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为冤鬼gb》 第1章 疯鬼 屠留最后的评价是,水沉县的监狱味道很难闻。 咚,咚,咚。金属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这也是个可疑人物,上边吩咐一起关押,等待处斩!”狱吏扬声喊,同时用铁链猛砸屠留肩头,将她摔进牢中。 屠留被铐住的双手无法发力,踉跄着跪倒在地。她试了几次,才艰难翻过身来,躺在茅草堆上咳嗽一阵,开始大口喘气。 黑发红瞳,面色青白,恍若阴间厉鬼。 “就凭一双眼睛,判我死罪?”屠留声音沙哑,“难道你们逼供的时候我说话了?” “蹬鼻子上脸?审你就是白费力气,呸!”狱吏被她猝然这么一瞪,又惧又怒,气急败坏朝她吐了几口痰。 屠留偏开脸去,被地上枯草的霉味呛住。她又开始咳嗽,浑身所受鞭伤烫伤刀伤,一径牵扯开来,钻心刻骨地疼。 “谁不知道红眼的是灾星?”几个狱吏结伴离开,声音越来越远,“就她那打死不吭声的狠劲,说不定早就成鬼了!” 是啊,早成鬼了。 可是当了鬼居然还能被拷打,屠留感到荒谬。 当今天下仙凡共存,寻常鬼魂与阳间之人无法共通,最多只能附身在物件上,顷刻便散。但还有一种怨气深重、能力特殊的冤鬼,世人称之为“秽香”,与正道香修对应,最是作恶多端。 几十年前屠留家破人亡,魂魄在世间飘荡,直至近日天地间鬼气充盈,才凝为魂体,化作秽香。 可她的特殊能力如果只是魂体实在一些,受制于人,连普通鬼魂都不如! 屠留抬起手,试图变换魂体形状,例如缩小手腕之类的,以此来从手铐中脱离。 这间牢房的角落不知哪里漏了水,一滴一滴地砸下。 等到第一百滴水也落在地面后,旁观的狱友终于忍不住了,“你在做什么?” 作法失败,屠留平静地把手铐连着自己的双手搭在腹部,分外安详。 “看手相。” “啊?”蔺红叶一时无言。 “还是挺准的。看出来会遭遇牢狱之灾,血肉之刑。”屠留翻了个身,“下次按照这个纹路,画张相术图,准保卖断货。” 哈,这不知死活的玩笑。 她心里明白,自己还是活人时修为就不过燃烟,是香修之中最低的层次,远远达不到化形的境界,弄不出金蝉脱壳的大动静。 既然如此,何必白费力气。 不如和狱友唠唠嗑,说不定能套出点什么。 “我是因为这个被抓。”屠留指指自己的眼睛,“你呢,为什么进来的?” 对方看起来是个挺讲究的公子哥,坐姿端端正正,衣料虽然残破,却也能看出来质量不错。还有一点很重要的——眼睛的颜色。 绿瞳,中原世家灵香熏陶出来的碧色。甚至还是男子,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偏僻的小镇?这种衣食无忧的小公子,也想刺杀水沉县的知县? 屠留对此官的项上人头完全不感兴趣。知县之死,也完全是她在方才审讯时得到的信息。 她探听消息时正巧路过水沉县,正巧出了桩惨案,就被以貌取人捉了起来。红瞳不祥,不是这次被抓也有下次,她反正是走投无路,寸步难行。 “我……我刚好住在那间客栈里。”蔺红叶好歹是有基本常识的世家公子,直面她的注视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想躲开。 屠留自出生以来便是这样的瞳色,她对这种反应习以为常,完全不觉得别扭。 “怕什么,我都被捆成这样了,又伤不了你。” 为了节省力气,屠留干脆仰躺在地上,不再尝试坐起来。血水顺着她鬓角流下去,模糊了视线。 “客栈里难道就你一个人吗?为什么咱们没有别的狱友?”她很快抓住蔺红叶话中的漏洞,如果仅仅因为在场就抓人,这里岂不是要人满为患? “嗯,生意不好,当晚客人除了知县,就我一个。”蔺红叶有些低落,“二楼最里面房间似乎有个醉鬼,但我不清楚她们为什么没找到。” 好诡异的案发现场。 “客栈客栈,怎么会没客人住?” “掌柜的说是收费太高,只有知县这一个常客,才勉强维持。” 哦,那他这个唯二的客人,就是很有钱喽。 屠留不由得侧目,看来她的推断没错,眼前这位真是贵公子。 “你为什么不与家里联系?她们说不定能把你弄出去。”即使知县真是被他杀的,屠留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我决不会回去。”这话不知为何,好像触到了眼前人的痛处,蔺红叶的态度冷了不少,这样回了一句之后,便再也不愿开口。 不仅是逃出来的,意愿还很坚决,连死都不怕了。屠留叹气,盯着破败的牢房顶发呆。有家不愿回和没家可以回,两人齐聚死囚牢,等着几天后凌迟,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只是不知道,鬼用正常人的死法,能再死一遍吗? 屠留想象着刽子手那刀落在自己魂体上片儿肉,竟然只是麻木。 鬼和人,确实不一样。 她突然福至心灵,想到某种可能性。如果只“死亡”一部分,会是什么效果? 值得一试。 …… “行行好,咱们试试看呗。”屠留用手铐精准地卡住蔺红叶的腿,双目含泪,拼尽全力表现出十分的可怜。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抓住人家的腿,而要用手铐……很遗憾,她的手只能与死物接触,却会穿过活人。 “你确定你有办法?我只剩一枚玉佩。”他扯着自己衣摆,拼命想要往后缩,可惜身后是石墙。 “当然。”屠留见他态度松动,翻开狱友的衣裳,从他藏得严实的怀中捞出财物。 蔺红叶的表情精彩得很,红一阵白一阵。 “你最好是能让我们出去……” 屠留没管他的念叨,找准时机,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和速度,递给外边巡逻的狱吏。 那浑身血人一般的身影,动作却是迅捷行云流水,看得蔺红叶目瞪口呆。 原来人可以身残志坚到这种程度?那么多伤……简直就像没有痛觉。 “我没有别的要说,只想少些痛苦。”她垂头丧气,往狱卒腰间短刀努了努嘴。 对方捂住自己的武器,横眉怒目,一副义正辞严,绝对秉公办事的模样。 与此同时,她却攥紧蔺红叶的玉佩不放,顺便扔进来一口瓷碗。 很好,工具到手。 屠留光听那小公子对客栈的描述,便知此地比她老家还要穷,如此好水头的玉,说不定够狱卒家里半年的开销,若是罪犯一心只想寻死,哪里有不迁就的道理呢? 她捡起地上那不小心碎成几瓣的瓷片,比划了两下缺口的锋利程度。 “你要干什么?!” 蔺红叶见她面露诡异微笑,不禁往角落缩了缩身子,尽量离屠留远一些。 “小公子,你知不知道,秽香其实可以如灵香一般,作为修炼者的补给?” 灵香是正道香修用于修炼的天然资源,能补充香魂能量,是香修之间的硬通货。 “我不知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刚刚拿了我的玉佩,难道不应该直接让她放我们出去吗?”蔺红叶眉头紧蹙。 “直接放人?小公子,你未免有点太天真了。” 屠留收起表情,话语音调没有起伏。“我只不过需要补一补,然后好逃。” 她举起手中瓷片,毫不犹豫地扎向自己左臂。深色的液体汩汩渗出,在已经脏污难辨的布料上,增添不了什么新场面。 蔺红叶倒吸一口凉气,死死地掐着自己,免得惊叫出声。 “你疯了!”他压低声音。 屠留连眼皮都没掀起来,没有分出多余精力看他。 她在凝练自己不多的修为灵力,全盘倾注在瓷片上,使之成为一柄削去血肉的钝刀。 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碎骨声,屠留整个拿住了自己魂体的左臂。不仅卸了下来,还上下颠倒着端详了一番。 太实在了,恍惚以为她还是个人,而非魂体。 越来越浓的血腥气扩散在狭窄的空间当中,混杂着零星的……柿子味? 视觉与嗅觉双重冲击,蔺红叶捂住嘴,忍不住干呕。 那残缺的肢体上逐渐冒出青烟,一寸一寸消失在空气中。 这是屠留在炼化自己的左臂。如同世家大族起阵时动辄千斤的灵香材料一般,她用自己的身体支撑接下来的法术。 蔺红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断肢蒸发,先是带血的横切面,而后从大臂到手肘……最后连指根带指头,统统融化在黑黢黢的空间里。 屠留只朝他看了一眼。 红瞳妖异,他脑中一片空白。意识猝不及防地被抽离进入另一层世界,与此同时,蔺红叶那具肉身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栽倒在地。 “这里是?”屠留颇为新奇地打量着这一方空间。 原来除了魂体实在之外,这才是她作为秽香真正的特殊能力:展开魂体空间,把敌人的神识拉进其中,而后图之。 鉴于蔺红叶是无法修炼的男子,根本就不需要在其中进行搏斗,光是神识抽离,就已经够他喝一壶的了。 “好好睡吧。”她略一施展便挣脱出这方天地,低头看着人事不知的蔺红叶,啧了一声。 以目前的情况,可带不走他。她体内的能量在飞速消耗,必须尽快离开,逃出去。 她走到门边叩了几下,远处狱吏果然骂骂咧咧地循声而来。 屠留故技重施,这下熟练许多,甚至不需要等对方走得多近,她直接在原地强行展开魂体领域。 狱吏保持着不耐烦的表情,突然四肢僵劲。另一层世界中,屠留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屠留好整以暇地拍了两下对方的脸颊,把自己的血迹都擦到她脸上。 “你……到底是什么妖怪?!” “想知道啊?”屠留轻讽道,“我看没有必要。” 可惜她没有随地吐痰的爱好,否则可以如数奉还。屠留想了想,一脚把狱吏踹翻,让她脸朝下扑向虚无的地面。 “开门。” 那傀儡一般失了眼神焦点的狱吏,顺从地走上前,依屠留所愿,打开牢门。 此处动静不小,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屠留一把推开才露出小缝的木门,拿出全身力气,撒腿就跑。 挥着碎瓷片一路喝退数人之后,屠留闪身扑进监狱外的丛林中,身上又添新伤,好歹突出重围,甩开追兵。 此案重大,那些人必然要来搜她。 而眼下的问题是,红瞳始终是柄悬在她头顶的利刃,不做解决,就算一路躲躲藏藏,没跑多远就得被捉住。 怎么办? 结契——屠留眼前忽而闪过狱中那小公子的翡翠一般的眼睛。 世家灵香霸道,以特殊之法结契礼成后,无论男女,眼睛都会被归化为世家特殊的颜色,象征着女子入赘,男子归附,不可叛出。 中原蔺家裴家,灵香为草木精魂,绿瞳为尊;北漠百里氏据有金石香矿,瞳色为金。 穷乡僻壤的,除了蔺红叶,屠留没见过第二个能满足如此条件的人。 这不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 得把他捞出来,跟她成亲! 这本世界观搭了很久,感觉剧情要写完是一个大工程呢,欢迎收藏养肥! 在这里放一些比较重要也比较有趣的参考文献,读者感兴趣可以去找来看。 灵香品级、产地——《香乘》 灵香使眼睛变色——《沙丘》 香魂天赋星曜——《紫微斗数全书》 参考有限度,仅提供灵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疯鬼 第2章 蜃楼金雨 永安客栈。屠留推开门,左边衣袖随风晃荡着,空落落左右摇摆。 “你们这间客栈出了命案,还开张呢?” 掌柜的打着瞌睡,听见这毫无语调起伏的问话,差点没从凳子上掉下去。 “吵什么吵,凶手早已被捉拿归案!” “是吗。”屠留颇有些遗憾,单手抖落开状纸,瞧了又瞧,“那你怎么看见我,跟撞鬼了一样?” “你是捉鬼师?”掌柜的直了直腰板,等到看清楚她手中的东西,这才舒了口气。 “原来是揭榜捉鬼的。那悬赏早就过时效了,别来烦老娘睡觉!” “二楼最里间,还锁着?”屠留仿佛长了第三只眼,一眼便望向蔺红叶指认的地方。 “……你是什么人?” “远道而来,帮忙除秽的人罢了。” 屠留顿了顿,空气中的酒味愈来愈浓烈,似乎并不是从二楼传来的。 她望向面前这位状似正常的店家。 此人身上,散发着刺鼻的酒气。她身后的烛光直接穿透躯体,忽明忽灭。 透光的鬼。 能看出人模样,那就也是秽香,而不是普通的鬼魂。 “看看看,你想怎样?”店家横眉怒目,她的脸庞随着话语快速融化,五官模糊成一片,只余一张血盆大口。 屠留方才残存的魂体能量已经消耗得差不多,闻言抄起桌上酒碗,争分夺秒,强行将对方拉入魂体领域。 眼前一道白光闪过。 屠留差点站不稳,半跪在地,就势将手中酒碗磕了一个口子出来,狠狠往脸上划去。 “嘶……”对面的店家倒吸一口凉气。 肉行,血也行。 手脚她还要用,再取不方便,脸皮却不重要,可以。 屠留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伤,顷刻间又将其炼为己用。 可能是成为冤鬼之后魂魄缺损,即使游荡几十年也没有补回来。屠留的痛觉十倍减轻,对尘世中的情绪感知也很薄弱。 变成个木头,倒是更方便她复仇。 她挥动还完好的右臂,直直扑上前去,以拳相搏。这醉鬼不似先前的贵公子与狱吏,不是简单恐吓就能解决的。 可惜屠留从未拥有过自己的法器,平日修炼完全捉瞎,成体系的法术口诀都掌握在少数世家手中,她只能自己探索出窍离魂、以及一些简单的拳脚。 放在平日,这也够用了,但现在…… 那醉鬼四处躲避,只被伤及皮毛,她在屠留所控制的领域中跑得气喘吁吁,停下来指着她叉腰抱怨: “后生,为了一张榜,几块灵香的赏钱,这么不要命?”这完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哪个脑子正常的会这样? 一句话也不讲,上来就划拉自己。店家自认为已经算是急脾气的,遇上屠留这么不怕死的,才知道人外有人,鬼外有鬼。 “好好看看外面!”醉鬼一摊手,收起自己凌乱的面容,重新改回正常人脸,“莽后生,你以为就你能困住别个?” 屠留过分透支能量的恶果开始反扑,她感到一阵心悸气短,只能尽量远离对手,向真实世界中投去一瞥。 眼前这醉鬼的特殊能力,似乎是空间限制,俗称的“鬼打墙”。 冷清客栈的前台,两人以一种非常憋屈的姿势被拴在木桌前后,屠留试了试,根本动弹不得。 她收回目光。 “刚才你让我别想走,现在要谈判?”屠留扬起毫无诚意的笑脸,配上脸上狰然伤痕,更显寒意森森。 “你也没力气了,不用硬撑嘛。”醉鬼伸出一只手,“我叫柳盖,认识一下。你看起来真像个活人,之前误会了。既然同为秽香,何必……” 话音未落,屠留又给自己来了一下,青烟从伤口中飞速冒出,比血珠崩出的速度还要快。 柳盖抱头逃窜,一边喊着:“咱们好好谈一谈,无冤无仇的,我不想和同类自相残杀!” 跑了两步,柳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被打中,抬头确认屠留的方位。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冷眼看着醉鬼满场乱跑,“我怎么确认你不会故技重施?” 屠留抬抬下巴,意指现实世界中的空间限制。 “给你块灵香,方便随时攻击我,好吧。”柳盖真是被她吓怕了,勉强控制魂体,在现实世界中指了指桌子底下,那是她从知县身上搜刮出来的积蓄。 …… “所以,你也是最近才变成秽香的?”屠留摩挲着掌中的香料,若有所思。 百鬼夜行,天降异象? “嗯,之前在这间客栈当了几年的地缚灵。”柳盖笑了一声,眼神逐渐转冷,“那知县强夺我夫,还把他活活打死。” “我想杀了那狗官报仇,没防住她身边护院,成这样了。” 柳盖说着,单手将自己的脑袋拎起来一些,离开脖颈,“喏。” 以往表演这种动作,对方的反应都会相当大,比如上次的绿瞳小公子,脸色发青,连行囊都来不及收就往外跑,结果迎头碰上了官兵,正巧替她顶罪。 她期待着屠留的反应。 结果人家只是轻飘飘地瞥了眼,“哦”了一声。 毫无波澜。 柳盖把头放了回去,不得劲地扭扭身子——难道是秽香的接受能力普遍更强吗? 不过,看屠留方才放自己血的狠劲,反正她做不到如此不顾一切。 “你一个秽香,真想帮她们香修做事啊?”柳盖换了个话题,对屠留的动机摸不着头脑。 “而且你这眼睛颜色……怕是走上大街,一炷香之内,得有十个人去报官。” 她绕着屠留兴味盎然地走了两圈,啧啧称奇。 屠留掀起眼皮,“我要把监狱里边那个倒霉蛋救出来。” “你说那个绿眼睛的钱袋子啊?你跟他什么关系?” “他是我未来的夫郎。”屠留面不改色。 “啊?你?见色起意?” “……算是吧。” 柳盖眼珠一转,“我这里还有他没收拾走的行李呢,好东西不少,要不要看看?” 屠留站起身来,却被柳盖拦住。 “我可以和你对半分,但你得答应我,回去捞人的时候,把狗官做的事公之于众。 “三日后处斩,咱们去劫法场啊。” 比起空间限制,这位秽香的杀伤力强得多,柳盖思来想去,到底是选择合作。 ……而且对自己下手都这么狠的人,最好还是不要处成敌人。 屠留顿了顿,想来此事多个帮手更容易成,便应下来。“他带了什么,一口袋灵香吗?” 柳盖一边将屠留往屋里引,一边回答:“不止,还有几张布告,几份地图。” 屠留观察着身旁的器物摆放,依旧握着手中瓷片,没有丝毫放松。这里是柳盖的地盘,不知道里面具体布置,她还是小心为上。 “喏。”一口上好的丝绸袋子被拎了出来,柳盖颇为得意地叉腰。 屠留扫了一眼灵香堆成的小山便移开,注意力很快放到那薄薄的几张纸上。 “香杀岭前,蜃楼金雨,万香胎动?” “这个我知道,最近星曜异动,北漠香杀岭那边下金雨,据说有能起死回生、重塑肉身的大机缘。” 这正应了方才屠留所想的问题,为何她们会在短短一段时间内相继由鬼魂变为秽香。 她倒霉了几十年,不觉得自己会有如此受命运眷顾的时候,会凭空掉下机会让她复仇。若是星曜异动,那便说得通了。 接下来,秽香会不会数量暴增呢? 屠留竟然有些隐隐的兴奋。她家当初的事疑窦很多……要走的路,越乱越好。 她上前,挑了一块香料握在手中。 “真是家大业大,对吧?随便出手便是栈香。”柳盖耸耸肩。 灵香是香修的能量补给,从高到低分为沉香、栈香、速香,各有上中下三品,分辨方法主要看成色和气味,寻常人家连下品速香都要积攒许久,有时甚至还会遇到黑心商贩以次充好。 蔺红叶带这些上等香料出门在外,又在行囊里放那几张地图,不愿回家,难道是要去香杀岭探险的? 屠留捏了一下手中香块,预备将其炼化,修补魂体。至于蔺红叶的来意,等到时候亲自问问就好。 缕缕青烟缭绕,盘旋着上升,比方才以血肉为祭的残烟要好闻一些,也没有令人震悚的视觉冲击,柳盖倒是颇为惬意地品鉴了起来。 “芸草清香,果然是好东西。” 屠留不置可否,只道:“这些够不够我们走到香杀岭?” 柳盖又有浑身蚂蚁爬的感觉了,跟屠留说话就像打在棉花上一样,常人感兴趣的话题她不在乎…… 正常人不该觊觎的,倒是挺热心。 与此同时,屠留正巧在想另一桩不合身份的事。 关于蔺红叶。 水沉县地处丹流,丹流是裴家的地盘,可他随身携带的芸草香块,却被长馥蔺家垄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那小公子还是从长馥跑过来的? 那也太能跑了。 世家盘根错节,除了最大的几家,也有依附其下的中小家族,他不一定是蔺家的人,比如屠留的本家姓宣,在覆灭之前,也是长馥的一个小家族。 如果她和小公子是老乡,还可以问问他,离开这些年月长馥发生的事。 “三日后劫法场,之后你要不要跟我走?” “去哪儿?” “沿着香脉线往北走,去香杀岭看金雨,重塑肉身。” “……你还真是心比天高。”柳盖只觉得脑袋和身体之间的断缝,痒痒的。 “你会同意的。了却心愿又没事可做,总不能心甘情愿被我炼化吧?” 屠留扯了扯嘴角,可惜面皮僵硬,看起来更像是在哭。 三天后她在场下与蔺红叶遥相对望时,屠留也是这么笑的。 可怜好端端的一位贵公子,临死前愤慨难当,连自己的修养气度都不管不顾,破口大骂她不讲信用。 “小贼,不信不义!”他大声喝斥,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屠留。 “你要不要看看我是来干什么的?再多说一句,就不管你了。”屠留气定神闲,立于严阵以待的刀斧手之间,毫无惧色。 听见这话,蔺红叶从死到临头的恐慌中勉强抽离出来,然后难以置信地发现—— 她的左臂怎么又长回来了?! 第3章 约法三章 水沉县官兵一拥而上,而屠留只是微微侧身,便能轻松在刀锋闪闪寒光中穿行,身边跟着个残缺透明的秽香。 光天化日,大摇大摆,毫不避讳。 还要多谢蔺红叶随身所带的灵香,她才能有办法这样上场,还能支撑接下来要做的事——划定范围,将几十上百的人全部拉入魂体领域。 场上监斩官厉声骂道:“何人胆敢扰乱法场?” “把她们控制在原地。”屠留只顾着招呼柳盖,并未理睬那几乎要跳脚的监斩。 “那是逃出去的罪犯!” 有人认出了屠留,严格说来,认出了她的瞳色:如鲜血一般艳红,活脱脱厉鬼做派。 “警告你,再往前一步,凌迟之后,再加五马车裂,悬尸城头!” 不过是对尸体多加了一些惩罚措施罢了。 可是她早都死了,谁在乎这个? 屠留掂量了两下手中罪证,这是她在这三日中,与柳盖一同整理出来的。 水沉上任知县,究竟如何欺女霸男、罔顾人命,累累罪状都列在其上,她得帮助传播。 怎么做比较震撼呢? “大胆贼人,快上弓箭手,不用留全尸——” 屠留闭上眼睛。 顷刻之间,她周围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眼神迟滞,仿佛被抽了魂。 远处围观法场的百姓只觉天色都暗淡几分,高天阴云,为之一滞。 “这是要降天罚?” “快跑啊!” “哎哟,你踩到我的脚了!” …… “扩大范围。”屠留在魂体领域中俯视几十官兵,还能腾出心神叮嘱柳盖,别让外场的百姓离开。 多点人围观,才好保证那知县做的事随后不会被官府掩盖过去。 “你,你究竟要做甚,这可是杀头的重罪。”监斩官最后被拉进魂体领域,猝不及防地摔了个大跟斗,不复方才台上威风。 “你们不是早给我定了死罪吗?难道现在又不作数了?”屠留倒是很新奇。 “不,你扰乱死刑法场,又兼袭击上官,本来要株连九族!” 屠留这下是真的想笑了,她也没有九族可以给人家诛。 “说说,你们处斩的罪犯,是什么罪名?” “谋害知县,手段残忍,以命偿命!” 屠留左右看了看,蔺红叶被押在正中,一脸不忿,却不屑于反驳。 她把人拽了过来。 “嘘。”她对蔺红叶摇摇头,“不要乱跑,等下误伤可不好。” 蔺红叶早就领教过这诡异空间的厉害,现在是敢怒不敢言。 “那么,诸位请看你们这知县生前的事迹吧。”屠留打了个响指,眼前空间从简单空荡的虚无,变为皮影戏一般的戏台。 这是她在充足的灵香支撑下探索出来的方法,领域空间可以随她心意更改外观,也许之后去研究研究阵法布置也无不可能。 根据柳盖的口述,以及这几日潜入知县府中拿到的字据书信内容,一出好戏开演。 水沉县众人一开始还不愿乖乖就座,在监斩的催促下,不断向屠留涌来,试图攻击。 屠留拉着蔺红叶左躲右闪,神色自若。 她的目前的修为水平是低微,但架不住从蔺红叶那里拿到的灵香多啊。 拖也能拖死她们。 何况水沉县不过偏远小镇,根本没有需要特别留心对付的,除了人数优势,什么也拿不出手。 “小心点。”刽子手一拳擦过蔺红叶侧脸,屠留把他带着往后退了大半步,一脚踹在对方肋骨上。 好在魂体领域只有魂体能进入,直接剥离武器,否则那人方才要是手上有刀,把蔺红叶砍出什么好歹,她到手的保命解药可就飞了。 “你管我做什么?”蔺红叶有些不自在,对着屠留攥起的布料褶皱,想要拂开,又忍了下来。 “等下会把你的玉佩拿回来。”屠留悠悠地陈述自己的计划,并不想和自己未来的道侣关系太差。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她还同时控制着空间里戏台的变化,演到了知县强行抢走民男,还大泼脏水,将其原配廷杖致死,并以此为茶余饭后的笑谈。 那狗官狞笑的脸被无限放大,仿佛上面还沾着血。 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众人也不来追打屠留了,专心放在那戏中。 实在是知县的表情太过栩栩如生,仿佛真人。可做的事情,又是这般畜生不如。到了最后,真有秽香暴起伤人,看客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因果报应,公序良俗,在当下还算稳定的世道里,到底是重要的。 至于香杀岭金雨之后可能的百鬼夜行,是否会改变人们的观念,那是后话了。 “出去,对百姓大声宣读这些事实。”又是一个响指,眼前大戏落幕,屠留与魂体领域之外的柳盖对视。 柳盖原是多话热情的性格,此刻却抿唇不语,眼中隐有泪光。 “我们站到台上去看罢。”屠留建议道,虽然她对旁人的情绪认知由于魂魄缺损有些模糊,但也能大致凭借本能与记忆推出现在的情况。 她应该想要流眼泪。 “你这是……和秽香做同伙了?”蔺红叶从屠留身后探出脑袋,从开始到现在,每一个桥段都不是他能预料到的。 把他推出来抵罪的客栈秽香,居然原来是水沉县一个平凡简单的厨子,被逼成了那般境地。 而屠留的魂体领域居然同时能容纳几十人,控制自如,连家族中的许多长辈都做不到…… 这红瞳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总不能是蔺家聘请的隐世高手,专门来追捕他的吧。 “先别说话。”屠留把他装行囊的包袱丢回去,“看着就好。” 远处苍穹聚集起大量的雨云,天色暗沉,风雨欲来。 屠留注意着整个场地的气氛,暗中将外圈兵士从魂体领域中放出一些。 她对领域的纳入与排除还不是很熟练,身形有些不稳,本就青白的脸色愈发可怖。 “别倒啊!”蔺红叶拧紧眉头,不情不愿地扶了她一把。 都闹到这种地步了,怎么能倒在这一关? 他还指望着逃出去之后继续往北漠走呢。金雨香海,他都还没见过! “哇,不是吧?你们俩还真有感情基础。”柳盖远远望着监斩对百姓的宣告,调整心绪,对着屠留与蔺红叶两人破涕为笑。 两位并肩靠在一起,倒真像那么回事。就是蔺红叶还在长个子,才刚刚与屠留一边儿高。 “别瞎说!”灰头土脸的小公子这时候还有精力反驳。 “看。”屠留倒是对她们这种调笑没有感觉,只是指指前方。 监斩官——也是新任县令——此时已经结束陈词,正战战兢兢地回头,要看屠留几人的反应。 外圈百姓已经呼啦啦跪了一地,兴许是受到过大震撼,连交头接耳的声音都少了许多。 屠留转头去看柳盖。 不同于她推测中大仇得报的快意,屠留在那张脸上,更多看到的是茫然。 冤情骤然得解,柳盖却仿佛在尘雾中沉浮——为何世人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其实知县凌弱暴寡,谁人不知?只不过未曾到她这般地步,赔进去两条人命,不得超生。 如果尚能苟延残喘,大多数人还是不会睁眼的。 她们如今阵势,仅能维持这半日,过后还是要仓惶赶路,算不得真正挣脱牢笼。 “你还记得拿走玉佩的人长什么样吗?”屠留在问蔺红叶。 蔺红叶哪里有不记得的,那狱吏方才还押着他来了刑场,百般耻笑!顺着他的指认,屠留毫无阻碍地走到了那人面前,将小公子的东西取了回来。 “给他道歉。” 不过,就算只有这一瞬的威风,也不妨碍屠留稳如泰山。 她不说,谁知道自己没有后手? 那搜刮财物的狱吏抖如筛糠,早知有这种恐怖人物,打死她也不会想着占便宜! 屠留继续对监斩官下令:“为此事立碑,我会回来查看。” 至于什么时候回来……那就不好说了。 蔺红叶行囊里的灵香还有一些,但要留着路上用。 “掌柜的!”三人离开之前,人群中有个垂髫小儿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我会记得你的!糖醋鱼!” 稚子童言无忌,一下便被自己的父亲捂住了嘴,警告她不许继续说下去,惹上麻烦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柳盖仍然恍惚,还是屠留拽了她一下才没露馅,几人迅速离开现场。 小孩儿能记到几时呢,无用的承诺不做也罢。 屠留感受着体内能量逐渐流失的情况,抓着蔺红叶的力气却越来越重。 她得快点完成香契,方便接下来躲避追兵。 “喂喂喂,你怎么净走些小路?”蔺红叶拼命避开路上斜伸出来的树枝叉子,疑惑道,“你怎么不御剑走?” 看吧,这就是世家公子。 世界上哪里来的那么多法器灵剑? “你有灵剑?”屠留扫他一眼。 “……没有。”他又不是能修炼的女子,“你不要想着用此羞辱我,就算不是女子,我也自己有手有脚!” “不要这么着急,我没有这个意思。”屠留认真解释,表情认真得让蔺红叶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现在来讨论另一个问题——我真的回来救了你,你要怎么报答呢?” “你……这不是我的玉佩……换来的吗?”蔺红叶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后退几步。 “可是我现在给你找回来了。”屠留转了转手中的玉佩穗子。 “那你想怎么样?” “你一个人行走在外,没有妻主标记,可是危险得很。”屠留循循善诱,“不如以身相许,咱们做个半路道侣。” 蔺红叶深呼吸几次,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可以做其他的……” “这样你可以和我一起走,去香杀岭。” 蔺红叶下半句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这实在是一份太有吸引力的邀请。 他就是要往北边去,也知道一路困难,甚至做好了男扮女装的心理准备。 尽管如此,他身为男子不能修炼,战力平平,随便哪个要他当替罪羊的都能把他拉进去受死。 可是屠留不一样。 她方才临阵制敌如入无人之境,虽然不至于为此倾心,但蔺红叶还是不得不承认,屠留是个不错的同伴。 探险旅途上的那种。 “……结契是可以,但我们要约法三章,你得保证不能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