼痛的招式占尽了便宜。 听到柳弊认出自己,张小娘子便不再躲避,从惊呆了的伙计们后面慢步走出。 几个动作僵硬的纸人,柳弊和魔力尚且能勉强应付,但在库房里又冲出些竹节人,拿着刀枪剑戟十几种兵器,每一个都对应着一名戏法师。 一人操控一个傀儡,单体的搏杀能力,可不是纸人能比的。 必杀死局,无物可解! 柳弊此时的心情沉入谷底,哀叹一声道:“地动没把我埋了,却要死在这里,你们北人社就没类似的手段救命?” 这话是说给自己听,也是给茉莉听。 “北人社光明磊落,不会用这种……” 茉莉说话声音太小,后面柳弊全然听不见。 也没工夫细听,因为竹节人全都动了起来,像是戏剧舞台上的跑马灯那样,快速变换着步伐舞动兵器,围着三人转圈。 张小娘子在阵外观战,眼神里有一丝落寞。 她不想杀柳弊,但法聪给的允诺,让她无法不照做。 此事了结,法聪会请来御医,为张小娘子的母亲治病。 无论能否治好,唯有一试才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柳弊你不要怪我! 江湖人的决绝,超乎常人所想,柳弊今日必死无疑。 “张小娘子!无缘无故摆出天地杀局,用谋生之法坑杀性命,有违行规!” 山不予调动蚁群护住周身两丈地,尝试数次接近傀儡无果后,蚁群相当于失去了攻击作用,黑狗呜咽着退至身旁,面对傀儡也没了主意。 这时柳弊忽然发现,一路上趴在山不予肩头的鹰不见了。 “你我本来井水不犯河水,贡蟹一事谁掺和,都是死路一条!” 张小娘子不打算废话,一声令下竹节人齐齐行动。 “荒山不予!” 四字一出,从二层雕梁上飞身落来许多拿着短棍的猴子,三两个一组对上竹节人,替他们挡住竹节人。 “吾自取之!” 又是四个字,从山不予口中说出的咒语,有种莫名的魔力,黑狗随之狂吠,数不清的狗儿,从街头巷尾冲来。 酒楼的伙计们退上二楼,缩紧脑袋不敢吭声。 这等打斗的场面,他们还头一回见。 张小娘子不得不拿出玉瓶和火折子,口吐火焰来驱赶狗群。 黑狗是将军,他带头冲锋,越过火焰去咬张小娘子。 一道纸人及时赶到,用身体挡住血盆大口。 “还有别的招吗?有就快用!” 猴子挡不住所有竹节人,柳弊硬着头皮挥剑格挡,他不懂招数,胳膊大腿被接连挨了好几下,疼的他呲牙咧嘴。 “等等!帮手还没来!” 山不予不断从怀里掏零碎,扔出不少毒虫去,有戏法师不小心中招,立刻倒地不起,四肢抽搐不已。 用碗口粗的毛竹锻造成的竹节人傀儡,关节数量多,可做的动作灵活多变,招式比真人还要难以防御。 山不予掏出白玉短笛,躲到柳弊身后吹响。 一曲声响,天井院顶立刻飞来几只雄鹰,它们抓着些瓷瓶向下投掷,把戏法师砸的找不着北。 更有些不知名的飞鸟并排着飞来,盘旋成一道天梯,直通院外。 “你俩走上去!自会有人接应!” 山不予不停吹笛,焦急地催促柳弊两人离开。 柳弊半信半疑踏上鸟背,身形向下沉了沉,飞鸟明显没法完全承载他的体重。 好在不必站住停稳,稍稍适应后,柳弊就加快脚步向上攀登。 纵使戏法师见多识广,也被眼前奇景所震惊,想要动手打落飞鸟,又被恶狗扑倒。 有山不予吹笛站在正中,笛声所到之处,一片禽鸣兽咬之景! 第47章 青楼谈(上) 柳弊拉着茉莉的手,两人跑过盘旋上升的鸟群,来到三四丈高的房顶,其景之绚丽夺目,让在场众人皆失神侧目凝望,手中动作放缓,步步紧逼的傀儡失去灵性,被山不予瞅准机会重创。 “休走!”张小娘子见事情超出自己控制范围,赶忙施法吐火去烧鸟群。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山不予持续吹着玉笛,搭起悬梯的鸟儿根本不惧火烧,硬是顶着火焰,将人安然送到高处。 “你们几个去追!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张小娘子知道柳弊身怀众多隐秘,一次围杀不成,再想处心积虑对付他,难于上青天。 柳弊不是傻子! 山不予展现奇门绝技帮自己逃出升天,双脚踩踏在瓦块上,这一切来的太不可思议,但柳弊反应同样不慢,没有停歇分毫,就朝着远处竭力奔跑。 边跑边回头看,山不予与他的虫兽还在院中左突右闯,无需分神保护柳弊,他聚精会神调动虫兽,其战斗力瞬间翻了数倍。 张小娘子不得已全神贯注来对付他,局势在电光火石间发生变化,从原本的围杀之势,转而变成了被拖入泥潭不得抽身。 “那边的驭兽师!你我无仇无怨!各自停手如何?” 双方一时半刻分不出输赢,每耽搁一刻,张小娘子就愈发焦虑难耐。 山不予反而不再着急,心境平和说道:“受人之托,自当忠人之事,我也很想领教戏法师的手段。” “那就别怪我下死手了!” 张小娘子也被激出真火,手法频率不停加快,各式招数层出不穷,使劲朝着山不予身上招呼。 院中不断传出崩裂的轰鸣,柳弊头也不敢回,一口气跑到盐桥河畔。 再往哪儿去,他心里也没谱,五更天刚过不久,早市变得热闹起来,随着街面行人越来越多,想要找回贡蟹难度徒增。 “那些飞鸟居然那么听她的话!原来女子也能如此帅气!” 茉莉虽惊魂未定,但她似乎是习惯颠沛流离的生活,从死局逃生后,很快恢复如初。 “你怎知山不予是女的?” 柳弊可从未注意过对方的性别,他满心里只惦记着那些螃蟹。 茉莉笑道:“女孩子的直觉,她身上有香味儿。” “那请你的直觉再想想,我们该去往何处。” 如果实在无路可去,柳弊就打算去光禄寺找人了。 吴青玉那人说是去找帮手,到现在还不见人影,自己是没招了,贡蟹找不回来,他与自己同罪。 茉莉眼珠一转,她哪里知道去哪儿,刚想摇头说不知,就见一只黄雀叽喳叫着飞来,绕着两人转三圈后,朝着盐桥河对岸的街道飞去。 “跟着雀儿走!是山不予的灵鸟在为我们引路呢!” 在鸟群搭的桥上,茉莉见过这种黄雀,体态娇小、身形灵活,一看便知充满灵性。 “你确定?” 黄雀飞了一段距离,还会回来催促两人赶紧走,奇怪的举动彻底打消了柳弊的顾虑,选择相信这只黄雀,从三孔桥穿过盐桥河,跟上黄雀一直跑过几条长街大巷,来到一座漂亮楼阁外。 黄雀没有停留,振翅飞进二楼花团锦簇的窗中。 “这地方是……风月阁?” 不等柳弊去看牌匾,茉莉就道出风月阁的名字。 风月阁在临安城不止一处,茉莉所居住的那座,在御街最繁华的中段,这里的风月阁明显要清净许多。 “风月阁阁主喜欢鲜花,所以一年四季都采用各季节时令鲜花来装扮。” 茉莉指着满墙的花草,为柳弊解释。 在楼阁正面,二层往上的位置,果真悬挂着风月阁的牌匾。 “黄雀将我们引到这儿来,不会是要请风月阁庇护吧?” 风月阁隶属于北人社,柳弊想不出为何山不予会和风月阁有联系,即便她再疏远艺人团行,一身本领不会骗人。 “是或不是,去了才知道,你总爱多想。” 与柳弊相处的时间一长,茉莉便洞悉了他的处事方式,所想的实在太多,白白消耗自己的情绪。 不管柳弊,茉莉先走进门内,早晨的青楼内静悄悄的,偶尔会发出些羞人的动静,那是过夜的客人,在发挥余热。 每座风月阁的内部构造相仿,据说是阁主想让所有风月阁的成员,无论去往哪一家,都有回家的感觉,才故意这样设计。 茉莉轻车熟路来到黄雀飞入的房间,轻轻叩响门扉。 “进来吧,等你们很久了。” 一推开门,悠扬古琴声声入耳,黄雀正蹲在窗前架台上吃喝着,一副惬意姿态,看着可爱极了。 里外两间套间,实木家具摆放错落有致,绿花地毯踩上去让人感到轻飘飘的,跟棉花垛相似,柳弊一进来,顿时感到眼神不够用的。 十分复杂的房间设计,柳弊内心本就惴惴不安,环视四周到处都像是能藏人的。 “别担心,不予送你们来这儿,绝对能保你们安全。” 窗旁纱幔后的古琴旁,端坐着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身着轻纱头戴发饰,稍加粉黛已然是别有韵味,不同于江南女子的婉约,眉宇间透着大家闺秀的不凡气度。 她是此屋的主人,那只黄雀便是来找她的。 “你认得山不予?” 柳弊来到纱幔前,与女子隔着一层朦胧相望。 “不仅认得,我还知道你是进奏院的文书叫柳弊,这位也是我风月阁的人。” 女子抚琴一曲终了,双手捋顺琴弦,慢慢使声音平息后,才起身撩开纱幔走到房中圆桌前坐下。 这时柳弊才看到,圆桌边早放着半杯没喝完的茶水。 “两位先喝杯茶稍歇片刻,我去请人来为柳大人解疑答惑。” 女子有条不紊的为两人沏茶倒水,然后转去里间屏风后,柳弊坐在桌旁将热茶喝干又自己倒满,目不转睛盯着屏风看。 “你们风月阁的姑娘,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柳弊不知为何,嘴里蹦出来这样一句话。 茉莉脸色变得不太对劲,扭过头略显生气地看着他。 “李大人,让您久等了,柳弊来了。” 女子在屏风后的话,让柳弊举起的茶杯,悬停在了半空。 第48章 青楼谈(中) “真没想到,进奏院里藏龙卧虎,还有你这样一个能人,先前怎么就没发现?” 女子伴着一位穿着素袍的中年人缓步走出,柳弊未见其真容,光听声音就令他毛骨悚然,把茶杯放好,不自觉站起来整理衣衫。 “李主事,您怎么有闲心跑风月阁?” 柳弊换上笑脸,面对自己的顶头上司,先前的英雄气荡然无存。 李文常背着手,走到柳弊背后,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柳弊,那样子就像初次相识一样。 “进奏院的文书,钦点的采蟹使,没想到还与望月楼有瓜葛,天天在我眼皮子下面做事,我怎么就不知道?” 李文常语气怪异,不用动脑子去想都知道是因何缘故。 事情知而不报是忌讳,在进奏院当值更应遵守规矩,都是锱铢必较的文人,背地里讲究繁多,酸腐不堪。 柳弊没答话,知道上司没说完,表情不变地低着头等待后续。 茉莉可没他这么好的定力,用眼神向女子求救,希望对方看在同门的份上,帮他们解围。 那名女子重新回到古琴前,轻轻抚起另一支曲子,比之刚刚旋律愈发狰狞,隐隐能听到金戈铁马的动静。 “你何时加入的望月楼,又在为他们做了多少事?” 李文常转回到柳弊面前,目不斜视看着柳弊,眼神锋利如刀。 柳弊正低着头,猛然把头抬起,翻着眼皮回以目光,那眼神是李文常未曾见到过的,淡然、平静、超脱物外。 小小一位文书,不会有这样的心境! 李文常用为官多年的经验,立刻得出结论,柳弊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 即使柳弊是出于不知该以什么姿态来面对李文常,但他若说出去,没人会相信他的这个说辞。 “李主事,柳某斗胆问一句,您与望月楼有无关系?如果仅是知晓些情报,奉劝您还是知道少些为妙。” 柳弊的反问,把李文常气笑了,他掏出一块腰牌,刻着“乙”字。 在望月楼内的级别排序里,这个级别算是上层人物了。 常理来讲,级别越高所知晓的内情就越多,想必李文常是知道事情大概,故意要从自己嘴里诈话的。 柳弊也亮明自己的腰牌,那意思不言而喻,双方级别相差太大,没什么可比性,我知道的事情,你应该全部知晓。 “看来他们找了个不错的人选,让你当浑水摸鱼的递刀人,怪不得朝廷派人暗查许久,都没找到线索。” 不光是李文常在找,朝廷早就注意到城中有人员异动,怀疑是对中秋庆典图谋不轨,但一番寻找下来,没有找到可疑人士,就这样暂时搁置下来。 柳弊的官职太小了,小到连品级都没有,在遍地是达官贵人的临安城,他和一颗绿豆没区别。 能对举国上下的庆典造成影响者,没人去想会是这种微末角色。 “那么李主事是来帮我,还是来抓我的?” 柳弊没闲心与他兜圈子,大家光明磊落,索性把事情铺开来讲,都到这种地步,事情再不会变得更差了。 “得了便宜卖乖,被些下九流的江湖客逼得狼狈逃窜,你还逞上英雄了。” “您要只是过来图个嘴痛快,请恕柳某没空奉陪了!” 柳弊才不愿听李文常唠唠叨叨说些没用的,找不到贡蟹就得脑袋搬家,被艺人团行的刺客找到,一样难逃一死。 他一耍无赖,李文常准备好的那些说辞全都用不上,把他也噎得直瞪眼。 “我会通过进奏院的眼线帮你寻贡蟹动向,风月阁喊我来另有要事商量,天黑之前你俩就在这里别离开。” “你说了不算,要不告诉我望月楼的打算,我这就走!” “下午会有侍卫前来护你周全,找消息也需要时间不是?” 李文常显然对于柳弊的猖狂发言感到不适,他说完该说的,赶紧离开房间。 等他走后,琴声戛然而止,那名女子走到门旁,将门栓挂住,又去窗前拉上帘布。 正值太阳初升的亮堂时间,房间内却显得烟雾缭绕。 烟雾的源头来自古琴架台上摆的香炉,插着三根手指粗细的安神香,再躁动的心情,也会被抚平。 女子把房间营造出静谧气氛后,来到柳弊身前,双腿弯曲身子向下,毫无征兆地跪倒下来,双手伏地对着柳弊就拜。 柳弊吓得跳起,躲闪到一旁,女子不依不饶,追着他磕头。 “你这是何意?我与你年龄应该相差不大,别害我!” 平辈磕头,多有些不好隐喻,柳弊躲闪数次无果,女子铁了心要磕。 “请大人出手,救救山不予吧!她会因此事而死的!” 女子声音呜咽,听得柳弊一阵纳闷。 “先起来再说,你和山不予又是什么关系?” 柳弊脑子嗡嗡作响,事情变化太快,他看不透相互有何关联。 女子没有起身,依旧匍匐着说道:“小女子名叫雨霖铃,是风月阁的琴师,幸得阁主搭救才活下来,本是旧京人士,山不予与我同乡,我……我与她亲如手足,她这人最认许诺,大人您给的玉笛,可知当年是何约定?” 对方的话,把柳弊给问住了。 孟磐只给了自己白玉短笛,可没说过里面的故事。 “是何约定?我并不知晓。” “持有玉笛者,被每一任山不予视为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雇主,历代获得此名号的驭兽师,都要遵循此规不得违背。” 雨霖铃恳切的为柳弊解疑答惑,言辞没有半点虚假。 “她本事大的很,又不用护着我,怎还需要我救?” 柳弊郁闷不已,奇门虽是厉害,但规矩繁多,比进奏院当差还麻烦。 雨霖铃一共拜了三拜,才泪眼汪汪直起上半身,眼巴巴看向柳弊。 “柳大人一直找寻贡蟹,所牵扯出的隐秘,足以让她丢了性命……” 言下之意不难理解,只要柳弊不再执着,山不予就算完成约定,便不会中途发生意外。 岂有此理,柳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有心思去体谅别人? 于是张口就要拒绝,不料雨霖铃早有准备,从胸前贴身衣物里,摸出一本古卷。 第49章 青楼谈(下) “我家祖上曾做过走商,偶然间买下这本词家柳三变的亲笔书卷,雨霖铃的名字就来自于此。” 雨霖铃双手奉上古卷,柳弊接过来翻开几页,单看里面的字迹,不像是赝品。 柳弊虽孤家寡人一个,但柳氏宗族还在,他们认定柳永是自己一脉里的名家,多年来费尽心思去收集那些散落在外的古迹。 光这一本书卷,对柳家而言,足够为她换来一辈子的衣食无忧。 不过得看与什么来相比,柳弊没有多加思考,就把书卷退还给她。 “除非帮我找到贡蟹,不然我没法交差,要么让山不予把玉笛还给我,就当此事没发生过。” 雨霖铃又是摇摇头,口口声声说着驭兽师的规矩不能变。 柳弊指着她哼哧哼哧几次没能骂出口,只说了句都是朽木。 “不懂得变通,死不足惜!我帮不了!” 帮了他,谁帮我? 雨霖铃哭哭啼啼着,让柳弊心烦意乱,没听到屋外游廊有人走路的动静。 一门之隔的游廊上,李文常只是出了门,并未当时就离去。 他在外踱步,竖起耳朵偷听里面的谈话。 望月楼内部谁也不清楚哪位是自己人,当柳弊闯入时,李李文常还以为他是来为进奏院办差的。 想用上贡的名义接近官家,听着玄之又玄,但大道至简,这条路在他看来完全行得通。 采蟹使不止一位,运气如此之好的可就这么一位。 众多品种的螃蟹里,官家近年来最喜吴江紫须蟹,吴江那边地动的事,也是今早刚刚传到他手里。 这场地动造成的后果严重到难以想象的程度,李文常翻遍了进奏院的典籍,唯有那些史书里奇闻异事记载里,才能有与之媲美的存在。 吴江官府倒塌崩坏大半,大小官员死伤无数,写信的还是一位主簿,幸存之人找不到主官,只得先让会写字的把内容粗略写了送进京城。 李文常所担心的并非螃蟹拿不到手,望月楼的后续计划无法顺利进行。 而是吴江地动,据典籍所描述,这场地动很可能只是引子,临安与吴江相隔不远,万一地动顺江而下来到京城,可就是大宋无法承受的灾难了。 遍地都是机会,李文常足以预见到接下来的临安城有多疯狂。 他加入望月楼实属意外,出于某种不可抗拒的因素,被迫成为其中一员。 对于挟天子以令天下的打算,李文常持反对意见。 身处恰到好处的位置,却没有参与进来,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让别人对他颇有微词。 此次前来,是避人口舌滥竽充数的,没想到会有意外收获。 自己麾下的文书,莫名其妙被望月楼当成了棋子,不仅是棋子,还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他想来探柳弊的口风,再怎样说都是进奏院的人,稍有差池他这位进奏院的主官难逃罪责。 柳弊的前尘旧事,他全都知晓,北方人能入官署的,都经过多重盘查,不能让心术不正的人进来。 特别是一心想着如何回到旧京的守旧派,时刻都在盘算北上。 爱谈论军事的人都清楚,江南门阀沉溺在声色犬马中不能自拔,在临安城的蜜糖水里泡着,谁会把钱花在军饷上? 望月楼的想法无疑是异想天开,除了他们之外,甚至连当地百姓都不支持北上。 偏安一隅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大家还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每日送到进奏院的文书,来自五湖四海,李文常看遍了各地风土民情,太明白百姓所想。 对这次行动,李文常心情复杂,万一让他们成事,此一去山高路远,弄不好直接把大宋剩余的家底掏个精光,大家一起玩完。 李文常在游廊上所想的,全是些难以处理的大事,致使一大帮甲士冲到楼梯口时,他才堪堪发现。 有三四十名佩刀甲士,领头的两人一个脸四四方方,一个红发驼背,那长相没有能看的。 李文常背起左手,用右手捻着胡须,站稳当中,静静等他们来到近前。 “你们来作甚?里面还在聊机密事情,都站住!” 他认得大方脸的高岚,镖师出身,后经由望月楼帮助,在城中置办镖局,混的风生水起。 高岚对他一抱拳,说明来意:“听上面人说,柳弊遇到点麻烦,我们来帮着解决!” 恢复气力的谭驼儿,有以一敌百之勇,随之而来的甲士,手里皆有不少性命。 听说柳弊接连碰壁吃瘪,刚一休息好的高岚就按捺不住,领着人赶来助拳。 李文常没给让路,放这群莽夫进去,一言不合可能就把风月阁折腾的天翻地覆。 “贡蟹找不回来,耽搁尊上的大计,谁也担当不起!” 高岚急得满头大汗,他听说柳弊再度遭难,是一路飞奔而来的,没有停歇分毫。 “人好好的在里面呢!不必着急,在外面等着吧。” 李文常皱了皱眉,这大方脸跟听不懂人话一样,怪不得进不来官署办事,脑子缺根弦。 高岚继续追问道:“李大人知道是谁阻碍柳弊?” 临安城内民间势力多如牛毛,他也弄不清楚是谁从中作梗。 “艺人团行,法源寺的法聪和尚指使。” 李文常一说人名,后面的谭驼儿马上变了脸色。 “又是他们!秃驴不知多少次插手进来坏事,看我们这次不把他脑袋拧下来!” 高岚气的直跳,李文常摆手示意让他稍安勿躁。 “年轻人性情不要太急躁,水还不够浑,许多贪图便宜的小人都躲藏着没露面呢。” “你们官场的事情我不想知道,也别拦着我去报仇!” 高岚招招手,领人就要走,刚一转身,外面街面上就有喊杀声由远及近传来。 镖师的敏锐洞察力,使得高岚立刻判断出这动静不是百姓争执。 有兵器碰撞的声音!有弩箭破空的声音! “还是朝着风月阁来的!弟兄们!抄家伙!” 高岚把眼睛眯起,长刀出鞘,往身下一甩,身后众甲士同样亮出刀锋,重新走回街面。 第50章 长街血战 从盐桥河方向有许多零碎冲来,数量多到让高岚不知该先看向何处。 “前面的!我乃望月楼高岚……” 高岚还想通报名号以免打错人,最前面骑着黑狗的怪人,理都没理他,就从旁侧钻走,后面跟着遍地黑蚁,和十几条一瘸一拐的野狗。 往头顶天空看去,还有许多飞鸟盘旋,它们也浑身是伤。 “怪哉!怪哉!” 高岚摸不清这人来路,但追在他身后的戏法师,可是认得清清楚楚。 张小娘子操控的傀儡,经历一场激烈搏杀后,也变得遍体鳞伤,纸人更是全部报废不可用,身上的零碎抖落八成,再遇到整备完善的甲士,必杀的心思有所收敛。 没等高岚再问,谭驼儿掂量着一把长柄狼牙棒,咬牙切齿嘟囔着就冲了上去。 他在戏法师之中,看到了曾在码头上与自己搭话的人,就是这人耍了手段,把他们的楼船骗走。 人不会在同一条河里湿两次鞋,谭驼儿将此事视作人生污点,极力想要抹去。 “老谭!还没问明白呢!怎么就冲了!” 谭驼儿动身,甲士们跟着抽刀就上,本就濒临崩溃的傀儡,无法承受甲士的攻势,一声声爆裂开来。 戏法师各自施展保命绝学,迷雾飞沙吞云吐雾,把街面染的乱不可看。 张小娘子在里面格外扎眼,谭驼儿的狼牙棒正对着她面门就砸,无论她用何种手段,都被狼牙棒破开。 向一侧闪身躲开,张小娘子双手往腰间摸出一条软剑,顺着狼牙棒缠绕而来,想逼迫谭驼儿撒手。 谭驼儿双手阴阳一合把,拧动狼牙棒将软剑震开,啪啪两声爆响,长臂猿般的身子向前挥动左臂,像一道铁鞭抽在张小娘子右肩。 戏法师身子骨没那么结实,使出全力的谭驼儿,一招就打碎了张小娘子的肩膀,剧烈疼痛差点让她昏厥过去。 “去守张小娘子!不能让红发怪再靠近!” 周围看出不对劲的戏法师想要施以援手,全被高岚乱披风的刀法给逼退。 “一个都别想跑!全得死在这儿!等把你们收拾了,再找秃驴算账!” 谭驼儿把狼牙棒舞动的呼呼挂风,眼看着把人逼到墙角死路,再一击就能取走她性命时,几道烟火从周遭飞出,冷不丁击中谭驼儿。 噼里啪啦好一阵声响,烟尘呛得谭驼儿不住流泪。 张小娘子只觉着有人搂住腰间,然后身子就飞上后面的高墙。 “希望我没来晚!” 救人者正是鬼手李,他在自家住处总感到心神不宁,于是就自己上街溜达。 倒也是巧合,刚好被他撞见这里的打斗。 见戏法师不是对手,张小娘子身陷重围,鬼手李掂量着身上的器物,早知道该把家里能带的全带了再来。 眼前形势危急,容不得他多想,纵身飞掠赶来,双手套着铁链,正面与谭驼儿交起手来。 狼牙棒硬砸不开铁链,谭驼儿对这人的手劲啧啧称奇,他力气足够大了,没想到占着兵器的优势,还无法撼动对方。 “好胆!连你也砸成肉饼!” “往这儿看!” 这边一句话把谭驼儿喊住,真就下意识往前去看。 鬼手李忽然张开大口,喷出一口白雾,把谭驼儿双眼迷住。 趁此机会,鬼手李蹬步上前,对着面前敞开的胸膛接连打出去十几拳。 每一拳都好似是在砸城墙,鬼手李累的额前汗水直冒,谭驼儿摇晃着才往后退了两步。 “狗贼!还用小伎俩哄我!” 谭驼儿被彻底惹怒,拼命睁开充血的眼,把狼牙棒挥动一整圈,不让鬼手李继续挠痒痒。 狼牙棒往前递,鬼手李双手合十使劲夹住,想要用铁链套住将其夺走卸掉。 谭驼儿不松手,把狼牙棒向怀里拽。 鬼手李拉开架势,与他拉扯争执,谁也不愿松手。 两人僵持几息,鬼手李脸色就胀得通红,单纯比力气,他哪里是谭驼儿的对手,再不放手,容易被跟着把手臂拽断。 谭驼儿的算盘打得响,看着对方全力以赴时,忽然将狼牙棒往前一顶,鬼手毫无防备,向后倒退的速度太快,身体失去重心后,被狼牙棒轻松挑起到半空。 鬼手李同时松开铁链,在空中倒转一圈,双腿蹬在谭驼儿手臂上,借力远跳到三丈开外,双手往腰间去摸出许多石子,撒手扔了出去。 懂暗器手法的人扔石子,威力可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这些石子是对着谭驼儿的关节穴位而去,哪怕是有内衬甲防着,也震的谭驼儿一阵酥麻,难以使出全力。 鬼手李的手段尽出,还是奈何不得谭驼儿,反而被他的狼牙棒逼的节节后退。 “接镖的本事不小,打镖手法一般。”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发出嘲笑,鬼手李咧嘴吼道:“你行你来!他简直不是人!” “不是人也有不是人的打法,我数三声,你就趴下!” 鬼手李打完带来的石子后,向后挪动着不停退,谭驼儿大踏步往前追,待到合适位置,把狼牙棒高举过头顶,使出举火烧天势对着鬼手李脑袋就砸。 “三!” “喊快点!” 鬼手李向后学着兔子那样三连跳,险之又险躲开这一棒。 “二!” 谭驼儿一击不成,收回狼牙棒再使出招苍龙出海,对着鬼手李的面门刺来。 鬼手李依旧偏头躲开,狼牙棒的尖刺划破脸颊,离着眼珠还不足半寸。 “坚持不住了!” “一!” 就在狼牙棒稍作停顿,变刺为扫时,鬼手李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嗖!嗖嗖嗖! 几道要命的风声擦着鬼手李的头顶发丝飞过,虽不是对着他打来,但那种摄人心魄的威力,还是让鬼手李心惊肉跳。 好快的速度! 谭驼儿没反应过来,直接被风声打中。 噗呲!噗呲!噗呲! 身上的锁子甲起到了庇护作用,没有覆盖住的地方,就有朵朵血花盛开。 鬼手李左肩微微一沉,有一袭白衣身影踏着飞过,宛若天上仙人临凡,朝着谭驼儿挥动雪亮宝剑! 第51章 我不独活 谭驼儿抬起狼牙棒,挡住斩来的宝剑,两腮鼓动使出全力,不顾迸血的伤口,再与剑客缠斗。 长柄兵器在近距离搏杀中劣势尽显,谭驼儿直接放弃防守,每一击都想要与剑客换命。 剑客行动潇洒飘逸,最难应付这种具备一定技巧的鲁莽招式,但此人不拘泥于光明正大的剑招,左手往背后一藏,在挥剑的间歇里突释冷箭,打出一枚铁镖。 往后退到张小娘子身旁的鬼手李,见到剑客发镖,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艺人团行派来刺杀柳弊的那人,被柳弊泼了粪汤,差点被憋屈恶心死。 “发什么愣呢!看刀!” 高岚身形如鬼魅,突然出现在鬼手李身侧,人到刀到,对着鬼手李的手臂斩去。 “来得好快!” 鬼手李一惊,单手一翻腕,一根小臂长的铜棍从袖子里划出,挡住了高岚的快刀。 “你这变戏法的,身上装的零碎是多!” 高岚本以为这一刀就能结果他,没想到强弩之末的鬼手李,还能敏捷的进行反击。 “知道我为何有这名号吗?” 鬼手李一晃身子,另外几根铜棍分别出现在各处关节处,摆出一个古怪的姿势。 张小娘子见状,露出绝望的眼神,她知道鬼手李要拼命了。 江湖客各有看家本领,一旦动用便意味着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千万小心……”张小娘子声音极轻,她的伤势很重,鲜血在不断流淌,再拖下去容易失血过多而亡。 鬼手李也是看出事态严重,自己再藏着掖着,两人都得死在这里。 “来吧!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棍快!” 鬼手李转着圈,一阵风似席卷而来,高岚把刀抬到自己眼角位置,压低身子开始蓄力。 短短两息里,铜棍如雨点落下,砸的高岚气血翻涌,那滋味简直和下油锅一样煎熬。 鬼手李屏住呼吸,四肢灵活如傀儡,调动身体所有能动的机能,来控制飞舞的铜棍。 高岚的刀只有一把,但铜棍多到看不清,他无法防住所有的铜棍,肩膀和后背每时每刻都在挨打。 高频挥动铜棍对身体造成的影响不比挨打小,鬼手李能清晰感受到自己肌肉的撕裂。 两人此时的角力,谁一口气续不上,谁就得死在这里。 鬼手李的动作越来越快,都显现出残影来,高岚则身处其中,稳如磐石。 一动一静,一快一慢,高岚一改往日的快刀,与鬼手李用截然相反的手段比试耐力,他的大方脸上青筋暴起,随时都可能爆裂。 另外一边的剑客,业已绕着谭驼儿转了十几圈,在他身上划开几十道伤口。 谭驼儿能站在这里,全靠他非人的意志力。 锁子甲紧紧护住他的要害,只要没有致命伤,谭驼儿就能一直战斗下去。 最先疲惫的竟是剑客,迟迟拿不下对手,她的步伐稍一放缓,就被谭驼儿看到一线破绽,伸手一把抓住剑客衣领,将她抛向高空。 狼牙棒向后撤去,对着剑客挥击。 剑客避无可避,在半空无法调转身形躲闪,要是被狼牙棒砸中,五脏六腑会被搅的粉碎。 谭驼儿嘴角扬起,他已经预见到对方被砸成肉酱的景象了。 剑客双手握紧剑柄,压根没有躲避的意思,剑刃对着狼牙棒挥来的方向,从正面斩下。 通常而言,是不敢用宝剑去碰狼牙棒这等钝器的,容易将剑锋崩碎。 因此谭驼儿双手用力到发白,使出吃奶的力气,想要一击了结对方。 不曾想到剑刃碰住狼牙棒,火花四溅间,竟一点事儿没有,还斩断了几根尖刺,顺着狼牙棒向下,一直斩到谭驼儿的手腕上。 狼牙棒连同手腕一起翻飞出去,剑客轻巧落地,挽了个剑花,左右脚步错开,向前挺剑走近。 剑光如瀑,冲刷开谭驼儿的胸膛,道道剑痕叠加,眨眼间就破了锁子甲,把谭驼儿硬生生给切成千丝万缕。 让谭驼儿冲锋陷阵,他可敌百人,却不是剑客的对手,足以见得此人的手段高明。 高岚眼角余光里,看到谭驼儿倒下去的这一幕,为之心痛不已。 两人私下里的关系不错,高岚从未想过他会这么早死在这里。 那边谭驼儿被杀,这边鬼手李也到了极限,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停住动作,七窍流血双眼凸出,竟是站着死了。 高岚呼哧呼哧喘了口气,猛一泄劲,也趴到地上动弹不得,筋脉关节像是被全揉断了,全然不听他使唤。 一直在风月阁二层的柳弊等人,早听到外面有人打斗,趴在窗户后面看得一清二楚。 当剑客劈了谭驼儿时,琴师雨霖铃忽然捂住嘴巴,惊讶的叫嚷道:“那是把名剑!松间照!” 江湖侠客的兵器有榜单,越好的兵器一亮相,行家里手就知道个大概。 白衣女剑客与名剑松间照,近来在临安城坊间传闻颇多。 “有松间照在的地方,就有飞贼石上流。” 雨霖铃说这话时,眼中有星光闪动,她们这些坊间女子,最喜欢听江湖侠客的故事。 女剑客与飞贼就是一曲侠肝义胆的婉转乐曲,奏不尽江湖儿女的情长。 柳弊对她所说的话,只听进去一半。 另一半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张小娘子身上。 她与鬼手李,何尝不是一对悲情角色?眼看鬼手李耗尽气力迸血而亡,张小娘子也不独活,抬起那条完好的手臂,对着自己胸膛连拍三下。 三道血箭喷出口,直奔着高岚面门飞去,高岚躲闪不及用左臂去挡,血箭硬是射穿了骨头,废了他半条胳膊。 血气大损的张小娘子气势顿时萎靡下来,蕴含毕生功力的舍命一击过后,她没有犹豫,手腕一翻拿出来把柳叶匕首,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李郎,我何曾不知你意,此生蹉跎一念别过,你为我死,我不可独活!” 张小娘子走到鬼手李身前,柳叶匕首划开脖子,鲜血喷涌而出,她到死时,还依偎在鬼手李身侧。 柳弊看罢,心神俱震,转身欲擦拭眼角泪痕时,发现山不予不知何时走到房中站定,静静在那里闭目养神。 第52章 自古鸳鸯成双对 “你何时进来的?也不说一声。” 柳弊被他吓得不轻,楼外的景象太过惨烈,再见到满身狼藉的山不予,心情再度激荡起来。 山不予从怀里摸出个巴掌大的口袋,轻轻一甩扔到柳弊手里。 打开一看,口袋里放着一把大号的铜钥匙,握把上刻着“丁字三号”的字样。 “螃蟹就在常平仓,拿着钥匙去提,明天日落前不会换地方。” 山不予的声音平静,柳弊不知他从何得来的线索,钥匙的确是常平仓的款式。 艺人团行袭击常平仓,又是放火又是劫掠,能将贡蟹再藏回去? 柳弊对此持怀疑态度,他想把事情问明白些,刚想开口,山不予料事在先,往前又多说一句。 “是收回来的狗儿告诉我的,这把钥匙则是鬼手李所给,据他所说,是从张小娘子身上偷来的。” 山不予在与之打斗时,鬼手李忽然扔来个口袋,还几次试探着靠近他身边,把事情原委告知。 原来是他不想看着张小娘子越陷越深,被法聪和尚当作案工具随意使用,以他对法聪的了解,绝不会为了旁人的安危,去费力气找御医。 一切不过是对张小娘子的哄骗,鬼手李说过多次,张小娘子执迷不悟,偏偏就是不听他的。 鬼手李认出山不予的身份后,就托他将消息送给柳弊,有白玉短笛在,容不得说谎。 “规矩就是规矩,你们这行真难以评述。” 柳弊摇摇头,哭笑不得的想要上前与山不予拥抱一下以示慰藉,他刚张开双臂,山不予整个人摇晃着,却倒在了柳弊怀中。 “阿铃……就拜托你照看一二……” 山不予的面具滑落在地,露出一张年轻清秀的脸庞,柳弊仔细看去,她甚至要比茉莉还小一些。 用手指按在她的脖子上,已经没了声息。 再往她后背看去,戳满了密密麻麻的暗器,她能走到这里,完全是靠着潜意识强撑着。 雨霖铃傻了眼,扭捏着跑来,跪倒在地,拉过山不予,将她紧紧抱进怀中,哭嚷的声音很大,却眼眶干涩没有泪水流出。 她的眼泪早在风月阁的夜晚耗干了,在外流落无依无靠的可怜人,能宽慰的只有深夜那轮皎洁的明月。 曾经还有一位好姐妹在临安城附近,时不时会来与她相见。 现如今山不予死去,空留她一人苟活于世。 柳弊觉察到,雨霖铃对她的感情,已经悄然超过了朋友的界限,至于究竟到何种地步,他不敢妄加评判。 “节哀,我没来得及保她。” 楼内楼外同时见到三段艰难的生离死别,哪怕是铜浇铁铸的人,也该为之动容。 雨霖铃哭了半晌,伸手拿起地上的面具,细细抚摸过表面,感受来自上面的余温。 “柳大人,您所为贡蟹,背后的事是真能让您为之抛下生命,也要去完成吗?” 被忽然这样一问,柳弊也答不出个是与不是,一时间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您有苦衷,我不多问,她答应过的许诺,我来替她继续履行。” 记住本站: 雨霖铃将头发盘起,把山不予的面具戴到自己的脸上。 柳弊错愕道:“山不予是驭兽师的传承,你也懂得驭兽?” “每一位能担当山不予称号的驭兽师,培养需要时间,我暂代片刻无妨。” 雨霖铃从山不予的身上摸出那根白玉短笛,怀着复杂的心情吹响。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笛声悠扬,无有一丝哀愁与不甘,听得人心神安宁,波澜不惊。 她从前只是看客,进而转变身份成了局中人,其中事情之繁杂令人扼腕唏嘘。 一曲终了,雨霖铃抱起山不予,将她放置在窗台上。 来自四面八方的飞鸟蜂拥而至,不可思议地把她托起到半空,在风月阁外盘旋三圈做完告别后,振翅飞向城外。 柳弊哑然沉默不语,矗立在窗前,不知该作何感想。 与山不予短暂认识的几个时辰里,柳弊觉着她就是魔幻的代名词,各种手段的施展,乃至最终离去的方法,都那样奇特,无法被常人复刻。 正看着出神,柳弊的右臂忽然传来冰凉的抓握感,低头看去,原来是始终不语的茉莉,哭红了小眼,怯怯地看着自己。 虽流露出切实的不安,但茉莉仍是故作镇定地宽慰道:“柳哥无需害怕,有茉莉陪着你呢!” 柳弊乐出声来,在这场合笑声太过突兀,他脸上的微笑转瞬即逝。 “你倒是认真,这一路死伤多少,稍不留神可就一命归西了。” “呸呸呸!不要说些丧气话!我说没事就是没事!” 茉莉往地上吐了几口,那样子十分滑稽。 “她该有她的归处,柳大人是还要等在这温柔乡里,到天黑再行动?” 街面的乱战已然结束,高岚扛着谭驼儿的尸体,给丢入盐桥河支流航道里,目送他随波逐流远去。 其余还能行动的甲士,全都凑到岸边,低着头为谭驼儿送行。 柳弊看了沉水的谭驼儿最后一眼,他对此人的印象,大概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头子,不过这匆忙诀别,另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来。 “喂喂喂!你们是何人!哪个官署的?敢与人当街械斗,就不怕坐牢吗?” 在盐桥河对岸,一群厢兵姗姗来迟,领头的正是打了场闷仗的万全。 秃驴没抓到,还和不知道哪儿来的刀客们动手,把人家店铺砸的粉碎,万全相当生气,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滋味太不好受,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隔着河就看到高岚往水里扔尸体。 高岚把左拳举起然后张开,“风紧扯呼!” 一众甲士掉头就跑,等万全领兵赶到现场时,除了不能动的,能动的全跑了个干净。 “哎!都怪你们这帮饭桶!跑的太慢!” 万全憋得胸闷,把火气朝着手下的厢兵发。 厢兵个个摇头晃脑,不乐意长官的批评。 “万头儿!隔壁二层上!那不是柳大人吗?” 记住本站: 有厢兵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还在窗前举目感慨的柳弊。 记住本站: 第53章 踏开常平仓衙 “柳弊!快下来!别躲在青楼里看热闹了!” 万全抛来一长串粗鄙不堪的话,那嗓音动静难以入耳。 柳弊当然听得清他在说些什么,赶紧把身子缩回去,整理衣衫就往外走。 “是要与他们动手吗?”茉莉拿着金丝匕首,忐忑问道。 “万全是自己人,山不予不能白死,我要领厢兵去常平仓!” 艺人团行和常平仓管事有勾连,上演这出瞒天过海的大戏,来藏匿真正的珍品,不会有人想到经历劫掠后的常平仓,会成为藏污纳垢最多的地方。 不止是山不予,外面遍地死尸,他们本该在瓦子里忙活,不愁一日三餐饭食,在城中有住处,更有一家老小其乐融融。 这些账皆归在法聪和尚身上,柳弊走上街面,浓郁的血腥味直冲天灵,激出他满心的愤愤不平。 临安城的太平世道里,不该有这么多人死伤。 走过张小娘子与鬼手李身边时,柳弊短暂驻足,鬼手李还瞪着眼睛,鲜血仍在从体内渗出,他拼死的招数,还是没能救下张小娘子。 这俩人到最后死在一起,也算遂了鬼手李的心愿。 柳弊只能给自己找到这样的借口,他不敢多看,怕自己心慌心软,接下来下不定决心。 “你身边姑娘够多的,有机会教老哥两手。” 万全看看他左边是茉莉,右边还跟着个戴着奇怪面具的姑娘,旋即打趣说道。 “等干完这一票,我就托人从风月阁给你介绍,你想要什么样的,这里有的是。” 柳弊强颜欢笑,搪塞万全的回答。 万全以为柳弊被血腥场面吓到,表情才这样僵硬。 “柳老弟不必放在心上,荒唐时节常有的事,死些人而已,我让他们收拾好,不会影响街容。” 万全边说话边挥挥手,就有兵丁收起兵器,找来木桶打水,开始收拾现场。 多少厮杀与不甘,全被盐水河的清水给洗净,不消一刻钟,街面重新变得一尘不染,仿佛刚刚的紧张,从来没有发生过。 柳弊静静目睹兵丁熟练收拾着,迟迟没有说话。 万全抱着膀子,喘着粗气耐心等待柳弊从中还醒过来。 还是茉莉用胳膊轻轻碰了碰柳弊,才让他回神。 “差点忘了,我找到贡蟹藏匿的地方,只是有些为难。” “别婆婆妈妈的,你与孟磐换来的兵,想怎么用全看你自己。” 万全不在乎,当兵打仗只听顶头上司,至于其他旁的全然不在意。 柳弊拿出铜钥匙,在万全眼前晃了晃。 “常平仓衙,敢不敢和我冲一次?” 万全与柳弊四目相对,从他的眼睛里,没看到开玩笑的戏谑,他是认真对待这句话。 厢衙与常平仓衙是邻里官署,日常工作往来多,相互多有联络,官吏兵丁私下里多有往来。 记住本站: 让厢兵冲进常平仓,甚至还有可能与他们大打出手,有些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感觉在。 万全再次确认道:“你这话不是玩笑?” “这把库房钥匙,关着贡蟹。”柳弊坚定地回应道。 若去到常平仓里没有见到贡蟹的影子,此举会直接将他们送进牢里收押重判。 万全得到肯定答复后,把大斧一举,吆喝着朝常平仓方向挥动。 “弟兄们!柳大人说了!贡蟹在常平仓!” 厢兵们用兵器相互击打,发出金戈之声,随声附和道:“贡蟹在常平仓!” 这声音一点儿也不感觉嘈杂,反倒是听得人热血沸腾。 柳弊壮着胆子与万全并肩而行,走在最前的滋味,使柳弊心生出一种强烈的使命感。 “贡蟹是解决所有问题的关键一环,不容有失!” “我有一问,不知当不当讲,不说憋得慌,说了怕你憋得慌!” 万全绷了半晌,还是把话问了出来。 “但讲无妨。”柳弊把头一歪,看他表情就大概知道他想问何事。 “据我所知,朝廷派下的各路采买有许多,像贡蟹这样必不可少的食材,采蟹使不该就你一个才是,这么拼命值得吗?” 在万全看来,柳弊可是豁得出去,堵上身家性命来冲常平仓衙,这事好做不好平啊! 朝廷里的弯弯绕绕太多,各帮各派之间明争暗斗,常平仓是关乎民生最为重要的一环,这里出事,上面大有文章可做。 万一触了哪位不敢惹的霉头,柳弊有九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柳弊咧嘴一笑,“吴江那边天崩地裂,估计他们都被埋进泥沙里了。” “那边难不成是闹地动了?你还能带回来一楼船的吴江蟹?” 万全反应过来时,惊讶到合不拢嘴。 他是知道地动威力有多大的,在儿时曾经有幸经历过一次,自家宅院房屋全倒塌没了,亲朋好友死伤无数。 在那种全看运气的灾难里,自保都成问题,更别说还要护着螃蟹了。 “哼哼!这回知道我的本事了?要不然各方都围着我转圈?” 柳弊觉着算计到万全,让他心情有所放松。 万全自己琢磨着头头是道,没再过多追问,毕竟他能在天灾中侥幸存活下来。 人的气运旺盛,做任何事都有冥冥之中的加持,万全对此十分信服,柳弊是大气运之人,常人所不能的事,他不一定不行。 厢兵队伍快速移动向常平仓衙的情报,很快就被中途运输的骡马队看到,去里面通风报信了。 一处仓衙,无论规模大小,几乎不会安排太多甲士护卫,当听说厢兵前来时,仓衙主事王诚,先去桌案上翻阅查找有无调令。 “奇了怪,各处军巡铺、厢官衙门里皆没有近日要有所求的,他们来作甚?” 王诚问手下官吏,众人全摇头不知,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厢兵借道而行,不是冲着常平仓来的。 记住本站: 不多时,这条推断不攻自破,厢兵在仓衙门外的街面一字排开,万全晃悠着上前,把大斧砸在门槛上。 “让王诚出来说话!就说有位朝廷派来的柳大人要见他!” 喊话层层传递进去,王诚听到后,脸色立马就不对劲了。 朝廷来人?姓柳?没记着有这号人物! 记住本站: 第54章 查探库房 “在下仓平仓衙管事王诚!见过柳大人!” 王诚领着二三十号官吏,簇拥着来到门前,走进肃杀气氛里,所有人都明白厢兵来者不善。 特别是万全这人,出了名的混不吝,临安城街面上堪称最难缠的货色之一。 只要有他在的场合,就没好事。 王诚不知对方来者何意,也不认识柳弊是谁,但从他左拥右抱的模样看来,官职不小。 常平仓衙管事的职位是明面上的肥差,许多高官门下都盯着这儿,因此走马灯般的换人,你方唱罢我登场,在有限的任职期间,多为自己捞钱。 王诚上任也有半年多,算来过了中秋,他就该调任去别处了。 中秋庆典是他最后一次捞钱的机会,王诚决定百无禁忌,只要价钱合适,哪儿来的活都接。 万全那张苦瓜脸摆在他面前时,王诚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你就是王诚?我来的意思,你可知道?” 柳弊把脸仰起,故意把用冷漠的语气质问对方。 王诚笑容更甚,他说话的味道太正了,上面那些达官贵人都这样。 “王某不知,还请柳大人指点迷津。” “不知道?前不久常平仓着火,是不是丢了许多贡物?” 王诚心中忽的一下,差点昏厥过去。 怎么事情传的这么快?应该上下打点过,不会出事才是。 王诚眯着眼,偷瞄柳弊的脸色。 “大人明察,的确是有些损失……常平仓护卫着实有限,被贼人玩命往里冲,我等尽力护着……” 王诚的回答很有学问,将问题发生的原因推到客观方面,责任甩的干净。 柳弊没有直奔主题,抬腿就往里走。 “头前带路,我去看看事发现场,那场火隔着几条街都看得见,不会这就修好了吧?” “没有没有,常平仓人手向来不够,能维持现状已然不易,还请大人多多美言,好给我等批复些修缮钱款。” 王诚想拦又不敢拦,那场火是故意放的,避开了库房重点位置,烧的全是些无足轻重的地方。 此人来路不明,但有万全陪着,身份不会有假。 自己又不便直接开口问他,得瞅机会去问问万全,这位柳大人是何来路。 来自谁的门下,又是谁的学生,家师何人、仙乡何处? 要没必要,就赶紧把他轰出去,进来看的越多,常平仓的秘密就越容易暴露。 “大人这边请,常平仓接收储存中秋庆典贡物的生意,也是上面默许的,为大家赚点小钱补贴家用。” “我知道,不必多说。” 柳弊没心思听他说废话,有意无意打听各处库房内有多少种类和数量的贡物存着。 记住本站: 王诚自然是含糊着说,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话,听得万全在一旁直撇嘴。 厢兵除了留守在门外的几人,其余人等全跟着一同进来。 因要供运货的马车通行,常平仓内部构造相当宽敞,几十人走在一起,倒也不显得太过拥挤。 走过一间间库房,柳弊没有让全打开观瞧,空气里还能闻到淡淡的焦糊味,也看到不经意间露出的灼烧痕迹,仔细一看便知是有意为之。 这就坐实了王诚与艺人团行有一腿,那场逼真的掠夺,其实是演出来的戏码。 “真是阴损狡诈,亏我当时还沉浸其中,全是假的!” 柳弊心里暗暗骂着,然后绕着圈来到丁字三号库房前。 “这间库房里,是用来存何物的?闻着有些腥味。” 与之前一样,路过时柳弊随口一问。 王诚没多想,躬身答道:“不瞒大人说,是来自吴江的紫须蟹,此物储存条件苛刻,放眼临安城,能妥善存下的地方,不会超过一手之数,常平仓则是最安全的!” “紫须蟹?莫不是中秋庆典拿来当主菜的?听说价格不菲。”柳弊夸赞道。 王诚愈发放松警惕,顺口答音道:“那是当然!这次带来的螃蟹有许多,快要塞满了这座仓库呢!” “每日存放的费用不少吧?王主事大赚一笔,恭喜恭喜。” 柳弊又吹捧几句,把王诚给吹的不亦乐乎。 正当他飘在天上不知所以然时,柳弊忽然话锋一转,要他把库房门打开。 “我今年还未曾见过紫须蟹,能把门打开,让我等一饱眼福吗?” 开门?王诚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这里面放着他的身家性命,清源寺的法聪和尚既聪慧异常,又阴损毒辣,和他做交易是与虎谋皮。 这批贡蟹是法聪弄来的脏物,谁都不知道是藏在这儿。 他只需保护到明日傍晚,等艺人团行来取走就万事大吉。 中间决不能出差错,柳弊一提要开门,王诚便为难了。 “怎么?我不能看?” “大人,不瞒您说,贡蟹事关重大,没调令着实不好给外人看,万一出点事,大家都不好过。” 王诚面露难色,委屈巴巴地婉拒道。 柳弊嘿嘿一笑,指着库房门上挂着的大铜锁。 “是不想开,还是没钥匙?说来也巧,我这儿刚好有一把!” 柳弊从腰间摘下口袋,拿出那把刻字的铜钥匙。 见到钥匙的王诚,当即向后退了一步。 其余官吏大惊失色,不明白柳弊是怎样得到钥匙的。 这把是库房的备用钥匙,本该是艺人团行用来取走贡蟹的,怎会出现在柳弊手里? 他不像是艺人团行的人,难道中间还有别的交易? 记住本站: 王诚一时间思绪纷飞,他想了许多可能性,但就是琢磨不透。 “别愣着了,你去把库房的门打开!” 柳弊唤来一名厢兵,让他拿着钥匙去开锁。 王诚满口苦涩,再想阻止为时已晚,只得眼睁睁看着铜锁被打开,几人推开两侧沉重的库门。 吱扭扭一阵响动过后,一片清澈的水塘呈现在众人面前。 排列整齐的蟹笼放置其中,还投放了些饲料与淤泥,显然是有懂行的人在悉心照料。 终于见到自己苦苦寻找的吴江蟹,柳弊却没能高兴起来。 他看到蟹笼里的螃蟹,没一个动弹的。 “怎么回事?螃蟹为何不动?” 柳弊此话一出,立刻有仓管上前翻动蟹笼。 “大大大……人!不好了!螃蟹全死了!” 记住本站: 第55章 螃蟹死了 “你说什么胡话的!” 王诚脸色煞白,跑到跟前把那名仓管踹开,自己亲自伸手去查探。 结果与仓管所说一样,不仅是这一排蟹笼没有活的,更远处的也一样,靠近些还能闻到水里散发出一种恶心难闻的气味。 “王管事!这后面有个死人!” 在库房后墙根下,一具尸体浸泡在水中,整个身子已经浮囊了,看来死去已经有段时间。 尸体两手边上散落着几个玉瓶,里面有墨绿色的液体流出,这儿就是气味的源头。 柳弊愣了许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是真的,那么多的贡蟹,就这样全死光了。 带给他的冲击,不亚于吴江地动。 “完了……全完了……” 贡蟹没了,现存在临安城市场里的紫须蟹,先不说自己能否买得起,光是从个头和数量上就无法交差。 柳弊还不死心,跑进去在众多蟹笼里翻找,企图碰碰运气,找到些幸存者。 可惜毒药的效力太强,所有螃蟹无一幸免,连内里血肉都在快速腐烂,吓得茉莉赶忙把柳弊扯了出来。 “不能多碰这里的水!看那些螃蟹全烂了!” 茉莉心痛不已,她看着失落的柳弊,行为举止全然没了先前仪态。 失去贡蟹,望月楼的这条计策当即宣告破产,身为北人社的一员,茉莉应该高兴才对。 但她却无论如何都欢喜不起,因为柳弊会死。 王诚害怕的程度,一点儿不比柳弊轻。 他知道法聪的狠辣,这单买卖若是不成,他必死无疑。 “快去查!到底是谁背地里算计我等!” “哎呦!常平仓要倒血霉了!” 王诚哭天喊地吆喝着,状如当街谩骂的泼妇,对周围官吏大吼抱怨着。 常平仓自建成以来,经历奇特事件数不胜数,贡蟹被毒死还是头一遭。 柳弊目光呆滞望着那具浮肿的尸体,这身衣服好像自己从哪儿见到过。 光禄寺!是光禄寺小吏的衣服! 常平仓外紧内松,没有合适的身份,还真进不来。 这身衣服行头,是最好的说明。 不知艺人团行是怎样收买此人,前来以命换蟹的,只能明白光禄寺有他们的人。 库房乱作一团,大家忙得手忙脚乱,螃蟹虽全部死透,为避免毒水扩散污染到别处,众人用湿布捂住口鼻,抓紧收拾现场。 “礼部精膳清吏司郎中到!” 外面不知谁通报了一声,紧接着数十位带刀侍卫从两侧进入,格挡住厢兵。 记住本站: 一位英俊年轻官员大步走来,捧着一个锦盒,他一现身,失神的柳弊瞬间重新来了精神。 “吴青玉!你可算来了!” 他再不来,柳弊就要一头撞死在常平仓了。 吴青玉当然看得到柳弊,光禄寺那边争斗太多,不是三言两语能摆平的。 能晌午之前赶来,吴青玉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先不去搭理柳弊,他带着光禄寺的命令前来,勒令王诚即刻清点库房里所有贡物,送往光禄寺。 “再从你这儿耽搁下去,莫不是要全被霍霍没了?” 王诚吓得拱手躬身,腰杆快要和地面平行了。 “卑职遵命!卑职不敢!卑职是被人陷害!还请大人明察!” 光禄寺的人不好惹,王诚听说过吴青玉的做派,被他盯上不是件好事。 往更深层去想,光禄寺早就名存实亡,权力挂靠在礼部名下,吴青玉是青年才俊,在礼部另有职位头衔。 礼部可不是王诚能得罪的起,上面人一句话,就得让他卷铺盖滚蛋。 吴青玉没理会他的恳求,环视四周看明形势后,将锦盒打开,取出一道锦书调令。 “由于常平仓衙失职,导致贡蟹死亡,此事与采蟹使柳弊本无关系,礼部特别关照,此令采蟹使再去吴江崔氏船行领新鲜贡蟹!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由礼部直接批下的锦书调令,对柳弊而言就是救命稻草,此令一经下达,算是直接抹平了柳弊的烂摊子。 “采蟹使柳弊,还不接令?” 吴青玉板着脸,朝他眨眨眼。 柳弊欣然接过锦书调令,连声道谢。 “还愣着作甚?常平仓的还不去做事?” 王诚看出吴青玉还有话单独要与柳弊说,摆手催着手下离开。 当听到柳弊居然是采蟹使时,王诚想死的心都有了。 等柳大人从吴江返回后,一定要拿着厚礼登门拜访,王诚害怕到双腿发软,人家是此事的正主,自己那点小算盘,被人家看的精光。 想要治他于死地,无需别的证物,柳弊一张嘴,就能让他的三族清空。 算计贡蟹致使其全部死亡,天大的罪过! 王诚瑟瑟发抖,用了比平时数倍多的力气,才艰难退出库房。 等到消失在吴青玉视野中,王诚深呼吸调整身子,一溜烟跑出衙门,去别处寻救兵了。 此间事已然超出他的能力范畴,王诚心里清楚,不请高人,怕是难逃罪责。 没了仓衙的官吏,库房里变得安静无比,吴青玉放下架子,把柳弊拉到门外一旁,长叹了一口气。 “柳弊,我在礼部好一阵周旋,所以才来晚些,勿怪。” 礼部还是听朝中有人谣传,说圣上很重视此次庆典,吴江蟹所做菜肴是重头戏,绝不容有失。 记住本站: 不然以吴青玉的能耐,是无法拿来锦书调令的。 柳弊发自内心的感谢道:“吴兄真仗义!若非有你的锦书解围,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圆场了。” “先别忙着谢我,此行不仅是要去找螃蟹,顺带着去赈灾,毕竟不能师出无名,这位是朝廷特派的赈灾御史杜青衍,他与你同行。” 吴青玉侧过身来,闪出个贼头贼脑的官员,衣着考究佩饰精致,与吴青玉一般高,八字胡规整,薄嘴唇、双眼皮,一看便知是个伶俐人。 柳弊赶紧拱手施礼道:“在下柳弊,见过杜御史。” “柳兄不必如此称呼!我与吴青玉一头磕在地上,比他年长三岁,当了他二哥,你是他好友,你我兄弟相称就是!” 杜青衍说话语速快,一听就知头脑敏捷,眼神狡黠想要将柳弊看透。 记住本站: 第56章 再上吴江 “行了,你俩想聊,路上有的是时间,现在即刻出发码头上船,别耽搁太久。” 吴青玉打断两人寒暄,转过身又吩咐万全,他们也跟着同去。 “随行的护卫人手局促,先借你们一用,同去同回,厢衙那边由我来知会。” 礼部官员都发话了,万全岂有不听的道理,当即遵命行事。 厢兵们更是乐意如此,去出外差不仅有钱可拿,还能游山玩水,无需拘束在衙门里。 这一趟行程,肩负着运输和赈灾任务,并非打打杀杀。 只用多出些力气,就白赚不少外快,厢兵们步履轻松,来到码头找到船只,顿时有些傻眼。 全是小舟快船,一共十二艘,各船满载物资,人想要乘船,只能分散匀开。 万全走上二船,把大斧往甲板上一杵,望着清凌凌的水面,心里觉着爽快无比。 “大家都老实点!前面船上是御史和柳大人,大家知道该听谁的话吗!” “自然是柳大人和万头儿您的!” 厢兵们的回答,令万全十分满意,那便宜御史什么来路,自己不清楚,也不想多过问。 他要做的是把人带过去,吃饱喝足再带回来,仅此而已。 至于旁的事,说的对就听一听,太麻烦就装听不到。 把时间耗净之后,自有办法解决,上面的差事大多是这样完成,跟手下人的行动没太大关系。 柳弊来到码头后,见到小舟船队,所表现出的态度与万全截然相反。 “三弟所想的还真是周到,去吴江水路太慢,来回也需六七日……” 杜青衍话说到一半,柳弊就疑惑打断。 “我回来时用了一夜功夫就到城关,来回怎用得到这么久?” 柳弊回想起自己在楼船那夜的境遇,扬帆顺风全速而下,快的不像话。 “此行目的地据说是在地动发生的中心,距离远些,用小舟赶路也要两天光景,还是速速上船起航吧。” 杜青衍言辞轻快些,但行事却非常扎实稳重,让柳弊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 茉莉和雨霖铃两人相互搀扶着来到头船甲板上站定,好奇地望着两岸风景不断向后退去。 自来到临安城,就再没往北走过,一出关口,来自北方的风就吹透了衣衫。 雨霖铃取出玉笛,吹奏起家乡的小曲。 “柳兄好雅致,还带着两位美貌姑娘同行。” 杜青衍眯着眼睛,聆听这婉转曲调,打趣说道。 柳弊知道是调侃,外出赈灾和找补贡蟹,如此要紧的事情,怎还想着寻欢作乐? “行走江湖,各有各的肚皮疼,杜兄别开我玩笑了。” “话不像作假,你和三弟也够倒霉的,偏偏遇到望月楼的行动,他们要贡蟹是为了混进礼部,想走光禄寺这条线进庆典现场?” 记住本站: 杜青衍摇头晃脑叹息着,说什么光禄寺在朝廷南迁后就名存实亡,也就这帮不甘心的家伙还在用这名词来称呼。 说什么计划粗糙莽撞,牵扯到城中太多派系的利益,即便是顺利混进去见到官家,也难以得偿所愿。 柳弊越听越是心惊,他没想到这番话会被杜青衍这样淡然就说出口来。 哪一句传出去,都够他喝一壶的。 被人听到后,稍加编排,杜青衍的官身就该脱了。 “临安临安,怕是难以北归咯!朝廷里没多少人有心气了,看看这江面上多少楼船,弹着琵琶喝美酒,滋味多好!” 杜青衍把手高举,凭空比划了个酒杯,然后一捻胡须,也不理会柳弊,转身跑进船舱内。 不多时带着两个侍卫,抬过方桌酒壶,摆上几个小菜,点燃一盏油灯。 “差点忘了,行船旅途谈天说地,怎能少的了酒菜?柳兄和两位姑娘酒量如何?” 杜青衍打开酒坛,往酒壶里灌满后,先自己斟满一杯。 酒是好酒,香气扑鼻,柳弊忽然就感到腹中空空,两女同样感到饥肠辘辘,经他一邀请,就围着方桌落座。 “酒还是能喝一些,杜兄方才说的话太过惊人,在下没反应过来。” “柳兄此话还是把我当外人,你才是其中关键,望月楼让你当采蟹使,他们可没想到你是真货,朝中该是有人见过你,想让你来抓出望月楼参与此事的官员吧?” 杜青衍喝完一杯,摇头骂着又给倒满。 柳弊被说的心里不上不下,难以接话。 “不说就当默认了,这两位姑娘,其中就有来监视你举止的。” 杜青衍审视两女,茉莉能清晰感觉到,对方识破自己身份了。 “杜兄聪慧过人,不愧是吴青玉的义兄,这杯酒我敬你。” 柳弊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酒香入喉,呛得他连连咳嗽。 杜青衍放声大笑,“有趣!有趣!我想看着你走远些,看看这场闹剧,到底会怎么落幕!你若有难处,尽管知会我!” “你不怕掉脑袋?”柳弊突然问道。 杜青衍把酒杯往桌上一砸,神神秘秘说道:“不就是克复失地,还于旧都?这有何不敢说的?大家心知肚明,现在就这船上,四面皆是水,不必隐瞒。” 柳弊大惊,这人说话直来直去的,与他为伍,弄不巧就得被牵连。 怪不得他能与吴青玉称兄道弟,俩人各有各异于常人之处。 “杜兄觉着此事有几分能成?” 杜青衍举起手掌攥紧,笃定说道:“我觉着十成,不过上面人可能会换一种思路,一样能还于旧都。” 这话里有话,柳弊听得出异样,却不明白内情。 他身份低微,还没资格接触到那些不为人知的秘辛。 “你要多看、多听、多学,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杜青衍不知是出于鼓励,还是另外的隐喻,说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记住本站: 另外两女被他语出惊人所震慑,不敢抬眼正面去瞧,一味低头夹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杜青衍忽然敲打着碗筷,哼唱起一首古老的词曲。 雨霖铃一听,便知道是柳永的词。 他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士,怎会唱汴梁音律? “何不奏乐,与我同歌?” 杜青衍衣衫不整,起舞弄影,在傍晚江水上,化作一道锦衣游龙,好不快活。 记住本站: 第57章 夜船快渡 小舟划开水面,迎着落日朝着吴江崔氏船行飞速疾驰而去,头船上的大人们喝的东倒西歪,歌声渐小、曲停人睡。 杜青衍鼾声大起,用非常难看的姿势睡着,躺在方桌下不省人事。 柳弊反倒是越喝越精神,到后来自己端着酒壶,坐在船头双脚悬空,用脚掌拨弄水流。 清澈透凉的酒水入喉,先前种种过往重现于眼前,从城里当街搏杀而死的戏法师,到吴江地动遍地残尸,全与螃蟹有关。 明明是节庆餐桌上的珍馐美味,却成了夺命的利器,自己这一来一去,双手上平白无故染满了血。 “汴梁也好,临安也罢,老天爷啊!你能告诉我,为这事死这么多人,值得吗?” 柳弊举杯,摇摇晃晃问青天,也问那满天晚霞。 可惜青天不允,晚霞不语,谁也没有给出答案。 柳弊苦笑,又自言自语道:“北上,北上,克复失地,还于旧都,新都日子都难,何谈回去?这兵荒马乱的……” “其实现在就挺好的,临安城虽是拥挤些,倒也不是没法生活。” 茉莉捧着一碗热茶,挨着柳弊坐下。 杜青衍和雨霖铃两人一唱一和,喝的昏天黑地,她却没怎么喝酒,一直在旁侧默默侍候着。 她在风月阁所受的教育,就是不喧宾夺主,让局面得以平稳进行下去。 “人生如梦,一晃百年,我没那么大的心思,有处家宅,娶妻生子,足矣。” 柳弊深知自己面前这碗水,能解多少渴,望月楼所图甚大,被卷进来生死难料,眼下得过且过,能熬去一日是一日。 茉莉望着柳弊,她觉着眼前人比晚霞更加耀眼。 那身上文绉绉又夹杂着谨小慎微的独特气质,是常年混迹在底层官场得来的生存法宝,如今对茉莉产生了无法替代的吸引力。 “若没有纷争,这样的日子再好不过。” 两人稳坐船头,一人饮酒,一人品茶,晚霞悄然沉下,夜色带来薄雾笼罩水面,船夫点起灯盏,好让小舟显现,免得遭受意外撞击。 朝着两岸望去,航道狭窄处,能依稀看到岸边的草屋,有冉冉篝火生起,是住在附近的渔户在做饭。 靠近临安城的地界,没有受到地动影响,百姓安居乐业,迎风还能闻到鱼米香气。 一过了德清,跳出运河拥堵的航道后,周围的风景骤然一变。 转眼大半天过去,柳弊的酒水喝干,靠在船头的栏杆上小憩,就在迷糊间,忽然听到茉莉的惊呼。 “柳哥!柳哥你快看!那边好像有人在呼救!” 茉莉指着东岸,那边没有灯火,小舟行进太快,着实是看不太真切。 柳弊定睛细看,也只看到些起伏不定的黑点。 “还要再靠近些才听得到,天太黑了。” 与来时相比,这次去的夜路黑的可怕,连声音都被吞噬干净,柳弊耐着性子仔细去听,也只模糊听到好似人言的动静。 茉莉执意认定是呼救,又没法调整航向,她也没了办法。 “人各有命,天灾之下岂有完卵?到处发散善心,容易陷进去出不来的。” 记住本站: 小姑娘没想太多,她觉着既然是朝廷派来的赈灾御史,理应对灾民的呼救予以回应。 “我们船上所运的物资,不就是为了救助灾民吗?他们就在岸边,为何不救?” 柳弊扭过头看向醉醺醺的杜青衍,还有在船舱里东倒西歪睡觉的侍卫,这十几船的物资,送到吴江那边,不过是杯水车薪。 太湖周遭人口稠密,不输临安多少,此地剧烈地动,受灾者不计其数,一旦施救措施不当,极易造成大乱,效果适得其反,让局面变得更加恶劣。 况且他们带来的物资,是用来换螃蟹的。 吴江崔氏船行,是十里八乡最出名的一处走商铺子,掌控着大小船只五六百条,懂水性的伙计不下千余人。 最有趣的地方在于,船行设在太湖中间,是座漂浮在水面上的楼阁。 地动在湖水里,破坏力远没有在地面上大,而且崔氏船行所在位置较偏,受地动波及本身就轻,礼部选它来当后备,自有上面的想法。 采蟹使柳弊过来,把船行准备好的贡蟹送回,是戴罪立功,功过相抵不会有什么油水。 至少性命无虞,已经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结果,柳弊不奢望别的,能保命就谢天谢地。 一夜无话,等转过天亮,没见到太阳升起,浓云遮日水雾不散,船舱里有侍卫煮粥做菜,给大人们准备好早食。 杜青衍把脸塞进水桶里,让冷水刺激神经,快速从宿醉里清醒。 雨霖铃也没继续戴面具,把山不予身份的象征挂在腰间,当一个配饰来用。 “都醒了?两位睡得可好?” 柳弊笑嘻嘻走进船舱,把这俩人看的心里发毛。 “我听这话里怎么酸溜溜的呢?”杜青衍擦净脸,坐下来大快朵颐。 “忘了昨晚,你俩又唱又跳的,真是棋逢对手。” 柳弊还想帮着回忆,后腰忽然一疼。 身后的茉莉伸手拧在他的软肉上,打断了他的玩笑话。 雨霖铃脸色微微泛红,赶紧给众人打粥。 饭桌上的短暂沉默,被跑进来的侍卫打破,小舟前行的速度放缓,直到后来完全停下。 “杜大人,前面被浮木藤条拦住,需要时间清理,还请靠岸稍等片刻。”侍卫拱手说道。 杜青衍摆手让他下去,“来到地动发生的地方了,有些障碍正常,你们去做就是。” 热粥不能煮太过火,此时最是美味可口,杜青衍不愿意错过。 侍卫没走,继续抱着拳说道:“外面的情况有些复杂,那些拦着航道的杂物,是边上百姓故意放的,他们就在岸边,还请大人移步出来看看。” 手里这碗粥是没法继续喝了,杜青衍大为光火,甩袖而起走出船舱。 见到船里有衣冠楚楚的官员出来,岸边簇拥着的几十名灾民,齐刷刷跪倒。 “大老爷!发发善心,救救我们吧!” 众灾民可怜恳求,杜青衍眼里却隐有杀意闪动。 记住本站: 第58章 刀与米 灾民缺水少食,敢动了拦过往官船的心思,就敢举火烧天,对他们大打出手。 当百姓被天灾逼入绝境时,什么地位权力什么贫穷富贵,皆化为泡影。 没人会在意别的事,一切为了活命,百无禁忌。 杜青衍之所以被选为赈灾御史,自当有他独有的本事。 “这船是下还是不下?” 柳弊也看出岸上的百姓不太对劲,虽然在磕头恳求,却看不出谦卑与渴求。 更多的是隐忍,还有些许的凶狠,下船八成要出点事。 “当然得下,要不怎么清理航道?” 这里狭窄到与隘口差不多,再往前直通太湖再无阻拦,行驶到此地也无处绕路,想节省时间,必须从这儿走。 “后船上的厢兵先下去!护卫不要动!守住各船!凡是有异动者,杀了便是!” 杜青衍把右手一举,命令船队缓缓靠近岸边。 柳弊朝着万全摆摆手,他才应了话,令人先行下船。 岸上的百姓向后退去,满眼里全是饥饿过头的贪婪,柳弊把手搭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搏杀。 天灾之凶,历来如此,能把温顺如羔羊的百姓变成恶狼。 万全扛起大斧,一步踩进软泥沙土里,行走如风来到最前,距离灾民不到三丈远。 锋利的斧刃和犀利的目光,同时出现在一个膀大腰圆的将军身上,足够威慑到有想法的人,重新估计双方的形势。 厢兵举着长枪,在登岸的地方站成半圆,圈出一块空地。 在这里堵住航道的灾民,的确是怀有拦路抢劫的心思。 他们觉着拦艘商船来救命,没想遇到些全副武装的兵丁,观万全的身形,一人就能打的他们落花流水。 杜青衍等人稍后才下船,先指挥着船夫和随行侍卫前去清理淤堵,不急着与灾民交谈。 换做旁的官员,对于灾民无话可说,好在他们遇到的是杜青衍和柳弊,不然死了也白死。 灾民们数次想要上前询问,都被枪尖堵回。 没有大人发话,他们不会给灾民接近的机会。 “柳兄觉得,怎样才能打发走?” 杜青衍不愿浪费物资,崔氏船行是大家大户,即便是为官家做事,要没足够的油水,这事也不会容易办妥。 柳弊所想的与他一样,船队带来的物资有限,是拿来换螃蟹的。 浪费在此地,着实是可惜。 若放任不管,耐心等待航道清理干净,是最稳妥的上策。 真这样做,自己又与那些官员有何区别呢? 再去看向灾民,这些人腰间绑着麻绳和竹刀,还挂着小铲等工具,显然是靠水吃水的渔户。 记住本站: 忽然柳弊想到些别的事情,自己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要是有当地人帮衬着,就算崔氏船行给穿小鞋,他也好有后手。 联想到此,柳弊开口问道:“我们船队的物资,够多少人吃喝?” “除去随船人员,煮粥咸菜分发,够千人分量。” “那就好,杜兄让我先去问问他们的来路。” 杜青衍点点头,对方是采蟹使,此行本就是为他兜底的。 而且他也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较真认死理的三弟都坏了自己的规矩,去上面找人帮忙。 礼部的大家伙都想知道,柳弊是何许人也。 柳弊可不知道他心里真正意图,光顾着观察灾民举动,哪有心思去琢磨别的事。 走到万全身旁,稍稍往前站了半步,让大家的目光汇聚到自己身上。 “诸位,本官是朝廷特封的采蟹使,前往太湖提贡蟹的!此行并非是赈灾!” “你们该沿途往下走,或者回到太湖那边!找官府去讨口吃的!而不是在这里堵住河道!万一酿成二次灾祸,无颜见列祖列宗的!” 柳弊把袍袖一挥,大摆官僚的谱面,灾民看到他如此做派,当场就想动手拼命。 附近地动这么严重,朝廷的船队乘风而来,却只是为了过节所用的贡蟹! 老百姓的命都没了,城里的老爷,还在想着如何将更多珍馐摆上桌案。 真是该死!罪该万死! 天灾催促人祸产生,柳弊的话不断放大这个矛盾,使灾民躁动的心变得更为不安。 “话又说回来,相遇就是缘分!我着急去提领贡蟹,你们急着找吃喝,能在此地相遇,何尝不是命里该有的?我向大家介绍下,这位是杜青衍,杜大人!他是前往太湖调查灾情的!” 柳弊伸手把杜青衍拉到身旁,介绍给灾民。 杜青衍迅速调整好状态,笑着对大家打招呼。 这种突然发生的转变,使得大家不明白柳弊的意图。 “这位大人!我们就想知道,能不能有口稀粥喝?我们一天一夜滴米未进,要快饿死了!” 有人带头,场面马上沸腾,灾民的诉苦声此起彼伏,柳弊与杜青衍相视而笑。 这事成了!这群灾民没歪心思,单纯因地动而饥饿过度了。 “这样,大家去收集些能引燃的柴火,就在这岸边起锅开炉如何?” 柳弊的建议,得到所有人的一致同意。 还有不敢相信的灾民,怯生生再次发问。 柳弊还是耐心答应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诸位再不去找柴火,怕是还要多饿几个时辰!” 当生活重新有了奔头,灾民收敛起暴躁的心思,听从柳弊的指挥,四散开来去各处搜寻柴火。 唯有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无动于衷,还是站在远处,柳弊试着看去,用眼神去询问,少年直勾勾盯着他看,不躲不避的。 “你为何不去帮忙?难道是太饿了?”柳弊好奇问道。 记住本站: 少年稍微迟疑后,竟做出个非常标准的礼节手势,冲着柳弊作揖行礼。 “在下太湖崔氏旁支,名为崔焕,年方十六。” 太湖当地名门望族,崔氏船行就是他家的买卖。 柳弊展颜而笑,没曾想自己的善举还有意外收获。 “崔焕,你为何与灾民一处,而不是去崔家船行?” 崔焕似乎是知道柳弊会这样问,提早想好了说辞,想都没想就作出回答。 “家父在时,看不惯宗族横征暴敛的霸道手段,分了家,不去船行!” 记住本站: 第59章 太湖崔氏 崔焕面对柳弊与杜青衍两位朝中大人,表情虽拘谨些,却没看出有什么害怕。 这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使两人对少年刮目相看。 “太湖崔氏是当地名门望族,我们此行正是要去船行取走贡蟹,你说你家离开崔氏,究竟为何?” 柳弊嗅到一丝异样,没隐瞒少年,把形成告知与他。 崔焕依旧没有惊讶,仿佛他站在这儿,就为了告诉下面的话。 “他们不会有足够的吴江蟹,更不会一个铜板不赚,平白无故就交出来。” “现在的崔氏,早就不是五年前的崔氏了,与南方的外国商人走私货物、贩卖珍馐,再拿着这部分钱贿赂朝中官员,这一趟过去,十二艘船和两位大人,不扒层皮逃不出太湖。” 崔焕把事情说的很重,沉甸甸的又不像是假话,杜青衍皱着眉,他想知道崔焕是哪儿得来的消息。 “临安城里有个叫清源寺的地方,里面的和尚与崔氏有瓜葛,在你们来之前,有和尚来过,专程来为崔氏通风报信的。” 提到和尚,往后的话就不用细讲了。 艺人团行想杀掉碍事的柳弊,不让他得手,正好借崔氏的刀,来以绝后患。 “好狠毒的秃驴!等我抓到法聪,一定往他脑袋上多来几下!” 柳弊一想到法聪的大光头,就气不打一处来。 杜青衍搓着下巴,细细品了品此事,忽然灵光闪现,已然有了打算。 “唔,你叫崔焕对吧?想不想得个差事,跟我们去临安?” 去临安城里得差?崔焕显然没想到杜青衍会直截了当招募他,神情一滞没有立刻回答。 此举反而让杜青衍放心下来,得以判断出对方不是早在这里守株待兔的。 “不去,我不喜欢和官差为伍。” 崔焕给出的答复,把杜青衍说乐了。 “那过会儿的热粥,你是吃也不吃?” 一句话把崔焕问的不知该如何回答,柳弊从中圆场,把杜青衍拉到一旁。 “行了,你所说的我们会考虑,去帮大家去找柴火吧。” 崔焕得令,拱手告别,等他走远,柳弊才问出心中疑惑。 “你怎么想让他来临安跟着办事?” 杜青衍得意一笑,“你一人单打独斗,不觉着力不从心?我是在给你找帮手!” “给我?我办的都是死差!随时要命的!让小孩当跟班,岂不是害了他?” 柳弊连连摆手拒绝,想请杜青衍收回成命。 “太湖崔氏,没那么好摆平的,真去了他们要是动手该怎么办?” 船队里的护卫虽有百八十人,在水上又是人家的地盘里打斗,不一定会是对手。 柳弊沉默不予回答,他还没想到解决的对策。 杜青衍指着四周,有些离着近的灾民在弯腰分拣着能用的柴火。 “我刚刚改了主意,打算沿途分发粮食,带着灾民一起去船行,登门讨要贡蟹,那崔焕至关重要,有他在,可保我们性命。” 若崔焕在队伍中,崔氏的人见到后,定然会觉着艺人团行谋划的事情已经暴露。 大宗族做决断,向来是模棱两可,不会对任何一方表明完全的信任。 朝廷变迁而宗族门阀依旧,在江南不乏有千百年不倒之基业。 他们之所以能长盛不衰,自然有独门秘诀。 杜青衍一言道出,令柳弊恍然大悟。 “崔焕若在,使得崔氏忌惮我等有无后手,不敢依照艺人团行所说,对采蟹使痛下杀手。” 得罪一人,和被埋伏陷害倒打一耙是两码事。 万一贸然出手,正中了来使下怀,借题发挥将崔氏连根拔起,可就白白浪费了崔氏数代人的苦心经营。 杜青衍知道崔氏不会赌,不过他只算计崔氏,没去细想崔焕此人。 柳弊则觉着崔焕是个可塑之才,跟自己混着实是可惜了些。 “无论我这条路能否走通,到时还请杜兄帮衬着,别让崔焕死了。” “放心,我拉来的因果,我心里有数。” 杜青衍略感诧异,柳弊居然看的比自己还透彻,这样的人留在进奏院,太过大材小用了。 看到岸边灾民的事被两人妥善处理,茉莉紧握的拳头才舒缓松开。 “你好像很关心他,明明是假扮的夫妻,为何这般在意?” 留在船上的茉莉,拿着纸笔垫着栏杆,写下一行小字,卷搓成条后,吹了几声口哨,立刻有信鸽飞落。 茉莉没有对雨霖铃隐瞒,这位手无寸铁的琴师,比北人社更加不希望战争。 艺人团行的卑劣行径,令她深恶痛绝,要为山不予报仇,与柳弊合作最好不过。 此上种种,让雨霖铃没有拒绝的理由。 向茉莉先表明自己的立场后,两女的关系很快变得亲密非常。 很多没法摆在明面的话,也被两人当做玩笑说了出来。 茉莉听她这样一说,小脸顿时变得红润。 “他对北人社至关重要,万不能出事,需时刻将他的动向送回去让大家知晓,我不是在关心他,是关心大局。” 一段冗长又无聊的说辞,雨霖铃没有揭穿,而是打开悬梯口往外走。 “我俩也去帮忙吧,人手越多越好。” 有两女的加入,地锅支起篝火燃烧,烹煮米粥的速度快了许多。 柳弊对厨房里的事情一窍不通,他坐在一座巨石上,观察着灾民的举动。 不是演的,这群灾民闻着锅中传出的香味,不停地吞咽口水,有些都忘了工作,直勾勾盯着锅里看。 崔焕混迹在灾民中,看不出半点区别。 太湖崔氏家缠万贯,富有的很,居然能出这样一个勤恳本分的年轻人,可想而知他原本的生活环境,就够捉襟见肘的。 米粥稀薄,里面撒了少许肉干提味,绝对谈不上好喝,但对于饥肠辘辘的灾民而言,搭配着足量的咸菜,简直是人间至味。 崔焕也喝的满头大汗,顾不得自己的脸面。 吃到半途,杜青衍忽然起身走到高处,把手臂张开高呼。 “诸位!诸位稍等!听某一言!” 所有人都放下饭碗,抬头茫然看向这位大人,不知他还想说什么。 第60章 随我前行 “本官的这些米粥,是去太湖赈灾所用,如今分给你们,已然是坏了规矩。” 杜青衍先把丑话说在前面,这样便让众人把心悬起,专注倾听他的话。 “不过谁让本官心善,既然遇到了,帮谁不是帮?你们说对不对?” 众人跟着起哄,高举手臂迎合着,向杜青衍表达他们的感激。 饿的时间太久,能做到欢呼呐喊,便是竭尽全力了。 “米汤能充饥救命,你们的命救下了,本官的命可就危险咯。” 杜青衍唉声叹气,故意挑动人们的情绪。 灾民们不负期望,义愤填膺的纷纷站起,围拢到杜青衍身边。 “大人!救命之恩,我等没什么能报答的,请大人开口!” “说吧!我们不白吃饭!” 填饱肚子的灾民,理性重新回归,马上意识到先前所做事情的不妥,与杜青衍讲话的语气缓和下来许多。 杜青衍要的就是他们的妥协,得到众人的呼应后,后续一切都好开展。 “我等欲往太湖,经此一看,觉着人手不够用,诸位愿意随我一道去太湖帮帮忙吗?” 即使没有前面的铺垫,能跟着赈灾御史白吃白喝,对灾民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杜青衍没费劲,三两句话就把人全都拉到自己一帮。 等草草收拾好现场,重新把锅碗收回到船上后,杜青衍拿着一根令旗,朝着岸边众人猛猛挥动。 “诸位!随着船!向太湖进发!” 岸上人快步疾走,水上船满帆向前,不出一日光景,竟然就进了太湖水域。 崔氏船行早有小舟停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着他们到来。 “崔氏代表太湖船行,欢迎御史大人!” 小舟在前带路,恭维的客套话不绝于耳,杜青衍搬了把椅子坐在船头,有一搭没一搭回应着。 “你们崔氏,准备的还挺周到。” 杜青衍在面对崔氏的人时,表现出的派头十足。 他乃是朝廷派来的御史,肩负着不止一项重任,一个太湖崔氏,还不至于让他正视。 杜青衍的姿态,带路的侍从看在眼里,心中却在不住地夸赞。 不愧是临安城里来的,言辞就是犀利,一句话就看出来,比我家老爷的身份地位还高! 太湖崔氏若能搭上话,说不定真能走这条线进入皇城圈子,跻身于那里的家族,可享万万年荣华富贵! 侍从还在做着鸡犬升天的美梦,转眼就来到风景秀美的太湖湖面。 十二艘快船呈一字排开,侍从跑到跟前,遥遥朝着杜青衍拱手。 “前面便是太湖船行的大本营了,还请大人稍后移步,我家老爷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侍从禀报完刚要离开,被杜青衍挥手喊住。 “哎哎哎!先别忙着走!本官连日赶路,已是有些晕船,就不进去了,给你家老爷说,咱们去岸边谈话!” 杜青衍吩咐手下人掉头,朝着正对的岸边驶去。 侍从大惊,慌忙回去送信,在大本营里苦苦等待的崔太公一听,赶紧命人起船,跟上御史大人。 “这帮狗官!没一个省油的灯!” 崔太公年过七旬,须发皆白,精神矍铄不输中年人,他是太湖崔氏的当家人,家里的一应事务全是他说了算。 与他对面而坐的,是来自法源寺的一名和尚,还带着些身手矫健的侠客。 “崔太公,我们与你同行。” 和尚说话间就要起身,被崔太公摆手示意坐下。 “艺人团行的,都给我安分点!没听说对面来了十二艘船,还有护卫甲士无数?真想把太湖水面染红?” “您这话说的,可和先前不同了!” 和尚听他这样一说,脸色马上就变得难看了些。 大家族出尔反尔这套,和尚没经历过,崔太公变脸如翻书,几句话过去当即翻脸不认人。 崔太公把脸绷起,背着手冷哼着往外走。 “你们杀完人快活了,拍屁股一走了之,烂摊子全得我来收拾,一个赈灾御史,一个采蟹使,能要了太湖崔氏的命!” 临走到大门前,崔太公回过半张脸来,再次警告和尚。 “敢轻举妄动,休怪老夫无情!老实待着哪儿也别去!” 自始至终都没有给和尚辩解的机会,崔太公迈步扬长而去,又过了半晌,和尚才拍案而起。 “岂有此理!你去跟着他,见到柳弊就动手杀了!” “不飞鸽传书去,让法聪做决定?” 和尚身边的白衣剑客,若柳弊在此一定认得,大家都是老相识了。 不提法聪这名字还好,一提法聪,和尚当即按捺不住火气,变得更为恼怒。 “我俩师出同门,他不过是年长些,别的未必比我强!” 和尚的固执,使得众侠客不再劝阻,白衣剑客无语,只得遵照命令行事。 “此地不留了,崔氏不履行合约,再耗下去也无用!” 和尚打定主意,领着其他人与白衣剑客分别,虽各有说辞,但还是要听从和尚的话。 白衣剑客纵身腾跃,踏水而行,轻功高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另一边刚登岸的杜青衍等人,当场着手布置龙门阵,把船上的家当都拉出来,亮出赈灾御史的旗号。 “还多久到?” 杜青衍望着来时路,岸边的远处隐约有风尘起。 “估摸着再有一刻钟就到了。” 柳弊更多是在关注太湖湖面上崔氏的楼船,气势的确非同凡响。 “你说这崔氏,会和我们玩文的还是动武的?” “哼哼!那得看我们给不给他脸!权谋之争向来如此,柳兄多学多看。” 杜青衍亲自下场,教护卫把刀枪擦亮,对着太湖严阵以待。 崔氏的楼船比灾民来的要快,崔太公拄着拐杖,快步走到岸边时,杜青衍安稳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水,就留给他一道背影。 “太湖崔氏来迟了!老朽是崔家当代家主崔琰,见过御史大人!” 崔太公拱手施礼,对着杜青衍的背影纳头便拜。 身后跟来的崔氏族人,随着崔太公全跪在滩涂岸边,那气势看得柳弊眼睛都直了。 当然他没有避开,他是采蟹使,身份同样尊贵。 第61章 文争 崔太公说完话后,迟迟没能听到杜青衍请他们起来,心里就泛起了嘀咕。 这位赈灾御史,是何许人也?谱面着实不小,自己好歹是一方家族势力的家主,来到太湖怎能不给崔氏三分薄面? 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崔太公暗自把杜青衍家人问候一顿,结果忽然听到这位御史咳嗽一声,说出来一句让他魂飞魄散的话来。 “崔老太公的名声,杜某早有耳闻,听说您跺跺脚,太湖的水都要翻三翻,这么大的威风,光给你后背看,是不是不太合适?” 杜青衍的话虽说的轻巧,可把崔太公惊的冷汗直冒。 自己所想的内容,被御史大人没用眼睛看就猜到,这临安官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真是厉害! “老朽绝无此意!那都是江湖风言风语的谣传罢了,崔氏一脉本本分分……” 崔太公的话没说完,杜青衍就转身打断。 八字胡一翘,把腰间零碎的宝贝物件摆弄的哗哗作响,双腿分开扎着马步,在太师椅上稳稳坐着,那气派就别提了。 崔太公抬头仰望,顿时觉着眼前富贵宝器金光闪闪,耀的眼疼。 对崔氏众人的反应,杜青衍十分满意,手捻胡须恩准他们起身。 上年纪的老人家,跪在地上许久,双腿关节发软不听使唤,试探了好几次才艰难站起,结果还要去谢谢御史的大度。 “本官一路风餐露宿,再去你那边不合适,坐船久了腰酸背痛,就是不如这陆地走着踏实!” 杜青衍离开太师椅,伸着懒腰来到崔太公面前,一脸慵懒的审视着他。 崔太公哪里受过这等憋屈,他又不敢开口,苦笑着应付着。 “御史大人,吴江沿岸地动频发,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天灾,待在这儿迎接您,着实不太安全。” 崔太公找到个理由想搪塞过去,不曾想杜青衍话题一转,顺藤摸瓜就又找了麻烦上来。 “你一把年纪不白活!也是知道哪里不安全,怎么没想着管管百姓?” “啊这……”崔太公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太湖周边多有村镇受灾,作为当地的名门望族,崔氏自然是知道更多不堪内情的。 不仅坐视不管,还变本加厉从中敛财。 几次地动余波,把灾民本就难以看见的希望彻底掀翻。 天灾之下,空气湿沉,难以分辨方向,寻不见官府,又没法求地方氏族豪强,一些原本能活下来的灾民,也痛苦惨死。 这笔账细细算来,落在崔氏头顶的人命官司可不少。 杜青衍这样一问,崔太公立刻觉察到了异样,再往周围看去,许多侍卫在架起地锅,四处收集干柴杂草。 “御史大人,不知您这是在作甚?十二艘小船拉来的米粮,满打满算也不够周围灾民吃几顿的……” “所以呀,老人家脑子不灵光,你家的库房里,米面油盐不还富裕?” 杜青衍拿话激他,崔太公不知不觉就掉入陷阱之中。 “这年头我家也没有余粮哇!御史大人您不说还好,一说此事,老朽这个心痛哟!” 崔太公的眼泪说来就来,跟真的一样。 他哭的一塌糊涂,杜青衍却往后走进崔氏的队伍里,一一看过崔家这些年轻后生。 直到站在浅滩边,夹在太湖与崔氏中间,杜青衍才猛然转过身,指着不远处的柳弊。 “你看看我这脑子,多半是路途颠簸进了些水,说这堆没用的废话,差点忘了正事!” 杜青衍小跑着回到柳弊身旁,向众人隆重介绍他的身份。 “此行的正事,是这位采蟹使柳大人!礼部特派他来太湖领贡蟹,你们崔氏准备好了没?” 杜青衍拍拍柳弊的肩膀,让他放松应对。 “诸位,初次相见,在……本官柳弊,正巧随着杜御史一道来此收取贡蟹,但见到这里灾民无数,我就于心不忍。” 崔太公看着二人一唱一和,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心里无名火就蹭蹭往上涨。 不愧是临安的官,这变着法儿从百姓手里搜刮的本事可真不小! 他有些后悔没答应和尚,让他的人就地动手处决了这俩探官。 出来办差,还带着美貌女子同行,御史哪里是头脑进水,分明是纵欲过度! 但退下来讲,如果对方是在试探自己的底线,故意这样说来激怒自己,那该如何是好? 自己真要翻脸,岂不是正中下怀? 太湖离着临安不远,朝中的大人,不知有多少看上这里的丰沃水土呢! 我得绷住!得沉稳应对!不能因小失大! 崔太公时刻提醒自己不要乱了方寸,表面上还是保持微笑,朝着柳弊也拱手施礼。 “柳大人来此,老朽早已有所准备,不过是在水上,这就派人去拿。” 难道先前的情报有误? 对方并未推脱,直截了当说出螃蟹的去向,看来崔焕的说法不尽然是对的。 柳弊笑容更甚,“那就有劳了,快去快回为好。” “你们还愣着作甚?没听到大人说的吗!去拿螃蟹来!” 崔太公大呼小叫数次后,崔家人这才反应过来,应承着调转船头往回走。 柳弊仔细看他们的神情,如同霜打的茄子,颓唐沮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就知道里面有蹊跷。 “老人家不必着急,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慢慢来便是。” 柳弊说是不着急,实则中秋节前弄不到,火都要烧到眉毛了。 但在崔太公面前,还是不能表现太过着急,谁急谁就落了下乘。 崔太公拱手说道:“大人不会是真要在这里赈济灾民吧?太湖附近住着的人,和水一样多,救不过来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传回临安去,好说不好听。” 柳弊不再理会他,与杜青衍一道,招呼着众侍卫来准备吃食。 崔太公跟在后面,颤巍巍走进临时营地内,望着炉灶锅子里的米粥,这才意识到对方不是在说大话。 他们是真在赈济灾民! 更令他紧张的,是远道而来的灾民,那些沿着岸边飞奔来的人群里,有道熟悉的身影。 是崔焕!崔家的弃子! 崔太公浑身的血都凉了! 第62章 世家的算计 崔焕怎么还没死? 他不仅是被逐出家门那样简单,在世家门阀眼里,被排除在外的子弟,必将迅速离奇死去。 经久不衰的世家,在岁月积累中,必有它独到之处。 没有那么光鲜亮丽的背景,谁都逃脱不了臃肿和腌臜的历史过往,在世家五光十色的门匾之后,藏着难以直视的污秽。 知道的内情越多,越活不长久。 崔太公派出去几次刺客,来抹除崔焕一家。 没想到今日还能相见,对方摇身一变竟成了灾民,好巧不巧撞见御史一行。 希望他别乱说话,不然自己豁出去这张老脸,也得让他闭嘴! 崔太公这般想着,灾民们就赶到近前。 御史的随行护卫挺枪列阵护住炉灶,不让灾民突破。 “前方禁止通行!尔等胆敢往前一步,别怪刀剑无眼!” “哎!都散开!差点忘了跟崔太公介绍,这些是我半途救下的部分灾民,特来喊着帮忙的,人多力量大,不介意吧?” 杜青衍笑着拉过崔焕的手,把他领到崔太公身边。 两人可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互相都恨不得对方立刻死掉。 崔太公眼角欲裂,吹胡子瞪眼指着他骂道:“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把你一家人逐出家门,没让你们背负那笔债务,已是我心慈手软,怎还敢有脸来见我?” 他恶心先告状般,把崔焕一家的种种卑劣罪行尽数告知于杜青衍,把他说的不亚于天牢里羁押的重刑犯。 杜青衍淡然地看着崔太公,听他讲完后,又看向崔焕,那意思很明显是在问他有无想要辩解的。 崔焕先前都是和他说好的,自有一套说辞来对付崔太公。 “崔太公,许久不见,你还健在。” 一句话,就把崔太公说的直眉瞪眼,大呼不敬。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这可是太公!” 边上有族人听不下去,斥责他的言辞。 崔焕根本没理睬他,在场的崔家人,唯有崔太公的话还可一听。 “崔焕,你与崔家的前尘旧事在离开崔氏族谱时,就翻篇了,我不再提,但你今日带着如此多的灾民过来,意欲何为!” 崔太公以为他是来拆台的,要真援救这么多的灾民,怕是要把崔氏的库房掏空大半。 “笑话!崔氏交到你手,算是气尽了!我带人来不为旁事,就想看看你能否拿出足量的贡蟹!” 崔焕冷笑着看向崔太公,他太明白崔氏的一贯作风。 崔太公头顶冒出热气,发丝间隐有汗水渗透,怪不得两位使者敢快船急行而来,果然有所准备。 他们能提前找到崔焕来激自己,很难说有没有后手。 崔氏经不起折腾,这步棋走错,将满盘皆输。 崔太公不知道临安城那边即将发生何事,只嗅到异样气味,想要在动荡中寻觅机会,就要富贵险中求! 是艺人团行还是采蟹使,还需再去试探。 “我若拿得出足量贡蟹,你污蔑崔氏的名声,该当何罪?” 动家法不合适,对方已经从族谱上除去,用刑罚也不合适,使者大人就是天,他俩能许? 这话看似问崔焕,实则是在问两位大人。 柳弊皱皱眉,想要措词说道说道,被杜青衍轻拍胳膊打住。 “交出贡蟹乃是本分之事,何来罪责?你要拿不出来,才是天大的罪过!一把年纪越活越倒了!” 崔焕重新拿回主动权,柳弊啧啧称奇,好一副伶牙俐齿! “好好好!你且等着,两位大人,老朽需回去一趟,把家里几名不成器的儿孙后辈给喊过来!” 崔太公拱手施礼,也不等杜青衍同意,自己就带着族人如潮水般退去。 等崔氏众人彻底离开湖岸的视线范围,崔焕才脚步轻浮地走到杜青衍身前,郑重地拱手施礼。 “大人,以我对崔太公的了解,他应该是妥协了。” “他不老实,本官有的是办法,去帮着生火做饭吧,看看这小老头何时回来。” 崔焕再次拱手退下,与灾民们一起帮着官兵侍弄炉灶。 无关人等都散去,杜青衍才得以与柳弊说几句私下里的话。 “官场如战场,不瞒你说,上面已知晓望月楼的算计,等你交接完事后,另有重用给你,所以你要抓紧学会如何在这种环境里生存。” 柳弊从旁观察良久,觉着每个人说话的弯弯绕绕,看似毫不相干的话,仔细去品,总能品出些言外之意。 在进奏院里舞文弄墨,市井间的人情往来,柳弊是一把好手。 来到官场中,柳弊再想用过去的办法,如今看来是行不通的。 “单单是一个采蟹使,就让我筋疲力尽,还要给我安排什么差事?我能否不接?” 柳弊再也不想升官发财了,不如当文书售卖些边角料的情报,谋些小财糊口,日子过得安逸。 杜青衍摇头答道:“既然进了门,就不是自由身,你只有一往无前,才能找到出路。” 赈灾御史何尝不是一口黑锅,杜青衍在给别人指路的同时,也在叹息自己的命运。 同样感慨的除他俩之外,还有回到水上的崔太公。 一边咒骂着崔焕,一边唉声叹气后悔。 “那和尚走了没?” 人还未进门,就先问里面的苍蝇离开没有。 “回家主的话,艺人团行就留一位剑客,跟你们一同上岸,其余人等皆坐船回临安了。” 家中仆从如实禀报,崔太公脸色铁青,自己可没看到什么剑客! “家主?贡蟹都准备好装箱了,真的要便宜他们?” “废话!你不是没看到崔焕那小娃娃!他知道崔氏太多事!为了家族,该低头低头!” 崔太公催促着抓紧把贡蟹装箱,塞满整艘货船,赶紧发往岸边。 他之所以这般仓促,是想赶着去告诉杜青衍,有剑客混入人群的事情。 好不容易临时做出的选择,千万不能出了岔子。 他这边接到消息,柳弊手里也多了一团纸,是不知何人从暗处扔来,刚好落在他手里。 揉开纸团,里面歪歪扭扭写着“往东边灌木丛里走”几个字。 第63章 暗示与交差 柳弊抬头四下观望,找不出是谁送信,纸上所写的位置,离着他不过三十步,不算很远。 出于好奇,柳弊还是往灌木丛走去,那边离着湖岸很近,只是有草木生长的地方,此时多有雾气遮罩。 刚一进入灌木丛,就有个清冷的声音呵止住他的脚步。 “在那儿站着即可,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柳弊听过这声音,却记不起是在哪儿听的。 一位白衣剑客,缓步走到进恰好看不见真容的位置,与柳弊隔着大半灌木丛相望。 “你是想要刺杀我的那位?” “是被你泼粪水的那位。” 白衣剑客的回答,让柳弊哭笑不得,哪怕没有杀意,被人泼了满身粪水,也是大仇一件。 “见我却不杀我,为何?” 以对方的身手,把那团纸换成镖,自己不死也得没了半条命。 “你不是恶官,艺人团行骗了我,我不会杀你,但需提醒你一句,我之后还有来者,万事小心。” 白衣剑客其实跟了他一路,并非是与和尚同行前往崔氏船行。 柳弊来时的行径,被她尽收眼底,法聪给她的说辞,与她亲眼所见的事实并不相符。 “是法聪和尚派你来的吧?这秃驴心眼太坏,到处放屁!” 柳弊可在他手上吃了不少亏,当即大骂道。 “你所处环境太过恶劣,奉劝你好自为之。” 白衣剑客不打算久留,说完就要离开。 “女侠留步!我观你武艺超群,可否开个价,请你庇护我一段时间?” “我向来不会收人钱财,有缘自会再见。” 白衣剑客纵身一跃,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柳弊往前紧走几步,连人影都没找到。 “跑的还真是快!轻功这么好,要我学个一两招,用来跑路多好。” 柳弊挠头嘀咕着,找不见白衣剑客,自己就原路退出灌木丛,刚一出来,就看到茉莉握着金丝匕首,忧心忡忡地紧盯着灌木丛。 “你怎么来了?” “刚看到你往这边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担心会有意外,特意过来看看。” 茉莉见柳弊没事,整个人立刻舒缓下来。 柳弊笑了笑,尽管这笑十分勉强,却还是令人心安。 “有个给我送情报的探子,说艺人团行在太湖有小动作,让我多加注意。” “没事就好,那边饭菜妥当了,去吃饭吧。” 柳弊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多解释这样一句,两人返回营地时,看到雨霖铃挽着衣袖在跟杜青衍交谈,两人有说有笑的,好似相识许久了。 灾民得到了米粥得以为继,他也得到了崔氏船行送来的贡蟹,满船贡蟹一靠岸,柳弊顾不得吃喝,跳进船舱挨个蟹笼翻动。 蟹笼里的螃蟹,个大饱满,十分活跃,比在四方镇里得来的品相还要好。 “宝贝,真是满船的宝贝!是我的身家性命!快去让杜大人知晓,把碗筷拿来,我就在这船舱里守着吃!” 柳弊欣喜若狂,他再也不敢离开螃蟹半步,一直守到次日清晨,货船起锚返回临安城。 这一条返程的路,柳弊感到有几分春风得意的舒爽,岸边传来的呼声,也变得不那样刺耳。 杜青衍没有随他同回,毕竟作为赈灾御史,还需在当地好好处理灾情才是。 临别前两人拱手告别,杜青衍还说了些摸不清头脑的话,柳弊暂时没听明白,他觉着这人时常会说些玄乎的话,闲下来时再理会为时不晚。 现在唯一要做的,是把贡蟹运回去,安全送到礼部衙门里。 过关口、走城防、三查三验,一套入城繁琐流程过后,已然又是大半天有余,等柳弊联络到吴青玉,再请他带人挑选、搬运足量的贡蟹,把采蟹使的履任簿写完盖章,这事就算了却。 “大功告成!吴兄,当时真没白救你!可算完活了!” 柳弊看着手里册子的印章,心情就别提多舒畅了。 经历数次生死考验,鬼使神差还是让自己以这样的方式来完成,回想起过往种种事情,柳弊止不住一阵唏嘘。 富裕下来的贡蟹有不少,吴青玉特意找驿站马夫,蹭礼部的公款,为柳弊请了足足五辆马车。 “想好它们的出路了吗?量不小。” 吴青玉拍了两下车厢,笑着问道。 柳弊把举起的马鞭放下,诧异地望着他。 “你这么呆板的人,居然会开玩笑?我说过多少次了,给你也留一份,自己吃也好,卖了也多少赚点。” “你比我需要钱,还未婚娶,螃蟹是你应得的报酬。” 吴青玉话说的意犹未尽,但点到为止,不再往下说。 在风口浪尖上,无数双眼睛看着礼部,他还要去忙庆典之事,不能在外面闲谈太久。 “说正事,你带回贡蟹的事,望月楼的人肯定是知晓,不往里想办法塞人?” 柳弊眨眨眼,自己还真没考虑这档子事。 “这么说,你有办法了?” “先给你一份调令,是庆典场地帮工的,要十名熟练的店伙计,负责杯盘碗碟搬运和洗漱工作,你自己看着来,有新消息别忘找我。” 吴青玉从怀中掏出一叠盖好章的公文纸,同样是来自礼部。 柳弊拱手道谢,接过来好好贴身放起,就要扬鞭启行。 “等等!还有一件事,采蟹使虽交差,还会有份新差事给你,事关你晋升,稍晚些会有人送你家里。” 现在柳弊看吴青玉,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自己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人认死理不一定都是坏事。 吴青玉简直是自己的福星,无需自己动脑,前路全被铺平了。 “早知吴兄办事有板有眼,我就不必去拼命,这样也能得来,可多好!” “你还是多加小心,真正的挑战才刚开始。” 吴青玉还是没明说,他的事礼部上面全部知悉,不然怎会给他这般优待。 柳弊可不管这些,马车驮的可是真金白银,需抓紧给出手。 他有早就联系好的渠道,去转一圈就能消掉大半。 剩下的柳弊打算拉往燕赵酒楼,这里需求量大,价格最高,能狠赚一笔。 第64章 燕赵酒楼 五辆不停滴水的马车走在街面上十分显眼,又是穿着进奏院官服的柳弊挥动马鞭,便更为显眼。 有不少百姓侧目观瞧,投来好奇的目光,想要弄清楚车厢里装着的是何鲜物。 柳弊不敢怠慢,领着马车走街串巷,每次停下,车厢里的蟹笼就会换成沉甸甸装满铜钱的木箱。 马车的水越漏越少,柳弊的心越来越满,经此一役,他可以搬出归正坊,好好在临安城里地势好的街道,买上一所宅院了。 有不错的居所,来跑媒拉纤的就不缺,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能解决。 “没人会跟钱过不去,柳弊呀柳弊,日子这不就好起来了?” 柳弊心猿意马,在交割的路上,笑容就没停下过。 等该交付的订单全部交付完毕,还剩下一车半的吴江蟹,柳弊请车夫把马车都赶进归正坊,来到自家院落门前。 刚要掏钥匙开门,院门却从里面打开,露出两个俊俏的面庞。 茉莉和换上一身朴素衣服的雨霖铃,守在院子里点着火盆,正百无聊赖等着柳弊回来。 “柳哥回来了!满载而归!恭喜恭喜!” 茉莉欣喜跑上前来,拉着柳弊的胳膊就往里拽。 柳弊招呼着车夫帮着卸货,亲眼见着这位柳大人日进斗金,跟他干不愁没赏钱。 “先搬木箱!蟹笼无需全搬!我亲自来!” 给自己吃必然是要挑选最鲜活的,先放进院中的大瓮里养着,个头足斤足两即可,没有给天子吃的那般讲究。 一定管饱!柳弊不会亏待自己的嘴,挑好几笼上等货,又去把钱箱藏到卧房各处角落,尽量掩盖扎实后,才拍拍手得意地走回院中。 “一人十文的额外酬劳!多谢多谢!还请哪位老兄留下,稍后随我再送往燕赵酒楼?” 有钱的活计不愁没人做,这买卖很快就被其中一位年长者拿下,乖乖守在门外等候柳弊。 把院门虚掩,遮挡住外面的视线后,柳弊立刻露出喜悦的表情,张开双臂与茉莉拥抱。 茉莉被突然的拥抱吓得愣住,稍稍调整几息过后,就用力与他抱紧。 她知道柳弊得来螃蟹的不易,这几日游走在生死一线间,柳弊可谓是拼上性命来找螃蟹了。 万幸最后的结果是好的,柳弊朝中有人帮忙,为他多送来一次机会。 交出死差,这种重回地面做人的滋味,茉莉也不能完全体会到。 柳弊的眼角有泪水流淌,背对着的茉莉没有看见,站在一旁的雨霖铃,只看到一道晶莹的光亮快速划过他的脸颊。 “今日高兴,随我去燕赵酒楼,我请客!” 燕赵酒楼在归正坊的百姓眼里,是临安城市面上一等一的好去处。 许多北方考究的菜色,只有在燕赵酒楼里有卖,价钱虽昂贵些,但绝对物超所值。 “柳大人别花太多钱,不年不节的就别去燕赵酒楼了吧。” 雨霖铃不舍得,她自觉着没出多少力,就浪费柳弊的钱不好。 “同去同去!柳某这三十年来,就今日最有钱!” 柳弊开心,领着两女驾车往外走,刚一出巷子,就看到道边站着个大方脸。 这张大方脸黑的就别提了,跟掉进墨水池子里泡过差不多。 一见到柳弊兴致勃勃驾车出游,还带着俩姑娘时,大方脸变得黑里透红。 “怪不得这几日到处找不见你,听说又去了趟太湖,还把贡蟹交差了?” 高岚置办一身新行头,脸上还留着旧伤,对着柳弊一阵讥讽。 柳弊自然是知道他来作甚,不慌不忙停下马车,指着车厢后面让他上来。 “有什么话,去燕赵酒楼,让你吃回来。” 一提及此事,高岚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还差点忘了这小子白吃自己一顿酒席呢! 高岚哼哼几声,翻身跳上马车,也不往满是腥气的车厢里走,而是一屁股坐在了车顶。 “上来就好,老高!你是不知道那边的灾民,连树皮都没得吃!” 柳弊一路滔滔不绝,高岚也不多搭话,他肚子里的气还没消。 来之前望月楼特意让他盯紧柳弊,如果螃蟹的路走不通,他就得把柳弊杀了以绝后患。 高岚纠结在此,他不愿意杀柳弊,两人在数次接触过程中,相互之间都有些惺惺相惜。 等到燕赵酒楼,掌柜的亲自出门相迎,鼎鼎大名的采蟹使柳弊带着一船贡蟹回城,这消息在他来时就传遍了城内的酒馆食肆。 “赵掌柜!不请自来着实抱歉了,这鲜货不等人,不会怪柳某吧?” 柳弊把话说的漂亮,赵掌柜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哪里还听得出他说什么,一味把人请到楼上贵宾包间。 “柳大人高看我燕赵酒楼,这批吴江蟹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当听说那边地动,我的天都要塌了!” 赵掌柜作为燕赵酒楼当家主事,当然是知道中秋时节的螃蟹有多重要。 酒楼想吸引食客进来花钱,没有吸引人的好食材是行不通的。 有贡蟹作为噱头,闭着眼都能想到可以大赚一笔。 同样的物件落在商人手里,跟普通百姓就是不同。 赵掌柜给开出一个不容拒绝的价格,还给柳弊上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全是燕赵酒楼的看家好菜。 “钱款的收据随后就到,我在临安城最大的钱庄给大人您领来张牌子,钱全在里面存着就地滚,钱生钱呢!” 柳弊直夸他懂事,不然这笔费用换算成铜钱,两辆马车可不够装的。 主要他不想让高岚看到,自己赚多了,容易使别人眼红。 高岚擦干净手掌,道了声辛苦,便大快朵颐起来。 “你俩也别愣着了,特别是这些糕点,凉了味道不好。” 柳弊刚要动筷,包间房门被敲响。 “赵掌柜?这些菜足够吃了,不必再……崔焕你怎么跟来了?” 外面的人推开房门,崔焕笔直站着,换上一身进奏院小吏的服饰。 不等崔焕回答,又有个身高过一丈二的大高个,从旁边挤过来。 需弯着腰,才能与柳弊对视。 第65章 难吃的饭 “你又是哪位?” 柳弊腾然起身,高岚往背后摸刀,房间内欢快的气氛被打破,转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高个也穿着官服,看着品阶比进奏院主事还高。 那就更奇怪了,柳弊来燕赵酒楼,没通知任何人。 给进奏院同僚的螃蟹,还是差马夫顺路送过去的,自己都没露面。 柳弊想不出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至于崔焕,在进城之后就自己跑了,他本就是杜青衍硬塞给自己的,跑了正好不用自己费心。 “在吴江见过我三弟,去太湖时与我二弟同行,在下不才,虚长了几岁,是他们大哥,负责祈安的御史孟青玄。” 高个自报家门,说出自己的名号,柳弊紧张的神情瞬间缓和下来,闹了半天原来是自己人。 “那你呢?你怎么穿我进奏院的衣服?” 柳弊把矛头调转对准崔焕,想再听听他的解释。 崔焕拱手作揖恭敬说道:“杜大人说了,提前为我走动关系,来到进奏院当一名书吏,跟在您身边左右学习。” 硬塞给我当学生?柳弊被气笑了,自己刚要吃口饱饭,就来人分饭吃。 “二弟又做这等强人所难的事了?等我见到他,一定为柳兄鸣不平!我狠狠批评他!” 孟青玄呲牙笑着走进来,堂而皇之坐在桌旁,自来熟地拿来碗筷,不顾别人眼光,抬手就夹菜。 柳弊绕到他身旁,指着他的鼻子问道:“让你坐下了吗?你就吃!这顿饭可没请你!” “现在请也不晚,何况你与三弟交情莫逆,都是自家人,不生分。” 孟青玄的嘴巴在百忙之中还能回应柳弊,看出来他嘟囔着多么不易了。 “你不说出来个子丑寅卯,今天吃多少就掏多少钱。” 柳弊把桌子拍的震天响,那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孟青玄从怀里摸出一张舆图,放在桌上,示意他打开看看。 舆图是归正坊的,在坊间最宽敞的一处破旧集市内,要搭建一座祭祀用的高台,舆图所标注的规模宏大,若真落地修建完成,不亚于对归正坊的重建。 北厢这边归正坊是城区建设的隐患,历任相关官员都不乐意去碰归正坊,久而久之这里场面变得愈发混乱。 对归正坊着手改造,是历史遗留的疑难杂症,柳弊也是受制于此,才迟迟没能婚娶。 那破房子谁会看上?老鼠都不愿意安家的地方,正经人家的女子能看上就怪了。 柳弊翻来覆去拿着舆图仔细审视数遍,觉着自己没看走眼,上面画的的确是归正坊无误。 “把归正坊的集市拆了修高台,是要拿来作甚?” “你去的地方不是有剧烈地动?你来之前临安城没人知道,所以朝里有大人物说了,得祈福平安才行,就得在归正坊,离着你家近。” 听着好似没道理,细品下来确实如此,孟青玄再详细一说自己的来意,总算是让柳弊弄明白他这御史身份又是用来主导何事的。 “近来朝廷派出御史的频率,未免太高了些。” 柳弊还挺好奇,这兄弟三人同在礼部身兼要职,看来势力不小。 头顶多半是有高人指点,要是有机会见上一面,为自己谋个大好前程…… 刚往前一想,柳弊马上摇头晃脑给驱散掉,这种想法是自己往火坑里走,千万不可有。 “事情因你而起,你可休想跑了,我带来礼部调令,给你升职。” 孟青玄把调令拿出,把柳弊从进奏院调走,进入礼部官员序列。 这份写着把柳弊升成礼部员外郎的调令,能彻底改变柳弊的人生轨迹。 属于他意气风发的浪潮,终于来临了。 官职品阶比李文常略高,从原来最末端的文书,摇身一变成了员外郎,何其有幸、何其光辉! 柳弊是笑着将调令揣进怀里的,他们三兄弟对自己而言,简直是送福气的仙人。 “孟大哥,我先敬你一杯!员外郎这官职够高了!” 如果自己算的不错,员外郎刚好能参加过几日的中秋庆典。 孟青玄吧唧着嘴,等他高兴劲过去,才好心提醒他。 “从太湖那边一来一回,可浪费不少时间,还有足足三日就到中秋庆典,祈福平安一事你打算安排在哪天?” 既然接了员外郎的头衔,这些事就落进他手里。 礼部安排给柳弊的考验,使得酒席宴吃的没那么舒适。 柳弊不假思索答道:“明日天黑之前就能搭好台,孟大哥带来车马仪仗,与归正司一道把事情就办了。” 归正坊不同于别处坊市,是有一座官署负责专门管理,所以坊间有任何官方活动,更好统一调派。 “稍后我回去写一份官面上的文书,你带着去联系归正司,我们保持联络。” 孟青玄又多往自己嘴里塞了几块酱肉,抿着嘴恋恋不舍站起身来。 柳弊错愕地抬头看向他,显然是要走了。 “今日是外出公干,礼部事多,我还得回去交差,等你忙完此事,就能去礼部官署那边认认门路了。” “孟大哥慢走,不急的!” 柳弊拱手告别,孟青玄顺手拿走半壶酒,笑吟吟闯出门去,口中还哼唱着小曲。 合拢门扉重新落座,柳弊忽然觉着自己买房的位置突然有了着落。 靠近些御街南段的衙署区,那边地价高,这点钱想买那边,又有些捉襟见肘。 真是货比货得扔,跑御街附近买宅邸,花费钱财无数。 最搞笑莫过于崔焕,他前脚刚去进奏院,柳弊后脚就跑路了。 “崔小弟,在进奏院有何不会的,可以多向同僚请教,必要时提我的名字,都会给几分薄面。” 崔焕总归是年纪小,在听明白给柳弊的调令内容后,顿时脸色难看许多。 “你们的事都说完了,那我的呢?” 高岚最不耐烦官场上的事,他能听完全程,只因为坐的靠里无处可去。 柳弊贱兮兮盯着他看,把他看的更坐不安稳。 “高兄,望月楼那边可没给我什么实质性帮助,我能交差全靠我自己的人脉,现在本官是礼部员外郎,你们得掂量掂量!” 第66章 员外郎 高岚闻言,脸色一变,“谭驼儿他们全死了,怎不算帮助?” 望月楼对加入其中的普通百姓和官员态度却全然不同,柳弊从李文常的身上就窥伺到这一点,尝试拿来一用,效果果然立竿见影。 高岚也在心里叫苦,这柳弊好端端的从一介文书摇身一变,成了比李文常还高些的员外郎。 “来之前也没和我说,艺人团行会如附骨之蛆,甩都甩不掉,旁系没救下来,人还死了,是帮我送情报还是带我去太湖了?” 柳弊尝到甜头,姿态表现的更高,占据绝对的主导优势。 高岚被说的哑口无言,只得搬出刘小姐这尊靠山。 “刘小姐说了,能走你这条线混进去最好,不然多费些精力,也能往里面塞人。” “真是好算计,不在一棵树上吊死,能说说刘小姐的打算吗?” 柳弊很想知道刘小姐究竟是何许人也,在他的印象中,临安城里可没这号呼风唤雨的年轻女子。 “这我就不能给你说了,你不行,不能耽误大事。” 高岚嘴上说归说,可不忘多往嘴里塞吃的。 茉莉这时把小手举起,“柳哥,人家不愿意给好处,咱们就别为难他了。” “你切莫胡说!小丫头懂什么?” 高岚若不是看在柳弊的面子上,就这句话都够他翻脸掀桌子的。 “茉莉说的不错,要想马儿跑,得给马吃草,对不对?” 柳弊瞥见有只信鸽,不知何时飞落到窗边,就在茉莉身旁蹦跳着。 看来茉莉开口,是北人社那边有消息了。 “好吧,人若能安排进去,望月楼会给你一个许诺,保你事后依旧在朝为官,安然无恙!” 这个许诺不小,但柳弊并不买账。 命要是都没了,何谈以后的事情? “我需要人手来归正坊保护我,以免再出事,还要找到法聪,把仇报了。” 柳弊自诩不是个大度之人,被人那样追杀,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高岚稍想片刻,旋即一口答应下来。 “望月楼有的是好手,至于法聪和尚藏在哪儿,得去动用暗线来调查,需要时间。” “那好,这东西给你,庆典那边要十名帮工,伪装的好些别丢我的脸。” 柳弊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态度,令高岚倍感压力,没想到谭驼儿随手揪来的假使者,摇身一变竟成了真的。 本以为二人之间该是有点交情,真论起正经事时,柳弊的脸面紧绷到陌生。 “十人足够了,事不宜迟,我也速去复命!” 高岚不多在这里待着受气,拱手告别直接翻窗而出。 大方脸上写满了不高兴,连房门都没走,足以见得他的火气。 柳弊暗暗松口气,再看向茉莉。 “北人社又给什么指示了?” 这顿饭吃的断断续续,毫无胃口可言。 茉莉看出他不悦,先宽慰几句才说。 “柳哥,这里的事情我还没传回去,他们那边应该还不知道,我也不清楚为何诸葛先生传信说请你去南阳书院一趟。” “何时去?诸葛冕的算计不比法聪和尚少,他们这帮玩心眼的,人都太坏!” 望月楼好歹是贡献了些甲士出来,北人社纯粹是坐山观虎斗,白白蹭局势来的。 南阳书院位置在城北,离着归正坊很近,就一街之隔。 里面的读书人,也都是来自北方,那边说家乡方言居多,听起来比较舒服。 柳弊虽没去过,但南阳书院的名声可是极好,在城北那边颇有名气。 茉莉把纸条交给柳弊看,写的明白,是今晚掌灯时分。 “书院都是晚上见客?这老诸葛真有意思。” 别家书院傍晚就关门休息,唯独这南阳书院,越是深夜越热闹。 白天忙于生计无暇前来读书写字的人,等到晚上全会聚集过来,每日消耗的火烛数量不小,因此人人都称赞诸葛家大义。 茉莉同样不清楚南阳书院的规矩,她没去过那里。 这顿饭食之无味,柳弊还是耐着性子把肚子填满,把没吃完的统统带走,拎着大包小包翻身上马车。 先送崔焕去进奏院,再送雨霖铃回风月阁,等明日再来归正坊也不迟。 “我家里有一位夫人就够了,你再来同旁人讲不通的。” 柳弊谈及此事十分郁闷,他单身一人,却每个势力都往自己这儿塞女人。 雨霖铃掩面笑着告辞,临别前还不忘调侃茉莉两句。 两女私下里的情谊,比柳弊所想的要好,年纪相仿、身世相似的两人,很快就无话不谈。 也不知雨霖铃说了些什么,茉莉竟然脸色绯红,扭过身子不再理她。 柳弊能做的唯有挥动马鞭,朝着另一条集市街赶去。 自己头一回去归正司拜访,总不能空着手,他可是明白归正司的人有多贪小便宜。 那地方多是南方官吏,被安排进归正司,与发配边疆没区别。 归正坊生活清苦些,归正司当值的俸禄少,在官署衙门里吃的例饭,与百姓家里的餐食相差不多,若是跟御街那边的官署相比,只能说天壤之别。 柳弊知道规矩,多多买些肉菜,堆了半个马车,这才觉着妥帖,掉头朝归正司赶路。 此时的归正司大门紧闭,归正使马德坐在正堂中,把手里扇子摇的如同蜂鸟振翅。 两旁衙役、差官、主簿、文书等一众官吏,皆愁眉不展,都等着主官发话。 马德在归正司五年不得提拔升迁,本人刚打算破罐破摔,好事就送上门来。 换做旁人,肯定乐开了花,但马德此人疑心重,想法与常人不同,总觉着这事不该轮到自己。 “你们说说,为何祈地平安的祭祀,就得落在归正坊?看上面发来的图纸,也用不到什么值钱货,摆明了给我送功劳?” 礼部有详细图纸送到归正司,马德看完后,当即召集所有人集合。 “大人,这谁知道呢?不是说采蟹使在归正坊住着,是为了这一谶才落在归正坊的吗?” “这事不得不防!想想地动之处离着咱们太近,御史过来,皇城司肯定也来了!” 马德心里发虚,手掌直冒汗,怎么全是麻烦事? 第67章 归正司好进 皇城司是何处,敢说满临安城的官吏,听到这仨字没有不打怵的。 凡是被抓进去的官吏,不死也要脱层皮,皇城司里没假话,不是浪得虚名。 特派下的御史前往归正坊祭祀土地,祈求风调雨顺万民安康,御史来后,必有皇城司的人跟进。 而且皇城司出身,极易善于隐藏自己的身份,不到最后收网的紧要关头,这人不会出现。 马德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对归正司内的人员进行过细致筛查,确定没有陌生面孔后,才安然坐在这里谈论应对之策。 “弄好了大家平安无事,该怎样就怎样,弄不好大家一起去皇城司挨鞭子!” 被他这样添油加醋一阵威胁,官吏们就更六神无主,慌张气氛弥漫当场,没人知道该怎么做。 “要不还是去找那位采蟹使,花点钱听听他怎么说,这人是归正坊的老人,说不定能透露些隐情。” 马德不是没想过找柳弊,他有个远房亲戚叫马邦,半吊子书生,几次想要攀附自己,都被他无情拒绝。 采蟹使一直在进奏院任职,马邦应该与他相识。 早知今日,当初稍微伸手帮衬自家亲戚一二,那该多好? 事到如今没有后悔药,马德又是一阵摇头叹息。 正当满院的官吏拿不出主意时,门卫却匆忙跑来,大呼小叫道:“来了!来了来了!礼部来人了!” 马德眯起眼看向门口,这节骨眼上礼部能派谁来? “难不成是御史提前到了?快快随我去迎接!” 刚停好马车的柳弊,可不知道归正司里面乱作一团,他把缰绳拴好,与茉莉一同提拽出肉菜筐子,搬往衙门口。 “柳大人诸事顺意,能躲过和尚的明枪暗箭,不是凡人。” 在归正司角门旁,柳弊又见到了那个说风凉话的流民乞丐。 “怎么又是你?这回有何提醒?” 上次相遇时,对方说北人社难缠,自己一去发现果真如他所说。 没准儿是什么不愿意抛头露脸的大人物,想躲在暗处指点自己,才假借他人之口。 乞丐眼皮不抬,嚼着草棒,含混着说道:“你不死,和尚不甘心,望月楼也不好对付,水太清了,得浑些才好行动。” “能把事情再说明白些吗?”柳弊听得是云山雾绕,摸不清他的口风。 “小心丢了命,你身边所有人都可能会死,好自为之。” 乞丐说完他想说的,就地往那儿一坐,把草帽拉下遮盖住面孔,就不再搭腔。 茉莉小声嘀咕道:“好怪的乞丐,说的事情好像他很明白的样子。” 柳弊疑神疑鬼看了他许久,双手提满东西空不出来,只得点点头算是施礼。 “帮我记着,晚上见到诸葛冕时,问他要护卫。” 真如乞丐所说,祭祀当天免不得又要一番血战。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滋味真不好受!秃驴啊秃驴!等我找到你藏哪儿,肯定饶不了你! 柳弊口中还骂着法聪,那边归正司的大门忽然四敞大开,一群官员慌慌忙忙走出来,和他撞了个满怀。 “敢问阁下是否姓柳?”马德笑着拱手问道。 柳弊下意识点点头,他没防备被人这样问及,就没动别的心眼。 马德变颜变色,向后退了两步,拱手作揖态度十分恭敬。 主官都施以大礼,别的官吏哪里敢怠慢,纷纷对柳弊表示尊崇,全都对着他九十度弯腰。 “你们这是……快快请起!柳某可不能受如此大礼!” 柳弊两手撒开肉菜,赶紧上前把马德搀起。 此时他也弄明白对方身份,正是自己要找的归正使。 这唱的哪出戏?不应该是自己登门拜访说出苦衷,求归正使协助自己完成祈福祭祀? 怎么对方还给自己行礼,看着像是有事相求? 不对劲,事情可能有变! 柳弊心思回转的快,收起一路而来的忐忑,换了一幅面孔来对付。 “鄙人归正使马德,要是认真算来,家中晚辈马邦在进奏院任职,与柳大人该是认识才是。” 马德主动套近乎,柳弊愈发明白他就是有事相求。 “原来是马邦的本家,我与他的确认识,不知马大人有何事商量?” 话虽如此说,但心里还是对马德半点好感没有,他俩要真是像亲戚那样往来,马邦不至于混成那样。 恐怕是临时抱佛脚才提到马邦,俩人平日里绝对不走动的。 柳弊想的很准,马德也顾不得破绽,听到对方松口,态度愈发恭敬,将两人赶忙请进归正司。 “还请柳大人移步,来归正司堂中喝茶。” 官吏们前呼后拥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柳弊是朝中大员,能有这般阵仗。 归正司柳弊来过几次办差送信,没进中堂,全在门房就把事办了。 今日得以上座,着实有些不自在。 茉莉比他还难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略显生疏地站在柳弊身后。 马德从进门,就注意到了这位年轻姑娘,等分宾主落座,才问出心中疑惑。 “不知这位姑娘是何人?看着不像是我归正坊的住户。” 柳弊抿了口茶,笑着答道:“刚陪自家夫人外出吃酒,回来路上这不捎带着些肉菜,权当送给大家改善改善伙食了。” 听到他说带来的新鲜肉菜是给归正司送的后,官吏们忍不住一阵骚乱。 马德连使了几次眼色,才给呵斥制止住。 这样一来就落了下乘,谈话时又要多付出许多条件。 不过也不能怪他,谁让归正司的伙食太差了。 “柳大人盛情,真让马某不知所措,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在这儿留下喝一杯,让我等尽地主之谊。” 柳弊连连摆手婉拒,“稍晚些还要去别处应酬,马大人有事说事。” 本来是他先找上门,结果互换了身份,柳弊反倒是占据主导。 马德稍作停顿,就道明实情:“既然您问了,我不拐弯抹角,还请问祭祀一事,御史大人那边是怎么打算的?” 不知道上面的安排,归正司着实难做。 柳弊笑了,笑得非常灿烂,和上面那些官员打交道多了,再看底层小吏的行事作风,简直有趣! 第68章 大人在上 他这一笑,马德心里不知为何就咯噔一下,但又说不出来是哪儿不对。 “你应该知道不久前我刚卸任采蟹使,去两趟地动中心,千难万险难以明说。” 柳弊倒好,对着归正司的官吏们大吐苦水,人人都知道这差事不容易,经他口一说,更显得生死难料。 “大人有大人的难处,这不是我等也遇到麻烦事了,若大人能帮着渡过难关,马某和归正司所有官员就欠您的人情,日后若有所使,在所不辞!” 马德说的热泪盈眶,差点连自己都感动了。 柳弊把自己那张调令拿出来,往桌上一拍。 “你问的倒好,那位御史大人是当日才来主持大局,前后之事皆由我来管。” “员外郎?哎呀!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先恭喜柳大人高升!” 马德从座位上弹跳起身来,对着柳弊又行了一阵大礼。 礼部员外郎,可比进奏院文书大了不止一点半点! 实实在在的大官了,又是归正坊出身,日后在北人社那边,也是说话有分量的红人! 于情于理,马德都得敬着柳弊,话里话外不敢怠慢。 柳弊总算是知道官职高低,对同一件事情所产生的影响了。 “都是自家人,说话不必太生分。” “也是,也是,这样就无需担心御史大人给我们搞突然袭击了,柳大人怎么安排,我等就怎么去做便是。” 马德放下千斤担,觉着肩膀无比轻松。 “我不懂这些,你我商量着来,越快动手越好,御史那边定的是明日天黑前。” 柳弊把时间一说明,马德的脸色再度变得异常难看。 “我莫非是听错了?要搭建十几丈见方的祭台,到明日怎么能完得成?” “怎么也要在中秋庆典前完成,是也不是?” 面对柳弊的反问,马德哑口无言,但这个时间太紧,其余官吏脸上也多是担忧。 中秋庆典是一年当中数得着的大日子,断然是不能为此让路的,这点用手指头都能想明白。 “马大人怎会如此为难?搭个高台而已,能让朝廷派队伍来祭祀是好事,借此机会我从中活动,能把归正坊修缮一番,多好。” 柳弊说得轻巧,马德口舌生火,无法用言语形容他现在的焦躁。 “您就住在归正坊,理所应当知道当地的刁民多难说服,莫要说是腾出这么大一块空地,哪怕是修一所凉亭,没有个把月的沟通协调也完不成。” 归正坊明面上是由归正司来管,实则拍板说话的是北人社,居民们压根不听归正司的话。 柳弊因为自己就住在这儿,所以没把这当回事,听马德细细一算,才觉着时间捉襟见肘了些。 “先是要有钱,不知道礼部能拨出多少款项给我们,归正司账面上可是没钱。” 没钱更没人愿意干活,请车马运竹料,请工匠、劳工来做事,人员调度、吃喝,哪一样离了钱也不办事。 归正司一穷二白,没有油水可言,自然是没法抽调出多少钱来应付此事。 通常来说,礼部也不会对天子一时兴起下达的指示买单,但地动不是小事,既然派来御史,那就说明会有一部分钱款过来。 “北人社那边由我去说,钱款上面你们尽力,先把人找齐,今晚就得去动工。” 误了时辰,御史带着祭祀的车马仪仗过来,若是没见到场地,肯定说不过去。 马德仍是争辩道:“今晚最多把场地清空,天亮前找不来工匠……” “那就现在去!跟上面做事不要拖拉,至于钱的事,拿纸笔立字句,我掏点借给你们。” 柳弊现在是土财主,腰包鼓囊的很。 各处基层官署,不是没有借贷过,特别是归正司,更是有许多先例在,从柳弊手里借钱,并不会坏了规矩。 话都说到这份上,马德也不能推脱,当即写了欠条,从柳弊手里拿钱,派人立刻去外面找工匠。 双方签字画押,各自拿走一份后,柳弊终于露出笑容。 有钱就有人,解决这个问题,别的事就不会再让人为难。 “行了,我也不久待,另有要事得去一趟。” 见柳弊要走,马德再次拱手挽留。 “实不相瞒,还有一事十分棘手。” “有话快说,我可不想被御史责骂。” 柳弊对于归正司行事的温吞缓慢感到不满,索性拿出些官腔来对付。 “大人刚走马上任,说不定还不清楚皇城司,每逢有御史的事情,皇城司总会派人来监督。” 马德最担心的莫过于皇城司,能监察百官,宛如一把悬梁利剑,随时能罢掉他的乌纱帽。 经他这样一提醒,柳弊才恍然想起这档子事。 之前自己官职太小,根本不在乎皇城司,现在大不相同,还没适应有这样一群人的存在。 御史手里权力太大,皇城司派人来是情理之中,他们又不做见不得人的事。 “皇城司出手从不走空,下官也担心这对大人您不利,毕竟您是从地动中心回来的,难免被百姓说闲话。” “说就说,本官还能怕说不成?这些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柳弊简单寒暄两句,就拍屁股走人,皇城司还真是个麻烦! 马德把人送到门口,挥手告别柳弊,身边立刻围过来几个狗腿子嘘寒问暖。 “大人,下面我们该怎么做?” 马德把眼一瞪,臭骂道:“你们耳聋了?钱也赊了,还不快去清理场地?我丑话说在前面,谁让我不高兴,我就让谁不高兴!” 归正司的大小官吏领命,当场四散离去,各忙各的事,不然守着归正使,随时可能遭殃。 柳弊和茉莉走在当街,很快便体会到马德所说的闲话有多难听。 过路的行人都在议论吴江地动的事,提及柳弊的人也不在少数。 “有个采蟹使叫柳什么的,听说就是他从吴江那边回来的!” “临安可千万别地动,我那些破瓦烂罐的可都在这儿!” “你们说那人为啥要回来,还住归正坊,这晦气劲!” 百姓的嘴,是堵不住的。 第69章 南阳书院 “柳哥莫要听信流言蜚语,大家闲言碎语多了,没必要听的。” 茉莉从旁宽慰,柳弊摆手让她不必多说。 “是非对错,百姓知道啥?全是看上面的意思苟活着罢了,快快去南阳书院。” 柳弊这一日光仰仗马车代步,尽管到了晚上,浑身还能有使不完的劲。 茉莉没有多说,她怕给柳弊添乱,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直盯着道路两旁的行人打量。 她是北人社派来的不假,与此同时也是假扮柳弊的夫人,几日光景相处下来,她与柳弊的关系逐渐熟络,也知道些柳弊的难处。 老天爷似乎太喜欢与柳弊开玩笑,让他事事不顺,所遇到的就没一件能称得上顺心。 若是由她来做,怕是全都搞砸了。 柳弊却能苦中作乐,次次都绝处逢生,不得不说这是他的本事。 归正坊街面上,关于地动的议论明显增多,柳弊不在临安城里的时间里,地动的谣言喧嚣尘上。 南阳书院门前,挂着不少白日里写好的文章,有灯烛照明,闲来无事的邻里街坊,都凑过来仔细诵读。 内容无非是普及地动的知识,还有不要污蔑好人。 这里的好人,就指的是柳弊了。 幸好凑热闹的人里,没有认识柳弊的存在,不然他这辆马车一停下,就得被好事者围住。 “请问可是柳先生?这边走。” 马车刚一停稳,就有书生前来,把车门拉开,请柳弊下车随他往书院走。 刚去过归正司,再来南阳书院,里面又是另一种光景。 烛火燃燃,满院都是朗朗读书声,亭台楼阁间全是朴素打扮的书生,或是捧着书卷,或是嚼着毛笔,个个都在苦思冥想。 柳弊走过其中,竟无一人抬头,可见大家的用功程度。 带路的书生一直穿过三重院落,来到后院池塘的凉亭外,才停住前进的脚步。 “夫子就在那边等着,柳先生直接去即可。” 茉莉想要同去,被书生伸手拦住。 “夫子只说让柳先生去,外人止步。” “你在这儿等我,在南阳书院里面不会有事的。” 柳弊拍打整理好衣衫后,自己走上蜿蜒石板路,来到灯火通明的凉亭内。 几名童子服侍着,有熏香和热茶摆放,诸葛冕端坐一侧,正仔细品味着手里捧着的舆图。 “今日来到贵宝地,看到书院果然气派非同寻常,夫子治理有方。” 柳弊开口几句没滋没味的话,算是喊醒诸葛冕。 诸葛冕先是一愣,然后迅速把目光落到柳弊身上。 “哎呦!柳先生这么快就到了!老夫真没看到。” “夫子忙着看什么呢?如此入迷?” 柳弊把脑袋伸过去,看向那份绘制详细的舆图。 舆图内容是归正坊的,几乎是祈福所需搭建台子的那张图纸翻版,除了中间空旷场地没有标注,周围别的建筑,连大体构造都一清二楚。 诸葛冕没藏,而是指着纸面画了个圆圈。 “今晚之所以把你急着叫过来,正是为此事。” “祈福平安的祭祀活动?我还想找你商量北人社……” 柳弊话没说完,就被诸葛冕轻声打断。 这是有要紧事要商量,不然以诸葛冕的性格,不会仓促冒险。 北人社此前未曾在明面表示反对望月楼,与柳弊的接触也非常谨慎。 他去礼部交差,和原先光禄寺的官员见面,始终会有望月楼的暗哨在盯着。 敏感时期,柳弊的举动时刻会被传回望月楼,前往南阳书院自然也不例外。 诸葛冕着急这么做,也是打定主意要站起来与望月楼掰掰手腕了。 “北人社与望月楼实说是一奶同胞,都是一个地方出身,按理说该在临安城相互扶持才对,能闹到眼下的局面,艺人团行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原本诸葛冕想把事情尽量放缓些,旁敲侧击地就把事情解决最好。 结果艺人团行从中作梗,不断阻碍事情进展,还和官兵动手,伤害不少无辜。 盐桥河闹出的动静不小,北人社的一些成员也被波及到,进衙门接受审问。 通过茉莉送信,诸葛冕知道法聪和尚截获贡蟹,接二连三派出刺客袭杀柳弊。 诸葛冕一让再让,写去数封信送到清源寺,也没能缓和法聪与柳弊的关系。 他还不如柳弊的火气大,带领厢兵差点把法聪在风月场所给宰了。 接连的退让并没有换来和平,使得艺人团行蹬鼻子上脸,行径愈发猖狂起来。 “这次来到我们自己的地盘上,我不打算惯着法聪和尚,要给他来点狠料!” 诸葛冕的舆图里,标着不下十处埋伏点,围绕着祈福高台,被捂的密不透风。 柳弊明白,这是来自北人社的反击。 也就意味着艺人团行还会来袭扰,明日绝不会平静。 “我明早就去调兵,我就不信来上一营兵马,还护不住现场。” 诸葛冕摇头叹道:“你是见过他们所用的奇门诡术,寻常兵丁能防得住?他们只需击杀你或者御史,就能让场面更混乱。” 柳弊默然,他说的句句在理,艺人团行的那些招数,的确难以用常规方式来防范。 “为何非要把水搅浑?只为了发泄心中不满?” 艺人团行好好过日子,每日进项足够养家糊口,柳弊不明白这群人拼掉性命图什么。 “读书人博取功名,为了名声,艺人把一门手艺练就到登峰造极,同样为了名声,在前的场合越混乱,往后清源寺所摆设的贡宴就越引人注目。” 诸葛冕非常能理解艺人团行的想法,甚至可以说是羡慕。 他们无需顾及底线,单纯是头脑里有想法就去做了。 “法聪和尚脑袋灵光,奸诈狡猾当属一流,他一定会派高手来杀你和御史,千万要多加防范,必要时茉莉会救你一命,如果御史死了,官家那边会大发雷霆,连累归正坊。”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对归正坊的态度也每年都在左右,他们是案板鱼肉任人宰割,万一御史死在这儿,那便是有了清剿的理由。 第70章 夜来香 诸葛冕的担忧有其道理,御史无论去哪儿,都是一把双刃剑。 应对妥当,御史会改变归正坊的未来走向,反之亦然,御史若有闪失,归正坊很可能在临安除名。 地动一事同样棘手无比,皇城的门槛都快要被来自各地的方士踏破了。 艺人团行趁此机会大肆鼓动百姓,宣传地动将至的危害,售卖一些庇护安全的符纸等等,来赚取昧良心的钱财。 诸葛冕则带领南阳书院,引经据典写出些比较靠谱的理论,帮助百姓来为地动做准备。 “史书里都写的清楚,我宁愿相信书卷里的记载,也不会听方士胡言乱语,局面不容乐观,柳先生能否有所预想?” “夫子心系黎民,柳某佩服,不过事在人为,就为了说这些,大可不必让我来这一趟。” 柳弊听了他絮絮叨叨半个时辰,就是不进入主题,便显得不太耐烦。 诸葛冕打着哈哈笑,举起茶杯喝光后,命童子去喊人。 童子一去不多时,就带来一队青衣蒙面人,身材矫健、腰间两侧插着两把短刀,眼神坚定刚毅,不难看出是经过长期训练得来的成果。 柳弊心里暗自称奇,没想到诸葛冕不仅会教书,还会调教训练死士。 “清风一行共十五人,就交给你调度了,他们擅长潜行遁术和近身搏杀,可在紧要关头护你周全,北人社不是软柿子,别抱怨先前不帮你。” 诸葛冕把一枚铜戒指交给柳弊,这是死士的信物,见到铜戒指,便可以直接指挥这队人。 “还算有些诚意,不过与风月阁相比,还是显得小气。” 柳弊摸着自己腰间玉佩,用话去点诸葛冕。 诸葛冕苦笑道:“我这点家业,比不得顾念,人家是手眼通天的风流人物,我能守住祖上基业,不让大家卷入纷争,已经是全力而为了。” “当真就没别的了?” 柳弊还不死心,想用望月楼来威胁对方。 一谈及望月楼,诸葛冕就神色显得镇定许多,在他看来望月楼一门心思想要面见圣上,倒不会威胁城中百姓的生活。 “他们在四方镇大开杀戒,不知屠戮多少当地人。” “一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劣之徒,好在他们行事有迹可循,进城之后最重要的事只有中秋庆典,别的一概不会理会。” 诸葛冕对望月楼了解颇深,深知他们为人处世的规矩,不会出手打扰归正坊的事。 柳弊再想不出能拿出来压榨诸葛冕的事,这念头只好作罢。 “夫子想的深远,天色晚了,我就不便叨扰,告辞。” 柳弊躬身施礼告别,那队名为“清风”的死士隐入黑暗随之消失。 诸葛冕手捻胡须,起身来到凉亭旁,目送柳弊两人离去。 忽然他的肩膀被人拍打一下,诸葛冕向后观瞧,却听到另一侧有人说话。 “爹爹!那人就是你说的柳弊?看着好帅气!” 诸葛冕再转过身来,看到眼前这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的书生时,两边的眉毛就皱成一团。 “你不好好在前面与邻里街坊传授知识,跑后院来作甚?” 诸葛冕家中有两儿一女,这个书生正是他最宝贝的小女儿诸葛慈。 “前面有师哥他们就够了,我不是担心爹爹这边吃亏嘛。” 诸葛慈上前拉着父亲的胳膊,好一阵撒娇摇晃。 “哼!为父何时吃过亏?此时节外面动荡不安,你千万不要掺和进来,听懂没有?” 诸葛冕对千百位学生都能教导的井井有条,唯独就是对自己的小女儿一点办法没有。 整座南阳书院的师兄弟,无人不知诸葛慈的大名。 不怪她名声在外,实在是诸葛慈古灵精怪的性格,太过折磨这群读书人。 偏偏她是夫子的女儿,众人更是没办法,平日里只能躲着她走,任由她胡闹。 诸葛慈眨眨眼表示自己明白,噘着嘴就问父亲自己能否去祈福现场。 “为父刚说的话全当耳旁风了是不是?那边会闹出人命,你不能去!” 诸葛慈还想恳求,父亲把脸绷起,就不再理会。 她知道若是再问下去,自己肯定是会被禁足的。 “不去就不去,凶什么凶。” 诸葛慈嘟囔着,不满地离开凉亭,蹦蹦跳跳来到后门外,刚把门推开往外走出没两步,一口麻袋从天而降,当头把她捂住。 几道黑影麻利地扛起麻袋,不顾诸葛慈的挣扎,几次闪身就把她带离书院。 后门本就人迹罕至,没人看到诸葛慈被掳走。 这一夜,归正坊注定不平静,许多家宅房顶上,不知是有多少人在飞檐走壁,柳弊把马车停进自家小院前,拉着骡马走进院中,一把雪亮的宝剑不偏不倚,正落在自己肩头。 柳弊顿时全身僵硬,尽量保持微笑说道:“女侠来我家,怎不提前告知一声?” 这把宝剑柳弊认得,是那个白衣剑客的。 但眼前的持剑者,却不是白衣剑客,而是一名穿着夜行衣的青年,用方巾遮面,就露着一双铜铃般大小的眼睛。 “你是柳弊否?” 青年嗓音低沉,带有隐隐杀意。 柳弊点头称是,忙问出了何事。 “女侠与我有数面之缘,敢问有何事需要我帮忙的?” 对方来找自己,这里面绝对有事。 青年把剑收起,自己走入院中,轻飘飘跳到石桌上,盘膝旋转着坐稳当。 身轻如燕、如若无物! “你是飞贼石上流?”柳弊脱口而出。 “认得我?那没错了,月照她被抓去清源寺,要让我来请你去,一命换一命。” 飞贼说得轻巧,但并不为所动,他要观察柳弊的举动。 如果柳弊不配合,把他当场掳走便是,用不着多废话。 “看来石兄是想找我合作,说不定我有办法救人。” “哈哈哈!痛快!是个聪明人不假!你觉着法聪想不到?要是拿御史的命来换,也换得来!” 石上流在听到法聪的提议后,自然是觉着荒谬可笑,好端端的人家怎会帮忙。 当柳弊经过沉思后一口答应下来时,石上流的头脑嗡嗡作响。 这怎么可能? 第71章 二找法聪 “御史的命,不是不能拿来做交换,但我想知道法聪在哪儿。” 柳弊这话一说出来,石上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的不是浑话?当朝御史的命,岂能你说给就给的?” “本官说话还能有假?我是礼部员外郎,与御史一同执掌此次祈福盛会,你觉着我有没有办法?” 柳弊亮出新的身份,把石上流说的哑口无言。 他若是员外郎,还真能接近御史,有机会把他性命结果了。 石上流正想着用何种方法来取人性命时,柳弊把铜戒指戴好,给茉莉递了个眼色,让她先回屋休息。 跟着自己走南闯北太久,还未曾得以休息,茉莉担心他的安危,但柳弊执意要她离开,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反驳,一来二去也只得听他的话。 “夫人好姿色,你还真疼爱,不让她听到杀人越货的勾当。” 石上流对于柳弊的举动大加赞赏,认为柳弊与他是一类人。 殊不知柳弊是不想什么事都让北人社知晓,同在归正坊内离着太近,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好了,带我去找法聪,等我把他收拾了,自然会把女侠救出来。” 法聪在艺人团行虽权势滔天,但并非是一家独大,既然是团行做出的决定,法聪的死活就不是很重要了。 石上流无动于衷,他想听听柳弊如何收拾御史。 “杀一名御史的代价,你恐怕承受不起。” “不用真的把他杀了,让大家认为他死了就行。” 柳弊提出一个石上流从未想过的方法,这使得他倍感兴趣。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怎样能办到是假死?” “这我还没想好,边走边想,总有办法。” 柳弊能给出的许诺到此为止,石上流也不拖沓,从腰间挂着的口袋里取出一张人皮面具,给柳弊套在头上。 这张面具十分精致,五官勾勒清晰,活灵活现与常人无异,特别是在夜晚行走,面对面都不会看出破绽。 混迹江湖的飞贼,有的是谋生手段。 柳弊新鲜这易容术,特意跑到水缸旁,俯下身子仔细打量。 现在的长相平平无奇,粗眉毛大眼睛,是个黝黑皮子的庄稼汉,要不是柳弊能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还在,真以为是被人换头了。 “既然长相变了,我再去换身衣服。” 柳弊刚要进屋,石上流又不知从哪儿取出一身麻布衣服,与人皮面具是成套匹配的。 “准备挺周全,还请背过身去,我要脱衣服了。” 石上流掩面转身,撇着嘴一直笑。 柳弊在笑声中颇为窘迫地换好行头,清清嗓子示意他可以转过身来了。 “行,还像那么回事,会轻功吗?” 柳弊诚实地摇摇头,石上流似乎早有准备,忽然伸手按在他的肩膀,双腿猛一发力,硬是拉着个大活人来到房顶。 不等欣赏高处的风景,柳弊只觉着双脚如同腾云驾雾般,身形在夜色里闪烁跳动,眨眼间就远离了自己的宅院。 快!太快了!不愧是飞贼! 三魂七魄仿佛都被甩在身后,无论再怎样聚精会神,柳弊都看不清前进的方向。 飞檐走壁的途中,石上流察觉到身后有些零碎在跟着。 尾随的家伙速度虽不及自己,身法却也是一等一的好。 “先稍留步,我得去解决下追兵。” 石上流脚步突然停住,把柳弊晃的差点吐了。 “什么追兵?” “有十多个人跟着,也不上来露面,真是奇怪!” “误会了,那些是我的护卫。” 柳弊虚惊一场,北人社给的死士,就藏在离自己三五丈距离的暗处,如果定睛观瞧仔细去看,还是能看出点来端倪的。 护卫?这回轮到石上流惊讶,他想不到柳弊还会有身法一流的护卫。 “你确定?看那样不像是官府的人。” 官府的兵丁在江湖客眼里看来,多是酒囊饭袋,以柳弊的身份,还轮不到拥有这等级别的手下。 柳弊则一口认定,让石上流继续赶路。 从归正坊出来,凭他闪转腾挪的速度,都用了小半时辰,等来到一座灰扑扑的七层塔楼外,才彻底散了气功。 石上流拉着柳弊跳落当街,扯掉自己的遮面,露出一张大众脸。 “这儿是何处?” 柳弊仰望面前塔楼,通体木制不刷漆色,一双小门外就站着俩无精打采的伙计,也不迎来送往,不挂牌匾,单从外面完全看不出内里是何场所。 甚至在柳弊印象里,都不曾有这地的记忆。 石上流拿出两串铜钱,掂量着就往前走。 伙计左右把人拦住,把手一伸,就接过铜钱查探,然后竟然没有收取,又还给了石上流。 “两位里面请!在准备好钱款前,请勿向上闯!” 石上流抱拳拱手,喊了声江湖号子,就迈步走进塔楼。 柳弊照模学样,唯唯诺诺跟着进去。 看门的伙计看不出破绽,以为就是普通的客人,没经审查就给放了进去。 “此地名为春宵楼,是艺人团行的核心据点,他们今晚上在此选行首,不仅法聪在,艺人团行的所有头面人物会悉数到场。” 石上流就是从这里与法聪见面,他的心上人也被关在此地。 春宵楼自上至下共有九层之多,地下两层用作储存,地上七层越往上走,所花费的金银越多。 真到了顶层,可谓春宵一刻值千金。 艺人团行敛财的手段多样,跳脱出勾栏瓦舍,柳弊才明白为何那些工匠戏子的日子能过的十分滋润。 春宵楼里的陈设布置,堪比皇宫王府,满眼的金碧辉煌,更有丝竹管乐充耳可闻,往来者神色精彩,与一般青楼又不同。 这儿更像是文人墨客爱驻足停留的地方,柳弊觉着聒噪,有点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法聪和尚不在这儿,我们得多弄点钱,每往上一层,所需的铜板翻一倍。” “早说我把家底拿来,你身上还有多少?” 柳弊摸索全身,才勉强凑出一贯半,他俩人进入二层,都得二十贯。 上不去,总不能留在这儿守着。 “你看宝贝的眼光如何?”石上流忽然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第72章 春宵楼 原来这春宵楼,想要往上走,不止有家财万贯一条路。 每层房间里放置着各种花鸟鱼虫、琴棋书画等物件,可以买卖交易,凭眼光赚取差价。 也有赌坊,来试试手气,亦或者打把势卖艺,赚取别人的赏钱。 在这儿百无禁忌,只要本事到家,偷也是能偷来的。 若不带着柳弊,石上流在人群里转上一圈,钱就够花的。 虽然春宵楼戒备森严,到处是暗哨盯着,但石上流有的是手段。 不过凭着摸人腰包,很难抵达法聪所在的楼层。 柳弊竖起耳朵到处听旁人交谈,不多时就弄明白春宵楼的规则,听着着实新鲜有趣。 “石老弟,在进奏院里当值,别的没学来多少,眼光绝对够高!让我来试试!” 柳弊挽起袖子,朝着一处贩卖玉石的摊位挤过去。 石上流见状,拉着他的胳膊想阻止他。 “我们手里的钱不够试错,你若想见法聪,试些稳妥的比较好。” “放心,看柳某给你露两手。” 柳弊抱着来都来了的念头,一头扎进玉石摊里。 临安的达官贵人们,最喜玉石配饰,有好货的摊位周围,不乏有钱人围观。 购买玉石分为两种,一种是加工制作好的玉石,相对价格高昂,但凡看上眼的货色,都能掏空少爷们的腰包。 另一种价格较低,买原石现场切割,这种风险较大,容易竹篮打水一场空。 柳弊则最擅长选石,这还是长年累月伺候上司得来的经验。 看石全靠个人眼力,有人一石成名,有人身败名裂,选石行当里多的是传说。 连身为飞贼的石上流,都不敢接触选石,足以见得这行有多冒险。 摊主见有陌生面孔凑过来,自然是知道有买卖登门,热情向柳弊做介绍。 “这位客官,我这里全是去西域货商手里淘换来的!都是好货!” 数十块大小不一的石头,摆放在红绸子摊布上,众多围观者跃跃欲试,但都没急着下手。 此夜的买卖还没开张,摊主巴不得眼前人赶紧做决定。 柳弊反倒是不急,耐心地蹲下来,伸手仔细摆弄着,挑挑拣拣的模样,倒像是行家里手。 “老兄,你行不行?有没有把握?” 石上流看得莫名焦急,他愈发奇怪柳弊此人,是怎么成为此次争斗的关键所在。 让法聪惦记的人,都不会是泛泛之辈,石上流虽刚认识柳弊,但他对法聪十分了解。 柳弊端详良久,在看到角落里一块拳头大小的嶙峋怪石后,终于心满意足地站起身。 “店家,咱们这摊子什么规矩?” 摊主眼前一亮,买卖要来了! “一贯一块,童叟无欺!” 一听这价格,不少刚凑过来的看客顿时没了兴趣,打着哈哈笑转身离开。 这价格太便宜,通常市面上的选石,都要三贯左右,价钱越低,越是没货可出。 买卖人没有傻子,这一摊的石头,能出货的数量是有限的。 能卖玉石,必然是深谙此道,自己绝不会做赔钱的买卖,真有能一眼看出的好货,店家开摊前就截留了。 柳弊看了一遍,全摊唯一值钱的,就是那块相貌奇特的小石块。 其它别看个头硕大,实则内里全是杂色的差品,不值几个钱。 柳弊拿出一贯递给对方,然后在众人期许的目光里,指着角落的那块石头。 这一举动,连店家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人人都知道,玉石大小首先取决于石块大小,尚未切割之前,石块本身就不大,其价值可想而知。 “客官买定离手!你确定是要这块?” 店家生怕柳弊反悔,在看到他点头后,赶紧把钱拿过来,将石块塞给柳弊。 切石前的最后一步,还请客人最后拿到手里再行判断。 柳弊用力搓了搓石块表面,确定自己观察无误后,就递给店家。 “切开吧,八成是块好料。” 店家笑颜如花,拿着刀就往石块表面开始切割。 一道绿光乍现,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好料!果真是好料!” “这块别看不大,能值三百贯!” “兄台发达了!有慧眼识珠的本事!店家可亏大咯!” 围观者一起哄,柳弊赶忙平息,又多给店家塞了两贯,才拿到完好无损的一块玉料。 选石出货,不必再找买家,现场就有人掏了三百贯的票据,把玉料从他手里买下。 柳弊拿着三百贯,没有急着去二层,而是绕着房间转,把所有选石摊,全部都挑选一遍。 手里的钱从三百贯翻着番往上涨,转眼就来到一千贯。 “真是好本事,你的眼睛跟能看穿石块一样,有这奇才,为何还住在归正坊偏僻院落里?”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之财得来,是形势所迫,心中难免会不安。” 柳弊的回答,使石上流不由得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现在还有人能保持本心,不被声色犬马迷了眼,着实难得。 两人交谈间,有个鬼鬼祟祟的商人摸到近前,冷不丁凑过来拱手施礼。 石上流下意识就要摸刀,被柳弊伸手按住。 “两位!在下是江南走商,名叫姜汤,方才看见阁下选石的眼力不凡,能请你帮个小忙吗?” “帮啥忙?这春宵楼里不是富商便是官宦,我们无缘无故,没理由帮你。” 石上流不想与人有太多瓜葛,不打算与这人交谈。 姜汤弯如月牙般的眼睛里透着精明,他拿出一封请柬,其上画有龙凤呈祥的图案。 “我有邀请函,可直上七层,两位就不多考虑一二?” 姜汤笃定对方会心动,为表现自己的诚意,赶紧趁热打铁告知自己的难处。 他是艺人团行请来的外地贵客,本意是同来见证行首诞生这一盛事。 却听闻在第六层有名器拍卖,全是市面上罕见的宝贝,特别是一批域外原石,极为吸引人。 姜汤身为走商,也接过此类买卖,但他眼光有限,始终看不透彻。 自从柳弊二人买下第一块石头,他就有意留神,结果不出他所料,柳弊眼力高超,是个狠角。 第73章 走商 姜汤一脸势在必得的模样,他走南闯北多年,见识过无数英雄人物,知道柳弊两人所想的事,无非是赚到足够的钱款往上走。 今日来春宵楼的人,大抵都是想来到第七层,一睹盛事的。 除了极个别单纯为凑热闹而来,姜汤手里的请柬,就是无法拒绝的致命毒药。 他所猜想的分毫不差,柳弊当时就心动不已,碍于石上流冰冷的脸,才没好意思直接答应下来。 混迹官场,柳弊尚且能应付,行走江湖,他万万不如石上流。 “平白无故想把我俩拉入纷争,我想这件事没得商量。” 姜汤没想到石上流会拒绝的如此干脆,一下打乱了他的节奏,呆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两位,两位!有话好说!我真没有恶意!我可以对月亮起誓!如有隐瞒,就让月光不再洒在我身上!” 石上流听得愣住,这是他们走商最毒辣的誓言,试想没有月光的帮助,夜路会有多难走。 见起誓管用,姜汤趁热打铁,请两位步入二层,这里有茶水席,可以坐下来喝着茶慢慢谈。 有请柬通路,看守当然不会拦着,姜汤轻车熟路来到席位间坐好,点一壶好茶,请四盘小菜,邀柳弊与石上流落座。 “多谢两位大人高抬,给在下一个机会。” 姜汤到此时称呼忽然变了变,立刻引起柳弊的警觉。 “我俩可不是什么大人,哪有大人穿这般朴素的。” “在下明白,都明白,还不知两位名姓,好让在下如何称呼?” 姜汤笑着为两人倒茶,他思维敏捷、神志清醒,立刻转变态度,顺着柳弊的话往下问。 “我姓柳,这位姓石,怎么称都行,先说说你的打算。” 柳弊说话言简意赅,让姜汤愈发觉着他不简单。 与官府打过交道,那边只有大员说话才这样。 “不瞒两位说,今晚上春宵楼里宝贝不少!都为了讨行首开心,我去拍域外原石,也是想转手送人,讨个好彩头。” 艺人团行的行首手握权力之大,超乎柳弊想象。 经过与姜汤的对话,柳弊才觉出其中的不对来。 行首能决定走商和艺人,在临安城内外所能得到的价钱,可能他随口说一句话,就够走商赚的盆满钵满。 那些官面上管不到的,全归行首所管。 想在临安城混饭吃,就得仰仗艺人团行。 称其为土皇帝,一点不为过。 姜汤远道而来,想在此地分一杯羹,纳投名状必不可少。 他所筹备的仓促,忽听说域外原石会在今晚拍卖,姜汤恨不得压上全部身家来搏一搏。 柳弊的出现,使得姜汤的把握更多几成。 姜汤纳头便拜,狠狠往垫子上磕了一个头。 “还请大人出手相帮,切莫推辞!若有用到姜汤的地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柳弊侧过头来看向石上流,互相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些许无奈。 这人属浆糊的,一时间黏在身上拉扯不开,摆明了吃定柳弊。 “先别说什么万死不辞了,我的确有事相商。” 柳弊的话,使得姜汤如蒙大赦,爬起来簇拥到柳弊面前,紧紧拉住他的手。 “你坐回去就成,不必太过激动,我只是想去见识下行首选举是何样子,之前光听说,还未曾见过。” 姜汤闻言,一拍胸脯,对柳弊打起包票。 “请柬在这儿,去七层不会有人拦着,这的确不算事情,等用得到我时,拿着腰牌去御街北的姜记货栈找我便是!” 姜汤摸出一块木牌,双手递给柳弊。 柳弊都不知自己口袋里,装着多少这种信物了。 “丑话说在先,我只帮你选石,至于你所遭遇的其它麻烦,一律不归我管。” 自己浑身窟窿填补不来,可不能再惹因果是非。 姜汤千恩万谢,能让柳弊答应帮忙,他仿佛就看到成车的金银财宝往自己家里送。 无论谁当上行首,把珍宝送上,遂了他们的心意,好处少不了。 正当姜汤做美梦时,一个轻蔑的笑声从隔壁席位传来,姜汤听得熟悉,顺着声音看去,惊的须发皆张。 “你这厮怎么也在!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休要打我的主意!” 姜汤拍案而起,又惊又怒地指着眼前人吼道。 “姜大哥莫要恼怒,这性子得改一改,大家都是敞开门做生意,好货向来是价高者得。” 说话之人是个穿着宽敞绸缎袍服的女子,身上有浓郁脂粉香味,一举一动间说不尽的万种风情。 属于是男人看两眼就忘不掉的美貌,姜汤却指着她不住口大骂,两人之间想必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这不知廉耻的女人,千人骑的母驴!不在你的巢穴里趴着,胆敢来春宵楼作祟?” 女子毫不在意姜汤的谩骂,挑着玉足跳步来到柳弊身旁,从他与石上流中间硬生生挤出来一席之地。 “这位公子,无论姜汤给你开多少价钱,我出双倍,能跟我走一趟吗?” 女子说话时媚眼如丝,眼眸眨动间透着春水秋波,与柳弊面对面坐着,四目相对时,甚至能看到她眼里的情愫。 柳弊晃晃头,让自己不要深陷其中。 “姑娘请自重,我与姜汤有约在先,君子一言,不可悔改。” “公子,姜汤小家小业,撑不起大船的,他即便是上得了第七层,也是站在边缘的看客。” 女子从胸口抽出一道烫金请柬,造型与姜汤那张相仿,但装饰更为精美华贵。 原来这春宵楼的请柬,也是有等次之分的,女子这张明显是贵宾。 能更加接近法聪,单从这点来说柳弊无疑是心动的,但能走上第七层就行,无外乎多费些力气。 “姑娘莫要再说,不然还请速速离开!” 柳弊摆明态度不与她合作,接连吃瘪后,只得起身悻悻离去。 “这世间就没有我想得而得不到的东西!我们来日方长,走着瞧!” 女子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徒留下摸不清头脑的柳弊坐在这儿不知所措。 “这人是谁?” “她是临安府通判的女儿,我只知道大家都叫她牡丹,也是走商。”姜汤如实答道。 第74章 搜查 有官府背景的走商,在临安城里如鱼得水,不会受制于艺人团行。 牡丹行事霸道,是说一不二的果决性格,她说出的话还真没有落空过。 “今晚过后,无论如何都要躲藏起来,等牡丹气消了再行动。” 别的走商对牡丹又气又恨,不怪姜汤那样口无遮拦,换做别的走商,被牡丹要横刀夺爱,都免不得一顿口角。 柳弊若有所思看向牡丹离去的方向,她是奔着三层楼梯去的,在春宵楼拥有金帖,便意味着能横行无忌。 “既然说定了,我们也上去吧,在这里耽搁时间。” 柳弊担心迟则生变,就想让姜汤带路。 虽说距离拍卖为时尚早,被牡丹这样胡来一次,多少是扫了兴致,姜汤唤来伙计掏钱结账后,就要动身往楼梯口走。 刚来到看守处,不等姜汤掏出请柬通行,从上面就匆匆跑来一队甲士护卫。 “肃静!有无见过此人的!都来看看!” 甲士举着些人物画像,挨个人面前扫过,来到柳弊面前时,并未做停留,那张沧桑的老脸却深入人心。 石上流只看了一眼,就笑出声来。 “易容过的脸,能查出就怪了,我们走。” 这句话本是调侃,却引来暗处一道目光的注意,在众人走上第三层,石上流就故意加快脚步往前混进人群。 柳弊不知他是何意,只得默契地放慢脚步,与他保持距离。 只见走在最前的石上流,猛然一回头,探手伸进人群,抓住一个小个子,把他用力拉到身前。 “你是何人!” “嘘!噤声!我没有恶意!” 小个子双手摆着,恳求石上流把他带往僻静处,靠在廊柱后,避开旁人的眼目。 柳弊和姜汤也跟上来,三人呈合围之势,把他围在中央。 石上流的手劲很大,捏的对方疼到呲牙咧嘴,小个子直呼饶命,他指向柳弊,说自己是来找人的。 “又是找你?你在春宵楼这么受欢迎?” 不仅石上流觉着古怪,连柳弊自己都不明所以,不知为何这里的人都冲着自己来。 “这里不是谈话处,诸位请随我来。” 小个子蹑手蹑脚走向春宵楼的露台,与别处不同,这儿的露台被粗壮木棍截住,横竖交错不让通行。 他却能另辟蹊径,取开堵住两端的夹板,把众人带到一条悬于半空的小道上面。 这条前后仅供一人通行的窄道,独立于春宵楼主体之外,是围绕在外围而建。 柳弊走在其上,恍然发觉春宵楼外面为何灰暗无光,正因为多了这层设计。 “几位有所不知,在这春宵楼修建之初,本该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这部分隐蔽构造是后来才加的。” 重新把夹板堵回原处,众人所在位置成了封闭场合,小个子边说着话,边蛄蛹着身子,竟然发出噼啪响声。 从原来的瘦小身材,跃然拔高数寸之多,变得比柳弊还略高些。 五官面貌一等一的俊朗,石上流暗暗说道:“你不仅会易容术,还精通缩骨?” 混迹江湖必备的几种本领,眼前人皆信手拈来,很难不让石上流警惕。 姜汤指着他,颤颤说道:“你是护卫抓捕的那人!” 在场唯有柳弊没看出异样,还乐呵呵看着对方。 有空闲真要去学一学,江湖客们的手段了,不然事到用处方恨少,柳弊根本看不出这人所用的是何本领。 “在下李宛宁,见过柳大人!” 对方似乎看出柳弊的窘迫,于是便自报家门。 柳弊并不认识他,也没听说过李宛宁的名字,所以仍是一脸茫然。 石上流小声提醒道:“南边瓦子里变戏法的,好像是会一招隔空取物,很受百姓吹捧。” “又是变戏法的?你和张小娘子也认识?” 柳弊顿感麻烦来临,只要和戏法师扯上关系,必有一番血雨腥风的古怪事发生。 李宛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柳弊磕头。 “请柳大人帮忙,我要为张小娘子报仇!” 柳弊眉毛拧巴皱起,回想起鬼手李的悲惨遭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与李宛宁说。 “张小娘子的死,我就在现场,你想找谁报仇?” “艺人团行,法聪和尚!” 李宛宁咬牙切齿说出法聪的名字后,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掉。 这时的柳弊才稍露出喜色,继续追问道:“张小娘子是为艺人团行而死不假,但并不是死在法聪手里,你为何要杀他?” “问我为何?法聪诡计多端,拿张小娘子的母亲为诱饵,把许多戏法师拉下水为他卖命,竟然打起贡物的主意,亲手把人送入必死之局,我不糊涂,分得清孰是孰非!” 李宛宁的话铿锵有力,听得柳弊频频点头。 别看这群江湖客大字不识多少,却格外讲义气,是非对错看的通透,分的明白。 “张小娘子已死,以你一己之力,能有几成把握?” 法聪手下势力庞杂,不是三两人就能轻易撼动的。 柳弊要详细听过后再做决定,不能胡乱与陌生人沆瀣一气。 “柳大人是觉着我没办法?”李宛宁笑了笑,表情变得阴森诡异起来,“春宵楼的图纸,正是家父所画,这楼层各处都有木销,只需全部拔出,在特定位置跺跺脚,就能拆了这座楼!” 工匠在建造时,都会为自己留有暗门,以备不时之需。 李宛宁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利用这些暗门来营造一种地动的错觉,将春宵楼变成他们的埋骨地。 听罢他的谋算,柳弊冷汗直冒,姜汤更是面色发白,倘若没遇到李宛宁,岂不是人在七楼,与这纸醉金迷一道被埋没了? “我觉着是否欠妥当……春宵楼里不少无辜人……” 姜汤刚想劝说,在遇到李宛宁的凌厉眼神后,吓得把身子一缩,不敢再言语。 “你既然打定主意,还来找我作甚?” “我需要时间来拔除木销,需要有人拖住他们。” 李宛宁算计数次,都无法在天明之前完成,到那时行首选完尘埃落定,法聪和尚肯定走了。 石上流打个响指,忽有明悟说道:“我可以同你一起拔木销,保准比你快些。” 第75章 满楼英雄汉 起初李宛宁是不愿意把隐秘告知于人的,在石上流亮明自己身份,展示出手上功夫的绝活后,李宛宁打心底里佩服,这人的一双手,比自己还要灵巧。 “这么说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飞贼石上流?” 同为江湖人士,多少是知道些传言趣闻,据说有飞贼在的地方,必然会看到白衣剑客。 李宛宁今日没见到剑客,还在心里纳闷许久。 石上流抱拳拱手,做了个江湖礼节。 “名气身外之物,不足挂齿。” 两人寒暄间,关系拉近不少,柳弊则在一旁挠挠头,说出自己的疑虑。 “若是春宵楼真塌了,我们怎么跑出去?” 七层高的塔楼溃倒坍塌,会覆盖相当大的一块街坊,何况他们正置身其中,要是没有应对措施,他们就得给法聪陪葬了。 “七层的夹道里有鸟翼,完全张开就可滑翔飞落,保准安然无恙。” 柳弊不懂李宛宁所说的鸟翼是何物,但看石上流没有异议,自己遂即同意他的打算。 只要能弄死法聪,搭上些因果也在所不惜。 几个怀揣着同样目的的人凑在一起,很快定下计策兵分两路。 石上流随着李宛宁从夹道离开,三层的木销还没拆完,需争分夺秒来完成。 等两人走远后,姜汤才拱手请道:“柳大人!姜汤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孟浪了!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姜汤听到李宛宁所说,柳弊的身份似乎很高,机灵如他,立刻反应过来,跟柳弊连连道歉。 柳弊同样不在乎这些,自己能活多久还是未知数,要虚名无用。 从夹道回到三层的厅堂中,一声声女子婉转歌声传来,吸引无数看客围观叫好。 柳弊环视四周,不难看出这一层全是些唱小曲的歌伎,有浓妆艳抹者,有淡雅清新者。 无论哪种类型的客人,都能在这儿找到心中的归宿,不乏有人掏出赏钱,扔进歌伎面前的瓶瓶罐罐里。 今夜能来春宵楼的,非富即贵,不差赏钱,歌伎卖力气唱曲,一夜顶百日。 “柳大人,可是喜欢听小曲儿?” 见柳弊在各种曲调间徜徉,姜汤当即谄媚地拍起马屁。 他们这种走商,靠的就是眼力。 柳弊像是闻到腥味的狸猫,眯着眼仔细分辨那个声音的来源。 是了!在东北方一方西域地毯上,有个弹奏古琴的乐师,边弹边唱着柳永撰写的词。 柳弊没回答姜汤的问题,径直走到此女面前,轻轻拍了拍手掌,连声叫好。 乐师一曲奏罢了,才抬眼接受观众的喝彩,当她看到站在最前的柳弊时,赶紧起身走去屏风后。 柳弊会意,背着手绕了一圈,也跟着她来到背人处。 “柳哥,你怎么能来春宵楼?” 乐师正是风月阁的雨霖铃,她见到柳弊的瞬间,心思就有一丝慌乱。 “这话我还要问你呢,不在风月阁待着,跑这儿来作甚?” 雨霖铃身份敏感,柳弊不想让她也卷入纷争。 “无论谁当上行首,北人社都要有个说法,我被派来执行任务,顺便收拾法聪!” 实则是她主动请缨,来春宵楼为山不予报仇。 柳弊一听便知她说了假话,白玉短笛还拴在她腰间,此女记仇,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 “法聪那边,我自会去解决,你现在就走,远离春宵楼。” 雨霖铃眨眨眼,不乐意他的安排。 “我不走,法聪不死,我没脸见山不予!” 柳弊把脸一沉,低声说道:“过几个时辰,万一打起来,没人能护着你!” “柳哥这是有算计了?你们怎么打算的,快和我说说!” 雨霖铃想了解柳弊的谋划,但柳弊难以开口告知,总不能和她说要把春宵楼拆掉,这么荒唐的事情,她是不会相信的。 柳弊不和她说,雨霖铃会自己琢磨,说出几个十分离谱的打算。 “别瞎猜,你若不走,必有血光之灾!” “别想吓唬我,江湖儿女不怕这些,除非你把话说明白。” 雨霖铃纠缠不休,见柳弊迟迟不肯说,便抛出一个令他坐立不安的消息。 “我不久前遇到茉莉了!她和南阳书院的伴读书童一起,说是找大小姐的!” 此话果然管用,柳弊脸色当场就变了。 “不可能!我来时茉莉还在家呢!” “千真万确!也就一炷香前,书院的快马来到春宵楼,那边的旗子蓝盈盈很显眼,我不会看错!” 雨霖铃一口咬定自己见到过茉莉,可把柳弊郁闷坏了。 这丫头乱跑什么!自己是被石上流用轻功带来,速度比骏马飞奔还快,如果茉莉真来春宵楼,就意味着自己前脚刚走,她随后就离开家门。 “她来找哪儿的大小姐?” “南阳书院诸葛夫子的宝贝女儿,是个闲不下来的主儿,她一跑出去惹是生非,免不得大家一起找,听茉莉说好像是被人绑架进了春宵楼。” 雨霖铃与茉莉偶遇,看着她行色匆匆,也没来得及细问,就放茉莉往楼上去了。 至于旁的细节,雨霖铃也不知道。 再催她一句抓紧离开,柳弊就拱手告辞。 “去四层,找一个叫茉莉的姑娘,眉清目秀的。” 听得柳弊的形容,姜汤乐出声来。 “大人莫慌,南阳书院的书童打扮我认得,这不比在茫茫人海中找个女子容易得多?” “别贫嘴,赶紧走人!这四层是做什么的?” 柳弊注意到春宵楼每层的布置各不相同,这一层全是歌伎舞女搔首弄姿,吸引不少客人逗留。 姜汤摇头不知,每次春宵楼的盛会的安排都是不一样的。 “大人,容我多一句嘴,艺人团行绑票的买卖可没少干,贸然去寻人,指定被一起抓了。” 别看春宵楼一派祥和景象,内里步步玄妙暗藏杀机,经过艺人团行的更新改造,把这儿方圆地界修建的如同堡垒般易守难攻。 不说这话还好,柳弊得知茉莉可能遭遇致命危险时,更加焦急难耐。 拿过请柬往楼梯间的看守眼前一晃,就梗着头冲上四层。 人未至,声先到,一段《燕人还国》的说书声,迎面扑到柳弊耳中。 第76章 说书唱戏劝人方 不止有《燕人还国》,还有许多明显是怀念北方的评书段子,若是放在外面,弄不好都要抓住治罪的,在这里却能肆无忌惮的说出来。 与下面唱曲的不同,这里的气氛更加伤感,说者有意、听者有心,大家在这默契氛围里一说一和,无一不泪眼汪汪。 说到动情处,说书人稍微一做停顿,周围就带起一片哀嚎啼哭声。 见到柳弊的脸色古怪,姜汤不敢怠慢,立马解释道:“俺们这些人自在惯了,在临安城里不能待时间长,容易被声色犬马迷了眼。” “你一个走商,还在乎这些?” “一衣带水,同仇敌忾。” 姜汤在说这些时,罕见地没有嬉闹,说的铿锵有力,不容人辩驳。 柳弊则在心里暗自慨叹,大家还没忘了北方,也难怪望月楼会有那样的算计。 “真不愧为民心所向,望月楼若是能成,说不定真能打回去。” “大人,你这话说的就不对,打回去那是做梦,行军打仗就是在拼财力,没钱万事休!” 姜汤虽不知柳弊的话是何意,但他清楚战场的打打杀杀,每一次碰撞都是在考验国库的厚度。 临安城表面上的繁华,耗尽了大宋的气力,说书人发自肺腑的铮铮誓言,不过是逢场作戏,博人一声喝彩罢了。 曲终人散后,说书人收拾好行囊,回到家中烹炒菜肴,又是一天过去,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柳弊思绪纷飞间,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产生了一丝对李宛宁谋划的抵触。 如何能让春宵楼的众生逃过这一劫呢? 自己所要针对的只有法聪而已,旁人无冤无仇,罪不至死。 姜汤不知他所想,执意要拉着柳弊去熟人摊位上听一段。 “我是他家的老主顾,每次遇见,都会给些彩头,大人您是没听过他的书,跟别的不一个味!” 走商眼界高,能让他如此评价,可见说书人的本事不简单。 柳弊每日公务繁忙,虽是奔走各处,却没工夫去街边驻足听上一段。 他无心去细品,当说书人猛然一拍桌子,说上一段北上抗金的故事,那种金戈铁马的景象犹在眼前。 果真是非同凡响,一张嘴能模仿出千军万马,沙场征战的纷乱嘈杂,表现的淋漓尽致。 等一段书说罢,姜汤掏出一把铜钱,往书桌前的铜盆里扔,说书人眼睛雪亮,在看到姜汤时,赶忙提着两块板子上前作揖。 “姜老板哪儿发财?今日得闲来春宵楼听书?方才我还纳闷,念叨几位老主顾不来凑热闹!” 江湖人说话打着圆场,听着密不透风,让人十分受用。 姜汤把身子一侧,为他介绍起柳弊。 “这位是我新结识的柳大人,他有一手选石的绝活,百试百灵!” 说书人擦擦右手,主动伸出来与柳弊相握。 柳弊握住对方这只布满老茧的手,心中顿感百般滋味。 “江湖承蒙诸位高抬,喊我一声铁板赵,本名双字英杰,北方人士。” 铁板赵的嗓音浑厚纯熟,与说书时的峰回婉转全然不同,恍若两人一般。 此人面相和善,黄皮子漫长脸,一对浑厚的嘴唇微微发白,粗眉毛大眼睛,穿着整齐素袍,看着就干练,挽起衣袖露出的小臂青筋遒劲,是有把子力气傍身的。 柳弊道明身份,同为一处来客,之间的关系立刻近了不少。 “姜老板,我可听说这次行首竞选不同往常,一个和尚、一个方士,还有个花花太岁,都与走商无关,你去送礼,怕是无有门路哟!” 铁板赵与姜汤的关系看来很好,连这等私密事情都知情。 “走商着实难以混迹临安,我这不想着拜完码头,就北上送一批鲜货,那边人吃不到的,能卖高价。” 铁板赵摇摇头,否了他的打算。 “听那边来的朋友说,半道上不是劫匪,就是流民,你想拉鲜货过去难如登天,不请些镖师,不够你赔的。” 两人寒暄半晌,铁板赵才哎呦一声,想起来还有位贵客在旁边晾着,赶紧对柳弊道歉。 柳弊则听得津津有味,那些关于北方的趣闻,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了。 “怠慢了大人!就是不知大人来春宵楼,是只为了选石?” 铁板赵在问这话时的眼神,表明了是不信的。 姜汤好一阵埋怨,“怎么说话呢!大人的事都是顶天大,不是你我能知道的。” “我想见见法聪,与他有些旧情在。” 柳弊这次没避讳,直接把心思告知对方,可把姜汤吓得三魂七魄都出来了。 知道的越多,麻烦事就越多,不知者才无罪。 “大人!铁板赵不懂,还请您别说了!” “我怎不懂?法聪那秃驴不是什么好人,听说前不久为难采蟹使,那人也姓柳,想必就是大人您了。” 铁板赵点破柳弊身份,再度拱手施礼。 柳弊点头称是,没想到说书人耳听八方,最新鲜的消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知道的多,若是我想找法聪的麻烦,怎样为好?” “法聪和尚擅于狡兔三窟,行动时进退有序,他敢来春宵楼,依仗手里的十八罗汉,比一般死士还厉害许多。” 铁板赵十分清楚法聪的事,清源寺被卖后,法聪不知从哪儿弄来些青壮年,给剃度出家后,练些硬气功,平时就以武僧的身份,跟在他左右。 上次柳弊搞突袭,罗汉都在清源寺,没及时援护。 自那日起,法聪走到哪儿都带着十八罗汉,春宵楼此行,他身边能打的人可不少。 “老赵,你细与我说道说道,怎样才能让我亲自扇他两巴掌过过瘾?” 听着两人交谈的话愈发离谱,姜汤开始后悔让他俩认识了。 自己怎就如此嘴欠,忘了铁板赵最是嫉恶如仇,他老早就看着法聪不顺眼,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我自然是不行,但我近来认识个能人,不仅能掐会算,还武艺超群,应该能助大人一臂之力。” 柳弊闻言,眼前一亮,“那人是谁?” 铁板赵朝着不远处的隔间,那边支着个挂摊。 “千机神算,薛白眉!” 第77章 薛白眉 “哎呀!老赵莫要继续说了!真让薛白眉那厮吃住大人,还不得掏空家底?” 姜汤听到这名字,总算坐不住了,赶紧开口阻拦。 与平常算命先生不同,薛白眉往往会狮子大开口,遇到有钱的人家,不介意让其花费大价钱,美其名曰破财免灾,实际上全被他花给了唱曲的姑娘。 在艺人团行里,薛白眉的名气极大,不仅是他的卦准,还有乐善好施的性格。 谁与他投脾气,谁就少不了拿走一兜铜钱。 据他所说散财是为弥补窥伺天机带来的亏空,那些玄之又玄的事情没人说得准,薛白眉怎么说,旁人就随便听听图一乐。 这位能来春宵楼,除了从大财主手里赚取钱财,还有个更为重要的事——他参加了此次的行首争夺。 无有根基的薛白眉,想与另外两位争权,无疑是天方夜谭。 换做别人,此举是荒唐至极,但他是薛白眉,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出格之事。 因此引来许多人的好奇,薛白眉意外获得了大量举荐,在支持者的呼声上,并不输其他两位。 “听你们所说,他该在七层等着,怎跑来这里算卦?” 七层上风云集会,全是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与下面这些捧场凑热闹的不同,他们是真正能左右艺人团行局面的存在。 铁板赵笑道:“薛白眉行事谁也琢磨不透,他觉着该如何,自然就跑过来了。” 柳弊越看那幅幌子越觉着好奇,索性听从铁板赵的建议,过去与薛白眉见上一面。 在来到春宵楼后,柳弊受到前所未有的吹捧,不知不觉间变得飘飘然了些,放松警惕下来,觉着任何事只要他去做都能成。 有时候被人捧太高,并不是件好事。 柳弊浑然不觉危险悄然接近自己,等他坐到挂摊前,面对这位仙风道骨的方士时,一缕安神香的柔和气味袭来,瞬间让嘈杂的环境变得安静。 明明比自己看着还要年轻些,却是留着满头白发,一双深邃的眼眸上方,是两道煞白的长眉。 薛白眉的本名无人知晓,大家都用白眉来称呼他,时间长了便无人在意他的宗族家世。 “柳大人,终于把你盼来了,这一路可还顺利?” 尚未自报家门,薛白眉就说出柳弊的身份,单单这点就足够让人感到惊奇。 “你认得我?”柳弊好奇问道。 “柳大人纵贯三堂,临安的江湖上谁人不知你的名姓?即便是用易容术,也蒙骗不过去。” 经他提醒,柳弊才忽然想起自己在来之前,是套着人皮面具的。 先前雨霖铃也没被面具骗到,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薛白眉从桌下取出一面铜镜,放在柳弊面前,好让他知晓原因。 柳弊仔细一看铜镜里,自己那张脸早就恢复原貌,人皮面具化作粉水,不知何时流淌光了,衣领周圈被染的粉白。 “当真是奇怪,这易容的面具怎还会融化?” 难不成石上流给的是瑕疵品,还是说故意为之? “江湖旁门左道太多,不是你能全弄明白的,给你面具之人心怀不轨,但仍不在你三劫之内。” 薛白眉伸出三根手指,神秘兮兮地警告道。 柳弊心中暗想这方士忽悠人的本事真有一套,还没给自己算卦,这就开始说鬼神之事了。 “那你说说看,我有哪三劫?” “天子为难、地动将至、人心作祟,你若不小心行事,哪一劫都足以要了你的命。” 薛白眉说的简略,却能撼动柳弊的心。 他说的句句在理,无一不对! 江湖上的风言风语传的未免太快了些,他怎会全部知晓? 柳弊向来不信邪,薛白眉想必是道听途说来的,自己添油加醋瞎琢磨一番,能唬人就成。 “先说地动,你觉着临安城地动的概率大也不大?” “人心动,天地动,动与不动,全看柳大人的心思。” 又是一句玄乎的话,柳弊不想与他再继续交谈,听这些莫名其妙的怪话。 刚要起身,薛白眉那边叮当一阵响动,再次把柳弊的目光吸引过去。 一片铜钱扔到半空再落下,薛白眉口中念念有词,说的全是听不懂的话。 “你今日杀不了法聪,若不小心行事,还会深陷其中,简单来说会倒霉。” 连我要杀法聪这事都知道?柳弊更为惊奇,但仍觉着他说的不对。 “那请问该如何避免呢?” “与我同行,必能破厄。” 薛白眉嘴角上扬,露出笃定的微笑。 柳弊同样笑了,他是在笑对方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 “薛道长不是还要竞争行首?我露面怕是不太合适。” 现在没了人皮面具护着,柳弊一旦踏上第七层,极容易被人发现。 法聪恨不得活剥生吃自己,岂能容得下来支持薛白眉? “时候未到,你我必将同行,眼下你该继续往上走了。” 薛白眉说完,便收拾摊位,把一应物件塞进褡裢里,扛着幌子就走,一点不拖泥带水。 不等柳弊告辞,他先行一步,留着柳弊和姜汤大眼瞪小眼。 “这人就这么走了?可真够混蛋的!” 柳弊骂了一句,铁板赵赶紧伸手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乱声张。 “万万不敢在背后说薛白眉的坏话!被他听到,有的是办法咒你的!” “休要害怕,这人还说要与我同行,断然不会加害于我。” 正说着话,一股浓郁香气传来,柳弊闻着把眉头一皱,侧脸顺着香气源头看去,果然看到了那道艳丽身影。 牡丹拿着大把铜钱,朝着四处分发,说书唱戏的这些个人全都有份。 “麻烦支持王勉!对就是花花太岁!” “凡是愿意支持者,还有钱可以拿!” 牡丹边说边往外撒钱,连同这窈窕身段,不知被多少双手摸过,她却毫不在意,全当做招待的一部分。 等转到铁板赵身前,牡丹还朝着柳弊抛媚眼。 “贵客,我们又见面了。” 柳弊颔首,冷漠答道:“你这人跟的真紧,拿钱买……” “能拿钱办到的事,是这世间最简单的,柳大人。”牡丹把眼睛眯起,戏谑说道。 第78章 举贤任能 牡丹说完此话,没有过多停留,扔给铁板赵一贯钱,飘飘然转身就前往上一层,那里还有更多的人,等待着她的贿赂。 姜汤气的牙根痒痒,从背后光明正大说她的坏话。 “用钱财和美色收买的人心,只会变成致命毒药!你这个光想走捷径的蛇蝎女人!早晚会遭报应的!” 柳弊汗颜,对于走商之间的明争暗斗,他所知甚少,单从姜汤的态度而言,这个行当没有能独善其身的好人。 经由铁板赵介绍的方士薛白眉,撂下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走了,多少让他的颜面挂不住,非要再去介绍新的帮手。 “我可以保证,这回的人选绝对靠得住!” 想与法聪当面锣对面鼓开打,没些有能耐的帮手,还真不容易。 柳弊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不顾姜汤的劝阻,再次给铁板赵一个机会。 “老赵!你连薛白眉都敢介绍,未免太大胆了!” 姜汤想提醒他适可而止,或许是受了牡丹的刺激,铁板赵说什么也要为朋友两肋插刀。 “让花花太岁当行首,我们这正经行当算是完了,唯有支持薛白眉,大家才有活路!” 一个敛财无度的酒肉和尚、一个温柔乡里的花花太岁,这俩任谁成了行首,可想而知艺人团行会变成什么模样。 与智相外显的走商不同,说书人聪慧,多是神韵内敛,像运筹帷幄的军师。 连他们都想先下手为强,足可见得事态严重。 姜汤见自己劝说无果,便退而求其次地央求柳弊,不要太信得过江湖人士。 “你自己不也是江湖客?怎么开始说胡话了?老赵,头前带路!” 柳弊哈哈一笑,不再听从姜汤的劝诫,吩咐铁板赵再去找人。 与这群放荡不羁的江湖客相处,时间长了难免会放浪形骸之外,觉着凡事都不那么重要,有几分乐在当下的悠哉心思。 柳弊则不然,薛白眉看似荒诞的测算,给他提了醒。 局面越乱,他的想法越要冷静,不要被外物所干扰,尽力去思考最好的破局之法。 这群纷扰的江湖客,各自埋藏小心思,自从来到春宵楼,自己就被众人牵着鼻子走。 特别是石上流,人皮面具的意外融化,使得柳弊开始回忆过往细节。 是自己想找法聪的报复心切,才被带来春宵楼,石上流可没给自己表露过他的打算。 至于李宛宁的算计,柳弊的想法纠结,不知道进退如何,为一己私念,摧毁春宵楼拉着众人陪葬,怎么想都有悖他平生的观念。 铁板赵乐呵呵走在最前带路,他单纯觉着自己这回傍上大人,飞黄腾达就在一念之间。 要说不羡慕高高在上的官员,那是诓骗人的假话,不光铁板赵想吃官饭皇粮,别的说书人也想这样。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铁板赵领人就往楼梯口走,上到五层,那里还有位自己的至交好友,以那位的本事,绝对能俘获大人的心。 柳弊边走边看,把四层看遍了,也没见到茉莉的身影。 愿意听说书的几乎全是男子,鲜有姑娘驻足停留,茉莉是跟着书童来找人的,在这层找不见,肯定会前往更上层。 “两位!别忘了帮我注意下,是否有南阳书院的人!” 铁板赵和姜汤都认得书院打扮,以他俩的眼力,分辨起来并不费劲。 “大人放心,您要在春宵楼找人,等上了五层,立刻请消息子去打探,十个铜板就成,没有找不到的人!” 铁板赵又拿出打包票的话来,柳弊算是看出来,对方拍着胸脯忽悠人,眼皮都不眨一下。 真要有他说的这么灵,哪里还需要官府。 柳弊四下紧盯着,随之登上第五层,与身后的嘈杂不同,这里的氛围静谧,显得非常诡异。 两耳进能听到些笔锋在纸面流转的细微声响,每一张长条桌案上,都燃着异香,凭这香气不同,各自圈地为牢成了一派。 “大人有所不知,这第五层是书画为主,其实再往上,境况也是如此,不是人人都喜热闹。” 奇花异草点缀不少,把此地装点的别样雅致,走在窄道中,往两侧观瞧,不乏有书画好手在静心雕琢作品。 看了有一会儿,柳弊发现他们多以山石作画,更有林间点翠的美景,却少有亭台楼阁和大江大河。 “为何画的都大同小异?” 姜汤伸手指着一旁的画卷,为柳弊解释道:“这次来的大人,应该是喜好山石之景,都想作出传世之作,来送给行首当贺礼,与我一般的心思。” 他想送玉石,与画师们的想法一样,大家都在为自己的前途着想。 三人绕了半圈,从东头来到中庭,在一张尚未完成的竹林山景画前驻足。 画前有个双手沾满墨汁的画师,脖颈后面插着把奇形怪状的扇子,腰间挂满了小葫芦,两道八字胡一翘一翘的,看着就十分有范。 铁板赵走上前去,猛然一拍此人肩膀,把他吓得一激灵,手里托着的墨盘差点倾覆。 “哎呀!吓坏我也!赵兄你过来,怎不提前知会一声?” 画师一脸怨念,刚屏气凝神得来的灵感,被他一掌拍散,这幅画还缺了右上角的部分,看来又得多耗费些时间来完成了。 铁板赵不由分说便拉他来见柳弊,“大人,他叫扇子刘,是游山玩水的画师,别看他长得不怎么样,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秀才!” 柳弊低头看向这位比自己矮不少的画师,面庞消瘦身子骨不厚实,不过论功名而言,比自己要好很多。 “鄙人刘素,承蒙江湖朋友抬举,因我爱舞扇,所以都喊我一声扇子刘,大人想怎样叫都行。” 刘素说话文绉绉的,听得柳弊很舒心,终于有个不说江湖浑话的人了。 “我姓柳,来春宵楼的确有些麻烦事要做,你愿意帮忙吗?” 刘素抱拳拱手,没做思考就答应下来。 “刘素不才,任凭君差遣!” 那说的义正言辞,令柳弊都自愧不如。 这马屁拍的,不进官场着实可惜。 第79章 扇子刘 刘素表现出的急功近利,提醒了柳弊不要过于相信他们。 官面上的人物,与江湖客有本质区别,他们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没有一丝底线可言。 单论眼前的刘素,那种对成功的渴望,远超柳弊可掌控的范畴。 这样的人用得好,将会是自己的一大助力,一旦驱策不利,所得来的反噬也不是柳弊能能够承受的。 “老赵有举贤之功,等事成后,大家都有奖赏!” 柳弊还是把场面话说的漂亮,铁板赵面露喜色,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刘素赶忙表忠心,收拾好自己的笔墨,就要跟随柳弊离开。 “刘素,为何大家都在画山石?未免太过单调了些。” “大人有所不知,上面几位都喜欢石头,据说七层全是奇石造景,十分好看!” 喜欢石头?应该不是法聪所好,这位酒肉和尚除了睡女人,就是数钱最在行。 柳弊转头又问姜汤,他想找的玉石是送给哪位。 “上乘玉石难找,好噱头的货色更是一物难求,花花太岁此人平生两大爱好,其一是胭脂水粉,其二便是这璞玉。” 要说起花花太岁此人,还与临安府有关系,不然以他游手好闲的性子,到处沾花惹草,早就被人报官给抓起来了。 “这么说来,你们都觉着他能得势?” 姜汤点头,其余人随声附和。 “法聪和尚鬼点子再多,没有官员扶持,也难以让艺人团行在城里一家独大,何况他憋着心思想闹事,与官府作对不会有好下场。” 法聪想办一场贡宴的事情,团行里人尽皆知。 精明些的商人,心里都明白他是痴心妄想,艺人团行的势力再庞大,临安府衙门的老爷一句话,就能让这愿景灰飞烟灭。 仅凭那些围场和赌局来哄骗好赌之徒,法聪并不被姜汤他们所看好。 艺人团行内部势力错综复杂,柳弊与众人交谈,才真切感受到这里面的混乱无序。 “两位小声点,别被秃驴听到,这些和尚心眼蔫坏,快些躲开为妙。” 有几位光头素袍的青年,从楼梯口走出,分别来到各处摊位前欣赏画作,若有看上眼的,给一张纸条,便把画卷好带走。 柳弊看的新鲜,不顾刘素劝阻,还特意踮起脚来眺望。 “大人,那纸条能抵一次走货的税,在临安城各处关口都能用。” 姜汤眼馋不已,但他手里暂时没有能让和尚们看上眼的物件,只能眼巴巴看着分发纸条。 柳弊愕然,这张纸条没有印章,并非官府所发,居然能有如此效力,看来官商勾结年深日久。 自己在进奏院里道听途说的那些奇闻趣事,本就觉着足够荒唐,今日亲眼所见,比听到的更为离谱。 正看着热闹,众人头顶的天花板忽然传来嘎吱嘎吱的异响,有不少灰尘从缝隙里抖落。 柳弊暗道不好,难道李宛宁提前拔光木销,春宵楼要塌了? 刚这样想着,天花板的动静变得更大了些,五层的许多人都察觉到异动,纷纷抬头望向头顶。 “楼上是做什么的?这动静好像打斗。”柳弊疑惑问道。 刘素同样不解,“六层听旁人说,是些护卫打手休憩之地,毕竟上面要选行首,弄不好会出些乱子。” 除此之外,还有些价格昂贵的商铺,供各路富商挥霍钱财,售卖的多是艺人团行的承诺,还有些繁华街道的店铺地契。 这样勉强能说得通,拿着刀兵的护卫一时技痒,相互切磋一二也是常事。 不过这闹出的动静,随着时间推移不减反增,仅仅须臾过后,天花板便传来咚咚巨响。 于是有人开始吆喝天花板要塌了,更多的人匆忙将自己的东西打包,朝着下去的楼梯方向奔跑。 局面瞬间乱成一团,柳弊也被人护着往一旁躲避。 退出去几丈地,五层正中的一块木梁忽然掉落,数十片大小不一的碎木板轰然砸下,来不及撤走的摊位当场遭难。 柳弊不停拍打眼前空气,想快些驱赶掉尘土,好看到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几道寒光破开滚滚烟尘,还有些声嘶力竭的哀嚎传出。 一条崭新的楼梯,突兀地出现在正中,还有数人在搏杀,其中两位稍矮些的,各自拿着两把短刀,如入无人之境,砍瓜切菜般收拾掉对手。 柳弊揉搓眼睛,看清楚是谁后,差点吓得魂都飞了。 “茉莉怎么在这儿?” 那其中一人腰间插着把金丝匕首,不是茉莉还能是谁? 还有个书生模样的,比茉莉还矮些,动作却相当敏捷,闪转腾挪间轻易在许多兵器的夹缝里移动,全然不受限制。 两人的对手则是一群形似土匪的家伙,穿着打扮非常邋遢,所用兵器也全是配置不一的破烂货。 “大人,这两位是不是您在找的人?” 刘素眼里有活,不等柳弊确认,伸手就把脖后的扇子拔出来。 “还愣着作甚!打他!” 柳弊端详对手不是狠角色,当场就把宝剑抽出,抡圆了胳膊,绷着一口气跳入战圈。 左边铁板李,右边扇子刘,用的都是奇门兵器,两块铁板、一把铁扇,打的对手节节败退。 有这三人的加入,很快土匪便不再抵抗向后退去。 茉莉见到柳弊后,眼眶腾然红了,刚想为自己辩解,却听到楼梯尽头有声凄惨的求救。 “大爷爷、大奶奶!哪位好心人,快来救救我!我有钱!谁救我我就给谁!” 柳弊持剑,小心翼翼向前探去,通过楼梯来到一条一丈高的窄道内。 仅有一条走廊,左右全是监牢,里面空荡荡的,唯有最里侧的木栅栏缝隙里,露着个白净脑袋。 接连不断的哭闹声,就是从他这里传出。 柳弊走到近前,伸手去拉拽监牢门,发现这道门压根没锁,轻轻一拽就开了。 被关着的人光顾着哭,没看到有人趁着尘烟四起闯进来,直到他的屁股挨了一脚。 这人猛然回过头来,带着哭腔惊呼道:“哎哟!谁敢踹本少爷!你们是谁?” 第80章 通通带走 柳弊把宝剑往他脑袋上一压,这人顿时收了声音。 自己学着谭驼儿压榨自己的语气问对方:“你叫什么名字?这是哪儿?怎么进来的?” 接连问出三个问题,对方缓了好一阵才嚷嚷着回答。 “本人乃是后市街唐家四少爷!唐武功是也!这里当然是春宵楼,我是被人绑来做人质的!” 这位少爷丝毫没有因被绑架而感到害怕,与不久前呼天喊地的样子判若两人。 甚至有几分理直气壮,说出来就像是自己理所应当在这儿一样。 柳弊听着好笑,茉莉随着走来,掐着腰指着他鼻尖,不满地抱怨。 “要不是你突然喊醒卫兵,我俩也不必费劲!差点害了人!” 唐少爷拍打衣衫上的干草,堂堂站起身,愤愤不平地回怼过去。 “我睡得好好的,你们偷跑进来,还问我些压根听不懂的事,被人发现了怪谁去!” 茉莉还想说,被柳弊挥手制止。 这地方蹊跷,还是快点离开为妙。 “既然你我互不相识,那就告辞。” 柳弊收剑转身就走,唐武功却亦步亦趋追了上来。 “是你把我救了,好人得做到底!我要回家!给你们拿钱!” 唐武功那张嫩出水的脸凑过来,身上还带着不输于女子的水粉香味,柳弊闻着就不舒服。 “我不差钱,你最好别跟着我,容易倒霉!” 本想着吓唬他,把他吓跑即可,哪知道这人跟黏胶一样,吃定了柳弊。 “本少爷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你可知道我爹是谁?被人绑了是我最倒霉的事,我才不信……啊呀!绑票的又来了!” 一行人刚走回第五层正堂,原本在这儿围观的好事者被成排的卫兵隔开,一个大腹便便的将官,手持长枪立在当中,脸上尽然是不屑。 柳弊见到对方,虽不认得他是谁,但从甲胄打扮上不难看出,他竟是官府的人。 “敢来春宵楼闹事,活腻味了?” “你是哪个衙门的?” 将官显然是没准备被人反问,吹胡子瞪眼答道:“你这厮看来就是领头的,老子南厢巡检使赵沛!识相的乖乖放下兵器,给我走一趟!” “不知道是礼部的员外郎官职大些,还是你这小小的巡检使能耐?” 柳弊被他说笑了,这人比万全看着就愚笨许多,还能当个巡检使,怕是没少使钱。 赵沛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只知道眼前这人脾气不小,似乎还是个官。 不过这都不重要,官再大,还能有上面几位爷的官大? 打定主意想明白后,赵沛依旧吩咐手下的兵丁,上前去请人。 “你啰里啰嗦说一些没用的,我可听不明白,带你去见大人,他能明白!” 柳弊把手背起,不让兵丁触碰,自己随着往前走。 “你叫赵沛?先说好,待会儿别哭了。” 一众兵丁在外围守着,柳弊与赵沛肩并肩,往楼上走去。 唐武功想要从最后偷跑,这哪里还跑得了?被当做同党一起带走,没人去听他的求饶。 躲在远处人群中的姜汤,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哪里还敢停留,等赵沛带兵一走,他便脚底抹油往下跑。 春宵楼待不得了!柳弊意外得罪那些高人,自己跑慢了都可能受到牵连! 姜汤心里默念着不要怪罪自己临阵脱逃,实在是能力有限,不得已而为之。 “若日后有缘再见,姜某再赔不是吧!” 他的自我安慰,柳弊是听不见了,他被直接带往七层,赵沛走路虎虎生风,气派的不得了,沿途所遇之人,皆向他作揖打招呼,毕恭毕敬的姿态,很让他受用。 “官大一级压死人,与艺人团行的平民百姓相比,你的确有跋扈的资本。” “别假惺惺了,等到大人面前,你就得现原形!” 赵沛想的可好,就算这位是点小官,临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官! 看长相和打扮,不是什么贵人,自己维护了南厢的颜面,也没辱没自家大人的名声! 眼看着这位将官越想笑容越盛,柳弊摇摇头无奈叹气,不再与他交谈,而是将注意力全放在观察周围环境上。 第七层与下面那些的内部构造大有不同,怪石萦绕有绿竹青葱点缀其中,脚下的楼板厚实,软毯铺就的地面,走在上面不会发出声响。 外围一整圈全是隔间包房,透过窗纸能隐约看到里面有人把酒言欢,门外站着打扮不同的兵丁,不是监牢看守那种土匪做派,一眼扫过去全是正规军容。 柳弊暗道这艺人团行果真与官府勾结不浅,能摆下这样的龙门阵来选行首,怕是给出去不少钱财来收买人心。 赵沛来到左侧楼梯第一间门前,叩门三声而入,禀明来意后,又把柳弊的话原封不动告诉里面的人。 很快便退出来,把柳弊推搡进去。 “大人也想见识一下,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冒充员外郎来哄我!”赵沛得意说道。 柳弊轻笑,迈步来到屋内,平静地望着这一方茶桌,几名直眉瞪眼的官员斜眼看着他,没一个好说话的样貌。 坐在最中间一位,约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长脸络腮胡,穿着绸缎短袍,两眼精明雪亮,腰间还挂着块上好的玉石。 此人盯着柳弊狠狠看了几息,猛然起身双手作揖,对他深深鞠了一躬。 “下官有眼不识员外郎,赵巡检冲撞大人,某代为赔罪!” 他这一句话,其余人等立刻变了脸色,齐刷刷换上谄媚笑容,弓着腰对柳弊示好的同时,还给让开座位,放好杯盘点心,请柳弊上座。 柳弊惊奇之余,更多的是纳闷,他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许久,确定从未见过此人,对方却认得自己。 “你是何人?我没记得见过你。” 柳弊入座后,马上发出疑问。 “大人公务繁忙,当然没见过我,但柳特使的光辉事迹,在座的诸位耳熟能详,耳熟能详!” 他这番说辞,引来大家一阵吹捧。 柳弊郁闷道:“那就说说,都介绍介绍。” “下官是临安府仪案张庙,就负责归正坊地动祈福平安的祭祀,还没来得及去见大人,大人您凑巧就来了!” 第81章 柳弊入官场 临安府有专门管祭祀礼仪的官员,归正坊自然逃不开这个环节,眼前这名叫张庙的人,正是此事的主官。 柳弊对临安府衙门还算熟悉,进奏院许多折子和信件,都会送去那边。 但他那时不过是进奏院的文书,所能接触的都是各处小吏,压根不会和官员交谈。 身份的变换,柳弊还需时间适应,可对方并不会给他这个空档,亲自为他倒茶水,还主动敬了一杯。 “春宵楼是个好地方,柳大人看来也是爱凑热闹的,一路走来有没有收获?” 张庙把先前的不愉快,全归咎于门外候着的赵沛,把他劈头盖脸训斥一顿,然后在隔壁房间摆下茶点,请柳大人的随从落座。 柳弊无心与他扯皮,他迫切想要知道有多少官员参与进来,大概又为了何事。 “收获谈不上,我也是道听途说这里有好玩的,路过而已。” 张庙放声大笑,拍案叫好。 “柳大人是个洒脱性格!下官听说贡蟹运输过程的千难万险,发自内心敬佩您,我就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其余官员附和着,都把茶杯举起一饮而尽。 “运输过程你也知道?临安府消息够灵通的。” 柳弊记得进奏院并未对外宣传此事才对,其中有些事涉及隐秘,不宜广而告之。 “此言差矣,无需我们特意去找,满大街的说书人编排的故事,都快把您当成传奇了!” 张庙的话,再次对柳弊提了醒,进奏院出身的最擅长收集情报,特别是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都逃不过进奏院的眼线。 近来疲于奔命,哪有功夫去听乐子。 “都是掉脑袋的活计,别提什么传奇了,话说诸位同僚来这春宵楼,也与我一样是来玩的?” 柳弊把话拉回正题,张庙也不藏着,完全把他当做自己人来看待。 “柳大人有所不知,我等是奉命行事,来给艺人团行选行首助拳的!” “怎么个助法?之前还没听说过,一帮勾栏瓦舍的下九流,还能攀附上临安府衙。” 柳弊故作惊讶,这种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门路,在下面的官署里比比皆是,怎会瞒得过进奏院? 别的官员听闻此问,就朝着张庙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说。 张庙有自己的打算,他接下来可是要参与归正坊的祈福事项,柳弊可是主官之一。 御史大人暂且见不到,能偶遇这位,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他必须要把握住。 “不瞒您说,这群下九流的着实上不得台面,但在街坊巷市间,有的是油水,坊间不还流传着地下皇的传闻么,若是能在选行首时稍加助力,得来的好处够大家吃喝数年的!” 艺人团行、黑市、青楼等一众赚钱的营生,都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都说是有一位躲在暗处鲜有人知晓其身份的地下皇帝主宰这一切。 没曾想到连临安府衙的官员也对此深信不疑,想从中分一杯羹。 柳弊沉吟思考间,张庙误以为他在琢磨该如何得利,眼下怎能放过巴结大人的大好机会? “等见到王通判,下官便和他说清,把利润分与柳大人一成,虽是不多,但见者有份,不让大人白来一趟!” 还有高人?柳弊听到通判这词,嘴角止不住抽了抽。 临安府衙里数得着的大员,难道也在春宵楼? 通判可比自己这个不明所以的员外郎要高半级,尽管他是礼部,但这里是地方,人家的地盘,还是要敬人三分的。 “王通判也来此地了?那劳烦你去知会一声,我与他见一见。” 柳弊哪里认得王通判,表现的风轻云淡,只为骗过这些官员的眼睛。 张庙陪笑道:“王通判在前面的露台和几位行首候选畅谈,待会儿仪式开始再去。” 话里的意思很明白,那边谈的事情,不便让外人听到。 “那不知仪式何时开始?我好近前观赏。” “子时一到,烟花礼炮起了,行首选拔就唱票。” 柳弊一听要耗到这么晚,当时脸上就有些掉相。 张庙见状,往前凑了凑,低声耳语道:“大人休要觉着时间晚了,今夜的好戏多,您是见到南厢的厢兵守在外面,其实不止这一处,别的衙门也有护卫前来!” 想在临安城里调兵,不是件容易事,需有调令兵符,还要正规手续走流程办事。 即使是随处可见的军巡铺,想让厢兵过来,集中几个时辰不散,也得经厢官点头同意。 南厢官一定也参与此事,说不准正在春宵楼某处逍遥快活。 兹事体大,兹事体大! 柳弊所能想到的词只有这个,他神色的细微变化,被张庙误判,当是他们招待不周怠慢了。 “请大人放心,南厢来了足有三百人,下官可保证大人的安全!还有您的随从,不会出任何差错!” 张庙的眼力不得不说是极好的,在柳弊登门的刹那间,已然把与他同行之人看了个大概。 全是瓦子里的艺人,还有女子和书童,这位柳大人与自己是一类人,就喜欢花鸟鱼虫这等风流事。 人无完人,凡是有独特的癖好,那便有可乘之机。 为官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察言观色,把握住上司的喜好加以迎合,便能顺风顺水一路高升。 张庙从柳弊身上看到了机会,这次地动祈福做得好,他就能打开礼部的关系。 在临安府衙的日子虽说还过得去,但人往高处走,有朝一日能入朝为官,也往那大殿上一叩首,一想到此,张庙就忍不住笑。 “三百人够用?我方才可见到春宵楼有夹层监牢,里面有些形似土匪的看守,这地方着实不安全。” “大人有所不知,那是艺人团行关押不听话之人的场所,不会对我等有威胁,大人先饮茶!” 张庙带着官员们对柳弊一阵阿谀奉承,把柳弊捧到云端。 另一间屋中,由南厢巡检使赵沛作陪,将几位随从也伺候的无微不至。 这边是可以饮酒吃菜的,赵沛端着酒杯,整整打了一圈,还没说话,自己就有了三份醉意。 第82章 尊于高位 “我认得你,你不就是后市街铁匠家的公子哥吗?巡逻时没少去你家蹭茶水,你怎么跟那边的大人勾搭上的?有空也帮赵某说两句好话。” 赵沛偷耳听了些隔间的交谈,发现精明的张庙,就差跪下喊义父了。 纵然他头脑简单,也是知道柳弊身份高贵,甚至连临安府都得尊他为座上宾。 先前自己所说的狂言狂语,人家不追究还则罢了,要真拿出来说事,自己怕是要倒大霉。 他也不是完全没心眼,眼下虽见不到柳弊当面解释,能伺候好人家的身边人,到时多美言几句,只要够诚恳,八成没问题。 唐武功没在官场待过,可没赵沛的灵机一动,他听到对方似有讨好之意,瞬间蹬鼻子上脸,摆谱做大起来。 “南厢的巡检使,家父认得不全,赵大人说来过我家,那还真不凑巧,我常年在外……” 他一开口,啰啰嗦嗦没个完,赵沛听得汗流浃背,若非唐家对朝廷贡献颇多,真不想与他废话。 耐着性子听他胡吹一通,趁着换气的空档,赵沛端起酒杯,这次是对着茉莉。 在场之中最令他好奇的,就是这位年轻姑娘,不仅样貌出众,还会些武艺。 到春宵楼来,还带着随行书童,更难得的是这书童也文武双全。 “姑娘,方才赵某在艺人团行的监牢前,看到你武艺不错,斗胆问一句,您与柳大人是何关系?” 茉莉同样端着酒杯,与他对面而视。 刚刚的冲突使她惊魂未定,正需这杯酒水,赵沛这边还没喝,茉莉就先饮干了酒杯。 “他是我夫君,所以才会亲自持剑下场救我。” 赵沛喝到一半,听到茉莉这话,呛得他直咳嗽。 “咳咳咳!你是柳大人家的……哎呀哎呀,都是赵某武断了,先给嫂子赔礼道歉!” 怪不得能带书童,自己就觉着她身份非同一般,果然不出所料! 赵沛当场就俯下身子作揖道歉,茉莉赶紧双手把他搀扶住。 “不知者无罪,赵将军也是秉公执法,能理解。” “嫂子能理解赵某的苦衷最好!平时这春宵楼是个好玩去处,今晚杀气腾腾,柳大人也真是心大,还把家眷带来。” 赵沛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所知的内情,就这样放在桌上说了,听得众人瞠目结舌。 特别是前来找人的茉莉,这不听则已,一听便惊到后背直抽冷汗。 “临安城见不得光的那些老鼠,城外各路土匪强盗,江湖上有头有面的人物,来了七七八八,春宵楼就是个大贼窝!弄不好随时可能开打!” 赵沛领着三百厢兵守着第七层,这么多官兵在场,他都没有感到丝毫安全感,可见事态严重。 茉莉是为救人而来,本不想告知柳弊,为他多添麻烦,不曾想恰好遇见,若不是柳弊的身份备受尊崇,她与书童可能就交代在这里了。 等回家后,再与柳弊道歉,如今还要借他的身份,问清楚诸葛慈的下落。 “我俩误打误撞进了夹层,那里也是土匪强盗的地盘?” 茉莉对春宵楼的内部构造一无所知,等她反应过来误入夹层时,看守同样发现了她俩。 赵沛没多想,挥挥手打趣道:“艺人团行干的肮脏勾当太多,抓几个不老实的押着,到时候杀鸡给猴看,听说这次还有送来的几个大户人家的人质,权当彩头了。” 艺人团行与黑市相比,还算有底线可言。 送些金贵人物来,抵得上成车的金银,唐武功就是因此被抓来的。 “怪不得本少爷在街面上走着,忽然就被人套进麻袋了,原来是把我当金子了!” 唐武功的感慨,全然沉浸在他自身价值里,没有往别处去想。 “请问赵将军,有没有见到与她打扮相似的人,被牵扯进来?” 茉莉指着身旁书童,这人是诸葛慈的伴读丫鬟,平时与小姐同吃同睡,穿着打扮自然是相仿的。 赵沛盯着她端详片刻,摇摇头表示没有见过。 “我负责看守最顶上两层,别处势力的布置安排虽有耳闻,但互相不过问,书童多的是,哪位有雅致的大人身边总会带一两个,赵某看不出区别。” 赵沛绞尽脑汁,也没能分辨出书生身份。 若让他看出书生是南阳书院出身,可能当场就会掀桌子。 好在赵沛愚钝些,一味举杯饮酒,铁板赵与扇子刘两张巧嘴从旁吹捧着,不消半个时辰,就喝的云里雾里。 实在喝不下去,赵沛才醉醺醺起身,朝着茉莉拱手告别。 “请恕罪!赵某还有公务在身,不能与大家一醉方休!这就得走!” 赵沛说话时舌头都捋不直了,面红耳赤的,一点不含糊。 唐武功则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他酒量不行,只会吹嘘。 “赵将军请便,我等在此等候柳大人即可。” 茉莉推开门,把他送走,赵沛满口还说着“甚好、甚好”,身子歪歪斜斜走了出去。 门扉合拢,还清醒的四人分在两旁,以唐武功为界限,相互打量起来。 刘素带着质问的语气问道:“你说是柳大人的夫人,他怎会找个江湖客?你用的本事可不是名门正派的,倒有些像黑市刺客!” 他与下九流的人打交道多,看茉莉与人动手的招数,不难猜出些隐情。 茉莉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俩跟着柳哥,是何居心?说书画画的会用奇门兵器,说出去恐怕没人相信吧!” “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如何?” 刘素倒是痛快,先把自己的胸怀报复说出。 “我家祖上出过真龙,修得一身本领却报国无门,我观柳大人不是凡人,日后必有一番作为,所以才跟随他,有朝一日能飞黄腾达!” 刘素实话实说,没有隐瞒半分,虽听着不像真话,但事实就是如此。 铁板赵随声附和:“赵某亦然!我们艺人不全是混吃等死之辈,也有想当英雄的!” 茉莉闻言汗颜,刚要想法子圆场,还没等她说出口,就听到外面有炮竹声连绵起伏。 紧接着房门敞开,柳弊面带笑容站在那里,喊茉莉随他过去。 第83章 共襄盛举 “夫人,随我去露台那边转转,张仪案另有要事做,没空光陪着我喝茶。” 柳弊说的风轻云淡,他身后的官员们陆续离场,还不忘朝着这边拱手告别。 茉莉看得出在柳弊平静的脸面深处,蕴藏着何等的狂风暴雨。 两人相处多了,茉莉便觉着柳弊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好说话。 他在风浪中小心行船,靠的可不是一味忍让。 从采蟹使到员外郎,摇身一变成了有品阶的官员,容他适应的时间还太短,一些情绪没法很好地隐藏起来。 “那他们呢?也一同过去?” 茉莉在伸手挽住柳弊胳膊的同时,不忘问房间里的其他人。 “七层不安全,几位若信得过我,就先在此稍候,等我处理完琐事,子时之前返回来,再想方设法离开春宵楼如何?” 刘素朝他一抱拳,欣然答应下来。 “这里的确到处都是麻烦事,我俩若忍耐不住,就先小憩一会儿,那书童不乱惹事,我俩绝不拖后腿!” 书童也起身表态,她朝着茉莉递眼色,事态发展远超她的掌控,除了仰仗柳弊之外别无他法。 “那就好,若是到了子时,我还没回,诸位就各凭本事,速速逃命吧。” 柳弊说罢,就拉着茉莉走出房间,不知是不是张庙有言在先,沿途看守的厢兵对柳弊毕恭毕敬,还为他指明道路。 七层有三面小露台,一面天井悬空院落,算是空中楼阁。 王通判他们所在的地方,实际上是那处四合院,柳弊要去的露台与之在相反位置,那边有姜汤所说的拍卖会。 可惜姜汤没敢跟来,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柳弊可心里一直惦记着那批域外奇石。 买不买不重要,去了能涨涨眼力见识。 在与张庙的交谈中,柳弊意识到自己没法去杀法聪和尚。 能在春宵楼里全身而退,就是烧高香了。 这里人多眼杂,各路势力纠缠一处,自己手里缺兵少将,总不能依靠江湖艺人来搏出一条生路。 往露台走的途中,柳弊一直在思考如何从春宵楼脱身。 茉莉担心柳弊对她厌恶,还没等走到露台,就小声对他求饶。 “柳弊,我不是故意要来捣乱的,诸葛慈被人绑走,北人社追查到春宵楼,让我跟着过来,确实是必要时候能借你的身份脱险……” 柳弊还想着把她单独带出来问询,结果她自己说了,省得自己逼问。 “你们北人社给的那点死士,我实话是看不上的,现在又给我找麻烦,你可知道这春宵楼有多危险?” 茉莉光顾着找人,对春宵楼里的事并不知情,经他一说再抬头环顾四周,才觉察到有些不对劲。 来往行人身上大多都佩戴刀兵,有的还有护卫不离左右。 “诸葛冕的女儿被绑走,与我来春宵楼应该差不多时间,你盲目去找,找到天亮也找不到。” 柳弊没有怪罪茉莉的意思,全是北人社安排不周全,就凭两个年轻姑娘,想混进来救人,岂不是天方夜谭? 哪知茉莉摇头说道:“我俩来后,北人社还有队伍过来,诸葛冕不来,应是副社长带队。” “你们江湖事,我是琢磨不透了,总而言之老实些……” 柳弊的告诫说到一半,茉莉忽然往另一侧挤去,把他推到一座假山后面躲了起来。 “那边有个熟人!她与我同是风月阁的!叫牡丹!” “你认得牡丹?” 两人一对账,柳弊就看出不对劲来。 牡丹口口声声说是支持花花太岁,她作为风月阁的成员,还参与艺人团行的事,野心昭然若揭。 可风月阁不是北人社的产业吗?柳弊满心疑问,刚想把事情向茉莉问清楚,就听到牡丹越来越近的招呼声。 “这不是阁主的宝贝疙瘩吗?怎么有闲心来春宵楼玩?你这穿衣愈发土气了,有空来找姐姐学一学,给你弄几身时兴的。” 在茉莉试图躲避牡丹的同时,牡丹也看到了她。 茉莉躲在柳弊身后,露出半张脸来,看着架势是挺害怕对方。 “阁主让你来送礼,怎么留在这儿不走了?” 风月阁的消息灵通,成员相互间联系密切,茉莉知道阁主派人来春宵楼,却不料是牡丹。 此女胆大妄为,时常会做些出格之事,在风月阁内是出了名的。 因与茉莉同批入门,所以两人关系还算可以,与牡丹相比,茉莉就像是受惊的猫犬一样。 “没看到花花太岁登任行首,我怎能擅自离开?倒是你,不去勾搭采蟹使,独自来春宵楼想钓大鱼?” 牡丹方才没看到柳弊的脸面,此时的柳弊背对着她,暂时没有暴露身份。 “你休要胡言乱语!别以为大家都和你似的,能左右逢源!” 茉莉绞尽脑汁才想到一个听起来不那样难听的词,说白了便是牡丹没少用身子诱惑男人,以此来达到目的。 牡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按在柳弊肩膀上,她想看看被茉莉盯上的猎物,是个什么货色。 当柳弊的那张脸映入眼帘时,牡丹打心底里有股无名火往上涌。 “怎么会是你?茉莉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选她不选我?” 无论是从身材还是姿色,茉莉与牡丹都没有比较的可能,柳弊竟然好这口? 柳弊尴尬说道:“我便是你说的那个采蟹使,她现在是我夫人。” 牡丹气的脸都红了,指着茉莉咿呀着说不出话来。 “你是风月阁的,我们算是自己人,打开天窗说亮话,花花太岁当行首,能阻止望月楼接下来的行动?” “这事跟望月楼可没关系,茉莉没和你说,我们风月阁的规矩?” 牡丹的话,算是给柳弊一个坡,让他借坡下驴,顺势问出心中疑惑。 原来这风月阁并非是北人社所有,而是敞开门做生意的一桩买卖。 谁家出钱,风月阁就出人出力,向四面八方兜售情报。 茉莉应承的是北人社这边的任务,牡丹则是接了花花太岁的条子。 “既然是误会,那便不多叨扰,走了!” 柳弊一句话都不想与牡丹多说,迈步就要走。 “大人别忙,你我还有笔买卖可以做呢!”牡丹往旁边一侧身,挡住他的去路。 第84章 奇石玉树 麻烦事!柳弊从一开始就不想与牡丹打交道,几次擦肩而过都没能躲开,仿佛是命中注定有这一劫。 “你能有什么买卖?我是不打算参与行首选拔的。” 柳弊在艺人团行唯一关注的人就是法聪和尚,能收拾他最好,不然全身而退同样不失为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北人社那边,不久前抓来个姑娘,说是给行首送礼,抛开那个方士不谈,无论法聪还是花花太岁,对女色可是喜好的很。” 牡丹说话时,还不忘给茉莉递眼色。 她知道茉莉来春宵楼目的所在,风月阁的人在领了任务后,那便是各自为主,交换情报是要付出代价的。 茉莉懂规矩,但牡丹这话是对柳弊说的,一切都要柳弊做主才行。 “柳哥……让我自己找,多花些时间也是能找到的。” 交换情报需对等,诸葛慈被绑走,放在茉莉这边是一等一的大事,所以牡丹想要的,柳弊未必会给。 毕竟她与柳弊两人是合作关系,之间没有真情实感名分的,没必要为她做太多让步。 柳弊看出茉莉心中所想,心里暗自窃笑,这丫头心地善良,着实不适合干这行。 “江湖规矩我懂,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牡丹伸手指向拍卖行,“从那边帮我看一批石头,找到一尊先天成型的玉树胚子。” 与姜汤的请求一样,也是对拍卖的原石下手,她所知道的内情要比姜汤更为详细,但柳弊却没有当场答应下来。 “这桩买卖不成?”牡丹内心咯噔一下,泛起了嘀咕。 “非也,选石本就是隔皮猜瓜,靠的是眼力和直觉,我有五成把握能保选的原石不会烂掉,可没本事猜里面玉石的形状。” 柳弊的选石本领,多是日积月累得来的经验,跟许多热衷此事的官员们当陪衬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学到些精髓。 真要说连内在的形状都猜到,柳弊还远没有如此高深的道行。 “你去看了便知,这批西域的货与众不同,每一尊都是玉树形状,只需你分辨出玉石品相即可。” 拍卖已经进行有段时间,不然牡丹也不会守在这儿,本就是在等柳弊到来。 没看到姜汤,牡丹的大喜过望,在众多走商中,这人最为讨厌,搅黄了牡丹不少好事。 柳弊的视线越过她,眺望到拍卖现场,最前面垫着的高台上,的确有十来块三丈多高的石头。 “成交,头前带路。” “这张图给你先看着,待会儿好去救人。” 牡丹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交到柳弊手中。 春宵楼每一处夹层暗道,图纸标注的清清楚楚,柳弊大概扫过一眼,却没看到李宛宁所走的外部夹道。 看来工匠动的手脚,风月阁未必全能探查到。 将图纸交给茉莉,柳弊就跟着牡丹来到拍卖现场,这处露台面积不大,满打满算能容纳三五十人。 外加上那些石头,露台里面变得拥挤不堪,很难有立足之地。 牡丹使了些手段,边往前走着,边拍打附近人的肩膀,这一掌非常有讲究,全拍在人的麻筋上,不费力气就冲开一条道路,硬是走到最前。 旁人对她有所不满,斜眼看到是个漂亮美人后,这股火气便消了七分。 “柳哥,你耐心去看看,这一堆里哪尊是好货?” 为柳弊撑开场面,牡丹得意地催促道,黑市那边对外放出话去,说这尊玉树就在春宵楼,谁得到玉树,保谁能去中秋盛宴朝圣,当场献给天子,享用荣华富贵。 那姜汤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光惦记奇石送给行会,不知更有绝妙玩意儿。 柳弊目光灼灼看向这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外壳包浆极好,端详良久全然不知内里何样。 见旁人能伸手触摸,柳弊才放下心来,有样学样拿手去触碰。 一股温热暖流,从石头表面传入手掌,柳弊感到仿佛置身于温热泉水里浸泡般舒适,一连十余块皆是这般,难不成全是好玉? 这么大块的上品玉石价值连城,春宵楼不会有闲钱弄来这么多,该有蹊跷才对。 柳弊从上至下仔细品鉴,细细去琢磨,与早来几分的拍客融为一体,围着石头团团转起来,看这样子一时半刻不会有结果。 众人皆低估了这场选石的难度,牡丹的兴致随着时间流逝大半,到后来都略有些焦躁难耐。 她看向站着不远的茉莉,满怀期待地望着柳弊,眼里充满了欣赏之色。 于是走上前去,笑着开口说道:“茉莉小妹,别怪姐姐多嘴,你我这等人,切勿动了真情。” 风月阁里能干她们这行当的,家庭出身贫苦不说,还各有一段难以启齿的往事,所作所为皆是刀口舔血,往往不得善终。 她们动情,无疑是一种惩罚。 茉莉经此提醒,赶紧收回目光,局促答道:“你管好自己的这桩事,无需说我,大家都是烂摊子,谁也不好过。” “柳弊这人别看长相平平,也没有官家贵人背景,还真能让他绝处逢生,走出一条活路来,是有些气运傍身的,而你我不同,命苦着呢!” 牡丹看似在夸赞柳弊,言语里少不得揶揄自己的颠沛流离。 连爱人的机会都被剥夺,正当青春年少时,难得春心萌动,茉莉正正神色,向后退了半步。 表情严肃的柳弊,对茉莉有种奇怪的吸引力,她看着入迷,险些忘了自己的身份。 “阁主大人还说做人要勇敢,遇事顺其自然呢!” 茉莉小声嘀咕,牡丹听不真切,她也不继续顺着说下去,这些话点到为止即可,多说无益。 “掌柜的!我买这尊!” 拍卖场中,忽然有人朗声喊道,经现场春宵楼的东家掌柜再三确认后,钱款交割完毕,当场用工具一点点给敲开外壳。 柳弊侧目观望,被敲开的石块露出半截,表面遍布瑕疵,显然是不值钱的垃圾货色。 选错了的人抱头痛哭,砸进去大半身家,到头来血本无归。 经过开门黑后,人们的热情不降反增,很快就又有一人举手示意,要再开一块。 第85章 各方算计 参与者几次尝试无果后,就没人想轻易出手耗费重金去试探了。 柳弊在随后也得出一个结论,这堆里面就没有牡丹想要的玉树! “不必找了,全是烂货。” “怎么能够?情报不会出错,你再重新看一遍?” 牡丹不信风月阁所给的情报有误,自己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得以进入春宵楼,却没找到玉树,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过于得不偿失了。 柳弊摇头,往露台边上走,离开中间的是非之地。 “选石全凭眼力,无论再怎样去看,结果不会变的。” 先前开出来的几块玉石,还算这批货里质量上乘的货色,其余内在更是不堪入目。 玉树对于牡丹,有那么重要?柳弊不解,他还没见到过天然形成的玉树,若是真如牡丹所说那样,很难不被达官贵人所追捧。 牡丹还不死心,想亲自上前询问,刚走没两步,露台外侧上方忽然倒悬下来一个人,还伴随着激烈打斗,几道寒光射到廊柱上,还有些箭矢贯穿玉石,崩砸的客人抱头鼠窜。 “谁敢在春宵楼动武?不要命了!” 守在露台外的护卫抽刀靠过来,举起手臂小盾去挡住箭矢,保护在场众人。 柳弊望着在风暴中心的那人,正是去帮李宛宁的石上流,于是动作利索的将身子往下一猫起,环顾左右无人在意自己,毫不犹豫把身子一缩,退回到茉莉身边,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跑。 “柳哥,我们为何要逃?”茉莉看着柳弊的脸色难看,疑惑问道。 “那个飞贼怕是要坑害我!给我的易容面具动过手脚,此时不能见他!” 无论此举是否有意,柳弊都对他有所提防。 小心驶得万年船,对方是飞贼,做事百无禁忌,为救心上人,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 石上流在重围里丝毫不慌,身形飘忽着躲开箭雨,不让刀剑近身。 他从墙外窄道夹层里故意失足掉出,引来护卫打斗,其目的就是在找柳弊。 法聪给他开出的条件,是让他拿御史的命换不假,或者把柳弊弄死在春宵楼也行,但不能让外人知道是谁动的手。 想要光明正大置人于死地,就要一个能激起众怒的理由。 李宛宁的及时出现,点醒了石上流,想摧毁春宵楼把众人埋了,此事若公之于众,柳弊必死无疑。 结果跳进露台没找到柳弊,他的盘算落空,又要与护卫纠缠,顿感烦闷不已。 “柳弊没在这儿,那会去哪里?” 石上流忙着从围困中脱身,暂且无暇顾及柳弊,这口黑锅找不到正主,正巧看到牡丹,于是心生祸水东引的念头。 牡丹眼看着飞贼扑到自己身边,大吼着什么主谋,使得护卫连她一起围了。 两人背靠背身陷重围,露台打的热火朝天,抽身而出的柳弊,则跟着茉莉按图索骥,赶往另一个方向的夹层。 根据图纸的指引,找到那些隐藏的楼梯并不费劲,依托于不同环境,通往夹层的楼梯,被层峦叠嶂的石雕遮掩,不用手触碰机关,很难直接发现。 要让柳弊自己来找,就算手里拿着图纸,也未必能利索找到。 茉莉则不然,她不止一次溜门撬锁过,对找寻暗门是熟手,在露台打斗尚未停歇时,已然找到入口,闭着眼摸索进来。 第七层再往上走,果然还有空间,置身于安静的新夹层里,连呼吸进肺腑的空气都干燥且充满木屑味。 茉莉要点火折子,被柳弊抬手按住。 此时敌在明,她们在暗,最好隐藏行踪。 “可这里黢黑一片,怎么分辨方向?” 虽未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但几乎没有光亮,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柳弊屏气凝神,认真去感受风的动向,若有空处,是一定有风吹来的。 几息时间过后,从正南方有阵阵凉意传出,别处无风,柳弊揣着试探,示意向那边靠近。 此处夹层与下面的监牢不同,更像是未曾启用的厅堂,房间构造和布置比七层更为繁复,两人几次绊倒,好在周围无人过问,不然闹出的零碎动静,足以引来护卫。 柳弊脚步极轻,茉莉靠在他身边,都不曾去真切感受到有人存在。 走出不过十几丈地,就有火烛摇曳的光点,出现在黑暗尽头。 耳畔能听到断断续续的交谈,那声音非常熟悉。 柳弊眼皮突突直跳,似是有不好的预感。 “把匕首给我。” 从茉莉那边得来金丝匕首,柳弊尽量趴低身子,匍匐着不断靠近火烛。 离着越近,越能听清里面的对话,两道不同声音里,柳弊敢肯定其中一个绝对是李文常。 “诸葛家好歹是名门望族,得罪狠了,望月楼将无法在临安立足。” “授人以柄,胜过千金,望月楼本就不属于这里,将来是要回旧京的,你休与我计较,等那边开始后,把人送到即可。” 李文常不愿,对方的语气强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草草交代几句就抽身离开。 当门打开时,柳弊靠墙缩着躲好,把眼睛眯着,尽力去窥伺那人。 无论是穿着还是长相,先走出来的这位平平无奇,一眼望去全然无法记住他的长相,属于过目便忘的类型。 随后走出送别之人,就是李文常,这位进奏院的主事,居然也来了春宵楼! “一座七层高塔里藏遍了三教九流,真是稀奇又古怪。” 直至房门再度合拢,里面声音趋于平静,柳弊才敢挺起身子,小心凑到门前,用手指蘸着口水,点破上面一层油纸,去查探房中情况。 李文常端坐在一张书案后,房中唯一的光亮来源于桌上的油灯,在对角的床榻旁,放着一座方正木囚笼,里面有人被五花大绑着。 由于光线太过昏暗,柳弊看不清囚笼里的人是谁,从刚听来的对话去推断,应该是诸葛慈无疑。 “让我看看,里面关着谁?” 茉莉挤过来,上眼向里看去,她不认得李文常,只看到一个柔弱书生坐在囚笼里。 “诸葛慈!我来救你了!” 第86章 抉择 茉莉侧肩顶开房门,几个翻滚就来到书案下,伸手拉拽住李文常的双腿,把他扯到地板上。 右手按住李文常的脖颈,左手往腰间摸去,金丝匕首在柳弊手里,腰间空留刀鞘。 摸了几次无果,茉莉索性铆劲去掐脖子,想要将看守置于死地。 李文常不会武,全然挣脱不开茉莉的手掌,想要呼救也喊不出声,眼睁睁看着偷袭者狰狞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模糊。 就在茉莉即将要得手时,手腕忽然被柳弊抓住,把必杀之局硬是给扯开。 “你干什么!不杀看守怎么救人!” “他是我熟人!误会了!都是误会!” 柳弊被茉莉的突然爆发吓得愣住片刻,动作稍迟缓些,没有及时拽住茉莉,一晃神的光景,险些让李文常丧命。 一口气缓过来的李文常,扶着凳子挣扎起身,向后退到墙根,瞪圆了眼睛去看到底是谁动的手。 当目光扫到柳弊的脸,李文常忍不住剧烈咳嗽好一阵,才彻底放下心来。 “差点掐死我!管好你的人!” 柳弊拱手作揖,连声道歉,“她不认得你,事出紧急,请多见谅。” “跟绑匪有什么好话说!快点救人要紧!” 茉莉眼看着两人还谦虚寒暄上了,心里愈发着急,夺过匕首转身来到囚笼前,把拴住笼门的绳索割断。 里面瘫坐的诸葛慈,手脚被绑结实,口中塞着一团破布,形容憔悴不堪,被慌乱抓来的两个时辰里滴水未进,差点昏厥过去。 李文常歪头看向囚笼那边,他并未阻止茉莉救人,而是揶揄柳弊。 “你的人真够莽撞的,也不问问我这看守同不同意她这样做,真当我看不见。” 柳弊汗颜,他有太多疑惑想问,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先说起。 “南阳书院夫子的女儿,望月楼绑来何用?你们与北人社还有矛盾?” “同为北方人士,没什么深仇大怨,不过是借花献佛。” 李文常掏出一块新腰牌递给柳弊,与他手里那块一样,区别是刻的字换成了“丙”。 你是员外郎,官职比我还高,身份自然在望月楼水涨船高,丙字级能让你知晓更多内情,我说了不坏规矩。 柳弊哼哼两声,没有打断他的讲话,掏出原本的腰牌,与他做了交换。 “把诸葛慈送给艺人团行做人质,才能让诸葛冕下定决心收拾这群下九流的,也为望月楼接下来的行动铺路。” “把她送入虎口,性命该如何保的下?” “大是大非面前,一人性命,不足惜。” 李文常面色不改,说出冷冰冰的一句话来,把柳弊的心冻得冰凉。 “既然被我撞见,此事不能不管,人得跟我走。” 若是让她落入艺人团行之手,多半不会有好下场。 李文常没有反驳,而是低声告诫道:“别忘了你的立场,不要以为进了礼部,就能保你平安。” 柳弊不解其意,总觉着这话太过沉重,还想追问时,房外走廊上有稀碎脚步由远及近,不等他躲藏,刚刚离去的那人又折返回来。 另一边茉莉为诸葛慈松绑,囚笼门四敞大开,还有个不认识的男子站在正当中,与李文常亲切交谈。 来者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怒火快要从眼中喷涌而出。 李文常抢在他之前,开口介绍道:“这位正是我常与你说的柳弊,往庆典送人的那位采蟹使,自己人。” “你是柳弊?”对方听到这名后,头上的火烧云顿时散去,换上一副笑脸,伸出手亲切与柳弊相握。 柳弊内心忐忑,碍于李文常的情面,还是勉强挤出笑容来。 “望月楼的标记七星,并非是摆设,他是七星之一的摇光,肩负北上使命重任。” 李文常把如此机密当众说出,柳弊不喜反惊,外人谁听得到,谁就难以走脱。 北人社想拿到望月楼参与者的名单,明里暗里都在调查,七星之人的信息却一无所知。 这事被诸葛慈听到,可不会是件好事。 代号“摇光”的中年男子,听李文常直言不讳,心里就有了盘算。 “李兄不藏,那大家就都是自己人,何不坐下来细说?” 摇光提议,几人扶正桌椅,围着一盏油灯落座,各人阴晴圆缺的脸色,被明暗不定的灯火照得阴阴惨惨。 诸葛慈听说这人是七星之一,眼里旋即露出杀意,她太年轻,无法掩饰强烈的情绪。 “北人社手段太过温和,艺人团行想在中秋节前一天进奏朝廷,对归正坊和我们北方人士实施驱逐。” 摇光说出内情,此话一出,当即遭到诸葛慈的反对。 “你说的不对!艺人团行靠着勾栏赚钱,那里八成往上都是我们的人!按理说该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不会撕破脸皮的!” 勾栏瓦舍里,挤满了工作之余来发牢骚的归正人和流民,艺人卖力气,赚的钱财多是出自他们的腰包。 驱逐北人,无异于自断后路。 摇光目光深邃地看向她,“驱逐你们,换来数十条北上的贸易线路,你说这买卖划不划算?” 自古以来攻城略地,不仅是为了争夺地盘,还要抢夺人口。 不断有人从北地流浪而来,那边岂能坐视不管? 于是有了这桩对换的买卖,大宋驱逐北人回家,金庭开放特定的边境贸易线路。 艺人团行自上而下,无一人反对,特别是走商,自此往来南北畅通无阻,便是不再愁金银进账。 “不可能!他们就不怕送进去暗探?就不怕借此机会入侵临城,派人里应外合打回去?” 诸葛慈不信,歇斯底里地争辩道。 “哈哈哈,那不就正好如愿?我们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摇光放声大笑,一旦此事成了,望月楼的人顺理成章就能北上,何愁大业不成? 柳弊觉着自己呼吸都有些滚烫,胸口的灼烧感愈烈。 望月楼好算计,送过去一个诸葛慈,挑拨北人社与艺人团行争斗,这样一来更加坚定上面驱逐北人的决心。 望月楼不仅能清除异己,统一北人的行为,趁机招募大量人手,还能与艺人团行表明合作态度。 好一个一举两得的阳谋! 柳弊初见七星,就对他们深感忌惮! 第87章 地头蛇 望月楼的行事宗旨一贯凶狠冷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两条人命而已,并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诸葛慈是夫子的女儿,也是这张棋盘上比较贵重的一枚棋子,望月楼觉着是时候拿来使用她,在这里发挥她的最大价值。 在谈论如何处置她最为妥当时,摇光声音十分平静,就像是在诉说一件与自己全然不相关的小事。 柳弊皱着眉,在脑海中快速闪过他们的言辞,试图在杂乱的线条中,寻到一线生机。 “我本意是不赞成的,当得知艺人团行的情报,已经是今天傍晚时分,七星的商讨十分仓促,这事并非最优选。” 李文常的话,算是旁敲侧击提醒柳弊,其中一定有所周旋的余地。 “人你不能带走,在中秋庆典当场,你还有任务要做。” 作为能参与盛事的官员,柳弊备受望月楼关注,至于何种任务,摇光没有当场点明。 “荒谬!何其荒谬!北人社向来爱好和平,在临安城的举止行为有目共睹,凭什么把我们驱逐!” 始终在旁侧倾听的诸葛慈,历经漫长的精神恢复后,在听到陌生男人说出的提议,意识终于彻底清醒。 北人社规矩做事,从未越过界,遵守城内的各项规章制度,纵然饱受非议,仍是咬牙坚持着,企图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他们不是流民乞丐,而是与本地人一样凭本事吃饭的。 结果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武断的决定,仅凭几条口头答应下来的商路,就愿意驱逐北人? 诸葛慈不懂朝堂之事,她只觉着这么做对北人社不公平,对勤恳做工的百姓不公平。 摇光好似没听到她的话,继续对柳弊下达命令。 “先前塞进去的人手太少,我们要更多,能否拿到酒水供应……” “我没那本事,连礼部的大门朝哪儿开尚且不知,我去哪儿给你找御酒库的关系?” 这事即便是能办,柳弊也不敢应承下来,凡是对付上酒水的,江湖手段最多就是下毒。 给文武百官用猛料,若事情办成,自己的名字可就贴在史书里下不来了,被人指着坟墓唾骂千百年。 柳弊还是爱惜自己身后名的,不能当千古罪人。 摇光眼珠一转,稍加琢磨觉着此话有理,就换了个念头,想要提前去庆典场地看看。 “容我去打听一番,这事虽难,还算有眉目。” 柳弊不能一而再推辞,只得先答应他的要求。 “怕你遇到阻碍,给你找个帮手,外面的人进来!” 摇光吆喝一声,门外又走进一人,柳弊转头一看,那张熟悉的大方脸正冲着自己傻笑。 “柳兄!竟能在此与你相见,咱俩人还真是有缘!” 他朝着茉莉也拱了拱手,大家都是见过几次的熟人,说话不外道。 “高岚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你打听到消息为止,中间若遭遇不测,他有办法统统给你解决了。” 摇光对高岚非常欣赏,能在临安城里混的有模有样,可谓是望月楼的人才。 柳弊起身,绕着高岚转了三圈,不由得啧啧称奇。 抛开这张大方脸不谈,高岚的身材还挺好,个头比诸葛慈高了些,但够精壮,穿上宽松的书生袍服,是看不出内在的。 一条李代桃僵的计策忽然浮上心头,柳弊连声叫好,还伸手拍打高岚的肩膀,把他弄的一头雾水。 “你围着我色眯眯看什么呢?不会是有那癖好吧?” 望着柳弊眼冒绿光,高岚心里直发慌,向后退了半步,与他拉开些距离。 “非也!高兄多心了,我忽然想到个好点子,比你的要好。” 柳弊笃定地指向摇光,又把高岚和诸葛慈拉到一处,让两人肩并肩站好。 “这是何意?”摇光颇有兴趣看着,想听柳弊说出个之乎者也。 望月楼七星,皆是智谋超群之辈,自来是高傲了些,不信柳弊能在短短一刻钟里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你是想攒动北人社对艺人团行开战,我不想让诸葛慈以身涉险,何不找人替代,顺便帮我宰了法聪?” “和法聪有仇?万一不是法聪当选行首呢?”摇光兴趣盎然继续追问。 柳弊摊开双手,笑着说道:“法聪死了,两边不可能不起争斗,谁当行首不重要。” “我承认先前是小瞧你了,这办法既能达成你的想法,又激化双方矛盾,还保下人来,唯一的改变是使艺人团行从被动变成主动挑事。” 小小的一个改动,使柳弊成了最大的赢家,摇光还无法拒绝这个提议。 原本的环节里没有刺杀这一项,对于追求刺激的摇光而言,是美中不足的缺憾。 然而柳弊给补全了,无论杀谁,不仅能卖弄人情,还能满足摇光的胃口,他没有拒绝的道理。 “那就委屈高兄了,你俩把衣服换了,人我带走,让高兄继续。” 柳弊做出个请的手势,高岚一脸困顿望向摇光。 “按他说的办,到时候无论谁对你动手,记得利索点。” 摇光丝毫不介意高岚可怜巴巴的眼神,吩咐他去代替诸葛慈。 柳弊拱手道谢,摇光嘿嘿笑了两声,不怀好意说道:“来都来了,别着急着走,本来送礼这差事是由李文常来的,既然你谋划的新点子,便由你走一趟吧。” “我何德何能,代表不了望月楼的。”柳弊想回绝,摇光却不愿给他再想出脱身之策的时间,喊着李文常就往外走。 “给你一队暗卫护周全,此地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办的漂亮些,对面要不死人,你就去补缺。” 李文常明显在憋着笑,说了声多保重,就用小碎步赶上摇光,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只留着柳弊杵在那里目瞪口呆。 去背光处换好衣服的高岚,骂骂咧咧走到油灯下,露着两截毛腿,看着像是猢狲偷穿了人的衣服。 “摇光那人就这德行,怎么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高岚没有责怪柳弊的意思,反而跃跃欲试,男扮女装的事,他还是头一回做。 第88章 群贤毕至 “看把你愁的,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又不是第一次执行刺杀任务,只管把我推过去。” 高岚宽慰柳弊,让他不必担忧,自己做这行是专业的。 柳弊没立刻回应,扭过头问茉莉:“能不能给他稍加打扮?有点太丑了些。” “无妨!又不看脸,谁会在乎呢?先见到的一定是刀子!” 高岚闷哼两声,收拾好自己的短刀,蜷缩进囚笼里,让茉莉给他绑上活扣,好在关键时刻突然出手,争取一击毙命。 茉莉看到他这模样,也忍不住笑了笑,又不太好意思当面说,两个腮帮子鼓着生疼。 为掩人耳目,还给高岚用头巾遮住脑袋,再用麻布将囚笼盖好,以免被人窥伺,泄露了天机。 “行了,你俩帮我一起把囚笼推到外面,去见法聪!” 柳弊感到使命在身,多半是即将要了法聪的性命而为之激动。 不等两女动手,外面走来些健壮的汉子,朝着柳弊行礼后,一声不吭就来推囚笼。 望月楼的暗卫,都是些相貌普通、看不出半点凶狠气劲的人,放在外面只会被人当做马夫力工之流,不会有人多想。 “不错,保密做的挺好,你们平时都听谁的命令?” 柳弊想从他们口中打探消息,结果接连问了数次,均无人应答。 暗卫是暂时交由他指挥,仅限于与人搏杀和护他周全,至于别的一概不管。 “口风还挺紧的,都打起精神来,待会儿见到艺人团行的,可别吓得哆嗦!” 柳弊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再吻下去自讨没趣,往最前面快步走去,不与暗卫交谈。 “那个柳弊……真谢谢你了……” 诸葛慈忽然凑到跟前,怯生生说了句感谢的话。 柳弊头也没回,摆手告诉她不必放在心上。 “救你是本分,你要死在这里,我回南阳书院不好交代。” “茉莉都和我说了,你与他们不同,你是好人!” 诸葛慈如今看向柳弊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异样的情愫。 好人?柳弊自嘲说道:“这年头好人不长命,还是把我当坏人看比较好,我想活得久一些。” 至少让自己安稳过了中秋,再过个新年,娶个媳妇…… 再往前的事情,柳弊不敢去想,太多美好的憧憬,会导致怯懦和胆小的情绪出现。 从夹层出来,再度来到喧闹的第七层时,就在刚刚自己不在场的时间里,又多了不少陌生面孔,还有更多的护卫。 站在人声鼎沸处,柳弊猛然回想起,李文常也好,摇光也罢,都没问过自己为何能找过来。 真奇怪,难不成牡丹与他们早就通过气? 对于柳弊的打岔,诸葛慈并不买账,蹦跳着绕到他面前,找到一处能和他对视的位置站好。 诸葛慈的头顶,勉强到柳弊的下巴,所以柳弊平视时,很难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若不是你来,我就被人玷污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会以死明志!无论你如何想的,你救了我,须报答你才行!” 茉莉也跟着念叨,两人围着柳弊转圈,和老和尚念经相似,可把柳弊郁闷坏了。 “说什么报答之事,等活着出了春宵楼再说,看这情形,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柳弊所站的位置比较偏僻,得以纵览全局,周遭房间里的人尽数走到堂前,由各自的护卫照看着,个个气势汹汹。 正四处瞅着,在西南侧的三层台阶顶上站着的张庙,同样在到处找人。 两人的目光隔空交错,刹那间张庙就发现了柳弊,欣喜地跑下台阶,直奔着柳弊这边赶来。 “哎呀哎呀!柳大人您这是跑哪儿去了?刚刚露台那边出了点岔子,赵沛去找不见您,差点急哭了!” 张庙的话里夸张成分不少,拉着柳弊的胳膊就要走,等来到近前才看到身旁又多了个姑娘。 “还是男子打扮,挺清秀的女娃,真不愧是柳大人,眼光独到!” 当然这话不能明说,张庙太知道上面这些大人的癖好,真要不小心点破了,有自己好果子吃。 “这是往哪儿去?” “大露台,几位行首候选人都到齐了,各方的管事也坐稳当,就等贵客们落座了。” 有张庙在前面带路,沿途几道关卡畅行无阻,都无需柳弊多说。 空中楼阁悬于春宵楼最顶的正中位置,抬头往上能看到朗朗星空,今夜是个不错的晴朗天气,即使没有这满院的烛火灯盏,月光一样能照亮环境。 天井当院的东西南北四面,皆修建观礼台,其上有座位可坐。 东西两面是来自城内外艺人团行的大小管事和账房,难免是艺人团行请来的贵客,那边气氛明显要缓和许多。 张庙带的路,却是往北边去的,绕了大半庭院,才来到空着的凉亭外。 “我不是该去对面坐着吗?来这儿不太妥当吧。” 北边修了几座富丽堂皇的凉亭,配着美貌侍女无数,长条桌案上摆着时令鲜果,更有好茶美酒相伴,规格档次不是其它几处能比的。 张庙拱手施礼,表现的比之前更为恭敬。 “左侧凉亭内坐着的便是临安府的王通判,您坐这儿正合适,毕竟官民有别,艺人团行归根结底,还是一处民间组织。” 柳弊顺着他的话看向左侧,那边的凉亭中,慵懒斜躺着一位懒散的官员,正目不转睛看着这边的动向。 发现柳弊看向这边时,王通判还隔着四五丈地朝他挥手示意。 右侧的三座,分别是三位行首候选人,法聪和尚的席位离着最远,与柳弊呈掎角之势,在斜侧里两方都能互相看到。 法聪和尚那边最好认,清一色明亮光头。 中间的凉亭里,孤零零坐着一个方士,算命的幌子立在亭外,非常惹人注目。 柳弊的右侧紧挨着的,却是与之相反的另一种场面:浓妆艳抹的小姐们,莺莺燕燕热闹极了,围着一位身穿儒雅白袍的公子哥,或是嬉闹,或是献媚。 更有甚者,赤裸着大半身子,水灵灵趴在公子哥的脚旁,向他摇尾乞怜。 第89章 行首推选 “柳大人还是快些入座,最好少往那边看,怪恶心的。” 张庙亲自为柳弊摆好椅子,在俯身弯腰时,靠近柳弊耳边低语叮嘱道。 “那人是挺不正经的,我除了观礼,还需要做什么吗?” 柳弊摸了摸口袋,里面就一串铜钱。 “大可不必,柳大人乃是礼部的人,能来此地算是给他们长脸,等选完行首,由下官牵线,保准让您赚的盆满钵满!” 两人又神神秘秘嘀咕几句,张庙才再度拱手离开,小跑着去给王通判复命。 柳弊端坐高位,两女就坐左右,诸葛慈满眼好奇,她没见过如此阵仗,古怪的气氛与南阳书院不同,这里杀气太重,随时都有血溅当场的可能。 明明四方庭院热闹喧哗无与伦比,抬眼望去看见的却全是一片死气沉沉。 “别乱看,老实点听完,把高岚送出去,就抓紧离开这儿。” 柳弊如坐针毡,在宽敞的太师椅上不停挪动屁股,四面八方投来的好奇目光,不停灼烧着自己的皮肤。 要么是敌意,要么是好奇,柳弊觉着脸皮火辣辣的不舒服,又不好躲闪,他若坐不稳当,随行而来的旁人都要遭殃。 刘素摇着扇子,拿着瓜果大口吃着,毫不在意外面的眼光。 铁板赵闭目养神,憋了许久才小声问道:“你觉没觉着,那边几位都是仇人?” “哼哼!多吃点吧,少操心,柳大人还搁那坐着呢!” 刘素大快朵颐,铁板赵可没这好胃口,他为柳弊感到担忧,这场行首选拔,是场难以脱身的鸿门宴。 “吉人自有天相,我看柳大人不是短命之人,定能化险为夷,至于你我,珍馐美味摆在眼前,不吃才是傻蛋!” “你倒是洒脱!真羡煞我也,吃吧吃吧,那边有来人,我去迎一下!” 铁板赵没心思学他这样吃喝,望着左侧的蜿蜒小道上跑来个小吏,他不敢怠慢,赶忙起身相迎。 小吏来到铁板赵面前拱手作揖,规规矩矩表明来意。 “我家大人说了,向柳员外问好,顺便想打听一下,柳员外因何来此?” 王通判作为艺人团行邀请来最大的官员,本该以他为尊,享受众星捧月的,结果横出来个柳弊。 听张庙解释完,此人竟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采蟹使后,王通判顿感郁闷。 对方的身份不容自己随意指派调动,临安府衙门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在这块地盘上,他们才是外来客。 春宵楼的事,说白了是地方上捞好处的路子,不关礼部的事。 铁板赵原封不动把话带给柳弊,顺便叮嘱他其中的利害关系。 “你去告诉他,归正坊是我家,为了祈福祭祀,特意来请合适的艺人过去,偶然碰见了行首选拔。” 柳弊想出的蹩脚回答,明显不会被人相信,连铁板赵都觉着敷衍。 如此传话过去,小吏听得脸色尚不太好看,可想而知王通判听到后,心情有多么糟糕。 “张仪案,你说这人是不是在耍我?艺人还用得着他一员外郎亲自跑一趟?” 张庙坐在旁边,闻言赶紧起身回道:“大人有所不知,礼部把他提上员外郎,是个光杆子,过来背黑锅的!您想想近来城外地动频发,他在朝中无人,浮萍一朵,请去归正坊主持最为合适。” 这番说辞,与他对柳弊的交谈内容背道而驰,言语里充满了不屑。 明眼人谁都清楚,柳弊的异军突起,是礼部拔擢上来清理冗余事务的,中秋节前夕闹出的一切乱子,都可以扣在他头上。 “春宵楼行首选拔事关你我的钱袋,他一来必将分走些。” “算在下官这里便是,转过天来下官还要去归正坊祈福,这钱转一圈就又回来了。” 张庙何其精明,简直是王通判肚子里的蛔虫,他有意无意提一句,立刻就能明白其中含义。 王通判眉头舒展,展颜笑道:“还是老张说话中听,既然他来了,我们要尽地主之道,你去告诉王勉,别去招惹是非。” “得嘞!下官这就去!” 张庙得令,挽起袖子,甩开两条腿绕道去花花太岁那边。 柳弊的凉亭横亘在两者中间,张庙绕后路,这边可看得清楚。 “张仪案!没看出来走的挺快!” “哎!哎!奉命行事,急呢!” 面对柳弊的寒暄,张庙额前汗水止不住流淌,走得更快了些。 眼看着他来到花花太岁的凉亭内,不知在与对方说些什么,两边言辞激烈,时不时还爆发争吵,连柳弊这边都能听到零星的谩骂。 “王通判跟那个花花太岁还有一腿?看不出来这位是男女都行。” 柳弊啧啧称奇,心里暗道这年头能人辈出,为了钱什么活都能接。 铁板赵听到后,马上为他纠正道:“花花太岁王勉与通判王利,是表兄弟,要不然他也不会亲自来春宵楼一趟不是?” 表兄弟?一个长得英俊潇洒,一个却浓妆艳抹,看着不像是个男子。 知道柳弊不信,铁板赵又讲述出一段王家的往事。 “王利在官场沉浮,从小小的衙役,一路坐到通判位子上,不知吃了多少苦,表兄弟来投奔他,倒也没让自家人吃亏,给弄了个馆子当老板,可惜沾染了下三滥的风气,变成现在这样。” 混迹街面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过花花太岁的故事,人传人很快就变了滋味,铁板赵还是收敛着说的。 那边王勉听罢张庙的话,抬眼去看柳弊那边。 “表哥还真是小心,那人是个雏儿,好似没做过官,怕他作甚?” 王勉识人无数,在柳弊来时已经看过他的面相,此人处处露怯,绝非常年在官场熏陶过的。 春宵楼藏龙卧虎,此人充大个的,与自己平起平坐,不怕风大闪了腰。 “还是注意点为好,能顺利交差的采蟹使,不会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 张庙再三叮嘱,啰嗦得不耐烦了,被王勉挥手驱逐。 这边吵闹,法聪和尚那边也不消停,他得知来者是柳弊后,马上将护卫统统调到身旁。 “石上流呢?把他给我喊过来!” 第90章 好戏开场 “石上流人不在这儿,刚与厢兵起冲突,被抓走了……” 服侍法聪的小和尚低声告知他,石上流出了意外,暂时没法回来。 “那就把月照喊过来,让她去把柳弊弄死!” 小和尚站着没敢挪动,蔫了吧唧低着头,一脸和便秘相似的表情。 法聪气不打一处来,拧过身子看向小和尚,用要杀人的眼神盯着他。 “月照打伤了看守,不知去向……” 小和尚这话说的很为难,这两人干系巨大,放跑一个的罪责无人愿意担着,此事就成了击鼓传花,落在他手里炸开,迎接法聪狂风暴雨的怒吼。 “废物!一群废物!等着别人拿刀把你们都砍了才罢休!他就在那儿,谁能去把他杀了,赏千金!” 法聪遥遥指着柳弊所在处,朝着手下人吼叫,一颗颗光溜溜的脑袋锃亮,无人敢应声。 他千算万算,就没算到柳弊会来,还能与自己坐在一处。 行首的身份对法聪而言至关重要,他绝不能放弃此次选拔,可以说为了登任行首,他倾其所有。 临安城的主要街道,经过数年的苦心经营,已然被法聪大半收入囊中,几处大瓦子,还有许多寻欢作乐的铺面,全是听命于法聪的人掌控着。 艺人团行常年群龙无首,上任行首出海远航,一去三年杳无音讯,致使艺人团行凋零离散,若没他撑着,这盘散沙早被风吹没了。 他只缺一个名正言顺的头衔,便可彻底执掌艺人团行。 法聪甚至觉着,今夜他来就是为了加冕,一个依靠官府亲戚作威作福的公子哥,不可能阻碍他的脚步。 艺人团行的主要营生,一方面在于街道商铺和各处勾栏瓦舍,另一方面便是走商和船队,法聪手里掌控着十之七八的产业,俨然成了临安城下九流的话事人。 今夜过后,法聪的身份实至名归,便可以大刀阔斧下令,重新对艺人团行定规矩,剪除弊病收拢人手,将支离破碎的行会拉回正轨。 在此期间,他容不得任何企图来干扰之人,阻止他顺利登上宝座。 “你去主持,快些开始,以免夜长梦多。” 法聪不想再耽搁下去,催促小和尚跑到庭院正中的台面上,朝着周围高诵佛号,宣布行首选拔正式开始。 “请各处账房先生来我身旁!诵读账目核算明细!” 经过法聪的励精图治,伸出八只手朝四方敛财,他麾下产业的账册煞是好看,账房们昂首挺胸走上台来,排着队清清嗓子喊起账目来。 各处买卖赚取的钱财,相较于三年前,可是翻了几番的,法聪听得心旷神怡,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瞥向花花太岁,眼里满是讥讽。 不男不女的家伙,怎能跟我斗? 王勉的能耐,法聪了如指掌,无非是几座窑子的勾当,下九流里的翘楚,上不得台面的老鼠。 当风月场所的老板就罢了,还是最低贱的那档子事,艺人团行里同样分三六九等,卖力气凭本事吃饭,和往地上一躺就来钱,是两码事。 账房们翻册子的声音悦耳动听,各处管事听着真金白银的报账,纷纷点头称赞。 柳弊静静听着,在多半个时辰的不间断报账下,一座吸金无数的庞然大物,逐渐展露在他的面前。 “怪不得争斗如此凶恶,谁能爬到高处,真是吃喝不愁,不比入朝为官差。” 当官的俸禄每月是定数,算上贪墨的,还够不着这一家账册。 “要拿这些钱来修缮房屋,供给书院的读书人,补贴北人家用,城里也不会有这么多矛盾了。” 诸葛慈听得心里窝火,气呼呼抱怨道。 “城中多有不公之事,不分南北的,习惯就好。” 柳弊心里清楚,外来户想要在这儿立足有多不易,自己尚且连家门都难进,何况他们呢。 等账房们把账目阐述清楚,鞠躬作揖下台去,场外响起一连串的掌声。 花花太岁勾动手指,让身后的仆从抬来许多厚重木箱,一一往台面上摆去。 “王勉,你想耍什么花招?” 法聪不解,此举是有何意。 “打开给诸位上眼!捧着账本胡诌八扯,那不算本事的!” 王勉慵懒起身,伸个懒腰缓缓走到台前,随行的姑娘们全围拢上来,一个个如出水芙蓉,粉嫩的很,再加上故意搔首弄姿,引得周围一阵咽口水的声音。 打开木箱盖,顿时一片银光灿灿耀人眼目,众人哪里见过如此多的钱财,当场就愣住了。 这还没完,姑娘们伸手拿着银子,开始走到观礼台边,往上随意扔去。 白给的银子没人不想要,现场立刻乱成一锅粥,为抢夺银子不惜大打出手。 亦有些银子落入法聪所在的凉亭里,和尚的眼都看直了,没有法聪的命令,无一人敢去摸。 漂亮美人和数不清的银子,把胜利的天平推向花花太岁,法聪随手拿起一块,翻弄看了一遍,发现银子上面有官印。 “你敢拿官府的钱做顺水人情!王勉休要坑害我等!” 法聪大怒,拍案而起,也走到场中央来,与王勉站着相隔不过三丈远。 这里可没人相信窑姐儿能为王勉赚到雪花银,听法聪这么一说,抢夺的动作随即停止。 王勉全然不在意,依旧让人分发银子。 “秃驴!你想不明白的事多着呢!别耽误大家发财!” “那你倒是说清楚,这钱哪儿来的?” “大路朝天,管的还挺宽!清源寺里养的全是酒肉和尚,就你们头顶光亮,心黑的很!” 法聪与王勉斗嘴,和两孩童吵闹一样,没有半点分寸,指着鼻子大骂。 一直默默看着局势变化的薛白眉,仍是闭目不语,任由两方争执不休。 “下九流,就是下九流,无药可救!” 王通判淡然开口,一句话就喊停了喧嚣,场内外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法聪狠狠看向他,此人不仅代表官面立场,还是王勉的表哥,他才是自己真正的对手。 “王通判,你有何高见?”法聪强忍怒火,还是说了句好话。 第91章 临安府的压迫 法聪和尚想要登临高位,官府这边是避不开的,王通判是花花太岁这边的底牌,若能妥善处理好,得到行首的位置依旧问题不大。 因为他也有牌没往外打,只是不知道那人何时出现。 环顾四周还没发现对方,但法聪并不担心,望月楼说到做到,从不食言。 王通判走出凉亭,来到靠近高台的边缘,把手往后面背起,神态极其高傲。 “出卖清源寺,到处敛财的和尚,你的名字在临安府可十分响亮!” 他的意思很明显,我能来是代表临安府,并非个人关系,还请法聪不要误会。 “临安府衙门是百姓头顶的遮天瓦,对艺人团行平时没少照顾,我等自然是感恩戴德,不知王通判此行来春宵楼,是又带着什么好处?” 别装好人了!法聪心里清楚,不想和他兜圈子装糊涂。 王通判向张庙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拍手命人抬来一面告示。 “临安府最新下的通知,要从各位手里收点小税款,凡在临安城坐地卖艺者,需向各处军巡铺上交艺人税,此比例由艺人团行与衙门商议而定,自公布之日起三十日内实行!” 艺人税,还是商议来决定,这里面学问可就大了。 这还没完,张庙又罗列出一些走商必经之路,要新设些关卡。 “另发布一条乐玩筹,算是临安府出面牵头担保,由艺人团行的王勉具体实施,买的越多,分成的比例越高,此款项用来修缮道路、扩建瓦舍所用,截止到本年年末。” 张庙左右的告示写的明明白白,落款还盖着官印,保证不会是造假的。 一个大棒一个甜枣,打的法聪头晕目眩。 “十余年间,艺人团行上书递请无数次,临安府皆以各项事由阻拦推辞,就是不愿帮衬我等,今日是转性了?” 法聪暗自倒吸凉气,这两个许诺直击靶心,观礼台上的风向立刻朝着王勉这边倒去。 张庙朝他笑道:“此事由临安府诸位大人所定,看大家为民喧乐,生活着实不易,因而定下这般通告,是天大的好事才对。” “没有乐玩筹,我手里的钱款足够用的,至于税款,我看谁会交!” 摆摊卖艺的江湖客,自然是哪儿低沉往哪儿走,没人会执着停留在某个地方。 尤其是临安城,他们大可以去吴江、镇江等地,那边虽不及此地繁华,却也是好营生的去处。 他们居无定所,在城中没有立足之地,随处飘零直至生命终结,都是苦命人,从未奢望过自己的命运能有所改变。 法聪的话振聋发聩,将大家从短暂的喜悦中唤醒。 每日能赚到的钱全看天时,没有定数可言,普天之下还没听说过他们还用缴税的。 张庙简言解释道:“这税款也不是临安府自己用了,凡缴纳满三年者,得城郊户口,满十年者,得坊郭户口!” 提及户口一事,法聪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受他所控制了。 怪不得王勉老神在在坐得安稳,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原来是早有准备。 “王通判所言非虚?真能得到户口?” “真如大人所说,那我等必然推举王勉当行首!” “一点税款而已,三五年还是能交起的!” 观礼台的众人群情激奋,快要止不住沸腾喧闹了。 柳弊之所以同意北人社的交易,不也是为了一个坊郭户的身份么,临安城寸土寸金,想在这里安家落户,不是件容易事。 稍微动动脑子都不难看出这事有多不靠谱,先不说临安府常有朝令夕改的先例,单论城中人口绵密,建筑拥挤不堪,无法一下容纳近如此多的江湖客定居。 但气氛烘托至此,众人皆是气冲云霄的样子,谁还能静下心来琢磨? 眼看法聪大势已去,柳弊忽然起身走出凉亭,来到与王通判平齐的位置。 “王通判,鄙人有份礼物要送。” “临安府的事情说完了,柳大人请讲。” 王通判不知他的打算,正想看看他如何说。 柳弊点头称谢,把手一挥,吩咐手下人推来被布掩盖的囚笼。 “法聪和尚,你我还真是冤家路窄。” 柳弊在走出来时,法聪和尚的心就沉入深渊。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最想让他死的人还要落井下石。 “柳大人有何贵干?我不记得春宵楼的贵客名单上有你的名字。” “那是自然,我受人之托,来送一份大礼,这囚笼里有一份能拓宽商路的法门,足可让走商在中原横行无忌。” 法聪眉毛一挑,觉着这话味道奇怪,耐下性子试探问道:“敢问是受谁之托?你的礼贫僧可不好收下。” “你我私下的交情甚密,怎还说这么外道的话?” 越是情况紧急时分,这人越卖官司,真是气人! 法聪咬牙切齿,硬是挤出点难看的笑容来,“明说吧,别故弄玄虚了。” “望月楼。” 柳弊没出声音,朝着法聪动了动嘴巴,好让他看出口型。 法聪刹那间热汗就从光头上冒出来,浑身发烫,喘着粗气跑到囚笼前,掀开一角往里窥探,果然看到了一位穿着南阳书院服饰的书生。 由于光线昏暗,看不真切里面人的面相,但南阳书院不会有错。 “好!柳大人还真是雪中送炭!诸位管事、艺人团行的兄弟姐妹!我所说过的事情,对方没有食言!” 法聪大笑着,朝着观礼台上大声宣布,众人闻言,顿时欢呼雀跃,呐喊着法聪的佛号,恨不得这就翻到台上来与他拥抱。 唯有王勉一行人蒙在鼓里,花花太岁和青楼姑娘们,全然不知法聪的谋划。 王通判大为不悦,他虽猜不到柳弊所送何物,但看得出局面彻底扭转,王勉要与行首之位无缘了。 “柳大人是为何人做事?与临安府作对,我觉着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柳弊侧身过来,朝着王通判作揖,“礼部与临安府历来关系不错,我可没本事作对。” 两人暗中较劲时,薛白眉高声吆喝着道号,睁开双眼步入场中。 可别忘了,行首选拔不是两人,是三人。 第92章 钻地龙 “出家人心性不该不稳当,为官者一味寻求众星捧月,小心物极必反伤到自己,风花雪月虽美,却难长期维系,当湖面吹起涟漪,一切皆化为虚妄。” 薛白眉拿着算卦的幌子,信步来到柳弊身旁,向他友好微笑示意。 这个举动表明了与柳弊的关系非同一般,无形中还能给王通判施压,得罪常人容易,得罪方士难。 方士在宋朝,向来是受人尊敬的存在,再不济也不会主动去招惹一位得道之人。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薛白眉本就长相仙风道骨,看着不是凡人,说话又仙气十足,言辞沉稳好似胸有成竹。 一句话同时对着三个人,在场之中恐怕也就薛白眉有如此胆魄。 柳弊对于薛白眉的举动感到错愕,没有料到他会此时出来,吸引所有矛头。 “薛白眉!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别拿那套天命论忽悠我,就凭你一人来选行首,不是胡闹吗!” 法聪没把他当做对手,薛白眉孤家寡人一个,身旁连个随从没有,江湖上的名气虽大,不过是坑蒙拐骗得来的。 和尚和方士,所修行的手段殊途同归,能在临安城混出些名堂的,多是投官家所好,谁也别笑话谁。 法聪本想着敬他三分,不曾想薛白眉自己不识抬举,好巧不巧这时候蹦出来与他作对。 “你最好有个说法,不然今夜过后,天底下再无薛白眉!” “话不要说太满,或许你该听听这位施主的话。” 薛白眉使幌子用力戳了戳地面,铛铛铛几声响动过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素袍男子,脸上涂着京剧脸谱的油彩,看不出真面目。 这幅相貌却不难被认出,连混不吝的王勉看到他此人,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 “黑市使者?薛白眉与黑市有瓜葛!” “怪不得他坐的稳当!原来是有黑市当靠山!这下有热闹可看了!” 临安城地下黑市,与艺人团行往来密切,法聪和尚手中的脏货,全是由这条线路脱手的。 他也见过红脸的黑市使者几次,每次相遇,都是在打打杀杀的血腥场面里,法聪回想起这些,不由得捂住嘴一阵干呕。 此人手段狠辣,一招一式都是奔着杀人去的,所以听说过他名号的人,无不讳莫如深,不敢多谈分毫。 黑市使者这张大红脸一展露,天井当院再度变得无人说话,所有的目光都紧紧盯着他。 “黑市不会参与艺人团行的行会选拔,但薛白眉足够代表黑市的立场,他说的,等于我说的。” 这人就说了这样一句话,换做旁人可没有这样的威慑。 “黑市来的?知府那边在来时正好有交代,如果遇到你们,有笔账要算!” 王通判可不管他是谁,民间闲散人员,还略带打家劫舍的匪气,不把他抓进监牢里蹲着,就算自己大度了。 临安府衙门屡次打击黑市,想要将其取缔,厢兵与其产生过不小的纠纷,历年间死伤无数,久而久之便成了仇敌。 黑市使者并不惧怕官府的人,大大方方与其对视。 “王通判,你在黑市里没少贩卖官家物件,怎敢大言不惭说出这种话来的?” 黑市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官面上不好出手的赃物,到这里随意变卖高价。 王通判像是被戳中了七寸,不等他继续往下说,就抬手喊护卫上前。 “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赵沛拔剑,众厢兵各亮刀枪,气氛瞬间就急转直下。 法聪伸出双手摆动着阻拦,站在中间说好话。 “大人要不然看在贫僧的面子上,暂且搁置仇怨?在春宵楼内动武,多少不太合适。” 艺人团行的成员,事关百姓民生,此地大动干戈,必定会被传扬出去。 到那时街头巷尾全是他王通判的不是,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想着就令人心慌意乱。 王通判也没想动真格的,不过是唬他一次,好让黑市的人知道,临安府不是没牙的老虎。 “尔等不日之后便有一劫,倒不如今天打个明白。”薛白眉却煽风点火,黑市使者很听他的话,也拉响腰间哨箭,嗖的一声飞上天井。 “薛白眉!你我的仇今天就算结下了!” 听到哨箭升空,法聪彻底绷不住脸面,黑市的刀斧手应声而来,几十条绳索从天而降,许多黑衣人顺着绳子,不断落入场中。 “春宵楼护卫何在!看准了再打!不要伤到官兵!” 法聪吆喝着,自己则快步退到十八罗汉身边寻求保护。 他比谁都怕死,还没享受够荣华富贵呢,不能折损在这儿。 一转眼剑拔弩张的局势,就变成刀兵相见,柳弊看不明白这是为何,此时却正巧看到薛白眉朝着自己眨眼。 是他早有算计,故意引发的搏杀? 说不通,至少在柳弊这儿想不明白,破坏行首选拔对他有何好处。 带着黑市使者过来,显然是摆了法聪一道,王通判气急败坏,亲自抽出腰间佩剑,带领厢兵冲杀。 知道他秘密太多的人,都得死。 黑市使者也拿出两把短钩,晃动着在原地蓄势。 刀斧手迎上厢兵,两下里居然打的难解难分,短时间看不出哪方占优。 “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免得被误伤!” 茉莉拉着柳弊向后缩,风月阁和北人社都没插手此事,势单力薄的他们尽量避免卷入战局,及时脱身才是正道。 柳弊却不然,他还在琢磨薛白眉的举动,总觉着里面有事情。 “过了夜半多时,李宛宁也该忙完了,既然石上流靠不住,不知他还能否得手。” 心里这样想着,柳弊毫无征兆地开口大声呼喊李宛宁的名字,可把周围人吓了一跳。 “李宛宁!李宛宁何在?你要还活着,就吱一声!” “大人放心!往地下看!” 连柳弊都未曾想真有回应,顺着声音低头一看,木地板一块块全往上翘,好似有一头钻地龙在蜿蜒爬行,直到法聪脚下破开个口子,李宛宁手握两把盾刀冲出,转着圈去斩杀护着法聪的罗汉! 第93章 刀剑底下见真章 “好胆!你是谁!报上名来!” 法聪嘴上说话强硬,身子却在不住地往后退去,命人推着囚笼先一步离去,走另外一条不为人知的暗道,乱战之中万一碰坏了囚笼放跑人质,他此行可就真的鸡飞蛋打一场空了。 “害死张小娘子,今夜让你偿命!” 李婉宁偷袭得手,杀掉数位罗汉,蹦跳着再次钻入地下。 木地板对他来说,像是池水那样无所阻碍,他双手拨开潜入其中,再次从另一侧破土而出,又袭杀掉两人。 “去帮忙!能弄死法聪最好!” 柳弊把宝剑拿在手里,这场面是绝佳机会,过了这村就不知何时还能手刃法聪和尚了。 “当真要打?算我一个!” 诸葛慈也想上,柳弊本想让他在一旁看着,又觉着不妥,需带在身边才安心。 “你和茉莉跟紧些,还有那个书童,务必要看好她,不然等回到诸葛冕那边不好交代。” “老赵,别愣着了,大人亲自下场搏杀,你我还能愣着?快些跟上!” 刘素把铁扇子摊开,纵身一跃便来到柳弊身前,为他披荆斩棘向前开路,显得英勇无敌,很难想象一个画师,能有如此武艺。 六人抱成一团往前冲杀,来自望月楼的暗卫在侧翼开路,潜藏在暗处见机行事的那对死士,也派上了用场,不等柳弊发话,自行对局势做出判断,亮出短刀刺进一旁的护卫胸口。 柳弊看到与自己随行的人露出獠牙,急忙吩咐道:“全力击杀法聪!见到光头的一律拿下!” 一时间喊杀声震天,春宵楼七层的异动,惊扰到下面嗅觉灵敏的客人,一些见状不妙的,悄无声息脚底抹油跑了,偌大楼阁内,净剩下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还在享乐。 大量人员的异动,踩踏的春宵楼竟然晃动起来,东倒西歪的颤抖愈发剧烈,此时若是站在远处的街面上往这边看,能看到春宵楼外侧正不停剥落。 瓦片、木块和各种装饰物散落到处都是,春宵楼的墙面不再严丝合缝,惊慌失措的人们加剧了这一状况的发生,在他们出逃的同时,剥落的速度不断加快。 当第七层天花板上的木梁发生偏移,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断裂砸落,李宛宁终于不再东躲西藏,抽身跳出战圈,退回到柳弊身旁。 “找的帮手自作聪明,没照我说的拆掉所有木销,春宵楼只能塌一半!” 李宛宁惋惜说道,石上流还是藏私了,没听从他的话去行事,机关开启后,松动的程度不足以摧毁春宵楼。 或许是命运使然,仓皇出逃的人反而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晃得春宵楼开始无法抑制地溃塌。 “快走!春宵楼要塌了!” 乱战中不知何人喊了一句,引发出更剧烈的离散,此时法聪才明白,李宛宁是如何在地板中来去自如的。 “你知道春宵楼的构造图纸!你到底是谁!” “无需知道我的名姓,就记着法聪死于春宵楼!” 李宛宁的狞笑,同样落入王通判的眼中,他说的不像假话,况且建筑本体已经有散架的迹象。 “赵沛!领人撤走!此地不宜久留!” “黏住他们!参与此事就要付出代价!” 黑市使者见王通判想要抽身,领着刀斧手调转方向杀了过去,厢兵撤退不及,只得硬着头皮再战。 三方混战成型,杀的难解难分,眼看天井崩裂一分为二,朝着南北两侧裂开,王通判心中焦躁难耐。 他抛下众将士独自逃离,是能活命的,但这样做躲不过秋后算账,一样会被临安府严惩。 率领众多厢兵前来春宵楼,并没有拿到任何批示调令,属于他擅自挪用,不出事无人说出他的不是,要是楼塌了,葬送几百条人命,那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王通判越想越觉着倒霉,涨红着脸喊道:“那边的!有没有办法别让楼塌!有话好说!” “把那边的和尚弄死!我就让机关停了!” 柳弊给出条明路,无疑是火上浇油,进退不得的王通判,哪里还有心思分辨真假,只得硬着头皮往上冲。 薛白眉趁乱,竟挪动到了柳弊面前不足两丈远,向他道了声辛苦。 “薛道长!大恩不言谢!” 柳弊知道这顺水推舟的人情,全出自此人之手,最惊奇是双方算计事前并无沟通,好似浑然天成,外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这薛白眉并非浪得虚名,真有点奇术傍身! 薛白眉拱手笑道:“柳施主,你我命里注定需同行一段,此时帮你,亦是在帮我自己,不必太过客气。” “春宵楼将要崩塌,道长何不趁此随我离去?” 柳弊觉着他说话着实有趣,不愧为得道高人,说话没有一句能平铺直叙让人明白的。 薛白眉依旧摇头,“时机未到,还不能领略柳施主的英姿,若有机会,来黑市一趟,找黑市使者喝杯茶,对解你困境有所帮助。” 他扔出一道符纸,像一道飞镖打出,落入柳弊手中。 “凭此信物,保你在黑市畅行无阻,但仅有一次,好好把握!” 薛白眉说罢,转身飘然来到露台边缘,纵身高高跃下。 “他就这么下去了?不会摔成肉泥吧?”茉莉惊呼道。 “奇人,真乃世间罕见的奇人,等我忙完眼前事,免不了再去一趟黑市。” 柳弊十分好奇薛白眉还能带来什么帮助,可以说若没有他的推波助澜,不会进展的这般顺利。 从日后与李宛宁的闲谈里,柳弊才得知此晚有多玄,上面要是不大打出手,没引发整座楼的动乱,李宛宁便会功亏一篑。 “柳哥,先别想着去黑市,我们该怎么脱身?” 眼看着楼体的裂缝从寸许长延伸到一丈多,已经有人不小心坠入其中,身子从七层掉落深渊。 “诸位放心!七八个人还是好走的!随我来!” 李宛宁早有打算,在修建春宵楼之初,工匠们就预先留下了些逃生的器具。 那是一种名为蝉翼的奇物,穿戴在背后,能使人获得短暂翱翔于天际的本领。 第94章 大厦倾颓 “只可惜不得手刃法聪!真难解心头之恨!” 望着近在咫尺的法聪,柳弊难掩心中遗憾,几次三番让其逃脱,这命还真不该绝。 法聪也是看出春宵楼不会完全塌掉,带着心腹早早逃到角落,把贵重之物往楼下搬运。 “柳大人!江湖路远!总有再见之日!贫僧先走一步!” 这边法聪和尚仓皇逃窜,临别前放下一句气人的话。 那边王通判也决定先走,黑市刀斧手被杀的七七八八,剩余难以阻拦他离去脚步。 “表哥救我!表哥救我!” 王通判刚要择路离去,就听见王勉带着哭腔的求救。 还没等王通判派人去救,处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王勉,就随着数十位美貌佳人一起香消玉殒了。 他们躲藏的位置较偏,裂缝蔓延到边缘,形成一道整齐的裂隙,在王勉呼喊时,裂隙彻底断开,一块完整的套房,直直砸落街面。 木屑、尘烟、血水,这块建筑残片里,所有的一切全都搅合在一起,不可再分开。 “春宵楼!艺人团行!老子吃的亏!早晚要还回来!” “王通判!快跑吧!楼要塌了!” 张庙披头散发,玩命护着他,推搡着不由他争执,命厢兵护送着走另外一半暂时没有崩塌迹象的楼梯,一路奔跑冲到街面。 天色虽晚,街面上却人挤人热闹的很,大家对春宵楼指指点点,嘀咕着此地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艺人团行与江湖客的关系十分微妙,见到大厦倾颓,人们喜忧参半,喜的是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吞金兽,终于受到了些许惩罚,忧的是艺人团行遭殃,他们以后的生活不会好过。 还活着的厢兵勉强凑成两排,护在王通判前面,虽举起刀枪面对春宵楼,但每个人眼里都充满恐惧,他们无心恋战,对岌岌可危的高楼,心中再无勇气面对。 张庙捂着脑袋,仓皇失措站在王通判身旁,两腿之间湿乎乎的,似有一股暖流滚滚泄落。 “王大人!快看看我头安在否!” 本就一肚子火气无处释放的王通判,见到张庙这般蠢笨模样,便再也无法忍受,抬腿一脚把他踹趴在地。 “废物!一点儿小事都担不起,你若不能当差,立马换人!” 张庙听闻此言,吓得面色惨白,跪着挪动上前去,紧紧抱住王通判的大腿。 “别纠缠我!有这功夫,你去找御史来临安府商议,这祭祀祈福一事,究竟该怎么办!” 王通判现在怎么看他都厌烦的很,赶紧让他从眼前消失,免得自己再动怒。 张庙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像狗儿一样逃离现场,刚从死里逃生的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赵沛!清点人数!等春宵楼塌完了,再去寻还有多少喘气的!” 赵沛面如死灰,此时聚在身边的不足十之二三,一眼望去不用清点,就知道大事不妙。 “您觉着这楼真的会塌?” “你也是榆木脑袋?这点事还要人教?” 王通判气得浑身冰凉,现在他觉着手下全是废物,让自己在民众面前丢人现眼。 春宵楼残破的躯体,无法坚持太久,随时可能被一阵风吹倒。 “呦!这不是王通判吗?怎么大晚上的在外面,不回家睡觉?” 长街口又有一支队伍转进来,领头的是北厢那边的万全,带了也有百十来号人。 四厢衙门之间的明争暗斗历来有之,底下人的私事,临安府不好多管,由着他们咬牙,没少闹矛盾。 见到万全得意洋洋地来到近前,王通判倒是沉得住气,赵沛的脸可挂不住了。 “姓万的,好巧不巧你大半夜跑来作甚?莫不是来看我与大人的笑话?” “赵兄说话别夹枪带棒,这事跟王通判没关系,单纯是你做事不利,不然我能到这儿来?” 万全是得了便宜卖乖,他本在被窝里睡得好好的,被人拽起来还大为不满,奉命行事赶到春宵楼,这一看不要紧,心里乐开了花。 南厢的人马折损大半,弄不好捅上去,王通判都得掉乌纱帽,赵沛更不必说,免不得一顿毒打,然后发配出去。 赵沛没脸去争辩,当下的事实便是如此,众人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看得出事态的轻重缓急。 “北厢到此距离不近,是孟磐让你来的?” “通判大人别在乎是谁下的命令了,春宵楼要塌,还是快些驱离百姓为好,要再死些无辜之人,跟上面更没法说了。” 现在不是争辩的时候,春宵楼要塌,方圆几十丈内不能有活物,不然被坠落物砸到,非死即伤。 万全虽是来嘲笑人的,但他说的是实话,赵沛再不情愿,那也得照做。 “莫要看了!莫要看了!呆在这儿危险!都各回各家吧!” 众厢兵向四周驱散人群,好事者多嘴多舌还想问询些细节,被赵沛连踹带骂给撵出去,碍于官兵的威慑,众人只得不断后撤。 万全则靠近春宵楼,眯起眼看向上面。 “柳弊,你怎么还不脱身下来?大家可都盼着你没事!” 他来此守候,的确是孟磐所托,若能搭上柳弊这条线,待他功成名就时,便能乘风同起,拿到不少好处。 除此之外,万全还有些出于个人情谊的担忧,春宵楼可足有七层,眼前所见顶部凋零大半,最上面已经站不下多少人了。 柳弊同样也在焦急等待,因为诸葛慈忽然说看到什么重要线索,玩命跑去法聪先前所在的凉亭周围寻找。 等她拿到手退回来时,李宛宁已经将蝉翼为大家穿戴整齐。 “对着外面能跳多高,就跳多高,在最高处同时拉动腰间这两根绳索,拉的越长蝉翼越是舒展,便飞的更高,此物用完一次就坏了,脱下来扔掉即可。” 李宛宁反复讲明蝉翼如何使用后,第一个跳到高空,当双翼展开时,月光透过薄薄一层翅膀,若不注意的看过去,还真宛若一只飞蝉。 “你们仨先跳,快!” 柳弊催促三女,她们也顾不得胆怯,张开双臂就往外跳。 第95章 蝉翼飞天 三人心中的惊恐不安,在拉动绳索之后便烟消云散,随着蝉翼张开,逆流而上的风托起她们的身子,真的变成飞蝉在月光下翱翔。 如梦似幻的景象,在三人眼中展开,使得她们全然忘了自己尚处在危险之中。 柳弊见她们安然飞出,自己也纵身一跃,飞入到半空。 在双脚离地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席卷全身,轻飘飘的好似成了天上仙人,在月光下自在飞翔。 未曾远离的厢兵们看的一清二楚,从春宵楼顶飞出数道亮色光影,真就是那样飞出去了,在空中越飞越远,直到随着月光而去,不知其踪迹。 待到他们消失不见后,春宵楼再也坚持不住,在几声清脆断裂响动过后,轰然坍塌化作废墟。 王通判整个人都傻眼了,不知为何他心里笃定柳弊平安无事,他就藏在飞走的几道光影中。 “别愣着了!入场寻人!看还有多少活口!” 万全对柳弊的所作所为早已习惯,他身上充满奇迹,那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气运,不是寻常人可比。 这倒是高抬柳弊了,毕竟此前未曾用过蝉翼,这玩意儿好起不好落,在短暂享受过天空翱翔后,如何降落变得尤为棘手。 柳弊尝试数次靠近地面,都被呼啸而来的建筑物给挡了回去,总不能用血肉之躯硬撞木梁砖瓦,那样还不如砸进春宵楼来的划算。 左右看向旁人,李宛宁早就安然落地消失不见,铁板赵和扇子刘也各自找到落点,在收起蝉翼的同时就地翻滚几圈,砸落进某处民房中。 就连三女也各有运气,安然平稳落地。 柳弊左躲右闪,操控着蝉翼穿行在街巷中,不多时竟来到南阳书院上空。 到了自己熟识的地盘,柳弊心中稍安,见无处可去,索性把头低下,对准院内的池水一头栽下。 在屋内安稳睡着的书生们,就听到院中一声巨响,紧接着池水好似沸腾,咕噜咕噜冒出大量浓密气泡。 听到异响的书生,纷纷推门走出,围在院中伸着脖子往池水里瞧。 他们还以为有天地异象发生,自己也能撞见百年难遇的大运了呢。 等水面重归平静后,柳弊脱掉蝉翼,稀里糊涂浮上水面,三两下游到岸边来。 没等他起身,就有书生厉声质问道:“你是人是鬼?哪儿来的妖孽?” 读书人没几个胆大的,特别是面对鬼神之事,心里更没有把握,口头上说的严厉,都是唬人的把戏,身子却诚实地向后退着。 柳弊还未回答,就有护院簇拥着衣衫不整的诸葛冕,趿拉着鞋赶来。 “是谁深夜造访……哎呀!柳大人您怎么这幅尊容?” 诸葛冕一阵惊呼,揉搓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凑近些好好再观瞧一番,确定是柳弊无误后,才命人拿来干净衣物给柳弊换上。 “别提了,晚上去春宵楼,没收住把塔楼给拆了。” 柳弊换好一身素袍,挠着头略显愧疚地说道。 这话诸葛冕就没听明白,什么叫把塔楼拆了,那么高一座宏伟建筑,他能给拆了不成? “柳大人说笑了,你若真拆了春宵楼,那又是怎样跑到书院池塘里的?” 岂有此理,老夫是年纪大了,不是痴傻呆笨听不出好赖话。 诸葛冕在心里腹诽着,表面上还是要给柳弊些许面子,正经问他是如何过来的。 柳弊指着头顶皎洁夜空,笑着说道:“别以为我在说胡话,我是从春宵楼顶飞来的。” “荒唐!柳大人能像燕雀那样翱翔天际?那不是深陷所为?” 诸葛冕这边刚表露不满,后院那边又跑进来几人。 “爹爹!他说的全是真话!我被艺人团行的绑了!还是柳弊救我出来的!” 诸葛慈三人一落地,在跑向北方街坊时出奇的遇到一起,经过商议过后,当即决定来书院寻求庇护。 恰好柳弊也在,诸葛慈便为父亲解释了事情的因果。 春宵楼内的唇枪舌剑,和厢兵与黑市刀斧手的厮杀,以及法聪所遗落的一枚玉牌,全部交由诸葛冕。 “这玉牌是殿前司都虞候的配饰,你确定是从法聪身上得来的?” 殿前司是禁军驻地,法聪若真与他们有关联,这事就不单单是艺人团行的民愤这么简单。 诸葛慈点头肯定道:“不会有错,那些和尚逃得仓促,我是在法聪所坐的圈椅下面发现的,就是这枚玉牌!” 殿前司的职权近年来虽说是受限不少,但位高权重又统领禁军,有内衙的身份摆着,真要下场厮杀,不是区区北人社能承受的。 “殿前司很厉害?年年缩水的编制,他们在黑市一样有买卖。” 柳弊不以为然,殿前司就是没牙的老虎,唬一唬不知内情的人还行,这群人贪财,没少贩情报给进奏院,然后转交给市面上的小报记者换钱。 司空见惯的一笔笔交易,柳弊却记得明白。 “那也是殿前司,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祭祀时的计划必须取消,北人社经不起折腾。” 诸葛冕深思熟虑所想到的解决办法,仍然是后退一步,企图以此来换取平安。 柳弊笑了,笑得非常无奈,人们都说诸葛冕足智多谋,却因心思手软而棋差一着,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你就不想问问,你女儿是因何被绑走的?” “还能是何事?北人社这些年被法聪欺负的还少?我和你的事情可能被他听到,这是他在敲打我。” “非也,再想想,若她被当做人质,暴怒之下的你会带着北人社怎样抢夺?” 柳弊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诸葛冕岂能不知。 “我们一闹,殿前司就有办法插手清除祸患……” 城中官员都清楚,他们是外来的流民,却怡然自得与当地人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 天生的嫌隙不该被抹除,经过时间的沉淀,反而变得愈发耀眼。 艺人团行就想用诸葛家的父女亲情,来点燃这道幽幽之火。 诸葛冕头脑机敏,很快寻到了一丝异样。 “按理说诸葛慈会被人严加看管,你是怎样救她回来的?” 第96章 缓一口气 诸葛冕彻底从睡梦中苏醒过来,随着思考的深入,头脑愈发灵活,他望着柳弊,心思早就跑到几十里开外的皇城里,琢磨文武百官的想法去了。 以他的判断,柳弊必然是交出了能满足法聪胃口的条件,才护下自己的女儿。 对于这个疑问,柳弊没有明说,只是轻描淡写把事成归功于自己在朝中的人脉。 “凑巧遇到一位旧相识,他从中做说客,才以李代桃僵之法,把诸葛慈换回来。” 高岚代替诸葛慈的事情不能隐瞒,一旦那边动手,无论成功与否,北人社和艺人团行都将正面冲突。 “你想袭杀法聪,这办法可行,他若身死,艺人团行没了主事,我北人社应有一战之力。” 诸葛冕从不会寄希望于这种不确定的事,当即准备写书信送去求援。 南阳书院的书生们也不敢睡得踏实,每隔一个时辰就轮岗看守,防止有刺客夜袭。 诸葛慈领着柳弊两人,前往靠里面的客房歇息,还嘱托道自家院落安全,踏实放心休息。 等房门合拢,外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柳弊再也控制不住身体,疯癫般剧烈颤抖着仰面靠在门旁墙壁上,嘴唇哆嗦的非常厉害,像是染上了重风寒那样。 “柳哥?你怎么了?” 茉莉走近些,跪下身来仔细查探柳弊的情况。 “无事,春宵楼的情况我从未经历过,一时心惊,缓口气就好了。” 柳弊既惊叹于茉莉的镇定,又拍打自己胸口,对局势的判断还是大有偏差,若没有大气运加身,每往前一步都是万丈深渊。 愿意出手相助的江湖客,在某种不可知的缘由下,与柳弊处在同一派系,全凭机缘巧合走出杀局,是可遇不可求的神奇。 人不能寄希望于次次都有奇迹发生,把身家性命交给子虚乌有的运势。 自己武艺不精,读书写字尚可,在朝中却无根基可言,夹在几方势力中艰难周旋,随时可能成为弃子。 从吴江死里逃生,已经比同去之人多活一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只是这心志苦的太多了些,无论往前还是往后,皆是一片灰暗。 别无他选!唯有一往无前。 柳弊尝试攥紧拳头,为自己加油鼓气,慌乱的心情被平复下来后,首先去想的便是如何料事于先,掌握主动。 望月楼这边一直在命令自己,没给过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当初以性命相威胁,自己才被迫上了贼船,现如今身为礼部员外郎,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面团。 该让他们付出些代价了,那么新的问题接踵而至,自己如何去做,才能使望月楼知道痛? 另外还有归正坊这摊子事,吴青玉的结拜兄弟孟青玄,是个自来熟的御史,他还不知道有人想要他命。 “归正司那帮酒囊饭袋指望不上,还得去找别的帮手。” 自己在官场上认识的官,思来想去居然就吴青玉一人,混迹市井不入流的倒是不少。 日后有机会,一定多多结交达官贵人,以备不时之需也是好的。 要是能找来皇城司的人帮忙,事情会简单许多。 柳弊眼神飘忽,动脑想着事情还有何纰漏,那副诡异的神情,使茉莉揪心不已。 春宵楼倒塌,砸死不少厢兵,王通判要想保乌纱帽,一定会把自己牵扯进去,事情闹得越大,他反而越安全。 四厢的明争暗斗,坊间百姓人尽皆知,南厢吃瘪,北厢这边肯定很解气,孟磐是见过的,与自己关系貌似还不错,该请他来为自己说两句公道话。 有空还需去一趟礼部衙门,去见见自家的各位上司,倒霉时也好有人捞自己。 算来算去,还是时间局促,眼瞅着天亮后就该去祈福场地查探,柳弊忍不住一阵叹气。 “柳哥,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忙,尽管吩咐就是。” 茉莉看到柳弊露出灰心丧气的表情,心里忍不住难过,伸手去握住那双被绳子勒红的宽厚手掌。 莫名为之心痛,茉莉也说不出来为何自己会这样。 柳弊忽然抬头看向她,似是想到些办法,张开双臂紧紧把她抱入怀中。 下一刻,又兴奋地推开茉莉,站起身跑到书架上拿来笔墨纸砚。 “帮我写封书信,我要见你们阁主!越快越好!” 自己手中无人可用,风月阁那边可有的是人! 钱财乃身外之物,事到临头全可抛之不顾,求活命再说! 茉莉不解,还是提笔照写,“阁主繁忙,若说不出必要的缘由,可能不会和你见面。” “你就写上,不与柳弊见面,明日就再也见不到柳弊了!” 柳弊把话说的很重,也有赌一把的成分,风月阁在没达到目的前,不会置自己不顾。 茉莉又添油加醋润色几笔,把话说的更决绝些,推开窗户唤来信鸽,把信送了出去。 窗外一缕清风袭来,吹散了几分柳弊的烦恼。 信鸽放飞,带走的不仅是这封书信,还有这理不顺的思绪。 待头脑放空,柳弊顿时感到疲倦和困意袭来,眼皮不听使唤地往下耷拉。 “我去小憩片刻,若有消息,记得晃醒我。” 客房有两张柔软的床榻,柳弊选了靠外的,将宝剑摘下放于枕侧,想着一有风吹草动,便能立刻挥剑迎敌。 奈何他还是低估了倦意,头一接触到枕头,困倦如潮水般涌来,几次沉重的呼吸过后,就响起浅浅的鼾声。 茉莉上前轻声呼唤,发现他确实睡得沉,于是重新坐回桌案前,拿出另一张纸条。 “王勉替其兄豢养私兵,就藏在归正坊鱼米巷的庭院内。” 这张纸条是牡丹给的,风月阁擅长收集情报,以此来各方制衡。 此事是牡丹从王勉口中得知,本意是交给茉莉让她在紧要关头自保的,若将私兵一事公之于众,足以掀翻王家的势力。 茉莉反复诵读几遍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把纸条塞到柳弊的手里,转身推门离开。 她要去找人,找能为柳弊排忧解难的人。 第97章 茉莉的清晨 从南阳书院的后门走出,茉莉在夜色中分清方向,朝着御街旁的一处小茶舍奔去。 她在临安城这些年,也结交了些靠得住的朋友,茶舍唱曲的角儿,就是她偶然间结交的一位贵人。 那人每次相见,无论自己有何难处,总能给出能够解决的办法。 在茉莉眼中,他是无所不能的存在,这种人物还在江湖漂泊,着实是太过可惜了。 折腾一整夜,转眼又到黎明时分,街巷里虽然还是冷清,却已不是空无一人。 早起忙活的摊主,打着灯笼推车出来,先去抢占个好位置。 御街末端的一间规模不大的茶社,还没到开门营业的点,茉莉跑来对着门板一阵猛敲,等候多时才有人不耐烦地把门拉开。 “谁呀?一大早不让人睡觉,还得三个时辰才营业……茉莉是你?” 住在茶舍里的跑堂伙计小马,认得出是茉莉,赶忙把两道门栓拉开,伸出半个身子窥探左右,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快些进来,这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小马比茉莉还小两三岁,是个半大小伙子,心地善良品行正直,店家也乐意让他晚上住在茶舍里,万一遇到事情,还能有个照应。 “许老板在家否?我来求他帮忙的。” 茉莉进门就问许老板,小马立刻会意,知道她的事情不小。 江湖上找许老板的人比比皆是,这位唱戏的角儿脾气古怪,三十好几了还是单身,有钱不出去买宅院,非是要住在茶舍偏院里。 按他的话说,戏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早就被人伺候习惯了,不适合自己住着。 小马点点头,拉着茉莉的胳膊来到偏院里。 “你且在外面等等,我去卧房问问,前夜刚唱了两出戏,许老板还喝了杯酒水,可能睡得沉。” 小马踮着脚走到卧房窗前,轻轻扣了三下。 这是江湖规矩,有要事相求,就会敲窗户。 里面的回应倒是挺快,窗子被掀开一扎,里面传出个清脆的声音:“小马,是谁登门寻我?” 平常说话声就好听得很,难怪人家能成角儿。 小马大喜过望,“许老板没睡就好,风月阁的茉莉姑娘来了,看那样挺着急。” “稍等。” 卧房里传出些窸窣动静,不一会房门打开,一位面目清秀的少爷,披着大褂点亮油灯,喊两人进来。 虽是在就寝,房内空气流通,没有丝毫异味,随处陈设都干净整洁的过分,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小马麻利地沏茶倒水,把油灯接过来塞进桌上的灯罩里。 他常年伺候许老板,两人十分默契。 许老板翘起二郎腿,微笑着看向茉莉。 “是因春宵楼那声轰鸣而来的?风月阁真不体恤人,净给你们找些玩命的脏活。” 言语里全是为茉莉打抱不平,没有因她的突然造访无心睡眠而恼怒。 茉莉低着头,焦急地恳求道:“许老板,我也是没法了,请您出手救个人。” 把从认识柳弊开始,直到春宵楼垮塌,茉莉所知道的种种事情都没有隐瞒,全给许老板讲述一遍。 许老板眉头紧蹙,听得心惊肉跳,此事牵扯甚广,不是他能插手的。 “天官斗法,不是你我凡夫俗子能接招的,这个柳弊真就这么值得你到处求人?” 茉莉俏脸一红,顿显局促不安。 许老板何其精明,当即会意不必她往下说。 “此局看似危险,并非无法解开。” “何解?”小马从旁好奇追问,他听得新鲜。 许老板拉开抽屉,摸出些红绳拴着的玉章,交到小马手里。 “你知道这些地方,去把戏班人都喊来,就说今晚去归正坊唱杂剧,各自带好行头。” “得嘞!” 小马听令就要往外跑,刚跑到院门口又转回来问具体时间。 “他们见到玉章,自然就知道何时该去了。” 唱戏的有不成文的规矩,玉章是铁打的人情,需拿命去还。 茉莉知晓玉章之事,忐忑问道:“许老板为何要这般帮我?是要与人玩命?” “同为江湖飘零客,理应守望相助,这事儿参与进来的所有人都在以命相搏,不拿出些真本事,去多少都是白给。” 艺人团行欺行霸市时日已久,许多戏子不愿参与,于是就没了地方营生。 许老板在这行当里,是青年翘楚,临安城的同行皆会给些面子。 “我这就回去告诉柳哥,让他多拿些银钱来。” 茉莉无以为报,只能多出酬劳,许老板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必着急离开。 “钱在人情面前永远是第二位的,你我缘深,既然帮你一次,你也要帮我一次才行。” “许老板请说,无论做不做得到,茉莉都尽力!” 茉莉小鸡啄米般点头,但许老板不急着说,偏偏又卖个关子。 “为地动祭祀祈福,本是个好事,但春宵楼死了太多人,法聪和尚不是吃亏的人,临安府王通判手伸的长,最棘手的莫过于望月楼,你这相好……这个柳哥,能否活下去,全看他的造化。” 江湖客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柳弊是所有症结的中心,哪一方都离不开他。 见茉莉仍是忧心忡忡,许老板搓着玉镯,迟疑再三,还是把衣服穿好,去床下的木箱里取来一把玉如意。 “你这就随我走一趟,咱们去见个人。” “还要找人?去见谁?”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偏院老树下拴着一匹骏马,许老板解开缰绳,翻身上马,朝着茉莉伸手,猛一用力就将他拉上马背。 “抓紧些!我们赶时间!” 出门都要乘轿子的角儿,很少会受骑马这种颠簸。 顺着御街一路前行,马蹄踹在石板的响声,像是催人起床的鼓点,也好似重锤敲打在茉莉心头。 街道两旁的商铺,逐渐被青瓦白墙和大红门替代,到了官街的宽敞去处,许老板还在继续前行,直到来在一所大宅前,才勒住缰绳。 两人下马来,许老板登门扣动门环,很快有家丁开了缝隙,看清是许老板后,立刻询问有何事。 “请见杨大使,有要紧事相求,劳烦了。”许老板从口袋里取出些碎银子塞给家丁,家丁笑逐颜开,连声道谢,转身就往里跑。 第98章 一份许诺 大红门内非富即贵,这条官街所住的全是大老爷,茉莉心里有数,特别是听到“杨大使”三个字时,更对许老板感激不尽。 戏子比百姓更有机会接触到上流社会,那些官员都喜欢听些漂亮话,但能有人情往来的屈指可数。 许老板把压箱底的牌都拿出来帮助茉莉,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即便以后没有护下来柳弊,也得千恩万谢才行。 进去传话的家丁不多时就跑回来,所谓的杨大使没有露面,许老板难掩表情失望。 “我家老爷说今天要上早朝,着实没工夫与许老板相见,但这根铜箭符和哨箭,是老爷的许诺,你们且拿好。” 家丁此番态度,比之前更为恭敬,或许是被老爷点拨的缘故,对茉莉也面露善色。 “替我多谢杨大使了,改日来茶舍听曲,许某人再当面道谢。” 许老板抱拳拱手,用的是江湖礼节,家丁做出请的手势,站在门前目送许老板策马离开。 家丁刚要关门回去,一转身就见到身穿朝服的老爷,露出半张脸眺望着,把家丁吓了一哆嗦。 “老爷……全按您的吩咐说了,许老板还说下次再去听曲时再来谢谢您。”家丁原封不动把话转述一遍,老爷面无表情,不知听没听到。 “备马,去上朝了。” 直至许老板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老爷才吩咐家丁,去给自己准备马匹。 离开官街的许老板,把茉莉一路带回南阳书院,此时天色已亮,行人来往多了起来,许老板只把茉莉放在后门,便告辞离去。 “多谢许老板帮忙!等今晚相见,我让柳哥亲自道谢!” 茉莉朝着许老板深鞠一躬,许老板欠身回礼,拍马扬长而去。 那根铜箭符沉甸甸的,拿在手里格外安心。 等茉莉蹑手蹑脚推门重新返回院落时,柳弊已经梳洗完毕,在院中和一群人不知在商量些什么。 柳弊睁开眼,四处找不见茉莉,还以为她去找诸葛慈谈心了。 风月阁和北人社目前保持着合作关系,遇到事时也好相互商量着来。 等到走到院中看见诸葛慈正指挥着书生们拿出些修缮房屋用的器具时,一问才得知茉莉压根没去找她。 “你跑哪儿去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不要到处乱走,外面随时可能遇到刺客。” 茉莉蹦跳着来到自己面前时,柳弊皱眉略显不悦。 当取出铜箭符和哨箭,把事情简单一说后,柳弊没细看,赶紧把其塞进怀里。 手指细细摸索铜箭符表面,反复确定是货真价实的玩意儿不会有错。 这东西自己虽没真正见到过,但市面上无人敢造假。 皇城司的调兵信物,连黑市都不敢流通买卖,谁惹上皇城司,就算是皇亲国戚,一样得把小命留下。 “你是说一个唱戏的故交,带你去找了此人,铜箭符是他给的?” 茉莉点点头,还说是官街大宅院的红门,看着就很气派。 柳弊察言观色,似乎茉莉并不知此物代表着什么。 “你可帮了大忙,等见到你们阁主,给你记一功。” “跟风月阁没关系,是我自己愿意帮你……” 茉莉的小声嘀咕,并没有让柳弊听到,两人三言两语的交谈,没能持续太久,南阳书院这边人来人往,全在往归正坊赶路。 诸葛慈吆喝着,嘱托大家别忘记带干粮。 “柳哥,你们这是要作甚?” 能让这群榆木脑袋的读书人去做工,天知道是开出何种许诺。 “北人社不能光凭口头去说,我们既然选择与柳哥合作,理应出一份力,不然光让他一人在前面打打杀杀,不是北人社的作风!” 诸葛慈出奇地替柳弊做出回答,这次称呼的口吻用与茉莉一模一样,顿时引起了来自少女的警觉。 茉莉好似是在宣誓主权,伸手挽住柳弊的胳膊,做出些亲昵的动作。 “那你们先忙,我得和柳哥出门吃早食!” 不容柳弊是否同意,茉莉生拉硬拽着柳弊往后门走,留下诸葛慈在原地跺脚。 “我还要去场地那边监工呢,何况南阳书院里有厨子做了早食,我们随便吃点即可。” 柳弊没注意到两女的短暂交锋,茉莉在心里反复说了许多遍榆木脑袋,但表面不能说出,只得用风月阁来信当做托词。 “阁主说正巧在街口的汤饼摊见一面,顺带着吃点热乎的饭食。” “那正好,待会儿见到顾念,你在旁边听着就好,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要插言。” 对茉莉再三叮嘱后,柳弊还是不太放心,她身为风月阁的成员,对上司怎能隐瞒太多? 特别是竟然能要到皇城司的信物,如果让顾念知道,肯定会直接归于风月阁的头上,再想要帮助可就门都没有了。 来到约好的汤饼摊,顾念早在此坐着,仍然是用面具遮住半张脸,不给人见到真容。 柳弊大马金刀往她对面一坐,浑身气势大涨一截,与刚刚和茉莉说话时判若两人。 “店家!来三碗大的一碗小的!多多加料!” 这一声吆喝,引得顾念连声咳嗽。 “你跑我这里吃大户了?急匆匆让茉莉喊我过来,就为了吃早食?” 柳弊哼哼说道:“风月阁赚的金山银山,也与我关系不大,我俩差点死在春宵楼,这回遇到大麻烦,你要不帮忙,前面所做的努力便都打水漂了。” “还想让我怎么帮你?我风月阁可没私兵,也无死士能用,全是些姑娘家。” 顾念心里早就准备好一套说辞,听完柳弊的抱怨,立刻拿出来回应。 “明人不说暗话,你没本事帮,让背后的人出面来管,不然这戏台塌了,可就没好戏听。” 柳弊说罢,店家端上来汤饼,满碗里全是羊肉,味道鲜美无比。 不顾对面错愕的表情,柳弊端碗就吃,唏哩呼噜的痛快得很。 顾念朝着茉莉投去询问的目光,茉莉就好像有意在躲避,也把头低下埋进自己面前的碗里。 “柳大人!咱俩可真是缘分,这汤饼味道咋样?” 忽然有个谄媚的声音从街面上传来,柳弊侧脸一看,居然又是先前见过的乞丐! 第99章 兴师问罪 “原来是你,拿着碗去隔壁桌吃去,今儿管饱,有老板请客!” 柳弊倒也是大方,推出一碗让乞丐端走,反正钱是顾念出,自己做得顺水人情。 顾念脸色一黑,愈发觉着自己今天不该来。 “这算不算我帮忙?” “别耍赖,不过是一个没吃早食的流民,好歹与我是旧相识,他一人能吃多少?” 柳弊这话更像是在说服自己,趴在旁边方桌旁的乞丐,稀里糊涂的已经开始吃第二碗了。 “说正事,我背后的大人,此时不方便露面,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需等你拿到望月楼高层的名单,才能动用这股力量。” 顾念对柳弊摊牌,自己就是传话的中间人,风月阁的触手虽多,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坚硬。 “春宵楼内牵扯进的官员太多,且品阶不低,真要他们以势压人,我不好施展。” 柳弊虽擅长官场周旋,但需要时间来熟悉,自己与法聪的仇怨尚未了结,被人惦记的滋味并不好受。 风月阁有通天之路,顾念却对他守口如瓶,无论怎样恳求,就是不松口。 “地动祈福时会有人来取我和御史的性命,你要不帮,这关难过。” 迄今为止跟在自己身边的护卫死士,没有一个好下场,柳弊都不敢多想,自己究竟在不知情间遭遇多少暗杀。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帮你,风月阁是快活去处,法聪在清源寺摆贡宴,也给我有请柬,你想杀他,到那时我能动手脚。” 话说的好听,实际上是婉拒了地动祈福一事,她实在无法出面。 “说不定法聪现在已经走奈何桥了,要你们风月阁可真没用。” 柳弊彻底失望,吃饱喝足擦嘴就要走。 茉莉起身跟着,被顾念喊住:“茉莉留步,我还有话要说。” “叙完了旧,直接去归正坊那边找我。” 对于顾念这块油盐不进的硬石头,柳弊倍感无奈,只得留下茉莉,自己先行离去。 “风月阁不会让你失望,再多担待些时日,务必将乱臣贼子全都钓出来,再一网打尽!” 顾念身负重任,不得不暂时委屈柳弊,但一些话要与茉莉说明,不然往后的行动出现偏差,会影响到最终结果。 柳弊不知她们的算计,打着饱嗝一路往归正坊走,出去几十丈地,就听到后面始终有个脚步声跟随。 猛然一回头,看到是那个乞丐,用衣袖抹着嘴,脸上贱兮兮笑着,露在外面的肚皮,吃的和小山一样高。 “你跟过来有事?” 此人神神秘秘的,每次都在关键时刻出现,然后说出些当时听不懂的话来。 乞丐呲着大牙嘿嘿笑道:“柳大人连春宵楼都能安然走出,果然我没看走眼!” “提及此事,我倒想问你,我身边人的确死了许多,你是何方神圣?” 柳弊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人不像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 “我是谁不重要,好心提醒你,这临安城的水要开始浑了,我在来时遇到一队临安府的人马,正朝着归正坊走呢。” 乞丐提及临安府时,柳弊的脸色马上就变了。 只觉着腹中的汤饼在翻江倒海的作祟,差点吐了出来。 “不早说!白吃我几碗汤饼!” 不用多想,临安府的人是来找回场子的。 在场所有人都看到自己是与李宛宁一同逃离春宵楼的,死去那么多的厢兵,王通判想要保住饭碗,就得拉他下水。 柳弊光顾着找援兵,把这茬给忽视了。 等赶到施工现场时,空旷场地周围已被清扫干净,归正司的大小官员全在,挽着衣袖卖力干活。 还有百十来位工人,在构筑高台,木料和粗竹不断从库房运出,那场面很是热闹。 柳弊孤身一人走近,周围无人注意到他,到处是烟尘,抬头低头都是官吏,他这身官服就显不出来什么了。 不远处有十来位穿红挂绿的仪仗队员,守着不少祭祀用品,几名带刀侍卫虎视眈眈一字排开挡在最前,大高个孟青玄穿着一身金丝白云袍,正与临安府来人理论。 临安府这边带头的是王通判,张庙从中周旋,想让两方的争吵平息。 “两位!两位大人!我想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在!还是坐下来慢慢谈为好!” 张庙不停拉着王通判的衣袖,现场的气氛太不对劲了,与来时路上所商讨的大相径庭。 对方是朝廷派来的御史钦差,代表着天子之意,外加地动此等要紧事务,要不想死的太难看,就退一步海阔天空,暂不与他们起争执。 讲理归讲理,临安府绝不能先动手,张庙身为仪案,还想着自己的仕途能向上多爬几步,真要是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就得和王通判洗清干系。 趁着事情还有转机,张庙尽其所能来游说,把春宵楼内发生的大概情况,说了个七八成真话。 这在官场上,能算得天大的实话了。 不曾想孟青玄把脑袋一摇,表示全然不吃这套。 “姓王的,今天就把话说明白,柳弊是我兄弟,这事任你们怎么描,敢动他一根手指,临安府也护不住你!” “是铁了心要搬弄是非?柳弊和艺人团行有私人恩怨,不是他挑事,春宵楼不会混战!” 死了那么多厢兵,王通判昧着良心,也要把黑锅全甩给柳弊。 孟青玄把胳膊举起,握紧拳头一声令下,负责保护御史安全的一队禁军就簇拥到身前。 禁军的装备精良,可不是厢兵能比的,他们一亮兵器,赵沛这边忍不住向后退去。 “不准退!让柳弊过来答话!” 王通判口齿牙硬,执意要求把人交出来。 孟青玄居高临下,打量着这人,一个通判说话能这么硬? “我是御史,你说话这么冲?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主官不让步,禁军纷纷抽刀,把刀刃甩在身侧,就等着孟青玄下令冲杀。 在禁军护卫这里,没有什么自己人的说法,他们只听从主官的命令。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的紧要关头,一把大斧忽然从斜侧劈落,横亘在了中间。 “南厢的!你们想造反不成!” 第100章 难求安宁 柳弊看到挥舞斧子的大汉来搅闹,使得局面变得更加有趣,又压下动身的念头,继续躲在一旁看热闹。 “北厢的来作甚?” 赵沛往王通判身前一站,把大斧给拦住。 万全就是块粘人的浆糊,任由他们去往哪里,总是能在紧要关头赶来。 北厢的兵丁同样来了不少,看那意思很明白,万全是与孟青玄一伙儿的。 “欺负人?真当我没帮手?” 王通判话音刚落,归正坊外的街道就传来一阵细碎脚步,数不清的商户掌柜带着仆从冲着高台赶来,还有举着牌子抗议的。 “把柳弊赶出归正坊!他是妖人!” “有他在临安,地动必然会跟来!把他驱逐出城!” “交出柳弊!比祭地有用!” 这群来自城中各条街道的商贩,柳弊抬眼望去,几乎全是做木料生意的。 地动对他们买卖的影响巨大,吴江沿岸的动静,已经使得道路阻断,木料无法按时运达,赔了不少订单。 倘若临安城遭受地动,先不说储存木料的仓库会崩塌,他们辛苦囤积的货物,也会被强行征召,供应给朝廷用作灾后重建。 这事不用想,指定是赔本买卖,朝廷能给出十之二三的成本价,便算得烧高香了。 经王通判派人稍加鼓吹煽动,木料商们就高举抗议的大旗,跑过来找柳弊的麻烦。 对付他们,不到万不得已时就不能动武,传出去的名声不好。 孟青玄却不慌不忙,拿出一张八卦罗盘来,朝着涌来的木料商们掐指念诵口诀。 “各位识相的就别往前走了!进来到祭台周围沾染因果,那可就彻底脱不得身了!” 商人最信求仙问卜的,孟青玄贵为御史,平时却没少研究五行八卦,摆出这架势,还真把人都给唬住了。 王通判见状,气急败坏说道:“把柳弊赶走!地动就不会来临安!要祭台又有何用?你们别被他给哄骗了!” 经此提醒,木料商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这边闹的沸沸扬扬,归正司的官吏不聋不瞎,当然看得出局面焦灼。 马德正琢磨着自己是否出面,该去站在哪一边,身边的主簿捂着嘴指着另一条街的方向,低声惊呼着又有人来了。 “看那样是进奏院的马车!柳大人便是此地出身,算是老家人了!” 进奏院的出现,彻底给马德吃了颗定心丸。 帮忙!好歹是老子的地盘,临安府来了也没有例外! “那还愣着作甚!快去帮御史大人!不能让人家在咱们这儿吃亏!” 马德大手一挥,归正司这边三五成群,来到木料商跟前,并排着站成人墙,拦住他们的去路。 “你们这些商人,该懂事才对,怎敢直愣愣冲来找御史的麻烦?” 归正使发威,吹胡子瞪眼的很像那么一回事,还真就把众人给唬住。 随即进奏院的马车稳稳停在路口,车厢里走出一高一矮两个书吏打扮的,捧着纸笔朝这边走来。 马德用眼角余光瞥见,发现马车带来的人不是李文常,而是马邦带着个少年,情绪略有些失落。 “李主事没来,这柳弊为人挺一般的。” “归正使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讲!你瞧瞧这边,李主事命我俩带着进奏院的章,过来写文稿了!” 要说进奏院何物最能震慑宵小,莫过于他们的笔杆子。 在其中当值,能赚些外快的,多是各处送来情报剪切下的边角料,不用报给上面知晓,泄露出去也无伤大雅。 柳弊就没少与同僚一起私下去售卖,临安城有的是各色小报,到处收集这类趣闻。 五湖四海、宫内秘闻,各种类型的八卦,只要进奏院流露出来的,都能卖个不错的价格。 还有另外一种,是进奏院的文书现场撰写,用来放进官报里的文稿。 这类文稿一出,没有小事可言,无论黑白往上写,笔墨落纸既定,官报刊登,几家欢喜几家愁。 进奏院一年到头,写不出几篇这样的文稿,向来是遇到大事才会派得力人手前来撰写。 不用多想,指定是个肥差,只要去处的人不傻,都得把他们当爷供着。 使足了钱,这支笔才会把事情写的通润圆滑,写的滴水不漏。 不然就等着千夫所指,官报刊登无异于悬赏通缉,用不了三天光景,就传得满街都是臭味了。 临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十分爱惜名声,进奏院推出的官报,就是他们日常谈资。 依照常理来说,负责外派出来写文的,应该是进奏院里较为老练的主簿文书,而不是马邦和那个少年。 马德打量着与马邦同行的少年,腰间挂着的锦囊四方四正的,不难看出应该是印章。 “论起来,咱们还是一家人,看在这份上,能告诉我这位年少有为的小哥,是谁的人?” “只知道是朝廷指派的,李主事听说后,直接给安排过来,说是帮助柳弊。” 马邦没遮掩,把自己知道的尽数告诉马德。 聪明的归正使立刻会意,上前对崔焕拱手施礼,表现的格外礼貌。 “在下归正使马德,不知进奏院此行,是为何事?” 崔焕没理他,径直走到柳弊身旁,故意抬高声音说道:“临安府的人,带头搅闹地动祈福会场,对御史不敬,此件事如实写下,公之于众!” 王通判都快气炸肺了,怎么对付一个柳弊,能蹦出来如此多的帮手? “别拿几张破纸吓唬我!临安府不怕进奏院!你怎么不问问,我等为何来找他?” 王通判指着柳弊,说话的声音压过了崔焕。 “难道说你们也愿意跟着他无理取闹?临安城内木料商,集体寻衅滋事,妨碍公务进行,威胁朝廷命官!” 崔焕所用措辞犀利,商人们听到后,原本的气势消散全无,往后退缩到王通判身侧,不敢再继续闹腾下去。 马邦奋笔疾书,他起初没看起崔焕,这几句话过后,马上扭转了他的印象。 真不愧为上面指派的,单听说话就不是凡人! 第101章 清源寺之变 王通判被逼的没了主意,他精心准备的几招,都被安然破解,再想揪出柳弊几乎不可能。 “地动若来临安城,柳弊必死无疑!我放过你,他们可不会!” “马哥,把这话也如实记上!” 面对王通判放出的狠话,崔焕不依不饶,还是原封不动给写进文稿里。 他的油盐不进,使得王通判感到深深忌惮,迟疑良久不敢继续耀武扬威,进又进不得,退又不能退,只得带人退到一旁。 “大家继续干活吧!无事了!” 孟青玄见状,知道对方无计可施,嬉笑着呼喊众人继续各自手头工作。 柳弊则拽着崔焕,来到远离临安府众人的空地,低声询问他是受谁所托前来解围。 “李主事派我来的,他的意思是有备无患,万一你遇到麻烦,好尽量帮忙,没想到真被他说中了。” 崔焕毕竟还太年少,虽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嘴角还是控制不住微微上扬。 他对于自己能帮上柳弊感到高兴,从进入临安城开始,他就极力想要证明自己的作用。 柳弊拍拍他的肩膀,给予充分肯定。 “辛苦你了,去问归正使要点例钱,不能白来一趟。” “我只为帮忙,不为钱财。” 崔焕说的一本正经,柳弊啧啧嘴,摇头否定了他的想法。 “在官场游走,少不了使钱上下打点,我算有点本事吧,进来多年未曾升迁,还是不断以身涉险才提拔的,没钱光有伶牙俐齿,没用的!” 柳弊一本真经的说教,崔焕并不能完全领会,他年纪尚小,还有些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在认死理方面,竟与吴青玉有许多相似之处,柳弊一想到此,就起了好好引导教育的念头。 正是飞扬跋扈的年纪,怎能变得和吴青玉一样不懂得人情世事? 柳弊见他不解,就招呼归正使马德过来,把空空如也的手掌一抬。 马德当即会意,掏出一个钱袋放在手心。 “看到没?这就是官场的规矩,大家都心知肚明,你可别不合群,没必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学着我这样去绕一圈,你得攒钱在城里买套宅院住着才行,总住官舍惹人笑话。” 柳弊传授崔焕在城中生存的经验,孟青玄闻着味靠过来,笑呵呵也参与其中。 “柳哥?快些来帮忙!别教坏孩子了!” 后知后觉的诸葛慈,赶紧把柳弊拉走,不让他霍霍年轻的崔焕。 归正坊的工地,会一直持续到下午,随着书生们的不断加入,祭台的修建速度逐渐加快,不会耽误傍晚的仪式。 但愿再无人来找茬,平平安安完成祈福。 柳弊心里是这样想着,但总感到心神不宁,似乎还有什么灾祸未曾预料,即将落在自己身上。 他的疏忽还没带来报应,远在清源寺密室囚笼里的高岚,却先沉不住气发作了。 “秃驴也不来享用美色,把我一人留在憋闷阴暗的角落,不如我潜入过去,一刀抹了他脖子!” 高岚这样想着,也是这样做的,打定主意后当即拽开麻绳,用贴身短刀撬开囚笼,身姿轻巧地来到外面,在黑暗中凭感觉摸索。 密室空间不大,有一扇刚好能通过囚笼的暗门,不难被顺着墙壁摸索到。 外面没有看守,高岚在来时听声辨位,知道这里地处清源寺地下,却没想过离着地面多远。 兴许是觉着不会有人能逃得出囚笼,暗门没有上锁,高岚伸手轻巧拽开,步入同样昏暗的通道内。 “真够有闲情逸致,修建一座密室,花费这么多石料。” 高岚边走边骂和尚脏心烂肺,他是经受过战乱创伤,过过苦日子的人,自然是看不惯和尚的做派。 来到通道尽头,仅用一道布帘遮掩,外面有些诵念经文的声音。 “道貌岸然!全是酒肉和尚,杀人越货的事没少干,还说这些经文有何用?” 十几位和尚排成数排,坐在蒲团上紧闭双目,捻着手中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高岚躲在布帘后面观察许久,然后光明正大走出来,在厅堂里贴着墙走去,居然无一人发现。 “真是榆木脑袋,清源寺内有乾坤,就是不知道法聪在何处。” 与平时所见的景色不同,深处寺庙腹地,高岚漫无目的走来走去,总是找不到看着像法聪所在的房子。 这里面亭台楼阁一应俱全,甚至还看到藏着金银珠宝的库房,里面金碧辉煌闪人眼目。 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和尚们做完法事正四散走出,各自前往该去的地方,高岚蹲在墙角,默默听着他们的谈话,里面好像提及法聪在前院会客。 通过跟着那俩说话的和尚,高岚才找到往前院的路,清源寺的建筑修建紧凑,全是些窄道通路,如果没有向导,进来很容易迷失方向。 前院要热闹很多,那些没到出摊时辰的艺人们,聚集在院中休憩,高岚游走在其中,全然看不出他的身份。 不用避讳旁人眼光的感觉真好,高岚一眼就看到坐在宽敞厅堂里的法聪,与一名官员喝着茶谈笑风生。 高岚眺望着,忽然身旁有人讲话:“兄台,休要乱看哟!看多了小心长针眼!” 知道是玩笑话,高岚没放在心上,反而低头看向说话的这位货郎。 “不知法聪和尚在和谁畅谈,看那样好像是个官员。” “听说他在春宵楼差点没回来,是被人算计了,这不找来位翰林院的范编修,应该是想法子报仇吧。” 高岚心思活络,翰林院事关朝堂正事,编修是起草文书通令的,要报春宵楼的仇,去找统兵衙门,可比笔杆子直接得多。 再想继续问下去,货郎却摇头不知,他所说那些,还是不久前道听途说的。 “兄台还是少打听为好,那位范编修脾气蛮横,不讲道理的,被他纠缠到,没你好果子吃!” “多谢提醒,走了。” 高岚冲他一抱拳,直直往前走去,来到廊柱旁,一闪身消失不见。 货郎揉揉眼,瞪起来仔细去看,还是没找到高岚去了哪儿,仿佛这人就没出现过。 第102章 密谋与传信 高岚飞身攀爬上了房顶,掀开瓦片往里观瞧,里面两人的谈话内容听得清楚。 这位范编修说话口气狂妄自大,还瓮声瓮气的,和喝多了相似。 法聪一改往常狡诈多诡,语气诚恳十足,还亲自为他斟茶倒水。 “长得挺丑,还能在翰林院当值,心眼估计不少。” 高岚侧耳俯身倾听,越听越是心惊。 “这样你我可就说定了不许悔改,等见到望月楼的人,只需范大人稍一用计,以柳弊作为交换,不怕他们不交人!” 柳弊不死,法聪茶饭不思,两人数次交手,都是他略有吃亏,背地里调查得知望月楼安排给柳弊的任务后,旋即决定来一招釜底抽薪。 范编修如释重负笑着,边喝茶边说道:“高僧把心放在肚子里!翰林院的章印全在在下手里攥着,望月楼想要哪种,我便给写开哪种,哄骗些流民,岂不是手到擒来?看把你紧张的!” 法聪又给重新倒满水,继续捧场道:“有范大人出手,贫僧当然安心,只是柳弊此人不好对付,下手狠辣且颇能算计,连地动都没收了他!” 一说到柳弊,法聪恨得牙根痒痒。 范编修听出异样来,手捻胡须讥讽道:“走了狗屎运的小吏,野鸡插上凤凰羽,也飞不到九重天的!更何况礼部提拔他,就是为了背黑锅的,吴江地动连成线来的,临安城只要晃一下,他就得革职查办!” 听到关于柳弊不利的流言蜚语,法聪和尚心情明快,看来不止自己一人想让他倒霉。 “你这么一说,贫僧就放心不少,待会儿吃过午饭,范编修就随我动身吧。” 再往后两人所谈论的,全是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了,高岚耐心听了听,觉着实在乏味无趣,就把瓦块朝着房中扔去。 瓦块下落到半空,法聪和尚才茫然抬头看去,只见一片厚瓦脱落,便下意识向后退缩躲避。 高岚则从另一侧猛力踏破房顶,垂直砸进厅堂。 没有半点犹豫,短刀脱手而出直奔法聪的后心,这一刀时机恰到好处,卡在法聪躲避瓦块的中途,使他避无可避,直接被短刀捅穿心脏。 “啊……你是……” 法聪身子半转,捂着自己的胸口,充满震惊和不可思议地看向高岚。 他万分肯定自己见过对方,清源寺作恶太多,得罪无数人,高岚说不定就是其中之一。 双腿弯曲砸进地面的高岚,就地翻滚三圈泄去力道,以便靠近法聪。 大方脸贴着法聪肩膀划过,四目相对的刹那,法聪看到了冰冷的杀意。 对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刺客! “你是谁派来的!” 拼了命问出这句话,法聪张口接连喷出鲜血,用力过猛加剧心脉崩裂的速度,眼看着是不能活了。 高岚熟练拧动刀柄,刀刃在法聪胸口旋转,彻底把内里搅动的血肉模糊。 “望月楼,高岚!” 江湖刺客绝杀时自报家门,是不必言说的规矩,高岚在确定对方必死无疑后,也是遵循此道,说出自己名姓。 法聪睁着眼,挤出一丝微笑,伸手想要去抓高岚的手,被高岚闪身躲开。 手掌落空,法聪七窍流血倒地身亡。 早已躲远的范编修,吓得面色惨白,当高岚看向他时,此人控制不住声音,朝着这边一直磕头。 等了许久,还是外面的护卫听到动静赶来,才把软成一滩烂泥的范编修从地上拽起。 “啊这……我还活着否?” 范编修双手不停摸索着周身上下,口中不停问着周围人,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刺客在哪儿?快去救人!” 护卫们没工夫搭理范编修,四处寻不见高岚,又救不得法聪,场面顿时陷入尴尬境地。 高岚做掉法聪之后,纵身从侧门逃出,飞快翻越几座高墙来到街面,混进往来行人里,那把短刀早已擦干血迹,被收进刀鞘。 他的行动干净利落,不会遗落把柄让人知晓,至于吓破胆的范编修,不在他提防人选之内。 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喜讯带给柳弊,法聪和尚一死,他可欠自己一份大人情。 不知为何,高岚总觉着柳弊将来会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他的人情非常厚重。 一念至此,脚步变得更为轻快,巴不得闪身就到归正坊。 他哪里知道,自己刚走后不久的厅堂内,又有个大和尚摸着脑袋,一脸犹豫地走到众人的视野中来。 “都傻愣着作甚?快打扫干净了,把人抬走!” 大和尚的出现,使得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这人的长相与死去的法聪找不出任何区别。 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范编修结巴着问周围,他是人还是鬼。 与刚来时的目中无人全然不同,此时的范编修,感到荒唐无比,头脑像是没睡醒,昏昏沉沉的困顿极了。 如果给他插上翅膀,他会立刻飞回翰林院,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范编修不用惊慌,贫僧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多找些替身帮手,不然这一刀不就戳在我这儿了?” 法聪走到尸体旁边,在手掌上吐了口水,用力揉搓尸体的脸庞。 很快手掌沾染了许多油彩,尸体的五官长相也随之有所改变。 死者与法聪长相有七八分相似,仔细分辨还是能看出区别来的,范编修稳住心神去看,果然有所不同。 “哎呀!高僧手段之高明,范某自叹不如!可把我吓坏了!那刺客……” “早跑了,望月楼出手杀我,是承了他柳弊的人情,出手便是一击必杀,现在他在明我在暗,反而更方便你我算计。” 法聪冷静地安慰范编修,拉着他重新换了间茶室,命人重新端来吃食,再与他详谈。 要是高岚看到此情此景,不管法聪有多少替身手段,他拼掉自己性命,也要把法聪弄死。 可惜他离开太早,不知道法聪没死,一心光顾着赶路,越往归正坊方向走,发觉路上行人愈发多了起来。 “老哥?这位老哥敢问你们都去那边作甚?”高岚好奇,拽过来个身边人问询。 “听说灾星在归正坊,当然是去赶灾星的!” 第103章 灾星 说话的老哥声音沙哑,看着像数日没吃过饱饭那样面黄肌瘦的,但吐字清楚高亢有力,显得特别奇怪。 高岚于是多问一句:“请问老哥是哪儿人?看着不像是临安……” 不等他把话说完,老哥就挥手叹道:“往北此去三百里,祝家庄的人,本是在吴江那边靠水吃水,结果灾星把地动带去,毁了一家老小的营生。” “灾星指的是谁?”高岚满头雾水,临近中秋节,怎么怪事变得愈发多了。 老哥不急着说话,反过来打量高岚,看他这张大方脸,也不是南方品种,这才放下心来交谈。 “你没听说过有个采蟹使去了吴江那边?就是他过去了,地动才开始的!” 高岚一听,顿时心生郁闷,用脚指头去想,地动和柳弊都没有关系。 可普天之下的愚民何其多,经人一游说哄骗,没多想就上了当。 人云亦云的事屡见不鲜,这次让高岚遇到了,老哥以为他是自己人,就直言不讳说个痛快。 “你们觉着真是此人带来的地动?” 那些污言秽语不堪入耳,高岚听不下去,直接反问老哥。 “唉,要说是也不是,大家都觉着是朝廷派来收螃蟹的,本来是送钱的好事,结果经人一指点,我们才知道还有灾星这种说法。” “谁指点你的?是地方官员?” “当然不是,那些酒囊才不会管我们,是一位云游高僧说,他夜观天象,是有灾星临凡,才激起地动。” 老哥说的绘声绘色,简直如同亲眼所见,高栏是气不打一处来,不想和他继续说道,拱手抱拳离他而去。 这一路接连问了数人,得出的回答如出一辙,祸根起于这个莫名造谣的高僧。 既然是和尚,就不得不使人联想到清源寺,不然也不会想到能有其他还与柳弊交恶的秃驴。 太多来自城外的流民了,他们一旦去到归正坊,势必要引发动乱。 高岚不敢怠慢,施展轻功身法,在人群里闪展腾挪,把众人远远甩在身后。 礼部官署衙门内,逍遥自在的尚书大人,正拿着鱼食逗弄池水里的鱼儿,旁边站着个谄媚的主记,捧着折子笑眯眯等着尚书玩尽兴。 “行了,说说看,今天都有什么好消息。” 尚书一职在官吏们眼里,已经是位高权重的存在,偌大府邸里外千百号人,都听他的差遣。 主记凑身过来,殷勤说道:“听说一大批灾民,正往归正坊去呢,弃子也在那儿!” “哦?这倒有趣!灾民是吴江那边来的?谁干的好事,本官可要好好谢谢他!” 尚书把手里鱼食都丢进池水,接过毛巾擦擦手掌,迈步往外走。 主记跟随着边走边说道:“听说是清源寺的老和尚,心眼忒坏,还没等日落呢,那边就热闹开锅了!” “是了!是了!地动跟着柳弊跑,你说这人运气真不错,如此严重的天灾,竟然没把他砸死!” 尚书满心欢喜,言语里没有想帮忙的意思。 主记把折子递上,里面写了一半祈福之事的阐述,是要等明日送进朝堂的。 “你先拿着,这么好玩的事,怎能不去看看?喊一队护卫,随我去凑凑热闹!” “大人,这恐怕不妥吧,灾民纷扰不管我们是谁,穿着官服就一律视作仇人的,有柳弊在那边,正好一并栽赃给他多好。” 主记不想去,但拗不过尚书,还是去整备人马。 “不懂事,他来到礼部,就是自己人,灾民起哄阻拦祭祀进行,这么大的事我若不出面,岂不太明显了?” 尚书用折子打在主记额前,让他心中有数。 从礼部衙门到归正坊,抬轿子慢悠悠要走很久,等队伍齐备至少过了晌午,主记还有个人私事要处理,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凡是礼部出手,必然里外得吃,少一分一厘都会觉着亏了。 他们口中的弃子,刚请来些厨子,就地支起地锅,为众人烹饪油水足够的吃食。 这笔钱当然是归正坊出的,虽说羊毛出在羊身上,他们可是跟柳弊打了欠条,过了一把手又被柳弊拿来用,马德怎么想都觉着自己中了圈套。 南方厨子鲜有人会做大锅菜,柳弊还是命人去燕赵酒楼请来的北方师傅,归正司的官吏不合口味,只是凑合能吃。 那香味飘出去数里地,高岚便顺着味道翻过杂乱拥挤的小道,摸到柳弊面前。 “可算找到你了!我这儿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再次见到高岚,依旧是神采奕奕,柳弊摸不清他的意思,试探问道:“法聪死了?” 高岚顿时泄了气,噘着嘴闷闷不乐道:“有时候人要学会装傻,太聪明不好,法聪被一刀捅穿后心,死翘翘了!” “那坏消息呢?”柳弊胸口顿感畅快,挤压许久的情绪发泄一空,连眼前景象都清晰不少。 “吴江沿岸的灾民,被一个云游的秃驴蛊惑,要来找你麻烦了!” 高岚把自己沿途所见讲述一遍,柳弊方才的喜悦顷刻消散。 岂有此理!又是清源寺的和尚!法聪临死也不让自己好过! 柳弊破口大骂,这动静又引来人群里刚赶来的三人注意,现场人多声杂,要不是他突然拉高声音,他们还得多费些力气才能找到。 从春宵楼顶层飞落,柳弊就与李宛宁等人离散,好在他们知道祈福祭祀这事,沿路打听询问,不难找过来。 “柳大人,我等可助你一臂之力,帮你驱赶灾民!” 李宛宁抱拳拱手,先是对柳弊道谢,一来是陪他在春宵楼上演了一出好戏,二来杀了法聪,为张小娘子报仇雪恨。 收拾灾民这点小忙不足挂齿,李宛宁有的是办法来对付他们。 柳弊狐疑问道:“你想用何方法来解决?灾民数量不少,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冲突。” 官民之间无小事,处理不妥,脑袋就得掉。 何况他们还称自己为灾星,听高岚所说,就是那个云游而来的和尚栽赃陷害! 第104章 巧计弄愚民 柳弊火气蹭蹭直冒,单是沾染上一个清源寺的因果,就令自己不得消停,正主虽死,余威犹在。 “大人无需动怒,百姓无知,您该庆幸才对,那云游和尚绝不敢露面,他若真来,就地捉拿便是。” 与李宛宁同来的赵、刘二人,出言宽慰柳弊。 他们同为行走江湖的艺人,对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有更深刻的理解,知道怎样做才能扭转局面。 柳弊那一套本领,用来对付讲理的人百试百灵,人一多,事情就不受他左右了。 “那你说说看,怎样做才行?” 如果他给不出好建议,自己就得去礼部搬救兵了。 事情是他们攒动的,要是细说,柳弊也是受害者。 “既然云游和尚能忽悠灾民,我们当然也可以,怎么来的再怎么回去就行。” 李宛宁胸有成竹说道,他除了会变戏法,还擅长木工手艺,正好能拿归正坊祭台来做文章。 “说你是带来地动的灾星,那你证明给他们看,你能在地动时庇护他们安危,不就行了?” “细说来听,这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柳弊嫌他说的慢,催促他赶紧说重点。 “我提前在各处建筑的结构里做手脚,只等你一声令下,就让房屋倒塌,只需要提前布置安排好围观者所在的位置,就能避免被垮塌砸到。” 营造出一场假地动,配合柳弊站在高台上的祭祀,被诬陷成灾星的局面绝对会反转,让众人奉他为谪仙也不是难事。 这招虽不讲究,但实在是管用的很。 柳弊喊来孟青玄一合计,当即就拍板决定照做。 “我要三十名木工,再给一队护卫,他俩帮着我去安排,保准不会出错!” 李宛宁对柳弊的当机立断感到钦佩,能有如此魄力,仕途绝不会止步于此。 他哪里知道柳弊所想,死马当活马医也要渡过难关的决心。 “人你随便挑,这位是孟御史,有他在你能调动这里所有人。” “有劳孟御史了。” 李宛宁拱手谢过,喊着赵、刘两人要走,刘素却把扇子一摇,不愿跟他同去。 “我想跟在柳大人身边,他不会武,遇到难事也好有个照应。” 刘素话说的在理,其实他巴不得赶紧和柳弊拉进些关系。 不然一直吊儿郎当混迹江湖,永无出头之日。 铁板赵知道刘素的心思,眼下刚好有此等良机,他必然不愿错过。 君子有成人之美,他非但没有点破,还帮着打掩护,没让刘素跟着去布置。 柳弊没多想,自己身边的确没有能靠得住的护卫,刘素的本事不错,留在身边听用,不失为一个选择。 刚与李宛宁商定,由孟青玄带着去挑人,街面上就来了大队人马,人抬马驮着许多货物,皆由红布盖着,一眼望过去很是喜庆。 祭祀所用的牲口、礼器送到,柳弊代替孟青玄做了交接,吩咐人往一旁空地堆放。 忙得不亦乐乎时,灾民紧随其后赶到,未见其人先听到谩骂诅咒的声音,口口声声都在骂柳弊。 “灾星作祟!你们归正坊会倒霉的!” “快些把柳弊驱逐出去!不然后患无穷!” “临安城必将遭到地动之灾,变得和我们一样无家可归!” 灾民身上裹挟着泥土干燥后特有的气味,没有一人是整洁干净的,看面相如狼似虎,像是要把柳弊生吞活剥掉。 兵丁上前镇压,枪杆被灾民冲撞的劈啪作响,在没有得到柳弊允许的前提下,他们不能对灾民动用武力。 本就无所畏惧的灾民,开始把身上能扔的零碎,拽出来用力朝着柳弊扔甩而来。 柳弊不住躲闪着,凑到近前来试图劝说他们知难而返。 “诸位不要喧哗!此次祭祀祈福目的便是阻止地动发生!这里准备了足够的祭品!还请大家稍安勿躁!不要吵闹!” “你是谁?我们要见柳弊!”灾民并不买账,眼见到官员现身,双眼都红成一片。 柳弊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后,高声喊道:“我就是柳弊!在吴江江畔死里逃生的那个采蟹使!你们宁愿相信旁人污蔑,却不能听我一言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中热你知道他是柳弊,剩下的话说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灾星在这儿!为死去的亲朋报仇!把他绑起来沉江!” 灾民不顾阻拦,开始强冲护卫的阵地,此举算是把柳弊气的头昏脑涨,明明自己也是经历过死里逃生,怎被灾民说的黑白颠倒了? “地动非人力所为!我也在努力减少损失!我也因此九死一生!” 在汹涌人潮中,柳弊一人的声音可怜微弱,无法撼动灾民的铁石心肠。 “冲上去撕碎他!灾星不死,临安城必将被地动搅闹!”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嗓子,使得游移不定的灾民有了主心骨,齐心协力往柳弊这边硬闯。 护卫眼看守不住,就要挺枪去刺,柳弊终于慌了神,这一枪刺下去,事情可就闹成不可收拾了。 间不容发之际,人数众多的军兵从四面八方涌来,把灾民们围在中间进退不得。 “我看谁敢妄动?凡躁乱不安者!一律按叛贼处置!” 一声不容置疑的高亢命令,为柳弊拨云见日,吴青玉骑着高头大马,挥着马鞭闯开人群,挡在他的身前。 他所带来的军兵是城南戍卫营的,大半都是有过沙场厮杀经验的,其气势非凡不同于厢兵。 灾民们身陷重围,占尽优势的局面急转直下,方才的气焰收敛于无形,可怜巴巴望向吴青玉,心里祈求这位年轻官员能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 眼看长枪交错林立,遮天蔽日架住人群,吴青玉没有停手的意思。 枪锋逼人,寒光凛凛,终于意识到官兵没有收手之意的灾民,开始就地跪倒连声求饶。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哇!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灾星!是我们糊涂了!求大人放过我等吧!” 吴青玉趾高气昂抬着头,以上示下蔑视众人。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们以为这里是菜市?” 第105章 飞贼下拜帖 吴青玉没有高抬贵手的意思,灾民们即使跪倒,也无法挽回局面。 “柳兄,此事是因你而起,你来做决定。” 把烫手山芋抛给柳弊,自有他的打算。 为官者应有对付突发状况的手段,如何处理民怨,是给柳弊上的第一课。 “你就不能好人做到底?” 柳弊只要听到吴青玉这样说,就莫名看他不顺眼,摆明了是多此一举,兵是他带来的,人也是他下令给围的。 吴青玉没有理会,静等柳弊做出应对。 “那就把人放了吧,权当大家是来看祈福的,既然都认为我是灾星,等上了祭台敬问天地,一试便知。” “你确定?不是在说笑?” 吴青玉错愕问道,把灾民继续留在这里,对柳弊没有任何好处。 柳弊则确定自己没有说错,“原本为避免地动而实施的祈福,他们要是能亲眼目睹,必然会对我有所改观。” “你我都清楚,这种祭祀有几分成效全看运气,我在回去后,去查阅过相关典籍册子,根据史书记载,临安城是有几率地动……” 吴青玉的劝说,使柳弊笑出声来。 “你这人还真喜欢较真,但我最近比较走运,没准是老天爷垂青于我,不然你早埋进滩涂泥地里了。” 柳弊的话句句在理,吴青玉无法反驳,只得令军兵收起长枪,向后撤出一丈多远。 灾民们不敢相信能全身而退,他们其中已经有些开始动摇对柳弊的看法,如果真是灾星的话,只会对他们带来厄运。 “大人……草民忽然想起家中还有衣服没洗,能放草民回家吗……” 有人怯生生试探性去问,结果柳弊竟然点头同意了。 “还有谁想走的,本官绝不强留,想在这儿等着看祭祀祈福的,去木栅栏外等候!” 柳弊的声音虽大,却中气不足,作为长官首次当众发号施令,还是过于青涩生疏,勉强能保持说话顺畅不磕绊。 望着灾民的发难被轻易化解,躲在街角的一位老和尚唉声叹气,用手杖碰了碰地面,以示心不情愿。 “老秃驴,佛经都念进狗肚子里了?背地里算计人,坑害百姓!” 老和尚忽听见身后有人说话,哎呀一声转身去看,眼前只有一道寒光闪过,整整齐齐在他脖颈处划过一条细线。 骨碌碌人头落地,老和尚到死还瞪着双眼,死的不明不白。 行凶者从腰间拽下口袋把人头装好,迈步走向列阵整齐的军兵。 柳弊刚处理完棘手事,正是心情大好时,猛然间却看到石上流徒步前来。 “你来作甚?在春宵楼摆我一道,还好意思再见我?” 石上流没有帮着李宛宁拆除木销,险些让春宵楼苟延残喘,坏了大事。 为此柳弊对他的印象不佳,贼就是贼,不能轻信半分他的话。 石上流一脸的不在意,他把布口袋扔出,滚落到柳弊脚旁。 “法聪的本意是以月照为人质,要挟我骗你去春宵楼,接近并杀掉你,拿你的脑袋来换人,但我改了主意,走夹道去把人救了。” 他为不久前的事做了辩解,身为飞贼的石上流,从未与人解释过他的行踪。 主动与柳弊说,是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得出的,石上流能感受到这里面有不小的误会。 柳弊用脚踢开口袋,老和尚的人头从中滚出,血迹横了一地。 “他是谁?” “煽动灾民起哄的老秃驴。” “你特意来此,不单是为了和我说一声春宵楼的事情你有苦衷吧?” “为你送拜帖,祭祀时我们会来刺杀御史。” 石上流取出一纸文书,居然是盖着翰林院的章。 内容也很简单,杀掉孟青玄,从此一拍两散,他俩与艺人团行再无相欠。 柳弊久久不语,把文书的字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这字迹不像是出自江湖人士之手,写的规规矩矩,有板有眼的。 官府抄录文章,自有一套规整写法,与民间书信不同。 杀御史是翰林院内部的人做出的决定,这便意味着翰林院与艺人团行有所关联。 “为何要把文书送到我手上?你大可以直接来偷袭,杀完远走高飞。” “出于江湖道义,而且我个人觉着御史若真死了,对你没好处。” 柳弊不禁感慨,江湖客自有他们的道义在。 吴青玉不认得对方,从只言片语里听出他居然是个飞贼后,就不再对他抱有期待。 “飞贼的话怎么能被信任?你若现在离开,我不会去追究,要是就这样纠缠,休怪我不讲情面!” 石上流对他打官腔的做派不感兴趣,挥手扔出个什么东西,吴青玉躲闪不及,正打在脸上。 吴青玉伸手摸过来,放在眼前一看,居然是枚能够伸缩的柳叶镖。 “柳大人,等御史上台一刻钟过后,我们会从人群里发镖,让御史稍作配合,蒙混过关即可。” 石上流只对柳弊恭敬,简单告知过后就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视野当中。 这又是个非常难以抉择的问题,柳弊必须在此事发生前作出决定,发出的飞镖暗器,让御史躲还是不躲。 吴青玉持反对意见,春宵楼吃过一次亏,同样的当不能上第二次。 “我不愿意拿大哥的性命去赌,倘若他拿真家伙,把大哥打死怎么办?” 柳弊无法给出回答,他觉着此次不像说假话,但再与吴青玉争论,人家当然会偏向自己的兄长。 事到如今最好取个折中的法子,既能护住孟青玄的性命,又能造成死亡假象。 “先让人找来软甲内衬,多给孟兄套几层,只要避开脑袋,身上随便他打,但凡打中后即刻躺倒,多排盾手给护住,这样安排如何?” 吴青玉也知道,这事不好拒绝,那飞贼送来翰林院的文书,应该不是巧合。 “先把文书给我,我来找人去查一查,是谁写的字迹,艺人团行敢把手伸这么远,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等他到时查出来,是法聪请范编修写的,专门用来迷惑误导他的判断,这世间想要法聪死的人,就又多了一位。 第106章 百官万民 归正坊闹出的动静,引来城内许多百姓的围观,天边太阳西沉,街坊华灯初上,高台周围一片尘土扬沙,终于还是赶在日落前把祭台完工。 十几条三丈多长的木栅栏,离着高台前足有五丈远,圈出一块足够容纳数百名护卫的空地,祭台比预设的高度还要高出一丈多,通体由粗竹和硬木搭建。 如果有人靠近了仔细去看,会发现在连接处,是略有损伤的隼牟结构,其间用发丝般坚韧丝线连接着。 还不知这一处有丝线,顺着台面下的幽暗往更深处摸索,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的丝线,竟贯通了周遭附近的所有建筑物。 出自李宛宁之手的妙法,能做到牵一发而动全身,只需一个念头,便能营造出逼真的地动现象。 等孟青玄忙完,甩着衣袖笑着回到柳弊身边,他绷不住内心的惊奇,迫切想要与柳弊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 “帮你忙的这位李兄,唯有亲眼所见,才明白他手段有多高明!能不能告诉为兄,从哪儿挖来的人?” 孟青玄最喜这种江湖人士,没事时常跑到山水之间去寻亲访友,挥霍大把的钱财,只为交个朋友。 “大哥,注意点场合,你的身份是御史,大家都盯着你看呢!” 吴青玉劝说兄长不要在这里谈论些题外话,当下最要紧的是顺利完成祈福祭祀。 几位祭司穿着应当的服饰,早已在旁边恭候,孟青玄跳脱的姿态被他们尽收眼底,私下里相互嘀咕着,这位御史大人的癖好究竟有多古怪。 上年纪的御史穿着严肃整齐,却唾沫横飞,和另外几名官员大谈特谈些江湖趣闻,一点儿也看不出是来为地动祈福的。 孟青玄聊的不尽兴,有点闷闷不乐,柳弊赶紧把话题调转回祭祀上面。 “祭品已经摆放到位,乐师也准备妥当,就看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了。” 柳弊讲话时,还不忘为孟青玄介绍进奏院的两位。 撰写文稿刊登官报,孟青玄不仅知道这套流程,还时常会关注其上的消息,总结一句话:全是放屁! 天道好轮回,现在他自己要变成这个屁了。 “我的好弟弟!能不能让他们别写我名?大家都清楚官报上没好事,我在外面好歹是有点名声在的……” 孟青玄不避人,当面就求柳弊高抬贵手。 柳弊看向崔焕,后者面色坦然,眼里只有柳弊。 他唯柳弊马首是瞻,特别是来到进奏院后,听这群昔日同僚如何吹捧柳弊,赞美之词溢于言表,便愈发对他崇拜。 此行前来能与柳弊共事,崔焕心里都乐开了花,哪里还顾得上旁人。 孟青玄对他一阵求饶,崔焕自巍然不动,可把御史大人给憋得不轻。 “我自己受委屈些,假地动的事,就算在我头上,其余不太中听的事项,尽量都往我头上安插,如何?” 柳弊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孟青玄闻言欣喜不得,连连点头答应。 “不过我有个条件,老哥得同意才行。” 话锋一转,柳弊说出需要他配合假死一事。 说的委婉,还担心孟青玄听了翻脸,毕竟是不小心就要命的事。 不料刚给说完,孟青玄拍手叫好。 “好极了!本以为主持祭祀无趣,还是老弟你懂行!这么刺激的事情下次若有,早给我说!” 他的反应把柳弊给弄糊涂了,又把话仔细说明一遍,孟青玄直愣愣点头称是。 “你说的不是浑话?这飞镖要是结结实实扎上,你会死的!” “别看我个高,身上功夫是有的!让他们尽管放马过来,老子照单全收!” 孟青玄说罢,浑身和抽搐一样,给柳弊当场打了一通王八拳。 这本事还没柳弊高,周围护卫看着新鲜,忍不住起哄叫好。 “你看看!大家的眼光是雪亮的!这买卖我接了!” “谈论什么买卖?让老朽也听听?” 一个沉默的声音,打破了吵闹的氛围,孟青玄闻声扭转脑袋,发现有面熟的老叟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后。 这人面熟,自己多半是在某处偷鸡摸狗的地方见过对方。 “原来是知府大人来了,我等繁忙未能远迎。” 柳弊可认得此人,年过六旬还在官场驰骋的临安府头牌,知府宋况宋大官人,别看一把年纪了,还是个风流老爷。 爱听人唱曲弹琴,据说还精通女红,没事喜好逛胭脂水粉铺子,仗着自己年纪大了,很少在府衙里坐班。 若不是他如此放任不管,临安府的官吏,也不会与外面四处勾结,闹得乌烟瘴气。 王通判远远见到自家主事的大人来了,换上好脸色赶紧凑过来。 “宋爷!多日未见,您这是又去哪儿玩耍了?” 这话一点水分不掺,王通判确实许多天没有找到知府了,连签字盖章都是随从送去。 宋况摸着胡子,哈哈笑道:“趁着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去快意人生,不比枯燥坐班要好?” 王通判习惯知府的脾性,丝毫没有对这话感到诧异。 “我们南厢的厢兵,就因为他死伤数百人,这事我刚想找您汇报……” “嗯?死这么多?把南厢的官员全撤了吧,不然传到上面会死人的。” 宋况想都没想,武断作出决定。 王通判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那他呢?他才是罪魁祸首!” “你想让我得罪柳大人?能从小吏越级提拔为礼部要员,怎会是无能之辈?你少给我惹麻烦,不然你也一起卷铺盖滚蛋!” 宋况对王通判的指控置之不顾,一心认定柳弊是好人。 王通判气不过,愤愤不平退回原处,面如猪肝色,嘴里含混着不知在骂什么词。 “话又说回来,南厢隶属于临安府衙,就这样便宜你,于我脸上无光。” 知府的话给足了柳弊思考时间,与对付王通判不同,这是官场明面的交易。 “春宵楼那边,礼部也是受害方,据我所知现场还有翰林院插手。” 翰林院时常会搬弄是非,是典型的搅屎棍,没几个人喜欢。 柳弊说罢,宋况马上收起轻浮,眼神透出一股狠辣。 第107章 御史登台 “翰林院的还去逛青楼?他们自视清高,巴不得把城里的勾栏瓦舍都剔除出去,不会也来这里凑热闹吧?” 要说进奏院的官报使人身败名裂,翰林院的笔墨,足以覆灭九族。 天子看了翰林院专门写的抹黑文章,不会无动于衷,也难怪宋况会小声询问柳弊。 “没看见翰林院,但外界有风声说皇城司来人,就混在他们之中。” 一个翰林院还不够,柳弊又搬出皇城司,他这边一提及,马德紧随着恰到好处插了一句话。 “知府大人,我也听说有皇城司潜伏在附近,原来大家都知道!” 都知道?怎么就我不知道? 宋况看向身后临安府衙的大小官员,他们全都摇头晃脑表示不知。 “王利!给你定个办事不力,罚三月俸禄,最近就去家里好好歇着,别来衙门里惹事了!” 王通判可以说是飞来横祸,他还想为自己争辩,却发现知府在朝自己递眼色。 此时他后知后觉,才明白此举是知府在给开脱罪名,别说三个月俸禄,罚他三年也行! “下官知错!下官这就走!” 王通判头也不回领人离去,看他那样子不像是受罚,更像是得到褒奖。 送走一个麻烦,柳弊心情稍好,在宋况引荐下,去一一见过参与此事的官员,除去地方基层的小官,其余多是与礼部相关联的。 更多是来看热闹,想一睹祭祀盛事场面的闲散人等,张仪案站在高台一角,不停挥动手中双色令旗,四方鼓声擂动,乐师和穿着祭祀打扮的舞女登场。 完整的祭流程,是欢快轻松的,鼓乐一响,引来忙碌一天的人们,围在木栅栏外向内眺望。 他们眼里看到了舞动的婀娜身段,也看到高台下面簇拥着的官员,位于正中的那几位才是主角。 三座由未曾蜕壳的粮食堆积成的小山,几乎与高台有同样高度,一张长条桌堆满祭品,三根通天香被点燃,冒着幽幽烟气,使闻到的人心神安宁。 来自地动中心的灾民,听到悠扬旋律后,竟开始掩面哭泣,那声音凄怆动人,连上天都忍不住,用乌云遮住了脸面。 每逢祭祀,总有阴风起,张仪案看到旌旗招展,旗帜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立刻翻转令旗,让人将耸立在八方的火盆点燃。 桐油混杂着木柴燃烧,散发出一股独特的气味,穿过人群缝隙,飘向更远的街巷。 近日来市井流传出许多关于地动的传闻,当朝廷决定举行祈福祭祀,一切流言蜚语全成了事实。 要说不会慌乱,这是在骗人,百姓都在等待祭祀顺利,自发送来些瓜果蔬菜和鲜花等物,作为他们的一份心意。 祭祀是向天地索取,所以千万不能吝啬。 以往临安城里时常会有大小不一的祭祀活动,以往时候柳弊都是看客,今次作为主导者,还未曾登台,就已经有些冒汗了。 心思再缜密沉稳的人,也需要时间来适应,没有人生来就会这些。 佩刀的护卫扛着太师椅来到高台布置好,侍从端着热茶糕点,摆满每一座茶几。 等张仪案的令旗终于停下来,就有礼官请诸位大人上台观礼。 孟青玄走在最前,往后半个身位是吴青玉和柳弊,他们三人先行,后面才是临安府的官员。 似是察觉到柳弊的异样,吴青玉低声揶揄道:“没想到还有你拿不准的事情,上去坐着喝茶而已,以后你会经常这样。” 礼部的官员,很少会亲力亲为,习惯当大爷坐着收钱,才是这边的为官之道。 被吴青玉说教,柳弊翻了翻白眼,予以还击道:“这话还轮不到你来说,你这么守规矩,在礼部真可惜了。” “此间事毕,我带你去见个人,算是给你补上送螃蟹的功劳。” 吴青玉罕见地向他透露风声,表明螃蟹的事情还没有完。 柳弊把脸一沉,苦笑道:“现在我看到横着走的就打怵,要是能帮我搪塞过去,请你吃饭。” 两人交谈间,走上高台落座,屁股接触椅子的瞬间,柳弊就感到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自己,监视着一举一动。 其他官员有说有笑,喝茶吃点心,没有任何拘束。 孟青玄更为自在,耸耸肩来到台前,面向四面八方的观众,宣布祭祀庆典的开始。 “祈地平安!月华庇佑!愿人间无有灾厄!” 他的声音高亢洪亮,那副严肃的面容,使得柳弊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反差感。 “献牲畜,奏盛乐,唱弘歌!” 捧着祭祀专用礼器的乐师们,奏响玄妙节拍,在火光映衬下,祭司领着人们载歌载舞,围绕着粮山不停舞动。 茉莉等人挤在观众的最前排,炯炯有神望着祭台这边。 许多北人社的成员都过来捧场,他们希望这短暂的太平日子,能变得再长久些。 谁都没有注意到,从队伍的末端,混进来许多带着短刀的不速之客。 他们混进人群里,快速靠近那些服饰穿着不错的人身旁站定。 孟青玄站在高台正中,念诵着祭祀规章,在心里默默掐算着一刻钟的时间。 “快到一刻钟了。” 柳弊同样在观察周围人群里有无异样,左右却怎么也看不到石上流的身影。 一流的飞贼在行动之前,绝不会暴露自身行踪。 “我想了想,还是不能让大哥冒风险。” 吴青玉要起身,被柳弊伸手拦住。 “他家世显赫,不能死在这里。” “江湖约定,石上流不会真杀他。” “你来担保?若孟青玄身死,不止是你,连同柳家都将连根拔起,死无葬身之地!” 吴青玉忽然想起,自己曾调查过柳弊的家室。 他虽无妻无子,却有一宗族,是城西湖畔的柳家,以制作手工艺品为生,柳家巷里里外外能有三四百口,全是柳弊的亲戚。 千里迢迢赶到临安城,还能有如此规模的家族,想必祖上也曾辉煌过。 只是不逢时运,沦落到这般田地。 柳弊的弱点很少,宗族就是其中之一。 第108章 地动山摇 果然,当柳弊听到事关宗族时,总算没有辜负吴青玉的期望,脸色阴晴不定许久。 “孟青玄背后的势力,真如你所说?” 柳家从富贵人家一落千丈,到如今织席贩履勉强生活,太大的落差使得族中长辈无法承受,在一年光景里接连去世。 就算再与宗族不合,血脉相连的亲人,还是令人难以割舍。 柳弊明白,自己必须做出改变。 “那我心里有数了。” 孟青玄不能死,必要时只能换做自己来挨这一下。 柳弊急中生智,为何不把准备好的假地动利用起来? 想到主意后,柳弊起身走到孟青玄身旁,肩并肩和他站定,挥手示意台下众人看向这边。 “各位街临街坊!鄙人就是从吴江地动中侥幸活命的采蟹使柳弊!大家多少对我有所耳闻!还有些一路追随我来,非要往我头上安一道灾星的美名!我不服!” 柳弊一亮嗓子,人群一片哗然,采蟹使的故事被说书人传唱,市井街巷里爱打听事的,都对他有所耳闻。 那些灾民更是止不住吵闹,开始往高台投掷些垃圾,以示愤怒。 “既然你们觉着地动是我引来的,各位敢不敢和我打个赌?我所引来的地动,不会伤人?” 柳弊双手背在后面,大有风度翩翩的公子形象,实则手指哆嗦着,手心直冒汗。 他在努力寻找石上流的位置,一刻钟顷刻便到,若与他没配合好,用身体也得把暗器挡住。 有宗族本家的牵绊,使得柳弊不能以命相搏来尝试。 万一赌错,几百口人就完了。 尽管这样对孟青玄而言,柳弊的这种想法太过自私,但没人会好心到替同僚被暗杀。 “吹牛呢!上面的官!土地爷还听你差遣?” “你要真做到了,我们就道歉!你是福星!” 灾民们最为激动,他们正是为此而来。 柳弊刻意放慢语速,挑动观众的情绪。 眼看场面快要失去控制,孟青玄侧过脸来急切问道:“你要作甚?再跳两段舞,给天地上香磕头就结束了,怎又横生枝节?” 先前商量好的剧本里,没有这一出。 “争取让地动和你被刺杀同时出现,这样大家看得比较真切。” 柳弊没告诉他实情,找了个合适的理由,让孟青玄继续配合。 与此同时,石上流终于现身,站在与茉莉东西相对的位置,狐疑地看向柳弊。 四目相对间,柳弊冲他眨眨眼,然后拍拍自己的胸脯。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异样所在,柳弊尽量给他比划清楚计划有变。 石上流摸出三枚柳叶镖,夹在右手指缝里,在发镖前还不忘先露一手。 “诸位稍等!且看我和土地爷唠叨两句!” 柳弊哼唧着,开始弯着腰摇头晃脑,又唱又跳围着高台边缘转起圈来。 不多时,柳弊忽然身形僵住,瞅着脚下一动不动。 观众抬头仰脖,生怕错过一丝细节,仔细看着柳弊。 经过约有十息,柳弊身子挺得笔直,双手举过头顶,摇晃着喊道: “吉时已到!土地爷!听我号令!来!来!来!” 柳弊说话时,正对着石上流,这话看似是喊的土地爷,实则在告诉石上流可以动手了。 每一个字都说的扣人心弦,像是颗石球,重重砸进人们的心中。 “土地爷真能听他的话?我怎么不相信呢?” “玄乎的很!或许真有点门道也说不准,吴江地动那么厉害,他都没事回来。” 高台上的话还没说完,人群里就有窃窃私语,对柳弊是否有这本事产生了动摇。 第二声喊出,地面上的土粒似乎开始颤动,有些人发现后,无法判断是不是自己看走眼了。 第三声喊出,高台四周不知从哪儿发出沉闷的轰鸣,像是猛兽睡醒的低吼,又像闷雷在乌云里翻滚。 “无事发生!他果然是在骗我们!” “狗官!骗子!快点滚下去吧!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灾民们所在的那边带头起哄,污言秽语铺天盖地而来,木栅栏被晃的摇摇欲坠,不安分的人跃跃欲试,想要冲近高台,亲手教训柳弊一次。 木栅栏的剧烈晃动,引发了附近楼房瓦片的掉落。 一片、两片、三片,越来越多的砖瓦抖动,如骤雨般砸进地面,乌云也在配合着翻涌滚动向下压来。 柳弊大笑道:“诸位久等!地动来了!” 躲藏在各处的工匠,随着李宛宁扯动主线,齐齐拽动手里的丝线。 刹那间地动山摇,街巷巨震、人仰马翻、孩童啼哭,特别是不久前已经受到过惊吓的灾民,敏感的神经再次被触动,赶忙低着头慌不择路,朝着四处乱撞。 “地动了!地动了!” 人群慌乱,潜藏在其中的刺客无所遁形,只得提前下手。 石上流在地动开始时,就纵身踩到木栅栏上,朝着高台撒手扔出柳叶镖。 飞镖刚飘进高台范围,高台下面的支柱就垮塌了。 冲天浓烟掩盖了一切,包括飞镖的去向。 不知孟青玄生死,只听见有呼喊救人的声音传出,禁军护卫把持各处通道,不许百姓慌乱冲撞了官员。 石上流看着烟尘深处的人影,内心对柳弊的钦佩更上一层楼。 柳叶镖并未命中孟青玄,在千钧一发之际,柳弊拉动孟青玄后背,使他没站稳打了个趔趄,飞镖打在他身侧的篝火架上,随着两人一同坠到地面。 柳弊呲着牙,眯起眼,挣扎着在废墟里找到飞镖,先往自己身上戳了戳,看出是能伸缩的假货后,用力对着孟青玄的胸口使劲一戳。 “快捂着胸口,把嘴唇咬破!我喊人来抬你!” 孟青玄比划着放心的手势,把口眼闭紧,哆嗦着很快面无血色,不多时就有鲜血从嘴角流出。 柳弊看罢,无奈说道:“你还挺上道的,快来人!御史被刺了!” 他的演技虽显得拙劣,但搭配高台外围的喊杀声,却显得格外真实。 刺客袭杀百姓,抽动短刀带出血线,泼洒的遍地都是。 血珠滚落在地,混杂着尘土,再被人吸入鼻腔,散漫到处的血腥味,使柳弊恍惚觉着自己又回到了吴江江畔。 第109章 刀剑如雨 这场面实在太乱了,马德扶着帽子,带领归正司的人夺路而逃,头也不回跑到半途,忽然想起这里是归正坊,自己的地盘闹出这样的大动静,他若临阵脱逃,免不得被人秋后算账。 “都打起精神来!回去救人!” 马德把腰间宝剑抽出,嘴巴斜歪着发狠,跺跺脚给自己鼓足勇气,拧过身子原路返回。 柳弊有言在先,他与御史商量好了,要与人相约演一出假死的戏。 可随处死去的百姓,被马德看在眼里,这看着不像是闹着玩的! “死人了!死人了!他就是灾星!” “不对不对!地动没砸到任何人,是有刺客破坏祭祀,暗杀御史!” 逃到边缘处的人们,看着火光中的狼藉景象,发现了事情的蹊跷之处,房屋坍塌恰好没有砸中任何人,躺在地上死去的,全是被刺客用短刀所杀。 百姓并非愚钝不堪,其中有机灵的人,稍稍稳定心神便发现了异样。 背着御史大人从烟雾弥漫的祭台废墟里走出来的柳弊,额角被砸开个口子,不停有鲜血流出,他的这副模样,被马邦记录在案,他蹲在角落里,笔尖转动画出了这幅场景。 “你还会画画?” 崔焕看的惊奇,俯下身来认真去看,马邦情由心生,一时没忍住就画了出来,听他这么一问,赶紧停手要辩解。 “官报是能印刷这种画的,你画的不错,继续。” 得到崔焕的允许,马邦喜出望外,“我这手艺是早年间闯荡江湖时,一位瘸腿画师教我的,他说我有这天赋呢!” 毛笔在他手中,画的可比写的要好太多,包括尚未逃离现场的刺客,还有被众人架着逃走的临安知府宋况,全部活灵活现出现在纸上。 “大哥!柳兄!这是怎么回事?” 柳弊刚露面,吴青玉赶紧凑到近前,装模作样大惊小怪,那声音快要盖过周围嘈杂了,相隔数丈远的人都听得清楚他说的什么。 “快救人!御史被飞镖打中要害,眼看没气了!” 护卫、随从、官吏,能动用的帮手全喊到跟前,七手八脚抬着御史大人赶紧去医馆。 王通判则幸灾乐祸说道:“御史要有个三长两短,老天爷都保不了你!我这就写折子往上递交!” 御史出事,还是在与这位礼部员外郎同来的祭祀活动现场被人刺杀,这也是大罪一件,足以让柳弊人头落地。 他可没心思逗留,瞅准机会领着随从偷摸溜走,趁乱返回官署,找纸笔去写折子。 要是扳不倒柳弊,他就得倒霉,官场的斗争向来如此。 送走装死的御史,柳弊转回身来再找其他人。 茉莉拿着匕首,突然暴起击杀掉附近的几名刺客,从他们衣服内衬里找到了黑市独有的疤痕印记。 “刺客是黑市来的!刺客是黑市来的!” 她的振臂高呼,被在场许多人听清楚,同样也引来了暗处的危险。 一声崩天裂地的弓弦扫动响起,刚把视线投过来的柳弊,不仅听到这个突兀的动静,还看到一根特殊的羽箭从自己眼前划过。 羽箭通体漆黑,散发着令人胆寒的亮光,掠过柳弊所在,笔直朝着茉莉飞射过去。 再想喊已然来不及,柳弊眼睁睁看着羽箭靠近,却没法子阻拦,心脏都为之放缓跳动。 “茉莉!躲开!” “当啷!唰!” 先是羽箭被一道寒光劈开,柳弊的提醒随后才到,茉莉身前站着位白衣剑客,正是他的突然出现,才救下了茉莉的性命。 剑客步履不停,双脚发力向前三两步,竟然腾空而起两丈高,踩在没完全倒塌的房檐上,又是往上窜了窜。 在较远处的一座二层小楼里,又有三根羽箭连珠射出,想要阻止来者。 柳弊则趁机跑到茉莉身旁,把她带往兵丁护着的安全去处。 “月照的武艺还真厉害,他们俩人一个暗杀一个救人,挺奇怪的。” “杀人的刺客身上有黑市的印记,他们是黑市派来的,我看过不会有错!” 茉莉很快就从震惊中恢复,再次重复一遍她所见到的事实。 柳弊不明白为何黑市要过来搅合祭祀,这样对他们没有好处。 回想起薛白眉告知,解疑答惑还需自己亲自去黑市一趟。 “薛道长神通广大,居然连这里都算得出。” 茉莉再问救自己的那个大侠,因何会出手相助。 “飞贼相好的,艺人团行派来刺杀过我,他俩是敌是友,我也弄不明白。” 两人与柳弊的关系若即若离,连他自己都品不真切。 花花太岁死在春宵楼,法聪和尚又刚让高岚所杀,暂时想不出艺人团行是谁在调兵遣将。 看两人的做派,应该是在为某人做事,翰林院那边交给吴青玉来问,自己不方便露面。 柳弊心里稍有后悔,原本搭了出假地动的台子来唱戏,结果被黑市拆台,死了不少无辜百姓。 来自黑市的刁难还没完,更多的弓箭手从四周断壁残垣后忽然现露,挽弓搭箭朝着中间攒射。 幸好有盾兵及时隔断,才没酿成大祸。 “高岚呢?高岚何在?” 柳弊这才想起这位,好一阵子没见到他了。 “柳兄亏你还惦记着我!我在这儿!” 远处的房顶上,高岚手持单刀,正与两个黑袍人对峙,他们从假地动开始后不久,就在这儿转圈圈。 高岚肩膀僵硬,高手对决全看势头,他已落入下风,再不主动打开局面,必会死在这里。 听到柳弊的呼唤,高岚立刻来了精神,他的呼应打破僵局,黑袍人明显分神顾及身后,就在这时高岚动了,甩手扔出单刀,侧身一个翻滚落下房顶。 再回神去追哪里还来得及,高岚一溜烟跑向柳弊,边跑边喊救命。 “老万!帮我救人!” 柳弊一声令下,万全吐了口唾沫,双手握住大斧,大步流星冲去,与高岚擦肩而过,朝着追来的黑衣人挥动斧子。 黑衣人不含糊,敢不躲不避用手里的刀硬接斧刃。 万全把牙关紧咬,使出吃奶的力气。 咔嚓!两把断刃旋转崩飞到半空,两道血柱泼洒,染红了万全的衣袍。 第110章 一个接一个 月照追到的弓箭手,是个素袍黑面的黑市使者,两者相距不过两丈,此人竟还敢继续挽弓。 弓箭手被近身,几乎是死路一条,月照没在意,随手一剑去斩。 弓弦响动,剑刃受阻,月照惊讶之余,发现对手消失在原地,刹那光景就与自己拉开相当远的距离。 “你是黑市哪位使者?怎么没见过?” 月照与黑市打过交道,知道几位经常露面的身份,他们都没有用弓箭作为武器的。 “少废话,艺人团行的叛徒,墙头草必死!” 黑市使者的嗓音特殊,听起来令人不舒服,像是昆虫摩擦翅膀发出的刺耳爆鸣。 两句话的交谈,换来连珠箭的疾射,月照每次挥剑劈砍,手腕都会承受巨力。 好强的劲道!月照向后边打边退,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这位弓箭手的本事超乎预料,武艺不亚于自己。 越是这样的对手,月照越是充满战意,剑客面对挑战,从来不会退缩分毫。 左手往口袋摸出几块鹌鹑蛋大小的光滑石头,一拧手腕就打出去,逼着弓箭手不得不去躲避。 “还会用暗器?” 弓箭手也感到惊讶,剑客所用向来是堂堂正正的剑法,鲜有人会去练暗器招数。 月照没有言语,一味甩飞石来不断接近对方。 箭袋里的羽箭被使用一空,反而被月照近身,黑市使者倍感压力,只得把长弓一横,当做棍子来用。 月照的剑法凌厉,黑市使者的近身搏杀招式同样新奇,竟能凭一把长弓,和她打的有来有回。 黑市使者从来没这样的狠角色,他们多是仗着人多势众来办事,单挑并非是强项。 打斗约有三十多个回合,月照的体力见底,剑招速度放缓许多。 黑市使者见状,忽然向前虚晃一招,然后腰部发力,用向前冲的姿势往后跳出战圈,仰面从后窗落到了外面。 “来日方长!下次再打!” 本来就是偷袭茉莉,一击未曾得手,与月照继续纠缠下去没有意义,黑市使者果断选择了撤走。 月照不舍,向前鱼跃跳下,不舍地继续追击过去,她对黑市使者的身份感到好奇,想知道临安城里何时来了这样一号人物。 黑市使者的离开,才正式掀开了闹剧的序幕。 刚想准备指挥官兵进行善后的柳弊,再次被重兵围困。 一群不知有多少数量的山匪,穿着破烂衣服,拿着不同花样的兵器,出现在废墟四周。 似是早有预谋,就等着临安府官员撤走,柳弊等人还在现场的节骨眼上突然发难。 “你们是哪里来的毛贼!就不怕被城内守军绞杀吗!” 柳弊粗略一数,这些山匪用布条蒙面,人数比自己这边多两到三倍。 即便禁卫和厢兵装备精良,能以一敌多,架不住刚经历过假地动,又在这儿劳累一天,对方养精蓄锐许久,此消彼长下,还真不一定能分得出输赢。 没人搭理柳弊的质问,山匪步步紧逼,不停收缩着包围圈。 万全那边刚完事,还在得意自己的力气时,就看到山匪从四面围拢,把此地变成了一汪死水。 “柳大人!出大事了!城里怎么进来的山匪?” 临安城每年都会闹出些匪患,可没有这么大阵仗的,城防司那边难道都闭着眼看门? 不光完全不解,刚带着归正司众官吏返回来的马德,同样不能理解。 “我是不是看错了?哪儿来的这么多人?你们帮我看看!” 马德嘴唇上下一碰,哆嗦着问身边人。 众官吏吓得腿软,他们哪里遇到过被山匪围困的境地,有几位腿软的当场昏倒过去。 “头儿!不像是假的!看那打扮,确实是城外山匪无疑!” “来这么多?岂不是里面的人必死无疑了?就是蚂蚁搬家,也能把围着的人都收拾了……” 众官吏颤巍巍不愿向前,马德更是直咽唾沫,他行事作风向来是谨小慎微,能避免与人冲突最好。 “小命要紧,我们得撤!” 马德把宝剑收起,猫着腰就要往回跑,走了没两步就又停住。 “不对不对!这里是临安城里面,天子脚下能容忍发生如此荒谬的事?军巡铺那边很快会发现异样,这些土匪一个都跑不了!” 自己是归正坊的父母官,若临阵脱逃,必将被人诟病,这里的事不会掩盖的住,到那时归正坊还在不在,都是两可之间。 况且马德不相信有禁军和北厢的厢兵在场,还能被山匪全杀干净了。 “你们怕不怕?归正坊遭此大难,归正司不能不管!” 马德再度抽出剑时,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众官吏听主官这样说,各自内心的杂念迅速湮灭无形,态度变得出奇一致。 “连马头儿这么怕死的都说了,我等还有何怨言?” “归正坊里本就是有我等的亲朋好友,这里遭难,我等是官吏,决不能跑!” “和他们干了!抄家伙!” 众官吏拿出兵刃,随着马德向里疾走。 山匪同样知道时间宝贵,缩进的步伐愈发快了些,眼看到应战的距离,万全大吼一声,领着厢兵就上。 柳弊也把宝剑紧握在手,随时准备应战。 “若战事胶着,你找机会跑出去,给礼部送信,找吴青玉帮忙。” 茉莉闻言一愣,指着东南方向禁军护着的铁桶阵里,吴青玉就在其中站着。 “老吴没走?他没护着孟青玄离开?” 柳弊哀叹一声,这场面可怜书生了。 “好贼人!敢进归正坊撒野!也不问问我们北人社同不同意!” 西北方忽传铜锣声,诸葛慈手持链子锤,骑在马背上,有几分女将军的飒爽。 身后带领着一群穿着木甲、手持棍棒的汉子,是北人社临时拉起的队伍,为了来帮柳弊解围。 北人社暗藏的手段不能暴露,宁愿用人命来填坑,那些死士也不能见光。 诸葛冕这步棋算错了,等官兵与山匪一接触,柳弊瞬间就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们的招式手段,绝对经过训练的! 与官兵搏杀,不落下风! 第111章 冤冤相报 “他们不是山匪!事情不太对!” 北人社的人完全不是对手,用棍棒怎么能抵挡得住刀剑,仅是一个冲锋,诸葛冕身旁就没了人。 阵型被冲散,诸葛慈也从马上被打落,父女二人相隔两处,只能听到相互呼喊的声音。 诸葛慈尽其所能挥舞链子锤,逼退不断靠近的敌人,普通山匪不会有这种本事。 黑市神通广大,没人知道里面的勾当有多阴损。 她的武艺是跟前来书院拜访的江湖侠客学的,诸葛冕上了年纪,身无武艺傍身,在刀光剑影里,心神不觉间变得慌乱不堪。 “阿慈救我!阿慈救我!” 诸葛冕鬓发蓬松,汗水湿透衣衫,双臂不知被利器划伤了多少口子,鲜血不停流淌。 听到父亲的呼救,诸葛慈几次想要尝试靠近,都被山匪逼退。 “柳弊!柳弊!救命啊!救救我父亲!” 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身陷重围,近在咫尺却无力施救,那种将死未死的局面最是折磨人。 柳弊当然听不见她的呼喊,置身于混乱中心,连冷静思考都做不到,何谈掌控局势。 “吴青玉!你为什么不走!” 他本该随着护送御史的队伍先离开才是,怎还留在这里指挥禁军护卫? “大哥说要用禁军护你周全,我要离开没人能指挥他们,所以我不能走!” 吴青玉手持利剑,大有沙场点兵的将军派头,禁军的阵型依旧保持完好,没有山匪能扰乱分毫。 柳弊不得不承认,在许多方面自己都不如吴青玉。 “北人社好像来人助拳,被打散了!” 吴青玉靠那边比较近,有手下人看到北人社的糟糕处境,立刻禀报主将。 尽管兵力捉襟见肘,吴青玉还是分出一支小队,去帮衬北人社。 柳弊听到后,心急如焚想要靠过去,胳膊却被茉莉拉住。 “不能往那边去!山匪太多了!” 茉茉莉双目抖动不已,显然是受到惊吓过度,全凭个人直觉做出判断。 敌众我寡还敢擅自移位,稍有不慎就会被突破。 柳弊紧握拳头,望眼欲穿看向北人社所在方位。 那边的喊杀最为激烈,诸葛冕周身已无一人庇护,山匪也看出来这个老头必死,索性开始围着他戏耍逗弄起来。 诸葛冕环视四周,知道自己回天乏术,脚步扑朔间,踢到了一把散落的刀。 “史书会记着,百姓也会记着,在江南的临时都城里,竟然会发生如此荒唐的事!” 诸葛冕捡起刀,声嘶力竭仰天长啸。 “忠勇武!奋兵戈!催余烈!杀奸贼!” 宛如千年前的苍凉咆哮,借着诸葛冕的喉咙,传遍了整座归正坊。 不知此事的归正坊居民,像是听到了这个声音,纷纷抬头往同一个方向看去。 “爹爹!爹爹!” 诸葛慈听到父亲绝望的告别,不顾身边人的劝阻,拼命向前搏杀,想要来到父亲身旁。 沙场上的匹夫之勇,只会让人更快接近死亡。 诸葛慈头脑发热,双臂顷刻被刀锋划伤,留下几条深刻的伤口。 剧烈的疼痛暂时抑制住了心中的怒火,也就在她停顿的同时,诸葛冕挥刀自刎,自绝于女儿面前。 相隔着几丈的战场,诸葛慈从一条缝隙里,看到了父亲血溅三尺,尸横当场的画面。 她的头脑在父亲倒地时,就变得一片空白,再无力去思考以后的事。 随之而来的汉子们,见诸葛冕自刎,顿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战意,全部缩回到诸葛慈身边,不顾一切拼命向外冲杀出去。 柳弊也听到诸葛冕的呐喊,等他在繁乱景象里找到诸葛冕的位置所在,正好看到他自刎身死。 “诸葛冕死了!” 自己还没为北人社找到望月楼的名单,诸葛冕先身死,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手里有死士护卫,为何不带来防身? 真以为自己是君子?若那些护卫同来,再难堪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诸葛夫子还是太爱惜名声了!吴青玉!让你的人把尸体抢回来!” 等支援过去的禁军到地方,能做的只有扛起诸葛冕撤回来,山匪在最外面还围着一层没有进战圈,防止有人能突破逃走。 算盘打的很好,可惜此地是临安城里,住在归正坊的居民是出了名的团结,不等各处望楼、军巡铺察觉异常,就有人报了官。 北厢的厢兵即刻集结,更有人往戍卫营送信,带来更多的援军。 柳弊指挥着兵丁苦苦坚持,万全最为勇武,接连杀退数次搏命的冲锋,他浑身浴血,都快要看不出他是人是鬼了。 眼看圈子还在收缩,无数人倒在血泊里,山匪却仿佛没有尽头,柳弊的心渐渐凉了下去。 对方玩命的冲杀,不计后果的往前,只为缩短消灭他们的时间,黑市不知付出多少代价,才设下这一出杀局。 “疯了!全疯了!他们开始用人命去填了!” 吴青玉领着禁军与柳弊兵合一处,纵然是戍卫营出身的老兵,也经不起三五成群的饿狼扑食。 “现在不是计较损失的时候!准备挑些精干人手,朝外冲吧!” 柳弊已经开始打算准备最后向外冲锋了,再僵持一段时间,他们必将死在这里。 “柳大人!快让我进去见柳大人!我乃是归正使马德!你们松开!” 马德蹦跳着挤开兵丁,一脸焦急地来到柳弊面前。 “归正司没有孬种!我们从外面又杀回来了!” 或许是先前北人社的冲阵,使得山匪换了个思路,把人全放进口袋来全部绞杀,比腹背受敌要好。 归正司这几十号人,稀里糊涂居然真杀进来,柳弊一见到马德,赶忙问他有无派人去找救兵。 马德愣了愣,尴尬答道:“柳大人,你看这不是事出紧急,我一心想要来救诸位大人,忘记去找……” 他自己都觉着糊涂,没找来救兵,指望归正司这些酒囊饭袋,不堪大用。 正当柳弊郁闷不已,觉着破局无望时,忽听见几声铜锣声,突兀地响彻战场。 “当啷当啷当啷!” “神魔降世!凡人退让!” 许多挺着花枪,背插飞刀和盾牌的花脸,怪叫着呼啸而来! 第112章 戏子之约 “这是些什么人?” 瞧着那怪模怪样的,个个脸面古怪,被浓墨重彩遮住五官,看不出谁是谁来。 柳弊疑惑不解,难不成是一群戏子? 自己好像与他们非亲非故,先前也没什么交情。 只见这些状若神魔的人,把手中花枪舞动的密不透风,或是用枪尖挑刺,或是甩出飞刀去扎,百十号人如猛虎下山,用尽了江湖手段,把山匪杀的人仰马翻。 还有此起彼伏的声乐,诡异的音调不同于日常所听的旋律,听着令人心惊肉跳。 这群人在动手时,口中还不停发出呜咽的怪叫,手段凌厉刁钻,下手毫不留情,山匪不知他们的底细,几个照面就被杀的不敢迎战。 为首一人身穿亮色青袍,拖地的披风里哗啦啦作响,每次旋转舞动,都能带起一砰蓬血雾,仔细看去会发现在披风内侧,竟全是精铁打造的细密鳞甲。 铁鳞片边缘风开刃,随着他的身法,化作收割生命的镰刀,打着旋好似陀螺,笔直朝着柳弊所在而来。 这人双手各自捏着把造型奇特的盾牌,不过水盆大小的盾牌边缘,同样是用开了刃的铁皮包裹,沾之既伤、碰到就亡! “好像是许老板!柳哥!我们有救了!” 待对方靠近些,茉莉看清此人的装扮,忽然欣喜嚷道。 “给你铜箭符的那位?看样子像是唱戏的,他该归艺人团行那派。” 柳弊不认得许老板,勾栏瓦舍的戏子,多与艺人团行有些交情,跟自己可是死对头,怎会来帮忙? 茉莉摇头否了柳弊的判断,“许老板是一等一的角儿,岂能和艺人团行那些混迹一处?他认得许多官员,很受人尊敬!” 下九流里最有机会翻身的,当属这些戏子,弄不巧被什么高官看上,略送人情赏赐,就足以翻身。 许老板能求来铜箭符,可见他身份不凡。 “你既然去求的他,用的什么去交换,让他来拼命?” 柳弊这一问,算是把茉莉给问住了。 茉莉眨眨眼,如实说道:“没有交换哇,许老板待我不薄……” “怎会如此?玩命的买卖,无利不起早的戏子,不可能来多管闲事。” 茉莉也说不出里表来,反正许老板实实在在是来了。 柳弊琢磨不透,也没心思细想,这百十人的身法招式都熟练非常,估计都是临安城里戏班的熟手。 唱戏的是半个武行家,这话说的一点不假,假把式当真用,也有三分威力。 山匪们被打的七零八落,眼看着阵型离散,即将被杀出破绽时,又是几道羽箭破空而来,当场射死几名冲在最前的,才勉强止住颓势。 被月照追去的那名用长弓的黑市使者去而复返,这次前来不仅他一人,还带着三十四位手持强弓硬弩的好手,站在高处向下射出去箭矢。 没防备的人被射成刺猬,眨眼间躺倒一片,许老板用披风挡在身前,箭矢居然也无法穿透这层鳞甲。 黑市使者看的出奇,亲自射出连珠箭,仍然被许老板用身法脚步卸去力道给化解了。 对自己箭术非常自信的黑市使者,不相信有人能用披风就拦住夺命箭矢,挽雕弓如满月,向前紧走数步,高高跃起试探着瞄准他的脑袋。 许老板把双手的盾牌凑到一起,顶在自己头顶,将身体使劲蜷缩到极致,硬生生挨了这一箭。 依旧没事!箭头碰撞冒出火花,发出一声巨响,许老板身子向下矮了矮卸去力道,不过还好站的稳当。 “他应该就是贼首了,把他收拾掉,围困差不多就能解了。” 许老板偷眼去看,扫过黑市使者周围,唱戏的眼多尖,一眼就看明白局势。 黑市使者也看出许老板不是一般货色,和刚甩掉的那个女剑客一样难缠。 “敢问你是哪儿来的?蹚这浑水不值得!” 许老板冷笑道:“玉章之约,性命奉陪,你们黑市不讲江湖道义,没话和你们讲的。” 黑市使者明白这玉章的意思,他此前没亲眼见到过所谓的玉章,今日听他说来,才知道其中意味。 “不怕死就继续,我不介意把你们全杀了。” “没牙的老虎只会叫,看我怎么把你牙齿拔光!” 许老板整个人打着旋儿向弓箭手这边冲来,任何弓箭都近不得他身。 就在他们全神贯注盯着许老板看,想找到他破绽时,披风下面忽然飞出十几道铁片,把附近的弓箭手给射成了筛子。 黑市使者大惊,把长弓往身后一挂,双手从腰间摸出一条软鞭,对着许老板抽取。 从远了看去,和抽陀螺一样,许老板无论怎样旋转,都逃不开那条鞭子的追逐。 最后只得双手翻动披风,把鞭子抓在手中,双方各执一端开始角力。 谁能把鞭子夺到手,谁就赢了大半,这种角力要用到全身心的气力,许老板对此十分自信,跟唱戏的比气息悠长,那是吃饱饭撑得。 “怎么会这样费劲儿?一群戏子,还把你难住了?” 就在两人僵持时,忽然从废墟下面传出个说话声,这可把许老板给吓坏了。 没等他撒手,一根铁刺穿出,披风遮不住脚下,被一击穿透了左臂。 许老板吃痛,想要上跳来躲避,结果脚踝被人拽住,硬是把他拉入废墟。 一段激烈的沉闷打斗过后,许老板先一步回到上面,他整条左臂被紧随而出的黑衣人拿在手里,披风也变得破烂。 刚一现身,迎面就射来几道羽箭,这次许老板躲闪不开,被射个正着。 许老板倒退数步口吐鲜血,又被身后人拿着的那根铁刺戳中后腰。 “暗箭伤人……算不得本事!” 许老板没料到情况会急转直下,不知黑衣人是如何能藏于地下的。 “死了得了,那么多废话!” 黑衣人抽出铁刺,对着许老板脑袋就戳,想要结果他的性命。 许老板单手往丹田一拍,不知道哪儿鼓起的力气,竟然抖动身子,把披风炸开。 霎时间无数鳞片飞溅,把周围炸个精光! 第113章 名声狼藉 所有人都没想到戏子在最后还留了这么一手,黑市使者与那个从地里蹦出来的黑衣人,全然来不及躲闪,被炸个正着,当场就一命呜呼了。 同行而来的弓箭手,也死伤的七七八八,许老板捏着鳞甲碎片,踉跄着缓步走到黑市使者面前,把锋利的碎片戳进要害处。 一个接着一个,许老板强撑着破败的身子,走到每一具躺在地上的敌人身前,使出全力去补刀。 “许老板重情义,我等自愧不如!” 其余还能站起身的戏子,边往后退着边拱手,他们对许老板打心底里佩服,不是旁人不讲义气,但话事人身死,玉章之约自然取消,许老板的故事,要有人流传出去,才不枉他死在这儿。 茉莉见证许老板遭难的全程,她迫切想要对柳弊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不知该如何开口。 人是她请来帮忙的,结果却落得暴毙当场,许老板待她不薄,这份恩情自己无法报答,茉莉为自己的无力感到痛苦和绝望。 “别太过自责,要杀不出去,很快就会与他相见。” 退回到柳弊身旁的高岚,把刀都砍的卷刃,许久没有体会到双臂绵软无力的感觉,他已然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随时可能力竭倒下。 此等决绝局面,见多识广的高岚也没遇到过,他的安慰苍白无力,除非能带领大家杀出重围。 山匪的尸体堆积如山,几条能够逃生的道路不再拥堵,他们再打起精神尝试一次,没准儿就冲出去了。 茉莉的轻声啜泣,搅乱了众人的思绪,大家都在为命运不公而感到绝望。 “人不能白死!” 柳弊取出皇城司调兵的哨箭,对准上空准备发射。 此物升空,发出哨响,皇城司兵马顷刻便至,无论敌我一律镇压,哪怕对方背后是王侯将相,亦或者是皇亲国戚,皇城司一视同仁。 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利器,不到万不得已时,柳弊不好动用此物。 先前战事胶着,隐约还能看到赢的希望,许老板死的太过悲惨,使得他们气势涣散,再不喊皇城司来收拾残局,怕是拖不下去了。 刚要拉动哨箭,柳弊的手再次被人拽住,任凭他使劲也无法动弹分毫。 “哎呀!五郎哥,先不用急着动手!外面街道上到处都是兵!全来了!” 说话的是经常会偶遇他们的那个乞丐,不知是怎么混进战场的,恰到好处阻止了哨箭的发射。 柳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各条街巷尽头看到了军兵攒动。 反应过来的戍卫营和各军巡铺的厢兵火速集结,从外围快速渗透进来,等众人发现时,已经围成了铁桶一块。 山匪们知道自己无路可逃,便停下搏杀拉远距离,把刀刃对准自己的脖颈,竟然齐刷刷自刎倒地。 数百人无一幸免,在柳弊眼前自杀身亡。 场面之惨烈,使人忍不住干呕。 柳弊努力定了定神,还是觉着心慌意乱,身旁不乏有呕吐者,弯着腰不能直视。 万全把大斧砸在脚下,摘掉头盔低头默哀。 他们都是大宋的子民,受人蛊惑而来,在临安城里自相残杀。 本该上战场保家卫国的大好儿郎,却死在这种不明不白的冤屈里,为将之人没有不为其感到悲哀的。 赶来支援的军兵,被所见的情景吓住,迟迟不能动手来打扫战场,还是吴青玉憋着一口气,上前催促他们尽快把周围收拾干净。 归正坊这一夜难熬极了,月光所照之处,凝结在青石板上的血迹,被人用水一遍遍冲刷,尸体装进麻袋收敛,用马车运往城外乱坟岗埋葬。 这事情尽量做的隐蔽,在城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万全先行向柳弊告辞,他须指挥着厢兵来打扫现场,一时半刻抽不开身。 吴青玉随后也拱手离开,动用太多戍卫营的军兵,不能离开太久,以免城中别处生变。 “今夜过后物是人非,朝中难免有弹劾你的官员,我会找人帮你说明情况,在事情光明于天下前,你最好找地方躲一躲。” 他说这话,是在提醒柳弊,真正的问题才刚要浮现,也是在点崔焕,进奏院的官报无论如何,内容要向着柳弊这边,不然他指定没好果子吃。 崔焕冰雪聪明,一点就通,当场就表明态度:“柳哥放心便是,我主动请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提防这一步?晌午之前官报就印出来张贴各处,不怕那些宵小嚼舌根。” 进奏院的文稿撰写校正需要时间,崔焕不敢耽搁,与吴青玉一同撤出归正坊,各找各的门路去了。 高岚要把这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送信回望月楼,早就翻墙不见踪影。 还留在自己身边的,就剩下那个幸灾乐祸的乞丐。 柳弊愈发觉着他与众不同,等把手头的事情安排布置妥当,转回头来再与他较量。 乞丐抱着膀子,一脸得意之色,听柳弊质问自己,不以为然哼哼两声。 “别以为要饭的就一无是处,这临安城大事小情,哪一件能逃过我们的眼睛?我还就真告诉你,你要倒霉咯!” “少在那儿说风凉话!你要是说不出好听的,完全可以闭嘴!” 柳弊没心情和他逗乐子,既然他不愿意说自己的身份,便也懒得问了。 总之这人的身份有古怪,绝非表面看上去这样简单。 “五郎哥,好心奉劝你,还是找地方躲避一下比较好,不然大家的风言风语,能吃人的!你是进奏院出身,该知道其中厉害关系。” 乞丐说罢,趿拉着鞋就走,那身影潇洒非常。 真是个怪人,和薛白眉有一比。 柳弊摇着头,收了宝剑也要走,一转身就看到李宛宁几位,眼巴巴看着自己。 “柳大人,我等愿意追随您!” 李宛宁听到法聪和尚已死,自己大仇得报,更是对柳弊死心塌地。 铁板赵和扇子刘,本就想着跻身官场,从此摆脱下九流的身份,好不容易傍上这棵大树,岂能轻易松手。 第114章 女承父志 柳弊无心去应付他们,掏出些钱塞给李宛宁。 “大家有心跟着我,是高看我了,今夜凶险异常,先去燕赵酒楼住下,等我忙完了再说。” “柳大人当真不需我等护着?” 刘素不想离开,茉莉却挎住柳弊的胳膊,那意思不必说也明白,有她在就够了。 三人悻悻告辞,耳旁的嘈杂声随之渐行渐远,逐渐低沉直至消失不见。 连月光也变得柔和,好似天上来水落进地面,人们各忙各的闷头干活,视线里的事物,都在静静流淌。 柳弊忽然感到周身凄冷,说不出的难过。 茉莉靠得近,觉察到他的异样,好言相劝道:“生离死别是命中注定的事,柳哥即使再放在心上,也是无法改变的。” 当超乎常理的事情发生时,人们更愿意相信这是不可抗拒的外力所为。 柳弊在此之前也是和大家一样,信奉天地敬畏鬼神,但在许老板以命搏命时,这个素来有之的观念产生了动摇。 真就是人力不可为吗? 如果我能算计的更深些,真就不可预料这种事情吗? 自己制造假地动的聪明手段,被黑市的人利用,成了一桩无论能否灭杀掉自己,都稳赚不赔的丑闻。 想让御史假死,是石上流的主意,对方没在飞镖上做手脚,使自己再次相信了他。 结果就是重蹈覆辙,这次坑的比春宵楼那次还深。 石上流知道御史不能冒险来试探他的虚实,又忽悠来灾民,逼迫自己使出假造地动的拙劣办法。 一环扣着一环,自己被人算计死了,还蒙在鼓里。 事后仔细想来,柳弊气得不住咬牙,再遇到石上流,这笔账必须找他算明白。 技不如人被坑的事,又不好明说,只能闷在心里憋着。 “许老板的尸体被唱戏的带走,没有留在现场。” “等空闲下来,一起去祭拜他。” 戏子之间的感情,常人难以理解,他们的关系错中复杂,不是一枚玉章能完全概括的。 柳弊想找到他的尸体给予厚葬,结果搜遍了战场,也不见其踪影,这事只得暂且作罢。 “我们回家吧。” 再逗留此地百害无利,柳弊身心俱疲,动身往归正坊外走去。 茉莉紧跟着,不解问道:“家不是在归正坊那边,你走反了!” “没反,我们去柳家,归正坊不安全。” 若再遭遇刺杀,柳弊甚至都懒得还手了,无比心累的一天尚未过去,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休息。 这里发生的事纸包不住火,等天一亮,可想而知多少小报会刊登。 返回自己家中,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找到远离市井喧嚣的去处,好好睡上一觉,才是他迫切需要的。 “你不用返回风月阁?总跟着我,会一直走霉运的。” “我不放心,你走路都不稳当,况且风月阁派给我的任务没有完成,我也回不去。” 茉莉语气显得慌乱,一口气说出许多理由,眼神躲闪不敢看柳弊。 柳弊没心思在意,自己往前迈步时,双腿不听使唤地打软,若无人搀扶,等走到柳家还不知猴年马月。 两人相互依偎着,艰难走出归正坊,路过南阳书院时,那边悄无声息,空有些灯盏点亮。 灯火幽幽,似是感受到有人观望,便摇曳身姿以示友好。 初来时,南阳书院人进人出,读书声朗朗,热闹的很。 再经过,内里静悄悄的没有人烟,安静如鬼蜮。 “不知诸葛慈如何了,夫子那般死在眼前,想必是不好过。” 茉莉将这位年长些许的姑娘,早已视作自己的好友,任谁亲眼见到父亲自刎的场面,谁都会陷入重重的哀伤之中。 柳弊长叹一声,两人静静站在南阳书院的围墙外许久,等更夫吆喝过两声,才继续往前赶路。 临安城外小河边,离着护城河约有三里地的山水去处,修着一座精致小巧的墓园。 本是早年间成立的一位举人所修的私园,经过他后人的布置,慢慢扩建开放成为临安城的文人辞世后的归宿。 从战场上幸存下来的汉子,用破衣烂衫包着诸葛冕的尸体,抢逃出城外来,等诸葛慈稍后赶到时,众人合力已挖好了个深坑。 “小姐,送夫子最后一程吧。” 大家在北人社深受诸葛冕的帮衬,皆对文绉绉的夫子十分尊敬。 今夜夫子的果决,秉持了文人气节,还吐露出北人心声,他的形象在一剑自刎过后,在众人心中变得更加伟岸。 “大小姐,夫子能有这等高尚的身后名,你该感到开心才是,这也算是夫子的念想了。” 诸葛慈啜泣不已,有人好言相劝,越劝哭声越大,到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守在坟墓坑洞周围的人都嚎啕大哭起来。 他们是诸葛冕的门客,北人社在夫子的手中发扬光大,成长到能够维护他们生存的参天大树。 以至于到后来,大家忘却了自己的身份,是连当地乞丐都不如的北人。 能护着众人的并非北人社,而是当家的夫子自己。 当诸葛冕身死,这棵大树凋零,此时的人们才恍然大悟。 “夫子舍己为人,我们不会屈服的!” “临安城里不会无缘故出现那么多山匪!” 悲伤过了极点,转而迎来的便是愤怒。 诸葛冕的死,不会就此罢了,北人社的有生力量还在,诸葛慈还活着! 被众人起哄,诸葛慈内心躁动的火苗迅速膨胀。 “大小姐!黑市和艺人团行勾搭连环,那我们就去找望月楼!反正都是老家人!” 北人社与望月楼唯一的隔阂悄然消融,复仇带来的杀戮欲望不断高涨,即刻就要冲破枷锁。 诸葛慈屏住呼吸,亲手扶着父亲的尸体下葬,手指触碰到腰间挂着斑驳的木牌,上面写着“诸葛”二字。 这是从北方带回来的家徽,父亲一直带在身边,虽口中说着一家人在哪儿都一样,实则内心无时无刻都在惦念家乡。 “父亲放心,我会带领大家,回家!” 诸葛慈对着新培的黄土堆,暗暗发誓。 第115章 同哀一事 诗词里写得好,有道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诸葛冕的逝去固然悲伤,北人社得到年轻的魁首,也令人充满无限遐想。 北人社建立的初衷,是让北人相互帮衬,在陌生环境里生存下来,不受人欺辱,不被人排挤,仅此而已。 连去驰援柳弊,诸葛冕都没动用武力,把忠心耿耿的武士门客们留在家中等待。 他觉着去祈福观景不会打斗,带着棍棒足以防身,没想到山匪如此凶猛,真就杀的尸山血海。 诸葛慈望着众人安葬父亲,那块无字石碑立起来,有工匠仓促往上面篆刻名字时,伤痛居然出奇变得温顺,平静流淌进内心深处。 化悲愤为力量,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虽说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也是潜龙在渊隐忍不发而已。 一遇风雨才化龙,能否安然度过这关,才是考验诸葛慈能走多远的路。 “大小姐,北人社不能一日无主,夫子也不能白死!” 南阳书院后赶到的书生们,捧着曾经诸葛冕教给的书卷,围着新坟跪倒一片。 他们的哀嚎没有持续太久,更多的是义愤填膺,将书卷投入坟前的火盆里,攥紧拳头振臂高呼。 发自肺腑的呐喊最是振奋人心,读书识字的年轻人凑在一起,再加上诸葛冕的死讯,这把火再难熄灭。 诸葛慈竭力抑制住眼泪不再流出,她必须在抬头时做出抉择,是带领北人社去报仇,还是忍气吞声不予理会。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原来父亲时刻背负着这种煎熬,在书院点灯熬油,这样的死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她的头脑不如父亲那样缜密,在经受痛苦重创后,无法立刻做出决断。 “让我静一静,此事牵扯众多,不便妄下结论。” “大小姐,拖的久了,小心迟则生变!” 北人社里不是没有野心家,见到催促无用,语气就显得强硬起来。 诸葛慈斜了此人一眼,透出冰冷无情的意味,吓得对方赶紧闭嘴不再说话。 “十二个时辰之后,诸位请来南阳书院,我会告诉大家我的想法,现在还请给我和父亲一些独处的时间。” 书生们遵命,听话地先行离去,临别前还不忘拱手而别。 几个平日里的刺头,多有不甘心的想要继续说,诸葛慈手掌摸在腰间挂着的链子锤上,紧张的气氛迫使他们也转身告退。 北人社不可一日无主,失去主心骨的北人,如无根之浮萍,会很快被湍急的浪潮冲刷殆尽。 诸葛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自古以来任何家族、村落,想要长久存在,必然要使些非常手段。 她心乱如麻,根本拿不定这主意,跪坐在石碑前,对着新刻的字发呆。 不久前还叮嘱自己乱世已至,要多加小心的父亲,转眼间就变成这些歪歪扭扭的刻痕,她甚至不认得这几个字了。 “父亲,如果是你的话,会怎样做出选择?” 诸葛慈的发问无人回应,只是在墓园的另一端,同样有簇火苗升起,还有个清脆的啼哭声传来。 除自己之外,难道还有旁人半夜来烧纸? 临安城可没有这种风俗,诸葛慈怀揣着几分好奇,为父亲扫干净周围的地面后,就寻着声音摸索过去。 墓园里氤氲雾气很重,阴风阵阵吹的人心发凉,越是走得近些,哭声越是清晰可闻。 那人听声音应该年纪不大,哭的痛彻心扉,诸葛慈都忍不住几欲流泪。 这段十几丈远的路,诸葛慈却走的相当吃力,每一步都像踩在沼泽地里,深陷泥坑之中艰难。 等终于看到蜷缩在墓园边缘的人,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时,诸葛慈便放松了警惕。 她的到来没有打扰到少年,轻轻绕到这座连碑刻都没有、只立着一块木牌的坟包前,抬眼仔细看上面的字,写着“许九”这个陌生的名字。 不认识,或许是城中哪家住户的长辈吧。 木牌有些歪,诸葛慈忍不住伸手去给扶正。 这个举动,险些让少年惊到从地上跳起来,他摸出一把短小的匕首,双手紧握着转身对准诸葛慈。 “不许碰许老板的灵牌!” 诸葛慈与少年四目相对,互相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惊讶。 少年认得她,南阳书院父子的女儿,年轻人私下里都喊她活祖宗,性情乖张的不像是知书达理之人。 “你是御街那个小茶舍的跑堂伙计?” 那间茶舍虽小,却住着位唱戏的名角儿,好像就姓许。 小马赶忙擦擦眼泪站起身来,朝着诸葛慈恭敬鞠躬。 人家是夫子女儿,是书香门第,理应受此礼节。 “这里面埋的是谁?” “许老板。”小马语气萎靡,伤心答道。 诸葛慈疑惑,这位许老板正当年纪,又滴酒不沾,没什么花花肠子,怎会英年早逝? “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吗?” 兴是这样问略有冒犯,小马又流出两行清泪。 “为救柳大人而死,他被黑市的人所杀,我日后一定要为许老板报仇!” 小马恶狠狠说道,这话从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口中说出,却不像是玩笑话。 许老板无有家室,平时待小马如同家人一般,还在闲暇空余里教他些身段唱法,一点儿没有藏私的意思。 当他被领着茉莉去求人,小马送完了玉章后,并没有回到茶舍睡回笼觉,而是偷偷跟着大家,一起来到归正坊,见证了这场惊天搏杀。 他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在临安城里能够发生这般规模的混战。 也没见过行事和善的许老板,用出大显神威的真功夫。 等众戏子把许老板的尸体抢出来带到城外,小马跪求着大家,为他找来衣服裹着,埋进墓园里。 不然许老板就得丢进乱坟岗,和那些孤魂野鬼同住一处了。 生前登台赢得万千喝彩,身后却落得如此凄惨下场,要不是有小马为他哭泣,等天一亮,世间再无人记得有他许九这人。 “黑市,又是黑市,我的父亲也因他们而死。” 第116章 柳家巷 两人同哀一事,再交谈,关系不觉间便更进一些,双方放下了提防,各诉衷肠。 小马猛然起身,挥了挥拳头,毅然决然说道:“诸葛姐姐,我想为许老板报仇,全听你的驱策!” 他心里明白,想达成自己的意愿,唯有跟着北人社才有希望,不然凭他区区一个小茶舍的跑堂伙计,万不能有机会报仇。 做什么事都怕有通路之人,等不得太过悲伤,两人内心已被报仇的念头填满。 “去找柳弊商量,他有办法来帮我们!” 诸葛慈听他所说的话,忽然想到了柳弊。 事情皆是因他而起,以此为借口相要挟,虽是拙劣不堪,非常手段也只能出此下策。 两人想定主意,便不在墓园久留,即刻动身去寻柳弊。 他们前往的方向还是归正坊那边,诸葛慈是知道柳弊家住何处的,但他们不知此时柳弊,已经来到西湖边上的一处宽敞巷口前站定。 与西湖岸仅有一墙之隔,墙边挂着的石牌上写着“柳家巷”三个字。 还未到天明时分,这条深巷里几乎家家都亮着灯,院里还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柳弊稳住心神,努力调整呼吸来保持自己的镇定。 多年未曾回来的地方,寄托着自己太多念想。 熟悉的一砖一瓦出现在眼前,柳弊一时间忘了前行,还是身旁的茉莉提醒,才把心神从记忆里拉回到现实。 “这儿就是你的宗族?他们和你同出一家?可真好。” 茉莉难掩羡慕之情,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柳弊哑然失笑道:“只是全姓柳罢了,许多人在迁移的途中离散,也有留在别处不来的,我也只是认得一部分,认不全的。” 想当初柳家在汴梁附近,也算得上是不错的家族,族内官商不缺,更有手艺傍身,各家不缺吃喝的钱款,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不然要是没这本事,在来到临安后,可没法子凑到一起。 置办一整条临近西湖的巷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所花费的金银不菲。 “你们家人都喜欢早起?未免太早了些,会浪费灯油的。” 茉莉好奇打量着院落里面,想要从摇曳灯火里看出端倪。 柳弊指着住户门前挂着的柳条和竹编,解释道:“柳家有祖上传来的编织手艺,到哪儿都能糊口,饿不死的。” 临安城里长盛不衰的几种小买卖里,就有这类竹筐布艺等制品,只要手艺过人,哪怕价格开的高些,也不乏有人愿意出资购买。 由于产量和质量有双重保证,柳家人不缺大单子,特别是临近中秋佳节,通宵达旦忙活成了常事。 “那你手艺如何?” “马马虎虎,我要是精通这些,就不会去进奏院抄书了。” 柳弊打起精神,迈步走进柳家巷。 置身于低矮的院墙夹道内,柳弊尽量放缓脚步,不发出声响来。 隔墙有的是耳尖之人,他此次前来,不想惊动族人,沿着巷子往里走,朝着最里侧地势较高的那座老宅而去。 他要去找柳太公,这位古稀之年的老人,是柳家的主心骨,如今跟着两个孙辈同住。 别看老人年纪大了,身子骨出奇硬朗,从北到南路途遥远,其间颠沛流离,都被他咬牙硬挺过来。 长孙是城中开货栈的,每日繁忙的很,常不在家住。 二孙年少,喜舞刀弄枪,憧憬着沙场征战为国建功,没少学骑马射箭的本事。 可惜身处临安,无用武之地,时不时被人说是不务正业。 柳弊与二孙算是熟识,闯祸进衙门,全是柳弊去求情带出来。 在这儿躲一阵最好不过,此地离着是非遥远,又避人眼目,外来人不会逃过同族人的眼睛。 还未等他走到,就有几个手持铁枪的青年拦住去路,挑起灯笼照亮。 “你俩大半夜不睡觉,偷偷摸摸进我柳家巷作甚?” 为首的是个红脸汉子,看着年纪与柳弊相仿,五官面貌却粗犷许多。 手里的铁枪得有五十斤上下,看着比旁人的要沉许多。 红脸汉子捏着铁枪,却显得轻若无物,可见他力气之大。 柳弊借着光亮一看对方长相,笑着说道:“二子,不认得我了?” 听到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字,红脸汉子先是一愣,然后扔掉铁枪,张开双臂上前紧紧抱住柳弊。 他的块头比柳弊大许多,浑身的肌肉线条明显,把柳弊勒的喘不开气。 “松松手!你要勒死我!” “哦哦!太激动差点忘了!五叔你咋来了?” 红脸汉子叫柳弊五叔,着实令人诧异,他一声喊出,其余人也擦亮眼睛簇拥过来,三言两语围着他寒暄起来。 热情的态度可没有看出嫌隙的样子,红脸汉子拉着柳弊的胳膊转身往里走,边走边嘿嘿直乐。 “说来话长,太公睡觉呢?” “老爷子还得俩时辰才醒,先去偏院我那边,吃点喝点细说!” 红脸汉子是柳家老二柳东庭,最是信服柳弊,无论他说什么,都觉着是对的。 偏院内立着兵器架,一盆绿植也看不见,窗子洞开着,里面点着灯盏,柳弊刚一进来,就闻到浓烈的酒味和肉香。 “你来的太仓促,没什么好菜,酒肉管够!” 柳东庭的小院三面厢房里,住满了差不多年纪的青年,平日里习武切磋,过得平淡无趣。 他们都是附近的有志之士,渴望建立功勋,追随柳东庭,倒也凑起一股不小的势力。 柳弊数年不曾来过这儿,带着茉莉步入偏院时,数十道不善的目光就落在了他们身上。 临安的江湖上,没人听说过柳弊这人,特别还有个姑娘家到访。 柳东庭把客人带进正厅,自己往旁边一坐,还让柳弊坐在高位,那就更稀奇了。 “二哥,这位是什么来头?看着窝窝囊囊的,不像是高手。” “说话客气点!他是我五叔!” 柳东庭抬手就是一巴掌,砸的那人抱头呲牙。 “五叔?我们怎么从没听说过你还有五叔?” 另一人好奇,打量着柳弊的穿着,分明是个官吏,柳家织席贩履,没听过上面有人。 第117章 上了圈套 听说有热闹看,院里的人越聚越多,大家都好奇柳东庭这位突然造访的五叔,想要来找他议论何事。 柳家真要有官庇佑,怎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对于柳弊的身份,大家多半是不信的。 柳东庭喊五叔,其余人只得跟着这么称呼,或是趴在窗台,或是待在门旁,探着脑袋竖起耳朵好好听他说话。 “五叔是不饿?还是吃不惯这些家常菜?” 桌上的吃食不少,柳弊却没有挽袖子下手的意思。 他不动筷,别人都不好继续吃,明显是这酒水喝到半夜,柳弊突然来打搅了他们的兴致。 柳弊刚想开口,一扭头忽然看到墙上同样挂着面七星图的旗帜。 “这东西哪儿来的?” 正常人家里谁会挂这玩意儿?柳弊越看越琢磨的不对劲,就没先说自己的事。 柳东庭哈哈笑道:“两个月前有个叫望月楼的北人组织找上门来,说什么也要请我当座上宾,给了不少银子,听说能带我们北上杀敌,我就答应了。” “你答应了?他们还许诺你何事?” 柳弊面色不改,嘴角止不住抽搐,望月楼难道是知道自己身处柳家,特意来以家人相威胁? 两个月前自己还没遇到望月楼的人,时间对不上,这个说法不成立。 “望月楼有七星职位,分我一个叫开阳的,令牌还在这儿,五叔你说这读书人都喜欢闹名堂,还说我以后在望月楼叫开阳!” 柳东庭说笑间,摸出一张铁牌,上面分明刻着“开阳”二字。 他不明白这是何物,望月楼给了不少银钱,才得以整日能吃酒喝肉。 “唉,真是造化弄人。” 柳弊想不出比这还好的词汇来形容现在的心情,以柳东庭的性子,还真弄不明白望月楼的阴谋。 换而言之,他不屑于去勾心斗角,心里光想着打打杀杀。 “望月楼是不怀好意,我们就赚他些钱吃喝,没跟他们干过什么。” 柳东庭还取笑他们是光给钱的傻子,自己这些人有手有脚的,又没官职在身,自由自在的很。 没有欠条,这钱花的心安理得,最难能可贵的是跟着柳东庭厮混的这些人,全都如此觉着。 “你可知道这七人是朝廷的必杀名单?望月楼不是带领你们去战场,而是造反!” 柳弊手指不停敲击桌面,频率密集到众人呼吸急促。 习武之人可能不想去勾心斗角,但一定能听明白造反是何意。 “怎么可能?五叔你休要吓我,望月楼都是北人,该是和北人社差不多的帮派才对。” 柳东庭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反复确认是造反无疑,当场急得跳脚辩解。 “造反还是小事,你可知我因何而来?让他们都出去。” 柳弊话说到一半就停下,示意柳东庭屏退众人。 “滚蛋滚蛋!等我俩商量完要事,你们再进来吃!” 柳东庭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狐朋狗友,连骂带打的把人都清理出去,关闭门窗后,又挥拳砸了几下门框,外面吵闹的动静顷刻消失。 重归于寂静的房间里,唯一发出声音的只有油灯。 柳弊把自己从吴江地动死里逃生,在四方镇遇到望月楼的甲士,一直到不久前的搏杀,简单与柳东庭讲述一遍,惊的柳东庭拍案叫绝。 “五叔,你怎么不早来?日子过得这么精彩,偏偏我这儿无趣的很,要有我在,保你平安无事!” 柳东庭的关注点,居然是在感叹他这几日的惊心动魄,比待在柳家巷里练武打木桩子有意思多了。 “别的不说,我一嗓子能喊来两百多弟兄,全是十里八乡的好手,收拾他们不成问题!” “就凭我所见到的这些?你真没把死士当回事。” 偏院里的青年看似块头不错,拳脚功夫去打抱不平还行,真要沙场搏命,一个照面可能就被人拿下了。 柳东庭还想辩解,但柳弊挥手不用他多言,他来想办法解决。 “我要在这儿待几个时辰,等外面的事情处理完。” 街面上的小报不会放过诋毁他的机会,归正坊的流言蜚语只会比想象中的还多。 地动虽是造假,百姓的死伤是实打实存在,神乎其神的祭祀祈福活动,御史被当场刺杀,却没有找到刺客身影。 临安府要处理厢兵大量伤亡的棘手事,还得应付艺人团行那边来自翰林院的压力。 别看宋况上了年纪,言行举止出格,在官场却能行动自如,无论进退都有自己的招数。 柳弊躲来这儿,边说边想着各处相关的官署里,正吵的热火朝天。 与那边相比,自己算是逍遥自在了。 “别的大话不敢说,回到柳家巷,放心踏实住着,闹事的宵小之辈谁都进不来!” 柳东庭纵是再不在乎,也听懂七八分事态的严重。 山匪进城,在坊市里杀人,与官兵起了冲突,御史命丧当场,事态的严重程度,远远超过了地方官员能兜住的。 更别提还有翰林院的参与,可以说天庭斗法了。 唯一能让柳东庭感到兴奋的,是柳弊的身份。 “礼部员外郎听着官职不小,有多大?” “从五品,不过我还没得空去报道,不作数的。” “你是我们柳家官最大的人了,等天亮就去告诉老爷子,说柳家祖坟冒青烟……” 柳东庭一高兴,嘴里就没把门的,柳弊赶忙伸手给捂住,不准他继续说。 “关于七星,你休要与旁人再说,腰牌给我,你带着不安全。” 从先前自己所见所遇的事情里,柳弊判断望月楼的七星身份相对保密,其间互相可能都不知道真实身份。 自己何不取而代之,把柳东庭和柳家推离是非。 柳东庭想都没想,就交出铁牌。 “望月楼找你的那人,可知叫什么名字?” 必要时只需把这人解决了,柳弊自己才能心安理得成为“开阳”。 “我想想,好像是叫高……高岚!” 柳东庭沉思片刻,说出个熟悉的名字。 又是高岚?柳弊刚想说自己认识,外面就有人敲门。 “二哥,望月楼的高岚来了,非说有任务要交代给你!” 第118章 屏风后有人 今晚上还真热闹!柳东庭把眼睛瞪圆了,拍案而起就要去院中迎接,被柳弊一把拉住。 “我俩去屏风后面躲着,把人喊进来,就在这儿听。” 柳弊心想高岚这小子腿脚够利索的,和自己一样几乎整晚忙碌没有停歇过。 正厅靠后的位置,摆放着一堆杂物,用一面沉木屏风隔开,是个偷听的好去处。 柳东庭点点头,等两人藏好后,推开门命人把高岚请进来。 “高兄半夜三更不睡觉,跑我这里作甚?” 柳东庭没给他好脸色,众人围拢过来,各自拿着棍棒,好让高岚明白这儿是谁的地盘。 高岚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刚经历过归正坊的厮杀,心里郁闷的很,没来得及休整,就又接到上面派发的新任务,要他到各处跑腿送信。 柳家这里尤为重要,借助一族之势,能团结号召起周围许多百姓,还有柳东庭此人,据说武艺不错,别人也都信服他,是一员难得的将才,务必要用心拉拢。 哪怕他脾气再差,高岚也得忍着,多给他点好脸色。 房间内香气扑鼻,对于久战未食的高岚而言,可以说是无法抵挡的诱惑,当即便开始吞咽唾沫,腹中传出空空的回荡。 “要不然边吃边说?”柳东庭绷不住笑,把酒碗往前一推,拿来一双筷子。 “正好,我也不和你客气了,上面要我来传话,把起事的时间告知于你。” 高岚拿起筷子,就往嘴里夹菜,一阵风卷残云,别提多痛快了。 “起事?是去北边?” 柳东庭的眼神瞬间就放亮了,难道期待已久的大事要成? 高岚点点头,笑着说道:“不仅是往北打这么简单,还要去到旧京!我们会杀回去的!” 语气里的信誓旦旦不像作假,话说的轻飘飘,传入柳东庭他们耳中,那可是重如千斤。 “你没睡醒说胡话?连元帅大人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就凭你一句话就说完了?” 不是柳东庭泄气,是在场所有人都不会相信他的话,北上收复失地不太现实,大家的念想虽好,朝廷的不作为是挡在面前最大难题。 高岚几口酒下肚,狼吞虎咽吃了个半饱,心情缓和下来,擦擦嘴给他陈明利害。 “望月楼像你们这样的队伍,不说百八十支,也得有五六十队,粗略算来得多少人?你们可不是去填火坑的,今日就去城外五里越王谷汇合,把愿意参与此事的都带上,让你们开开眼!” “真能有这么多人?你莫要和我吹。” 柳东庭不信他说的话,在天子脚下还能汇集这么多兵丁,朝廷指派下来安一个造反的罪名,他们全得死在这里。 现在他愈发相信五叔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了。 早知道望月楼是打算举兵谋反,自己绝不可能答应接下那块牌子。 越想越是担惊受怕,柳东庭眼神飘忽不定,光想往屏风那边看。 要不是柳弊提前叮嘱过他要耐心与高岚周旋,以他的性子,当场就要翻脸。 高岚何等的精通人情世故,怎能看不出柳东庭的神色慌张。 他以为对方不信自己所说,换做是谁都很难相信,这点没有引起他的警觉。 “一去便知,这根红绳结就是通行证,今日带人过去,不会亏待大家。” 从高岚手中拿来的红绳结,编织工艺特殊,不是本地手艺,想仿造不是件容易事。 柳东庭不安地收下,来回翻弄看了好一会儿,觉着这东西确实不好编。 “你们还真精明,有这手艺何必起义,经商做买卖也能发财。” 以柳家传承下来的技艺,想要照模照样编一条,没三五日不可能完成,像这种制品,在富家子弟那边最为畅销。 高岚没回答,都走到起义这一步了,谁会想着再去赚蝇头小利? 还是顾着眼前的吃食是正事,把肚子填饱,吃干抹净后高岚起身告辞,期间没再与柳东庭多说一句话。 “多谢款待,走了。” “胃口还真好!把我们的份都吃了!” 柳东庭故意抬高声音揶揄高岚,使他不去怀疑隔墙有耳。 确认高岚走后,柳东庭赶忙关紧院门,返回家中再把门窗关严,才来到屏风后面喊人出来。 “五叔,那人说的你可听明白了?” 柳东庭说出此话,浑身冷汗直冒,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背地里算计过人,初次做来十分心虚。 柳弊则与他恰恰相反,摇头晃脑笑着走出,往还热乎的凳子上一坐,倒了碗酒细细品着。 “越王谷里藏私兵,这是掉脑袋的死罪,在京城附近真要有如此多的兵囤积,说不定这把刀是往北还是往南。” 越王谷处在两道高山之中,地势狭长植被茂盛,从外面山道上,是看不出里面景色的。 由于离着临安城近,时不时会有人去那边郊游,不过大都流于表面,不会深入其中。 倘若里面真的有人住,没准真能藏下万八千人。 柳东庭当然知道这事不对劲,一时间没了主意,全凭五叔打算。 “那我们不去了,犯法的事不做!” 柳家还没荒唐到要造反的地步,大宋的律法严谨,专门对付他们这种无依无靠的平民百姓。 柳弊摆摆手,“不仅要去,还要带着我俩,如果能借你之手立功,不仅保柳家没事,还能得到奖赏。” “把这事报官?望月楼手段狠辣,杀人不眨眼,我怕会连累柳家,要不我就和五叔一样,从柳家巷搬走便是!” 柳东庭想法单纯,害得柳弊还要多费口舌来解释。 “我不就是官?你挑三五十机灵的好手跟着,不必让大家全去,就说太公不放心,先派这些来探探路,我与茉莉混在其中,到时候好帮你。” 一旁不言语的茉莉,立刻打起精神挺直腰杆,显得特别有趣。 “这位是五嫂?可真年轻,她去不太合适吧?那边危险的很。” 一声五嫂,喊得茉莉头脑一片空白,脸颊的红晕飞生,柳弊清清嗓子咳嗽两声。 “茉莉会些武艺,她本事不比我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