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和前夫he了[前世今生]》 第1章 知暖 “殿下,您当真要如此?” 灰色道袍的男人拂去衣服上的灰尘,尘土落入洁白如冰的地面,添了几分污渍。 他好心相劝,迟迟转不动罗盘中渺小的指针。 “我心已决。” 江山易主,百姓安康,他的使命已完成。 唯独剩下的,是这辈子再还不清的债。 顾云峥坐在冰凉透心的冰阶上,微躬着身子,凝着少女没有血色的容颜。 “暖暖。” 他轻唤,她如同往日睡着般乖巧,除却没有红润的脸腮,与熟睡的人别无二样。 长指拂过她如玉般的耳垂,轻柔地戴上了两颗珍珠。 罗盘在道士掌中转动,细微的声音听得如此真切。 顾云峥端起那盏杯,仰头饮下。 “余下的,拜托您。” 他抱着少女寒凉的身体,永远的闭上眼。 …… 2019年六月初。 早晨的空气凉爽清新,初升起来的朝阳还没发出热烫的光芒,麻雀儿躲在院墙边上叽叽喳喳,路边高大的梧桐树被微风吹动着树叶沙沙的响。 南城的夏天一向来的早,只是初夏,就这样的炎热,唯独清晨的时候,尚存夜晚的寒凉。 从屋里走出来的少女穿着一身浅粉色的睡衣,长发自然的散落在肩头,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 她站在檐下,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呵欠,杏眸中盛满了困倦,眼神不甚清明地仰头望向天空,碧蓝的天,洁白的云,空气都是甜的,当刺眼的阳光照进眼里,她抚手遮了遮眼。 脚边的三花咪扒着她拖鞋上的小熊脑袋,啃得起劲。 温知暖喂它吃了些东西,揉揉毛茸茸的脑袋,小咪终于是心满意足的离开。 她坐在院中接水,温凉的水滑过掌心,落入盆里,一点点浸湿了蓝色的布料。 要洗的是前几天和室友逛街买的新裙子,这是件天蓝的小衫套裙,雪纺的衣袖上绣着小鹿和海棠花。 她从橱窗中一眼相中这件新中式的裙子,是她先前从没尝试过的款式。 试穿时,秦鑫怡直呼好看,她皮肤白皙,身材高挑,这件衣裳像是为她量身定做一般的好看。 按照秦鑫怡的话来说,像仙女下凡。 温知暖同样很喜欢,即使价格超过了预算,她咬牙心痛,把它买了下来。 “啦啦啦啦啦~” 放在一边的手机铃声响起,她心里咯噔一下。 昨天毕业论文终稿提交上去,才结束了这么些天的忙碌,但总是提心吊胆的害怕会不会出现其他情况。 本来应该好好享受毕业,但她申请的优秀毕业生对于毕业论文的要求很严格,是以带她的老师对这件事很上心。 这么早给她打电话的,不会是看了终稿之后的老师吧? 温知暖洗掉手上的泡沫,看了一眼手机,是阿婆打来的电话,悬着的心才放松下来。 阿婆早些年退休被返聘到小学当老师,直到今年,觉得实在是力不从心,才算是真正的退休。 闲下来没几天,就和几个玩的好的老姐妹去旅游。 她已经出门好多天了,跟着老年旅行团玩的不亦乐乎,知暖从她的朋友圈里每天都能知道她去了哪里玩,所以连着好几天都没给她打电话。 指尖点上了接通,把手机靠在板凳上立起来。 她看见手机那头的阿婆,戴着标配的红色帽子,脸上是精致打扮之后的模样,唇上涂的口红也比平时红了很多,看起来精气神十足。 棕黄色的卷发被初升的太阳照得金灿灿的。 “知暖,知暖?” 阿婆喊了她好几声,听起来非常开心,待她看见了人,知暖笑着挥了挥手,她才把摄像头转为后置。 “猜猜今天我在哪?” 温知暖凑近瞧了瞧,她看见海面被太阳光照着,波光粼粼的水流散发着金色的光芒,是不带滤镜的美。 她歪了歪脑袋,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回道:“洱海?” “我家知暖这么聪明的,这都能看出来。” 阿婆毫不吝啬地夸捧她,又和身边人随口说一句:“瞧我们家姑娘多厉害,一看就知道这是哪。” 温知暖笑弯了眉眼,看着波澜起伏的水面,不忍心提醒她:“阿婆,你朋友圈里发的今日行程,我还给你点赞了。” 阿婆跟着笑了起来,来掩饰其中的一丝丝尴尬:“年龄大了容易忘事……” 温知暖重新坐好,捧起手机认认真真的看着屏幕。 “真好看,阿婆今天也很漂亮。” 她一向嘴甜,逮着机会就夸人,把远在千里外的人夸得合不拢嘴。 阿婆拿着手机不稳当,轻微的晃动,海面上的光波跟着摇摇晃晃,漂亮极了,明晃晃的闪进她的眼中。 “我和几个阿姨还得再这边待一阵子,我买了些特产寄到家里去的,你记得去拿,还有……” 阿婆絮絮叨叨同她说了很多,一通电话下来,她已经把衣服洗好了。 “好,知道啦,阿婆在外也要注意安全。” 温知暖拿纸巾擦干手上的湿润,顺便把手机上溅到的的水珠也擦掉。 她把蓝色的长裙挂在院子里,又拿出洗衣机里洗好的床单晾在院里的绳子,用了很多年的床单被洗的泛白,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在椅子上趴着的三花猫慢悠悠地走过来,蹭了蹭温知暖的脚踝。 她穿着潮湿的拖鞋,湿漉漉的脚背被毛茸茸的脑袋蹭得发痒。 “小咪。” 温知暖开口提醒着,让小猫去一旁,知暖性子温和,说话也轻柔,嗓音软绵绵的,一点震慑力都没有。 她默默叹气,向前走了几步把盆里的泡沫水倒掉,小咪在旁边紧追不舍的蹭她的腿。 “行吧,”她重新接了一盆干净的水,“给你洗个澡。” 小咪六个月大只洗了两次澡,小花猫很爱干净,雨天从不出门,脏了她的爪子都要舔许久。 擦干净手之后正要抱起脚边毛茸茸的一团,忽然听见门口一声响动。 “哐——” 院子的铁门被推开,旁边放着的凳子也随之哐当一声倒下。 温知暖下意识回头看向外面,绳子上晾的床单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不到门口的情况,她只好站起来探头问道:“谁呀?” 谁会这么早过来。 半晌,她没听到声音,以为是走错门的路人,她绕过洗好的床单,去把门扣上。 晃眼间,有一人立于门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虚虚地扶着门檐,泛白的指尖在生了锈的铁门上收紧,像在隐忍着颤抖。 入目是一件黑色绸缎衬衫,勾勒出男人姣好的身材,她看见起伏不停的胸膛和滚动不停的喉结。 离她这样近,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浅淡的檀香。 温知暖踉跄着后退一步,仰头才看见男人的面容。 熟悉的,久远的,被遗忘的那个人。 冷峻清隽,凤眸墨瞳,俊美妖艳。 她曾这么与人形容过他。 “啪嗒。” 金属落地极响的一声,手里掂着的那把锁掉在了地上,重重地砸在了她的脚边。 男人敛眸看她,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漠平淡,只是眼尾有了一抹不甚自然的红艳之色。 视线恰与她相撞,温知暖看清了那人眼里红色的血丝,想要避开那道灼人的视线。 但他紧紧的锁着那双清涟的杏眸,生怕下一刻眼前人就要消失不见。 少女瞪大了一双漂亮的杏眸,淡粉的唇瓣微微翕动,清澈的眸子里蕴藏着不自然的神色。 她穿着单薄的衣衫,完完整整的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他的妻子。 顾云峥走近一步,踏进了门栏,头顶堪堪擦过矮小的门檐,他毫不在意上面落入的尘土。 他看见浅蓝色的裙摆前后飘动着,那是她最喜爱的色彩。 两千年,那样久。 可幸运的是,他死了之后一睁眼就过去了这两千年。 他们只是分隔了一年而已,度日如年的三百六十五天,每分每秒,都活在日思夜想的痛楚中。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乖顺的妻子会给他寄去一封和离书。 出征的前一晚,她分明还在他怀里说等他回来。 暖暖,知暖。 他心里仍然是酸涩的疼,心跳仿佛要蹦出来,压制不住地颤抖,感知到似乎有水润滑过面颊,但这些都不重要。 他很开心,这不是梦,眼前的人是活生生的温知暖。 温知暖惊骇地往后退,太多不好的回忆猛然涌上来,她飞快地转移视线,忘了要关门。 忽然间,她的手腕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制住,那力道大的骇人,整个人被拥入怀中,火热的,沉重的气息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喘不过气。 半晌,她终于从惊吓中抽离出来,挣扎着推开他,奈何不足以抵挡健硕男人的手劲。 “暖暖。” 低沉,暗哑,富有磁性的声音这般熟悉,是曾经被他唤过很多遍的名字。 在她听来,这两个字如蛇蝎般爬上她的心尖,刺痛难耐,唤起了很多个不愿想起的时刻。 “放开!” 她厉声呵斥,平生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男人一时不察,竟被她推开,怀里瞬间空落落的,如同他的心里,漂荡着的浮木终究是沉了。 顾云峥专注的凝视她,黑色的瞳孔像要把她吸进去,尾随着少女脸上的每一个神色。 “温知暖。” 他轻声唤她,嗓音沙哑的如同含了沙砾,喉间干涩难耐。 手中失了些力道,慢慢地松开了桎梏在掌心的瘦弱的那截手腕,他低头看见她白皙的皮肤上被握得一片红,刺入他的眼中。 “我很想你。” 他从未这样直白的表达自己的心意,即使在情深意浓时,也只是一遍遍喊她的小字。 经历了先前的那些事,让他明白,有些话若是当下不说,以后再无机会能说出来。 可他换来的是妻子轻飘飘的一句话,轻如羽毛般落在地上,仿佛一切都不存在。 “我不认识你。” 温知暖启唇,想也不想的说出来这几个字,也是曾经的内心所想——若有来生,但愿我们不要再相识。 “你……” “不认得我?” 温馨提示: 1.女主学医,作者不是医学专业,文中的一切医学相关知识都为假想,不可多想。 2.全文架空,历史背景也是架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知暖 第2章 前生 有阵风吹过,吹乱了她额前的头发,遮住她的眼睛,也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 她有些恍惚,这是梦吗? 为什么会见到他? 或许他也投胎转世了吧,她只要装作不认识,这辈子就不会再有交集,这次的命运要握在自己手里。 半晌,她镇定开口:“这位先生——” 话没说完,男人先打断了她:“知暖。”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好听,恢复了平日里的疏离淡漠。 但温知暖此刻很清醒,她明白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陷进去,她没有九条命可以活。 顾云峥直直地盯着她看,眼里的灼热快要把她看穿。 她的脸还是和上一世一样,长了一双漂亮澄澈的眼,脸颊左侧的梨涡若隐若现,粉嫩的唇瓣微张,柳眉微蹙,和她生气时的生态一模一样。 以及——脖颈深处的那颗小痣,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晃在他眼中。 “什么?” 知暖装作没听清,蹲下身子捡起来地上的锁握在手里,她有礼貌地再重复了一遍:“这位先生,这里是私人住宅,如果没有其他事情,还请您离开。” 话落那一瞬间,伸出的手却被紧紧攥住拉向男人怀里,男人弓下身子,脸贴在她颈间,软软的发丝蹭着她的皮肤,双手牢牢的圈着她的腰。 男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像以前那样手掌抚在她的后背轻轻拍着,隔着一层薄薄的夏天睡衣,他的嗓音变得暗哑深沉,仿佛经历了好久:“终于找到你了。” 而他胸前推拒着的力道一直未断,女孩握成拳的手一下下打在他身上,嘴里不停的说:“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我喊人了!” 顾云峥眉头微蹙,顺着她的力道松开了手。 知暖一时不察后退了一步,撞到了后面晒着的被子,太阳已经出来,光照在被子的一角,旁边晾着的碎花裙也掉在地上。 落在男人穿着黑色皮鞋的脚边。 顾萧尧蹲下捡起来那件单薄的衣服攥在手心,有些恍惚,他看向和妻子一模一样的脸,和女孩倔强的惶恐的眼。 是她么? 可她从来没有用过这种冷冰冰的眼神看过他,她从来都是温顺乖巧,提出和离的那天,她也是平静的,只是比平时冷淡些。 她应当是不记得以前了,确切的说,她早就已经死了。 他的心里再次空落落的,被巨大的疼痛填满,随之而来的是心里亏空之后的恐惧,他从不惧怕一切,但在这里,仿佛一切失去了控制。 “请你离开。” 温知暖捡起地上的那把锁,冰凉的铁握在出了汗的掌心里,让她整个人清醒了大半。 她清楚的知道,这不再是那个人分三六九等的世界,她也不再是受人支配的没人要的孩子。 “嗯。” 男人颔首,伸出那只握着碎花裙的手,眼神直白的看着她:“掉在地上了。” 他的手指细长白净,掌心宽厚,骨节分明而蕴含着力量。 温知暖快速的拿过来扔到那边的盆里,衣料滑过他掌心的霎那间,他被一股力气推出了门,啪嗒一声门从里面扣上,并且快速的落了锁。 顾霄尧站在那生了锈迹的铁门前,摸了摸他袖子上留有的温度,勾唇笑了笑。 没关系,只要找到她就好,只要他记得就好,他们还能从头再来。 强扭的瓜总是甜的。 他掏出来口袋里震动着的东西,看了一眼,屏幕上是几十个未接来电。 哦,这里的人初见都是要加联系方式的对吧。 他抬起的手正想要敲上去,屈起的手指忽然就放了下来,黑色的屏幕上再次亮起来。 罢了,总归还能见到,下次吧。 他转身回眸,看向不远处那座高楼,太阳照上去反过来的光刺眼,楼里确实昏暗沉寂的,如同冷冰冰的宫殿,精致的外壳里全是破烂不堪的人。 顾云峥眼底黯淡,扫过路过的行人,他们似乎都会直白的看他一眼甚至很多,若在从前,无人敢直视他,更不论是用这般审视的,带着**大眼神。 可,他们说这里不能随意杀人。 他会控制自己的冲动。 —— 他走之后,温知暖坐在凳子上发呆,心脏跳的极快,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压着,脑袋乱糟糟的。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记得她,难道他也死了么? 只是她已经在这里活了22年,为何偏偏在今年,上辈子也是活到22岁…… 难道她的生命只能终结在这? 她不甘心。 过了许久,太阳已经落在她的发顶,感觉到热的时候,她才从思绪里转回到现实。 这一世,她想要好好的活下去,法制社会,没有人再会对她行凶,她一直堂堂正正做人友善待人,从来不与人有过矛盾,应当无人再会害她。 思及此,她心里终于舒坦了些,最差的结局也就是她去躲着那个可怕的男人,即使是永远躲着他, …… 碎花裙洗好后被温知暖塞到了衣柜底下,她暂时不想再看见那件裙子,但又洗了一遍不能再退又舍不得扔,只好塞到看不见的地方。 下午回学校交完材料的第二天才能领到毕业证,她干脆在宿舍住一晚。 在小床上的最后这一晚,室友四人都回来了,她安静的听着她们在絮絮叨叨说这几年,在感慨四年过得这样快。 温知暖思绪万千,良久都没说话。 入睡前的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上辈子十六岁的那年,在侯府偏院里嫡姐找上门来的那天。 …… “把门打开。” “是,小姐。” “哐当。” 院门被人强硬的撬开,正在小厨房煮饭的知暖立即放下了汤勺,提起裙摆小跑着出去。 看见一行人浩浩荡荡的闯了进来,为首的那位,是她的嫡姐温茹易。 虽与她并无过多接触,但她知道,嫡姐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要比较一番,甚至于她这种早已无母亲的庶女,如同丫鬟一般的人,看见了都要挑出些错来嘲讽她。 于是知暖尽量避着她走,偶尔碰上时也只有低声下气。 “哟——” 温茹易拍了拍漂亮的衣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轻蔑地笑:“你这儿可真难找。” 说完四处打量着这个院子,扫视一圈后又道:“这院子可真偏,又破又小,连个丫鬟嬷嬷都没有,可真难为你这个二小姐了。” 知暖低着头没吭声,王嬷嬷也是在这的,只是今日有事出门罢了,只是这话若是说出口还会再得几句嘲讽,于是她默默低头。 温茹易踩着绣花鞋踏着小碎步走下台阶,拍了拍知暖的肩膀,愉快的叹了一声气:“不过你很快就要去享福了。” 温知暖听见这话抬起了头,面露疑惑地看她,半晌,低垂着眉眼道:“姐姐这是何意?妹妹自知身为庶女,住在这偏院已是满足。” “哦,没人跟你说啊。”温茹易朝后面挥了挥手,家仆抬了一个红色木箱子放到她前面,看起来老旧还有一层尘土,放在地上时,上面的灰都要飞起来了。 温茹易拍了拍手,对她说:“父亲为你寻了门亲事,定在下个月,至于其他的……自会有人来与你讲清楚,你只需把这里好好收拾着,以免来接亲时看到你太寒酸。” 她轻蔑的高傲的语气说出这些话时,知暖内心最后的对这个家的眷恋也已经结束,她在这里过得和奴仆一般的待遇,遭受的讽刺和白眼多如牛毛。 她只想有自己的一处容身之所,怎么这样难? 知暖双手交叠放在前面,语气仍然平静:“可我还未满十六就嫁人未免太……” 话未说完便被人打断:“这你放心,出嫁的时候不就刚好十六岁么?” 听到这话,知暖错愕的抬头,对上的正是温茹易笑意盈盈的眼,眼底的算计和心机藏都不藏,就这么直白的显露出来。 “可姐姐还未曾说亲,妹妹怎可比姐姐先嫁人,这不合规矩。” 温茹易向前走了一步,逼近她,笑了一声:“在这京城,天子是规矩,在这侯府,父亲便是规矩,父亲的命令,你敢不从。” 知暖往后退开,低着头,若是在往常她必定会说一句“不敢”,但这触及到了她的底线。 她清楚这是命令,并不是同她商量,身为底层的人,从来没有自由。 温茹易打开那陈旧的箱子,拿起来最上面放着的艳红的盖头,红绸金丝,竟是箱子里头最亮眼的东西。 她指尖挑起那段红绸,身后的婢女有眼力见的走上前去,眼疾手快地扣着知暖的颈,深深地、重重地按了下去。 单薄、瘦弱的少女的力气不如身强力壮的婢女,她腿上失了力气,膝盖直直的触碰到了地面。 温茹易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坐在地上的人,手里的红绸轻轻一抛,凌乱的落在了知暖的头上,她侧边的松散的麻花辫上落了几根散发。 “呵,”温茹易的眼里是掩藏不得的自得和高傲,“这样漂亮的脸蛋,就该配上这样的红艳。” 说罢又暗自可惜的摇头:“只是可惜了,要和窝囊废作伴了。” 温知暖费力甩掉婢女桎梏着她胳膊的手,低低的说了一句:“滚开!” 声音小到几不可闻,却还是被离得近的两人听到了。 忍或者不忍都是一个结果,都要受他们的凌辱和欺负,她的指尖握成了拳,想要站起来。 却被一个力道再度推了下去。 “我让你起来了么?” “现在妹妹的脾气是越发的大了呢。” 温知暖抬头看她,眼神里仍是温和的,明亮的眸子里是让人看不透的清纯,仿佛她是不谙世事的闺阁小姐。 “不,再怎样说,我还是姓温,婢女都能欺辱我可也是坏了规矩。” 温茹易捡起地上掉落的红盖头,扔回了木箱子,轻飘飘道:“庶出如奴。” 她领着一群人离开了狭小的院子,浩浩荡荡的,只为来羞辱她一番。 起初,她自己不也是庶出么? —— 直到王嬷嬷回来的晌午,温知暖才稍稍缓神,彼时她正在洗着早晨脏污了的衣裙,她使劲揉搓着,手都搓红了却还不停。 “哎哟我的小姑娘,洗衣服使那么大劲。” 王嬷嬷拽过她手里的衣裳,一边看她红红的掌心:“我就出去个半天,怎么了这是?” 知暖低着头,轻轻的细细的喊了一声:“嬷嬷。” 半晌,她才抬头小声道:“他们让我嫁人。” 王嬷嬷蹭地一下站起来了:“什么?” 又不可置信地重复道:“谁嫁人?” 她像是接受了命运的妥协,重复道:“阿婆,是我。” 知暖脸上挂了一抹嘲讽似的笑:“你没听错。” 若不是今天他们来这一趟,她都要忘了自己还是小姐呢。 吃着和下人一样的饭,干着和下人一样的活,过得是提心吊胆低声下气的苦日子。 王嬷嬷听完头脑嗡嗡作响,脸上涨得通红,气愤地剁了剁脚:“不行!” “我得去找侯爷说理去,”说着她转身就要走:“看在先前和姨娘情谊上也不能……” “嬷嬷,”知暖喊住了她:“若是父亲还念着和我娘的情分,也不会每年都忘记祭日。” 他从来都是个冷漠之人,只为一己私利。 王嬷嬷被她拽住,停下了脚步,好一会儿没说话。 她稍稍冷静下来,想着是这个道理,他们在府上不被欺凌便是好事,哪里有人会听她们的说辞。 这一刻,她万分后悔当初没有直接带知暖离开这里。 “嬷嬷。” 少女语调平缓,微微仰起头看天。 十六岁的少女正是长得最漂亮的时候,不做修饰的柳叶弯眉,圆圆的杏眼里闪烁着烂漫的光,偏偏多了几分忧伤。 “我是不是很没用。” 知暖神情稍显忧郁,心中的无力让她更加惆怅。 王嬷嬷捞过一把凳子坐在她身边,布满老茧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瘦弱的背脊,一下一下,如同以前那般。 “没事,没事的……” 她嘴里念叨着,是跟知暖说,也是同她自己说:“大不了阿嬷带你偷跑出去。” 她握着知暖的手,少女的手一般是纤细娇嫩的,而知暖手上也因为冬天的冻疮而变得粗糙,糙,指腹的薄茧剐蹭着手背。 她低声在知暖耳边说道:“阿嬷这些年攒的银子啊,够花上几年了。” 知暖闻言震惊的抬头,水润的眸里满是惊诧。 王嬷嬷无儿无女,早已把先前小姐留下来的唯一的女儿看作亲生,她深知以奴仆的身份配不上说是小姐的亲人,但感情上,远比那些血脉相连的人有情意。 “到时候阿嬷再去挣,以我的手艺,让我们娘俩吃饱喝足完全没问题。” “到时候啊,若你遇到喜欢的郎君便嫁,若遇不到,我们就不嫁。” 温知暖扯着手里的绢帕,揉皱了的帕子被团成一团,握在出了汗的手。 忽有人敲了敲院门,大声道:“五小姐,老爷唤你去前厅叙话。” 是个小厮,他说完弯着身子就走了,并且大声地呸了一声,心里想着什么破地方,这么难找。 知暖用绢帕抹了抹脸,站起身来看向王嬷嬷:“嬷嬷,我这会去一趟。” 王嬷嬷搓了搓手,站起来拍拍上衫:“我跟你一块。” 知暖拒绝:“不用了,父亲多半也是为了这件事找我,去那也是无能为力罢了。” “阿嬷就候在外头,等你出来。” 她长满褶皱的粗糙的手握着知暖的,温热的暖传递到知暖冰凉凉的指尖。 黄昏的光映到小路上,她跨过主院的长廊,脚踩在木地板上,有细微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父亲,母亲。” 她弯身行礼,半晌不曾抬头。 “不用行大礼,快起身罢。” 苍老浑厚的男声从主座上落下,“抬头让父亲看看,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知暖仰了仰脸,视线却落在中年男人手中握着的一个卷轴。 “是长大了啊。” 旁座的贵妇人开口,语调淡薄,眼神却上下打量着她。 衣裳是前几年的款式,浅蓝色的裙缛下连着一片白色的裙摆,却没有一点突兀。 想来是裙子短了自己缝了块布,她倒是很会顾着自己。 温从附和地点头,眯着眼睛看她:“是……” 和她母亲愈发的像了。 “叫你来是想跟你说个事。” 温从坐在高位凝视着这个小女儿, “圣上有旨,要求娶我温家的女儿为太子妃。” 温家的女儿,温茹易不也是么? 可她听到顾云峥的名字时,心中泛起了波澜,或许那个人,可以救她的今生。 她想起来初见时那个少年的模样,英姿勃发的少年郎骑着高头大马救她一命。 就当为了救命之恩。 她答应下来。 第3章 毕业 “知暖……” “知暖!” 室友秦鑫怡在阶梯床边喊了她两声,敲了敲她床边的铁栏,发出咚咚的声响。 一向勤奋早起的知暖在七点时一定会起床,这是她四年来一成不变的生物钟,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现在还睡着。 秦鑫怡看着她露出来的半张脸,犹豫着要不要喊醒她。 她订的上午的车票,今天就离校回家,虽然说九月开学还会一起在本校读研,但终归是毕业,还是很不舍得。 “啊……” 温知暖从梦中惊醒,轻呼一声,脑袋昏昏涨涨的,思绪凌乱。 她撑起胳膊坐起来,才看见扶在她床边的秦鑫怡,才稍稍清醒了些,头痛欲裂的感觉稍微缓解。 “鑫怡,这就走了吗?” 她揉了揉双眼,还没放下手,怀里就被塞了个小东西,冰冰凉凉的贴在她裸露的手臂上。 “这个送给你。” 秦鑫怡指了指她手中的那个陶瓷小人,是照着她的模样捏的。 温知暖看着手里穿着学士服的陶瓷娃娃,黑色的中长发披散在背后,抱着一束花,与她有几分的相似。 “哇,谢谢鑫怡。”她捧起来仔细看,非常喜欢。 “不多说啦,我得去赶车,这里的收尾工作交给你啦!” 秦鑫怡拎着行李箱,滚轮滑在地板上的声音咕噜噜的,牵回了神游中的人。 “好。” 温知暖下了床,给她拎着包送到了楼下。 “九月见,”秦鑫怡冲她挥了挥手:“不要太想我哦!” 这一句把温知暖逗笑了,几分钟前的心神不宁也不复存在,她同样挥了挥手,说:“九月见。” 送她离开后,温知暖坐在食堂角落的沙发上,一边喝粥,一边和阿婆打着视频。 她看着屏幕里的阿婆满面红光,肩上系着一块藏蓝色的披肩,身后是如大雨般倾泻而下的瀑布。 十分钟过去,阿婆才终于说到尾声,即将挂电话的那刻,温知暖忽然觉得有些话哽在喉间,她想起来昨天晚上梦到的瞬间,有些舍不得挂断电话。 她忽然情绪上涌,平静的心躁动起来。 “阿婆。” “我想你了。”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只是最后一句她没说,她想让阿婆玩得开心点。 阿婆闻声一怔,知暖向来含蓄内敛,情绪鲜少外露,她擦掉镜头上被泉水溅到的水珠,脸上的笑有些僵硬,她似乎,也是想回家了,不然也不会频繁地给知暖打电话。 说来已有近一个月没见暖暖,也是怪想的。 温知暖还想再说些什么,她看见刚收到的一则短信,匆匆地站起身来:“阿婆,先不跟你说啦,有点事情要处理,你要好好玩,不用急着回来。” 她收拾好东西,找了个餐厅的偏僻角落,打通了方才那个电话。 是她前几天投的一个医院实习,刚才才收到短信通知她及时回话,这个医院在城南,是南城数一数二的私立医院,也是能接受个人实习生的几个医院之一。 知暖对这次的面试并没有太大的自信,一来是她只能实习不到两个月,二来是这个医院的实习名额太过紧张,好些顶尖名校的学生为此挤破了头,有了这个实习证明,要好找工作很多。 五分钟后,她关掉了手机,内心是有些窃喜的,一时间短暂忘记了昨天的梦魇。 暖融融的日光透过窗户洒在了餐桌的角落,她觉得还是有点儿幸运的,百分之一的概率让她通过了,接下来再不用为了找实习四处投简历。 忽然觉得,这一世,比上辈子好的太多太多,至少,不用再别人底下看人眼色。 她打开聊天框,给阿婆发了一条消息:“阿婆,我通过了君美医院的实习生招聘,下周一上班。” —— 晚上有些微风,夏天的风带着热气扑面而来,路边的树叶被吹得呼啦啦响,路灯的余光照亮了一边的小路。 知暖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消息,用指尖点了几下,未曾注意到家门前站着的一个人。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钥匙串碰撞地哗啦的响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知暖。” 冷不丁的一声在黑暗中响起,把知暖吓得一咯噔,差点叫出声来。 她壮着胆子大声喊:“谁啊!” 晚上九点钟,隔壁邻居家都亮着灯,倒不至于出现劫匪歹徒之类的,更不会知道她叫什么,还叫得这么亲密。 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高大的身形显露在路灯下,投射下来的影子遮住了她的视线。 待看见了脸,知暖才从紧张中缓过来,还是昨天的那个人,还是那一样的衣裳。 男人穿着一件黑色衬衣,长袖挽到肘间,露出的手臂魁梧有力,暖黄的路灯照得他的侧脸,整个人像披着一身金灿灿的光。 “是我。” 他靠得越来越近了些,垂眸看她,不经意间看清楚了屏幕上不断弹出来的信息,深深的刺入他的眼中。 温知暖看清了是他,不再是昨天见到他时那样慌乱和无所适从,心里很平静,像是知道他会再次找上门来。 她手中的动作不停,钥匙已经插进了孔里,轻轻一拧。 “咔哒”一声开了门,这声响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她不想再纠缠不清,最好是避而不见。 再抬头看见男人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昏黄的光影照在男人侧脸,冷峻的眉眼间透露出鲜少可见的困惑。 温知暖扭过头去不看他,低头开锁,哐当一声打开了沉重的铁门,露出了通过一个人的缝隙。 她保持着正常人该有的客气和疏远:“这位先生,时间太晚了,有事没事都请回吧。” 不想却被抓住了手腕,只听见一道不太愉悦的声音:“方才。” 他顿了顿,握得更紧了些,继续道:“送你回来的男子是谁?” 是在这里的哥哥,亦或是其他亲眷,才会在这样晚的时候见面,还是孤男寡女的两人。 温知暖冷哼一声,关他什么事。 她心里有些气愤,以前管她管的还不够多么?还想管到她的下辈子,做梦去吧! 她一脚蹬开了门,使力挣脱开被握着的手腕,挣扎几下,实在是白费力气。 “温知暖,告诉我。” 她听见男人发冷了的语气,命令似的逼迫她,心里忽然有许久不曾出现过的胆怯。 但她深知,她不必再依附于他的权势。 凭什么他还想着管她? “你是谁啊?我凭什么告诉你?” 她鲜少表现得这般强势,话语中充满了厌恶。 顾云峥仍然不松手,拇指碰到了她腕间突出的骨节,不死心的重复昨天的那句话:“你真的不记得我?” 温知暖在心中冷笑,那段日子记得或是忘掉,与现在的她又有什么关系? 谁会在过好日子的时候还要记得曾经的疾苦和委屈。 她抬起那只被锢着的手臂,发了狠的朝他胳膊上咬下去。 直到察觉到异样,尝到了那股腥甜,她才松开牙齿,冷静地拨通了紧急电话。 手腕终于得以解脱,她感觉那里火辣辣的灼热,周围黑漆漆的,又被他挡住了大半的视线,她看不清胳膊上已经红了的一片。 —— 十分钟后。 局子里空调冷风嗖嗖的打在人身上,让知暖不禁打了个寒颤,搭在膝盖上的手抚在了冻得发颤的胳膊上。 旁边的罪人脱下衬衫,上衣只剩一件白色的背心,黑色的衬衫罩在了少女单薄的肩头。 冰凉的手臂瞬间被一股暖意包围着,她蓦然一怔,扭头看他,也瞥见了他手臂上那渗血的齿痕,就立即收回视线,当作无事发生。 “嗐,”对面坐着的警察一声叹气,摇了摇头:“小情侣吵架嘛。” 眼瞧着女孩拍掉了肩头的手,神色愠怒,像极了那些有事没事来警局吵一番的年轻夫妻。 “你看看人男孩子对你多好。”他笑咪咪的,手里转着一支笔。 “不是——” 知暖正要反对,却被截断了话头。 警察转头对顾云峥说:“你也真是,女孩子长得多俊,还惹人生气,下次不许这样了。” 俩人长得跟大明星似的,要是他身边有人长成这样,两个人吵架都要自己扇自己耳光。 坐在对面的女警才开口说话:“你得让他们自己说,你自己猜猜猜,猜对了什么,哪个字是对的。” 她手上写着一份记录本,一边问道:“你们认识吗?” 知暖摇摇头,抬头看人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眸中澄澈清明,让人觉得单纯小女孩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然而同时,一道声音响起来:“认识。” “什么时候认识的?” “前天。” “很多年前。” —— 黑色的夜沉静寂寞,路灯一闪一烁,宽阔的路上只有一辆车慢慢地行驶在柏油路道。 “大少爷,下次再出来,跟我说一声成吗,您不能总是在我上厕所的时候跑啊。” 周成悠悠叹气,大少爷失忆后比以前还难伺候,不喜欢人多,也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晃,他天天守在病房外头,头发大把大把的掉,还是天天把人给守丢了。 说来也是第一次去警察局里接人,倒有一种接孩子的感觉,不过—— 少爷每次跑出去都是为了这个女孩,真奇怪,难不成失忆的只记得这么一个人咯。 顾云峥没说话,眼神一直紧紧盯着人行道上的女孩,他摩挲着温度尚存的指间,心里的那份空洞似乎被填上了一些。 他看见少女的长裙被风吹得向后飘,勾勒出她姣好的腰线,细细的不堪一握,喉间上下滚了一滚。 她还是没说送她回家的是何人。 那一幕深深地印在了他心里,像根刺扎在那里。 那人的动作举止亲密,甚至握了一下她的手,若不是怕在这里会让知暖生气,他该冲上去砍掉那人的手。 他想起来,上一世出征前一晚,也是这么远远的看着她,独自一人在长廊上面,枕着手臂看池塘里的荷花。 看起来乖顺知性的人,骨子里的韧劲怎么都斩不断,她不愿去送送他,也不愿为他做一身衣裳,可从前不是这样的。 他看着妻子眼里的光渐渐消失,也渐渐和他疏远,只初一十五例行房事的时候才会主动的靠近。 这一瞬间,他再次悔恨,是他没有护好妻子,让她落难,也不曾给过她想要的东西,只是他一直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见到她的这两天,他又一次看到了女孩眼里乍现的光,和从未见过的自信从容。 他本是坚信知暖死后来到这里,带着曾经的那段记忆。 但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适应,甚至是她在这个社会中的各种身份。 这一刻,他有些怀疑那个道士说的话,她当真是没进生命的轮回么? 阁楼的灯亮了起来,顾云峥从那段回忆里抽离。 许久,他才开口道:“走吧。” 毕竟来日方长。 第4章 实习 前一天下了一整天的小雨,赶走了夏天的燥热烦闷,周一早晨的天空格外晴朗,湛蓝的天,洁白的云,甜丝丝的空气。 温知暖把推着车从侧门走进医院,君美医院离她家里并不远,骑车只要十五分钟左右,比赶公交快很多,她打算以后就这么通勤。 来到住院部的高楼前,她仰头向上望,太阳照在楼顶的光这么明晃晃地打进她的眼里,明亮又刺眼。 深吸一口气后,她稳了稳心神,才抬脚走了进去。 看了眼时间,离约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找到科室大约十分钟,倒也不用太着急。 知暖暗暗捏了捏拳头,抚平紧张的心绪,不知怎的,竟然比当初面试的时候还紧张。 她想着可能是从学生突然变成打工人的不适应,过渡一段时间就好了。 “知暖!” “嗯?”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转身向后看,师兄林晓拎着个电脑包迈着长腿急匆匆的跑过来,朝她挥着手,清隽秀气的脸上带了点着急,刘海也跑得稍微凌乱。 “师兄怎么来这里了?” 知暖停下来等他,揪着快从肩头滑落的书包往上提了提,一边转头说话。 林晓比她高一届,和她是一个导师,本科的时候就跟着于老师,说来两个人已经认识四年了。 “于老师今天在这坐诊,让我来帮忙打下手。” 林晓个子高,比她要高出一个头,说话的时候微微低着头,显得有些亲和。 温知暖了然的点头,早听说于老师私底下有活,能赚不少,只是大家都不知道在哪个医院,可不巧让她遇到了。 于晓拨了拨额前有些凌乱的头发,换了只提电脑的手:“那天送你回家,你说在君美找到了实习,我就猜到今天早上能在这边见着你,没想到刚来就那么巧。” “是啊,本来还有点儿紧张呢,现在见着熟人,倒是一点都不紧张了。” 忽然肩头被他拍了拍,就听见他生硬的安慰她:“于老师的学生哪里会差。” 知暖抬头看他,瞧见林晓眼里遮掩不住的笑,默默叹了口气。 “可我被安排到神经科。” 她摇了摇头,和读的专业不太相关,对于不了解的科室总会恐慌,还有莫名的心虚。 林晓又鼓励了几句,才在电梯里分开。 —— 中午,知暖到食堂打了一份饭坐在角落里,看着阿婆给她发的那些照片,忽然听见有人喊她,不等她看清楚是谁,那人就径直坐在了她面前。 林晓端着餐盘同她打招呼,一边唏嘘怎么那么巧,正好看见她一个人在这里吃饭,又问了她上午工作得怎么样。 知暖关上了手机,笑着回他:“挺好的,带我的老师人也好,很耐心。” 林晓满意的点点头:“那就行,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就找于老师和我,于老师在这里还是有点儿话语权的。” 知暖闻言眼睛亮了一瞬,开玩笑似的问:“那于老师能把我调到外科么?” 毕竟专业是这个,现在实习对开学后的学习还有点帮助。 “咳咳—” 林晓被这话呛到了,小师妹可真敢想敢说。 知暖从包里掏了一小瓶牛奶递给他:“玩笑话,别当真。” “现在也挺好的,多多接触不一样的人和事嘛。” 知暖放下筷子,支着下巴看他。 “嗯,能想得通就行。”林晓欣慰,他的话总不是白说的。 “你吃好了就先回去休息吧,我一会直接去学校了。” “唔……不急。” “今天上午还发生了一件事,我跟着老师去病房的时候,那个病房的病人不在,家属也不在,老师忙着去喊人查摄像头,我不方便问。” 而且那病房是整个科室最贵的病房,单人套间,堪称七星级酒店,房间里按次序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她随意扫了一眼,就看见一摞陈旧的古书和一些关于世界发展史的书,她进去的时候以为进错了地方。 说罢她抬眸看着师兄,企图在他身上得到答案。 林晓听着就笑了,“就算师兄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从门诊跨到住院部去。” 温知暖泄气似的低下了头,闷闷道:“好吧。” —— 午休后,温知暖按例去查房,刚刚才收到消息,张医生安排她主要负责1303高级病房的病人。 她有些想不通,做为一名实习生,应该是不会负责主管某一个病房或者病人,只能当作主治医生的助理之类的。 但她还是接受了这个安排,毕竟在人之下,不得不服从,何况张医生说了工资会比其他人的高。 有钱不赚王八蛋,温知暖立刻答应了下来,以后只负责这么一间,要比顾着一层楼轻松很多。 她走进去敲了敲房里的门,听见里面沉闷闷的传来一声:“请进。” 上午只是到门口,就觉着这间病房宽敞,不成想里面竟然好似一个公寓,应有尽有。 入眼是宽敞的客厅和沙发,原木色的地板,灰棕色的墙壁显得更加温馨。 她不禁惊叹,不愧是高级私立医院的顶级病房,跟她以往见过的是不能比的。 迎面走来一男士,西装革履,面容温和,很恭敬地鞠了个躬:“温小姐。” “您好。” 温知暖朝他点点头,客气有礼,俨然一副从容镇定的模样,但心里还是有点打怵,毕竟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交到她手上,还要每天让这位病人安心养病。 林成的脸上始终是礼貌的微笑,带着她向前走了几步,她才看到沙发背面放了一张矮木桌,再前面是一个有落地窗的阳台,相连的地毯上坐着一个人,隐隐约约能看见那人黑色的发顶,和桌上冒着热气的一盏茶。 “您好。” 温知暖走上前去,很有礼貌的打了声招呼,准备介绍一下自己:“我是温知暖,是张医生安排过来负责您日常体检,监督和管理康复治疗的……” 话还没全落下,那人转了过来,侧着身子抬头看她,眼神阴冷淡漠,黑沉沉的凝视她,让她无比熟悉和恐惧。 温知暖在看到他的眼神那刻向后退了一步,却被腿后面的桌子拦住了去路,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却被人握住了指尖。 顾云峥的手握上来,指尖抵到她的手心,接触到了他修长如玉带着骨感的手指,和她手心相抵的间隙。 温知暖立刻抽出手来,分开时掌心被指尖的粗粝刮蹭到,她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竭力克制着不能外露的情绪,听见他冷静的说了一句:“你好。” “温医生。” 仍是熟悉的强调,听得人一身冰冷。 正当知暖犹豫着要不要逃离的那一刻,林成已走了过来,递给她一份文件夹。 “温医生,这里记录的是先生自住院以来的情况和每天的治疗方案。” 林成半蹲下来给桌子上的一个空杯子倒了一盏茶,他继续道:“还有我近来记录的先生的爱好,饮食习惯还有其他相关事宜,请您务必看看。” 温知暖面对林成自然不好无礼拒绝,更不能落荒而逃,她揪着心点头,应道:“好。” “您先在这里和先生聊一聊,有事请喊我。” 说罢,林成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顺道把门带上。 偌大的客厅只剩两人干瞪着眼,温知暖看他并无起身的意思,便想着找一个矮凳子,总不能和他一样直接坐在地毯上,臭毛病一点没改。 在她环视四周时,却听到地上传来的声音:“坐这。” 他不疾不徐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同时往另一侧挪了挪,给她留出来半张桌子。 这下也不好推辞,她脱下鞋子同他一起端坐在地毯上。 地毯厚实,长绒棉软软的,不似地上那样凉。 顾云峥收回视线,合上了桌上的那本书。 温知暖看见那本书侧封的几个字:中国简史。 她很快的收回了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文件夹上,打开了第一页。 便是他的病情记录,不等她看一眼,便听见他清淡的嗓音:“我于两个月前出了车祸,一个月后才醒来,但已经不记得先前的事,其他方面恢复得很好。” 她点点头,他说的和这上面写的一样,按理说是可以出院回家休养的,接触之前的人和事物有助于恢复记忆。 “你的家人——” 温知暖话还没问出来,听见一道冷嗤:“没见过。” 他的语调压抑沉闷,听起来让人一身寒气。 那就算了,她垂着头往后翻,手中的文件夹忽然被他伸过来的手合上扔到了一边。 “你……” “徒劳无功罢了。” 男人侧头看她,将手边的那盏茶推到了她面前:“喝。” 温知暖缩了缩手,没敢去碰那个杯子。 哪有这样的病人,她明白了,他根本没病。 准确的说,先前的顾云峥已经死了,现在的顾云峥是穿越过来的两千年前的那个人。 “您的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我会跟张医生汇报,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温知暖起身拿来那个文件夹,很有礼貌的说了句再见。 顾云峥瞳孔渐深,眼中的柔缓消失不见,恢复了往常的淡薄。 他想,这样知性随和的温知暖,或许才是原本的她。 第5章 朋友 温知暖看了眼时间,三点二十分。 她请了下午半天的假,提前来到郊外机场接人,从里面走出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她探头看过去,估摸着阿婆应该在这一波人群里面。 果然—— 她自人群中一眼看见了那个穿着一身鲜亮的人,一身鲜红的裙子格外突出。 “阿婆——” “哎——” “知暖?” 王阿婆见了自家的姑娘,脸上的笑更加深了,远远地就加快了步子,把同行的几人甩在身后。 “不是不让你来吗?还大老远跑过来,也不嫌热……” 她一边埋怨一边牵着知暖的手,细细打量着她。 “瞧瞧,出了多少汗。” 阿婆从挎包里拿出纸巾擦掉知暖鼻尖的汗珠,温知暖才发觉周围这样热,闹哄哄的地方,话都听不真切。 她接过玫红色的行李箱,亲昵地挽起她的胳膊,带着她往出口走:“阿婆离开太久,我怕你想我嘛。” 和阿婆已经将近一个月没见了,知暖是阿婆一把手带大的,每两周放假就要回家一次,鲜少有这样长的时间见不着。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同行的几个人也到了这边。 温知暖认得其中一个,其余几个只觉得眼熟,似乎是见过的。 她笑着和她们打了声招呼:“阿姨好。” 一个较为年长些的妇人上前,她的肤色黑白,一头乌黑的长发,穿着藏蓝色的裙子,看起来保养得很好。 她亲密地拉起温知暖空闲的左手道:“哎哟许久没见这小姑娘,长那么大了,比以前还好看。” “还记得于阿姨我么?以前和你阿婆在附小工作的,以前也住前堂街,后来不是搬走了么,就没回去过。” 温知暖记忆里似乎是有那么一个人,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她温顺地笑了笑,随即点了点头:“记得的,您和阿婆一直都是带着同一届的学生。” 于阿姨看着她的眼神愈发满意,她说话很直接,没寒暄两句就就开始进入正题。 “小姑娘有对象了没,谈对象可要好好挑挑,可不能看走眼,要不我给你挑几个你看看?” 温知暖眼神闪躲,刻意避开了那道火热的快要把她烧烬的视线。 “于阿姨,”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我还在上学。” 阿婆听后拨开知暖被握着的手,同这位老熟人说话很直:“可别嚯嚯我家姑娘啦,我姑娘开学读研究生,还得好几年呢。” 她摆摆手,同她们几人道别,拉着温知暖坐上了回市里的摆渡车。 于敏瞧着他们越走越远的背影,忍不住感慨,王有青现在也是好命了,养大的姑娘这么好,看着比亲女儿还孝顺。 —— 她们坐上了回城的摆渡车,车子缓慢轧过减速带,蓝色的窗帘左右晃动着。 温知暖坐在里面,把窗帘拉上遮住外面刺眼的阳光,刚上车的人很多,说话的人很多,闹哄哄的一片。 她放好东西后,歪着头偏向旁边的人,笑着说:“阿婆,您是不是不想让我谈对象呀?” 王有青发着信息的手一顿,下一秒关掉了手机,脸上挂着的笑也收了起来,认真的问她:“知暖有喜欢的人吗?” 温知暖捧着下巴,没有半分犹豫道:“没有。” 从小到大喜欢她的人很多,无论男女,有人因为她的长相,有人因为她的性格而喜欢她。 但她知道大多是因为她的容貌。 两辈子都不曾对她照顾的父母给她最好的东西就是这副好皮囊,喜欢她的人都说是爱她整个人,对她心动已久。 她抗拒这些对她表示好感的人,也许是心里的那份执念,也许只是单纯的对人没有感觉。 每逢遇到这样的场景,她都会想起那个未曾对她说过喜欢却与她最亲密的男人。 那人只会用行动来证明一切。 过了很久,车里都安静了许多,只有寥寥几人在低声细语。 “知暖,”王有青轻声说:“如果有喜欢的,就去试试,也可以带给阿婆看看,我给你掌眼。” “那于芳介绍的可没几个好的,她就是爱凑热闹,可别信她。” 温知暖听着这些话,压低了声音说:“阿婆,我不着急。” 话落,她的手臂上盖了一个毛茸茸的小毯子,是阿婆从她的包里拿出来的。 她扯了扯小毯子,给阿婆披上另一半。 忽然想起来从前的阿嬷,也说过这样的话,也会在天凉的时候给她披上衣裳。 告诉她,女子也可不嫁人。 不过也好,阿婆一直在身边,她已经很知足了。 回到家已经傍晚,太阳已经落了一半,余晖撒在前堂街老旧的石板上,附近的几户人家已经吃了晚饭,香气穿过院墙飘出来。 隔壁做的大约是红烧鱼,咸香扑鼻而来,掺杂着鱼肉的腥甜。 温知暖从包里掏出钥匙开了锁,让阿婆拿包先进去休息,自己去厨房打算下两碗面,做些简单的吃。 “阿婆。”温知暖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敲碎的鸡蛋壳,随手扔进了门外的簸箕里。 “晚上吃面可以吗?” 王有青刚进卧室,把窗帘和窗户都敞开,回她:“什么都行,别弄太麻烦。” “哐哐——” 铁门被人敲了两下,温知暖才发觉刚才忘了关门,她慌忙放下筷子,走到院里,生怕是些莫名其妙的人。 还没见着门外的是谁,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喊她:“温知暖在家吗?” 少年的嗓音清润,夹杂着几分成熟,像潮热雨后的空气里的温凉般直击人心。 “陈清逸?” 温知暖把门敞开,看见门外站着的高高瘦瘦的男生,穿着白色T恤和短裤,手中端着一个长长的瓷碟。 陈清逸是隔壁邻居家的儿子,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上学,同届同班,他们俩常常走在一起,学校老师都知道他俩邻居,走在一起也不会怀疑是早恋。 直到上了大学,陈清逸去了京市,两人相隔太远,一年见上几回,话也比原先少了太多。 上次见面还是过年的时候,和以前的几个同学一块吃了饭,再之后他提前回学校,大家各自忙着毕业的事情,联系得很少。 温知暖有些惊喜的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前阵子不是还说要在京城实习么?” 陈清逸有些不甚自然地向前走近一步,说:“实习只有两个月,在哪里都一样,我想在南城找找。” 说完他笑了笑,嘴角勾起的笑都那么的刚刚好:“先让我进去?我妈做了红烧鱼,听说阿婆今天回来,多做了一些。” 温知暖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端着的瓷碟,热气从盖子上的小孔里冒出。 屋内的阿婆听见了动静,远远的喊了一声:“谁啊?” 陈清逸把碟子放到院子里吃饭的桌子上,回道:“阿婆,是我。” 他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可辩。 陈清逸人长得清秀,学习成绩好,脾气性格好,哪哪都好,还乐于助人,从小到大都是邻居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街坊邻居都比较喜欢他。 “清逸?” 阿婆从卧室里走出来,就看见院子里站着的两人在说话,声音不大,她听不清。 ”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去水池洗了洗手。 陈清逸认真的回她:“阿婆,今天下午才到家。” 他瞥见刚才还与他说话的女孩着急地进了厨房,厨房的窗户正对着院子,他把她的动作看得很清楚。 “要在这吃饭么?我做了面。” 温知暖抬头看他,说了句客气话。 “不了,我在家已经吃过了。” 陈清逸个头很高,高中时候体测量的有185,当时是班上最高的男生,现在就这么直直的站在窗户边,温知暖倒觉得有些挡住了视线,看不清阿婆在院子里做什么。 “清逸,在这吃点吧?” 阿婆也来了厨房,从下边的柜子里拿出来三个小碗。 “阿婆,”陈清逸局促的笑了笑:“我妈喊我了,下次再来。” 说罢他朝着知暖挥了挥手,匆匆地离开了。 他走之后,阿婆放下多拿的碗筷,瞅着时候把灶台关了火。 吃饭时,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夜幕降临,空气里的热气被驱逐,取而代之的是温凉的晚风,吹动着庭院的树叶哗哗响。 收拾完之后,阿婆进屋又翻了翻带回来的行李和前段时间寄回家的特产,挑挑拣拣分出来一大包。 她郑重其事地将红色布袋子装着的东西递到温知暖手上,嘱咐她说:“给你陈阿姨家送去,送完回来吃西瓜。” 温知暖扭头看见她身后的水槽里放了一个大小刚好的西瓜,不知道阿婆什么时候出去买的。 她义不容辞的答应下来,这段时间陈阿姨对她家里照顾很多,她在学校不回家的时候会拜托陈阿姨照看小咪,确实是该好好感谢的。 来到隔壁院的门口,院子里只亮了一盏昏黄的灯,门没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陈阿姨?” 温知暖迈进去一小步,探头瞧了瞧,人不在院子里,应该在屋里。 她喊了一声没人应,又放大了些声音喊:“陈阿姨在家吗?” 咯吱一声,中间卧房的门打开,陈清逸从里面走出来,穿着一身睡衣,头发还往下滴着水珠,很明显是刚洗完澡的样子。 “知暖?” 清秀的少年眼中一亮,把院子里的白炽灯打开,明晃晃的照着门外的女孩,明亮的光线显得她的皮肤愈发白皙细腻。 “是我。” 温知暖这才放心的开门走了进去,把红袋子放在院子里的木桌上,同他解释说:“这是我阿婆出去玩带回来的特产,给你们放这啦。” 陈清逸拿毛巾擦拭头发上未干的水珠,一边走近,毫不客气道:“行,谢谢阿婆。” 两个人将近半年没见面,在手机上的联系也少,两个人的性格都是含蓄谦顺,不过于外向,也不过于内敛,这会儿倒是有点生疏。 “陈阿姨呢?” 温知暖站直身子问他。 “在洗澡,”陈清逸拉开椅子让她坐,“找她有事吗?” 温知暖摇了摇头:“没事儿,不坐了,阿婆让我送完东西就回去。” 温知暖走后,陈清逸目送她到了隔壁,才锁上了自家的门,过了一会儿,屋内走出一个妇人。 她看起来只有不过四十岁的模样,面容上尚未存在岁月留下的痕迹,穿着一身丝绸的睡衣,话音是典型的南方人的腔调。 “儿子。” 她拿着吹风机吹头发,问他:“刚才是知暖来了吗?” 陈清逸拎着那个红色的布袋子进了客厅,抬起来示意道:“是阿婆让她送些东西过来。” 陈晨低着头吹头发,瞥见那个袋子,鼓囊囊的一个包裹,就知道是什么东西。 “你和知暖这么久没见,就没多说两句?” “太晚了,改天吧。” 陈清逸打开冰箱,拿了瓶冰水拧开,还没喝到嘴里,就听见陈晨及时的制止:“大晚上的,喝这么凉做什么?那有好好的温水不喝,非得喝这些冰的,也不怕上了脾胃。” 然而她的话并无效果,陈清逸已经喝下去半瓶,才笑着说:“下次不这样了。” 吹风机的嗡嗡的噪音停止,客厅里的电视播放着随意调的频道,周围都安静下来。 陈晨看他坐在沙发上,拿遥控器找着什么看,忽然心里想起来什么:“儿子?” 陈清逸没回头应道:“嗯?” “在大学里没喜欢的女孩子吗?” “没。” 他找到了一个综艺,点开了播放。 又稍微加大了些声音。 陈晨走到他旁边坐下,继续问:“你觉得知暖怎么样?” 对于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几个孩子,她最喜欢知暖。 温知暖身世不好,却长成了整个巷子里比较优秀的姑娘,长得漂亮,性格也好,简直挑不出来什么毛病。 “挺好的。” 说完陈清逸才发觉似乎是被套路了,又补充道:“我们是朋友。” 陈晨见他逃避似的回答,了然于心。 第6章 发财 晚饭后,燥热的天气终于凉了一点,暖风拂过枝叶沙沙的响。 知暖搬了两个躺椅放在院子里,她躺在上面看着天空,弯弯的月牙,闪烁的星光,无比惬意。 手里摇着扇子,同阿婆聊天,听她絮絮叨叨的说这一个月去了哪些地方,认识了哪些人,见到了很多很多电视里才能看到的风景。 她安静的听着,时而说上两句。 白天的燥热烦闷也在此刻少了许多,小咪跳到她的腿上蜷缩成一团,暖融融的肚皮熨烫在她的腿上,柔软的毛挠得她心里痒痒的。 约莫八点半,两个人才收了椅子,进了屋子,温知暖关了院里暖黄色的灯,扣紧了门。 与之相隔的门外,不远处的路边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隐藏在一片黑暗中,车身干净到发亮。 后座车窗慢慢升了上去,车内男人的眼里止不住的黯淡,若有似无的情绪在他心里波动,似乎控制不了这些。 少有的冲动和克制不了的情绪都是因为她,从前是,现在也是。 “少爷。” 前座的林成递给他一份资料,薄薄的几页纸。 “温小姐的邻居住着一对母子,母亲一直未婚,儿子叫陈清逸,两人同岁,从小和温小姐一起长大。” 他简要的说出调查出来的情况,余下的信息都在那几页纸上。 顾云峥翻看着资料,冷哧一声,不过是同窗的关系,远比不上青梅竹马的情谊。 他想起来今天上午,知暖再见到他时的坦然,以及那种从未有过的生疏,让他动摇了心中的那份坚定。 或许,她在这个世界是一个全新的人,她不曾记得过往。 顾云峥细细想了想她在这里的一切,包括她的家人,好友和从前的经历。 权利,自由,他一样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与她并肩。 他不喜欢这个世界,任何事情都无法掌控,相反,他更像是被人支配着,无论是这个身体曾经的主人,还是现在的他。 不过好在她在这里,也算是支撑他活下去的缘由。 过了很久,小院二楼的熄灭,车子缓缓启动,于黑暗中向前。 —— 隔天是周三,南城已经入了夏,晨风都是温热的。 温知暖昨晚睡得很好,今早醒来时觉着浑身都轻快了不少,她把这归功于阿婆回家,她睡得很安心。 于是乎,她带着好心情去上班,刚换好衣服出来,就被张医生叫去了值班室。 她敲了敲值班的磨砂玻璃门,发出咚咚的声响。 “请进。” “张医生,您找我?” 温知暖背着手站在桌子旁,一副谦恭的模样,静静等着安排。 低头正好看见张医生已经秃了的发顶默默哀伤,惆怅自己以后的发量,又瞬间意识到这种想法的可怕,于是转移视线到桌子上的那盆绿植。 “咳……” 张医生清了清嗓子,抬头看她一眼:“你觉着昨天给你安排的任务重不重,能不能胜任?” 温知暖点点头,很谦逊的说:“不算多,能够忙得过来。” 张端士已经五十多岁了,是院里德高望重的医生,谁见了都要敬他几分,然而他这个人对谁都是笑眯眯的,亲和力十足。 温知暖这会儿并不紧张,她的视线从那盆叫不出名字的绿植转移到了笔筒,各种颜色外壳的圆珠笔,花里胡哨又格外的搭配。 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又继续说:“是这样,1303的病人呢,是我们院的大董事,他们前几天提了个要求,想找一个医生,做私人看护。” 温知暖点了点头,然后呢? 总不能是找她吧。 张医生转过身子抬头看她,眼神中并无太多的情绪,“我这几天想了想,又观察了你最近的表现,看出来你心思细腻,做事稳重,所以……” 温知暖听出来了,是想选她作为这个私人看护,如果是别人她当然义不容辞的答应,但如果是为了顾云峥,一定不行。 “张医生。” 她很少打断别人的话,这是她本应该保持的礼貌,但如果等他说完她恐怕就不会再有拒绝的机会机会。 “我还是想在科室里长长见识,多学习……” “知暖啊,我看你本科是临床,到时候读研规培轮流到各种科室,能长见识的机会太多了。” 张端士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在工资方面肯定不会亏待你,除了实习工资外,顾先生还会给你额外的工资,肯定不会让你这个假期浪费。” 温知暖张了张嘴,说不出来一个字,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是除了顾云峥之外的任何人,她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但偏偏是他。 是她想要疯狂躲避的人。 毕竟谁不想多赚一些零花钱,她和阿婆过得并不算富裕,阿婆是退休的小学老师,一直以来都是合同制,那时候工资刚刚好够她们俩吃喝,退休工资就更少了。 她上大学四年的贷款没有还,读研期间还要继续贷款,虽然大学期间每年拿奖学金,还有辛苦赚的实习工资,加一起也只够那时候的生活费,她不该让阿婆辛苦的。 她低着头,桌上的文件映进眼里,上面的几个字她看得很模糊。 扣扣两声,张端士轻轻敲了敲桌子提醒她,本来以为她会欣然答应,不成想竟然还会有顾虑。 只这一下,温知暖陡然回神,思绪回笼后说:“我考虑一下,明天给您答复,可以吗?” 张端士笑了笑,又喝了口茶。 末了挥了挥手:“可以,你想清楚了明天上班来告诉我。” 温知暖走出那间办公室,远远的看见走廊尽头,男人靠在落地窗前,高大的身姿挺拔,穿着的还是件黑色长袖衬衫和黑色西裤,他微微颔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温知暖又多看了几眼,在她收回视线的那一刻,突然与那人眼神对视,忽然觉得心中堵塞,一颗心紧紧的绷着。 她撞似无意拨了拨额前的发丝,抬脚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在她视线未触及的地方,顾云峥看了很久,直到她拐进了病房,才收回视线。 —— 温知暖本想着晚上回家再认真考虑,但中午的时候,却意外碰见了林成。 林成一身正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提着公文包在走廊里拦住她,他一身的黑色在白色的长廊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很是恭敬地请知暖到一旁叙话。 温知暖答应了,她想着有些话要说明白。 “温医生,”林成带她到一处人少的地方:“张医生应该和你讲了我们想请您做私人看护这件事。” 温知暖点头:“张医生上午已经和我说过。” “我知道让您做看护委屈了您,但先生因为失忆,完全适应不了现在的生活。” 比如不会用智能手机,下雨了不会往屋檐下跑,不会说最基本的英语,简直不像现代人。 林成看着眼前的人,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少爷非得要这个学业尚未完成的女孩来做看护。 要说他不理解的行为,还要从第一次见到温知暖说起,是那次在警局领先生回家的那天晚上。 少爷从前是多么一个雷厉风行的人,从小跳级,大学上的少年班,后来毕业留学直到硕士毕业也才二十二岁,可谓是天才少年。 但失忆后简直……不可描述。 还整天跟踪一个不认识的女孩。 他从顾云峥二十岁开始接触家族企业的时候跟着他,要说少爷身边出现过的女性,他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当然这些他不会往外说,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像智障,但他的智力完全没问题,不仅如此,学东西还是特别的快。 “当然,在薪资方面,您可以随意开价,这些都是小事情。” “在时间上,也就是暑假的两个月,不耽误您继续上学,如果期间您有其他事情,可以随意休假。” 这样的好事天底下恐怕不会找出第二个。 …… 这天,温知暖不出意外的又和顾云峥见了面,她和先前一样照例询问他的身体状况,然后做了记录。 本都要踏出那个门,却被他喊停了脚步:“温知暖。” 知暖抱着病历本回头,一脸疑惑的看他:“嗯?” “请问有什么事么?” 没事不应该叫她温医生吗。 “没事。” 顾云峥站在她身后,看她风一样的走开了,白大褂快速的扫过门边,不留一丝余念。 他抬起的手落下,只觉得心头阵阵苦涩。 他的妻子,已经不认得他了。 先前觉着只要和她还在一个世界,没有阴阳相隔,就一定会回到从前,可她一步步的远离,躲避,在他们之间似乎有一道逾越不了的高墙。 —— “阿婆——” “我回来了。” 知暖骑车回到家里时太阳才刚刚落山,阿婆在做凉面,是她在手机里新学的一道菜。 知暖搬了个凳子坐在院儿里的阴凉地,思绪混乱如麻,她从林成说的话想到张医生,接着是阿婆,还有她们现在的生活。 林成给的价格无疑是很高的,一天一万,日结。 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馅饼砸在她的头上,她毫不费力的就能接住,但其中要付出的代价她也明白。 知暖明白为什么要选她做私人看护,因为顾云峥压根没病,这个世界里顾云峥只认得她。 他想要纠缠,上一世的孽缘还没有了清,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他一定是怪她官府文书都没有下来就跑,还死在了路上,以至于和离没成,还让他成了鳏夫。 睚眦必报——温知暖忽然想起来一次宫里宴会,贵女嘲讽她为了虚名,嫁给徒有虚名的傀儡,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恰巧被赶来接她回家的顾云峥听得,却见他只冷冷的看了那人一眼,便握着她的手将她拽走。 过了几日,就听说贵女那一家犯了事,被流放边疆。 她知道,是顾云峥做的。 因着一句话,表面装作若无其事,背地里早已把那人剜骨割心了。 现在,轮到她了。 她抬头看看厨房里的阿婆,还有趴在地上的猫,余晖洒在院里,晚霞映红了半边天。 忽然想得通了,法治社会,顾云峥不会把她怎么样,不过是陪他学习,让他更快的适应这个世界。 有钱不赚王八蛋。 她下定了决心,很快就觉得一身轻松,到厨房里看阿婆做饭。 “刚刚看你魂不守舍的,现在又这么高兴,怎得了今天?” 阿婆切着黄瓜丝,看她一脸的兴奋藏不住,也终于不再担心。 “没什么大事——” 温知暖拖着尾音,故意笑着说:“医院给我另外安排了一个工作,能赚很多钱的。” “小财迷,能赚多少?” “呃……”知暖算了算,留了个悬念:“很多很多。” 阿婆见状耶不再继续问了,只是叮嘱她:“工作上凡事都要留个心眼,天上不会掉馅饼,咱们就踏踏实实的工作赚钱,千万不能走歪路。” 温知暖认真的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阿婆的后背给予保证:“放心吧阿婆,我知道的。” 确实是个馅饼,但也只能她来接,其他的就不必多说,不能让阿婆担心。 “你现在还在上学,阿婆还有能力再养你几年。”阿婆把黄瓜丝和番茄放在凉面上,一边同她说:“等过阵子,我还打算去卖小吃。” “啊?” 正要拿碗的温知暖手一抖,差点把碗摔了,好在她手快的接住放到台面上。 “我闲不住,整天在家待着也无聊,我想着找点事干。” “阿婆,我长大了,实习和奖学金加一起的钱够我花的,您的工资也够您用的,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身体健康,我就很满足了,不用……” 温知暖有点担心,阿婆看得出来她的顾虑:“就是来打发时间的,我没事也去跳跳广场舞,找几个退休的老伙伴,天天这样也没意思,还不如我每天去赚个零花钱实在。” “那……行吧,但是一定要保重您的身体。” 有人看吗?没人看不想写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发财 第7章 家人 翌日来到医院上班,温知暖刚走到病房门口,就看见灰棕色的门半敞着,她正寻思着为什么不关门。 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隐隐约约的听见一些数落人的话,诸如谁有病之类的话,带着些愤怒,像是在骂人。 迈进去一步的脚慢慢收了回来,这是他的私事,还是等他们说完了再进去吧。 不过——大早上来医院里骂人,听着就觉得晦气,哪有早上就来对着别人吐脏字的,实在是素质低下。 她一个人杵在门外边被人看见了不好,正犹豫着要不要等会再过来的时候,那个男人走出来了,他长得很高,身形却很胖,宽大的衬衫衣摆遮不住他凸起来的肚子。 经过她的时候,瞬间感觉到空气中浓厚的烟草味,一道不太友善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着,让她整个人都不舒服。 温知暖向旁边让出一步,留出来很宽敞的地方等他离开。 她低着头,手里紧紧抱着自己的记录本。 那人走了之后,那道冷冷的哼声她听得很清楚。 后来每当知暖想起来这事的时候,都觉得那人有神经病。 “温医生。” 林成朝她走过来,和平时一副坦然的模样,平静的仿佛没有经历过刚才的事。 “请进吧,先生在等您。” …… 屋内。 顾云峥端坐在沙发上,长腿弯曲着,背挺得笔直,他的坐姿总是很端正,不会懒散的靠在后面,温知暖很佩服他能一直这样的毅力。 他不置一词,只是淡然的看着知暖一步步走过来,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男人看她发丝微乱,脸上的红晕还没消,便知她是着急赶过来。 想来也是听见了那一通争吵,不,是训斥。 顾云峥第一次见到他的“父亲”,与他想象中的很相似,倒也没觉得陌生,反而觉着熟悉,相似的训斥,一样的神情和动作,便知道上辈子那人竟然还没沦为畜生道。 忍辱负重,他一向做的很好。 温知暖被他盯得有点儿心慌,一时之间忘了要做什么,心里萌生出赶紧跑的想法。 好在于成很快地走过来,让她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茶几上放了两份文件。 “温医生,这是临时拟定的协议,您看一下还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林成把两份黑纸白字的文件分别置于两人面前,同时拿了两支笔出来。 “好。” 温知暖点点头,她没想到竟然还有一份正式的协议签约,不过有个保障也好。 她认真阅读了各项条款,视线在触及到工作时长的时候停下,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时长两个月直到开学,无休。 但可以请假。 “这个工作时长……” 知暖看向制定这份协议的林成,觉得有些许的不妥。 林成看出来她的顾虑,忙解释说:“早午晚餐都可以在这里吃,我订餐会订两份,这间病房还有一间家属房,可以给您午休。” “早晚餐就不用了,麻烦您帮我订午餐就好。” 温知暖翻到了最后一页,整体来看,这份协议做的没有任何问题,她打开笔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温小姐。” 林成躬身同她说话:“我先加您的联系方式,后续我会把相关的资料还有这份协议都发给您。” 温知暖点头应下,拿过手机亮出二维码。 “对了,”林成察觉到对面人的目光,不禁有点背后发凉,他咽下这口气,补充道:“还有先生的联系方式,之后方便联系。” “好的。” 加老板的联系方式是应该的,她并没有抗拒。 她朝着对面递过自己的手机,见对方不为所动,狭长的眼专注的凝视着她探过去的那只手。 “呃……” 她忘了这人不会用智能手机,她非常理解。 “我来教你吧。”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先打开微信,绿色的那个。” 他手机上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些基本的联系软件。 顾云峥按照她说的一步步照做,点开了二维码。 嘀—— “可以了。” 知暖头一次觉着他怎么那么听话,像在教小朋友启蒙,而这个小朋友话少,安静,又能听懂人话。 …… 屋外蓬勃的太阳透过落地窗照进来,窗帘没拉,晒得木色地板暖融融的,屋内又开着温度适宜的空调,倒觉得有几分春天的感觉。 温知暖蜷着腿端坐在矮桌后,还是和那次一样的姿势,一样的位置,她翻看着那本时间安排表。 是林成给她的一本装订成册的文件,厚厚的一沓,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每日计划,精确到每个时刻。 知暖觉得这个钱,也不是那么好赚,她的指尖挠了挠头,余光瞥见男人认真的侧颜。 他看书很快,手不停的翻动着书页,引起沙沙的响动,手边还放了一本厚厚的字典。 像极了高中生艰苦的备考时光。 如果,和顾云峥做同学的话,他应该成绩很好,在学校里也会是和陈清逸一般的人物…… “温小姐。” “嗯?” 神游的少女忽然被拉了回来,她锤了锤脑袋,甩走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一个平板推至她眼前,她刚刚听见是叫她温小姐,而不是温医生,这人转变的可真快。 “这个。”他的指尖凑过来点在屏幕上的一个音标,是最简单的一个a的单元音。 知暖顺口读了出来。 “嗯。” 像是从男人嗓子里溢出来的一个字,清冷低沉。 修长的指尖指向了下一个,知暖顺着他所指的地方,温和的开口道:“ao。” 他连续指了几个简单的单元音,知暖一一念了出来。 顾云峥身子微微倾斜,快要贴上她的胳膊,鼻尖萦绕的全是她身上好闻的女子香气,是带着桃花般清甜可口的香。 她从前也最爱桃花香,每年摘桃花碾碎,制成香膏,他曾见过那瓶放在床头粉色瓶子里的香膏。 思绪回归,他正了正身子道:“好。” 正要伸手拿回放在她面前的平板,听见她温温柔柔的声音:“我给你下载几个学英语能用到的软件吧?” 顾云峥眉稍皱了皱,还是拿回了平板。 温知暖觉得有些尴尬,她像是在教学生,可是这个学生很不听话,她又不好训斥。 半晌,她搭在桌子上的手心被塞了个手机,她疑惑的侧头看他,只见着他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眼神注视着她手里的手机。 “在这上面。” 顾云峥指了指她手心里的手机。 “哦。” 温知暖按了一下侧边,手机没有密码,向上一滑,就打开了。 她迅速的下载了几个经常用的学习软件,包括单词、口语和听力,下载好之后想递给他,才想起他可能还不会用,要教。 温知暖稍稍往右边靠了靠,那人仍然注视着他的那几个音标。 “顾……” “嗯?” 终于得到了回应,知暖一个一个点开那几个软件,用通俗易懂的方法详细的介绍了它们的用法。 顾云峥拿回手机握着,背面尚存的余温传递到手心里,食指摩挲了一下背面光滑的底板,是温热干燥的。 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两人并无太多交流,只是偶尔的,顾云峥会让她读几个单词,好在她基础不错,什么科目都会一点。 温知暖的肩背酸疼,一个上午除了借口出去上厕所都没怎么动弹,但看着他能这么一动不动的,她怎好意思要求去坐沙发。 她轻轻摇了摇脑袋,手撑在身后拉伸一下,动作幅度微小,却还是被身旁人察觉到。 “怎么了?” 顾云峥停笔看她。 “呃……” “肩膀酸了。” 屁股也疼,即使中间她已经为了跑出去找借口上厕所好几回。 “吃饭吧。” 顾云峥高抬贵手,终于放了人,送来的餐已经好一会了。 温知暖乖顺的点头,心里松了松,手放到脖子后面揉了揉,又酸又疼。 太累了,比她早八连上四节课还要累。 吃饭的时候,她偷偷瞄着对面,好几次想开口都硬生生咽了下去,饭菜很好,但她吃的并不舒坦,总有一口气憋着。 当她再次看到顾云峥坐在那里的时候,着实有些惊讶,他都不午休的吗? 而且,真的很累。 但她不敢说。 也许骨子里的胆怯仍然存在,毫无缘由的不敢与他说太多话,印象中他还是那个杀戮、残暴的主。 曾经见过的那些残忍的画面在脑海里复现,她埋头吃饭,并未分给餐桌上另一个人一丝的视线。 温知暖不管他需不需要午休,吃完饭自觉得去了次卧,把门反锁上,一个上午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缓解。 同他在一起时压抑的气氛似乎始终存在,深深的触及到她心里的不安,时间长了的话,神经都要出问题。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已经下午两点多。 她慌忙的坐起来整理身上凌乱的衣服,去房间的独立浴室洗了把脸,小心翼翼地推门走出去。 原本以为他还会坐在那里看书,不成想客厅空无一人,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整个屋子笼罩在黑暗中。 温知暖心里很慌,各种念头一并浮现,难道是把她锁进这屋里,为了报复她? 就这么不遮不掩的欺负她,未免也太把她当软柿子捏了。 “顾先生?” 她收起一些歪心思,压着声音喊了一声,往好的方面想,如果他在午休,关了灯拉窗帘也是正常的。 没有得到回应,她摸索着走到落地窗前,握住窗帘两手一拉,阳光瞬间洒满了整个屋子。 她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发觉这里能看到远处的长江,宽广的江面隐藏在繁华的都市中,闪烁着波光。 在她转身的刹那间,咔哒一声从另一个房间传出来,开门的是顾云峥。 他扶着门把手,远远的看她道:“醒了?” 温知暖扬起的唇角瞬间收了下去,她急忙解释说:“我看屋子太暗了就拉开窗帘透光,你不介意吧?” “嗯。” 顾云峥歪头笑了笑:“过来。” 他背着光,温知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第8章 梦境 温知暖不明所以地往那边走,约莫还有一米的距离,她停下脚步问:“顾先生,有什么事吗?” “进来。” 顾云峥把门敞开,让她看得见里面的摆设,是一间书房,从门外隐约能看见矮小的落地书柜和落于桌面的电脑。 他垂眸看她慢慢地挪动步子,眼神向屋子里飘的模样,就知道她会错了意。 “是书房。” 温知暖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前面是他挺拔的脊背,掩藏在黑色的衬衫中,宽阔的肩遮挡了大半的视野。 她看见男人黑色衬衫塞进的裤腰里,腰带勾勒出的窄腰劲瘦。 他的身材无疑是很好的,温知暖很清楚,但时隔二十多年,这样宽肩窄腰的男人明晃晃的在她眼前,她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分泌的口水,眼神往旁边看。 再看下去,她的心估计是要动摇了。 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她一时不察直直地撞了上去,额头和鼻尖擦过他硬挺的脊背,很疼。 “唔……” 温知暖捂着发痛的鼻尖向后退了一步,站得不甚稳当,一只微凉的手扶住了她的肩头。 很快,那只手便挪开了,很有分寸的撤离些距离。 她站直了身子,耳边落入一句话:“疼吗?” 温知暖忽略他落在那处的眼神和肩头转瞬即逝的那抹温热,轻轻摇头,小声道:“没事。” 不过是磕到了一点。 顾云峥抬起的手换了个方向,越过她碰上身后的门,轻轻一推。 门关上后,只有他们二人处于这个狭小密闭的空间,温知暖觉着很不自在。 房间本身不大,只容得下一个书桌和沙发,深灰色的窗帘半合上,遮挡了书桌那边的太阳,更显得屋内拥挤。 待她回过神来,顾云峥已经落座,他挑了几本书推到桌边,喊她过去。 …… 下午突然变了天,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从夏日的艳阳天变成了急切的阴雨天气。 温知暖靠坐在沙发上,随意地翻看着手里的那本杂书,是她从落地书架上找的一本。 她雨珠打落在玻璃窗上的声音,耳边全是滴答滴答的声响。 温知暖抬起头,支着脑袋侧耳听雨,心里所想的竟然是从前的那个雨天,她第一次见到年岁尚小的顾云烟。 那也是入夏之时,下了一整天的小雨,她独自一人在屋里待了很久。 觉得屋里闷想出去走走,便独自一人撑伞走过花园,来到廊下听雨,看水珠打落在新出的嫩绿的枝叶上,聚成一团,复又落下。 她探出手,任由雨水打湿她的掌心,沿着手臂直到袖口,不一会儿,便将湖蓝的绸缎浸湿。 “嫂嫂。” 年仅十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来到她身边,自然而然地同她挤在一处,跟着过来的宫人为她收了伞,给她肩头披上了外衣。 温知暖虽没见过她,但东宫里能唤她嫂嫂的人,也只有小公主了。 顾云烟与顾云峥一母同胞,天下人皆知东宫太是个窝囊废,徒有虚名罢了。 但外界对于这个小公主的认知少之又少,甚至连姓甚名谁都不知晓。 温知暖自然也没听旁人提起过,也不知道她住在东宫之中。 她勾唇笑了笑,心里的郁闷也消散了些,无神涣散的眸子中多了些许明亮。 人在惆怅烦闷之时总会被鲜活的人所吸引,看见这样快活自在的少女,她的心里那块乌云就此烟消云散。 “公主。” 温知暖正了正身子,不再趴伏在栏边。 “嫂嫂唤我云烟就好。” 顾云烟握了握她的手,小手虚拢着她的指尖,凉意透过皮肤传到她身上,不禁打了个寒颤。 “嫂嫂,”她说着就要脱下身上的披肩:“你这样冷都不穿厚些,那么些宫人也真是没眼力见。” 她稚嫩的语气中带着训斥,身后的宫人跪了一地。 温知暖换了未沾雨水的那只手握住她的小手,传送着暖意。 “我不冷,不必训斥他们,只是手上沾了些雨水,这只手很热的。” 一整个下午,两人都在廊中看雨,聊天。 小公主不过十岁,很懂事有礼,和她相处起来也是轻松愉快,温知暖当她是亲妹妹一般待她。 听雨,下棋,看书…… 小公主都陪同她一起,自然而然的,两人也就无话不谈。 虽然相隔五岁,但二人间的隔阂甚少,顾云烟常与她说,兄长冷血无情,对谁都是如此。 温知暖摇着团扇,闭口不言。 那时的她与顾云峥,尚存着一些夫妻情分,偶尔的,温知暖也会在小公主面前夸上他几句。 臂如没见过他杀人,做事体己之类的一些话。 “可他从来不让我碰他,也不许我进宫找父皇。” “他不喜欢别人靠得近。” 顾云烟捂嘴摇了摇头,那双纯洁的眼眸惊讶的瞪大,像极了小公主养的白兔子。 “唔……他不许我多话。” 温知暖静静听着她说,心里默默记住了她的这些话,只是顾云烟所描述的这样一个人,在她看来,似乎不是这个模样。 顾云峥似乎很喜欢贴着她,晚上回来更甚,总要同她一起用膳,甚至于把文书搬到了寝宫,在她旁边翻看。 夏日里总是热的,温知暖有些不耐烦,但总是开不了口。 热…… 有一点。 温知暖回眸,发现廊中空无一人,方才的小姑娘像是个梦境。 耳边还是潇潇的雨声,她独自一人坐在亭中,无人唤她,小公主早已消失不见,像他的名字那般,消散成云烟。 眼前雨中的花园模糊不清,她看不清一草一木,雨势渐大,哗啦啦的飘落到她身上,浸湿了浅薄的罗裙。 最深处的竹林里,黑暗无边的浸染着周围,顾云烟奋不顾身地跑向她,大声地喊:“姐姐——” 几乎是瞬间,温知暖猛然惊醒,瞳孔放大的刹那,她才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暖黄色的墙壁,桌案上亮起的台灯,和桌子后面的男人。 雨势渐大,她大口喘息着,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吞噬,密密麻麻的疼。 她身上盖着绒毯,醒来时侧躺在沙发上,她记得睡着前分明是坐着的。 但她来不及想这些,满心都是梦里那个画面。 她转世轮回来到现代,顾云峥也入了轮回之道。 可是,小公主呢? 那个最爱漂亮,喜欢陪着她的顾云烟在哪里? 小公主不该沉寂在吃人不吐骨的皇宫里,不该被圣上赏赐给异族人,她该在这平等的年代里活在阳光下。 …… “怎么?” 梦魇了的少女双目无神,看起来呆楞无助。 顾云峥看她抚额喘息,只知她方才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没多久醒来便这样,像是失了魂一般。 “抱歉,不小心打了瞌睡。” 温知暖怀着歉意地看着他,手忙脚乱地坐起来,盖在身上的绒毯随着动作掉在地上。 她抚着心口喘了口气,才弯腰来捡堆叠在地上的绒毯,把它认真地折好后规整的放在沙发上。 不经意的扫过亮起的手机屏幕,刚好六点。 就这么无所事事的一天,过得倒是很快。 顾云峥没说话,她侧头看向阴沉沉的窗外。 雨已经小了很多,她没带雨衣和雨伞,肯定不能骑车回去,那只能先打个车。 “回家吧。” 男人了然的合上了书本,淡淡看她一眼,神色晦暗。 温知暖点头,把自己带来的水杯装进了包里,回头看向顾云峥,朝他浅浅一笑,客气疏离的回他:“顾先生,再见。”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这间狭小的书房,顺便轻轻地关上了门。 外面的雨还在继续,没有停歇的意思。 温知暖想起来休息室似乎有一把别人的伞,她去找了找,把杂物翻了一遍也没找到,有点儿忧郁地站在医院的楼下,站在廊前停了一会儿。 打的车还没到,下班时间碰上下雨天,打车的人很多,她还要再等二十分钟左右。 她仰脸看着阴雨连绵,忽的想起方才梦里的那场雨,以及最终消失的小公主,当真是梦吗? 她死后,嫁给西域的云烟最终怎么样了? 她无从得知,唯一的愿望,便是她能好好的过完那一生。 思绪回笼时,雨水刮了进来,沾湿了浅色的牛仔长裤,她向后退了一步,不巧撞到了人。 “还没走?” 顾云峥走到她身后,垂眸凝着她额前被雨水沾湿了的碎发。 温知暖先闻其声并未转身看他,小幅度地往旁边挪了挪,淡淡的回道:“嗯。” “在等车。” 男人同她并肩站在廊前,一把黑色的伞撑了起来,遮挡住外边吹过来的雨水。 “送你回家。” 他小臂上的衬衫袖口卷到肘间,露出来的那块皮肤冷白,青色的血管延伸到上臂,撑起伞来使力时凸显的青筋明晃晃的映入眼中。 温知暖呆滞了几秒后推辞道:“不用了,我已经打车了,不方便取消。” 顾云峥皱了皱眉,不甚明白其中的意思。 “温小姐。” 停在面前的黑色轿车的窗户降下,驾驶座上的林成把车停在了她面前说:“雨很大,我送先生去华城办点事儿,正好经过老城巷,顺路的。” 温知暖摆摆手回绝他的好意:“不用了,林……” 话未落下,身后有道推力带着点蛮横的把她推到了车前,开门,落座,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 在温知暖没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坐在了后排,身上没沾到一滴雨水。 第9章 休假 车厢内很安静,静到温知暖刻意的放轻了自己的呼吸,雨滴打在车窗上的响声掩盖了她沉重的呼吸声。 后座的空间很大,温知暖坐上后如同陷进去一般向后仰,她立刻坐直了身子,竭力挺直了腰背让自己不那般散漫的靠坐着。 她取消了小程序上的还未接的单,熄灭手机屏幕。 她侧头看着窗外的落雨,发觉雨小了很多,经过医院大门旁的车棚时,她看见自己的电动车孤零零的停在那儿。 “温知暖。” 不带任何情绪的一声在另一端响起。 垂落的指尖倏地攥紧了衣摆,她转头疑惑的看他:“怎么了?” “明天不用来了。” “啊?” 温知暖不明白,这是把她解雇了的意思? 她只干了一天,难道是觉得她这一天无所事事拿那么多钱? 大约过了半分钟,两个人都没说话,驾驶座的林成打破了这一片的尴尬:“温小姐,工资日结,每天晚上八点准时打到您的账户,明天虽然不用去医院,但这是先生的私人原因,工资正常发放。” “啊。” 还有这种好事? “真的吗?” “嗯。” 温知暖听见他的一声轻笑,和那轻如羽毛的一个字。 她有些不可置信,只当没听见顾云峥的那声嗯,又问道:“林助理,真的吗?那我明天不用去医院了?” “是的,温小姐,如果有特殊情况的话,我会提前和您说。” “好,”她应和着点头:“那麻烦您了。” 林成笑着说:“不用客气,温小姐。” 话毕,温知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觉得在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会尴尬,于是她紧贴着车门,一直注视着窗外。 路边的树一棵棵向后移,经过花坛,大桥和老城街,是她很熟悉的街景。 大约是因为雨天,车开的很慢,平时骑车十几分钟的路程过了很久很久,车才慢悠悠地停靠在路边。 到了平安巷口时,温知暖看见了街角的熟悉的商店,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随即就看到那门口坐着的几个熟人,正对着马路坐着闲聊,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如果被那几个掌握平安巷流言的人看到,怕是明早的传闻就是以她为中心了。 特别是那个喜欢研究车的于大爷,自从退休之后每天晚上六点半雷打不动的坐在商店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车,和别人唠上一小时。 巷子里的多数八卦都是从他嘴里传的。 手不自觉得攥紧了拳,思索着该以什么样的姿势下车,才能不被看见。 顾云峥看着她愈发靠近车门的身体,和那只已经放在了门开关上的右手,微不足道的蹙了蹙眉。 就这样着急? 他抿唇不语,视线落在她平静的侧脸。 他看着温知暖撩起脸颊上散落的几缕发丝别在耳后,车子停下的那一秒,她还是听见了那道极其冷淡的声音:“温知暖。” 在她按下开门的那刹那。 门,是锁着的,她打不开。 “嗯?” 她终于是侧了侧僵硬挺拔的脊背,不甚明白的看了他一眼。 “伞。” 说着那把已经被空调风吹干了雨水的黑伞递到了她面前。 温知暖看了眼窗外渐小的雨势,摇了摇头:“不用了,走几步就到家了。” 不等他开口便前倾着身子与林成说话:“林助理,麻烦您把后座车门打开。” 林成慢悠悠地转过身子,也递来了一把一样的伞:“温小姐,雨会淋湿衣服。” 与此同时,身边的男人已经推门下了车,温知暖不明所以的看他留下的背影,听见咔哒一声,门锁开了。 她有些慌乱地迈出一步,脚踩在了一个水坑上面,污水溅湿了她的鞋子和另一人黑色的裤脚。 她下意识的道歉:“啊…不好意思。” 抬头直撞入顾云峥阴沉沉的黑眸中,她的心脏忽的扑通一声沉下去,跳得很快。 “你……” 温知暖很快稳住了心绪,也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街角百货商店的屋檐下坐着几个人,她挪了下脚步,试图遮掩住自己不被他们看见。 否则别人看见她从这辆豪车上下来,身边还有一个男的,明天该传的满巷子都是温家的姑娘攀了高枝。 她有些着急的离开,但还有些礼貌存在:“谢谢,我自己回家就好。” 所以你不用跟过来了。 话落,她手中被强势地塞进那把伞柄,皮肤相触的那刻,温知暖下意识的要收回手,却被他握住,而后松开。 “拿好。” 顾云峥坐进了车里,是刚才她坐过的位置,椅座上还留有余温。 车门嘭的一声被关上,温知暖叹了口气,往上握了握伞柄,一手提起拖地的长裤,飞快地往家里走。 转过身的那瞬,她撇了撇嘴,心里忽然想到一个词:犟种。 顾云峥侧头看着窗外的女孩,她徒劳无功地提起已经沾湿的裤脚,纤细的手臂撑起来那把沉重的黑伞,显得整个人弱小可怜。 直到那扇门关上,他发觉手下有个圆滚滚的物件,指间捻起置于掌心上。 是个闪亮着光泽的珍珠,和她耳朵上戴着的那颗一模一样。 院内的灯亮了起来,在晦暗阴沉的空气里发出暖黄的光,被他看进眼中。 他触摸到少女方才坐过的地方,余温尚存。 圆润温热的细腻在他掌中滑动,指尖抵住,移到鼻尖,似乎是沾了香气的,干净,纯真,如她这个人一般。 “先生,明天……” “明天去趟顾家。” 顾云峥看窗外落雨,暗自想着,她为何这般喜爱看雨听声,总是在雨落的生意中昏沉沉的睡过去,从前是这般,如今也是。 回忆落于她离开的那日,也是这般小雨淅淅沥沥,未曾见到最后一面。 只听着旁人说,身着青色衣衫女子,挽起的妇人髻散落,撑着油纸伞出了城。 再见到她时,鲜血染红了她青绿色的长裙,浅色的锦缎变成暗红的布匹,**的粘在她的身子上面。 这个场面如针一般深深的的刺入他的眼中,身后已经乱做一团,而他无暇顾及。 心上像被人狠狠的锤了一拳,痛的窒息,仿佛下一瞬就要昏厥,那时的痛现在似乎还能感受到。 他闭眼强压下那惨绝人寰的一幕。 “先生。” 是林成在喊他,牵回了飘远的思绪。 顾云峥睁开眼,才发觉已经到了医院地下车库。 “先生。” “明早七点,我来接您。” 顾云峥略略颔首答:“好。” 嗓子里溢出的声音低哑难耐,像被东西堵住了一般。 他迈开长腿走向电梯间,手中攥着那只捡到的珍珠耳钉。 —— “知暖回来了。” 阿婆在厨房里忙碌,看着她进门就把门从里面反锁,不由得觉得奇怪:“才几点,锁门干什么?” 温知暖把伞放在屋檐下晾干,漫不经心的回道:“这不下雨了嘛,都不出去了,早点儿关门。” 阿婆喊她去小厨房吃面,温知暖按了下床上的开关,霎时间院内亮了起来。 “阿婆,”温知暖把面条盛在碗里端给她,脸上的笑藏不住:“我明天休息,重点是带薪休假。” 阿婆哦了一声,疑神疑鬼的问她:“当医生还有工作日休息的说法,知暖,你别是刚进社会就被骗了,像那些人专骗大学生去实习,借着这些名义扣你的身份证银行卡,天上哪有砸下来的馅饼啊。” 温知暖坐了下来,认认真真的回答:“怎么可能,虽然说是私立医院,但都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我们学校毕业生进去的都寥寥可数,而且于老师有时候会去坐诊。” “于老师?带你的那个老师?” “嗯嗯。” 温知暖喝了一口汤应和道。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下,她瞥见上面几个字——到账10000元。 拿起的筷子放下,她打开手机点进去,账户上是实实在在的多了一万块。 “阿婆,”温知暖有些激动的攀住阿婆的胳膊摇了摇:“我发财了!” 阿婆罕见的平静,只是淡淡看她一眼,又继续吃饭,才说道:“自打你学医,我可就没想过能发财,咱走的是劳动人民艰苦路线。” 温知暖嘿嘿的笑了笑:“一点小财,不足挂齿。” 她把手机关掉搁在一边,并不打算把实话说出来,否则阿婆又要拿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那一套说辞出来唠叨。 道理她懂,但这也是她斟酌之后的决定,现在看来,没什么坏处。 …… 临睡前外面还下着小雨,雨声滴滴答答敲着玻璃窗。 在雨天睡觉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更何况是在第二天没有工作的情况下,幸福感加倍。 温知暖躺在床上,看着账户里的余额,兴奋的在床上翻了几次身,脸上的笑一直没有消退。 才一天,就赚了这么多的钱。 如果是坚持两个月呢,那就是六十万。 虽然不至于发财,但足够她和阿婆在她工作之前生活的很好,说不定,她还可以改变本身的规划,再继续往上读。 她抱着手机傻乐了好一会儿,才关掉手机,闭上眼睛,想的全是对以后的各种期待。 但平静下来之后,温知暖有些后怕。 顾云峥并不是一个善人,也不会无故待谁好,更不会让别人占了他的便宜。 他一向是喜欢隐忍一时,报复一世,如果他是为了报复她怎么办? …… 第10章 雨天 雨,还在下。 门廊外是阴森森的竹林,望不见远处。 她独自一人闯入了这个院子,恍惚间听见了谁在说话。 是谁呢? 她竭力的想,却迈步动步子,脚像是被粘在了冰冷的地砖上,动弹不得。 隐隐约约更近了些,温知暖侧头而听,那声音掐得尖细,却不是女人那般柔弱,也不比男子的阳刚,是个宦官。 “小公主,您考虑清楚了,错过挑选的日子,谁也救不了你们。” “……” “奴先告辞了。” 她看见那道身影闪过,那宦官明晃晃的从她眼前走过,低着头,隔着厚重的迷雾,看不清脸。 她听见低低的啜泣声从假山深处传来,莫名的熟悉。 分明是站在廊檐,却有水落在她的脸上,冰冷潮湿的顺着脸颊滑落。 “云烟……” 她走进了竹林,看见蹲在地上的小公主,粉嫩的裙摆沾染了地上的泥污,尊贵的头颅深深的埋进膝间,金簪发钗随着颤抖的双肩摆动不停。 “云烟。” 她再次唤了一声,想扶她起来回屋里去。 温知暖把手搭在她的肩头,却使不上力,恍若虚幻。 半晌,顾云烟才抬起头,双唇颤抖着吐出来两个字:“哥哥……” 哥哥? 温知暖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扯住她的手臂想把她带离这片竹林,阴寒湿凉的地方待久了总归是要生病的。 只是温知暖攀不住她的手臂,也使不上力来。 顾云烟的眼中空洞,毫无表情的站在那儿,好似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唯有颤抖的双唇显露出来她的生机。 下一瞬,她脖颈的鲜血横流,整个人直直地倒在林中。 “云烟!” …… 再睁眼时,半合的窗帘间穿过一缕晨光,跃过玻璃窗照射在床头灰棕色的木板上面。 温知暖直接坐了起来,抚着心口大口喘息着,眼角干涩,摸上去有未干的水痕。 她刻意的回避梦里那个场景,逃避有关曾经的一切,这辈子是她的新生。 只是那暗红的鲜血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顾云烟麻木的神情深深地烙印在心上,痛而难耐。 开了一夜的电风扇早已经停了下来,夏日的早晨是有些热的,密闭的屋内更是闷热。 温知暖踏着拖鞋开门,阿婆早就起来坐在院里洗衣服,小咪守在旁边懒洋洋地趴在了垫子上。 “起来了?” 阿婆看她一眼,又继续在搓衣板上使劲。 “嗯。” 温知暖回应她:“几点了?” 刚才起来忘了看时间,看着日头大约也是八点多了。 阿婆看了眼手机屏幕说:“八点半,锅里给你留了包子和粥,快去吃点。” 屋檐上还有残留的雨水从外檐的瓦片上滴落,在坑洼的水泥地面上形成了小水坑。 温知暖避开这些水坑来到厨房,锅里的粥还冒着热气,也是刚做好不久的。 “阿婆,你吃了吗?” 粥还有很多,两个包子放在蒸笼里面。 她胃口小,早晨只吃一个包子,阿婆也是吃一个,这样看来阿婆可能是没把她的那份吃掉。 “喝了碗粥,”阿婆挥了挥手说:“天气热没胃口,早知道不买两个包子了,你也吃不完,你留着那一个等我上午饿了再吃。” “哦。” 温知暖咬了口包子,是豆沙馅的,微微的甜。 她并没多想,蹲在阿婆旁边逗着猫。 闲来无事,她抬头看着愈发耀眼的光,和身旁的人聊天:“阿婆,最近总是做梦怎么回事啊?” “以前也不怎么做梦,也记不得梦里是什么,现在做梦醒来都能清楚的记得那些场面。” 阿婆换了盆清水,把搓衣板拿出来放在另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也不忘回她:“是不是最近实习压力太大了,年轻人刚进入社会容易想的多,白天干活晚上做梦的……” “唉……” 温知暖叹了口气,站在长辈的角度,什么都是想的多心事重,如果她爱玩手机,那么多出现的问题都是因为手机玩多了。 还好她不爱玩,排除了这一项。 阿婆换最后一遍清水的时候,温知暖已经把碗筷洗好了,然后继续逗猫。 “知暖,我上午去打麻将,中午回来买个西瓜吃。” 阿婆擦干净手,戴上了个绛紫色的遮阳帽出了门去。 温知暖抬头应好。 …… 这一天很清闲,中午睡了会儿午觉,醒来才下午两点,和秦鑫怡打了个电话。 两个人最近都很忙,秦鑫怡忙着世界各地四处的游玩,似乎是想把没去过的地方都去一遍。 她们联系的不多,只偶尔的聊上几句。 恰好那会儿秦鑫怡问她在干嘛,温知暖打了个哈欠,接通了那个视频电话。 入目是她卷曲的刘海在镜头前面飘,露出一只眼睛,却看不见她的脸。 秦鑫怡没说话,温知暖觉得有些奇怪。 “鑫怡?” “啊……打通了。”秦鑫怡把镜头放远,露出来半个身子,似乎也是在卧室里面,她身后是一张床。 “我以为你在上班呢,但我实在是想找人说说话,想来想去,这事只能跟你说。” “嗯……什么事呀?” 温知暖漫不经心的问,她总是这样说,以前发生过的一点小事也能被她说的神神秘秘的。 “以前不是说高中谈过一个初恋嘛,前几天又遇见他了,你说江城说小不小,怎么就那么巧。” 秦鑫怡故意卖了个关子:“你绝对想不到我是在什么场合遇到的。” “什么场合啊?” “相亲的饭桌上。” 温知暖有些震惊的啊了一声,不过不是惊讶于相亲碰到了她的初恋:“你还真的去相亲了?” 秦鑫怡的声音有点低:“这有什么嘛,邻居阿姨说有一可帅的小伙子我就去了,你知道的,我对帅这个字毫无抵抗力。” 屋外的小咪听见她说话在扒着门,爪子磨在墙上刺啦的声音,温知暖去把门打开,刚下过雨,外面不热,她直接坐在屋檐下的摇椅上继续说:“按照你的意思来想,你觉得现在还能和他旧情复燃?” 秦鑫怡有些着急:“什么旧情嘛,当初都做的那么绝了,还指望我再吃回头草么?” 当初高考完,分明约定好上同一个大学,却在散伙饭之后不知所踪,只留下那句决绝的分数,她哭了整整两个月,那些天眼都肿的不成样子。 温知暖轻笑了下,这人就是嘴硬心软。 “那,你把他骂了?” “没有。” 秦鑫怡忽然扭头看了眼别的地方:“我妈喊我了,有时间再跟你说哦。” 她对着手机比了个心,屏幕上冒出来许多个粉红的爱心,电话忽的挂了。 温知暖伸个懒腰,忽然这么闲下来,又有些无聊了,以前的寒暑假都忙着学习,时时刻刻的忙碌。 “咚咚。” 铁门被人敲了敲,温知暖放下手机抬头看过去问:“谁啊?” 阿婆今天下午没出门,也在屋里面睡觉。 “知暖,”陈清逸在门外喊她:“知—暖—” “来啦。” 她打开门,就见着陈清逸穿着一身篮球服,一身红色的短袖短裤。 他抱着篮球网上掂了掂,看着她笑起来问:“去不去打篮球?” 温知暖很心动,他很会挑时间,这会儿近四点,刚下过雨的空气清新,天气很凉爽,最适合户外运动。 可她想到自己那太不娴熟的打法,只能勉勉强强的投进几个球,实在是有些丢人。 她有些退缩:“我很久没玩了,恐怕一个球都投不进。” 陈清逸很轻地推了推她的肩膀,让她去换身衣服一起去。 “就我们两个,和我一起你担心什么。” 温知暖才发觉自己一直穿着睡衣,有些急的转身道:“你等我一小会儿。” 没几分钟过去,温知暖打开卧室的门,陈清逸坐在摇椅上逗猫,小咪在他身边跳来跳去。 “陈清逸。” 温知暖小声的喊他,阿婆还在隔壁睡觉,她轻轻地扣上了门。 附近有个开放式公园,篮球场就在公园里面,面积不大,但足够十来个人一起打球。 刚下过雨的下午并不热,甚至有一丝的凉意。 他们走过小巷,巷子里的店铺大都半掩着门,这时候路上并没有什么人。 街角的那家很多年的奶茶店装修成了咖啡馆,里面复古的装修和鲜花的装扮,加上几十年老店的名头,吸引了很多人去打卡。 温知暖每每路过都想进去看一看,但至今为止还没去过。 “想去看看吗?” 陈清逸看到她的眼神往那边看,路过的时候一直扭头看里面,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他觉得似乎是很了解她的。 温知暖摇了摇头:“算了,今天不想喝咖啡。” 总不能只是去看看。 如果还是以前的老板娘,倒是可以随意进去坐坐,但老板娘把这家店租给了别人。 陈清逸感叹一声:“也是,早就物是人非了。” 温知暖忍不住的反驳:“哪有很早,今年年后老板娘才走的,不是不回来啦。” 两个人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上学的时候,一路说笑到了公园。 几个熟悉的大爷坐在凉亭里面下棋,篮球场上空无一人。 温知暖只会原地拍球和站着投篮,陈清逸把很久之前教给她的东西又教了一遍,温知暖才稍微有点长进,能投进了球。 不过半个小时,有些附近的人也来到这儿打球,有陈清逸认识的人,温知暖也认识。 陈清逸和他们打成一片,场上球鞋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很大,夹杂着他们说话的呼喊声,时不时吹个口哨。 温知暖玩累了坐在一边休息,旁边的阿姨带着小孩儿在附近玩。 小男孩有点调皮,爬上了台阶坐在她旁边拽着身后的草,圆溜溜的一双眼盯着她看。 温知暖回他一笑,正要开口,小男孩突然神色一变,爬了下去,扑倒那位阿姨的怀里,阿姨见状立即把他抱走了。 她有那么吓人么? “温知暖。” 极其熟悉的一道声音出现在她背后,携带着的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我不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