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月》 第1章 车祸 最后一圈最后一个弯道,陈西楼的眼睛死死盯着前车的尾翼。耳边是引擎的咆哮和自己如雷的心跳,汗水顺着太阳穴滑进赛车服领口。大屏幕上显示着实时排名——第二,与第一名仅差0.3秒。 "西楼,保持位置,积分已经够了。"耳机里传来车队经理的劝告。 陈西楼充耳不闻。他的视线锁定在前车内侧那一线空隙上,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观众席的呼声如潮水般涌来,他仿佛已经闻到了香槟的味道。 "我能超过去。"他咬紧牙关,方向盘猛地向右打去。 刺耳的刹车声中,两车几乎并行入弯。陈西楼感觉后轮突然失去了抓地力,整个世界开始天旋地转。7号赛车像匹脱缰的野马横甩出去,狠狠撞上防护墙。 金属扭曲的尖啸声中,安全气囊在他面前爆开。陈西楼最后的意识是左腿传来的一阵剧痛,和鼻端萦绕的汽油与烧焦橡胶的混合气味。 "重大车祸,职业赛车手,预计五分钟后到达!" S市第一医院急诊科,时雁回刚脱下白大褂,连续三十六小时的值班让他的眼球布满血丝。听到护士的喊声,他动作一顿,转身走向洗手间,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脸。 "准备3号手术室,通知骨科和神经外科待命。"时雁回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机械,重新穿上那件刚脱下的白大褂时,袖口还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当推床冲进急诊室时,时雁回迅速扫了一眼患者。即使满脸血污,那张脸也足够让人一眼认出——陈西楼,体育版面和广告牌上的常客,以张扬跋扈著称的赛车界新贵。 "患者男性,27岁,赛车撞击伤,现场GCS评分10,左下肢变形,血压90/60,心率122..."护士快速汇报着。 时雁回戴上手套,手指轻轻拨开陈西楼的眼皮检查瞳孔。"全身CT,交叉配血6单位,查血常规和凝血功能。"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急诊室迅速进入战斗状态。 CT结果比预想的更糟——左胫腓骨开放性骨折,脾脏疑似破裂,还有两处椎体轻微压缩性骨折。时雁回盯着屏幕,眉头紧锁。这种伤势在职业运动员身上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通知家属了吗?"他头也不抬地问。 "经纪人在外面,说父母在国外,暂时联系不上。"护士回答。 时雁回点点头,转身走向手术室:"准备手术,先处理脾脏。" 六小时后,当时雁回缝完最后一针,手术室里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陈西楼的脾脏保住了,骨折也做了初步固定,但后续的康复之路会很长。 "时医生,辛苦了。"麻醉师递过一杯葡萄糖水,"这种程度的脾脏裂伤,换别人可能就直接切除了。" 时雁回一口气喝光甜得过分的液体,摇摇头:"他是运动员,能保的器官尽量保。"说完,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高挺的鼻梁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眉骨突出,眼睛在无影灯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浅褐色。 术后查房时,时雁回仔细翻阅着陈西楼的病历。除了这次外伤,几项异常指标引起了他的注意——轻度贫血,肝功能轻微异常,还有长期服用非甾体抗炎药的记录。他抬头看向病床上仍处于麻醉状态的病人,那张在广告中总是神采飞扬的脸此刻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一点呕吐物的痕迹。 "止痛药依赖?"时雁回低声自语,在病历上做了标注。职业运动员滥用止痛药不算新闻,但每次见到,他都会感到一阵无名的烦躁。 窗外,天色已经泛白。时雁回拉上窗帘,转身时没注意到病床上的人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医生..."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时雁回转身,对上陈西楼半睁的眼睛。那双眼睛与他想象中不同——不是广告里那种张扬的亮色,而是带着痛楚与迷茫的深褐。 "手术很成功,你现在在S市第一医院。"时雁回走到床边,例行检查引流管和输液,"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时雁回。" 陈西楼的眉头皱得更紧,他试图动弹,却被全身的疼痛钉回床上。"比赛...结果怎么样?"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时雁回调整着输液速度:"我不清楚,我只关心你的健康状况。" "我的腿..."陈西楼挣扎着想要抬头看向自己被固定住的左腿。 "胫腓骨开放性骨折,已经做了外固定。"时雁回按住他的肩膀,"别乱动,你还有椎体骨折。" 陈西楼突然抓住时雁回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什么时候能好?下个月还有日本站..." 时雁回平静地抽出手:"以你的伤势,至少需要三个月康复期。而且..."他停顿了一下,"长期服用止痛药会影响骨质愈合,我们必须先解决这个问题。" 陈西楼的表情瞬间变了,眼中的迷茫被一种锐利的警惕取代:"谁告诉你我吃止痛药?" "病历不会说谎。"时雁回指了指床头的监护仪,"现在你需要休息,明天我们再详细讨论治疗方案。" "我不需要什么讨论!"陈西楼突然提高音量,引得隔壁床的患者纷纷侧目,"把你们最好的骨科医生叫来,我要知道确切的时间表!车队需要..." "这里不是赛车场,陈先生。"时雁回的声音依然平稳,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在医院,你只有一个身份——我的病人。而我的职责是确保你康复,不是满足车队的时间表。" 陈西楼瞪大眼睛,似乎没想到会有人这样对他说话。时雁回能看到他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和逐渐加快的心率——监护仪上的数字开始报警。 "听着,"时雁回叹了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你现在需要冷静。愤怒只会升高血压,增加内出血风险。深呼吸,数到十。" 出乎意料的是,陈西楼竟然照做了。几次深呼吸后,监护仪上的数字逐渐回到正常范围。 "很好。"时雁回点点头,"我知道这对你很难接受,但康复需要时间。现在,你需要什么?水?止痛泵?" 陈西楼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再开口时声音小了许多:"...我的经纪人呢?" "在外面,但现在不是会客时间。"时雁回看了看表,"两小时后你可以见他,前提是你保持情绪稳定。" 陈西楼突然笑了,一个苦涩的、不带任何喜悦的笑容:"你知道吗,医生?你是我这几年遇到的第一个不对我唯唯诺诺的人。" 时雁回挑了挑眉:"那是因为我不看赛车。"他转身准备离开,"好好休息,陈先生。护士每两小时会来检查一次,有需要按呼叫铃。" 走到门口时,时雁回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谢谢"。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上,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立刻迎了上来:"医生!我是张泽,西楼的经纪人。他的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出院?车队需要发声明..." 时雁回打断了他:"患者需要至少一周的住院观察,三个月内不能进行任何训练。至于详细的康复计划,明天团队会讨论。" 经纪人的脸色变了:"三个月?不可能!赞助商会撤资,赛季积分..." "那是你们的问题。"时雁回的声音冷得像冰,"我的责任是让患者康复,不是保住赞助商。"说完,他径直走向医生办公室,留下目瞪口呆的经纪人。 办公室里,时雁回瘫坐在转椅上,终于让疲惫爬上脸庞。他掏出手机,看到十三条未读消息——全部来自科室主任,关于下周的学术会议和他拖欠的病历记录。 窗外,阳光已经洒满窗台。时雁回揉了揉太阳穴,翻开陈西楼的病历再次细读。那些异常指标和止痛药记录像警报灯一样闪烁在他眼前。这个看似拥有一切的年轻人,在光鲜外表下究竟隐藏着什么? 时雁回合上病历,决定先去值班室睡两小时。他隐约感觉,等陈西楼完全清醒后,自己将面临更大的挑战。 困(?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车祸 第2章 伤痛 时雁回推开病房门时,一盒药片正冲他面门飞来。 他侧身闪避,药盒砸在门框上弹开,几粒白色药片散落在地。病房里,陈西楼半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右手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 "出去。"陈西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时雁回弯腰捡起一片药,扫了一眼——□□,强效止痛药。他不动声色地将药片放进白大褂口袋,走到床边查看监护仪数据。心率120,血压148/90,呼吸频率24。所有指标都在提示一件事:疼痛与戒断反应。 "昨晚睡得怎么样?"时雁回语气平常得仿佛没看见刚才那一幕。 陈西楼的左手死死攥着床单,指节泛白:"我说了,出去。把张泽叫来。" "你的经纪人正在楼下接受记者采访,讲述你英勇的比赛精神。"时雁回拿起床头的病历板记录数据,"顺便一提,他给媒体提供的康复时间是六周,而根据我的评估,至少需要十二周。" 陈西楼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随即被愤怒取代:"你凭什么——" "凭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时雁回放下病历板,直视陈西楼布满血丝的眼睛,"现在,我需要知道你服用□□的频率和剂量。" "偶尔吃一片而已。"陈西楼别过脸去,下颌线条紧绷,"比赛后肌肉酸痛很正常。" "血液检测显示你体内药物浓度达到每日服用量。"时雁回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长期滥用这类药物会导致胃肠出血、肝功能损伤,还会影响骨折愈合。你的血液报告里这三项指标都不正常。" 陈西楼突然笑了,一个毫无温度的冷笑:"所以呢?你要把我送进戒毒所吗,医生?" "我要帮你制定安全的戒断方案。"时雁回从口袋里掏出那粒药片,放在床头柜上,"但首先,我需要知道你为什么需要它。" 房间陷入沉默。窗外传来楼下花园里病人的谈笑声,衬得病房里的寂静更加沉重。 陈西楼盯着自己打着石膏的左腿,长时间不说话。当时雁回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突然开口:"三年前,马来西亚站。"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时雁回拉过椅子坐下,没有催促。 "雨天比赛,我在S弯失控,赛车打转撞上护栏。"陈西楼的目光穿过窗户,看向远处,"媒体报道说我只是''轻伤退赛''。"他讥讽地扯了扯嘴角,"实际上我腰椎L4、L5两处骨裂,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时雁回眼神微动。腰椎骨裂——这种伤对普通人来说都极难完全康复,何况是对脊柱负荷极大的赛车手。 "从那以后,每次长时间驾驶,腰部就像被电钻..."陈西楼的话戛然而止,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双手不自觉地抓挠着大腿。 时雁回立刻按下呼叫铃:"戒断反应开始了。"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如同地狱。陈西楼在床上辗转反侧,冷汗浸透了病号服。他时而蜷缩成团,时而用头撞向床头,嘴里交替咒骂着和哀求止痛药。时雁回一直守在床边,指挥护士注射镇静剂和肌肉松弛剂,同时防止他伤到自己。 当最剧烈的症状终于平息,陈西楼精疲力竭地瘫在床上,呼吸急促而浅薄。时雁回示意护士离开,自己用湿毛巾擦拭病人汗湿的脸。 "为什么不公开伤势?"时雁回问。 陈西楼闭着眼睛,声音沙哑:"你知道赛车赞助商最怕什么吗?不是输比赛,是不确定性。一个随时可能因伤退赛的车手..."他摇摇头,"我花了两年才爬到顶尖,不能冒险。" 时雁回皱起眉头:"但隐瞒伤情只会让情况恶化。现在的腰椎状况如何?" "每周物理治疗,赛前打封闭,平时靠止痛药。"陈西楼苦笑,"很完美的循环,不是吗?" 时雁回放下毛巾,突然将手伸向陈西楼的腰部。陈西楼本能地要躲闪,却因为体力不支而动弹不得。 "别动。"时雁回的声音不容抗拒。 医生的手指精准地找到腰椎L4、L5的位置,施加恰到好处的压力。陈西楼倒吸一口冷气,却惊讶地发现这次触碰没有带来预期的剧痛。 "肌肉痉挛比我想象的严重。"时雁回的手指沿着脊柱两侧肌肉缓缓移动,"但骨骼愈合情况不错。正确的康复训练应该能改善大部分症状。" 他的手法专业而有力,陈西楼感到紧绷多年的腰部肌肉竟开始一点点放松。一种奇特的温暖从时雁回的指尖传来,逐渐驱散了常年盘踞在那里的阴冷疼痛。 "你...从哪里学的这个?"陈西楼忍不住问。 "医学院必修课。"时雁回嘴角微微上扬,"不过我曾在中医推拿科轮转过三个月。" 陈西楼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时雁回的手仿佛有魔力,让他第一次在没有药物辅助的情况下感到疼痛减轻。不知不觉中,他的呼吸变得深长而平稳。 正当气氛趋于平和,病房门被猛地推开。张泽大步走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愣住了——他的王牌车手竟温顺地任由那个医生按摩腰部,表情放松得近乎安详。 "西楼!媒体那边我已经——"张泽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药片上,脸色骤变,"时医生,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时雁回收回手,从容地站起身:"正好,我也有事要和你讨论。" 陈西楼微微睁开眼,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病房。他强撑起身体,伸手够到了床头柜上的呼叫铃控制器——上面有个小小的扬声器开关,能听到护士站的对话。 走廊上,张泽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时医生,我理解你的专业立场,但西楼的形象关系到数亿赞助合约。止痛药的事绝对不能泄露。" "我的责任是患者健康,不是保护赞助商利益。"时雁回的声音冷静而坚定,"他需要系统的戒断治疗和腰椎康复计划,这意味着至少三个月不能参赛。" "不可能!"张泽几乎是在低吼,"下个月日本站是年度关键赛,主要赞助商是日本企业。如果西楼缺席——" "如果他在比赛中因为疼痛或药物反应再次出事呢?"时雁回打断他,"这次只是骨折,下次可能会是脊椎永久性损伤。" 扬声器里沉默了片刻。 "听着,医生,"张泽的声音突然变得圆滑,"我知道你们医院的科研项目一直在寻求赞助。如果西楼顺利参加日本站并站上领奖台,他的主要赞助商可以考虑捐赠一笔可观的..." "不必了。"时雁回的声音冷得像冰,"明天我会如实向医疗委员会汇报患者情况,包括药物滥用和腰椎旧伤。是否适合参赛将由专家组决定。" "你这是在毁他的职业生涯!"张泽咬牙切齿。 "不,我是在救他的命。" 病房内,陈西楼关闭了扬声器,缓缓躺回枕头上。他望着天花板,嘴角竟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多年来,所有人——车队、赞助商、媒体,甚至粉丝——都只关心"赛车手陈西楼",而刚才那个医生,似乎是为数不多看到"陈西楼这个人"的存在。 当夜,时雁回在办公室整理陈西楼的病例资料,敲门声响起。他抬头,意外地看到陈西楼本人站在门口,拄着拐杖,左腿还打着石膏。 "你应该在床上休息。"时雁回皱眉。 陈西楼没说话,慢慢挪到办公桌前,将一个U盘放在桌面上:"我三年来所有的体检报告和MRI片子。" 时雁回挑眉:"为什么改变主意?" "听到你和张泽的对话了。"陈西楼坦然承认,眼中闪烁着时雁回从未见过的光芒,"你说得对,我不能一辈子靠止痛药和封闭针比赛。" 时雁回接过U盘,两人的手指短暂相触。陈西楼的手心滚烫,带着赛车手特有的薄茧。 "会很辛苦。"时雁回警告道,"戒断反应只是开始,真正的挑战是腰椎康复训练。" 陈西楼笑了,那个笑容让他整个人突然生动起来:"医生,你知道我最擅长什么吗?" "超车?"时雁回难得地开了句玩笑。 "忍受痛苦。"陈西楼的眼神坚定如铁,"为了第一个冲过终点线,我可以忍受任何事。" 时雁回望着这个浑身是伤却依然骄傲的年轻人,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专业冷静被动摇。他清了清嗓子:"明天八点,康复科见。别迟到。" 陈西楼转身离开时,时雁回注意到他的步伐比白天稳了许多。办公室重新恢复安静,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混合了消毒水和高级古龙水的气息——属于陈西楼的独特气息。 时雁回插上U盘,屏幕上显示出数百份医疗文件。他点开最近的一份腰椎MRI,眉头越皱越紧。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L4、L5椎体陈旧性骨折愈合不良,椎间盘突出压迫神经根,周围软组织广泛纤维化。 这样的伤势,普通人连正常生活都会疼痛难忍,而这个疯子竟然还在开F1赛车。 时雁回揉了揉太阳穴,调出医院康复科的排班表,开始重新规划陈西楼的康复方案。窗外,月光洒在办公桌上,照亮了他写在病历本上的一行字:"患者动机水平:极高。预后:谨慎乐观。"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病房里的陈西楼正盯着天花板,脑海中回放着时雁回说"我是在救他的命"时那双坚定而清澈的眼睛——那是陈西楼在尔虞我诈的赛车圈里从未见过的眼神。 第3章 秘密 时雁回将U盘插入电脑时,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两点十四分。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头顶的荧光灯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屏幕亮起,U盘里整齐地分类着数十个文件夹:体检报告、MRI影像、血检结果、赛事医疗记录……时雁回点开最近的一份腰椎MRI,放大L4-L5区域的横断面图像。椎间盘突出压迫神经根的程度比他预想的更严重,周围软组织炎症明显。 "这种状态下还能坐进赛车驾驶舱,简直是自杀行为。"时雁回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敲击桌面。 他打开血液检查文件夹,一连串异常指标跳出来:肝功能轻度受损、红细胞计数偏低、炎症标志物升高……每一份报告右上角都标注着不同赛事名称和日期。时雁回将这些日期与陈西楼近年来的比赛成绩做了个简单对比——成绩最差的几站,恰好对应着指标最糟糕的体检报告。 "果然如此。"时雁回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点开最后一个名为"训练记录"的文件夹。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文件夹被加密了。时雁回挑了挑眉——一个病人主动提供医疗资料却单独加密部分内容,这引起了他的职业好奇。他试着输入"CHENXILOU""RACING7"等几个可能的密码,都不正确。 正当他准备放弃时,手指鬼使神差地输入了"SHIYANHUI"——他自己的名字拼音。 文件夹竟然打开了。 时雁回屏住呼吸,心跳突然加速。屏幕上显示出几十个以日期命名的文档,最近的一个是三天前——陈西楼入院前一天。 他点开这个文档,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期的训练数据,而是一段私人记录: "2023年9月14日,上海站前最后一次模拟训练。腰部疼痛等级8/10,服用了双倍剂量止痛药才完成全程。转向时左腿有轻微麻木感,技师说我没问题,但我知道反应速度比平时慢了0.03秒。明天正式比赛,如果还是这种状态,最后一个S弯会很危险。不过没关系,我必须赢。父亲说如果我这次再输给山本,就考虑撤回对车队的赞助。今天又靠止痛药撑过训练,我还能欺骗自己多久?" 时雁回盯着这段文字,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无法移动。这不像是一份训练日志,更像是一本私人日记。职业操守告诉他应该立即关闭这个文件,但某种更强烈的情感驱使他继续往下阅读。 他随机点开另一个日期较早的文件: "2023年6月2日,摩纳哥站赛后。领奖台上的香槟是苦的。腰椎注射的封闭针药效过了,现在连呼吸都痛。医生说我需要至少三个月休息,但下个月就是英国站,父亲最看重的比赛。张泽又拿来一堆止痛药,说只要再坚持半年,拿到年度冠军后我想休多久都行。浴室镜子里那个人是谁?眼窝凹陷,脸色发青,像个瘾君子。我差点把镜子砸了。" 时雁回胸口发紧。这些文字与公众眼中那个张扬自信、战无不胜的陈西楼判若两人。他犹豫片刻,点开了更早的一个文件: "2023年1月15日,赛季前体能测试。新来的队医偷偷问我是不是在服用□□,说我的瞳孔和心率不对劲。我笑着告诉他少管闲事,下午他就被调去青少年队了。有时候我希望有人能阻止我,但真的有人敢时,我又会让他们滚蛋。那个冷面医生今天又皱眉了,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对我笑一下。" 时雁回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冷面医生?这是在说他?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从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在别人眼中是这样的。 他继续翻阅,每一篇日志都像一扇小窗,让他窥见那个在闪光灯下意气风发的赛车手背后不为人知的痛苦与挣扎。更令他震惊的是,近几个月的日志中,关于"医生"的提及越来越多: "2023年8月20日,比利时站排位赛。今天在赛道上差点昏过去,眼前发黑了几秒。回酒店后搜了时雁回医生的论文,他专长运动损伤修复,发表过关于腰椎微创手术的突破性研究。如果当初是他给我做手术,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2023年9月5日,意大利站练习赛。张泽说联系了美国专家,但需要停赛半年。我问他认不认识S市第一医院的时雁回,他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个医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对我说谎。" 时雁回关上文件,双手交叠抵在下巴前。医学伦理要求他保持专业距离,但此刻他胸腔中翻腾的情绪绝非仅与职业相关。他想起陈西楼戒断反应发作时死死攥住他手腕的力度,想起那人说"忍受痛苦是我最擅长的事"时眼中的倔强,想起他腰背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旧伤疤痕。 电脑屏幕自动变暗,时雁回在黑暗中静坐了许久。作为医生,他见过太多不惜代价追求成功的运动员,但陈西楼似乎不同——他不仅在与对手竞争,更在与自己较劲,仿佛要证明什么。 时雁回重新点亮屏幕,点开日志中提到的几篇自己发表的论文。那是关于运动员脊柱损伤的微创治疗与康复方案,基于五年前的一项研究。当时他刚结束住院医培训,满怀理想地想要改变运动医学领域过度使用止痛药和封闭针的现状。后来呢?时雁回苦笑。后来他明白了改变系统有多难,特别是当金钱和荣誉牵涉其中时。 窗外,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时雁回关掉电脑,将U盘锁进抽屉。今天上午他要给陈西楼做第一次正式康复评估,需要保持专业清醒的头脑。但当他走向洗手间准备洗脸时,镜子里的自己眼下挂着明显的黑眼圈,眼神中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上午八点整,时雁回推开康复科3号治疗室的门,陈西楼已经等在那里,正趴在治疗床上做腰部热敷。听到门响,他转过头,嘴角扬起一个标志性的笑容:"早啊,医生。我以为你要放我鸽子了。" 时雁回注意到陈西楼眼下的乌青比昨天更明显,显然也没睡好。"戒断反应还严重吗?"他戴上医用手套,语气尽量保持专业。 "能忍受。"陈西楼轻描淡写地说,却在时雁回手指触碰到他腰椎时明显绷紧了肌肉。 时雁回放轻力道:"我看了你的MRI。情况比你说的严重,椎间盘突出已经压迫到神经根,这就是你左腿麻木的原因。" 陈西楼把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所以?要手术吗?" "暂时不需要。"时雁回开始检查他脊柱的活动度,"但康复过程会很漫长,而且你必须停止所有可能加重损伤的活动。" 陈西楼突然笑出声:"也就是说,不能赛车?" "至少三个月。"时雁回坚定地说,手指沿着脊椎缓缓按压,"这里疼吗?" "不——嘶!"陈西楼倒抽一口冷气,手指攥紧了治疗床边缘。 时雁回皱眉:"L5区域敏感度明显增高。你平时怎么缓解这种疼痛?除了药物。" "热敷,按摩,偶尔电疗。"陈西楼的声音因为疼痛而略显紧绷,"比赛前会让队医打封闭。" 时雁回的手停顿了一下:"你知道封闭针只是暂时阻断痛觉神经,实际上会让损伤恶化吗?" "知道。"陈西楼转过头,与时雁回四目相对,"但有时候活着的意义不仅仅是活着,医生。" 这句话像一把小锤敲在时雁回心上。他沉默地继续检查,脑海中却回荡着日志中的那些话:"我必须赢"、"父亲说如果我这次再输"、"像个瘾君子"…… "你的体态和肌肉平衡都有问题。"时雁回最终说,"长期疼痛导致你无意识地改变坐姿和发力方式,这又加重了脊柱负担。我们需要从基础开始重建正确的运动模式。" 陈西楼微微蹙眉:"听起来很无聊。" "确实不如赛车刺激。"时雁回拿过热毛巾敷在他腰部,"但如果你想重新坐进驾驶舱,这是唯一的路。" 陈西楼望着天花板,突然问:"你看过我的比赛吗?" 时雁回摇头:"我对赛车没什么兴趣。" "那你为什么选择运动医学?"陈西楼转过头,眼中带着真诚的好奇,"大多数医生都觉得运动员是一群不听劝告的自虐狂。" 时雁回摘下手套,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五年前他会慷慨激昂地谈论帮助运动员延长职业生涯的梦想,现在呢? "也许正因为运动员不听劝告。"他最终说,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总得有人在他们把自己弄残废前拉一把。" 陈西楼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而真实,与时雁回在日志中读到的那个阴郁形象判若两人。"我喜欢这个答案,医生。"他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所以你现在是在拉我一把?" 时雁回没有笑,只是认真地看着他:"是的,如果你允许的话。" 陈西楼的笑容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时雁回从未见过的复杂表情。他轻声说:"那你会对我诚实吗?不管真相有多难听。" 时雁回想起日志中那句"我觉得那个医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对我说谎"。他点点头:"我保证。" "好。"陈西楼深吸一口气,"那就开始吧,医生。告诉我该怎么拯救这具破破烂烂的身体。" 时雁回拿起评估表,却发现自己无法像对待其他病人那样公事公办。因为他现在知道的太多了——不仅知道陈西楼的伤情,还知道他每晚独自承受的痛苦,知道他笑容背后的孤独,甚至知道他对"冷面医生"那点隐秘的好奇。 "首先,"时雁回强迫自己回到专业状态,"我们需要制定一个循序渐进的计划。第一阶段专注于疼痛管理和戒断症状缓解,第二阶段——" 他的话被突然推开的门打断。张泽大步走进来,手里拿着一部正在响铃的手机:"西楼!是陈总!他已经知道你退出日本站的事了,非常不满意——" 张泽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时雁回。经纪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又挂上职业笑容:"时医生,早啊。我们西楼情况怎么样?" 时雁回注意到陈西楼的肌肉瞬间绷紧,眼神也变得警惕起来。他平静地回答:"陈先生需要至少三个月的系统康复。我已经向医疗委员会提交了详细报告。" 张泽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机还在不停震动。"西楼,"他压低声音,"陈总说如果你执意退出日本站,明年车队的预算可能会——" "告诉他我死了。"陈西楼突然说,声音冷得像冰,"或者快死了,随便哪个更容易申请到预算。" 张泽脸色大变:"西楼!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时雁回识趣地收拾起检查工具:"我先出去,你们谈。" 他刚转身,手腕却被陈西楼一把抓住。赛车手的掌心滚烫,力道大得惊人。"不,"陈西楼盯着张泽,话却是对时雁回说的,"医生留下。我想让专业人士听听,为了让我坐进赛车,他们准备了多少''合理建议''。" 张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西楼,你知道陈总只是关心——" "关心他的投资回报率。"陈西楼冷笑一声,松开了时雁回的手腕,"告诉他,要么接受我需要三个月康复的事实,要么现在就开始物色新车手。" 张泽脸色阴晴不定,最终拿着还在震动的手机匆匆离开了治疗室。 房间里一时安静得可怕。时雁回看着陈西楼紧绷的侧脸,不知该说什么。最终他选择回到专业话题:"我们继续。第二阶段会加入核心肌群训练,增强腰椎稳定性。" 陈西楼的表情慢慢缓和:"听起来不错。"他顿了顿,"抱歉让你看到这些。" 时雁回摇摇头:"家庭因素对康复影响很大,了解这些对我的治疗计划有帮助。"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陈总是...?" "我父亲。"陈西楼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也是车队的最大赞助商。" 时雁回想起日志中提到的"父亲说如果我这次再输",突然明白了很多事。他谨慎地问:"他知道你的真实伤情吗?" 陈西楼的笑容带着苦涩:"他知道,也不想知道。就像所有人都看见我在赢,却没人看见我在疼。" 时雁回胸口一阵发紧。他想起锁在抽屉里的那枚U盘,想起那些深夜独自写下的痛苦文字,想起陈西楼用他的姓氏作为密码的隐秘含义。 "我看见了。"时雁回轻声说,然后立刻后悔自己的冲动。这已经逾越了医患关系的边界。 但陈西楼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黑夜中突然被点亮的灯塔。他微微勾起嘴角:"是啊,你看见了,医生。这就是为什么我选择相信你。" 时雁回低头整理检查工具以掩饰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他告诉自己这只是职业成就感,与日志中那句"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对我笑一下"毫无关系。 "明天同一时间,"他公事公办地说,"记得穿宽松的运动服。" 陈西楼撑起身体,在时雁回转身离开时突然叫住他:"医生。" 时雁回回头。 "谢谢你。"陈西楼说,眼神真诚得几乎让人无法直视,"为了一切。" 时雁回点点头,快步走出治疗室。走廊上,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中那股陌生的悸动。作为医生,他看过太多病人的痛苦,却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到那些痛苦仿佛也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第4章 午夜 时雁回在值班室的床上辗转反侧。墙上的时钟显示凌晨一点二十三分,但他毫无睡意。每当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陈西楼训练日志中的那些话——"像个瘾君子"、"我必须赢"、"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对我笑一下"。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抓起手机查看邮件。最上方是一封来自医疗委员会的未读邮件,主题是"关于赛车运动员陈西楼的康复评估报告审议结果"。时雁回刚要点开,值班铃突然刺耳地响起。 "时医生!709病房紧急情况!"护士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来,带着明显的惊慌,"患者陈西楼癫痫发作!" 时雁回几乎是弹跳起来,白大褂都来不及穿就冲出门去。走廊的灯光在眼前晃动,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画面——五年前,妹妹时雨也是这样突发癫痫,等他赶到时已经—— "不!"时雁回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回到当下。电梯太慢,他转向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七楼。 709病房的门大开着,里面传来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和医护人员急促的指令声。时雁回冲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液几乎凝固—— 陈西楼在床上剧烈抽搐,全身肌肉痉挛成弓形,头颈后仰到一个可怕的角度,嘴角溢出白色泡沫。护士正试图在他牙齿间塞压舌板防止咬伤舌头,但他的牙关咬得死紧。 "持续多久了?"时雁回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嘶哑。 "大约两分钟!血氧降到88%了!"护士回答。 时雁回立刻接手急救,动作精准而迅速。他扶住陈西楼的头偏向一侧防止窒息,同时下达医嘱:"静脉推注□□5mg,准备□□,查血糖和电解质。" 药物缓缓注入静脉,但陈西楼的抽搐没有丝毫缓解。他的脸色开始发绀,监护仪上的血氧数值继续下跌——85%、83%、80%... "加大氧流量!准备气管插管!"时雁回的声音绷得像拉紧的弦。五年前的噩梦正在重演,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无能为力感席卷全身。 护士递来气管插管套装,时雁回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不是时雨,这是陈西楼,而且他还活着,还有机会。 就在时雁回准备插管时,陈西楼的痉挛突然减弱了一些。血氧停止下跌,慢慢回升到85%、87%... "再加5mg□□。"时雁回稍稍松了口气,继续观察陈西楼的反应。 渐渐地,可怕的肌肉痉挛一点点平息,只剩下偶尔的肢体抽动。陈西楼的呼吸仍然急促而浅表,但至少不再有窒息的危险。 "癫痫持续状态缓解。"时雁回宣布,病房里的紧张气氛稍微缓和。他继续下达医嘱:"查动脉血气,持续心电监护,每半小时记录一次神经体征。" 护士们忙碌起来,时雁回则开始详细检查陈西楼的瞳孔反应和肢体活动度。就在他检查右手握力时,陈西楼突然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陈西楼?能听到我说话吗?"时雁回俯身问道。 陈西楼的眼睛半睁着,但目光涣散,显然还处于发作后的朦胧状态。他的嘴唇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时雁回凑近去听,只捕捉到几个断断续续的词:"...疼...停下...妈妈..." 时雁回的心猛地揪紧了。他轻轻握住陈西楼的手:"没事了,已经结束了。你安全了。" 陈西楼的手指稍稍放松,但仍然紧抓着时雁回不放,仿佛那是他在痛苦海洋中唯一的浮木。 血气分析结果显示严重的代谢性酸中毒和低镁血症,这解释了癫痫发作的原因。时雁回调整了输液方案,补充电解质和碱性药物。随着治疗的进行,陈西楼的呼吸逐渐平稳,血氧回升到95%以上。 "应该是□□戒断反应引发的癫痫。"时雁回对赶来的神经科会诊医生说,"加上他长期营养不良和脱水,造成了电解质紊乱。" 会诊医生点点头:"需要转到神经科ICU吗?" 时雁回看着病床上脸色惨白但已恢复平静呼吸的陈西楼,摇了摇头:"暂时不必,我会亲自守着他。" 医护人员陆续离开,病房终于安静下来。时雁回拉过椅子坐在床边,轻轻抽出被陈西楼握住的手腕——那里已经留下了一圈明显的红痕。他刚要去查看其他病人的监护数据,陈西楼却再次抓住了他的手,这次力道轻了许多,却依然固执。 "别...走..."陈西楼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眼睛仍然闭着。 时雁回愣住了。陈西楼应该还处于发作后的意识模糊状态,这种依恋行为很常见,但不知为何,这个简单的请求让他无法拒绝。 "我不走。"时雁回轻声承诺,重新坐下。 窗外,夜雨开始轻轻敲打玻璃。时雁回望着陈西楼在镇静剂作用下逐渐平稳的睡颜,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五年前那个同样下着雨的夜晚。 那时他刚结束住院医师培训,踌躇满志地准备专攻运动医学。妹妹时雨是他唯一的亲人,先天性心脏病患者,一直坚强乐观地活着。那晚他值夜班,接到时雨癫痫发作的消息赶回家时,一切都太迟了。尸检显示是抗心律失常药物过量引发的中毒性癫痫。 "如果我在她身边..."这个念头五年间无数次折磨着时雁回。他选择用工作麻痹自己,成为全院最拼命也最冷漠的医生,从不与病人建立专业以外的联系。 直到陈西楼出现。 时雁回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陈西楼的掌心温暖而粗糙,指节上有长期握方向盘留下的茧。这双手在清醒时总是充满力量和掌控感,此刻却脆弱地依附着时雁回的手指。 "你和她真像。"时雁回不自觉地轻声说,"一样固执,一样不肯示弱。" 窗外的雨声渐大,时雁回小心地调整了一下陈西楼的氧气管,然后靠在椅背上,打算小憩一会儿。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随时监测病人情况,与那张日志里写的"冷面医生会不会对我笑一下"毫无关系。 凌晨四点十七分,陈西楼突然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呜咽声。时雁回立刻清醒过来,俯身检查。 "疼..."陈西楼半梦半醒地呻吟着,左手无意识地抓向腰部。 时雁回轻轻按住他的手:"别乱动,你在输液。"他检查了一下监护仪数据,一切平稳,但陈西楼的眉头紧锁,显然正在经历剧烈的疼痛。 考虑到刚发生的癫痫,时雁回犹豫了一下是否使用镇痛剂。最终他决定先用物理方法缓解。 "翻个身,侧卧。"他帮助陈西楼慢慢转向一侧,然后隔着病号服轻轻按摩那处伤痕累累的腰椎。陈西楼的肌肉紧绷得像石头,时雁回的手法不得不比平时更用力。 "啊!"陈西楼突然痛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 "忍一下。"时雁回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肌肉痉挛太严重了,必须放松开。" 陈西楼咬着嘴唇点点头,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时雁回能感觉到手下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陈西楼的呼吸也随之变得深长。 "好点了吗?"时雁回问。 陈西楼微微点头,眼睛仍然闭着,但表情已经舒展了许多。时雁回继续按摩了十分钟,直到确定痉挛基本缓解。 当时雁回准备收手时,陈西楼突然睁开眼睛。与先前的涣散不同,此刻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直直地望向时雁回。 "你一直在这里。"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 时雁回点点头,职业面具瞬间归位:"癫痫发作后需要密切观察。" 陈西楼的目光落在时雁回被攥得皱巴巴的袖口和手腕上的红痕,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我是不是...很麻烦?" "戒断反应是这样的。"时雁回平静地说,"不过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 陈西楼尝试坐起来,时雁回立刻扶了他一把。两人距离突然拉近,时雁回能闻到陈西楼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某种独特的、像是机油混合薄荷的气息。 "谢谢。"陈西楼轻声说,目光真挚得让时雁回不得不移开视线。 "分内之事。"时雁回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现在你需要休息。明天——确切地说是今天上午的康复训练暂停。" 陈西楼突然抓住他的衣角:"等等。"他犹豫了一下,"你能不能...留下来?就一会儿。" 时雁回挑眉:"为什么?" "我不知道。"陈西楼松开手,自嘲地笑了笑,"只是觉得如果你在,那些噩梦就不会来找我了。" 时雁回胸口一紧。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保持专业距离,但当他看到陈西楼眼中罕见的脆弱时,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可以再待半小时。"他最终妥协,"你需要睡眠。" 陈西楼点点头,乖乖躺下。时雁回关掉顶灯,只留下床头一盏小夜灯。在昏暗的光线下,陈西楼的轮廓显得格外年轻,几乎像个大学生,完全看不出赛道上那个咄咄逼人的赛车手影子。 "医生,"陈西楼突然开口,"你有兄弟姐妹吗?" 时雁回身体一僵:"为什么这么问?" "不知道,就是感觉...你照顾人的方式很像哥哥。"陈西楼的声音带着睡意,"我小时候总希望有个哥哥。" 时雁回沉默了片刻:"我曾经有个妹妹。" "曾经?" "她去世了。"时雁回简短地说,语气不容继续追问。 陈西楼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轻轻说了声"抱歉",然后闭上了眼睛。 时雁回望着窗外的雨帘,思绪万千。他从未对任何病人提起过时雨的事,不知为何却对这个固执的赛车手破了例。 不到十分钟,陈西楼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时雁回轻轻起身,准备离开,却在转身的瞬间听到陈西楼梦呓般的话语:"时医生...别走..." 时雁回停在原地。理智与情感在他体内激烈交锋。最终,他叹了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 窗外,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时雁回望着熟睡中的陈西楼,鬼使神差地伸手拨开他额前的一缕碎发。这个动作如此自然,又如此亲密,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手指已经轻轻抚过陈西楼的眉骨。 时雁回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心跳如擂鼓。他环顾四周,确认没人看到这一幕,然后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七点整,早班护士来接班时,发现时雁回仍然守在709病房,正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 "时医生,您整晚没休息?"护士惊讶地问。 时雁回合上病历本:"陈西楼的情况已经稳定,但需要密切观察。他的癫痫发作记录..."他停顿了一下,"就写中度发作吧,不必详细描述强直-阵挛的程度。" 护士有些疑惑——时雁回一向以病历记录详尽准确著称,这种模糊处理很不寻常——但她只是点点头:"好的。您该去休息了。" 时雁回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熟睡中的陈西楼,然后离开了病房。走廊上,他打开手机里那封未读的医疗委员会邮件: "经审议,同意时雁回医生关于赛车运动员陈西楼需三个月康复期的评估报告。根据医疗委员会建议,患者陈西楼将被列入FIA医疗观察名单,三个月内不得参加任何赛事..." 时雁回嘴角微微上扬。他关上手机,朝办公室走去,步伐比往常轻快了许多。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病床上的陈西楼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明毫无睡意。他慢慢抬起手,触摸时雁回刚才抚过的眉骨,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第5章 谎言 时雁回刚结束一台急诊手术,手术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就被护士长拦在了走廊上。 "时医生,医务处让你立刻去一趟小会议室。"护士长压低声音,眉头紧锁,"质控科的人也在,看起来不太妙。" 时雁回擦汗的动作顿了一下:"知道是什么事吗?" 护士长摇摇头,但眼神闪烁:"好像和709病房那位明星病人的病历有关。" 时雁回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手中的毛巾。三天前那个雨夜,他在陈西楼的病历上做了模糊处理,没有详细记录癫痫发作的严重程度。这在平时严谨到近乎苛刻的记录习惯中,简直是个明显的异常。 "我马上去。"时雁回的声音依然平稳,但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 小会议室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医务处主任周华、质控科科长郑明,还有医院分管医疗质量的副院长林耀文,三人并排坐在会议桌一侧,像一场小型审判的法官。 "时医生,坐。"周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时雁回坐下,后背挺得笔直,手术服下的肩膀肌肉却绷得发疼。 郑明推过来一份病历复印件:"这是你负责的患者陈西楼9月18日凌晨的病历记录。我们发现了一些...不一致的地方。" 时雁回接过文件,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那晚写下的记录:"患者于01:25出现中度癫痫发作,持续约5分钟,予□□10mg静推后缓解..." "根据护士记录和用药剂量,"郑明继续道,"当时的发作程度应该属于''重度'',且持续时间超过7分钟。更重要的是,护士报告称你曾准备气管插管,这在病历中完全没有体现。" 时雁回放下文件,心跳如鼓,但面上不显:"我当时判断插管并非必要,最终没有执行,所以没有记录。" "这不是重点。"林耀文突然开口,声音冷峻,"问题是,你为什么要淡化病情严重程度?作为资深医生,你应该知道完整准确的病历对患者后续治疗和医疗纠纷防范有多重要。" 会议室里的空调似乎开得太足了,时雁回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爬上来。他当然知道。五年前妹妹时雨的医疗纠纷案,正是因为病历记录不完整而导致败诉。 "我承认处理不够严谨。"时雁回选择部分坦白,"当时考虑到患者是公众人物,过度详细的病情描述可能会被不当利用。" "这不是你的判断范畴。"林耀文敲了敲桌子,"医院有专门的公关团队处理这类问题。你的职责是如实记录。" 时雁回沉默下来。他能感觉到三位上司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他的脸,寻找任何可疑的波动。 "还有一件事。"周华翻动文件,"护士报告称你整晚守在患者床边,甚至拒绝了神经科的ICU转诊建议。这也不符合常规处理流程。" 时雁回的手指在膝盖上微微收紧:"我认为持续观察比转科更有利于患者稳定。" "时医生,"林耀文突然换了语气,近乎语重心长,"医院很看重你。你是我们培养的青年骨干,明年副主任医师评选的有力竞争者。但这件事...很不像你的作风。" 会议室陷入沉默。时雁回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能让他们继续信任他的理由。 "我妹妹死于癫痫持续状态。"时雁回突然说,声音平静得可怕,"五年前,因为病历记录不全,主治医生逃脱了责任。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准确记录的重要性。" 三位上司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个信息显然不在他们掌握的资料里。 "那天晚上,"时雁回继续道,"当我看到陈西楼发作的样子...我可能确实有些反应过度。但我向你们保证,所有的医疗决策都是以患者利益为优先的。" 林耀文的表情松动了一些:"我们理解个人经历会影响职业判断。但无论如何,病历记录不实是严重违规。医疗委员会需要讨论如何处理这件事。" "我明白。"时雁回点点头,"我愿意接受任何处分。" "先停诊三天吧。"林耀文最终说,"写一份详细说明,周五上午医疗委员会开会讨论。另外,陈西楼的主治医生暂时转给王主任。" 时雁回猛地抬头:"他的康复计划刚进入关键阶段——" "这正是问题所在,时医生。"林耀文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似乎对这个患者投入了...过多的个人关注。" 时雁回闭上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知道任何辩解此刻都会显得欲盖弥彰。 走出会议室,时雁回直接去了洗手间。他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冲洗着脸,试图冲走那种被当众解剖般的耻辱感。镜子里的男人眼睛发红,下巴上冒出了一层青黑的胡茬,看起来陌生而狼狈。 "时医生?" 熟悉的声音让时雁回浑身一僵。陈西楼站在洗手间门口,拄着拐杖,左腿的石膏已经换成了可拆卸支具。他穿着宽松的灰色运动服,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刚从康复训练回来。 "听说你被叫去医务处了。"陈西楼走进来,顺手锁上了洗手间的门,"出什么事了?" 时雁回关掉水龙头,扯了张纸巾慢慢擦手:"没什么,例行质控检查。" 陈西楼挑眉:"张泽说看到郑明带着你的病历记录进了会议室。是因为那天晚上我的事?" 时雁回没想到陈西楼这么敏锐。他犹豫了一下,决定部分坦白:"病历记录有些不够详细,被质控科发现了。" "有多严重?" "停诊三天,写检查,周五上医疗委员会。"时雁回简短地说,然后转向门口,"我得去交接一下工作。" 陈西楼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等等。"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是因为你少写了几句我的病情?这算什么大错?" 时雁回挣开他的手:"在医院眼里,这是严重的职业失范。" "我去跟他们说。"陈西楼立刻道,"就说是我要求你这么做的。" "不行!"时雁回猛地提高音量,随即又压低,"这只会让事情更糟。医疗记录神圣不可侵犯,这是基本原则。" 陈西楼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你知道吗,时医生?你是我见过最矛盾的人。可以为病人守一整夜,却不肯为自己辩解一句。" 时雁回没有接话。洗手间里只剩下水滴从龙头落下的滴答声。 "让我帮你。"陈西楼突然说,"我认识卫生局的几位领导,可以打个招呼——" "绝对不行。"时雁回打断他,眼神变得锐利,"我不需要这种''帮助''。" "为什么?因为会玷污你高尚的医德?"陈西楼的声音也冷了下来,"现实世界就是这样运作的,时医生。人脉和关系比所谓的''原则''有用多了。" 时雁回深吸一口气:"也许吧。但我的职业尊严是我仅剩的东西了,陈西楼。请别夺走它。"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陈西楼头上。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时雁回推开洗手间的门:"我得走了。你的新主治医生会是王主任,他很优秀。" "我不要换医生。"陈西楼在他身后说,声音低沉而坚定。 时雁回没有回头:"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接下来的两天,时雁回被禁止接触任何临床工作,只能待在办公室里写检查报告和整理过往病历。他把自己埋在工作中,几乎不眠不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不去想周五的听证会,不去想陈西楼说的那些话,更不去想那个雨夜里自己为何会破例做出不专业的决定。 周四晚上九点,当时雁回正在办公室整理材料,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他头也不抬地说。 门开了又关,却没有脚步声。时雁回抬头,看到陈西楼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 "你怎么来了?"时雁回皱眉,"现在已经过了探视时间。" "我办了出院手续。"陈西楼走到办公桌前,放下纸袋,"明天正式出院,但今晚...我想有些东西你应该看看。" 时雁回打开纸袋,里面是一沓医疗文件和几张老照片。最上面的病历上写着一个女性的名字:柯雅琴,35岁,晚期卵巢癌。 "我母亲。"陈西楼轻声说,"十年前去世的。" 时雁回翻看着病历,眉头越皱越紧。这是一份被严重修饰过的病历,将晚期病情描述为"中期",将已经转移的病灶轻描淡写为"局部扩散"。 "我父亲当时正在竞选一个重要职位。"陈西楼靠在办公桌边,目光落在远处,"他不能让外界知道妻子病危,那会影响他''完美家庭''的形象。所以他买通了主治医生,修改了病历,甚至推迟了必要的化疗。" 时雁回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明白了陈西楼为何对"病历作假"反应如此激烈。 "母亲最后走得很痛苦。"陈西楼继续说,声音平静得可怕,"因为治疗不及时,也因为那些掩盖真相的谎言。葬礼结束后,我把那个医生的办公室砸了,差点被起诉。" 时雁回抬头看他,第一次注意到陈西楼眼中深藏的伤痛,远比任何身体上的伤痕都要深刻。 "所以当我知道你因为我的病历惹上麻烦..."陈西楼苦笑一下,"感觉像是历史重演。" 时雁回放下文件:"这不一样。你母亲是被迫的,而我是主动选择。" "但出发点是一样的。"陈西楼直视他的眼睛,"都是为了保护某人。"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某种无声的理解在彼此间流动。时雁回先移开了视线,将文件装回纸袋:"谢谢你的分享。但听证会的事,我还是希望按正规程序来。" "我知道。"陈西楼点点头,"所以我准备了这份材料。"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U盘:"这是我那天晚上的所有监护数据、用药记录和护士观察表。完整、准确、没有任何修饰。医疗委员会可以随便查。" 时雁回接过U盘,困惑地看着他:"这..." "真相。"陈西楼微笑,"你不是想要这个吗?我也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一件事——有时候保护一个人的方式不是隐瞒,而是共同面对。" 时雁回握紧U盘,胸口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热流。他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明天听证会,我会作为当事人出席。"陈西楼转身向门口走去,"晚安,时医生。好好休息,你看起来糟透了。" 门关上后,时雁回呆坐了很久,才慢慢打开U盘。里面不仅有那晚的完整医疗记录,还有一段视频——陈西楼对着镜头详细描述了当晚的发病经过和时雁回的处理方式,甚至展示了身上因抽搐造成的淤青。 "时雁回医生是我见过最专业、最负责任的医生。"视频中的陈西楼直视镜头,眼神坚定,"如果有任何责任需要承担,那应该是我这个不配合的病人,而不是他。" 时雁回关上视频,将脸埋入手掌。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流泪,只感到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滴落在办公桌的文件上。 周五的听证会比预想的顺利得多。陈西楼不仅亲自到场,还带来了他的主治 neurologist作为专家证人。当医疗委员会质疑时雁回的处理方式时,陈西楼直接展示了身上尚未消退的淤伤。 "如果当时时医生听从神经科建议转ICU,我至少要耽误两周的康复训练。"陈西楼的声音在会议室里清晰有力,"而因为他选择持续观察,我现在能站在这里为我的医生作证。" 最终,医疗委员会认定时雁回确实存在记录不完整的问题,但考虑到患者实际情况和最终治疗效果,决定仅给予口头警告,不记入档案。 听证会结束后,时雁回在走廊上拦住了陈西楼:"谢谢。但你不必这样做。" 陈西楼耸耸肩:"我说的是事实。再说了,"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我可不想换医生。王老头的手法比你差远了。" 时雁回忍不住笑了,这是几天来他第一次露出笑容:"我以为你会今天就出院。" "改到周一了。"陈西楼眨眨眼,"毕竟我得确保我的医生不会失业,对吧?" 他们并肩走向电梯,中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显得疏远,也不会引起旁人侧目。但当时雁回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陈西楼的手背时,两人都假装那只是一个意外。 周末两天,时雁回终于回家好好休息了一番。周一早晨,他比平时早了一小时到达医院,直奔709病房,却发现床铺已经整理一新,陈西楼的个人物品都不见了。 护士长告诉他,陈西楼一早就办了出院手续,但留了一个信封给他。 时雁回回到办公室才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便条和一把钥匙。便条上只有简单的一行字: "康复训练不能停。地址如下,晚上7点。——C" 钥匙上贴着一个小小的7号标签,正是陈西楼赛车的编号。 时雁回将钥匙握在掌心,金属的冰凉渐渐被体温焐热。他知道接过这把钥匙意味着什么——那将彻底打破医患关系的界限,踏入一个未知的领域。 但当他想起陈西楼在听证会上为他据理力争的样子,想起那个雨夜里紧握不放的手,时雁回发现自己早已做出了选择。 他将钥匙放入口袋,轻轻按了按,确认它的存在。今晚7点,他将不再是陈西楼的医生,而会以另一个身份,走进那个人的私人世界。 第6章 心意 时雁回站在公寓门前,钥匙在手心里攥出了汗。门牌上简洁的"7C"字样提醒着他这是谁的领地——陈西楼的私人空间,一个从未对媒体和粉丝开放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入锁孔。门开时,一股淡淡的雪松混合着柠檬的气息迎面扑来,清爽得不像是那个浑身机油和汗水味的赛车手的家。 "来得真准时。"陈西楼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门厅有拖鞋,自己换。" 时雁回弯腰解鞋带,借机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当他直起身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愣在了原地—— 客厅整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抽象画作,少说有三米宽。狂乱的蓝色和黑色笔触如同飓风中的海浪,而在风暴中心,却有一块近乎凝固的白色圆形,像是一轮被定格的月亮,又像是赛车仪表盘上静止的指针。画作右下角签着"CXL"的缩写和日期,正是陈西楼车祸前一个月。 "喜欢吗?"陈西楼拄着拐杖出现在走廊尽头,左腿的支具已经拆掉了,只戴着护踝。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裤,头发随意地耷拉在额前,比在医院时看起来年轻许多。 "这是...你画的?"时雁回走向那幅画,不由自主地伸手触碰画布上凸起的颜料。 "偶尔发泄一下。"陈西楼耸耸肩,语气轻松,但时雁回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拐杖上收紧了一下,"赛车太精确了,每毫秒都要计算。画画刚好相反。" 时雁回细细品味着画作中那种被束缚的狂暴与刻意维持的平静之间的张力。这简直是对陈西楼本人的完美隐喻——表面张扬不羁,内心却始终在与某种力量角力。 "它叫什么名字?" "《速度与静止》。"陈西楼的声音低了几分,"很矫情是吧?" 时雁回摇头:"不,它很真实。"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某种无言的理解在彼此间流动。时雁回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陈西楼第一次向他人展示这幅画,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微微发热。 "康复器材在书房。"陈西楼转身带路,打破了那一刻的微妙气氛,"按你说的,都准备好了。" 书房被改造成了简易的康复训练室。时雁回检查了一遍器材,满意地点头:"比医院的还专业。" "花多少钱不重要,关键是有效。"陈西楼已经自觉地在瑜伽垫上坐下,开始做热身拉伸,"今天做什么?核心训练?" 时雁回蹲下身,手指轻轻按在陈西楼的腰椎位置:"先评估一下你现在的疼痛等级。" "2分吧,偶尔会到4分。"陈西楼随口答道,但在时雁回的手指按到某个点时,他的呼吸明显滞了一下。 时雁回皱眉:"这里呢?" "...6分。"陈西楼承认道,额头上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 时雁回收回手:"你昨天又训练过度了。" "就多做了三组卷腹..."陈西楼小声辩解,像个被抓到作弊的学生。 "趴下。"时雁回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陈西楼乖乖趴好,时雁回跪坐在他身旁,双手涂上按摩油,开始沿着脊柱两侧肌肉缓缓施压。与医院里公事公办的手法不同,这次他的动作更加细致,几乎带着某种虔诚的专注。 "你这里有个很深的结。"时雁回的手指停在陈西楼右侧腰肌的一个点上,"可能是旧伤导致的代偿性痉挛。" 陈西楼闷哼一声:"就是那里...疼得像被电击。" "忍一下。"时雁回加大力度,同时观察着陈西楼的反应,"我需要把这个结揉开。"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书房里只有陈西楼压抑的喘息和时雁回偶尔的指令声。当时雁回终于松开手时,陈西楼整个人已经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T恤完全被汗水浸透。 "翻过来。"时雁回递给他一条毛巾,"我给你做一下腰部牵引。" 陈西楼艰难地翻身,脸色苍白但眼神清明:"感觉...松了很多。" 时雁回没有回应,专心调整着牵引带的力度。当他俯身检查装置时,两人的脸突然靠得极近,近到他能数清陈西楼睫毛上的汗珠,闻到他呼吸里淡淡的薄荷味。陈西楼的眼睛在近距离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琥珀色,瞳孔微微扩大,倒映着时雁回自己的脸。 时雁回猛地直起身,喉咙发紧:"保持这个姿势十五分钟。我去...给你倒杯水。" 厨房宽敞明亮,一尘不染得几乎不像单身男性的住所。时雁回打开冰箱,惊讶地发现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种新鲜蔬果和优质蛋白,而非他想象中的啤酒和速食。水壶旁甚至放着一排营养补充剂,正是时雁回在康复计划中推荐的那几种。 "找水的话在左边第二个柜子。"陈西楼的声音从书房传来,"玻璃杯在上面的架子。" 时雁回拿出水杯,注意到橱柜里所有的餐具都按颜色和大小排列得整整齐齐。这与他印象中那个在病房里乱扔衣服的陈西楼截然不同。 "你有强迫症?"时雁回端着水回到书房,忍不住问道。 陈西楼笑了:"只对某些事情。赛车和画画都需要绝对的精确和控制。"他接过水杯,手指不经意地擦过时雁回的指尖,"生活中能控制的东西太少了,至少让餐具排个队。" 时雁回突然理解了那幅画的含义——陈西楼内心渴望的或许不是速度,而是某种静止的控制感。就像他自己,用严谨的医学规则来对抗生活的混乱。 牵引结束后,时雁回指导陈西楼做了一组核心稳定性训练。与在医院时不同,今天的陈西楼异常配合,每个动作都严格按照要求完成,即使疼得冷汗直流也不喊停。 "可以了。"当时钟指向八点半,时雁回终于叫停,"今天到此为止。" 陈西楼瘫在垫子上,胸口剧烈起伏:"比以前...进步了吗?" "肌耐力好多了,但柔韧性还是不够。"时雁回收起器材,"你需要继续做我教你的那些拉伸。" 陈西楼撑起身子:"饿了吗?我叫了外卖,应该快到了。" "你平时就吃外卖?"时雁回想起那个异常整洁的冰箱。 "当然不。"陈西楼拄着拐杖站起来,"但今天有客人,我懒得做饭。" 时雁回挑眉:"我以为赛车手都有一堆佣人。" "曾经有。"陈西楼的声音突然冷了几分,"后来发现他们都在向我父亲汇报我的一举一动。" 外卖是两家高档餐厅的招牌菜,陈西楼坚持要在阳台上吃。时雁回帮他把食物和餐具搬到外面的小桌上,两人肩并肩坐下,俯瞰S市的夜景。 "敬康复。"陈西楼举起果汁杯——医生禁止他饮酒——轻轻碰了碰时雁回的杯子。 夜风拂过,带着初秋的凉意。时雁回发现自己前所未有地放松,仿佛脱下白大褂的同时也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职业面具。他们聊起各自的大学时光,聊起时雁回在医学院的糗事,聊起陈西楼第一次参加赛车时的惨败。 "所以你从不看赛车比赛?"陈西楼夹了一块鲑鱼到时雁回碗里。 时雁回摇头:"没兴趣。一堆车绕圈跑,有什么好看的?" 陈西楼大笑:"你这话要是让我的车迷听到,非撕了你不可。"他凑近一些,眼中闪着恶作剧的光,"那你知道F1和FE的区别吗?" "一个烧油,一个用电?"时雁回不确定地回答。 "接近了。"陈西楼突然抓住时雁回的手腕,将他的手掌平摊在桌上,"想象这是赛道..."他用指尖在时雁回掌心画着线,酥麻的触感让时雁回后背窜过一阵电流,"F1是这样的长直线加高速弯,而FE..."他的手指画出一连串急转弯,"是这种街道赛,更注重瞬时扭矩和能量回收。" 时雁回应该抽回手的,但他没有。陈西楼的指尖在他掌心游走的感觉太过奇妙,像是某种隐秘的交流方式。 "明白了?"陈西楼抬头,发现时雁回正盯着他看,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何时变得如此之近。 "嗯。"时雁回低声应道,却没有移开视线。 陈西楼先松开了手,轻咳一声:"我去拿甜点。" 时雁回独自坐在阳台上,心跳如擂鼓。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医患关系的自然延伸,但心底有个声音在嘲笑这种自欺欺人。 厨房里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紧接着是陈西楼压抑的痛呼。时雁回立刻冲进去,发现陈西楼跪在地上,手扶着打开的橱柜门,脸色惨白。 "怎么了?"时雁回蹲下身。 "没事,只是...腰突然抽筋了。"陈西楼勉强笑了笑,但表情扭曲,"糖霜在顶层,我够的时候..." 时雁回的目光越过他,落在橱柜深处——那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空药瓶,全是强效止痛药。有些标签已经泛黄,显然积攒了多年。 陈西楼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身体明显僵住了。 "你说你已经戒掉了。"时雁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锐利。 "我是戒了!"陈西楼挣扎着站起来,却因为疼痛踉跄了一下,"这些都是以前的...我只是...留着它们..." "为什么?"时雁回也站起来,逼近一步,"提醒自己有多依赖药物?还是准备哪天重新开始?" 陈西楼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变成愤怒:"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药的危害吗?但我有的选吗?每次比赛都是十几个G的负荷压在脊椎上,没有止痛药我连三圈都撑不下来!" "所以你就欺骗我?"时雁回的声音突然提高,"在听证会上信誓旦旦地说要诚实面对,背地里却——" "我没有!"陈西楼一把拉开另一个橱柜,里面整齐地码放着时雁回开的所有康复药物和营养剂,"看清楚了?我按你说的做了!那些空瓶子...只是我还没扔而已。" 时雁回愣住了。陈西楼的眼睛亮得吓人,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你知道我为什么留着它们吗?"陈西楼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因为它们提醒我曾经有多软弱。每次我想放弃康复训练时,就看看这些瓶子,想想自己曾经多依赖那些该死的药片..." 时雁回沉默地看着他,心中的怒气渐渐消散。陈西楼转身从冰箱顶层拿出一个精致的糖霜蛋糕,上面用巧克力写着"谢谢时医生"。 "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陈西楼苦笑一下,将蛋糕放在料理台上,"现在搞砸了。" 糖霜有些融化,字迹变得模糊,就像时雁回此刻复杂的心情。他走向陈西楼,轻轻按住对方颤抖的肩膀:"对不起,我不该妄下结论。" 陈西楼摇摇头:"不,你是对的。留着那些瓶子确实很病态。我只是..."他顿了顿,"有时候害怕自己会回到那种状态。" 时雁回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陈西楼突然转身,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相闻。 "你知道吗,"陈西楼轻声说,目光落在时雁回的唇上,"如果我的医生都这么好看,我早就乖乖听话了。" 时雁回感到一股热流直冲脸颊,他后退一步,假装去检查那个蛋糕:"糖霜化了。" 陈西楼大笑起来,刚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时医生,你脸红的样子比你板着脸训人时可爱多了。" 时雁回瞪了他一眼,却忍不住也笑了。他们一起收拾了打碎的玻璃杯,分享了那个有些变形的蛋糕,然后坐在沙发上看了一场毫无营养的爆米花电影。陈西楼不时因为腰部不适而调整姿势,时雁回便顺手塞了个靠垫在他腰后。 "专业。"陈西楼冲他眨眨眼,然后自然地靠在了垫子上,两人的手臂几乎相贴。 电影结束时已近午夜。时雁回起身告辞,陈西楼执意送他到门口。 "下周还是这个时间?"陈西楼靠在门框上问,走廊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时雁回点头:"记得每天做拉伸。" "遵命,医生。"陈西楼做了个滑稽的敬礼动作,然后突然正色道,"谢谢你今天来。这里...从来没别人来过。" 时雁回胸口一热:"谢谢你的信任。还有...蛋糕很好吃。" 他们站在门口对视了一秒,两秒,谁都没有先移开视线。时雁清感觉到空气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拉扯着他,让他想要向前一步... "晚安,陈西楼。"最终他退后一步,打破了那个微妙的瞬间。 "晚安,时医生。"陈西楼微笑着说,直到电梯门关上,他的身影才从时雁回的视线中消失。 回家的出租车上,时雁回望着窗外流动的霓虹,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陈西楼画赛道时的触感。他意识到,今晚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彻底改变了。不再是医生和患者,而是...他不敢细想的某种可能。 手机震动起来,一条来自陈西楼的消息:「忘了问,你喜欢那幅画吗?」 时雁回看着屏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回复道:「就像你说的,很真实。」 陈西楼很快回道:「那下次给你看我其他的画。晚安,好医生。」 时雁回将手机贴在心口,感受着那里异常的跳动。他知道自己正在滑向危险的边缘,却对此毫无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