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我的身体对我做出这种事[玄学]》 第1章 第 1 章 他身处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 和他所习惯的那个庞大而虚无的世界完全不同,这里很硬,很冷,四肢仿佛被牢牢桎梏着,令人感到窒息。 但总还有一点相同,那些被聆铃放大,始终在耳畔炸响的哭声、控诉声、和咒骂声依然震耳欲聋,充斥着他的脑海,令他的神经时刻紧绷。 忽然,他耳边嘈杂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却,化作若有若无的絮语,紧接着,一道怯懦的女声清晰无比地传了过来。 “欢歌的死因还没有查清楚,我真的不甘心,我只是不甘心……” 他很新奇,从未有一缕声音能像这样越众而出,成为他耳边唯一的主角。伴随着这道女声,他还听到了些人声以外的细碎的杂音,譬如什么东西在燃烧的轻微爆鸣声、雨水落下的淅沥声。 这些声音似乎来自真实的外界,但他显然已经失去了判断这一猜测的能力。 他只能屏住呼吸,仔细地捕捉耳畔路过的每一丝声音。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某种清晰可察的疲惫:“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再说了,大师我也给你请了,告别式我也按你说的办了,事情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女人低低哀求着:“国梁,沈大师明天就要为她做法事了,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你就看在我为了欢歌的死因奔波了这么久的份儿上,你就让我再去冷库看一眼欢歌吧!” 然而这句话却像是戳中了某人内心深处的隐痛,那男人骤然变得愤怒又暴躁,“你还有脸提?从她出事那天,沈大师就告诉过你,这件事不要再往下查了,你就是不听!” “这两个月,要不是你一直在闹,又是去东教闹事,又是越过东教去找玄术部,沈大师怎么会恼了我们家?这次遗体告别式想请他来做个法事,怎么会那么难?” “还有,你竟然把人家叶灵徊从京城请过来,他以前是玄术部的人你不知道吗?现在好了,玄术部跟东教的矛盾遮掩不过去了,还不都是因为你自作主张?” 叶灵徊?有些熟悉的名字。 他感到了一阵头痛,这对他来说习以为常。他原本不想当做一回事,但他的脑海里却突然涌现了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这段记忆有一个明确的主题——两个月前,荣欢歌死在她九岁生日那一天。 荣欢歌有个同年的堂哥,生日只比她大两天,两家人便一起包了一艘游艇出海去玩,给两个孩子一起办生日派对。 孩子们玩得很开心,游艇派对的主办方还推出了一个游戏——时光胶囊,把气氛推上了**。 主办方提供了一个硕大的金属保险箱,让他们每人提前准备了一件东西,放进保险箱中,并由主办方沉入指定地点。十年之后再派人启出打开,以此唤醒十年前的美好回忆。 大家都高高兴兴地准备好了东西,按顺序放了进去,沉入水中。一切结束后,大家准备跳一支舞结束这场派对。可当音乐终了,他们却突然发现荣欢歌不见了。 众人到处寻找她的身影,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孩子调皮的玩笑,可随着时间的推迟,荣欢歌还是没有现身,众人便惊慌失措起来。 一夜的寻找无果后,终于有人胆战心惊地提出了一个恐怖的设想。主办方将那个硕大的装有众人信物的保险箱启出来后打开查看,果然在其中发现了已经死亡多时的荣欢歌。 可离奇的是,荣欢歌并非死于缺氧窒息,而是死于大面积烧伤导致的低血容量性休克。 但经过计算,这个完全密闭的保险箱内含有的氧气所能支持的火焰燃烧,并不足以引发如此严重的烧伤;可根据游艇以及保险箱存放处的监控来看,又不存在有人将荣欢歌杀害后再沉入水中的情况。 情况实在太不寻常。她的母亲祝语抵死不信这是个意外,因此到处寻找玄学手段来调查女儿的死因。 这位委托人来自云城,是当地有名的茶商荣家的二夫人。荣家与南诏东教交好,她本指望东教出面帮忙调查,然而东教拒绝了她的要求,祝语又试图向国家的玄术部门求助,却依然无果。 最后,有人给了她一个建议,去京城找一个名为叶灵徊的人,他开设的个人工作室在玄术圈颇负盛名,对于委托的管控又没有政府那么严格,说不定会接下这个案子。 女声哭诉道:“我也只是想着,叶灵徊能在世家林立的京城开个人工作室,一定是有些本事的……” “叶灵徊?他都死了!你还看不明白吗?这件事不是我们这种人能查得清楚的,兴许东教和玄术部就是因为看穿了其中的问题才不敢接手。是这个叶灵徊学术不精看不出来,这才遭了殃!” 男人气急败坏地骂道:“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女人,真是不识好歹!当初要不是你姐姐逃婚到了京城去,根本就轮不到你嫁到我们家来!” 女人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她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些,虽然听上去依然怯懦,“当初我代替她嫁到你家,你也是点了头的。我更是自问从来没有过什么错漏,就算你对我不好,我也从来没有什么二心,这么多年过去了,是块石头也该焐热了呀!你到底为什么还是看不上我?” 她哭得很伤心,可伴随着她逐渐递进的情绪,她声音的背后竟产生了雷鸣一般的噪音,还越来越明显。 最后,女人的声音几乎全部淹没在噪声中,他要认真分辨才认得出来。 他有些疑惑——聆铃向他传达的都是人类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心声,怎么会出现意味着谎言的噪音呢? 这离奇的现象将他从混沌中唤醒,他睁开双眼,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侧耳聆听着。 半晌,他从手背到脖颈上的青筋都神经质地微微抽搐起来。 他的眉毛高高扬起,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兴奋的眼球鼓涨出血丝,在黑暗之中露出一个可怖的笑。 这里绝不是将困锁他多年的圜土楼。 这里是现实世界,他确信。 ——只有现实世界中的人说话,才会满口谎言。 这两人很快便离开了,失去了两个清晰的人声,他感到耳边那些潮水一般的声音再次轰鸣起来。他认命般地闭上眼睛,百无聊赖地猜测自己所在的空间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硬而冷,能躺下一个人,莫非是口棺材? 他竭力地动了动身体,但依然无济于事。 ——真遗憾,若是当着几个小朋友的面儿破棺而出,想必画面会很有意思。 房间的门再次被打开了,这一次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的,是一个喘息急促的女人。 这个女人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她跪坐在蒲团前,把备好的黄表纸捏得簌簌作响,却迟迟没有烧掉。 半晌,她的情绪稳定下来,懊恼地看着手中的黄表纸,换了一张轻轻投入炉中。 这女人心中的悔恨比方才那两人还要响亮,他的耳朵细不可查地动了动,然而下一秒,那原本排山倒海而来的声响却突然消失了。 他一愣,指尖有一瞬间的痉挛。他察觉到身前有个小东西在不住地震动,凭着直觉将那东西拢在了掌心。触碰到它的一瞬间,他哆嗦着手将那小东西摸了个遍。 这小铃铛不过巴掌大,通体雕刻着繁复细腻的花纹,没有铃舌。最顶端本应镶嵌着一枚小拇指大的额珠,但此时是空的;圆润如裙摆一般的铃身上,也有着六个空缺,对应了六枚赐福神珠。 ——聆铃。 它居然从他的识海中自己跑出来了。 他把它死死扣在手心,耳畔那些哀声已经悄然消失,只剩下蜡烛燃烧的声音、雨滴落下的声音、还有他的心脏正砰砰地恢复跳动的声音。 以及一棺之隔的那个女人,正对着灵位絮絮诉说的声音。 这女人听上去比刚才那个要苍老些,带着常年大声说话或者频繁吸烟的嘶哑,“欢歌……是妈妈。妈妈回来了。” “虽然晚了些,”女人苦笑一声,“但还是赶回来了……你会怪妈妈吗?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与你相认。” “不过,你是见过妈妈的,以前你叫妈妈大姨,还记得吗?” 他攥着聆铃,被那女人的叙说吸引了全部心神。然而这一分神,他手中的聆铃不受控制地剧烈颤动起来,挣脱了他的桎梏,在棺木内反复弹动。 他伸手去抓,然而多年没有动过的手臂与常年被折磨的耳朵都已不复当年的敏锐,连着三次都扑了空。 他气得咳嗽,吐了半口血在棺中,隐隐的金光一闪,血液慢慢渗入了那鼓起的金线与棺木的缝隙里。 棺木几不可察地震动起来,咔哒一声,如同罐头瓶盖被撬起来一般,棺盖与棺身之间出现了一道缝隙。外界微凉的潮湿的气息、米白色的火光一同溜了进来。 他定了定神,双眼绽放出极端渴望的光芒。他急促地贴到了缝隙边缘,十指用力地扒着木头向外张望。 他的呼吸凌乱起来,指甲几乎在木头上抠出凹痕。 那是光——他已经不知有多久没见过的光。 烛光渗透进来,在缝隙衍射,勾勒出一对对美丽的蝴蝶翅膀。 其中最舒展的那对翅膀中央,突然出现了一道纤细的身影。那人双手拿着一把银质手枪,哆嗦着向他慢慢举起,黑洞洞的枪口几乎正对着他的眼睛。 “出来。”是那个有些苍老的女音,她似乎很害怕,正竭力让自己的声调稳定下来,“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现在就给我出来!” 第2章 第 2 章 祝芸很早就发现不对了。 她坐着的地方非常靠近这具棺木,她总是能听见其中传来细碎的声音,或是震动、或是喘息、又或是缓慢的摩擦声。 一开始,祝芸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因为精神过于紧绷而产生了错觉,直到刚才,棺木里甚至传来了响亮的金玉碰撞声。 祝芸拿不定主意里面会是个什么东西,但这里是荣欢歌的停棺房,这是荣欢歌的棺木,她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危险信号出现。 她背对着烛火,紧张地盯着那座漆黑的棺木。 它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从中传来一声有些闷的轻笑。 与此同时,那看着沉重不已的棺盖被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托了起来,往后滑了一小段,又重重地搁了下来。 松开棺盖后,那只手抓住了棺木边沿。手指纤细而修长,肤色冷白,连指尖都不曾泛起一丝一毫的血色。 紧接着,一颗黑色的脑袋从中探了出来。 这张脸有些眼熟,面色与他的手指一样惨白,皮下鼓起青色的血管,一双眼睛瞪得滚圆,瞳孔也大得惊人。这人看见她的一瞬,露出了兴奋至极的笑容,齿间咬着一枚金灿灿的钱币,从棺中爬了出来。 这人很高,很瘦,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左衽,襟口染了一小片血污,颈间缠着三圈细细的金链,链子上挂着一把细巧的铜锁。 祝芸的目光落在铜锁上的一瞬间,骇然失语:“你……叶灵徊?!” 他似乎不大习惯这个名字,僵硬地伸手指了指自己,重复道:“我?叶灵徊?” 他回头向棺里看了一眼,恍然。 在棺中时,他只是摸到了金线的存在,此时借着摇曳的烛火一瞧,那金线织就的细密花纹十分眼熟,竟是一尊密教的请神阵。 阵法有些暗淡,还被血液污染了,看不出有没有奏效。 但既然他出现在了这里,多半是已经启动过了。 而他栖身的身体,和他继承的一段段碎片记忆,就属于这个名为叶灵徊的玄术师。 他已不太习惯站立走路,眼睛激动地四处转动打量着,一步步踉跄着向祝芸走了过来。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祝芸强装镇定地后退,手里的枪却已抖成筛糠,“你别动,不然我开枪了!” 听到了她的警告,那人停下了已经流畅许多的脚步,提起右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恍然大悟地勾了勾唇角,张口将那枚金币吐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 “真对不起,姐姐。”叶灵徊将落在额前的碎发拢到脑后,“我只是忘记了。” 话音刚落,他的面目开始飞速地变化。脸颊上那些可怖的青色血管褪去,飞起健康的红润,原本遍布眼球的血丝悄然消失,僵硬的肢体逐渐柔软,连原本冰冷的吐息也湿热起来。 行尸一般的可怖东西突然变成了面容俊朗的男人,祝芸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热血涌上头顶的一瞬,她扣下扳机,冲着叶灵徊的身体连开三枪! “砰!砰!砰!” 强大的后坐力将祝芸的双手震得发麻,也将枪身烧得十分灼热。她再也握不住,手一松,枪掉在了地上。 她也腿软地跌坐下来,粗重地喘息着,蹬着地面向后蹭去。 不管那叶灵徊是死是活,是鬼是妖,这三枪出去,已经足以将这具身体打得稀烂。 祝芸的心放下些许,试探性地抬头看去,却见有双雪白的赤足脚步轻快地跟了上来。紧接着,一道阴影笼罩在她头顶,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制止了她的后退。 “这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味道还真不错。”好听的青年声音再次响起,叶灵徊不怕烫似的将那把枪捡了起来,重新按在了祝芸掌心。 祝芸惊愕地被迫抬头看他:“你……怎么可能?” 这是把从玄术部灵武管理局登记购买的三级灵动枪,绝不可能是粗制滥造的劣等货,祝芸将它保养得很好,还曾经在下班路上用它击退过两只试图对她不利的孤魂野鬼。 可是……这三枪开出去,怎么会只烧毁了叶灵徊胸腹处的衣物呢?! 叶灵徊勾了勾嘴角,并不在意自己的衣服烂了,半个胸膛都裸露在外面,腹部薄薄的肌肉也不怕冷似的,他只是冲着祝芸弯起眼睛,十分温柔地笑。 “来,姐姐。”他松开祝芸的后脑,双手紧紧攥着祝芸持枪的手,轻轻地顶在自己的心脏处,“再开一枪。” “……或许,你会喜欢这里?”他挑眉,把枪拉到了自己唇边,嘴巴含住了还滚烫的枪口,冲她歪了歪脑袋。 祝芸抿着嘴唇想要后退,可抓着自己的手太过有力,她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巨大的枪响吸引了殡仪馆里的其他人,逐渐有脚步声向这边跑来,一个男人应声推门进来。 见房间内多了一个陌生的身影,他长臂一展,将随后跟来的众人都挡在了身后,警惕地质问道:“你是谁?” 白色的衣服,看上去有些纤瘦的身材,那人似乎已经控制住了祝芸,或许会将她当做人质…… 男人正在胡思乱想,却见那人半跪在地上微微转身,带着祝芸整个人都在地上滑了半圈,露出祝芸手里的灵动枪,和那人含着枪口的淡红的嘴唇。 下一刻,那人手指一勾,带着祝芸开出了第四枪! 强大的后坐力将祝芸的虎口震得发疼,可叶灵徊的力气实在太大,她只能皱着眉忍受痛楚和滚烫,大口喘着气。 众人看得都很清楚,这一枪直直地射进了叶灵徊口中,可却半分痕迹都没留下。他甚至半闭着眼,十分享受的样子,待那声巨响散去,他才松开手站了起来,轻轻地抹了抹唇角。 “无主灵气的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味。” 祝芸连忙丢掉枪,指着叶灵徊想要控诉什么,沙哑的嗓子却有些失声,张口竟然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叶灵徊并不在意她,只是转了转手腕,嘴里轻轻地嘶了一声,好像被灵动枪的后坐力震得有些受不住。 接着,他刚刚注意到门口众人似的,展露出一个惊喜的微笑,一手按在胸口,一手负在背后,冲众人稍一欠身。 “诸位,终于见面了。” 礼节行得谦逊,可他的头却始终微微扬起,双眼死死地盯着为首的那个人,一眨也不眨。 京城机场。 “容队!您慢点走!”西装革履的男人手里拉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背上还背着一个登山包,费劲儿地追赶着前面一个身着作训服,脚踏高帮靴子的高大男人。 容应许充耳不闻,只是提起左腕看了眼手表,一言不发地加快了速度。 徐昭无奈,只能拼了老命也跟着加速,一边跑还要一边气喘吁吁地说:“我查了云城那边的天气,现在是暴雨啊容队!就算您赶上了飞机,也不一定能准点儿起飞,到了那边说不定也落不了地,咱们不如等那边雨停了再走吧?” 机场里匆忙来往的人不少,但急成他这样的还真是少见,可听了徐昭这句话,容应许竟然停住了脚步,一个急转身,徐昭差点儿撞在他身上。 一抬头,容应许那双向来慵懒而古井无波的眸子,此时此刻亮得惊人。 “多少年了,”他低沉的嗓音带着某种不确定感,“蓬莱榜上,多少年没有出现过第七个名字了。” 徐昭满头雾水,“蓬莱榜?不是一向只有六个名字吗?” 说完,他明白了什么,惊悚地瞪大了眼睛:“您是说?您突然急匆匆要回国,其实是因为蓬莱榜上出现了第七个名字?” 许多年前天地动荡,天庭失格,地府丧权,邪祟厉鬼失去了管束,人死后也无处可去,一时之间,人间也跟着陷入了暗无天日的混乱之中。 那段暗黑的时代,人们每时每刻都面临着被妖魔鬼怪攻击的危险,各地玄门自顾不暇,也很难做到庇护普罗大众。 直到一百多年前,一位疯魔道人突然现世,他带来了一张蓬莱榜,上面显示了六个于玄术一道上颇为精通的人的名字。 政府根据这张蓬莱榜创立了玄学部,主管妖邪作乱,名单上的六个人通力协作,事态果然得到了一定控制。 蓬莱榜上始终显示当世最厉害的六位玄术师,上面的名字时有变化,但从来没有听说过有第七个名字的出现。 徐昭张大嘴巴,看着自家已经稳坐蓬莱榜第一位十年的队长,试探性地问道:“多了一个人……那他是第几名啊?” 容应许夺过他手里的一个行李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第一——在我之前。” “退后,你们很吵。”叶灵徊的礼貌只是做做样子,很快便开口呵斥道。 从未见过死人又活生生地站起来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被他骂得有些委屈。但叶灵徊并不在意,他只是闭上眼睛,认真地享受这难得的万籁俱寂的时刻。 ——也不完全安静,他能隐约听见烛火的轻微爆鸣声,也能听见窗外大雨猛烈地敲打窗棂的声音,甚至能听见有人紧张地摩擦鞋底的声音。 但正是这些无比真实无比细微的声音,让他觉得自己的脑海一片寂静,万分澄澈。 半晌,叶灵徊睁开眼睛,冲不断咳嗽的祝芸吹了声口哨,“多谢姐姐的灵气,我只是路过,再也不见。” 一边说,他一边走回棺木边,伸手去够静静悬浮在棺中的聆铃。 然而他的手才伸出,那聆铃突然长了眼睛似的一闪,化作一道金色流光,直冲着祝芸冲了过去! 聆铃本是神物,凡人都看不见,但叶灵徊却看得清清楚楚。那万恶的小铃铛一边得意地摇晃着,一边冲进了祝芸的灵台,又从她头顶浮现出一个圆圆的虚影。 叶灵徊脸上的笑容有些变形,他咬牙切齿地在心中与聆铃沟通:“……你想要她的愿力?” 那虚影愉快地弹动了一下。 叶灵徊深吸一口气,伸手揉了揉恨得有些发酸的脸颊,又重新冲祝芸展露出笑容,“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姐姐,我突然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要不咱俩……叙叙旧?” 第3章 第 3 章 “我从来都不知道,叶大师您竟然会对这样的女人感兴趣。”为首的那人冷哼一声,放下了拦着身后众人的胳膊,率先走进了停棺房。 叶灵徊眯着眼睛回头上下打量他,并不作答。 他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过也是,人的口味是会变的。但是叶大师,你……” 这次叶灵徊出言打断了他的话,“张嘴兴趣闭嘴口味的,你在管我吗?请问您哪位?怎么您跟我有过一段儿?” 连珠炮似的问句把这人怼得满脸通红,他身后的一位年纪稍大,穿着藏蓝色中山装的男人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厉扬,你先退后。这里开了灵动枪,沈大师要循例过问。” 厉扬道了声邵总,便听话地退开了。 这间停棺房很宽敞,被枪声吸引下来的人足有十来个,全都进来也不显得拥挤。 叶灵徊粗略地看过去,这群不知是为谁来到殡仪馆的人共有九个,三女六男,对于遗体告别式来说,委实有些寒酸了。 就这么点儿人,还得两个死者分——不过现在只剩下一个了。 其中一个穿着黑色唐装的男人越众而出。他手中拿着一个羊皮笔记本,胸前的蝴蝶型盘扣上缀着一粒花生仁大小的椭球形蜜蜡,右手手腕上佩戴着两圈玛瑙串珠。 男人看上去三十多岁,不过实际年龄要比外表大一些,约莫已经四十出头。他翻开笔记本,摸钢笔时顿了一下,自然地回头伸手,“阿业,把我的笔给我。” 然而却并没有人接他的话,沈君呈皱了皱眉,向人群中看了一圈,咦了一声,“这小子,这么大的动静都不知道下来看一眼吗?” “他死了。”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叶灵徊身后响起,伴随着浓重的鼻音,却足以吸引全部人的目光。 沈君呈的动作停了下来,收起笔记本向祝芸走去,小心地避开了掉落在地上的灵动枪,谨慎地再次询问:“祝小姐,你刚刚说什么?” 祝芸抬起头,皱着眉不耐道:“你没听清吗?我说他死了!” 大约一个小时前,祝芸正和妹妹祝语一起在这间停棺房里祭奠荣欢歌。 云城殡仪馆承办了两位亡者的遗体告别式,一位是云城荣家老二荣国梁九岁的女儿,另一位则是京城知名的道门玄术师叶灵徊。 但由于两位死者都不是自然死亡,而且死因都与玄术有一定关系,云城的首席点香人沈君呈受邀来为两人做一场三天三夜的**事。为此他还特意让徒弟耿业驱散了殡仪馆的普通工作人员,以便亲人静心哀思。 因此,这栋硕大的殡仪馆中只有他们十个人而已。 祝语的丈夫荣国梁在主馆二楼的餐厅里准备了一些食材,打算煮点面给大家吃,让祝芸到停棺房来叫一下祝语。 女儿去世不到两个月,祝语瘦了二十多斤,已经接近皮包骨头,祝芸能够理解她的痛苦,但还是极力劝说她去吃点东西。 然而祝语充耳不闻,祝芸只能联系荣国梁,让他亲自来劝。 祝芸也没有什么胃口,坐了五个小时的飞机,又辗转来到这座荒山上的殡仪馆,她头痛得厉害,累极了。 荣国梁下来后,祝芸去门口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没多久天上飘起雨丝,有些冷,她便回到殡仪馆西边裙房的招待所,准备洗漱休息。 可能是她太累了,头又晕,对这里的格局也不大熟悉,祝芸走错了楼层。楼下房间的门虚掩着,祝芸开门进去的时候,房间里也没有人。 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有点尴尬地准备离开,窗外却突然劈天盖地炸亮了一道闪电。 祝芸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那道闪电的落点很近,惨白的电光透过玻璃,在房中深色的木质地板上劈开一道深重的罅隙。 祝芸的目光扫过了整个房间,借着这一瞬间的光亮,她看见房间角落里那座硕大的枣红色的衣柜正柜门大开。 而看清衣柜内情况的那一刻,祝芸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似乎全部结成了冰,皮肤的温度在快速流失,砭骨的寒冷从脚底蔓生,迅速沿着脊骨攀爬上后颈,连着下颌一齐打起战来。 战栗的牙关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可祝芸的嗓子却在这种极度的惊悸之下彻底丧失了作用,喉间连一声惊叫都挤不出来。 衣柜中,一个男人正双腿张开,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他的上衣完好,裤子却褪到腿弯。 男人脸上神色诡异,眉眼享受地局促着,眼球微微上翻,露出沾满血丝的眼白。嘴巴却惊惶地大张,仿佛正在感受灭顶的快感时,被人一刀捅穿了心脏。大脑还没有从内啡肽的麻醉中醒过来,就已停摆。 “我靠??”一个染着黄毛的年轻男人坐在墙边的椅子上,轻佻地把一条腿支起来,一颠一颠地抖动着,俨然把这可怖的杀人现场当成了故事来听,嘴角还带着令人厌恶的笑,“这兄弟有点儿东西啊?” “你闭嘴!”自己徒弟死了,死状还不体面,沈君呈的心情很差,没给一点儿好脸色,转而问祝芸,“他有没有外伤之类的?” 祝芸当时慌乱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可是也就一两分钟的样子,殡仪馆突然停电了。她不敢在黑暗的房间里多呆,便跑到了楼下点燃着许多白色蜡烛的停棺房来。 不过此时此刻她显然已经好了,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他胸口插着一把刀。我没看清是什么刀,但是流了很多血。”一边说,她一边瞪了那个黄毛一眼,“应该是被人捅死的。” 沈君呈沉重地嗯了一声,带着荣家两兄弟去找徒弟的尸体了。 黄毛大声嚼着口中的口香糖,时不时露出发黄的牙齿和舌头,嘴角带出一小团恶心的涎水。 他嚼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隔着老远冲着祝芸弹了下舌,“诶!我说大姐,你看清楚了没啊?耿业那兄弟平时一副假正经的样子,能干这种事儿?他大不大?” 祝芸冷冷地抬起眼帘,嫌恶地瞪他,随后又将目光转到他旁边坐着的长裙女人身上。 那女人一袭白色长裙,头发用一根乌木簪子细细挽起,模样很是温婉。被人这样一看,她面上有些挂不住,轻轻拍了一下那黄毛,“云凯,你少说两句。” 黄毛倒是挺听她的话,切了一声,“知道了姐。” 祝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在荣欢歌的灵前坐下,一张一张向小铜炉里投着纸钱。 他们聊得起劲儿,反倒是叶灵徊这个“死而复生”的人被晾在了一遍,他们似乎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提起这件事。 叶灵徊眯了眯眼睛,爬到了棺木上盘腿坐着,他还是喜欢居高临下的感觉。 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这些人,除了那个黄毛在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自己以外,别人甚至连眼神都没分给他一个。 叶灵徊挑了挑眉,懒得探究这些人究竟为何如此淡定,转而去看聆铃。 它的虚影还在祝芸头顶摇曳着,叶灵徊托腮,盯着它,几不可查地动了动手指。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将这个小东西抓住后,直接用蛮力捏成一片齑粉。 在那片虚无中,他被这东西折磨了那么多年——他也曾无数次幻想过聆铃完成了自我修复,不再依靠他的血肉生存的那天,将是多么惊天动地的变化。 没想到,竟然只是这样一个平常的雨天,他被包裹在刻画着请神阵的棺木中,听着旁人的悲喜,它便这样悄无声息地从他的识海里溜了出来。 叶灵徊很想把它丢在这里,自己溜走去感受一下阔别已久的美好世界。 但是不行。这具身体里现在只有二魂一魄,分别是天魂、命魂和中枢魄,本就十分不稳,唯一的中枢魄还与聆铃紧密相连。 别说溜走了,他现在与聆铃的距离稍微远一点儿,恐怕都得魂魄不稳,上演离魂原地摔倒。 唯一的办法,就是解决祝芸的执念,让聆铃吞噬掉她的愿力。或许聆铃变得强大一些后,就能保持本体不变,乖乖被他随身揣着走了。 想到这儿,叶灵徊张口便想吹个口哨吸引注意,顺便问问祝芸到底有什么未尽之愿,舌头已经卷起来了,又把即将出口的气流生生憋了回去。 他行事放荡不羁,但也很不愿让人觉得自己跟那个名叫云凯的黄毛小子是一路货色。 想了想,他自以为很乖地笑了起来,“祝姐姐?” 祝芸和祝语一齐向他看了过去。年轻男人盘腿坐在棺材上,一身破破烂烂的寿衣,虽然相貌清隽,可那双奇亮的眼睛看着着实渗人,两人对视一眼,面上都露出了害怕的神情。 叶灵徊啧了一声,“我有那么可怕吗?” 祝语抿着嘴唇,默默向荣欢歌的灵位又靠了靠。祝芸则沙哑着嗓子回答道:“死而复生,难道不?” 这倒也是。叶灵徊不跟她们纠结这个,直奔主题,“你有没有什么想要达成,但是没办法做到的愿望啊?” 说到这儿,叶灵徊胡乱扯了个理由,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一个神经病,“就当是谢谢你唤醒我——唔,如果你不好意思,也可以给我点钱。” 祝芸被他这个理由噎得一哽。 谁会相信一个有死而复生的本事的玄术师会因为点钱,在这里现场接单啊? 她摸不清楚叶灵徊的心思,警惕地看着他,不语。 叶灵徊也不介意,继续推销,“没事啊,多离奇的事情我都可以查。嗯……比如是谁杀了你见到的那具尸体,比如荣欢歌的死因,比如你的命格……” 他的排比句还没说完,沈君呈已经查看过耿业的尸体,并推门进来了。 听见叶灵徊的前半句,他的眉梢高高扬起,接道:“叶大师,你觉得这个案件已经有眉目了吗?” 叶灵徊脸上充满被人打断话头的不耐,漂亮的桃花眼刮出一道凌厉的眼刀,直直射向沈君呈,“问你了吗?跟你有关系吗?如果我没记错,把我弄死的……哦,差点儿把我弄死的就是你徒弟吧?你以为我做慈善呢有眉目了就到处说?” “……”沈君呈以前可没发现,这个叶灵徊有这么一张不饶人的嘴。 他也沉下脸来,以他的地位,本不需要忍让一个没有背靠任何势力的小子。要不是对方离奇重生的事太出人意料,沈君呈一定当场教会他应该怎么对前辈说话。 然而,沈君呈还没想好要怎么发言,叶灵徊便突然挑了挑眉,话锋一转。 “再说了,这案子光我有想法没有用,你得问她刚才的讲述中究竟隐瞒了什么。” 他的手纤细修长,宛如油纸伞下精心漆过的竹骨,指尖泛起血气十足的微红,指向一边无知无觉的祝芸。 祝芸没想到话题会突然引到自己身上,她顶着众人的目光抬起头,脸色有些发白,“我没有隐瞒什么。” 叶灵徊轻笑,“是要我提醒你一下吗?” “那我问你,你是怎么发现这座殡仪馆突然停电的?” 祝芸皱着眉道:“因为灯突然熄灭了——”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倒吸了口气,闭上嘴沉默不语。 “你看,”叶灵徊愉快地拍了拍手,“你也知道走进自己的房间,第一件事当然是打开灯。如果你只是走错了房间,那就应该在开灯的一瞬间看见那具尸体,又怎么会是凭借一道偶然亮起的闪电呢?” “说说吧,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慌不择路,躲进了那个房间?” 开新文啦!!!之前因为毕业和找工作三次元一塌糊涂,现在已经稳定下来啦,找到了理想的工作,岗位也稳定了嘻嘻嘻!继续开干!!! 依旧是我爱的玄学文,这次可能会更偏向悬疑刑侦一点儿,希望大家可以喜欢!!![求你了][青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祝芸深吸了一口气,事到如今,她也瞒不下去了。 “我上楼的时候,听见了一个脚步声。” 那阵脚步声很重,很急促,应当是个男人的脚步声。紧接着走廊里传来巨大的关门声。紧接着祝芸听见荣国栋在大声质问:“不是说好了,明天仪式之后再把人交给你,你这么急着下手,让我们怎么跟祝语交代?” 若是搁在平常,祝芸一定对这种事情退避三舍,悄悄回到三楼,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作为荣家的姻亲,祝芸非常清楚荣家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荣家在云城是数一数二的豪门,老大手握几座茶山的生产资料,老二则负责经营人脉送往迎来。 虽说最近因为荣欢歌去世的关系,荣国梁和祝语夫妇已经很久没有管生意上的事了,荣家正被其他竞品狙击,但他们与扎根在云城的南诏东教交好,势力不止表面看上去那些。 在这个阴邪当道的世界里,国内共有七个顶级宗门,其中五个都是由当年蓬莱榜上的人牵头建立的。这么多年过去,蓬莱榜上的五个名额仍然被他们的门人牢牢占据着。 南诏东教虽然不在这五门之列,但却是实际上最强大的一个,有时候国家的玄术部都要对其暂避锋芒。 这些宗门与政府盘根错节,又得民心,影响力不逊色于各地政府。更不要说云城本就是东教的老本营,在这个城市,东教说是一手遮天都不为过。 荣家与东教的关系也不是一般的密切。不仅云城的首席取香人沈君呈是由荣家供奉,荣家一双兄弟的婚姻还都是由沈君呈一手牵线。 荣国栋迎娶的是东教内部一位地位很高的女子,名叫云柔。她虽然家世不显,但据说曾经与东教创始人蔡东逢一同参加东教的最高仪式。 而荣国梁的婚姻,则是由沈君呈金口玉言算出来的。 虽然后来出了点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但并不影响荣家和沈君呈的密切关系。 祝芸是个聪明人,在京城不过五六年的时间,她就当上了公司的法务总监,她太清楚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可这段话里,分明事关明天的遗体告别式,事关荣欢歌。 祝芸没办法当做没听见。她深吸一口气,便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那间还在颤动的房门前,屏息凝神,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然而里面的人似乎意识到了这件事情并不应该大声叫嚷起来,很快便压低了声音。 殡仪馆隔音很好,祝芸竟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听见。 直到门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紧接着是女人一叠声地叫他滚出去,一串重重的脚步声向门口压来,祝芸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处境之危险。 那脚步声已经响在了耳边,眼前的门把手也被狠狠地按下,紧接着房门被大力推开! 随着房门的打开,里面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祝芸的耳朵里。 “我警告你,这种事情不要再让我发现第二次!我够包容你了!” 幸运的是,祝芸没有与出来的人迎面撞见。她发现旁边那间房的门竟然是虚掩着的。她迅速开门闪身进去,并克制地将房门恢复到虚掩的状态。 房间里的灯没有开,祝芸匆匆扫了一眼也没见到有人,便全神贯注地听着门外的动静。直到确定了那人渐行渐远,她才有些虚脱地靠着墙坐了下来,抹了一把汗湿的额头。 祝芸将耳朵贴近房门,直到走廊安静了整整十分钟,她急促的心跳才渐渐回缓。 她知道自己今天冲动了,幸好没有导致什么严重的后果。 她坐在那里苦笑一下——如果荣欢歌的死因真的与东教有关,那她是不是这辈子都没办法得知真相了? 还是趁着欢歌没有下葬,再去陪陪她吧。祝芸下定决心,今晚要通宵守灵,然而就在她拉动房门的那一瞬间,那道闪电不约而至。 “他的死状太可怕,”祝芸到现在还在心有余悸,“我慌不择路,只能赶紧跑回房间……后面的事情,就和我之前说过的一样了。” 祝芸这番话显然出乎了在场众人的意料,从沈君呈到荣家兄弟,再到云柔祝语,他们几个的脸色都很不好。 只有一边的邵宏深和厉扬看不出什么情绪——还有黄毛小子云凯仍旧吧唧吧唧大嚼他的口香糖,估计根本没听懂这些话背后的含义。 叶灵徊不动声色地把众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然后兴奋地一拍手,“这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沈君呈沉沉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警告,“你说什么真相大白?” 任何一个有点眼力见儿的人这时候都不会再说下去了,叶灵徊虽通透,但他丝毫不怕眼前这个说穿了根本没什么本事的混子玄术师。 他缓缓敛去唇角的笑容,一字一顿道:“荣国栋,就是杀害你徒弟的凶手。” 在棺中时,叶灵徊曾听到荣国梁说,他下楼时曾碰见过上楼的荣国栋。然而当荣国梁赶到停棺房,与祝芸碰了面,祝芸又去馆外透气之后,荣国栋才推门进屋。 这一段时间空白少说也有个十分钟,足够他对耿业痛下杀手了。 荣国栋的表情不是很自然,他冷笑一声,粗粝的声音里满是不屑:“光凭两个人说的话你就想给我定罪?我看你是疯了,这几天在冷库里呆着,你的脑子冻坏了吗?” 叶灵徊晃了晃光裸的双脚,用脚跟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磕着身下漆黑的棺木。 “嘘。”他用食指轻轻抵住自己的嘴唇,眉心微微拧起,显然是嫌弃荣国栋那把嗓子有点磨耳朵。 “还用得着我给你定罪?你家沈大师估计一早就猜出来是你,我说这些已经够给你留体面了,其实,光从动机就可以判断出来是你。”叶灵徊假装苦恼地做若有所思状,“你们东教的教义是什么来着……” “哦,对了,你听说过男女和合大定吗?” 叶灵徊可还没忘记棺木中那座金线穿凿的请神阵,正是来自于藏传佛教中的密教。虽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密教的发展他已经摸不清楚,但教义多半是不会变的。 根据这具身体残余的记忆以及那尊请神阵,叶灵徊其实很难判断这个东教究竟属于哪一个类型的密教。可听了祝芸对耿业死状的描述后,他便有了大致的猜测。 藏传佛教的密教中最为神秘而诡谲的,是无上瑜伽部。 师从无上瑜伽部的僧人们认为,男女和合大定是最好的修行。在双修时,系结脉轮会松开,能引气入中脉,迫使红白明点融合。他们的教义传承也是通过这种另类的双修法延续下来的。 在拜师时,徒弟们往往会在民间寻找十三四岁、相貌秀美、身形较小的女孩,将她们献给上师。 如果上师同意收下这个弟子,便会在自己的禅房里与那名女孩进行男女和合大定的修行。而弟子则要跪侍帘外,全程聆听上师的教诲。 上师修行结束后,会和女孩一同来到弟子面前,将两人的□□喂弟子服下,随后再由弟子与女孩修男女和合大定。 在这个过程中,弟子需要摒除外界极乐的干扰,竭力理解上师对他的教诲,并从快感中体悟密教教义。 这个过程就称为无上瑜伽部的双修灌顶。 耿业的死状很有意思。不管他是死在自渎的时刻,还是死后被人摆成了这个状态,都证明杀人者对他自渎的这一行为极端痛恨。正常人谁会管别人这种私隐事,但如果这与双修灌顶有关,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他的上师是沈君呈,或许沈君呈当时正在与他的明妃双修,又或者耿业的自渎行为让凶手联想起了沈君呈与明妃双修的过程。而光从几人的情态上就能看出来,沈君呈和云柔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那么凶手必然是一个与云柔有关的人,大概率是她的丈夫、情人、仰慕者。 从动机角度出发,叶灵徊连算都不用算,就知道这段因果绝对落在荣国栋的身上。 叶灵徊戏谑一笑,目光意有所指地在沈君呈和云柔身上转了一圈,随后又落回荣国栋这边,“沈君呈做主将人嫁给你的时候,你应该不知道这个女人其实是沈君呈的明妃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与别人欢好,你难道不怒不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