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他作鳏夫好多年》
1. 穿越
炎玉穿越了。
从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域之主变成了一名普通平凡的乡野村姑。
*
炎玉意识昏昏沉沉,灵台内一幅幅陌生画面如走马灯般掠过。
“——娘!救我!”小女娃不住扑腾,苍白的小脸在溅起的水花中浮浮沉沉,发出这一声短而急促的呼救。
镜头一转,面前的男人跌坐在地,满脸惊恐之色,瞪大的双眸里倒映出小女娃没什么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天真无邪的脸。
倏忽间,耳畔又七嘴八舌起来,一群雾蒙蒙的人环绕在她周身,指指点点,“这孩子怎么成了哑巴?呆头呆脑的。”
“这痴傻模样,怕不是生来便带了晦气?”
……
这都什么鬼?
炎玉勉力睁开眼,但见翠色枝叶在风中婆娑轻摇,碎金般的日光透过叶隙洒落,蝉鸣聒噪,铺散在干燥炎热的空气之中,她偏头望去,广袤无垠的阡陌间,农人正弯着脊背,镰刀起落间,金黄稻穗簌簌而落。
炎玉生出不详预感,面上煞白一片,低头一看,原本的红白轻铠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粗布襦裙。
果然,她换了副壳子。
“闺女,醒了?”正怔忡间,一道浑厚嗓音响起,只见说话男子带着捆好的稻束朝这边走来,掷在槐树下,抬手抹了把额间汗珠,仰首看炎玉。
此时炎玉正半坐在老槐枝桠间,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询惊得慌乱回神,讷讷应道:“啊……嗯。”
此身原主名讳宁玊(su,四声),一名乡野村姑。
男人是她爹,宁长生,早年是个愤世嫉俗的读书人,后谋得一官半职,沉浮几载,终觉自己生性耿介难适官场,遂回归乡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在村中辟一蒙学,教授孩童识文断字。宁玊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娘,一家三口虽清贫度日,倒也其乐融融。
算算出生年份,她应该是回到了二十三年前,然而这个时间的炎玉还在熔念山睡大觉。
“日头毒得很,这儿有爹呢,你且继续歇着。”宁长生憨厚一笑,黝黑面庞衬得齿白如雪。
炎玉未作回应,目光扫见田垄边蜿蜒的水渠,足尖轻点树干,跃下树来。
行至渠畔,她垂眸凝视倒影中人,眉若新柳,浅浅弯弯,一双杏眼瞧人时总有种山间小鹿误入尘世的懵懂和天真,发间系有一根绯红发带,倒为这素净容颜添了几分生气。
这副与往昔张扬妖冶判若两人的模样,叫她心中恼恨顿生——
她变成这样,肯定是因为那柄破剑!
*
十三年前,沉寂千年的熔念山悍然喷发,万道熔岩冲天而起,漫天业火中,天魔炎玉降世。
魔族一向奉行弱肉强食,彼时炎玉力量未及鼎盛,不少魔修倒打起她内丹主意来,当然,这伙人最终被炎玉宰了。
炎玉一路厮杀,穿过尸山血海,连挫九方魔君,独登魔界至尊之位。
纵使仙界倾巢而出,二尊三圣联袂迎战,亦难挡炎玉锋芒。仙盟数次调兵遣将,却在她的攻势下溃不成军。短短十载光阴,半数仙门覆灭,无数秘宝奇珍、洞天福地尽入魔族囊中。
魔尊炎玉之名,成了三界众生闻之色变的噩梦。
然仙界之内,还有一帝——霜仙帝斐厌清,独立于甚至是凌驾于仙盟之上的存在。
此前一直闭关不出的斐厌清突降炎玉灭派现场,二人甫一照面,便是一场天崩地裂的恶战。而好巧不巧,炎玉天南海北掠来的奇珍异宝中里有把剑跟斐厌清那剑刚好是一对——两柄剑皆刻阴阳鱼纹,一方黑曜瞳,一方亮银目。
而阴阳双剑的最后一次相击,玄白光晕交相辉映,引来雷声阵阵,一道亮蓝闪电划过天际,阴阳双鱼首尾相衔,高速旋转,二人脚下凌空生成一副阴阳两仪图。
周遭霎时天旋地转起来。
*
斐厌清……炎玉眼睛危险地眯起。
“仙使已经来了,我们也快些去吧。”一道温言细语惊破沉思,循声望去,但见一位妇人款步而来。
仙盟每十年遣仙使临凡,遍访九州山河。凡身具灵根者,皆获玉简一枚,凭此可参加各派仙试。
“这就来了?——嘿——走了——”宁长生放下裤腿,拍拍上面的泥,扯着嗓子遥遥呼喊。
“噢——”“好——”田间响起此起彼伏的回应声。
妇人自袖中摸出一条手帕,为炎玉拭去额角汗珠,“累了吧?满头汗。”
炎玉甫触那亲昵之举,本能欲躲,但为了不让人察觉这具身体已经换了副芯子,她还是克制住了——这妇人是原身的娘,章桂怡。
田间劳作的人渐渐都上了田埂,章桂怡忽而开口:“致和他们也来了。”
“他们来干什么?”宁长生眉头微蹙。
“这都多少年没回来了?还能来干什么?”一名瘦小的妇人插话道。
众人不一而同地看向炎玉。
隐在人堆里的炎玉一脸莫名其妙。
“来退婚的呗。”一名吊儿郎当的少年直接道。
炎玉这会儿想起这号人物到底是谁了。
宁致和曾与宁长生同窗求学,后来入仕无门,便转去从了商,落魄时得宁长生倾囊相助,二人醉酒之下订下娃娃亲。
如今宁致和商途顺遂,其子宁明远更被仙人断言具上乘仙缘,拿到仙试玉简的消息昨儿个已经传遍了乡里。
反观宁玊这一家,清贫度日,灵根资质更是未卜。这场婚约,早成了悬在头顶的笑话
宁长生面色不虞,“闺女,你说呢?”
“啊?那退呗。”原身记忆里都没跟那未婚夫见过几面,仅有的几个记忆片段还是那人唆使奴仆,戏弄当时话都说不利索的宁玊。
“我们小玉肯定也能修仙,不会比他儿子差。”宁长生不服气道。
作为一个读书人,宁长生自然早早就给宁玊想好了表字。“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宁玊及笄那年,宁长生大笔一挥,提下“折玉”二字。
“那是自然。”炎玉笑眯眯地回应,明明是用调笑的语气说出,却无端生出几分不容置疑。
于她而言,灵根有无不过是小事,仙界多的是占了个好身份拿灵药堆上去的,没有灵根不过是多了道洗髓伐经的步骤。
她是肯定要去熔念山取回本体的,而那鬼地方终年灼气沸天,赤焰不熄,这副凡人身躯只怕是没进山就被烫死了,唯有淬出仙体,方能一探究竟。
行至祠堂外周,青瓦灰墙在日光下泛着微光,只见前方人头挨着人头,不少人还在踮脚朝里张望,远一些的松柏林里,临时搭了个亭子,里头传来一阵刺耳的议论声。
“就一乡野丫头,也配与明远有婚约?”“可不是,少爷将来可是要拜入仙门的……”
宁长生脸色涨得通红,抬脚就要往里冲,却被炎玉一把拦住,后者眸光微冷,直接走上前去。
见炎玉走近,奉承宁致和的村民噤了声,一时间,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炎玉。
宁致和端坐太师椅,身旁的妇人衣着华贵,宁明远斜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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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旁,丫鬟半蹲在地,喂他吃剥了皮的莹绿葡萄,眼底尽是轻蔑。
“玊玊吧?都长这么大了?”宁致和率先开口。
宁明远嗤笑一声:“你怎地还主动找上来了?这么迫不及待想要见我?果真是乡野中人,没有半分温婉之气。”
炎玉:“……”
这人也太自信了,她就是来瞧瞧谁在嚼她舌根。
她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缓步上前:“致和伯伯此番前来,可是要履行婚约?”
话音未落,便引得满堂哄笑。
宁明远将葡萄核吐在地上,慢条斯理地起身,“穷酸样儿,也配提婚约?”
宁致和干咳两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长生啊,咱们当初不过是酒后戏言,如今明远即将远赴仙界求学,这婚约……”
“既是戏言,退了便是。”炎玉打断他的话,目光扫过众人。
章桂怡自腰间挎包里拿出一物,赫然是当年宁致和亲手交付的婚书,“本存着你们只是过来凑凑热闹的想法,没想到竟真如旁人所说,还这般贬低我们。”
宁致和原揣着算盘,长生一家清贫,定会拿旧恩情死缠烂打,届时拖延到宁玊那丫头测灵根,一句“仙凡有别”便能名正言顺退婚,也落不下话柄。岂料对方竟在此时就直接提起,还应得这般干脆,倒叫他端着茶盏的手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场内气氛瞬间凝固,宁致和身旁的妇人“噗嗤”笑出声,示意仆人接过,又令一丫鬟奉上宁玊的婚书,讥讽道:“明远日后前途大好,自会结下名门仙侣,你个泥腿子难不成还想攀着我们家明远发迹?”
炎玉眸光微动,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谁是凤凰谁是草鸡,眼下论断,怕为时过早。”话音婉转如莺啼,偏生带着股说不出的桀骜。
“早?”宁明远倏地起身,下巴扬起,一脸得意之色,“我如今已有筑基中期实力,全庆城可都指着我呢!”他刻意拖长尾音,扫过四周村民时眼底满是轻蔑,“至于你?守着这穷乡僻壤,莫说灵根,便是瞧见仙光怕都要吓得腿软!”
修真界境界共有九阶,练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归虚、窥虚、碎虚、大乘。
炎玉觉得这话好笑,这还没怎么样呢,倒先臆想起来了,数千年来,最后能站在修真界顶峰的又有几人?绝大部分修士穷极一生甚至都到不了元婴!
这时,祠堂外忽起骚动,白发老族长拄着拐杖颤巍巍退出来,朗声道:“测灵根的时辰到了!”
适龄少年如潮水般往祠堂内涌去。
炎玉摊开手来,似有点无奈道:“既如此,那便拭目以待吧。”转身时带起一缕稻香清风,将对方欲出口的嘲讽尽数卷散。
祠堂内檀香萦绕,花梨木圈椅坐着族中长老,最上方,两位穿着红白仙袍的仙使端坐其间,方桌之上摆放着青铜测灵鼎,鼎中雾气氤氲。
少男少女一个接一个地自发排成环形队伍,炎玉也在其中。
“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
队伍过半,都没有出现一个灵根,围观村民也不似先前那般喜悦了,愁云惨淡一片。本来并没有多在意此事的炎玉也被这氛围感染得紧张起来,就快到她了。
“看吧?你们还非得来一趟,这里蚊虫又多,我们尽早回去吧。”凉亭内的宁明远道。
“少爷,到那丫头了。”一名仆人提示道。
少年闻言挑眉冷笑,目光如鹰隼般盯着炎玉走向测灵鼎的背影。
2. 暗流
炎玉深吸一口气,快速将手伸了进去,一触那雾气,猝然显现绿色光芒,炎玉面上更是如湖水倒映着翠绿的树影一般。
“——哟呼!长生家的!”“有了!我们有了!”村民们眼前一亮,凝重的气氛被这道光瞬间划破。
炎玉自己都诧异了,这种乡野之地能出一两个都烧高香了,这小丫头还真有?品阶还不低咧。
反观凉亭之下,宁致和握着碧色茶盏的指节泛白,青釉瓷面在掌心无声裂开蛛网纹路,茶汤顺着指尖蜿蜒而下,却浑然不觉。
少时同窗,他寒窗苦读却屡试不第,偏是那憨直的宁长生得了功名,弃文从商后好不容易攒下泼天富贵,本想在这故地扬眉吐气,谁料竟连女儿都生出灵根?
他死死盯着祠堂内那道纤细身影——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就算入了仙门又能如何?总比不得他修习多年的儿子!
“玊丫头还真是踩了狗屎运。”“谁说不是呢?咱这穷乡僻壤的,竟出了个有造化的。”“那这婚……”一并聚在凉亭的村民小声议论,忽高忽低地飘进宁明远耳朵里。
——咚!宁明远猛朝廊柱打出一拳,面色难堪至极。
九州的甲级灵根十年间都过不了百,竟长这村妇头上!
仙使按照规定赐下玉简,并给炎玉解释:“木灵根,品阶甲下。”
炎玉面上恭恭敬敬接过玉简,“谢过仙使。”心里却是在想,看来能比自己预计得更快回归本体了。
她本就善用木火双系法术,修行木灵根也算轻车熟路。
而以炎玉的判断,二十三年后的斐厌清应该在大乘期大圆满,差一步飞升。
然而现在是二十三年前。
炎玉在出兵仙门百家之前,就把仙界的最高战力,什么十二金仙、一帝二尊三圣的过往经历都大致调查了一番。
任谁也想不到,二十三年后的仙界第一人霜仙帝斐厌清,二十三前竟还只是个无人在意的新起之秀。
不若趁他羽翼未丰,直接结果了他。
只要她能取回身体……
斐厌清必死。
此后世间将无人能再阻她魔族大业。
炎玉信步踏出祠堂,日照为她镀上金边,她对着宁长生和章桂怡晃晃手中玉简,道:“看!”
按说她曾站在修真界顶峰,这小小灵根测验的结果倒不至于让她这般兴奋,许是被刚刚的欢乐气氛感染了,她竟也迫不及待地想与原身父母分享。
宁长生双目泛红,长臂揽过妻女,布满老茧的手指反复摩挲玉简,喉头重复滚动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炎玉指尖凝力按上玉简,其上书卷内容悬空显现。
第一页是所有门派的名字,后面则是每个门派的详细介绍。
她扫过密密麻麻的宗门名录,呼吸陡然一滞——
九曜天宗。
她一心要杀的那位——斐厌清的门派。
正思忖间,一阵玉石相击声由远及近。
宁致和携家眷仆从蜂拥而至,面上堆起虚情假意的笑,“恭喜啊,长生。”话锋一转,“你真让这唯一的女儿去吃人的仙界啊?听说李家小子回来都疯了。”
“你儿去得,我儿就去不得?这是何道理?”宁长生说话向来直来直去,这倒是把宁致和那点小心思给点明了,宁致和一时语塞。
炎玉直接咬破手指,在众人面前翻到详细介绍九曜天宗的那一页,滴血的手指往上伸。
既是天赐良机,何不借此近身监视?
“你竟想去九曜天宗?”宁明远翻了个白眼,怪声怪气道,“为了嫁给我,你还真是煞费苦心,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可看不上你这粗鄙不堪的农妇,资质再好又如何?你一介凡人根本就不可能通过九曜天宗的仙试,妄想进入五大派?你连五大派……”
宁明远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间,炎玉却恍若未闻,指尖轻点,虚空按下指印。一瞬间,金字如烟花般凌空炸开:“考生宁玊,已成功报名九曜天宗!”
“我入哪门哪派与你有干系吗?白日睡多了吧?想象这么丰富?陋颜偏爱起事端。”炎玉只觉得此人聒噪不已,说话总像公鸭在叫,难听得很,换作以前,早给他施个禁言术让他闭嘴了,只是如今困于这凡人躯壳,不能那般随心了。
宁明远暴跳如雷,“——你!竟敢说本少貌丑?!”
与此同时,山巅罡风呼啸,赤发少年头戴饕餮面具,金黄竖瞳远眺祠堂方向,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噢?都不用我们出手了。先知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一旁的黑袍人颔首不语。
*
炎玉穿来不过片刻,九曜天宗,紫竹峰。
“——长老!”“——长老醒了!”
周遭闹哄哄的,不少人在同时说话,还掺杂着杂乱不堪的脚步声。
斐厌清猛然睁开眼。
率先引入眼帘的是阳光透过竹海缝隙洒下一地碎金,紫色竹节笔直挺拔,高耸入云,微风穿过绿色叶片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隐约传来“咻咻”金属划破山风的声音。二十多名穿着白衣银太阳神鸟纹弟子服的人或蹲或弯腰围在他身边。
这里是……紫竹峰。
九曜天宗给弟子上剑法课的地盘。
他怎会在此地?他不是在跟那个魔尊斗法吗?
“斐长老您突然晕倒,可把我们吓坏了。”为首弟子关切询问。
长老?晕倒?斐厌清左边眉峰稍稍往下压了压。
他不教导弟子很多年了。
斐厌清引导体内灵流运转周身,判断出自己现在的境界是化神期大圆满。
“现今是哪一年?”斐厌清负手而立,问。
“仙历两千七百三十六年。”弟子虽不理解,却也问什么答什么。
也就是说,现在是二十三年前。
厘清目前状况后,斐厌清眸光一凛,正色道:“上课。”
“——啊?还要上课吗?”一名弟子脱口道。
“你来演练一遍。”斐厌清仪光反握,剑柄点到说话的那名弟子,冷冷开口。
*
转眼就到了九曜天宗仙试的日子,九曜天山山门脚下一早就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青石板道旁,有小贩留着垂到腰间的白胡子,着一身白衣,手执拂尘,作仙风道骨之态,扬声叫卖,“列位瞧好了!此乃转运珠,佩之可令仙试顺遂!”话音未落,便有不少世家子弟摸出灵石,抢购那串着红珠的丝绦。
章桂怡总能见着佩了那红珠的考生,心下微动,“要不给小玉也买个?”
“不用。”炎玉拒绝得干脆直接。
小贩那边却是听着动静,晃着串珠凑过来,“别介啊,很便宜的,只要五……”见炎玉无动于衷,陡一改口,“一灵石,只要一灵石。”
宁长生怜他一老人家还要这般讨生活,有心帮他,已经摸出钱袋要往外掏钱了,“五灵石便好,怎……”
炎玉抬手制止,“爹爹好歹也是读了万卷书的,莫要受骗了。”
“你我有缘,送你一串?”小贩取下手上一圈珠串,捧到炎玉面前,紧张期待地问。
此话一出,炎玉觉得这人更可疑了,好像一定要让她有他一串珠子,遂一脸冷漠地转过身去,摆摆手,意思是让他去别处。
“诶!姑娘!实话说——我见你面善啊——”小贩焦急出声,却是一道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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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的少年嗓音。
电光火石间,炎玉灵台内闪过一道赤色残影,问:“你是?”
“我?”那人喉咙一紧,“就是天山脚下一闲游道人,姑娘,拿串珠子呗,保管童叟——”
炎玉直接打断那人的一箩筐废话,问:“你是谁?叫什么?”
“关跃,我叫关跃,看在我这么诚恳的份上,姑娘可以考虑拥有我的珠子吗?”那人一笑,便带出了酒窝。
“关跃?”炎玉重复了一遍,并仔细去观察了面前之人的相貌,虽然这人有意将自己面貌变成老者,但从蛛丝马迹中还是能看出这副面貌年轻时该是何模样——一张圆润娃娃脸。
这分明是九魔君之一的观笙!这小子怎么跑仙界来了?
“敢问姑娘芳名?”观笙见机执起炎玉的手,将东西置于后者掌心。
“宁玊。”炎玉由他去了,观笙虽然平常不太着调,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也是那九位当中脾气最好的了。
“这珠子有什么用?”炎玉指尖轻拨珠串,日光下流转着粼粼的光泽,再觑一眼观笙臂间挂着的。
只有她这串是观笙的鳞片,其他的不是。
“转运珠,当然是带来好运的啊。”观笙咧嘴一笑,犬齿微露间倒掠退入人群。
宁长生还欲追上要给人银钱,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道身影了,回来独自纳闷道:“平白受人馈赠,终究不妥……闺女,你跟那人认识?”
“你这说得什么话,小玉怎会认识那老者?”章桂怡反驳道。
炎玉将珠串圈了几圈,绕在腕上,赤色珠子映得她肤色如雪,“不认识,看我有仙缘吧。”
云层之下,掠过一只蓝羽灵禽,他回首轻啄,飘飘然落下一片羽毛,悠悠坠向炎玉后颈。刹那间,一道莹润羽痕悄然浮现,冰蓝幽光转瞬即灭,连带着印记也消失了。
“有人下来了!”“试炼要开始了!”
不多时,一行人御剑而来,大多穿着白色弟子服,用金色丝线或银色丝线勾勒出太阳纹,每个弟子围在太阳旁边的神鸟数量又有所不一样,腰佩同色系腰带,衣摆随风舞动,出尘飘逸。为首的则是一个穿灰白色纱袍、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却也难掩超尘脱俗之姿。
“我是九曜天宗训诫院院长天驷,也是此次试炼的主考官,欢迎诸位参加我宗试炼。修仙一途,万里云程皆险境,嶙峋荆棘遍其间,纵有惊世天资,若无金石之心、愚公之志,亦难登大道之门。”
“此番试炼名唤青云梯,青云梯共有阶梯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滞留某处逾两刻者、未登顶者皆为不合格。”随着天驷长老的一番讲解,山门脚下突现一架通天彻地的云梯,绵延天际。
天驷一挥衣袖,各位考生戴上了一个木镯。
“本次试炼我宗预计招生一百三十六人,望各位早登鹊仙台,与我九曜天宗共赴求仙之路。”
“登梯?这么简单?”“你没听到吗?十万阶!还卡人数!”
不少人消化完信息就火急火燎地往前冲了,有人上了前,其余人便也陆陆续续走了上去。
炎玉暂先按兵不动,眯着眼睛观察已经上去的人。
“不上去吗?”章桂怡问。
“闺女自有打算。”宁长生见炎玉那一脸运筹帷幄的模样,十分信任。
半个时辰后,云海翻涌处传来阵阵惊呼,被监考弟子托下山的修士面色惨白,有人抓着虚空哭喊,有人对着空气痴笑,更有人停在阶梯不动,瞳孔涣散,时而狰狞咆哮,时而跪地叩首,表情扭曲得近乎可怖,仿佛正与无形的怪物殊死搏斗。
这诡异的一幕,让山脚下观望的人群屏息凝神,恐惧与好奇交织的氛围愈发浓重。
3. 入派
炎玉指尖轻抚过道旁柳条,折下一根,“爹,娘,我走了!”
转身时,绯红发带随风扬起,划出两道优美的弧。
“小玉!加油!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过不了我们就回去吃桂花糕!”宁长生怀里搂着妻子,满眼温柔地看着炎玉,章桂怡红着眼眶点点头。
炎玉喉头微动,却终究没有回头,只是在想,拿回身体后,如果宁玊还没回来,就去往生海捞捞她吧。
足底甫一触及青云梯,炎玉便恍觉自身如流沙般下陷,使得这阶梯陡峭十分。亲自体验过后也大致懂了这青云梯到底有何猫腻——围绕贪嗔痴慢疑打造幻境,越往上幻术越高级,勾起人心底最隐秘最深层的欲望,然而炎玉那些毛病都近乎于无,因此幻术对她没什么影响。
一路上的人越来越少,炎玉看着不少人手镯进入倒计时,然后恍然惊梦,被监考弟子带下山去。来到四万多层的“嗔”,竟与歇着的宁明远迎面碰上。
宁明远一见炎玉都追上来了,坐不住了,腾地一下起身,擦着炎玉肩膀抢先走了。
本欲稍作调息的炎玉望着宁明远仓皇逃蹿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憋着一口气连登一千多层,这可把一直不服气的宁明远累坏了,他停下来气喘吁吁。
“你一个……一个村姑,怎么能、这么快……还、还一口气……上……上这么多层……”
炎玉回头,直接蹲下了,手里捏着那根柳条,柳条刚好垂到宁明远面前,炎玉有意逗弄他,左右晃动柳条,“村姑嘛,当然要干活利索了,唉呀,筑基期的少爷,竟连挑水劈柴的都不如?拿药堆出来的?这么不行?”
宁明远掐断柳条,恶狠狠地瞪着炎玉,“你、你给我等着!”
炎玉耸耸肩,走了。
望着前人远去的背影,宁明远怒火中烧,她一介农妇都到这儿来了?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他掐了诀,悄无声息接近炎玉,伸出双手,指尖泛着莹莹白光,欲将她推下山崖。
炎玉何其机敏,突然回首,柳条暴走生长,捆住来人,她一字一顿地问:“你想干嘛?”
随着那简短的四字落下,炎玉周身散发出无形威压,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偷袭者,宁明远的衣袍掩着的手轻轻抖动着,“我、我……你怎么能控制它生长?!”
“你说这个?我引气入体了呗。”
“什么?怎么可能?你明明不曾修炼过,月前还只是个凡人——”宁明远突然住口,瞪大的双眸里是藏不住的惊怒,沉声问:“这段时间练的?”
“不算太笨。”炎玉评价道,手指揉搓着腕间赤珠,圆润的珠子在她摩挲下诡异地黯淡下去,如同收敛锋芒的兽瞳。
赤珠亮起的刹那,炎玉才得以看清里面飞荡着密密麻麻的符文,而那符文感应到炎玉陷入危险,字锁成链如同受到召唤的毒蛇,欲破珠而出。
遇敌则战,遇险则防。
一道符文只能用一次,总共也就二十四颗珠子,这种场面,还用不上。
“一个月?一个月!就能驭使柳枝!?”宁明远面上青了又红了。
纵使灵根上佳,也绝不可能如此速度摸到修仙门道,他当初可花了整整两年才得要领!
赤珠彻底沉寂,炎玉垂手,衣袖轻轻滑落,轻轻哼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灵根测验与九曜天宗的仙试差不多间隔了一个月,她日日赶在第一缕阳光照射之前,接取晨露净手吸收天地灵气,再寻一处无人地盘坐吐纳,以神识感悟附近草木生命律动。
炎玉从来都只宣扬结果,个中艰辛只有她自个儿知道。
宁明远眼神一沉,调转灵流,柳条瞬间断成一截一截,“是我小瞧你了。”他抬手轻扬,炎玉脚下生出一道光圈,散发的光芒须臾之间凝成光影屏障,“但凭你这点微末伎俩,也还是个跳梁小丑!”
炎玉不以为意,心念一动,周围场景已然变换。
宁明远只觉脚下一空,整片天地突然染成赤红,附近火山熔岩翻涌,空气肉眼可见地扭曲变形。
“这是什么地方?”宁明远此时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熔念山。炎玉只在心里默念,并未说出。
宁明远心中疑惑,自己从未来过此地,幻境怎会映出?而后反应过来,“这是你的幻境?”
“嗯哼。”
“我怎么会进你的幻境?”
“因为我意志强大。”炎玉眉眼弯弯,露出狡黠的笑。
按理说,每个人在嗔境幻术之下只能看见自己心底怨恨的场景,然而也正如炎玉所说,因为她的意志足够强大,宁明远一并被拉了进来。
“怎么出去?”宁明远现在只关心这个,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炎玉。
“靠自己本事咯,我就不奉陪了。”
闻言,宁明远这才惊觉,少女始终神色淡然,视此间幻境如无物,她还悠哉地将那断柳凝于掌心,顷刻之间又成了长条,而他早已大汗淋漓,锦袍紧紧贴着肌肤,发冠歪斜地挂在凌乱的鬓发间,已无半分平日矜贵模样,眼见着炎玉即将离开幻境,他焦急大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炎玉忽然驻足回眸,指尖竖在唇边做噤声状,这样单纯的面貌,眼尾的笑意却妖冶如彼岸花开遍冥河沿岸,诡异之中又透着股道不明的和谐,“忘了提醒你——”她故意拉长尾音,望着少年骤然惨白的脸色,“【它们】,可不喜欢吵闹。”
话音未落,远处火山口突然炸开冲天烈焰。三只浑身燃烧着赤金火焰的麒麟幼兽踏火而来,额间犄角流转古老的纹路,昂首发出震天怒吼,口中喷射出的火球拖着长长的火尾,如流星般砸向宁明远。
灼热的气浪将他掀飞,惨叫声混着熔岩沸腾的轰鸣……
夜幕低垂,月明星稀,炎玉拖着她抖成筛子的腿登顶了,鹊仙台上此时只有寥寥数人,除却站岗弟子,她是第五人。
炎玉寻一根石柱靠坐着,后颈不明显地发着光,冻得僵硬的身体慢慢升起一股暖意,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上来,暖烘烘的气氛却让她袭来一股困意,渐渐进入梦乡。
约摸四个时辰后,——咚!——咚!——咚!
鹊仙台上铜钟连响起三下,浑厚的钟声一路传至山脚。炎玉也彻底醒了。
试炼结束,青云梯逐渐消失。
天驷长老宣告道:“我宗今岁仙试至此结束,恭贺诸位登顶鹊仙台。腕间镯生金芒者,可随左首执事入内门;银者,可随右首弟子入外门。”
内门弟子能得长老一对一教导,外门弟子则只能上宗门里统一开设的大课。
随即人群中爆发出惊呼——“金!我是金!”
炎玉低头去看,镯间发出刺目金光。
“能认识一下吗?我观察姑娘已久,倾慕之至。”清朗少年音自耳边响起。炎玉抬眸,见来人着灰绿衣衫,娃娃脸上酒窝浅漾,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颈间一条灰色围脖松松绕着,堪堪遮住脖颈半寸,腕间木镯生出金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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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笙竟恢复了原貌?还要混进九曜天宗?
“观笙,我知道是你。”炎玉不愿再听他说那些个违心话,忽然欺身向前,几乎是贴在对方耳边。
观笙震惊,后撤一步,“你、你你——”
炎玉把玩着腕上珠串,“山下坑蒙拐骗的也是你吧?来这儿干嘛?”
观笙一时间生出太多疑问,比如她为何知道他是谁?是他没藏好魔君观笙的特征吗?啊,不对,她就是个凡人,也只在画本里见过他长什么样,更不对了,平常他可都戴着面具呢,外人也只有见到红发,饕餮纹面具,钩月刀诸如此类十分明显的特征才能认出他来,最最最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这人怎么还一副跟他很熟的模样?
观笙悻悻道:“来找你的。”
闻言,炎玉大喜,那破剑竟把底下观战的观笙也传过来了?
“我们的人,还有谁在?”炎玉目光飞速掠过周遭修士,抬手虚掩住嘴,小声问。
话音刚落,便响起左侧执事高声传唤的声音,“金芒弟子随我入长明殿!”
“此地不宜交谈。”炎玉忌惮地看一眼场内长老,话罢,疾步跟随其他金镯弟子,欲盖弥彰地跟观笙拉开一点距离。
观笙望着那道急匆匆的背影,哂笑。
他本来就没打算回答,此等机密怎能这般广而告之?
跟炎玉站到一处的共有十三人,执事长老清点完人数后,便带着众人穿过长廊入了长明殿。
殿中长老一字列开,衣着各有特色,白玉阶之上,立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一袭素白广袖长袍右领以金线绣就太阳神鸟,腰间一条鎏金束带缠绕,其上纹路精美繁杂,外覆金白羽衫,飘飘然若羽化仙人,又不失华贵典雅。
他抬手虚引,清越嗓音漫过殿前浮空的千盏长明灯,“我乃九曜天宗宗主姜治,诸君可随众人唤我一声姜宗主。姜某首先在此恭贺诸君得证道机缘。”
姜治目光扫过阶下新进弟子,声若清泉击石,“能进此殿者无一不是至坚至毅兼具惊世之资者,相必诸君在此之前就已将各位长老的道统修为了解得十之七八了,还有一位剑修长老尚在课间,过会儿便到,望诸君静心思量,择与自身大道契合之仙缘。”
炎玉左看右看,倒是认出了几个,因为之前给其他门派出头被她揍过,炎玉怕自己想起往事进而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断然否定,观察起其他长老来。
犹疑间,每个长老面前都有人在与之攀谈。
“选谁?”炎玉扭头问观笙。
“言长老,入他门下。”观笙头偏向一位长老。
炎玉顿时明白,这个言长老大概也是她魔族中人,她顺着指引望去,见那言长老着一袭青衫,头绑松石绿头巾,翩翩公子之姿,面容清秀隽丽,就是皮肤过于白皙,生出病容之感。
“好。”炎玉应下,刚随观笙挪动步子,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按住了她。
不知何时飘起的碎雪斜斜穿入长明殿,一阵玉兰清香瞬间盈满鼻间。
“你的师父是我。”背后响起一道清冷嗓音,带着浸雪饮冰般的凉意。
最后一字落下的瞬间,全场安静下来。
炎玉瞳孔骤然放大。
这道声音太过熟悉,她在还是魔尊的时候,最后听到的声音就是这般——
“你找死。”斐厌清薄唇冷然吐出三字。
“斐师侄,好巧。”言述言长老适时开口,眉眼含笑,“实不相瞒,我也看中了那位弟子。”
4. 拜师
“听霜,你来了。”姜治缓步走下玉阶,目光从殿门口一寸寸移回到言述身上。
这俩人怎么还争抢上弟子了?发生在别的仙师那里并不奇怪,发生在斐厌清和言述身上就有点诡异了,这俩人不论哪一个,课下一般都不见人影,并不见得他们有多爱与弟子打交道。
其余弟子也纷纷看向那道白色身影,长身玉立,束发的银冠垂着两条蓝色流苏,仙则仙矣,就是太冷了,不仅因为斐厌清周身三丈内若有若无的寒气,还有气质上那瞎子都能看见的冷漠疏离。
“本次招收亲传弟子的长老已聚齐,诸位继续吧。”见二人并没有过于剑拔弩张,姜治宽下心来。
“本以为是在说笑,听霜你还真要收弟子啊?师父终于不纵着你了?”说话的是一位黑袍长老,名顾祺瑧,姜治大弟子,语罢,看热闹似地看一眼师父姜治。
斐厌清表字听霜,是姜治二弟子。姜治名下拢共三名弟子。
“此女资质平平,师侄初收弟子,怕是难担教导之责,还是让师叔来吧?”言述上前,拂开斐厌清的手,和煦地笑着,看起来就像一位关心后辈的长辈。
“那么多人要入师叔门下,不再看看?”斐厌清意有所指。
言述直接打断了跟身前那两名弟子的对话也要过来阻止,为什么?
“这不是你一来就点名要这位弟子,师叔也生出了几分好奇嘛,没准儿是块璞玉。”言述面色不改。
斐厌清目光凝在言述身上,怀疑愈发深重,反问:“真就只是如此?”
言述避开视线,“听霜又是何缘由呢?”知道这个问题他也不会得到答案,于是环视一圈,眼底闪着戏谑,接着道:“看样子,倒是没什么人愿意入师侄门下呢。”
新进弟子多为各世家的佼佼者,他们更愿意拜入修为高深的长老门下,是以对这位后来的长老还真是了解不多,他侧边按着一柄长剑,想来是名剑修。
而修仙界剑修盛行,十之六七的修士皆选了作剑修,相对应地,剑修长老可就太多了,九曜天宗更是一半以上的仙师都是剑修,可供他们选择的自然也多。
言述垂眸去看炎玉,问:“你想选谁呢?剑修还是阵修?”
斐厌清头偏向炎玉,顿时不安起来。
她会跟曾经一样拜入言述门下吗?未来不可更改,死亡……不可避免吗?
饶是作这般想法,也仍表态为自己争取,“学剑吧,以后不用艳羡他人,我也会倾尽全力教你。”
观笙在一旁看得眼角直抽抽。
为了不让宁玊太过惹人注意,测灵根时他特意偷走部分绿光,只让她刚好过了九曜天亲传弟子的门槛,这么一搞,只怕是长明殿众人都要记住她了。
这人谁啊?突然冒出来坏事,他非得找个机会教训一下他什么叫别多管闲事。
而夹在二人中间的炎玉则在心底冷笑。
当然要选斐厌清了,这下可能都不用取回身体就能弄死他了,跟在他身边,还愁没机会下手?
炎玉斜睨观笙一眼,同时手上撇下一枚柳叶。叶片打着旋儿飘向少年,观笙从那一眼中似有所领会,不动声色地以袖口笼住。
做完这些,她这才侧身朝向斐厌清,露出欣喜的表情,当即行了个拜师礼,改口道:“师父。”
斐厌清血液瞬间凝固,眼睛明显亮了一下,直直地望向炎玉眸底。
这时,一位身着紫衣的长老哼笑一声,“你突然改了性子要收弟子就是看中了她?”
这位长老名叫上官娅,眼神打量起炎玉。
炎玉不喜欢这种审视的目光,冷着脸回看过去,并未注意到头顶炽热的目光。
上官娅被盯得有些不自然,匆匆别开眼去。
“我们先行离去了。”斐厌清虚虚目视前方,语气里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只是在应付一下。
姜治颔首。
一阵银辉包裹住斐厌清和炎玉,光华散尽后,已不见二人身影。
言述眼底闪过诸多疑惑,和观笙隔空对望,少年闭眼轻轻摇头,而后换上孺慕笑意,大踏步上前,“言长老,晚辈久闻您结印开阵之术冠绝修真界……”
*
斐厌清在前方御剑,炎玉去看脚下连绵的山峦,群峰高耸入云,云雾缭绕,宛如仙境。
九曜天宗大小山峰共七十二座,主峰天曜峰,宗主姜治的领地,长明殿就在上面,宗门盛会、演武比试等重大场合皆在主峰进行。专用于剑符体法阵,医丹器乐兽授课的山峰共有十座,通学课授课山峰三座,亲传弟子与师父住于一峰,普通弟子居住地共有山峰十二座,其余皆为长老所掌山峰。
斐厌清所主山峰是玉虚峰,寝殿为栖梧宫。栖梧宫原先是叫栖霞宫的,先前居住此殿的长老移了棵千年梧桐过来,还给改名成了栖梧宫。
炎玉远远就瞧见了那棵梧桐,树干粗壮无比,需十余人合抱才能围拢。枝干伸展四周,有的甚至延伸出数里之遥,遮天蔽日,大片天空都被笼罩在其阴影之下。微风吹过,大如蒲扇的树叶沙沙作响,声音绵长悠远,经久不绝。
二人在主殿门前稍停片刻,“我住这里,你住那儿。”
炎玉顺着斐厌清指向的方向望去,那处院子跟主殿以梧桐为界限。
还未接近,炎玉就闻见了风中送来的荷花清香,炎玉推开竹门,但见一座浮桥横亘水面,莲湖估摸着约有方圆数十丈,湖面升腾起缭缭仙气,倒映着头顶的流云与池畔的梧桐。
二人踏上浮桥,莲花的粉白花瓣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晕,风起时,莲叶轻轻晃动,点点露珠聚到一起又重新散成小珠,带起水面层层涟漪,池水清澈见底,有几尾锦鲤从炎玉脚下游过,嬉戏其间。湖心中央十分雅致地搭了一个六角亭。
“十里莲漪,可还喜欢?”斐厌清哑声开口,驳杂着十六年未见的漫长思念。
“嗯。”炎玉淡淡回应一字,实际上心里喜欢得紧,她一见便觉得这地方亲切,她在不死庭也种了十几亩的莲花,湖中心同样建了凉亭。
蜻蜓蛱蝶飞舞中,气氛渐如莲湖静水般凝滞,却又祥和如湖上接天的莲叶,兀自在微风中静静摆动。炎玉在这夏日池莲中的脚步愈渐轻快,斐厌清默默随行。
“少主,”忽而上空响起稚子童声,“宁姑娘入门所需物品送来了。”
炎玉抬眸望去,但见流云翻涌处,有一振翅仙鹤化作额间一竖红的小童。
栖梧宫内共有四名鹤童负责日常琐事。
“进。”斐厌清道。
得到允许,仙鹤童子降临浮桥,奉上新弟子入门宗门统一派发的物品,两套金白弟子服,一柄剑,一块通灵牌,还有一个储物袋。
斐厌清接过,“辛苦。”
童子足尖轻点,再次化作仙鹤离开了十里莲漪。
斐厌清袖中滑出一抹红,不动声色将其一并放入了衣物之间,一骨碌地解释道:“各种信息可查阅通灵牌,明日洗髓,三日后开始上课。一个月后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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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三千界,须在天梯榜下属的新进榜中位列前四十九名,若未能入围,便只能等下月了。”斐厌清为这番话练习了许久,最后却因太过紧张,只记得重要信息,说得又短又快,他一说完就后悔了,我这是在干嘛?她会不会没听清。
三千卷是仙门百家联合打造天级法器,内藏万千大道机缘,不论是已为人知的修炼秘境,还是遍寻不到的上古传承,都有机会一探。去三千界走一趟的低阶修士,往往都能直接提升一个境界。
事实证明,炎玉完全接收了斐厌清说的那些信息,并准确找出其中的重点,仰头,问:“新进榜?怎么个排法?”
那双眼睛太过明亮,盛着赤子的澄澈,似暗夜流转的细碎星河,久涸沙漠里的一汪清泉,光明,绚烂。
斐厌清偏过头去,盯着低下被风吹得左右晃动的荷叶,耳尖爬上一点赤霞,回:“用通灵牌以幻影形态进入灵须界随机与人比试,也可在新进榜上直接向对方发起挑战。”
新进榜只囊括了新进弟子,十年后自动划入天梯榜。天梯榜则是仙门百家各个弟子斩露头角的地方,更是迅速在修仙界打出名声的绝佳舞台。每位弟子参与排榜时间共有百年。
突然又想到什么,提醒道:“往后若是见到今日大殿之上那个穿黑衣的和紫衣的,记得离远一点。”
“跟他们有仇?”岂不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炎玉眼底闪着精明的光。
二人跨过门槛,入了别院。
“现在还称不上,很快就有了。”斐厌清淡淡回应,将手上捧就的东西给了炎玉,“有什么事去主殿找我即可。”话罢,转身离开。
炎玉抱着衣物未动,直到确认斐厌清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之内,才松下紧绷的肩线。
斐厌清怎么突然就要收她为徒了?话说,他有徒弟吗?之前怎么没调查到?
不管了,反正只要杀了他就好了。
炎玉去简单熟悉了一下这处院子,厢房陈设素净,博古架上搁着各种摆件和书卷,案上插着新采的荷叶和莲花,绕过山水屏风,床前的鲛纱帐无风自动。
炎玉坐在榻上,将储物袋打开,里面装着一百块灵石。
这是作为亲传弟子每月的基础份例,结丹期以后份例开始随修为增加。
通灵牌记载着持有者的身份信息,宗门一应要事、密令通告都是通过通灵牌传达。炎玉一条一条往下看,自然也就看到了斐厌清说的那些重大安排。此外,通灵牌乃黄阶传音法器,有千传音之能,已经自动为她匹配了师父斐厌清的信息,她只需要点“斐厌清”三个字,就可以与他隔空交流。
炎玉了解完后,就穿上弟子服在镜子前试了起来,手上拿着那柄没有品阶的铁剑,并照着记忆中的仙门弟子朝她挥砍的那两下也比划了起来——因为那群人往往在她面前都出不了第三招,她零零散散拼了一下才拼出个十五招。
与衣服放在一起的还有一根绯红发带,其上以冰魄丝绣就鱼嬉莲。
炎玉感叹,九曜天宗的弟子服竟然连这都要规定下来,一根小发带也用料这么讲究,真不愧是修仙大派。
她将头发拆了,嘴叼着新发带的一头,重新束起马尾,原先绑头发的就是条随便从哪儿扯下的红绸子。
——咕咕。
咕噜作响声刺破寂静,饿了一早上,炎玉肚子早没粮了。
白色衣摆掠过云栖荷桥,惊飞叶上蜻蜓,倒影在潋滟的水面上疾行,与她青丝间的红发带交相追逐。
5. 会面
主殿内,青蓝二圆珠浮于空中,光影交相缠绕,如碧波竹海,似海浪凝霜。
殿外忽传脚步声,斐厌清眉头微蹙,圆珠瞬息间没入丹田之中。
“怎么了?”斐厌清睁开眼,二十四扇门大开,问来人。
突如其来的风将炎玉的碎发往后吹,绯红迎风绽放,她道:“我饿了,去哪儿吃饭?”
“斋堂在……太远了,我带你去吧。”
亲传弟子仍未辟谷的历年来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是以斋堂皆分布在普通弟子的居住山峰聚集地。
*
“长老来这干嘛?舍不了酸甜苦辣咸?”
“好像带了弟子过来。”
“陪弟子吃饭?”作出这等猜测的弟子汗毛倒竖,惊疑不定地看着珍馐阁里那唯一一抹蓝。
炎玉取了饭回来,跟对面的斐厌清提议道:“下回来换身打扮?太打眼了。”
“……”斐厌清顿了顿,道:“抱歉,没有考虑周全。”
炎玉抬了下眼皮,“下次改进。”
周围人听着这对话更震惊了,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到底谁是弟子谁是师父。
炎玉扒拉了两口,就觉得有点怪异了——
斐厌清就那样看着她吃,她有点不自在,委婉问:“你吃吗?”
“你想我陪你吃?”
“那倒不是。”
“吃不下?”
“也不是。”
“我不饿。”
炎玉:“……”
她暗暗发誓,要想尽一切办法早日修到筑基,辟谷不再受这种折磨。
“以后让鹤童陪你?”半晌,斐厌清还是主动开口了,他撑着头,手指无序地敲打在桌面上,长睫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情绪。
“好啊,谢谢师父。”炎玉笑着应下。
斐厌清看着那张笑颜没有说话。
*
晚间,太虚峰巅,天玑阁。
凉风习习,竹帘轻轻晃动,帘上穗子逐风旋舞。
帘影摇曳间,其下黑白两色棋子遍布棋盘,言述一前一后落下黑白二子,头也没抬,道:“得派人盯着。”
“自然。”观笙大马金刀卧坐榻上,指尖捻着柳叶,手上拿着本“九曜天宗仙师志”,目光反复逡巡于“斐厌清个人志”上和“青芜个人志上”之间。
斐厌清,曾用名青厌,九曜天宗黄级仙师。生于仙历两千六百零五年,两千六百一十三年,拜入九曜天宗姜治门下;两千六百二十年,改投牝鸾仙宫斐行溪座下;两千七百三十年,得任九曜天,掌玉虚峰。
青芜,九曜天宗天级仙师。仙历一千八百七十六年,拜入苍忍仙尊白珺门下;两千七百三十年,仙逝。
青芜是斐厌清的母亲,先玉虚峰峰主。
“除了拜师时间不合规矩,倒是没看出什么异常。”观笙作下结论。
“斐厌清自幼在九曜天长大,你翻那劳什子志书,倒不如问我来得真切。”言述将棋盘推倒又重演,“说来有趣,百年不曾归家,师姐一死,他反倒回来了,还真是一向不按常理出牌。”
话音刚落,柳叶浮现动静,显出小字——“映兰轩,吾已至,速来。”
观笙直起身子,收了那副懒散模样,将柳叶递给言述一观,“来了。”
“听听那孩子怎么说,总感觉……他俩认识。”言述指尖陡一用力,柳叶碎成细粉末散于空中,就地结出传送法阵。
*
映兰轩地处玉虚峰山麓,法阵微光方熄,二人已立在朱红角梁之下。
炎玉坐在美人靠上,抬眼便见到了来人,开门见山道:“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你怎么突然改投斐厌清门下?”观笙与她几乎同时开口。
言述却是掌心覆在观笙肩头,“好徒儿,你去望风。”
“哈?” 观笙侧首挑眉,“使唤我使唤上瘾了是吧?我还得做这种小喽啰的事情?”
炎玉讶异,本以为这言述是观笙的手下,怎么还……?
“天机不可泄露。”言述睫毛轻眨,端的是一副高深莫测。
观笙咬住后槽牙,捏紧双拳又分开,重重回了一个“行”字,顷刻间已立于树冠高处,感受到炎玉探究的目光,回首“啧”了一声。
炎玉收回视线,扬眉不解。
还得背着观笙?这言述什么来头?
她轻点腕上赤珠,道出先前疑惑,“你们这么笃定我能进入九曜天?”
这玩意儿只能护她,并不能保她过仙试。
言述一哂,“如果你连这点毅力都没有,我们只会怀疑是不是找错了人。”
炎玉听出了言述的不屑,抬眸,迫使他与她对望,“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就是你们的尊上。”起身缓步逼近,“可有法子回去?还有谁被卷进来了?”
言述巍然不动,只道:“你的魂魄来自未来。”
“所以,”炎玉停住脚步,眼中聚着希冀,“怎么回去?”
言述摇头,“不知。”他踱步仰首,望向西边,灰褐色的瞳孔映出暗云翻涌,问:“未来魔域如何?”
那是魔域的方向,月照长,日照短。
炎玉顺着视线也望过去,默声一息,道:“你们不是来自未来?”
“我等灵魂皆系于此刻。”言述侧首去看炎玉,淡然一笑,“尊上,许是天意。”
天意?炎玉冷笑一声。
一句天意,一把破剑,就让她十几年的努力重新归零!她好不容易才把魔族建设得像样一点,大家有个还算安定温暖的家,不用再流离失所,担惊受怕……
现在呢?一切又是原来的样子!
夜色在两人之间流淌成河,良久,炎玉主动打破沉默,回答先前那个问题,“一部分族人过得好,一部分不好。”
她如今困于这副身躯,必须审时度势,眼下与这二人同盟方为上策,毕竟修仙界……是真的“吃人”。
“为何?”言述看着炎玉的眼睛,问。
“善战者随我征战四方,我……”炎玉低下头去,喉间似塞着烧红的炭,灼得每字皆带血痕,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没办法将全部的族人带回家。”
——“尊上,我儿何时归家?”“你个地狱恶鬼!手上沾了那么多修士的血!你不得往生!”
妇人攥着带血的平安符,稚子抱着缺了口的拨浪鼓,仙门修士的断剑碎片,哭声、咒骂声如潮水漫过她的脚踝,无数双沾着泥血的手抓住她的衣摆,拖她入深不见底的灰暗中,魂灵裂成一片一片……
炎玉眼尾泛起红痕,神色却依旧无异。
言述伸出手,虚悬半空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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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终是抚上炎玉发顶,温声道:“孩子,你做得很好。”
炎玉僵立当场。
她蓦地想起一人来,那人内着白衣,外披单薄青衫,正说着话,却突然抑制不住地剧烈咳嗽,指缝漏出的鲜血溅到文书上,炎玉的衣裙上,三五个医修手忙脚乱上前……
炎玉声音打着颤,带着几分犹疑,“你……是……”
师父?
在炎玉把觊觎她内丹的那伙魔修宰了后,某处的破庙里突然冒出一个家伙,把她头往香案上按,硬要她认师。
那个时候她打不过,只能愤愤认下。
这个师父将他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了她,后来她也打得过他了,他却撒手人寰了。
而那一天,是她入主不死庭,所有人都在欢呼的日子。
许是嫌她丢人,这位神秘的师父至死也未告诉过她叫什么名字。
言述会是师父吗?
他俩长得并不一样,却又如此神似,都爱穿青色的衣衫,讲话同样漏一半,留一半,让人琢磨不透。
“斐厌清怎么回事?你跟他认识?”言述出言打断了炎玉的思绪
“谈不上,但这是个好机会。”炎玉撑着栏杆背对言述,收住情绪,道:“斐厌清未来会是仙界第一人,我们得在这个时候就解决这个隐患。”
“听霜是仙界第一人?”言述起先有些意外,斐厌清幼时确当得起一句惊才绝艳,只是十五岁那年被一千年蛇妖袭击,伤重到性命垂危,几欲死去,这才被接去仙宫,好让医圣斐行溪医治。
五大派各有所长,九曜天宗长于剑器阵,但若论剑道集大成者还属大罗剑宗,大罗剑宗只招收剑体两类修士,南华派擅法阵符,望天门精于丹兽之术,而牝鸾仙宫则以医乐兽闻名。在修仙界的妖兽买卖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陆兽水妖问天门,鸾鸟天禽觅仙宫。”
内丹有损又加上在并不擅长剑之一道的仙宫修行,自那以后,斐厌清不再突出,天梯榜也只得了个探花的位置。
言述忽又转念一想,若单论道心之坚,小辈之中确实无人能出其右,斐厌清能越过二尊三圣……倒也合理。
言述并未细究,只是提醒道:“斐厌清的背后是白玉京,”眼指指天上,“他死了,白玉京城主和牝鸾仙宫宫主都不会善罢甘休,他必须死于【意外】。”
仙城白玉京由一座座悬在天上的漂浮岛屿组成,岛间以虹桥相接,遍植青桐。五大派之一的牝鸾仙宫便坐落于此,其宫主斐行溪乃斐厌清姑姑,而白玉京城主斐行山是他的伯父。
“我明白,我会做得很干净。”炎玉颔首,弯唇一笑,恰如无常索命弯钩。
言述扬手凝出一枚刻满金色符文的玉令,递与炎玉,“通灵牌由仙盟把持,对我们来说并不安全,往后便以玉令传音。我所主山峰为太虚峰,天玑阁。观笙在摇光殿。”
交代完后,言述传音唤观笙回来,“你配合宁玊,杀斐厌清。”
观笙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根细细的树干上,忽上忽下地荡着秋千,闻言,面上不爽一扫而空,眼尾微挑勾起笑意,“早看他不爽了。”
*
三人分别,炎玉回到栖梧宫,行至别院三丈距离处,鬼魅般的声线幽幽荡来,“去哪儿了?”
声线冷得每个字都像在万年冰窟里冻过再拿出来一般。
6. 榜首
听到动静的那刻,炎玉头皮发麻,好像有无数只小虫爬过她的躯壳,她浑身鸡皮疙瘩骤起,一股寒意直窜天灵盖。炎玉同手同脚地往前走,干笑两声,“啊……哈哈,在等我呢?”
室内只燃着一盏昏黄灯盏,斐厌清垂手坐于螺钿漆椅,上半张脸覆着厚重的阴影,显得平日里那张冰洁玉兰的面容都沉郁了几分,影子被无限拉长,越过门槛直罩住了炎玉。
炎玉屏息蹑足,将灯一一点亮,屋里这才亮堂起来。
“去山下走了一遭,认认路。”炎玉故作正经地解释道,心里不禁纳闷起来,谁惹他了?这么阴沉,搞得像刚从坟堆里爬出来一样。
斐厌清目光停在炎玉手上,上面分布着几道浅浅的血线,他喉间动了动,眉头锁得更深了,“怎么不让鹤童陪你?”
“我……”炎玉面上依旧维持着微笑的弧度,只是此刻强行得有些不太自然。
斐厌清静静等待对方接下来的狡辩言辞。
“……初来乍到,不好意思。”十几秒后,炎玉终于想好了正当理由。
“这样么?”斐厌清指尖轻叩桌沿,唤:“陆贰。”
仙鹤少女陆贰自虚空中现形,羽衣上还沾着夜间的露水。
“少主。”少女敛衽一礼。
“你以后只负责宁姑娘。”斐厌清淡声吩咐道。
陆贰看一眼炎玉,自发上骨簪掰下一截,掌心再摊开时,已化作枚精致骨哨,“宁姑娘但有差遣,吹哨即可。”
炎玉目光在斐厌清与陆贰之间转了转,眉尖微蹙,“我不喜有人跟随。”
想监视我?
陆贰将骨哨塞进炎玉掌心,道:“宁姑娘尚未通晓御剑之术,恐行路不便。明日新弟子于清虚峰洗髓,那处乃九曜天极顶,若无人引道……怕是有些困难呢。”
炎玉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狐疑地看着二人。
“宁姑娘放心,只有你唤我,我才会出现,有时离得远些,还会没那么快到呢。我是鸟,天生爱往云里钻,不会让你不自在的。”陆贰忙不迭地解释起来。
对方都这么说了,炎玉也不好再出言拒绝,遂屈指勾过骨哨,将其暂先放入了乾坤袋,躬身谢过,“那陆姐姐,有劳了。”
斐厌清目光掠过炎玉手上红痕,递给陆贰一个眼神。
陆贰心领神会,轻步上前,扬手召出药箱稳稳置于桌上,指了指炎玉的手,“宁姑娘,我来为你上药吧?”
炎玉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戳了一下那看着最红的伤痕,复又猛地弹开,紧接着就是一声“嘶”。
什么时候?这么痛?
“早些安歇。”正疑惑间,斐厌清的声音自泼墨般浓稠的夜色中传来。
炎玉的目光越过门扉,看着月下那道谪仙般的身影,银辉将斐厌清的身形勾勒得愈发清晰,体态修长,宽肩窄腰,清冷如天上此刻高悬的明月。
她第一次见到斐厌清的时候,就觉得他好看,然后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不过在旁人听来有点像在挑衅就是了。
这样的美人可惜了。
等他死了,把尸体封存起来,也该是极美的。炎玉隐秘地想着。
突然手上一阵柔软,炎玉回神,陆贰正轻捏着炎玉的手指,为她细致察看伤势。
“宁姑娘概是山间穿行时,被草叶割了。”陆贰道。
“原来是这样啊,谢谢陆姐姐。”炎玉望着手上涂抹开来的淡黄色药膏,心中却是泛起一阵难言。
炎玉的天魔之体不死不灭,这种细小的伤痕,下一秒就该半分痕迹不显了,只有一些比较重的伤,需要长些时间愈合。
魔界伤药稀缺,医修处理伤患更是简单粗暴,却也只有缺胳膊少腿那种要命的伤才有医修诊治。
一时之间,她不知是该感叹自己如今如此弱小,还是该唏嘘魔界的落后贫瘠。
又或者,两样都有。
风过十里菡萏,扑簌簌掉下几瓣。
*
“少主,言长老有段时间行踪成谜。”斐厌清回到主殿,陆壹立即来报。
“何时?”
“大致在戌时三刻至亥时过半。”
斐厌清闭眼,巧合么?
静默片刻,道:“我知道了。”
*
次日一早,新弟子们踩着各种法器或是用灵石换得宗门豢养的妖兽陆续登临清虚峰巅,炎玉则乘着斐厌清发放薪资的陆贰到达目的地。
“宁姑娘,洗髓完成后吹一声口哨我就会来接你。”陆贰将炎玉按时送到后便展翅飞远了。
九曜天的洗髓池又叫净池,面积该有数百公顷,池面升腾着白色雾气,高低不一的黑石错落分布其间,想来是供一些脸皮薄的弟子掩住身形。
“紫竹峰山腰有一溪流,那里的石头吸取了千年剑意,拾来泡澡为最佳。”炎玉正观察着前面那方池子,灵台内忽然传来观笙的声音,“言述说的,要你去捡石头,别跑错了地,往上走走能见着一座廊桥的那条。”
炎玉与刚到的观笙遥遥对望一眼,并十分默契地一触即分,不打算作出任何接触之举。
听完炎玉便拿出通灵牌查找起紫竹峰的位置,发现就在清虚峰隔壁。
不多时,当值的两位长老腾云而来,众人也安静下来。
一位长老沉声道:“洗髓洗髓,痛极则通,浊气洗净方可离开。”
“如何算得洗净浊气?”一名弟子道。
“若泡在池中并无不适之感,便算浊气洗净了。日后若有人滋生心魔,也可来此地。只是心魔需得自身斩除,这净池不过能让人寻得片刻清明罢了。”另一位长老道。
长老介绍完,便有弟子在池边用足尖试探,“痛、痛、痛……”
“平常坏事做多了吧?”伙伴跟他笑闹着。
凡人行走世间,皆困于七情六欲,或损人利己,或背信弃义,嫉妒,怨恨,恐惧等等如诸负面情绪是为人生常态,若放任不管,日后修行途中恐生心魔。
观笙有些忌惮,站得很远,炎玉亦是如此。
他俩可跟这群真新进弟子不同,是真杀了好些人,背负着亡魂的诅咒。
炎玉并不能确定这水会不会顺着灵魂让她痛不欲生。这会儿言述上着课,屏蔽了一切传音。
“天梯榜榜首谢荃!”弟子中突然有人指向空中,惊喊道。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人踏空而来,每落一步,地上植物便向上生长,为他凭空铺出一条绿意盎然的大道,沾着晨露的花苞竞相绽放。
其余弟子也纷纷注意到来人,并表现出热烈的欢迎,“谢荃?真的是他!”“谢师兄谢师兄!”
“师弟您竟来了?”两位长老殷情问候。
“各位师弟师妹们好啊。”谢荃笑着向众人招手回应,话音一落,脚下花朵齐齐转了个圈,脱落下来,化作一场花雨飘向人群,惹得人群中爆发出惊呼。
炎玉心道,还能这样?以后她要设计出一个比他还要拉风的出场方式。
待众人声响稍歇,谢荃才转向两位长老,皮笑肉不笑道:“新弟子入门事大,全是师兄们在忙活,师弟这不是也想尽点绵薄之力嘛。”话罢,谢荃便抬眼望向人群,仿若在寻找什么,最后目光落在了炎玉身上。
炎玉暗感不妙。
藤条低下来,将谢荃送至炎玉面前,脚正对着炎玉脑门,“你是听霜收的那个弟子?按辈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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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得唤我一声师叔,这个师叔可不一般,是亲的师叔噢。”
炎玉:“……”
谢荃看着炎玉与斐厌清那如出一辙的无动于衷模样,眼神骤冷下去,面上却仍挂着笑,“既是听霜的弟子,自当事事争先——”话未说完,便有藤蔓攀上炎玉的脚踝和腰肢,猛地收紧,将她往池中一路拖拽,“莫要丢了我们天曜峰的脸面。”
那池水彻骨寒凉,炎玉陡然被他拽下去,寒意立时侵入四肢百骸,顺着脊骨一路直达脑髓,冻得她眼前一亮又一黑。
水漫过炎玉口鼻的刹那,赤珠内刻的符文生效,一道无形水墙将她托起,炎玉堪堪稳住身形,当即扯过脚上藤蔓把水花甩得老高,还不着痕迹地捞了几把水直接瞄准谢荃。
谢荃没想到他还能有此一劫,骤雨般的水花劈头盖脸砸来,都来不及运气结出屏障,那一身雪衣就被洇湿了。
“师、师弟您还好吧?”长老望着谢荃滴水的袖口,掺着几分惊疑。
谢荃脸色黑沉至极,肩膀几不可察地抖动着。
“怪我怪我,太紧张了,把师叔衣裳都弄湿了,”炎玉小鹿眼眨眨,睫毛湿漉漉的,外人瞧着那是又惊惶又委屈,却是没能听出半分要认错的意思,“谢师叔不会跟师侄计较吧?”
“还愣着干什么?还得请你们才下去吗?”一名长老忽而喝道,意图提醒谢荃到底还有好多弟子在。
谢荃自是接收到了信息,抹去面上水迹,笑眯眯道:“师叔怎么会生你气呢?天曜峰的人怎能畏畏缩缩在后头?”
“师叔教训的是。”炎玉敷衍回应。
这人对其他弟子当的是师兄身份,却在她面前摆起师叔的谱来,还真是怪哉。
观笙指尖微动,写下一道符文,唇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这才慢悠悠地下了水。
下一秒,谢荃耳畔响起一阵烦人的“嗡嗡”声,定睛一看,竟是一只不知死活的蚊子在他身边飞来飞去。
一只蚊虫也要来寻他不快吗?
谢荃周身灵力瞬间暴涨,欲将这小小凡物绞成齑粉,却见那蚊子猛地一个急转,擦着他鼻尖掠过,挑衅一般从他面前飞过。
如此三番两次后,他恼怒地朝那蚊虫抓去,却是“啪”地一声脆响,往自己脸上拍了一掌。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池子里的众人也跟施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谢荃。
谢荃则是看着掌心躺着的蚊尸,表情嫌恶万分,感受到异常安静的氛围,抬眼扫过静若寒蝉的众人。
惊愕,疑惑,讥诮,……不一而足。
谢荃面子上挂不住,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重重拂袖而去。
“这姓谢的怎么对你敌意那么大?”观笙问。
“谢了,八成是跟斐厌清有仇。”炎玉顿了顿,接着道: “甚至可能……我猜测,斐厌清是他的心魔所在。”
谢荃对这水有反应。
但像他这般恃才傲物的天之骄子,纵是心魔暗生,也断不会承认,更遑论是堂而皇之地来这净池洗除一时的恶念。
“他不才是天梯榜榜首吗?斐厌清还能怎么着他?探花?可跟他还差了一位呢。”
“鬼知道。”炎玉想了想,“放水了呗。”
*
竹林曲径里,斐厌清腰配仪光,冰蓝广袖竹海穿行,碾碎清风几许,冰魄丝绣就的玉兰花纹折射璀璨银光,背影如松如柏,将那挺拔修竹都衬得矮了三分。
忽而竹涛骤响,簌簌声里枝桠微折。来人斜倚竹节俯瞰,脚尖点着片竹叶,尾音漫着三分笑谑:“你还真是交了个好徒儿。”
斐厌清停步,眉目含冰,乜斜着,“你去找她了?”
7. 合谋
“是啊,好奇是怎样的人让你动了收徒的心思,便去瞧了瞧。”竹叶下压,顷刻间,谢荃已落至地面,“改良的碧落剑法,听霜陪我练练?”
“这课没有通过,没有必要。”斐厌清冷声拒绝。
“为何通不过?还不是你反对!师父单凭你一人之言便将我否决!你是他师姐的儿子,他自然处处偏着你——”谢荃攥剑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回忆起往事更加恼恨,气极了嘴角也抖动起来,“从小到大,哪次不是如此?”
谢荃的改良版碧落剑法,招招如蝶穿花,暗藏凌迟之威,剑光过处,衣袂碎如齑粉,肌肤裂似残红,每一击都不致命,却能让对方清晰地看着自己是如何死去。剑势收时,死者眼珠暴突,肚破肠流,生前面貌大毁。
“此剑法太过阴狠,取人性命可以,不该辱人尊严。”
“邪魔外道谈何尊严?这叫以儆效尤!胆敢在我仙界寻衅?不叫他吃点苦头如何算得惩戒?如何令其有所忌惮?”
“天外有天,你如此行事,日后有人寻仇,倒也不冤。”斐厌清淡声道,他曾经倒是好言相劝了。
——“除了满足你听人哀嚎求救的恶趣味,这剑法可还有别的用处?你如今已是化神境圆满,自不会出什么岔子,但若弟子用上此道,被对方反杀该当如何?滥用在仙门修士身上又当如何?”
谢荃自负没听,最后一代天骄真被人合起伙来乱刀砍死了。
谢荃眼神从剑脊一寸一寸往上移,定在剑尖,泛着十字银光,冷笑,“哪比得上听霜啊,血还来不及沾上剑,人就死了。”话毕,眼神瞬间凌厉,剑指斐厌清,“你就是觉得我得了榜首,心中嫉恨。”
看样子,这回也是不会听的。斐厌清嘴角微动,并对对方投以看傻子的眼神,略感头疼,继续往前走了。
斐厌清这种选择性忽视的态度让谢荃愈发恼火。
他与斐厌清同一时期拜在姜治门下,偏斐厌清胎投得好,娘是青芜仙君,姜治的亲师姐,不合规矩地早三年拜师,他还得叫比他小的斐厌清“师兄”,更糟糕的是,只要斐厌清在,他就是个万年老二,哪怕斐厌清突然瞎了眼睛,他也无法战胜。
那年少年一袭白衣,眼覆黑绫,风头无量。
当时还流传着蒙着眼睛更利于精进剑术的传言,是以引得弟子纷纷效仿,只是最后不少人撞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被明令禁止才停止了这种模仿行为。
而当谢荃在灵须界战胜斐厌清夺得榜首的那一刻,他心中无比畅快,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可明明榜首是他,世人谈论更多却是“斐氏双骄”。
斐行山膝下有一子,名唤斐若云,白玉京少城主,倜傥风流,绯闻多如牛毛,修仙界以他为原型的话本更是无休无止,茶楼酒肆的说书人一说起斐若云跟某花魁,某小姐的爱恨情仇,便能惹得满座听客唏嘘不已。
斐若云与其堂弟斐厌清恰好天梯榜位次相连,分列榜眼、探花之位,斐厌清也跟着沾了光,被好事文人编进斐若云的诸多才子佳人故事里,充当男二号。
久而久之,世人便将这对堂兄弟并称为“斐氏双骄”。那些坊间流传的绯闻轶事,如锦上添花般让“斐氏双骄”的名号愈发响亮,甚至一度盖过了当年独占鳌头的榜首谢荃。
“你叛出九曜天,去了仙宫,便属仙宫,不再是我九曜天人,想吃两家饭?”谢荃一耸肩膀,面露调笑之意,“我差点忘了,你名字也有两个。”
斐厌清并未回首,就连步速都不曾变慢。
“真热闹啊,”薄雾中走来两道人影,一者着墨色劲装,正是顾祺瑧;一者紫纱广袖,乃上官娅也。
顾祺瑧笑容满面,目中含刀,直落场中,“师兄师姐特来为你们做个见证——”他抬手一指,“你们两个比一场,若是修远赢了,听霜你就不要再就碧落发表意见,如何?”
还是来了。斐厌清哂笑。
“出剑。”谢荃沉声道,掌心青光缠绕汀芳剑柄,如离弦之箭破空而来。
斐厌清侧首回眸,抵着剑格的拇指往上一推……
一个时辰后,斐厌清冰蓝衣袍裂出数道长条,面颊斜划一道细小血痕,谢荃并不见得好上多少,发冠歪斜,碎发垂在额前,断了几缕。
二人没了先前的龙章凤姿,立在远处的顾祺瑧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师姐,差不多了。”
话一落,便有猩红丝线自上官娅袖中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钻斐厌清眼,刺出的细小血点溅在丝线上,将其染得更鲜艳了。
“听霜别乱动,你眼睛本就受过伤。”上官娅呵斥一声。
那丝线是上官娅以心头血喂养出的本命法宝,名为【牵魂】,最玄妙的地方在于能直接攻击三魂六魄。
丝线在斐厌清的灵台内四处游走,灵魂撕裂的剧痛蔓延在愈发沉重的呼吸声里,斐厌清彻底丧失意识,瞳孔变成骇人的白色。
“这是何意?”谢荃垂眸,压着怒火冷声质问二人,挥剑欲斩断丝线。
他被利用了。这俩人让他先去消耗斐厌清,好让斐厌清对上官娅的搜魂毫无抵抗之力。
上官娅又放出几拨丝线,捆住谢荃,上官娅到底比他高一个境界,谢荃动弹不得,他听见上官娅问:“最后一次见到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官娅的师父是青芜仙君,斐厌清的母亲。而青芜从白玉京回来的当天夜里,便突现天人五衰之兆。短短三个时辰后,青芜羽化仙逝了。
随着最后一字的落下,斐厌清的记忆徐徐在丝线主人面前展开——
一列飞鸟掠过天际,瀑布声裹挟着悠扬琴声回荡在空寂山谷,描绘出一副远离俗世的山水画卷。
“少主,青芜仙君来了。”一女子踩着小碎步而来,福身欠礼道。
“好生招待。”这话是从斐厌清口中说出来的,他正在瀑布之下的青石上打坐。
“仙君她……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还说要立即见你,有要紧事。”
“去请姑姑。”斐厌清道,并未有移步之意。
随着那声吩咐落下,便有麻雀使女领命而去。
正当这时,一男子信步走来,与使女擦肩而过,手执折扇,腰插红玉箫,白纱虚掩着底下的红衣,眉眼之间是玉树之姿也藏不住的邪魅不羁,“好些年没见了,不妨见见?”
话音刚落,琴声戛然而止,一道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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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音自头顶降下,“拂舟你去看看,勿搅听霜。”
随着这句话而来的是所有画面迅速褪色,瀑布声、鸟鸣声、风声,所有声音一并消散,却突兀地自对面传来斐厌清的声音,“本来想让你见见,现在来看却是没有必要。”
上官娅垂眸,便见幽蓝冷焰沿着丝线点燃一路,带着火星的灰烬扑面而来,纷飞的黑色物质里,她看到斐厌清已经恢复了神智,琉璃瞳孔倒映着跳动的火光。
她及时断掉那缕线,因本命法宝有损,猛地吐出一地鲜血,抬眸怔然问道:“你何时醒的?你做了什么?这火竟能毁我【牵魂】!?”
斐厌清不答,面上毫无波澜,眼睛却是疼得厉害,经过那么一遭,本就受过伤的眼睛干涩得与皲裂的大地一般无二,索性阖上了。
那副浑不在意的姿态让上官娅怒不可遏,“为何不见?你知不知道那是你见她的最后一面!师父不远万里……”
斐厌清冷不丁地截下话尾,“不远万里来取我性命么?”
“你怎么会这样想?”上官娅怒极而双目赤红,陡然骂道:“斐厌清,你冷心冷情,简直是非人之物!”
嘶吼混杂在山风里,更添凄厉与寒凉。
上官娅飞身而起,欲再次对斐厌清展开搜魂,丝线从四面八方绽开,如一株血色昳丽的巨型花朵。
斐厌清睁眼,眸中发出靓丽蓝光,下一秒,夏日晴空突然细细簌簌地下起雪来,霜花凝在丝线上,清透的蓝色不着痕迹地浸入其中。
斐厌清就像是磕了什么短时间内增强修为的丹药一般,游刃有余地应对上官娅密密麻麻的进攻。
上官娅却因迟迟未能寻到机会,逐渐乱了分寸,一招一式都毫无章法起来。顾祺瑧见状,不再作壁上观,欲助其一臂之力,那丝线却骤然转向,拧成一团,直朝顾祺瑧抽去。
顾祺瑧不可置信,瞪大的双眸里倒映出离他越来越近的红色长鞭。
“——啪!”顾祺瑧没有躲,生生挨了这一鞭,左肩颈留下一道长至右侧腰腹的血痕,他用指尖沾上自己的血,送至唇边舔了舔,忽而低笑出声,“师姐,你还真是不舍得伤他。”
声音破碎至极。
上官娅怔在原地,她明明都没注意到顾祺瑧接近,更别说袭击他了。沉吟片刻,目光迟疑地转向斐厌清,道:“是你?”
斐厌清手按着仪光,并不打算回答。
“见鬼。”上官娅暗骂一声,恨恨甩袖去扶顾祺瑧,收了【牵魂】。
谢荃一脱离钳制,当即飞劈过来,剑身螺旋绕着小花,“我们还没比完呢。”却在触及斐厌清衣摆时骤然凝滞,只见剑光闪过间,那道冰蓝身影已欺身而至,剑尖稳稳抵住他喉间。
“现在比完了。”斐厌清道。
“再来。”谢荃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出这句话。事情发生的太快,斐厌清怎么突然就一剑就制住他了?
“你打不过我。”
“你说什么?” 谢荃气得尾调拔高了好些。
“还不明白吗?”顾祺瑧阴着脸,用带血的手一把推开上官娅,抽过腰侧的休止剑,眸中酝酿着漫天风暴,“听霜一直在哄你这傻小子玩呢。”
8. 弑师
“怎么……”谢荃本欲反驳顾祺瑧,却突然想到什么,双眼瞪着斐厌清,眼中是藏不住的惊怒,“灵须界那人不是你……对吗?”喉间溢出的质问带着破碎的颤音。
斐厌清沉默,似乎在思考什么,最后终是没有回答,反手接下顾祺瑧的剑招,借用巧劲向外挑去,双方爆发出的强烈剑气拦腰砍去大片紫竹。
一时之间,飞沙走石,万叶腾飞,空中不断响起兵刃相接的声音……
地面的谢荃脑中一片空白,良久,喃喃道:“……真的是棍法……”
灵须界的斐厌清虽然拿着剑,却像个临时来凑数的,破绽百出,最后说是用剑,使的却更像棍法。谢荃此前便隐隐有所察觉,斐厌清回到九曜天后,惯用兵器还是仪光剑,招招跟那日毫无相似之处。
“既然那不是你——”谢荃后槽牙咬紧,飘落的竹叶陡然悬停,他眸光微动,成百上千的竹叶骤然变向,暴雨般向斐厌清面门攒射而去,“那便重新比过!”
暴喝声中,谢荃足尖点地腾跃而起,直向空中纠缠的玄蓝两色身影扑去。
大雪无痕,落在休止剑上,融进休止剑里,与漫天竹叶镖接触的瞬间,像有了生命一样,长出冰晶将其包裹凝成冰棱,完全不同于其他地方的酷热,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劈里啪啦下起了冰雹。
“让开!这是我跟他之间的对决!”谢荃已至二人跟前,一秒之内变换数道剑招,剑芒划破空气的锐响此起彼伏。
“这小子在仙宫学了些乱七八糟的,你应付不了。”顾祺瑧拿剑柄撞开谢荃,谢荃却是不肯,掰过顾祺瑧有伤的那只胳膊,上了前跟斐厌清对打,“师兄受伤了,还是去歇着吧。”
顾祺瑧吃痛地闷哼一声,释放威压震开谢荃,师兄弟二人一边争执一边对着斐厌清左右开弓……
上官娅却见此状,怒喝道:“你们疯了!”扶摇剑出,与此同时袖中红线张出巨网,阻拦在三人面前。
斐厌清屈指一弹,给这网灌入大量法力,丝网承受不住,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对面二人陡然被震飞出去,炸开的丝线将顾祺瑧和谢荃的衣裳割得稀烂,鲜血顺着伤口蜿蜒而下,雪地上接连绽出血花。
顾祺瑧单膝跪地,愤恨地看一眼上官娅,仰天长呼,“师姐啊师姐,你这么护着你的小师弟,下次我可不帮你了……”
谢荃挣扎着从地上坐起,也跟着道:“上官师姐你……!”话未说完,他就接到顾祺瑧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将接下来的难听话囫囵咽了回去。
上官娅拿着剑的手无力垂下,茫然地看着【牵魂】,踉跄两步跪倒在地。
怎么会这样?她明明是想阻止他们再打下去,怎么会变成这样?
四人之中仅有斐厌清还站着,虽然状态也称不上好,身上残红遍布,血珠顺着衣摆滴答坠落,淡漠的眸子扫过三人精彩纷呈的脸。
半晌,顾祺瑧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眸光一沉,右手掌心向上,现出一金钵,随着一声“去”,金钵向上飞去,放大数十倍悬于空际,洒下万道金光。
此金钵名为【极域】,金光笼罩处,屏蔽万千气机,金钵内部则另有乾坤。
“好好在里面待上两日,让修远的课过。”顾祺瑧心情糟糕透了,恶声恶气道。
刹那间,金钵嗡嗡作响,金光以斐厌清为中心迅速收缩。
在斐厌清跟谢荃的争执面前,顾祺瑧当然是毫不犹豫站队谢荃。且不说他跟谢荃交往的时间更久,就算谢荃有点大小姐脾气,也比软硬不吃的斐厌清讨喜多了。
更何况,斐厌清一回来,他最在乎的俩个人,师父跟师姐,都格外关心这个两派弟子。这叫他如何能不偏向谢荃?
他本就有意卖谢荃一个人情。谢荃跟斐厌清虽同出生仙门世家却不同命,谢荃会是他们家族的下一任当家人,至于斐厌清?三界谁人不知白玉京少主就是个吉祥物,短命鬼。
白玉京的历任少主,短则双十去世,长则也不过挺到了不惑之年,百岁的斐厌清已经是活得最久了。
上官娅这回没有阻止,她的底线仅限于不危及斐厌清性命,至于他是否受伤,有多重,她并不在意。
顾祺瑧刚一说完,斐厌清便已然瞬移至他面前,一手擒住他的腕骨,按住某处关窍,致使他抬手收回金钵。
三人俱是一惊,还能这样?
金钵回到顾祺瑧手上,下一秒,却是被斐厌清抢过。
“这金钵归我了。”斐厌清不咸不淡地发表他的强盗言论。
“你说什么?这可是地阶——”顾祺瑧瞳孔骤缩,话音戛然卡在喉间,眼见着斐厌清举起仪光就要往他小臂上刺,当场主动认怂,解除了跟金钵的契约关系,小臂上的结契印记消失。
顾祺瑧双目欲眦,羞愤不已,“——你!”
斐厌清抬手一挥,金钵重新悬于天际,手腕翻转间,咻咻几声过后,冰蓝衣袍裂得更细碎了,紧接着又二话不说朝左肩颈猛刺一剑,腰腹位置捅完一剑后甚至用力扭了两圈,洇了血的冰蓝瞬间变成暗蓝。
三人又是一惊,齐声道:“你干什么?!”
金光笼罩之下,斐厌清面色惨白如打了霜,道:“今日过后,不要再来扰我,更不要自讨没趣找我徒弟麻烦。”
语罢,一弧蓝光遁入金钵,金钵迅速回缩,陡然滚下山涧,惊飞山中鸟雀……
*
炎玉洗髓完成已接近晌午,她回望一眼观笙,观笙闭着眼睛,额角不断冒出有细密的汗珠顺着那张童颜往下滴。
“观笙,我先走了。”炎玉道。
观笙没有回应。
炎玉悄悄从池子的另一边离开,用了两颗灵石招来一只羚羊,她打算捡完石头后回来一趟,再假装无事发生地让陆贰送她回栖梧宫。
羚羊脚下生出祥云载着炎玉去观笙说的那个有廊桥的溪流。
水光粼粼,溪流清澈见底,卵石静卧其中,连石缝间游弋的细小鱼影都清晰可辨。炎玉随意捡了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将石头举至眼前,迎着烈阳细细端详,只见石头里面游动着丝丝缕缕缕的莹白光雾,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里面有个黑色小人在练剑,招式一板一眼的,略显笨拙,紧接着,又变成了两人对招模样,你来我往间,石内光雾被剑气绞成漩涡……
还真有剑意啊。
炎玉脱了鞋袜,赤足踏入沁凉溪水中,最深处约摸盈尺,堪堪没过腿肚子。
石头品质各异,吸取的剑意有多有少,她能带走的石头有限,便得挑选一番,遂俯身细细找寻起来。
溪中摸索了小半个时辰后,炎玉一偏头,瞥见对面岸边某处金光灿灿。
循光走近,炎玉将那物什捡起,入手温润似玉,轻盈若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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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碗?
碗身通体金黄,碗壁间刻有睡觉仙人图案,在太阳光下折射出耀眼金光。
直觉告诉她,这碗不是普通的碗。
炎玉咬破手指,滴入指血。瞬间金光大作,碗底浮现金纹流转的契约纹路,同时炎玉右手虎口处泛起微光,淡金色印记如藤蔓般蜿蜒绽开,与碗底纹路遥相呼应。
赌对了!竟是地阶法宝!
天阶和地阶法宝都生出了灵性,修士一般会与之结下契约,好仅为自己所用。
惊喜不过须臾,便见一道流光自碗壁间窜出,扑通声后水花四溅,一具染血身躯轰然坠在浅滩,血水瞬间扩散,漫出鲜艳涟漪。
时间陡然陷入停滞,世界褪了色,消了音,在那白茫茫的一片中,炎玉只看到了血污斑斑的斐厌清,双目轻阖,嘴唇一点血色也无,裂帛衣裳铺在血水里,像朵凋在红雾中的颓靡玉兰。
一只无形大手伸出,蓦地攥紧了炎玉心脏,她的呼吸跟着停了,嘴唇剧烈颤抖起来。
谁伤的?谁伤的!我要宰了他!
死寂火山突然喷发,滚烫熔岩兜头浇过万物,理性,杀意,尽数泯灭,反而因为太过灼热,唤醒了沉睡多年的深渊巨兽,张着锋利的尖牙,要把一切撕碎。
炎玉眼底燃着滔天的怒火,拳头捏得咔咔作响,脚下的水草狂风乱舞起来。
膝头微屈欲蹲身查看,灵台内紧绷的弦却突然啪嗒断裂,将炎玉的理智重新唤回。
指尖悬在半空,望着那人染血的衣襟,为自己感到莫名其妙。
我不是就要他死吗?他伤这么重我这么生气干嘛?
炎玉蹦着足尖踢了踢斐厌清小腿某处受了伤的地方,却没见对方面上表露出任何要清醒的意思。于是俯下身子,往斐厌清鼻子上探,直到若有若无的温热气息拂过指尖,炎玉暗松一口气。
不知是在庆幸斐厌清还活着,还是暗喜于敌人真受了这么重的伤。
视线顺着脖颈一路往下,大半个身子被尽数染红,最严重的地方当属那腰腹处,伤口周围的皮肉翻卷着衣线,隐约露出森森的白骨,她鬼使神差地伸手虚虚摸了一下,指尖瞬间被鲜血浸透,如同涂了好看的蔻丹。
怎么会伤得这样重?谁干的?
斐厌清……斐厌清……!
怎么能被这样对待?怎么敢这样对他!
——到底是谁!!!
在炎玉想过的斐厌清数种死法里,没有一种是会让他如此狼狈,她好似天生就见不得斐厌清跌落神坛。
炎玉全身血液一股脑地往上涌,顷刻间,双眸爬满血丝,每块骨头都在叫嚣,灵魂疯狂嘶吼,恨不能立马宰了伤他的那人。
却突然狠狠掐住自己的虎口,骨肉生疼,好让自己停下那些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想法,虽然跟想象的不太一样,但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炎玉搬起一块脑袋大小的石头,高举过头顶,对准那受伤最严重的腰腹位置,道:“我会为你报仇。”呼吸突然又不受控制地错乱,眼眶渐渐发烫,喉间涩意滑过,“要怪,就怪你挡了路。”
闭眼,奋力往下砸去。
石头碾过血肉,温凉的血液飙在炎玉面上。
“咳咳。”斐厌清睫毛剧烈颤动,倏尔睁开了眼。
炎玉被那声音一惊,慌乱松了手。
9. 别扭
沾了血的石头扑通滑落水中,水花混着血色,在二人之间织就一片朦胧的帘幕。
“我……”
“你……”
二人先是同时开口,却又默契地没有再开口。
斐厌清目光凝在炎玉红着的眼眶上,转而又去看那块石头,血渍顺着水流缓缓散开,像朵在水中洇开的墨梅。
炎玉喉咙一紧,心里更是一咯噔,斐厌清大概已经察觉到她想取他性命了。
时间漫长得一分一秒都像再次被劈出无数条细丝,世界静得仿佛只剩下淙淙流水声。
炎玉率先打破沉默,决定胡诌个理由拖延一下,“师父迟迟不醒,徒儿有些担心,便用了点极端的法子。”并在同一时刻传音给言述:“言述言述在吗?”
闻言,斐厌清收回了视线,什么话也没说,一手捂着被炎玉砸的那处,一手撑着地起身,走到岸上,盘腿坐下,运转起强力的灵流止住狂流的鲜血。
这个态度,炎玉吃不准斐厌清到底信了她的鬼话没有,但直觉告诉她,她应该赶快跑,趁着斐厌清还没有力气清理她这个逆徒。
然而身下却似生根般扎进卵石堆里,怎么也挪动不了。炎玉盯着水面心急如焚,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何事?”言述的声音如救命稻草一般及时自灵台内传来,炎玉刚想要言述来救她,耳边就响起了斐厌清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你眼睛怎么了?”
“眼睛?我眼睛?能有什么事?”炎玉下意识将心底疑问脱口而出,抬眸回首,只见斐厌清神色平静,目光平和,不像是知道她在他昏迷的时候,趁他伤要他命的样子。
“眼睛没事?”斐厌清继续问。
“没事啊。”炎玉并给言述也回了一句。
言述:“……”
“以后没事不要传音给我,不要说在不在,有事直接说事。”恰有弟子没弄明白言述课上讲的,追上他恳请再作讲解,言述讲了半天,弟子也还是没能结阵,而言述一但切换成师长身份便变得严肃无比,顺带着把炎玉也训了一番。
炎玉却是听到熟悉的语气愣了一瞬,随即应道:“是是是。”淌过水,光脚踩着沙砾,朝斐厌清走去。
斐厌清:“谢荃找你了,可有为难你?”
“他能把我怎么样?”炎玉蹲下来,跟斐厌清面对面,对面的人闭着眼睛,脸上的血和泥让他看起来像尊沾了污秽的神像。
炎玉觉得有点碍眼。
“你怎么会被困在那碗里?”顿了会,沉声问:“……是谁?”
斐厌清周身的盈盈蓝光渐次消失,道:“我已经解决好了,没事。”
却在下一秒突然伸手攫住炎玉的肩膀,炎玉感受得到斐厌清一开始是用了力的,转瞬之间又松了。接着,她听见他道,“我们回家。”
柔云层层交叠,掩藏起漫天雷暴,表面上一如往昔,风平浪静,却终究还是显露了微末端倪。
炎玉抬眸,只见斐厌清仍闭着眼,睫羽在眼下投出浓郁的阴影。起身时,衣摆轻拂她的鬓角带起细微风动,浓烈的血腥味没有让她闻到预料中的玉兰香味。
斐厌清的手顺着她的手臂缓缓下滑,隔着衣料扣着她的腕骨,另一手屈起二指置于唇中,清越口哨声骤然响起。
炎玉的目光落在他攥着自己的手上,思忖道,斐厌清他……已经虚弱到要她扶才能起来了吗?
炎玉并不为刚刚的行为感到后悔,她只是有点不开心,但她并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不开心,那种感觉她说不上来,也不喜欢,但她隐隐约约知道是跟斐厌清有关,如果斐厌清死了,这种不好的感觉应该就会消失?
“——少主!”一声惊呼打破炎玉的沉思,陆贰振翅而来,眼里充斥着惊痛与惶急。
*
栖梧宫。
炎玉坐在廊下的阶梯上,手里拿着根树枝,胡乱扫着面前的那一亩三分地,黑色皂靴疾步而过,陆寺端着盛满血水的铜盆出来,盆沿溅出的水滴嗒落在地板上。
炎玉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盆了。
陆贰正在为斐厌清处理伤口,陆叁则从旁协助,他们三人已经忙碌了快两个时辰。
“宁姑娘。”陆贰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炎玉回头,见她正掩上雕花木门,“你刚洗完髓,身子会有些不适,先回去歇息吧,这里有我们照料就可以了。少主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炎玉透过即将合上的门扉去看屋里那人,斐厌清仰面躺着,乌发凌乱散在榻上,双眼蒙着素白绫罗,上半身未着衣物,缠着层层纱布。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噢,好。”炎玉应道,并略感失望。
除了未曾谋面的陆壹,斐厌清的下属都在忙里忙外,炎玉这个做徒弟的也不好直接打道回府,这才在外面守着,是以当陆贰这样说的时候,她走得干脆爽快。
见炎玉已经走远,陆叁当即忍不住问道:“怎会伤得那样重?紫霄云巅没有收到消息吗?”
“少主被困在一方独立天地里,更何况……”陆贰极轻极快道:“……本尊也在。”
“你说什么?!”陆叁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随即又下意识地透过窗户朝里屋望去,见斐厌清仍维持着沉睡的姿势,压低声音凑近问:“何时下来的?本尊在怎么还会这样?是……金仙姜治!?”
陆贰摇头,“不知道。”
“要向【那位】报告吗?”陆叁问。
“等少主醒来再说。”陆贰道。
陆寺左右歪头看着哥哥姐姐。
*
斐厌清醒来已是夜半。月亮被乌云咬去半边,窗棂的雕花将月光切割,吝啬地在床前洒下巴掌大的银箔。
他缓缓坐起身来,双手交叠放在腹前,脑海里不断闪回白天的画面。
——“要怪,就怪你挡了路!”
她……是想杀我么?
光是这样想想,撕心裂肺的钝痛就止不住地疯长,仿佛腰腹那处再次被轧过,一时之间洁白纱布竟真的渗出血来。
她恨我么?
可他太熟悉那种眼神了,炎玉的眼里没有恨,反而还有点……心疼。
斐厌清脑海里又浮现出炎玉红着的眼睛。
那双眼睛裹着的情绪,像把淬了蜜的刀,明明要剜他的骨,却又在伤口里撒了止疼的药。
“别哭。”斐厌清手指动了动,无奈轻声道。
为何跟之前不一样了?她现在不应该对他产生任何过于强烈的情绪,她应该找人来救他,而不是要杀他。
她有问题。
斐厌清周身显现重重叠叠的虚影,须臾,虚影自骨血中剥离,彻底分成两具身体,青蓝内丹各入一体,新凝出的人形乌发自头顶漫染星夜,额间金蓝凤羽印记在夜间呈现溢彩的流光。
乌发斐厌清重新躺下,蓝发斐厌清走出房间,穿过他亲手种下的满池莲花,来到炎玉的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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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裂开一道缝隙,月光落进他的眼底,映出瞳孔里痛楚至极的清明。他伸手勾起炎玉的一缕头发,在指间绕了一圈又一圈。
“如今就连你也要杀我么?”良久,寂静的夜里发出这声低语。
空气里的水汽随着氛围一道凝固,掉下一地冰渣。
那场年少时下过的雨终是越过漫长岁月复又淅淅沥沥了起来。
那缕头发蓦地从中断裂,蓝发斐厌清将其收入手心,随即化作流光一道,飞向天际。
这本该才是斐厌清和炎玉的第一次相遇。
曾经的斐厌清并不知晓那三人跟他积怨已久,上官娅想要探寻当年真相,顾祺瑧突然吃起飞醋跟他大打出手,谢荃恍然明白自己从没有真正跟他交过手。
而谢荃跟顾祺瑧这对师兄弟,虽然你推我阻,打起架来配合得却是极其默契的。
重伤的他在被金钵吸入的最后一刻剜了顾祺瑧的结契印记,掉落山涧。
在金钵的阻断下,白玉京的本尊“斐厌清”与九曜天的分身“斐厌清”失联。
*
新弟子洗完髓后的第二天会全身酸痛不已,是以九曜天宗给了一天的缓冲期再正式开始上课。
“斐厌清真瞎了。”莲花丛间,炎玉跟言述和观笙传音详说昨日之事,并以一个十分惬意的姿势仰面躺着,随着她侧首去看斐厌清的动作,小舟随波晃出圈圈涟漪。
斐厌清眼蒙着白绫,屈着一条腿,静静坐在梧桐树上。
炎玉今日的发型不是简单的马尾了,并且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能那么迅速就梳好头发了。
今晨束发时,她发现头发莫名短了一绺,只好多加道编发的步骤,将那绺头发编进其他长发里。
“啊?因为昨日?”观笙惊呼。
“估计是。”炎玉道。
“到底是那路英雄?”观笙很是好奇。
“昨日顾祺瑧倒是跟他的师弟们比剑来着,会这么巧?他们三个都受了重伤,已经告了一个月的假。”言述疑惑中略带点震惊。
“他们剑修比剑都是往死里比啊?这还是亲师兄弟,也太残暴了。”观笙咂舌。
“三个?还有谁?”炎玉抓着她想听的重点,而后火速反应过来,“谢荃。”
恰好斐厌清转过眼来,一时之间竟跟炎玉视线交错,下一秒,两人几乎同时不假思索地扭过头去。
炎玉折下一朵荷叶,欲盖弥彰地覆在头上,不禁纳闷起来,他到底瞎没瞎?难道疑心重到在自己寝殿也要开着神识?
正疑惑间,一声绵长幽怨的曲调突然漫过庭院。
炎玉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旋律是……《湘妃怨》。
炎玉将荷叶撇到一边,起身望去,只见斐厌清斜倚在梧桐枝桠间,指尖夹着枚叶片放在唇边。
“看来养伤容易心情不好。”炎玉对着水面喃喃道。
满池莲花跟着节奏轻颤,将曲调里揉碎的苦涩尽数展现。
炎玉本想着权当听场免费表演,听了一会,心情却愈发沉闷起来,放下船桨就是猛划,转眼便驰回岸边,捂着耳朵躲进了房间。
望着炎玉紧闭的门扉,斐厌清忽而轻笑出声,惊得游到树影下的锦鲤四处溃逃。
——“人间有什么好!?他们虚伪狡诈,愚昧无知,为了一己私利就能轻易将你舍弃!你父亲到底因何而死你真的不知道吗?你这个样子回去只会被当成异类!”
10. 修行
今天是什么不开心日吗?从一起床就踩到一脚水,到梳洗时发现秀发不知道在哪儿被绞了一绺,再到斐厌清吹曲子坏她心情,桩桩件件,竟没一件好事。
忽的,那乐声停了,炎玉支开窗户,梧桐叶随风摇曳,金色阳光洒在空荡的枝桠间,哪里还有斐厌清的身影?
“总算。”她松一口气,去换了身便于修炼的碧绿短打,盘腿坐着,闭眼,感受周遭的木灵之气……
*
这一年的通学课都是《清静经》、《黄庭经》、《仙史》一些基础理论课,专修课则全看斐厌清怎么安排。
第一节课是《仙史》,弟子入了上课的宫殿便自寻蒲团坐下。
授课长老道号风凌子,是一位白胡子曳地的仙长,面貌慈眉善目,喜欢听弟子们称他“夫子”。
“话说上古时期,天道倾颓,天地灵气紊然无序,神州大地天灾频降。众神悲悯苍生疾苦,以身为炬,燃尽神魂精血,相继陨落……”
风凌子道长声音悠悠,实在催眠,更何况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大家听得兴致缺缺,不少弟子困到点头如小鸡啄米。
望着台下东倒西歪的弟子,风凌子道长忽然轻咳一声,“那便先讲点大家感兴趣的——”他眯着的眼睛睁开了一瞬,“飞升。”
修行的尽头自然是飞升成神,执掌一方。往大了讲,维护天地运行,平衡自然阴阳,护佑大道苍生;往小了讲,跳脱出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法则,不再受重重雷劫之苦,只消管好自己的那方小天地,乐得逍遥自在。
众人一下就来了兴趣,纷纷抬起头身子坐直了来。
“何以才能飞升?”风凌子道长见大家态度端正了不少,甚感欣慰,抚着胡须,一遍又一遍,问。
“大乘期最后一次历经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立马有弟子答道。
“非也,这只是表象,须知在你有潜力飞升之时,天道耳目——潜行者就已经悄然出没在你身边了。”风凌子道长故作玄虚地停了一息,才接着道:“而只有得到祂的认可,你才有资格去历雷劫。”
“潜行者?”
“成神并不只有修行一条路,若得天道垂青,承天授印敕封为行天道君,亦可成神。”
风凌子道长踱步而下,穿行在弟子中间,“行天道君东西南北各执一方,受命于天,听命于天,不受人间香火供奉。”
“行天道君?天道特简成神!?还有这等好事?”
“行天道君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当的。”风凌子笑道,“就拿潜行者来说,潜行者只出在天生多魂者身上,可化分身万千,行踪隐秘难辨,说不定此刻就有一道分身,坐在你们中间。”
四周霎时静得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须臾又叽叽喳喳谈论起来。
“我们中间?你是吗?”“废话,我要是直接让你去历雷劫!劈死你得了!”“在我们身边就有……这也太恐怖了……”
“夫子,成神以后是什么样子的?真的像前辈们说得那样,【舒服】【好过】了吗?”有弟子提出心中疑问。
“舒服?要想寻一处清静地,闲时养猫逗狗看花开花落,努力修炼实在没有必要,你现在就可以出门左拐去月庭湖垂钓过上悠闲日子。”
“这不是不修仙,我就活不了那么长嘛?”
“你修仙就是为了活得长点?”风凌子道长站定在说话弟子面前,压迫感十足。
“那……不然呢?”弟子语气渐弱。
风凌子道长却是摸了摸那名弟子的头,笑眯眯道:“人各有志,勉强不得。”
“先作人,再变神,人性不是那么好祛除的,人心易变,神亦不能免俗。行天道君之中有掌神官选拔者,自然也有……”风凌子道长忽然压低声音,白发无风自动,“弑神者。”
“夫子,弑神者弑神,谁来弑弑神者呢?”观笙突然问道。
闻言,炎玉扭头回望,只见观笙目光沉沉,跟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的心中瞬间涌上一丝怪异感。
“小友问得好,但这个老头子也无从得知。”夫子摇摇头,继续从头讲起仙门历史。
“观笙。”炎玉突然传音道,“你对弑神者感兴趣?”
“风老头讲到了我就问问呗。怎么了?”
“没事。”炎玉张了张嘴,无声回应。
*
斐厌清双腿交叉倚在门框上,陆贰在一旁候着,头顶“栖梧宫”三个大字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格外显眼。
远远望见那道月白色身影行在玉兰大道上时,斐厌清的呼吸还是滞住了。
她今日跟往常有些不一样,编了条侧边麻花辫,绯红发带穿行乌发间,尾端的鱼嬉莲图案在阳光下泛出细碎银光。有风掠过,粉色天目玉兰花瓣纷纷扬扬落向她肩头,偏有几片格外亲昵,斜斜插在发辫间,像是从她发间生出来的花,白得近乎诡异的肌肤却又纯净如昆仑山巅的雪。
好像这副场面不论见多少次,斐厌清都会如仿若初见那般心动不已,藏在白绫后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心上人慢慢朝他走来。
等真近了,他又转身直接进去了。
“……”陆贰叹一口气,替自家少主迎了上去,“宁姑娘,第一天上课可还适应?”
“还不错。”炎玉望着那道颇为冷漠的背影,心里一阵嘀咕,这架势我还以为在等我呢。
陆贰因要照料受伤的斐厌清,接送炎玉的事情便派给了陆寺,陆寺是个模样只有十三、四的少年,安静到有些呆萌,不紧不慢地缀在炎玉后头,当初给炎玉送衣服的也是他。
“用过午膳了吗?”
“已经吃过了。”
陆贰将手上的书递给炎玉,“这几日少主需要静养,宁姑娘自己先看书熟悉一下?”
炎玉接过,封面上写有《惊鸿》二字,翻开,书上的简笔小人立马活了过来,举着两三笔就画成的剑咻咻刺破虚空。
炎玉照着小人的动作,手指跟着比划起来,突然福至心灵,三两步跟陆贰拉开一段距离,剑出鞘,一招一式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短短数息之间竟跟小人动作分毫不差。
梧桐树下的斐厌清不淡定了。
炎玉先前当阵修的时候,每月十五都会来紫竹峰,躲在竹林深处,手里拿根树枝,笨拙地模仿其他弟子出剑,手跟不上眼,瞎比划一通,为了跟上动作,还总漏那么一两招,动作更是不规范了。
她现在什么都还没学呢,竟然看一遍就有模有样了。
为了方便炎玉理解,斐厌清将自己的一身一影都拓了上去,这才有了简笔小人给她演示,没想到煞费苦心竟是让他这个师父毫无用武之地了。
很好,她照着书来就行了,完全不再需要他。
斐厌清本来想以她那较真的样儿,搞不明白了自会乖乖向他请教。是的,斐厌清现在还生着气,等对方主动来搭话呢。
“你会?”终是斐厌清没沉住气,先开了口。
“天赋异禀。”炎玉收了剑,踩着轻快的步伐跑到斐厌清面前,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自得。
“把后十招演练一下。”斐厌清掐着嗓子故作冷淡道。
闻言,炎玉屁股向后坐去,将那小人的演示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待小人回归纸上,她突然旋身而起,耍酷似的手腕一抖将剑抛向半空,剑转了一圈才回到手上,横斩,斜挑……
斐厌清沉默地看着剑招耍得愈发虎虎生风的炎玉。
“步子不对,你这样,手抻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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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他终于找着了能表现的机会,手抵上炎玉手肘,变换步法给她展示正确的。
“这样?”
“放出去。”
——轰!不远处供人休憩的石桌应声断成两截。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也在斐厌清脑中啪嗒断裂了。
太顺了,顺到不合常理,就好像……曾经练过无数遍,现在这般不过是拾起先前记忆罢了。
“折玉。”斐厌清叫道。
突然叫这个,炎玉一时却没反应过来,“啊?”
不论是在凡间还是修仙界,女子取字始终是少数,折玉这个表字从前在村里就没有多少人叫过,就连宁长生也是叫惯了小名。
下一句话就是,“你怎么知道?”
通灵牌只单显示名,就这几天的功夫,她还真没告诉过谁她的表字。
“我怎么知道?”斐厌清死死盯着她瞳孔里的倒影,试图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找到半点伪装的痕迹,可仍凭他怎么看,那双眼睛竟真的只有疑惑,扯着嘴角自嘲般地笑了一下,“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斐厌清眼底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她只懂简单的开心,难过,愤怒,这人怎么又笑又难过的?
发间的绯红鱼嬉莲发带被风吹得凌乱。
时间一分一秒变得漫长无比,梧桐枝桠在风中轻晃,树影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良久,炎玉才听到他低哑的一声,“不应该。”
尾音消散在风里时,梧桐树叶飘然而下,斐厌清广袖一甩,转身离开了。
无边萧萧落叶里,炎玉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禁歪头疑惑,他到底怎么知道的?我说过吗?
另一边的斐厌清同样疑惑,为何她好像记得他,又好像不记得他。
到底怎么回事。
*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距离进入三千界的选拔就不足半月时间了。
弟子们都在抓紧修炼,毕竟就算不能第一批进入三千界,拿到一个不错的基础排名也是极好的,日后就算不修仙了,也能靠着天梯榜前面一点的排名找份好差事。
九曜天宗本次招收的十三个亲传弟子中,有九位都出自仙门大家,各种灵丹妙药,兵器法宝自是层出不穷。
观笙在仙界能不用法力就不用,有什么事都是用符箓解决,而他对自己兄弟下属一向厚道,有什么好东西也是供下面的人先挑选,虽为魔君,武器却只有一把钩月刀,但他绝不可能拿出这把标志性的武器。
可仅凭一把没有品阶的铁剑,要想在一群天龙人面前挤进前四十九名,怕是有些困难。
观笙对这次的考核都不敢打包票,更何况是从头来过的炎玉。
这几日都没有通学课要上,二人便商量着赶上这个时间出趟委托,赚点灵石换把好点的兵器。
而要想买最低阶的黄阶兵器,最起码都要五百灵石往上。
九曜天宗的委托派发点在千机阁。阁中有规定,每个委托至少三名弟子共同前往,其中必须要有一个元婴期及以上修士。接下委托前,需立下生死状,中途如发生意外导致死亡,本宗概不负责。
这规矩在修真界中倒是常见,毕竟修真一途本就险象环生,世人皆为机缘争得头破血流,是以各大门派大多有此规定。
观笙请来了言述的三弟子赵晓峰赵师兄来帮助他们达到能接委托的要求。
千机阁内热闹非凡,与凡间菜市一般吵吵嚷嚷。
赵晓峰将玉简一层一层扫过去,突然眼睛一亮,一把抄起某枚玉简,转身笑道:“师妹师弟,五千灵石,黑山老妖,怎么样?”
话一落,便有人断了玉简的线。
“赵师兄,承让。”那人对着赵晓峰拱手道。
11. 妖兽
赵晓峰努了怒嘴,强挤出笑容,将玉简送到对方手上,“先到先得,罗师弟不必如此谦逊。”
炎玉跟观笙对望一眼,同时摇头。
眼前这般热闹争抢的场景,委托玉简更新得极快,照赵师兄这么有礼下去,得看到什么时候。
“新委托!宁安城,一万灵石,王骨巨鱼妖!”
一万灵石!
玉简甫一生成,炎玉飞身而上,直接从主事长老阮先生手上抢过正要挂上委托墙的玉简。
落地后,立即有红眼病斥道:“师妹,你这有点不厚道了。”“是啊,哪有这般行事的!”
“我凭本事抢的,有问题?”炎玉转着玉简,眼尾向上挑去,“阮先生都没说什么呢。”
阮先生对此早已见怪不怪,这种莽撞的场面他已经见过无数次了,看了一眼没有闹得太大,就继续有条不紊地整理其他玉简了。
一修士指着炎玉鼻尖怒喝道:“你是哪个长老名下弟子,怎的这般无理?”
赵师兄是个老好人,带来的那两个又眼生,其余人可不就能大胆发表意见了吗?
炎玉垂眸睨了眼那只冒犯的手,下一秒,只听锵地一声清响,寒光闪瞎众人的眼。
九曜天宗弟子人手一把的剑,硬是被她挥出了绝世神兵的气势。
众人见她拔剑,也纷纷按住腰间佩剑。结果人家只是拿剑撇开那修士的手,“怎么?想去告我的状?”
“我们的师父是言述,你可以去找他。”观笙上前一步,漫不经心地补充一句。
不满的人瞬间噤声,悻悻然退入人群中。
言长老的严厉毒舌那可是出了名的,跟他告状?保不齐还得被嘲讽技不如人。
“师妹,你也太给力了。”赵晓峰由衷称道,随即话锋一转,“只是这一万灵石的鱼妖怕是不好除吧?”
“放心,保证师兄全须全尾的回来。”炎玉将玉简抛给赵晓峰。
观笙已至破虚境,只要把赵师兄打晕,什么妖不好除?
可当前的炎玉并不知道,难除的从来都不是妖。
赵晓峰倒是下意识地接过了玉简,动了动嘴,似是还想要再说什么,忽觉肩上一沉,是观笙拍着他的肩膀,眉眼弯弯,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师弟会誓死保护师兄!”
赵晓峰闻言瞬间被逗笑了。
突然,炎玉感觉自己身上多了份重量,回首,撞见一双浸着春水的桃花眼,睫毛剧烈扑闪着如翩飞的蝴蝶,整个人更是如出水芙蓉一般清雅秀丽。
女子咬着下唇,轻轻拽着炎玉的衣摆,道:“我……我可以…跟你们一起接下这个……任务吗?我……我不会拖后腿的。”
天天天!怎么有人能生这么好看!?
炎玉被那颜值硬控得一点头没转,但毕竟不是她一个人的队伍,队长还是赵师兄,理智还是让她去问另外两个人的意见:“你们怎么看?”
“多一个人少分——”观笙欲直抒胸臆,却遭到紧急制止。
什么谨慎啊,危险啊,赵晓峰一股脑地全扔掉了,连忙捂住钻钱眼里的观笙的嘴,并对女子露出和善的笑容,“当然欢迎。”
“常师妹,这个任务难度可不低,你确定?”赵晓峰知道她是谁,常雨柔,因为她的妹妹常雨微非常有名,有头有脸的弟子几乎都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换男友的频率更是快到令人咋舌。
这俩姐妹,一个清纯内敛,一个妖艳大胆。
“师兄,我已经结婴了,不会拖你们后腿的。”虽然赵晓峰知道她是谁,但不怎么跟人打交道的常雨柔却不知道赵晓峰。
赵晓峰欣然,谁能拒绝这么一个大美人的入队邀请呢?他帮小师弟关跃这个忙还真是帮对了。
“师姐,你叫什么?”炎玉迫不及待打探她的姓名。
“常雨柔。”
“这名字真好听,我是宁玊。”炎玉向常雨柔一一介绍道,“这是关跃,还有本次委托小队队长赵晓峰赵师兄。”
“常师姐好啊!”观笙见人家加入进来已成定局,不好再说什么,主动露出热情笑容,挥手招呼道。
赵晓峰则是羞涩挠头。
除妖小队来到宁安城已近天黑,城中百姓翘首以盼,待御剑落地后见到来人却是有点失望。
“他们行么?看着也太年轻了。”“道长,已经死了好些修士了,要是能力不够换下拨人来吧。”
四人从百姓中的七嘴八舌里大致梳理出了大致情况。
城中有一条河叫安乐河,三月前游来了条鱼妖,将河里的鱼吃得差不多后,又开始卷走岸边的人,已有六位凡人遇难,后面陆续有修士前去除妖,也都无一幸免,累积下来已有十五位修士命丧当场,是以出价才一路高涨,涨到了一万灵石。
城主轻咳一声,“我已备好薄酒,为诸位道长接风洗尘。”
这一万灵石又花不出去了,最后一餐了,吃点好的吧。
城主设宴款待,但真正吃饭的人本就炎玉一个,她吃得差不多后便要离席,余下三人本想一同离去,城主却是喝酒喝上了头,将两位男性强留在了席间。
炎玉转过九曲回廊,瞧见城主府里的仆人们站在白玉栏杆边喂鱼,上前一招手,仆人立刻会意,只当小仙君也想体验一番,给了她一罐鱼食让她洒着玩。
炎玉手撑上栏杆,眨眼间已稳稳坐在白玉栏杆之上,抓起一把洒入水中,霎时间,鱼群翻涌,搅碎满池月影。
常雨柔静坐在一旁的石椅上看炎玉喂鱼,良久,问:“宁师妹有心事?”
“谈不上,明日要下水去寻那妖。”炎玉指尖点点喂食的碗,“要想快速引它出来,或许有个诱饵比较好。”
“师妹想?”
炎玉转过头来,目光与常雨柔相撞,“我当诱饵。”
语气稀松平常得像是在说:“去吃饭啦。”
“这怎么行?让……让赵师兄或者关师弟去吧,他们是男子……”从小到大的外貌优势让常雨柔受到不少优待,以往出委托也是会有不少愣头青抢着表现自己,久而久之,她默认了那些危险的事情由男人去做。
炎玉拍拍手,搓掉掌心上面残留的鱼食,“这种会致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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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危险境地的事,怎好擅自替他人决定?”
常雨柔:“可是你会有危险。”
楞头青们抢着表现,常雨柔内心是反感甚至是鄙夷的,那些眼光过于赤裸裸,凝视,欲望,猥琐,她知道他们是想获得她的爱慕,可她只觉得冒犯,并不想理会。
她性格懦弱,不够强大,甚至有时候为了能拿到资源,在外表现得有些讨好别人。
她不喜欢这样别扭的自己,她讨厌男人。
在这个除妖小队中,常雨柔几乎只跟炎玉讲话。
炎玉调整了方位,目光灼灼地看着常雨柔,低笑一声,“师姐,原来你在担心我啊。”
常雨柔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喉咙发紧地应了声“嗯”。
“问题不大,这妖凶残,明日师姐你跟好关师弟,保护自己就行了。”
“咦?为何是关师弟?”
“啊,嗯,当然是因为关师弟心细如发,能逗师姐开心了。”炎玉前言不搭后语,含糊道。
——吼!一声震耳欲聋的狮吼于静谧夜空中轰然炸响,声浪大到地面上的石子都腾飞了一瞬。
常雨柔被那声音吓得身子一缩,下意识地往炎玉身边靠了靠。
炎玉也猝不及防,被吼得周身一震,差点掉下池塘,好在及时伸手抓住了栏杆。
恢复镇定后,炎玉挑眉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这城里还有狮子啊?”说着,不动声色地轻捏着常雨柔的手腕安抚她。
“是兽园里的妖兽在闹腾,都有专人看管调教,道长们不必担心。”仆人答道。
达官贵人为彰显自己的权势与财富,寻常宠物自是看不上,专爱养一些稀奇古怪的,更何况,哪个男人不自信自己能驯服一头猛兽?
将凶猛妖兽训得服服帖帖,方能彰显自己无所不能。
这时,通灵牌突然泛起绿光,斐厌清的声音自灵台响起,“什么时候回来?”
炎玉跃下栏杆的动作停了下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透过通灵牌听到斐厌清的声音。
兴许先前师徒两个边界感太强了,谁也没有去用那个又陌生又亲昵的工具,让对方的声音直接响在脑海里,却又只能响在脑海里,不能亲自说给对方听。
跟面对面时的冷冰冰不一样,刚刚那句话甚至听起来有点黏黏糊糊的,柔和得都不像斐厌清了。
*
休养了十几日,斐厌清伤已好全,陆贰才肯不再像看宝贝似的看着他。
本想着这几日炎玉都没课,可以好好教她,尽点师父的教导之责,却是没找到人。
“宁姑娘说想进三千界,要买把好兵器,去千机阁领了委托,这几日应该都宿在外面了。”陆贰将炎玉走前留的信拿给自家少主。
斐厌清将信打开,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信上简短地写着: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去做委托啦,勿念。
宁玊留。
落款画了一株莲花。
斐厌清指尖反复摩挲着信纸上的独家印记,眼眶渐红。
12. 入水
她的东西总是会留这么一个印记。
她是她,却又不是她。
可以肯定的是,现今的她跟他一样,也曾经历过这段岁月,而跟他不一样的是,她没有当前这段记忆。
从前学过的知识,看两遍便能重拾上手,可被时光掩埋的人,又该如何从记忆的尘埃里打捞呢?
她同他一样,从未来穿越而来?从未来的哪个时间点呢?为何失去了这段记忆?又为何要杀他?
细细回忆过往,七年时光里,两个人感情倒称不上有多好,总是吵吵闹闹的,却又是极好的,吵架吵成了日常,甚至能上一秒生着气,下一秒又讨论起吃什么了。
矛盾不可能在那七年里,只能出在余下他不在她身边的那三年。
那三年,因为要【涅槃】,他必须重返紫霄云巅。
对外当然是宣称偶获机缘,要突破化神进阶归虚,设下五年闭关期。当时宗门里的不少长老前来相送,栖梧宫一时空前热闹。
待众人离去,梧桐树枝桠间忽然倒挂下一道人影,墨发如瀑垂落,咬牙切齿道:“你故意的?”
她前脚迈入栖梧宫,后脚众人就登门了,遂屏蔽气息,借着繁密茂盛的梧桐枝叶掩藏身形,想着在树上待一阵等他们走。
结果斐厌清偏走到梧桐树下就不往前了。长老们也就这么顺势聚在树下,絮絮叨叨地传授进阶经验,交代闭关的注意事项。
树上躲藏的人听得那叫一个冷汗直流,却又不敢让一颗汗往下滴。
“我又不知道你跑树上去了。”斐厌清语气无辜,表情却坏得很,“有那么见不得人吗?干嘛总是遮遮掩掩的?”
“我师父在。”
“你那么怕他?”
“他不让我跟人走太近。”说话间,她已翻身落地,“咔嗒”一声打开抱着的锦盒,里面躺着一支银鎏金点翠凤钗,口衔莲花珠玉穗,两股尾端皆刻了她的莲花印记,她将钗分拆开来,一半放回盒中,另一半则是眼也没往那边看,就直往他怀里塞,潇洒甩出一句,“喏,给你的。”
如果没有随着这句话的出口,面颊没有烫得能当场把饼烙熟,将会更潇洒。
他两指捏着那尾部,低笑道:“你鬼鬼祟祟收集我的羽毛,就是做这个?”
闻言,她转过头来,怒声质问,“什么叫鬼鬼祟祟!讲话那么难听!我可一点一点粘上去的呢,你是不是觉得丑?那你还给我。”
她作势要抢,却被他抬手躲过,后者无比丝滑地将其收入怀中,“不给,你送我便是我的了。”
忽然,他敛了笑意,将她拥入怀中,指尖抚过她的乌发,闭眼,闻着那淡淡的菡萏清香,话里话外都带着浓重的离别愁绪,“此一别数年,下次再见就不知是何光景了。”
“真的要五年啊。”她垂眸嘟囔。
“最后一次了,乖乖等我回来。”
“好吧。”她松了手,不再眷恋玉兰。
斐厌清足尖轻点,跃上仪光,往云深处飞去,向着白玉京的方向。数息后,忽又带着漫天风雪折返回来。
她不眷恋玉兰,他却眷恋莲花。
她仰着头,怔怔地看着那道蓝色身影,玉兰映雪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最后集中在了某个部位——
斐厌清在她的唇上印了一个极轻极浅的吻,道:“等我回来,为你戴上这钗。”
凤凰低眉垂首,吻过滚滚红尘。
斐厌清指尖捻过新开的莲花,弯腰闭眼去嗅,淤泥不染的清香瞬间盈满鼻间。
他忽然十分想念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听到她的声音,让她的味道跟他混在一起。
如果说是因为走了太长时间,她生气了,那也还到不了要杀他的地步。
只能是,在她“死”后的那些年。
所有人都告诉他,她跳了能焚尽一切的熔念山,她不可能活下来。
可他去往生海,一遍又一遍地去找她的魂魄,不管怎么找,就是遍寻不到。
要么神魂直接消散世间,不入往生;要么大难不死,活了下来。
如今看来,后者可能性更大。
只是失忆了。
因为失忆了,才没有回来找他。
失忆后她去了哪里?没有过去会对未来感到恐惧吗?一个人会害怕吗?
后来又到底经历了什么呢?挡了什么路才必须杀他呢?
斐厌清睁开眼睛,问:“怎么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但陆贰还是能立马推测出是在说宁姑娘。她的视线往下扫,定在了斐厌清腰间的通灵牌,无奈道:“少主,您要是想知道,可以自己去问宁姑娘的。”
斐厌清眉头舒缓,指尖轻扣通灵牌,“什么时候回来?”
那边静了一息,随即传来他无比想念的声音,“明天?后天?”
身在宁安城的炎玉纳闷道,斐厌清竟还主动关心起这个了?
“怎么?我一走你舍不得?”话一出口,她就紧急抿嘴,我在说什么胡话!怎么能这么顺嘴说这种话?
“额,不是,我是说……我的意思是,我很快就回。”炎玉摸着白玉栏杆的手左右摆动,越来越快。
斐厌清眼前自动浮现炎玉现在绯云遮面的模样,她倒常常因为情绪过于外显,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又总是因为抹不开面儿,容易羞红了脸。
有时候,他都会怀疑她是故意的。
故意引诱他。
“折玉,让我看看你吧。”一抹冰消雪晴的笑容自嘴角绽出,一瞬间,春回大地,鸟语花香。
那声音轻轻的,痒痒的,像是使了什么蛊惑人心的法术在里面,炎玉竟还真鬼使神差地拿出通灵牌开了影像,对着自己。
“宁师妹?”常雨柔见炎玉突然就定在那儿,还跟被夺舍了一样举着通灵牌,惊疑出声。
炎玉恍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手忙脚乱地掐断,五指如捣蒜般乱来回盖在通灵牌上,“没、没事。它脏了,我擦擦,嘿嘿。”
千里之外的栖梧宫,斐厌清盯着暗下去的通灵牌,瞳孔剧震。
常雨柔跟炎玉靠得近,哪怕只有一瞬间,斐厌清也看到了常雨柔的小半张脸。
竟这么早?她们俩个竟这么早就认识了。
宁玊会跳熔念山,就是因为她杀了九曜天宗的一个长老,一个颇有威望、深受弟子爱戴的长老——训诫院副院长刘昭纬。
而去杀这样一个人物的后果就是,她立刻遭到了宗门乃至修仙界中,无数刘昭纬忠实拥趸的声讨,甚至等不及查明刺杀缘由就被逼走上绝路。
能让一向谨慎的宁玊跑去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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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刺杀,她当时应该是气疯了。而那一天,跟常雨柔坠楼是同一天。
斐厌清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十里莲漪,眼布霜寒,脚下一步一爆冰,刺骨凉气蔓延虚空。
事已至此,总得先死一个。
*
“你怎么鱼喂着喂着红脸了。”观笙手搭上炎玉肩,俯身静看湖面,“这鱼不吃你的食儿,就这么生气啊?”
城主终于把赵晓峰跟观笙放出来了。
“啊?有吗?这鱼漂亮啊,你不觉得吗?”说着说着,炎玉自己都觉得蹩脚,陡然转过话锋,“斐厌清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观笙双手背于脑后,斜睨着炎玉:“你怎么答的?你不跟他请假了吗?”
“鬼知道。”炎玉下了栏杆脚沾了地,要将鱼食还给仆人,“要赚钱,这几天都不回。”
当时就是这么硬气回答的,绝对不是其他的。
观笙下意识地跟着炎玉走,哼道:“早让你选言……我师父,你看现在束手束脚了吧。”
“师妹,我早就想说了,你跟关师弟?是一对?你俩感情也太好了。”赵晓峰忍不住问道。
炎玉跟观笙对望一眼,同时感到一阵恶寒,两人触电似的后退两步,离远了。
观笙直呼:“师兄你从哪儿看出我俩感情好的!?”
“感情好吗?好吗?”炎玉则是一连串反问。
观笙跟兄弟们待久了,有时候还真没注意男女有别这种事。
而天生魔物的炎玉则是对这事没什么概念,她也是真的想问怎样算作感情好?她跟观笙那样?好像只有赵师兄一个人觉得,观笙本人都不认同,这样就不能拿来作参考了。
常雨柔却见俩人这反应,在后头掩着嘴吃吃笑起来了。
*
安乐河是这附近十城八乡的母亲河,因这鱼妖的缘故,城中百姓已有近两月不敢靠近,不仅渔民营生艰难,大家伙儿的日常生活也是大大受阻。
次日一早,城中百姓便聚在坝上,俯视河边的四个小点。
“宁师妹,你真要当诱饵啊?这么危险的事,还是让师兄来吧。作为师兄,应当照顾好你们。”赵晓峰不是很赞同让炎玉去冒险。
常雨柔拽着炎玉的手腕还想再劝劝:“不要去,太危险了。”
炎玉已将观笙的避水符炼化完,一手拍着一个人的后背,只道:“师兄师姐跟上啊。”
说着便拿剑往掌心划了一刀,淋漓鲜血顺着掌纹直直流下。
炎玉往水里走,红色液体蔓延水面,才刚没过膝盖,突然一个惊涛拍浪,三丈高的水墙席卷岸边,将坝上的人都浇了个透心凉。
众人闭眼睁眼之间,炎玉人就不见了!
观笙在那浪起时便有所察觉,紧随其后,常雨柔跟赵晓峰反应过来后也当即跳入水中。
水底下,足有一丈长的鱼妖狠狠咬着炎玉的肩膀,隔着一层赤甲鳞片,那是由炎玉腕上的一颗赤珠化成的,赤珠在鱼妖咬上来的前一刻瞬间发动,赤甲鳞片包裹炎玉全身。
“还挺着急。”炎玉反手扣住那妖的鳃盖骨欲让其松口,凹凸不平的纹路摩挲着她的指腹。
?
标记?
炎玉回头,定睛一看,鳃盖标记完完整整倒映惊愕眼底。
望月纹!?
13. 人祸
鳃盖剧烈开合间流出血液,鱼妖越发疯狂,巨大的咬合力碾着炎玉的肩胛骨。
钝痛始自肩上肆虐全身,炎玉眼前泛起细密的黑点。
“——松嘴!”炎玉吃痛地从齿间挤出这两字,染血的手撬进鳃里直往里捣。
一鱼一人正较着劲,追上来的观笙咻咻打出四张符箓,源源不断的红字飞出符箓,化作四条锁链分别定住鱼鳍、鱼身、鱼尾。
说是鱼鳍,其实已经有了五指,鱼尾也已分作两条,隐隐有腿的形状了。
鱼妖猛地翻身摆尾,力道之大,连带着控制锁链的观笙疯狂转圈,激起的漩涡搅碎附近所有水草。
“磨栗,出!”河床剧烈颤动,泥沙飞扬搅浑了视线,一个高达数十丈的石头人缓缓从地底钻出,手上幻化出一杆尖锐石枪。
这名为磨粟的石头人乃是土灵根的常雨柔的本命法宝。
赵晓峰双眼放大,外表柔柔弱弱的常师妹竟驱使着这么一个称不上美观,反倒有些粗鲁的大块头?
“啊,高手在后头啊。”
这妖能说话!还这么流利!马上就能修成人形了!
四双眼睛无声交汇。
妖族虽勇猛有余,却心智不高,修成人形的妖兽起码有化神实力,这妖兽得有元婴后期实力。
而这支小队明面上的最高战力赵晓峰才元婴中期。
鱼妖直向常雨柔跟赵晓峰游去,迅猛如电,拖着观笙滑行十几米远,突然速度有所减缓,观笙低头一看,竟是腰上缠着水草,水草的另一头绑着石柱,以及死命拽住的炎玉。
炎玉全身沐浴着绿光,泥沙下的水草暗中交缠。
行动缓慢的磨栗因为鱼妖受了钳制,手上长枪接连刺中鱼妖,却也只在它的鳞甲划下一道道白色痕迹。
常雨柔:“不行!它的鳞片太厚了,根本伤不了!”
“——轰隆!”只停了数息,石柱遽然断成三截。
常雨柔凌空手肘后抡,沙包大的拳头幻影砸向鱼妖,刚猛强劲的拳风却被鱼妖吐出的泡泡瞬间化为虚无,泡泡流动着如梦如幻的色彩,且越来越多,眼见着就要淹没常雨柔,
赵晓峰急喝一声,“师妹!危险!”在半空中一拂,湛青色法阵当即闭环,“坎水凝聚,青龙当显,——开阵!”
河水凝出龙的模样,裹挟着巨浪发出震天嘶吼,泡泡噗噗破灭,青龙与鱼妖缠斗在一起。
鱼妖再次张口,这回发出的声音却是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啸,赵晓峰只来得及为离他最近的常雨柔套上屏音罩,那音浪就随着水波轰然袭来,三人齐齐捂耳,表情因痛苦而扭曲至极。
流线型的躯体骤然转向,在水中划出青碧色的残影。
常雨柔:“不好!它要逃!”
话音未落,磨栗化作流光掠向左侧,青龙则龙吟震天从右侧包抄,两人配合默契地截断鱼妖退路。
突然,炎玉感应到什么,双目猝然放大,瞳孔变为翡翠一般的颜色,右手掌心向上一抬。
河底泥沙瞬间翻涌成浊浪,铺天巨网裹挟着沉沙破水而起,与此同时,观笙骤然收紧锁链,锁链与巨网合力禁锢住疯狂扭动的鱼妖。
紧接着,常雨柔闭眼施法,磨栗身形再次变大,“磨栗,擒住它!”
磨栗精准掐住鱼妖头身连接处。下一刻,它抬脚冲出水面,裹挟着千钧之力将鱼妖狠狠砸向岸边巨石。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鱼妖晕瘫在地。
“成了!成了!”堤坝上的人欢呼起来。
四人回到岸上,衣摆滴落的水珠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上。
“锁。”炎玉召出金钵,将鱼妖圈在金光笼罩范围之下。
做完这些后,炎玉随手拎起浸成深色的衣摆拧绞,道:“妖腮上有望月纹。”
赵晓峰闻言上前一观,果见鱼妖青灰色的鳃裂间,三朵祥云后面藏着一轮弯月的纹路正随着呼吸轻轻翕动,“还真有望月纹。”
望月纹是望天门的宗徽。
这时,人群如潮水般从堤岸涌下,炎玉眼光一转,手掌重重拍向为首那人,道:“城主,妖捉了,跟我讲讲你那兽园里都有哪些妖兽呗?我好好奇啊。”
城主喉咙上下滑动,“道长怎么突然问这个?”
炎玉甩了甩湿漉漉的袖袍,水珠精准溅入城主说话的嘴中,前者却好似浑然不觉,“随便聊聊,说不定以后常来,我们好早做准备。”
城主心里一惊,锦袍下的手指攥得发白,强装镇定道:“蟒蛇,狮子,还有几匹飞马……”
“陆兽,飞禽都有了,没有水妖吗?”炎玉抬眸,似笑非笑道:“比如,王骨巨鱼妖。”
“什么意思?”隐隐推测出来的城民想要求证。
城主双腿发软,后撤半步,睫毛微微颤抖,“道长说笑了。”
炎玉直起身子掸了掸衣摆,语调漫不经心却带着冰碴:“这鱼妖是有人向望天门买的。”
常雨柔想起什么来,不确定道:“城主买的?”
“什么?竟是你——!”人群中爆发出惊雷般的质问,几个持械护卫下意识挡在城主身前。
城主眼见瞒不住了,索性承认,“确实是我买的,我一开始只是想养来自己观赏,却没想到,这鱼胃口越来越大,我养不起了,我儿被咬伤了,废了一条腿!”
他买之前倒是知道这个品种的鱼妖凶残,但毕竟是条鱼,没有当回事。他将这鱼妖买来后便养在了府里,那一池子鱼都成了鱼妖的捕食场,他那时只觉得这鱼有王霸之气,喜滋滋地又去买了大批新鱼供它进食。
直至那日,他唯一的儿子吊着一条腿在池边嬉戏,猛然被那鱼妖咬了一口,血溅当场,深可见骨。
即便后来请来名医,那条腿也还是没了知觉。他当时十分生气,一心要杀了那鱼妖,拎着菜刀邦邦砍了几刀却是没能砍动,便想着随便放到哪里,任它自生自灭吧,谁能想到后来竟发展成这样。
鱼妖不是三月前来这的,早在一年前就已经被放在这安乐河中了,只是人们注意到这条大鱼是在三月前。城主也开始慌了,怕真的搞出事来,便向卖家望天门求助,结果望天门下来处理此妖的修士,成了第一批被吃的人。
“你儿子没了一条腿,我儿媳妇可是没了一条命!”妇人痛苦地嘶吼着,她的儿媳妇如往常一般在这河中捣衣,然后就成了这妖的盘中餐。
一个挽着袖管的汉子挥着扁担冲上前,“那我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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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我要杀了你这个老匹夫!养不了还放河里祸害我们大家!”话音未落,愤怒的城民一拥而上,拳脚棍棒如雨点般落下。护卫们面面相觑,无一人上前阻拦。
“道长!救、救命!我错了,真的,救救我!”
七拳八脚的问候声中传来城主微弱的呼救声,被视为救世主的四人却走远了,因为鱼妖醒了。
凌乱的水草网着鱼妖,并在它的剧烈挣扎中越缠越紧,使得它每动一下都更加费力。
炎玉站定在鱼妖身前,道:“师兄,十方阵会吧?”
安乐河贯通附近十城八乡,这妖偏只在宁安城这一带转悠,就是为了集中火力引修士来抓,这才让它在短时间内修为大涨,它并非是简单吃了那些修士,它还吸收了先前那十五名修士的内丹。
这妖的鳞片就是它的天然铠甲,普通的攻击根本伤不了它,必须用元婴修士也能发挥出化神实力的十方阵诛杀。
赵晓峰诧异道:“师妹不是剑修吗?还知道十方阵?”
炎玉并未解释,只道:“这妖鳞片太厚,我们打了这许久,它才落了几道红,眼下只是被我们困住了,过会儿体力恢复了,怕是不好收场。”
二人不再多言,同时翻手结印,念出咒语,“十方界域——”
“——住手!别伤害它!”空气中爆发出尖锐叫声,突然闯入的一人撞开赵晓峰,扑向鱼妖。
被禁锢的妖物睁着浑浊的眼,口中反复吐着破碎的音节:“浓……浓……”
来人唰地留下两行清泪,哽咽道:“你竟记得。”
他跪倒在泥泞里,从怀里摸出瓶瓶罐罐,抖着手倒出粒粒丹药喂给鱼妖。
赵晓峰伸手欲阻止,“你是何人?喂的什么?”
那人恍若未闻,只是嘴里一直在呢喃重复,“我逃不掉了逃不掉了逃不掉了逃不掉了……”
一声又一声,仿若在念着某种诅咒,眼神空洞而绝望。
“什么?” 赵晓峰正欲侧耳听清,一支淬着寒光的箭矢穿云而来。
“庚卯,还想逃到哪儿去?”极具压迫感的男声撕裂虚空,声波化形如海浪一般兜头浇下。
炎玉瞳孔骤缩,紧急推了一下赵晓峰,等再去看时,却是那人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捧着一颗内丹,全然没有顾着小腿插着的箭,红色液体当场如暴雨般流出。
他的丹田空了,被箭射中的那一瞬间,他掏了自己的丹田!
那人努力弯了弯嘴角,“鱼宝,你要自由啦。”
“拦下那疯子!”破空声再起,四名灰袍修士踏剑而至,为首者扬手又是一箭。
那人这回没有不管,抬手格挡,箭矢穿透掌心时,另一手上的内丹已化为一滩血红色的液体,逆流而上涌入鱼妖丹田。
刹那间鱼妖周身爆发出刺目青光。
——轰轰
乌色雷云席卷天光,周遭暗了下来,骤起的狂风卷起枝叶,模糊了视线。
“——变天了!”“要下雨了!”惊呼声从围观人群中炸开,城民们作鸟兽散。
赵晓峰望着头顶翻涌的劫云,“雷劫?谁要破境了?”惊疑不定地低头去看那鱼妖,沉默片刻后,落下极低的一声,“……是它。”
14. 路华浓
“冥顽不灵。”捆仙索如灵蛇般自为首者广袖钻出,一举捆住那人。
“我们先走。”炎玉看着将将欲下的雷劫,收回了金钵,沉声道。
四道流光落地,东南西北各站一角。为首者恰挡住了炎玉她们的去路,他袍角未动,不过须臾就攥到了那突然跑出来的女子的咽喉。
他的指节碾过她的喉骨,“庚卯,你可真是太有能耐了。”
被拎起的人双脚悬在半空,仰着头,轻蔑地笑了。
好像就算没有被提着脖颈,她也会昂着头。
“嘭”地一声闷响炸开,她的膝弯被靴尖狠戾地踹中,跪倒在泥沙里。
常雨柔有些不忍,上前欲扶她起来,
赵晓峰却是不动声色地拦下了常雨柔,对着为首那人拱手一礼,道:“道友,天雷马上就要下了,你们宗门内部的账还是等这雷劫过去了再算吧。”
“让各位见笑了,在下望天门杨护。”杨护回了礼,却是没有要挪动步子的意思。
赵晓峰跟三人交换了眼神,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人是没半点眼力见吗?
再次拱手,“在下九曜天宗赵晓峰。我们四个想去避避,还望杨道友行个方便。”
杨护:“杨某只是觉得这渔网编得好生精妙,是出自哪位道友之手?”杨护目光一一扫过四人,语气倒是和善。
九曜天宗的这几个,最高也才元婴中期,驱使的草木竟能困住元婴后期?
炎玉心下疑惑,拦着不让走就为了这网?
观笙却是替她先开了口:“怎么了?有问题?”
杨护双眼放光,跟瞧见了什么宝贝似的,越过赵晓峰,亲昵地抓着观笙的手,“道友这才筑基,对木系法术便有如此感悟,日后定当前途无量。”
观笙主动出言,便是有误导之意,脸不红心不跳受了这奉承,“实不相瞒,我也这么觉得。”
炎玉:“……”
常雨柔:“……”
赵晓峰抬手轻咳一声:“我这师弟年轻气盛,言语上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道友勿怪。这雷劫马上就要下了,我们先行一步了。”
四人不再多说废话,主动绕过了杨护,背后的杨护却是嘴角一勾,下一秒,平地突然起了三朵龙卷风阻了去路。
赵晓峰这回终于确定这群人是故意不让他们走了,转过身来,闪至师弟师妹们身前,冷声道:“道友何意?”
一手藏于身后,随时准备结印。
“杨某也是为你们好,好不容易有机会见着化神雷劫,却要跑这么远,未免有点可惜了。”
“……她想替它挡劫。”炎玉突然喃喃道。
她越过层层叠叠的肩头,看着那人弓着身,拖着瘸着的一条腿,一步一步挪移到了鱼妖身边,在黄色的河滩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暗红线条。
那人撑着膝盖站起,借着内丹离体前尚留有的一丝法力,撑起一道淡淡的绿光屏障。
常雨柔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担忧地看着她,“没有内丹,她会死。”
鱼妖靠吞噬进境,劫云凶悍无比,呈现出妖异的红色,在场的每个人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其中暗含的肃杀之气。
杨护回头,刚一勾手让捆仙索拽她回来,红色漩涡中央便轰然裂开道缝隙,降下第一道天雷,猩红电流越过屏障,威力不减分毫,将捆仙索劈成齑粉。
甚至有那么一瞬,她淡蓝色的灵魂离了体。
一个人身鱼尾的庞大虚影弯下腰来,为她遮挡住那漫天猩红,“……浓……走……别管我……去安全的地方……”
那人一字一字,语气不容置疑,“我说过,你会自由。”
绿光屏障笼罩的范围变大,完完全全护住二人。
杨护眼神一暗,平地升起的飓风包裹住那人,厉声喝道:“庚卯,回来!”
“我不叫庚卯!”震天的雷鸣声中,她仰起脸,猩红雷光映亮了她灰暗的瞳孔,声浪裹挟着雷霆炸响:“我叫路华浓!”
血光浸透的眸子里燃着倔强的火,径直看向杨护,仿佛要将这百年束缚都烧成灰烬。
十五道天雷齐齐劈下,她的骨骼和血肉在雷火中寸寸崩解,化作灰烬,灵魂碎成万千流萤,如蒲公英一般散在风里。
神魂俱灭!
“不!”鱼妖在剧痛中寸寸蜕出人形,猛地扑向那片魂光雨,指尖触及到的那一瞬如遇无物一般穿过。
鱼妖什么也没抓住。
炎玉伸手,流萤落在她的掌心,路华浓的生前记忆丝丝缕缕如绸缎一般汇入她的灵台。
*
我叫路华浓,从小跟母亲相依为命,村里人都说,要作就作仙人,修仙才会有出息。
十六岁那年,我测出了惊人的木灵根,母亲很开心,上街为我定了几套新衣裳,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宴请族中所有亲朋好友为我庆祝。
我望着远处黛青色的山峦,幻想日后在仙界闯出一番天地,拥有与山川同样漫长的寿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的傲然姿态。
与木灵根绝配的自然是丹修,而望天门是所有丹修心中的圣地。我如愿进入了望天门修行。
却没想到,这是我噩梦的开始。
望天门每年招收千余名外门弟子,而只有等到弟子结丹后才有可能突然被通知可以进入内门学习了。
为什么是突然通知呢?因为望天门内门弟子的选拔没有标准,或者说,外人不知道标准。
入派后,我很快就得了门主越千秋的赏识,他时不时地送我一些“于修行有益”的丹药,甚至我找他借六品丹炉,他也二话不说就借给我了。
我以为是我天赋太高,让一宗之主都对我刮目相看,对我格外关照。
我第一次见到鱼宝时,它被封在一个罐子里,罐子上贴了编号零七五八一。
御兽的师姐说它是个残次品,懊恼于自己培育又失败了。
“师姐,可以把这条鱼给我吗?我还没有养过妖兽呢。”
那么大一条鱼却被关在小小的瓶子里,尾鳍折得不成样子,留下了深浅不一的伤痕,我心软了,用二百灵石向师姐买了这条鱼,我把它放归到了河里。
那个时候它未开灵智,不懂我们在干什么,只知道自己可以畅游在更大的地方了,它开心地转了好几圈向我表示感谢。
我以前就经常会去那条河,心烦,委屈,累了的时候就会在河边坐一会儿。鱼宝去了那条河后,我每次来,它都会游到我的倒影里。
“这么聪明的鱼,怎么还被师姐认为是残次品呢?”我自得于我的慧眼识珠。
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絮絮叨叨地说修行遇到的烦心事或人,鱼宝每次都是探出半个脑袋。我不知道它听懂了没有,不过听懂了也大概不能理解吧。毕竟一条鱼能有什么烦恼呢?
十年后,我成功结丹了,望天门门主越千秋亲自来迎我,我们穿过层层山嶂,来到了一个山洞,那里又冷又暗,却十分干燥,洞壁上的磷火明明灭灭,将沿路丹炉映得忽蓝忽紫,少男少女立在丹炉前,瞪着毫无生气的双眼,就这样注视了我们一路。
不知在这诡异的山洞里走了多久,洞壁豁然开阔。最深处的玉台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前面站了一个人,一个佝偻着身子,头发稀疏,牙齿参差不齐,说话时喷对面一脸口水的人。
越千秋:“先生,这是新的。”
我能感觉得到越千秋很尊敬他。能让他这么尊敬的,大概率是传说中的丹圣龙应弦。可外界都传龙应弦是个风度翩翩,端方有礼的形象。
我还不能确定这个人是谁,越千秋带我来找他,应该是让我拜他为师的。
被叫作“先生”的人停止了配药的动作,他转过身来,托了一下琉璃镜,幽幽地看着我,就像一个深渊里的恶鬼,在黑暗中窥探着我。
我感到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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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待这儿,我用眼神向越千秋求助。
越千秋没有任何反应。
我的内心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良久,先生“嗯”了一声,道:“这次的不错。”
越千秋走了,走之前摸了摸我的头发,像很小的时候,父亲那样。
越千秋也跟父亲一样,一个人走了,没有带走任何人。
我被留在了那个山洞,跟进来时见到的那群人一样,面颊上印了编号——“庚卯”。
原来我跟被圈养、等待贩卖的妖兽没有任何区别。
我也没有那双慧眼,越千秋给我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有益于修行的丹药,他只是在为我进入那座山做准备。
这座山设下了重重禁制,我们只能待在他们划分好的区域,穿着一样的白色衣服,等待每天早上来采血的人,然后去那个山洞吃他们为我们准备好的草。
每个人吃的草都不同,或是顺序不同,或是品种不同。
到了傍晚时分,会有捧着书卷的人要求我们把衣服脱掉,记录下我们的体表特征。
渐渐地,我也跟他们一样,没有羞耻,没有生机,不想说话,日复一日采血,吃草,脱衣。
我们这些被选为作“内门弟子”的人,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就是活体炼丹炉。
我们只是一具容器。
这样的日子我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日,我如往常般排在队伍里,踏上斑驳的石桥。冷不丁“哗”地一声,一滩水花劈头盖脸向我砸来。
纵使面部挂着水珠,我依旧没有知觉,继续往前走,却在即将下桥的那一刻,腹部猛遭一击。
我骤然失力,摔下了河。
待意识回笼,脊背已陷进柔软的鱼腹。一条巨鱼昂首托着我浮出水面,鱼嘴开合间,发出喑哑的“……浓。”
我愣住了。
它又唤了一声,“浓。”这次更清晰。
路华浓三个大字如惊雷般在我脑中炸响,我曾经在心底一遍又一遍默念的名字,竟然已经这么陌生了吗?
我只来得及匆匆去看那鱼一眼,便有弟子将我从水里捞起,但我还是染了风寒。
先生怒不可遏,照顾我们起居的弟子全被制成了药傀,换了另外一批弟子进山。
从那时起,每天去山洞和从山洞回来,我都会在过桥时看见那条鱼,它跟着我的影子移动,从水面探出半个脑袋直至我消失在它视线之内。
我慢慢地想起十几二十岁的事,原来那条鱼是我当初买下的那只啊,我还给取了名字呢,现在都长这么大了,之前暗淡的鳞片也变得鲜亮富有光泽,残缺的尾鳍大而飘逸,一点也不像是当初的那个“残次品”。
而曾经那个提着鹅黄裙裾在林间奔跑、眼底盛着万千星河的少女,如今却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笼,如同没有灵魂的傀儡,每日裹着象征死寂的缟素,被苦涩的药气遮住眸中的光彩。
不久后,越千秋又带来了一个新弟子,他刚来就手掴先生,脚踢越千秋。
他被架着出了山洞。
我再见到他时,是大概在三个月后,他低着头,眼底那团象征着桀骜的光彻底熄灭下去了,他的四肢和脖颈都被种了诅咒。
毫无疑问,那三个月里他受到了严酷的折磨。
我们都以为这个不服管束的少年彻底屈服了,他就这样乖了三年,却在三年后的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用每次偷留下来的仙草制成迷香,药倒了看守的弟子。
他逃了,那一晚,很多人都看到了希望,一起逃了。
我也是。
但很快,我们又被抓回来了。
他主动承担了所有罪责,泼皮无赖地将尿撒到先生身上,先生单手拧断了他的脖颈。
闭眼前,我听到他说:“终于自由了。”脸上漾着笑容。
他演了三年,终于在这最后一刻,做回了肆意妄为的自己。
15. 屠城
有没有什么不用死也能自由的法子呢?我想活着回去,我想见到母亲。
从那以后,我开始有意识在附近闲逛,熟悉守卫弟子的巡山情况,以及观察他们是怎么打开这座山的禁制出去的,上次大家集体出逃就是在破解禁制上花了太多时间,最后迷晕的弟子都醒过来了,我们还没出山。
那件事过后,守卫弟子的人数不增反降,就好像是在告诉我们,即便没有人看着我们,我们也逃不掉。
“逃不掉的,山外面还有山,我们早晚会出去的,何必现在找死呢?”戊申淡淡地说,她的编号是山上最大的,那夜,她没有跟着我们一起跑。
我从她那里得知,当我们锁骨中间长出第九片叶子的时候,就会有人来带我们出去,在她编号之前的人都被带走了,带去了哪儿,做什么,她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她说她在这里待了五百年,见证了无数个意图逃跑的人,但他们都没能逃出过这座山,更别说是离开望天门了。
五百年的光阴过去,她的父亲母亲早就已经化为一抔黄土了,她早就对这俗世没有了任何牵挂。可脸上的字总会在她想要自行了断的时候,直接让她陷入昏迷状态。
她说我也在这里待了快一百年了,也就是说,我的母亲,最后是陷入女儿失踪的巨大痛苦,一个人孤独地死去的。
我的脑中抑制不住地浮现出那样的画面,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戊申静静地看着我,伸手抚过的我的面颊,清莹的泪水聚在她的指腹上,她犹豫了一下,最后送至唇边舔了舔,“咸的……”
那一刻,她的眼中似乎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戊申八片叶子已经快两百年,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长出第九片叶子了。
她出山的日子也很快就到了。
“戊申好了。”某天,先生说。
戊申表情依旧淡淡的,只是临走前,她趁所有人不注意偷偷塞给我一卷东西。
当晚,夜深人静时,我借着月光打开那卷羊皮,望天门的山形地貌一一展开在我面前,羊皮的左上角写了很多名字,或许其中也有戊申的真名,她大概是想告诉我,这是前面很多人一起绘制的。
但也在告诉我,这么多人都没有成功。
某天,我听到三名弟子起了争执。
“零七五八一失控了,咬伤了人。宗门现在要我们去处理呢。”
“还不都是你!要赚这不知道在外野了多久的畜生的钱!”
“说得你没分钱一样。”
“争什么?!现在的问题是谁去跟先生告假?”
此话一出,氛围瞬间陷入死寂。
原来鱼宝被他们抓去卖了,难怪快一年没有见到它了,还以为是又游走了。
发疯的妖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可是我的鱼宝那么乖,怎么会咬人呢?
我得去救它,它是我在这世上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也是仅剩的美好了。
它以前连灵智都未完全开化,那么笨的它竟然跨越了千山万水,花费数十年时间来找我。
十六岁那年,我看错了越千秋,救对了一条鱼。
我现在已经摸清了禁制的大致门路,在我脑中的无数次出逃推演下,我选定了出逃的最佳路线,最佳时机。
按照我筹谋了十几年的计划,我成功逃出那座让我感到窒息的山,逃出了望天门,自由奔跑在热烈如火焰的红枫林里。
我知道天亮以后他们就会发现我人不见了,我必须抓紧时间。
一路打听之下,我知道了宁安城一带有鱼妖作祟,根据外形描述,鱼宝大概率就在那里。
*
炎玉什么话也没说。
看那情形,望天门应该是在以人炼丹。
炎玉先前还挺喜欢这个门派的,乖,识时务,找他们要什么,他们都会给,而且他们炼出来的丹药确实比别的门派品质高。
后来为了省事,她直接把龙应弦“请”到魔界去了。
先生确实是三界之中久负盛名的丹圣龙应弦。
而照现在的时间线,望天门十年后才会停止这种有悖人伦的行为。
因为闭关三年的斐厌清剑劈望天门山门石碑,血洗了望天门,望天门实力大减,仙门五大派变四大派。
而那会儿,刚好斐厌清的飞升雷劫下了,却因一路提剑砍人,对那雷劫毫无应对,飞升不成反修为大损。
自此斐厌清闭关十三年。再出关时,便是跟炎玉那一战了。
那一年,死在斐厌清手上的该有上万人,举世皆惊,却无一人敢置喙,后来更是因那飞升雷劫坐实了仙界第一人的称号,世人将其吹捧为“霜仙帝”。
炎玉倒一直好奇,斐厌清到底得了什么机缘,能在十年间进阶如此神速。
话说回来,他每次闭关出来都这么大火气吗?
“自挖内丹,替挡雷劫,该不该夸一句菩萨心肠呢?”杨护嘲讽道,“蠢货。”
“你们三个也别看着了,抓鱼妖——”杨护冷笑一声,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不了,还是一起吧。”
话音刚落,四人同时抬手结印,紫色法阵升空,铺在整个宁安城上方。
城内的百姓惊恐地望着天空。
“十方界域,镇邪除恶——”四人齐声大喝,声浪如雷,震得整座城池都在颤抖。
他们竟想屠城!
“诛!”最后一个字落下瞬间,无数道散发着森冷气息的巨剑从中激射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炎玉皓腕轻扬,五枚赤珠如流火般破空而出。珠子甫一离手,便化作五道赤色长虹,分别悬于宁安城东南西北中五方天际,赤红鳞片飞速延展,转瞬凝聚成一面覆盖整座城池的巨盾。
炎玉冷声质问,“修士之争,为何累及凡人?”
赵晓峰:“我们是九曜天宗亲传弟子,你敢杀我们?”
杨护嗤道,“修士之争,从来都是强者说了算,不过为了避免麻烦——”
话音未落,杨护瞳孔骤缩,一柄三叉戟疾刺而来,杨护偏头躲过,戟边擦着颈侧飞过,见了红。
三叉戟回到主人鱼妖手上,鱼妖周身水幕翻涌,“我杀了你!”
杨护:“孽畜就是孽畜,真以为你那半桶水的化神能把我怎么样?”
炎玉跟其余三人对视一眼:“一起上!”
望天门的那四人,一个化神初期,一个元婴后期,两个元婴中期,如此大的实力悬殊之下,光靠他们自己不可能弥补修为的天堑。
这伙人还阻断了传音,如此细致周全,这种缺德事大概率不是第一次干了。
——轰隆隆。
磨栗重新从地底钻出,这回只是普通身形大小,因而动作迅速许多,同一时刻,常雨柔蓄力而起,赵晓峰开始吟唱,观笙默默后退……
混乱的打斗里,忽听得一声戾喝,“不知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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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婴后期周身腾起暗紫爪影,五指划过虚空时竟拉出数道漆黑裂缝。那爪风未至,赵晓峰已觉颈侧寒毛倒竖,正要祭出护盾,却见一道墨绿身影如断线纸鸢般撞入怀中。
“刺啦——”
爪尖撕裂衣服的声响刺入耳膜。赵晓峰低头时,只见小师弟后背绽开五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渗出的鲜血顺着指缝滴在他靴面上。
“——师弟!”他抱住软倒的身形,指尖触到少年后背黏腻的血,惊得声音发颤。
观笙嘴角挂着血,“……师兄,”刚说话,便又咳出两口血沫,“我没事……”
“金锐你想空着手回去吗?”杨护一掌震开鱼妖,挟着旋风而至。
元婴后期慌了,“我、我……你可别死啊!”
“废话太多。”虚空撕裂开一道赤色裂缝,一双玄铁镶边的黑靴踏空而立。
来人一身黑金,如血液般鲜艳的红发垂落肩头,面上覆着饕餮纹面具,周身散发着缕缕黑气,危险可怖的气息溢于言表。
“血修罗——观笙!”杨护惊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观笙抬手一挥,钩月刀划出半弧残月,仅仅只是那刀风,便让十方阵即刻裂出数道缝隙,转瞬之间,紫芒法阵彻底崩毁。
终于来了。
炎玉搓着指尖“观笙”的“血”,道:“我们先走。”
赵晓峰收回了望着天上魔修的视线,背起唇色惨白的观笙,“师弟,别睡。”
炎玉在前方开路,常雨柔手托着观笙,四人撤离。
断后的磨栗身形暴涨,挥拳猛朝地上一砸,土黄色尖刺如林般破土而出,每根都有碗口粗细,彼此交错间形成密不透风的尖桩阵,将望天门四人锁在其中。
不过只拖延了两息,土刺便应声而裂,望天门的人提气欲追,靴底刚离地半寸——
“诶,别急着走嘛。”魔君观笙勾手,四团猩红雾霭自他掌心腾起,凝作狰狞的人头虚影发出桀桀的笑声,分散开来,直扑底下的灰袍修士……
*
密林之间,三双白靴瞬行其中。
“解决了,跑了一个,”炎玉灵台内传来观笙的声音。“找个机会让我换回来。”
炎玉长臂一展,示意大家停步。
下一秒,赵晓峰腰间的储物袋发出银光,赵晓峰打开一看,里面不断涌出灵石。
他召出玉简,上面的字迹正在消失。
鱼妖死了。
常雨柔望着宁安城的方向,柳眉蹙起,道:“那个魔修为什么要帮我们?鱼妖是他杀的吗?”
炎玉:“可能吧,谁知道,不是他杀的,望天门的那几个也不会放过它。”
赵晓峰:“那个女人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就因为我们撞见了,便要杀了所有人?”
“他们……应该是想抓关跃。”炎玉拨开观笙额前黏湿的黑发,道:“师兄,先把关跃放下来吧,我给他简单处理下伤口。”
但本来要抓的应该是她。
炎玉在看到路华浓记忆的时候,恍然明白杨护为何那么在意那渔网,是以方才只用剑跟他们打。
杨护自己应该也是木灵根,但偏风系。
木灵根衍生风系,水灵根生冰系,金灵根化雷系,土灵根大成者有搬山倒海之威,而火灵根则是五行中唯一能灼魂灭魄者。
望天门用来炼制“人丹”的修士评选标准中最重要的一条应该就是偏木系的木灵根。
16. 玄影
炎玉在看到路华浓记忆的时候,恍然明白杨护为何那么在意那渔网,是以方才只用剑跟他们打。
杨护自己应该也是木灵根,但偏风系。
木灵根衍生风系,水灵根生冰系,金灵根化雷系,土灵根大成者有搬山倒海之威,而火灵根则是五行中唯一能直接灼魂灭魄者。
望天门用来炼制“人丹”的修士评选标准中最重要的一条应该就是偏木系的木灵根。
虽说吞噬之法只能吸收原有主人的三成修为不到,而鱼妖最后吃的半成品人丹却能抵得上先前那十五颗内丹,可见成品的效果将会更为凶猛……
“师弟?!他们想抓师弟?”赵晓峰看一眼背上陷入昏迷的观笙,怒道:“欺人太甚!”
赵晓峰将观笙放下,观笙背靠着树,头抵着赵晓峰,看起来虚弱不已。
炎玉煞有其事地半跪在地,绿色灵流向前注入,却在触及少年皮肤时分成两股,表面那股沿着经脉游走,将他苍白的脸颊映得泛绿,另一股却如游蛇般钻入大地。
突如其来的狂风卷过树林,发出呜咽的声响,万千片叶子同时反转,乱飞的枝叶迷住了众人的视线,那一瞬间,昏迷的观笙变成了一根枯树枝,树枝啪嗒坠地的瞬间,一道虚影晃过,新出现的观笙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风停时最后一片树叶恰好落在观笙眉心,被他突然颤动的睫毛惊得弹起。
赵晓峰喜道,“师弟,你醒了。”侧首去看,只见方才还深可见骨的爪痕,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宁师妹,你竟连疗愈之术都有所涉略。”
炎玉垂眸收起飞旋的灵流,故作正经解释道:“之前随便看看的,还是关跃伤得不重,才好得这么快。”说话间,新肉已经完全长好,透着健康的粉白,唯有几片粘在皮肤上的血痂,还在证明方才的惨烈。
常雨柔:“师弟还有哪里不适吗?那伤口看起来很深,我们还是在附近找个医修看看吧?”
观笙起身,在三人面前转了两圈,道:“我已经好了。”
赵晓峰望着观笙后背新生的肌肤,喉间泛起苦涩,“师弟就别推脱了,你是为了救我才有此劫难,我……”
观笙:“师兄也是为了帮我的忙,诶,是不是再找人看看你们才能放心?”
两人点头。炎玉为了不显得格格不入,也紧跟着点头。
“那好吧。”观笙话锋一转,笑闹似的推了一下赵晓峰,“治伤的灵石得师兄掏哦。”
赵晓峰一个趔趄,却在看到观笙眼底狡黠的笑意时松了口气,“师兄掏就师兄掏。”
*
“什么人!?”守门弟子大喝,施法打落突然闯入的人。
刻有“望天门”三个朱红大字的石碑静立千级阶梯之下。
来人衣衫褴褛,发间插着枯叶,俯面从剑上跌落下来,砰地一声闷响过后,他颤抖着朝天伸手,有气无力道:“叫、叫师父……”
一名弟子拨开头发,看清面貌后,惊道:“杨、杨师兄!?”
另一名守山弟子刚转身欲请门内的医修长老过来,一抹白色衣摆便飘进了视野,他立马单膝跪地,低头垂手道:“门主!”
越千秋掌心向上,转眼间上面便出现了一瓶丹药,瓶塞无声脱落,一粒丹药缓缓飞出,进入杨护嘴中。
“怎么伤得这样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语气沉稳而缓慢。
杨护在见到越千秋的那一刻,像吃了一粒定心丸,又听到那样关切的语气,慢慢从不安与恐惧中抽离,缓了一会儿,药效开始发作,身体状态好转了点,道:“我们遇到了血修罗,三个师弟都牺牲了。”
“魔君观笙?”
“是,师弟们为了掩护我撤离,被他以极其残忍的手法杀害了。”杨护这里有点添油加醋的意思,是他拿三个师弟当了挡箭牌,才逃了出来。
杨护沉吟片刻,道:“师父,庚卯已死。”
“尸体呢?”
“尸体化成灰了。”杨护本来打算剖出鱼妖内丹将功抵过的,最后却差点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鱼妖。
越千秋:“嗯?”
不知道为什么,杨护觉得一向尔雅的师父有点生气了,紧急补充道:“我发现了顶级的木灵骨!顶级的!能与仙草完美融为一体!比之前所有的都要好!”杨护虚空拂袖,地上落叶飞来相互衔接成圆形,风为镜,叶为框,映出观笙的身形样貌。
越千秋像一个慈爱的父亲宽慰受到挫折的孩子,抚着杨护的后脑勺,声线陡然转柔,“怎么没带回来?”
“血修罗突然杀出来,让他给跑了。”
话音一落,“呱”地一声一只巨大的黑红青蛙从天而降,在杨护身边伏低身躯。
越千秋:“这样嘛……你先好好养伤吧送老。”
“这怎么行?将军是师父您的坐骑,况且我没能将庚卯……”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越千秋目光沉沉地看着风镜中的人影,道:“这个我会想办法,你先养伤吧。”
杨护爬上将军,喉咙涌起一阵酸涩,“师父……”
*
换了两名医修,也没瞧出观笙哪里有不适,赵晓峰和常雨柔这才作罢。一行人直接去了滨海城,那里有一条专卖兵器的街。
来到最大的一家店铺秦氏器谱,店内陈列的各式兵器泛着冷光,但转了一圈发现等级最高的只有玄阶。
观笙:“顶级炼器世家?就这?”
“楼上还有。”炎玉看到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进店后直接上了楼梯。
守在楼梯口的小厮拦下四人,露出八颗牙齿的假笑,道:“客官,想去二楼主家有规定,需查验一万灵石凭证。”
赵晓峰取下腰间储物袋。
小厮验过,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客官,请。”
“不会一个最次的地阶兵器也要一万灵石吧,我们没有那么多还要上去吗?”四人上着楼梯,观笙突然开口道。
随便买个有点品阶的就行了,毕竟兵器利不利,还得看使的人是谁。
炎玉回头,“来都来了,上去看看先,不够我们再去除些邪祟。”
观笙:“有道理。”
常雨柔:“我可以余一千、两千灵石借给你们先用。”
赵晓峰笑道:“还有师兄在呢,再不济,可以找师父借点,先买两把趁手的回去,机缘这种东西,当然是越早去越好。”
二楼的楼梯口站了一排小厮,见有人上来,立刻出列一个,殷勤招呼客人,“各位大人是想要什么类型的兵器,有什么要求吗?”
炎玉:“剑。”
观笙:“刀。”
闻言,又出来一个小厮,引着观笙去往刀区,“仙君您跟我来。”
来买剑的顾客自然是最多的,剑域不论是在一楼还是二楼都是最大的。
赵晓峰视线追着重伤初愈的小师弟,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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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挠发髻,欲言又止,“师妹,我……”
炎玉莞尔,挽住常雨柔的臂弯,“我跟师姐一道就可。”
赵晓峰去追观笙。
炎玉从壁上一排排看过去,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呼吸瞬停。
剑身通黑,笔直修长,如剖开夜色的玄铁,剑柄阴阳鱼雕饰凸起,鱼目盛着细银沙,仔细一看,竟隐隐在逆着方向流转。
玄影剑?!跟斐厌清的仪光剑是一对的那把!
就是这俩把剑碰到一起搅乱了时空,才让她困在此间。
“我要这个。”
炎玉心道,如果再让这两剑打一架,会不会就能回去?
“仙君眼光真好,这剑卖得可好了。”
“什么意思?这剑有很多把吗?”
“这是一把仿剑,威力只有真剑的一半不到,仙君,仿剑有个规矩,那就是真剑认主出世后,仿剑会自动断裂。”
“那真剑在哪儿?”
“玄影剑先前的主人是青芜仙君,仙君死后,这剑自然也就回藏兵古道等待下一位主人了。仙君,这仿剑您还要吗?”
“除了威力不比真剑,功能上没缺吧?”
小厮将剑取下,装在剑鞘里,双手捧着,“玄影是稀世神兵,饶是这把仿剑,遇到好的剑主,威力也是不俗的。这剑由我们家主亲铸,炼了上千次才将其完美复刻出来。”
炎玉接过,抽出半截剑身,二指弹在剑脊的刹那,清越剑鸣声响,经久不绝,“一把仿剑也要七万灵石?”
瞧着倒是与真玄影差不了多少。
她其实记得玄影是怎么来的,毕竟除了她的本命法宝,这玄影也算是她手上的元老级兵器了。
在熔念山,从火麒麟窝里抢的。
不过她的真身尾椎骨那里幻化出了六条棘尾,她很少用兵器。
而穿越前的那次灭派行动,那个门派犟得很,宗主老头宁死不屈,防护法阵套了一层又一层,防御法宝齐齐上阵,炎玉打了三天三夜,懒得再跟他耗下去,几乎催动所有法宝攻防。
结果因为太久没带过兵器出门,合适的只召来了玄影。
那还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用玄影。
在玄影的加持下,不到半个时辰,重重防护分崩离析。宗主老头绝望之际,斐厌清就来了,阴沉着脸问这剑主人在哪。
这还用问?那群把她的蛋当球踢的麒麟小兽当然是被她杀了,她可是好不容易才从他们嘴里活下来。
再加上当时她一见着他,就忍不住出言挑逗,故意惹他生气——
“杀、了。”炎玉一字一句道,艳丽的面庞绽放出摄人心魄的笑,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戏谑,“这么生气?你旧情人的?”
“你找死。”斐厌清当场对着空气连挥数十剑,凌厉剑气合为一道,化作凤鸟振翅啼鸣,直达九霄云天,鸣声过处,千里冰封,不论是魔兵还是仙门修士皆被突如其来的风雪困住,瞬间化作形态各异的冰雕。
大地白茫茫一片,有那么一瞬间,炎玉仿佛看到那道蓝白身影亦被困在风雪囚笼里。
不过杀招就在眼前,岂容她有过多遐想?炎玉眼神转厉,眼底倒映着急速放大的冰蓝凤鸟,额间火焰莲纹须臾间竟化作实质,绽放出一朵栩栩如生的赤莲,花瓣片片凋落,连着烧成一片火海。
蒸腾的热浪与呼啸的冰风轰然相撞,空气中噼里啪啦炸响冰火相噬的爆裂声,热汽升腾四野……
17. 噙雪
“欸,斐厌清。”炎玉传音给斐厌清,一出口有点忘记自己在哪个时空了。
斐厌清很快便回:“怎么了?”
“借点钱。”
“够吗?”
炎玉打开储物袋一看,竟多出了上百块极品灵石,颗颗发着七彩的光。
“这也太多了,一块就够了。”
十万低阶灵石等于一千中阶十块高阶一块极品灵石。
炎玉留了一块,将多余的又给传回去了。
“事办完了?总该回来了吧?”斐厌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我又没落下什么课,【惊鸿】我现在已经烂熟于心了,”炎玉眼珠一转,道:“回去你要不试试?”
“好,我等你。”
“凭什么扣我押金!黑店!抢钱!”下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炎玉垂眸透过楼梯的缝隙正瞧见一络腮胡大汉一脚踹翻兵器架,将寒光闪烁的铡刀掼在柜台上,整齐的账本跳乱了位置。
“客官息怒。”收银小厮抱着算盘呈防御之势,另一手把墨迹清晰的租赁契约往汉子那边推了推,指着某处抬眼道:“这里有写,逾期不足月余扣除押金一成,三月二成,客官您总共超过规定期限七十九日。”
闻言,炎玉转头问:“玄影能租吗?”
再过个几天就能通过三千界进入藏兵古道拿到真玄影,此时花个七万灵石买把仿剑怎么想都亏。
小厮露出礼貌的笑,“仙君若想租的话,只能是摆放在租赁区的武器,玄影属正常售卖范围。”
店铺一楼,大汉捏紧双拳,裸露的胸肌明显地跳动起来,“哪有那么多天!不过就几天罢了!租金五千还吞我两千灵石?”
“在您滴下指血前,我们已事先告知过归还事项。”
“放你娘的狗屁!少给老子废话!”汉子掐着柜台小厮的脖子,“今日不退钱,我就拆了你这鸟店!”
小厮脸涨得通红,离地得双脚挣扎不断。
“我看谁敢!”一道威势十足的女声响起,“在老娘的地方撒野,活腻了吧?”
炎玉循声抬头,只见一女子单脚踩上楼梯杆,一举从三楼跃下。
月白无袖短衫勾勒出结实有力的臂膀,砖红马面裙随风翻卷,发间那枚锤子状发簪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噙雪!?炎玉心中一惊,难怪自己一提进攻江南地界,她便竭力阻拦,原来是怕坏了自家生意。
西幽九域中,就属魔君噙雪所管辖的踏雪域最为富庶,竟是到仙界发家致富的。
听到动静的观笙也在望着楼下,那一脸见到金主抑制不住的欣喜表情,显然是也认出来了。
小厮齐齐看向来人,高声喊:“家主!”
噙雪身形一闪,手肘重重击在大汉脊椎处,只听“噗通”一声,大汉跪倒在地。她顺势将大汉的手臂向后反扣,道:“红儿,你先下去。”
名叫红儿的小厮神色瞬间恢复镇定,将租赁契约递到噙雪手上,便抱着账本匆匆离去。
炎玉定睛一看,那个叫红儿的竟也是个眼熟的,她曾在噙雪跟前见过几回。
“我的刀有着落了。”观笙笑道。
赵晓峰:“什么?”小师弟刚刚还走马观花似地看,怎么突然就决定好要哪个了?
疑惑间,观笙已经要下楼了。
大汉:“你就是这家店的店主?想强买强卖不成?”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秦雪儿!滨海秦氏商铺都是我开的。”噙雪将那契约唰地在距大汉眼睛一寸远展开,“不认字?嗯?”
“黑店!还我血汗钱!”大汉一个鲤鱼打挺,连滚带爬地挣开了禁锢。
噙笑冷嗤一声,道:“胡老三,你不拿到委托钱了吗?跟我在这装穷?”
“今日你不退我,你个臭娘儿们别想好过!”
噙雪气笑了,身形一闪,五指卡着大汉脑袋,贴地飞行出了店,直窜高空云海,“坏我规矩?直接杀了吧?”
噙雪陡然用力,大汉颅内压力爆炸,这回无论如何都挣不开,求饶道:“秦家主!秦家主!我守规矩!我守!那两千灵石你们拿去!都拿去!”
“早这么识时务不就好了么?”噙雪收了力,随手将大汉丢出了滨海之外。
底下好事的修士纷纷抬头看着天际,“这么多年了,秦师还是这么脾气火爆。”“那人惹她干嘛。”
噙雪一回地上,便有人从后头拍了一下她的背,并伴随着一声在她听来并不悦耳的“姐”。
噙雪动作僵住,眉毛拧成八字,在那漫长的几秒钟里,似是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转过头来,厉声道:“谁是你姐,别跟我套近乎。臭小鬼。”
就差在脸上写明了“穷亲戚,莫挨我”。
常雨柔感叹道:“师弟性格活泼,还真是跟谁都能搭得上话,他是与秦老板相熟吗?”
炎玉接话道:“老家的邻居,倒也还好。”
噙雪嗜财如命,不论是对她,还是对观笙,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任凭噙雪怎么摆臭脸,观笙就是不远不近地缀在后头,没脸没皮地问:“装不认识?”
赵晓峰看两人这样子,有点摸不着头脑,附耳问:“师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这怎么能认错?这身形,这气度——”
噙雪捂住观笙的嘴,“你想干什么?”
“缺把趁手的刀。”观笙的声音从噙雪指缝露出。
噙雪嫌弃地将手拿开,在观笙的白衣服上擦手,“你不——”她紧急止住话头,并注意到观笙身上的九曜天宗校服,目光上下打量,“你这是……?”
观笙一展衣袖,叉腰道:“我现在是九曜天宗的内门弟子!”
噙雪闭眼,右手五指依次收拢成拳,颇有一种“大胆逆子”的意思,但碍于外人在,还是对一旁的赵晓峰露出了暴风雨来临前宁静的笑,道:“我跟我弟弟好些年没见,有些体己话要讲,仙君留步。”转头便对观笙厉声喝道:“给我过来!”
赵晓峰被那一声喝住了,硬着头皮出言提醒道:“那个……秦老板,师弟先前受了伤,你温柔一点,”停顿几秒,还是选择更为直白的方式,“千万别打他。”
噙雪并未应答,抓着观笙的后脖领,拎小鸡似的带着观笙飞上了三楼。
赵晓峰呆在原地,他们姐弟相处向来这么狂野的吗?
炎玉目睹了全程,还趴在栏杆上,招手跟赵晓峰打招呼道:“师兄。”
赵晓峰上着楼梯,仰首道:“这店的店主是师弟的姐姐,他俩有话要说,我们等会他?”
常雨柔:“秦老板是师弟姐姐?那他怎么还一副缺钱的样子?”
“不是亲姐,就是……”炎玉一时没想到更好的形容词,毕竟据她观察,观笙只有有求于噙雪的时候才会叫“姐”,其中不乏有狗腿之意,“老家的邻居……姐姐。”
赵晓峰走近,“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也不一个姓,长得也不像。师妹,剑看得怎么样了?”
炎玉拔出玄影,“喏,这个。”
“玄影?我记得这剑曾是青芜仙君的本命剑,怎么选了它?”赵晓峰抚上玄影剑脊。
“有眼缘吧。我手上的这个不是原剑,玄影的仿剑。”
买别的剑短时间内还需要再磨合一下,玄影就能免去这个步骤了。
可是它真的很贵啊。
炎玉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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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想。
秦氏器谱三楼锻造室。
噙雪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腾地升起一簇火,赤红火焰游走四壁,依次点燃壁灯,最后跃入锻造熔炉。
里面的人见有陌生人来访缩了一下,慌张地要找地方掩藏自己。
噙雪:“不打紧,自己人。”
噙雪的四个徒弟闻言,小心翼翼地从柱子后面出来,清一色地竖瞳、头上长有两根尖角。
他们的修为还不足以完全化去魔族的特征。
“观笙大人!”其中一位稍长的弟子认出观笙。
“哇,小知,都长这么大了。”观笙笑着揉过少年蓬松的发顶。
其余三位徒弟也满脸星星眼:“你就是观笙大人?君上跟我们讲过你!”
观笙看一眼噙雪,问:“讲我什么?”
“说大人以前在外流浪,受冻挨饿,住在破庙里,跟魔犬抢食……”
“停停停。”听了个开头,观笙就不想再听了,眉毛拧到一处,问噙雪,“你跟他们都讲得什么?存心坏我形象?”
“这不在他们小时候讲的吗?不得跟小孩子讲实话?”
“你那会儿是躲神像后面见我睡破庙了,还是蹲在路边看我跟魔犬抢食了?”
噙雪撇撇嘴,“没有。”随即补充,“这样讲反差大,比较励志。”
观笙找了个能坐的地方大马金刀地坐下,笑道:“你刚刚还说要跟小孩子讲实话。”
噙雪:“……”
“你换刀是想在仙界长待吗?你怎么突然来了仙界?”
“跟着先知来的呗。”
噙雪不说话了,沉默半晌,突然吩咐道:“你们四个,去五楼找找亭雀侯放哪儿了。”
四个徒弟茫然地看着师父,什么刀要四个人去找?不过他们还是乖乖去了。
观笙还没注意到噙雪变了脸色,自顾自道:“亭雀侯,厉害吗?我要跟钩月——”
噙雪抬手一挥,一道半透明的穹顶状屏障从地面轰然升起,将锻造室与外界隔绝开来,“先知?失去预言的先知还能被称为先知吗?他救不了魔族!他就是个——”
观笙脸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猛地揪住噙雪前襟,“不许这么说他!”
“骗子。他就是个骗子。”观笙不让她说,她偏要说,“他游说了一圈,也就你这个傻子还信他,观笙,你这样做,会惹怒照月的,你要跟蒲月域为敌吗?”
“如果我跟照月打起来,你帮谁?”
“手心手背都是屎,我非得选一个是吧?”
观笙:“……”
噙雪缓声道:“先知应该重返祈天殿,你应该回到临笙域。”
“所以,”观笙冷笑,“你们敬仰的只是那个身份?”
“是。”噙雪的回答毫不意外,也毫不留情。
时间变得漫长无比,两人无声对峙。
外面传来“砰砰”的敲门声,“君上,亭雀侯找到了。”
没等来里面应答,小知心领神会,“君上可能有话想单独跟观笙大人讲。”
四人抱着木匣蹲在结界之外等候。
“我不回去,我们已经找到那个人了。把刀给我,我要回宗门了。”半晌,观笙道。
噙雪眼尾吊起,竖瞳在阴影里缩成一线,“是刚刚那个?”
“不是,她在二楼的剑域。”观笙伸手隔空一捏,结界破,经过四人时俯身抽过半人高的木匣。
噙雪看着观笙固执的背影,道:“带我去找她。”
一丝火光不易察觉地在她眼中一闪而过。
或许只有把预言之人杀了,彻底掐灭那团虚无的火焰,她的傻弟弟才会醒悟过来?
18. 往生轴
“是哪个?”噙雪直看向跟赵晓峰一起的两个女子。
他们停在了一楼的暗器域。常雨柔想选一支暗器发簪,正站在人身镜前试戴。
“我回来了!”观笙隔老远就开始喊,又对着噙雪热心介绍道:“是那个跟我穿一样衣服的姑娘,叫宁玊,她还有个表字,折玉。”
赵晓峰:“秦老板。师弟,谈完了?”
观笙“嗯”了一声。
炎玉拉着观笙走近,将手上的簪子摊开来,“这几个哪个好看?”
观笙看看常雨柔头上的,又看看炎玉手上的,最后憋出一句,“不长一个样儿吗?”
赵晓峰流露出一种终于找到知己了的表情,“你看你看,我就说是一样的吧?”
常雨柔跟炎玉同时翻了个白眼。
噙雪从炎玉手上拿过一支,将原来那根拔下,为常雨柔在发髻间簪上新的,“这支好看,也好用,最多可藏八针,回去可以淬上毒液,花托那里有个开关。”说着,便将花托往上顶了顶,立刻有尖针刺出,噙雪抛出一块厚木板,尖针刺啦钉穿木板,过半才停。
噙雪招手,尖针缓缓拔出,重新退回到发簪里。
常雨柔摸着那发簪,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象另一个与她长相相似、气质却截然相反的人戴上这发簪的模样,道:“那听秦老板的。”
噙雪翻手召出一个长方形盒子,拿给常雨柔。
常雨柔接过,将发簪装在里面。
噙雪招来两名小厮,对着观笙道:“此刀耗费我三十年光阴,乃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之一,本来呢,应该收你三十万灵石,也就是三块极品灵石,别说我没给你优惠啊,友情价,两块极品灵石。”
闻言,炎玉右边眉毛扬起,果然叫姐也没用,还得老实给钱。
赵晓峰目光落在观笙手上的匣子,“打开瞧瞧。”
随着“咔嗒”一声轻响,观笙掀开匣盖,一柄横刀脱鞘而出,刀身修长笔直,足足三尺六寸的刃长,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势。
观笙封住法力,后撤一步,持刀手腕微旋,做了一套开刀动作。
“倒是没敷衍我,是把好刀。”
观笙舞刀的姿仪煞是养眼,将周遭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常雨柔不禁叹道:“师弟舞刀的时候倒是正经。”
“师姐这话说的,我什么不正经了?”观笙笑道。
常雨柔说那话的声音小,本来以为观笙听不见呢,脸一下子烧红了。
观笙将亭雀侯收入储物袋,将灵石拿给小厮,道:“只有这么多了,先欠着吧。”
这数明显看着就不对,小厮看了下家主,得到家主的点头后,才给灵石点了数。
“两千灵石,还差十九万八。”
另一小厮正要记上,噙雪捏住笔杆,墨汁滴落在账本上,一圈套着一圈,她挑眉笑道:“等你还上,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找你要一样东西,这亭雀侯就当换给你了。”
“什么?”
“她的命。”
话音刚落,炎玉脚下冒出一团火焰,将她整个人包裹其间,转眼之间,炎玉跟噙雪就消失在了几人面前。
赵晓峰脑袋发着懵,“什么意思!?秦老板要带师妹去哪儿?!”
常雨柔难以置信:“你姐姐要杀师妹?他们两个什么时候生了仇怨?”
观笙环顾一周,没找着那俩人影,狂奔出了店,开启神识去探附近大街小巷每个角落,同时传音给炎玉,“你现在在哪儿?”
炎玉被带到了一个古林里,潮湿气息裹挟着腐殖土的厚重与不知名野果的酸甜在林间翻涌升腾,盘根错节的树根如巨蟒盘踞,树皮上布满苔藓织就的绿毯,碗口粗的藤蔓肆意缠绕着参天大树。
炎玉的腰杆狠狠撞在树干上,通灵牌甩飞出去,观笙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因为一瞬间的缺氧,她脑袋发着昏,摔到地上滚了两圈才回观笙的传音,“我……”
“小丫头,“噙雪走来时一脚踩碎了通灵牌,“我会让你死得舒服一点。如果你听话的话。”
炎玉狼狈地站起身,沾在身上的树叶往下掉,一根藤蔓伸长缠住噙雪双脚,止住她不断靠近的步伐,“你要杀我?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吧?”
“正是因为初次见面,所以才让你选。”以前噙雪都是直接捏爆脑袋。
“噙雪,你不能杀我。”炎玉试图劝阻噙雪。
噙雪是魔族唯二的大乘期之一,若真跟她动起手来,炎玉必死无疑。
噙雪哼笑一声,“你知道我真名?他们竟连这都告诉你。”说着说着,语气骤冷,藤蔓瞬间化为灰烬,鹰爪般的五指直掐向炎玉咽喉。
噙雪擅长近战,绝对不能让她靠近!
炎玉单脚起跳,蹬向老藤,腐叶纷飞间借力倒飞而出,衣袂在潮湿的气流中猎猎作响。与此同时,无数绿叶被无形力量搅动,聚成翡翠龙卷扑向噙雪。
一阵烈焰燃起,万千绿叶在高温中蜷曲成灰,唯有一根枯枝穿透火幕,裹挟着暴雨的凌厉直指噙雪面门。
噙雪二指截住那树枝,过快的速度摩擦着她的手指,冒出一缕白烟。
噙雪看向自己的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炎玉那点微末修为,噙雪一开始都没放在心上,不得不承认,小丫头还是给了她一点惊喜的,面对远胜她的强者还能如此冷静,甚至生出了偷袭的胆子。
噙雪手指微屈,树枝碾成细粉。
炎玉抬眼看了下天色,夕阳西下,暮色渐浓,夜晚的古林危机四伏,她得马上出去,“你冷静,噙雪,你不能杀我,最起码得告诉我你要杀我的理由。”
噙雪:“理由?提线傀儡意识不到背后操控之人也是可怜。”
炎玉:“谁在操控我?”
噙雪并未回答,抬手一甩,四团火焰嗖地飞出,直追炎玉。
炎玉转身飞奔,拔出玄影仿剑,向后挥砍。
而以她现在的实力,全部剑气也只砍灭了噙雪随手扔出的一团火球。
炎玉头发被越来越近的火球烫得焦卷,抬手格挡,三颗赤珠飞出,生成三股水流与火焰对冲。
“通用符?他连这个都写给你了。”噙雪周身站满熊熊燃烧的火球,“我倒是要看看能保你到几时?”话音未落,火球悉数飞出。
炎玉腕上赤珠齐齐旋转,刹那间水幕暴涨成盾,将那滚烫的温度尽数挡在三尺之外。
炎玉转身又是一箭,“你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等我拿回力量,第一个拆了你的店!”枝叶在她的法力催动下接连爆射。
珠子只有一颗了。
观笙本意是保她一年平安的,可谁能想到,这才不到一个月就有大乘期大佬取她性命。
噙雪周身火焰环绕,视箭雨如无物一般,离炎玉越来越近。
噙雪掌心向上,头上发簪流光飞泻,眨眼间,手上已握紧一柄铁锤。
噙雪向上一抛,巨锤裹挟着开山之势擦着炎玉衣摆砸进地面,炸出的火浪将她半边衣袖烧成灰烬,“小丫头,我有意给你留个全尸,不要不识好歹。”
话音刚落,噙雪指尖已掐住炎玉脖颈,轻轻一扭,手中的脆弱生命脖子断了,紧接着瘫软的身体成了一截树枝,上面贴着明显是观笙字迹的符纸。
“替身傀儡。”噙雪笑了。
什么时候换的傀儡呢?真正的小丫头呼吸也仿若消失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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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连她都骗过了。
噙雪闭眼,以神识去探,不过须臾,便隔空看见了藏在某处大树后面的炎玉。
“找到你了,小、丫、头。”
噙雪声音幽幽,炎玉汗毛倒起,脊椎窜起一阵发麻的凉意,同时,她敏锐地感知到心海深处某样东西正徐徐展开。
虽然难以置信,炎玉还是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试着召出她曾经无比熟悉的东西。
炎玉额心泛起一阵光晕,描绘着海浪的卷轴悬浮空中。
真的有往生轴!
炎玉做出收拢的动作,平静海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气势汹涌的黑洞漩涡。
炎玉遁入其间,往生轴消失。
下一秒,“咔嚓——”
炎玉躲藏的那棵树应声而倒,起伏剧烈的断痕之上,哪里还有人影?
“人呢?”
噙雪忽而低低笑道:“被戏耍了呢。”
伴随着这道声音而来的是,以噙雪为中心的环状火焰向外辐射,蒸腾的热浪卷着雨雾直冲树冠,林中鸟兽四处逃散。
*
往生轴内景里,永无止境的海浪拍打着沙滩,来自四面八方的灵魂缓缓没入往生海,炎玉站在礁石上,听着那亘古不变的潮汐声,紧绷的脊背终于缓缓塌下。
往生轴竟然跟着她来到了这个时空。她一直将往生轴存放在灵魂深处。
往生轴能直通往生海。
而世间有不少人在寻找往生海,复活至亲至爱之人。
往生轴无疑是个巨大诱惑。
传说中往生海在很高很高的天上,万物死后,魂归往生,每一次下雨,都是往生海在给予新生命灵魂。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她突然想起师父的临别之言。
他说:“这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他用力地笑着,眼中有种看透一切的淡然,“生死有命,天地轮回,道之理也。”
“你一直做得很好,不要让任何人影响你,不要去往生海找我,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往生轴的存在。”
他在逝去前的最后一刻,也在语气严肃地叮嘱她:“驱逐一切靠近往生海的人。”
他好像还说了什么,炎玉没有听清。
思绪拉回到现在,炎玉并住食指与中指,在虚空之中写下宁玊的生辰八字,然后念道:“东境仙洲,元洲,洼里湖村,宁玊。”
至少先把宁玊捞出来,她的灵魂不该现在就入往生海,如果不是炎玉顶了宁玊,她本该还活在这个世上。
一枚凝着细碎鳞光的气泡缓缓从海面冒出,里面睡着条淡蓝小鱼,淡得几近透明,似乎马上就要与海水融为一体。
宁玊的灵魂已经被往生海洗涤得所剩无几了。到这种程度,日后回归大概率也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有可能成了傻子。
炎玉将宁玊的灵魂小鱼收入心海。
只能先把宁玊的灵魂温养起来,后面再想办法帮她恢复。
炎玉盘腿调息,面朝往生海,丝丝缕缕的灵流汇入她的周身窍穴……
*
遥远的天际翻出鱼肚白,初升的朝阳被灰蒙烟尘浸染,成了一颗黯淡的血色蛋黄,悬在焦黑的山脊线上。
“她人呢?”一柄银色弯刀横在噙雪脖颈上,刀身映着她英气逼人的面庞,以及观笙冷若冰霜的眉眼。
噙雪抱臂立在千米高空,俯瞰着吞天噬日的烈焰火海,“天亮了,你来晚了。”
“这场大火烧了足足五个时辰,她很难活下来。”
话音未落,观笙对着噙雪的脸打了一拳。
噙雪浑不在意,舌尖顶向一侧腮边,“观笙,不要执迷不悟。”
19. 暂更
观笙将亭雀侯丢给噙雪,“不要了。”
噙雪单手接住,没有说话。
附近乌云聚集过来,翻涌如墨,顷刻间便吞噬了半边天穹。
观笙掌心倏然绽开猩红光芒,一道裹挟着妖异血气的光柱冲天而起,带有他法力的雨水倾泻而下,滋滋声响中,肆虐火势渐渐被控制下来。
噙雪突然问道:“先知在九曜天宗?”
“不在。”观笙这回倒是知道防着噙雪,却不知道噙雪问这个的本意是在试探观笙现在对她的态度。
噙雪听到回答的那刻笑笑没有说话,取出亭雀侯塞到观笙怀里,“杀了你们养的一只小宠物,亭雀侯算是给你的补偿。”
“别太难过,弟弟。”噙雪刻意把最后的称呼咬得很重。
观笙抚上亭雀侯的刀身,陡一用力,亭雀侯锵一声断成两截。
“不需要。”观笙放手,断刀落入火海。
他冷冷警告道:“你要是敢透露给照月,休怪我翻脸无情。”
噙雪费尽心思打造的亭雀侯,观笙说折就折,意气行为惹来她的怒批:“她已经死了,折了亭雀侯又能挽回什么?你太年轻,太重情义,堂堂魔君,却过得比下属还要憋屈。”
观笙不愿与之争辩,飞身而下。
噙雪的声音继续从背后传来:“你总是活在理想,活在梦里,才这么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真以为凭着一腔热血就能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改变这个世界?”
“不知天高地厚。”
观笙没有理会,传音让跟他分头寻找炎玉踪迹的赵晓峰和常雨柔过来,裹挟着猩红血雾,冲进山火里……
*
炎玉那一坐便是一夜一天,借着往生海充沛的灵气,一举突破到了筑基。
保险起见,她先裂开一道小口观察外面的情况。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焦黑的树干,与沉默的墓碑一般无二,而顶上的翠绿却在诉说着它们曾经的勃勃生机。此时已是飞鸟归林的时间,炎玉耳边是各种婉转啼声,浓烟未散的焦土之下传来细微的骚动,密密麻麻的昆虫正忙着重建家园。
铅云低垂的天空仍在淅淅沥沥落着蕴含着强悍灵力的雨。
噙雪放火烧了山林,又有人来灭了。
炎玉又换了几个方向撕开空间裂缝,谨慎地看了半个时辰,确认噙雪已经走了,才完全踏出来。
炎玉踩过焦枯的枝叶,鼻间充盈着木炭的焦香,混合着残存的松脂香,她去刮最近的云杉表层,被火舌舔舐过的树皮簌簌剥落,露出下方暗红的树干。
转了一圈,发现除了她躲藏位置百余米范围内烧毁严重,其他地方的树倒还有得救。
“万物——”
“生——。”炎玉红唇轻启,睫毛轻颤着垂下时,周身绿光大作,绿色灵流拖着她悬浮半空,灵流分散流向山林各处,所过之处,焦黑表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嫩绿的新芽从枝桠间迸发,叶片舒展的沙沙声与虫鸣声交织成曲,仿若神迹降世。
恰好此时雨也停了,所有的火彻底熄灭,连火星子也哑了火,无色透明的丝线从四面八方向某个源头汇聚,残阳如熔金淌过林梢,虹桥悬天,霞光熠熠,炎玉指尖的最后一缕灵流也消散于透明。
她跌坐在焦土上,法力透支让唇色褪成浅粉。
果然现在就用万物生还是太勉强自己了。
她拦下一只路过的四不像,从储物袋拿出灵石,问:“你能带我走出山林吗?”
她跟外界失去了联系,在山林里不辨方向,天还马上就要黑了,难道她要瞪着眼睛,提防林间野兽过一宿吗?
四不像湿润的舌头卷过灵石,嚼了嚼,又吐了出来,呦呦叫声震落枝桠间的雨珠,在炎玉听来却是清晰的人言:“呸呸呸,不好吃,你是想去喝水的地方吗?”
“不是喝水的地方,没有这么多树……你等等——”
炎玉瞄到储物袋角落里的哨子,这么远,陆贰能听到吗?虽是这么想,炎玉还是憋气吹出了好长的哨声,惊得附近鸟兽簌簌逃窜。
炎玉既试着联系陆贰,又没放弃让原住民带她出去,继续跟四不像道:“跟你生活的地方不一样,那里有好多跟我一样,”炎玉照着自己比划,“两条腿,站着走路,的人。”
四不像扬起它高傲的头颅:“我知道在哪儿!我带你去!”
四不像四腿屈折,头低下来,示意炎玉坐在自己身上。
炎玉法力耗尽,本就在强撑,见这小鹿如此温驯体贴,心中忽然漫上一阵暖意。她抬手抚过四不像脖颈间蓬松的鬃毛,随即深吸一口气,跨上兽背,任由自己的重量沉陷进那片厚实的皮毛里。
四不像带着炎玉在林间穿行,炎玉举着玄影,让它发光为自己照明,沿路的野兽倒是只敢尾随不敢靠近,却是吸引来了不少飞蛾扑火的昆虫,甚至她的脸被不知名虫子咬出了一块一块的红疙瘩。
炎玉烦躁地挥剑驱赶毒虫,不禁怀疑道:“你真知道吗?我怎么觉得我们一直在打转转?”
四不像回首,用头上的犄角顶了顶炎玉下巴,“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
炎玉:“……”
炎玉:“这话你已经说了十七遍。哦不,现在是第十八遍了。”
四不像讪讪地问:“人,你要不要留在这里?”
炎玉怒道:“你果然没想带我出去!”
“折玉。”熟悉的声音响起,清透清冽如冰击玉磬。
炎玉回首,只见两匹生着雪色羽翼、头上长有一根尖角的天马正踏着月色而来,后面拉着一架古色古香的马车,车顶四角悬挂精美宫灯。斐厌清长身玉立,一手按着月白车帘,摇曳的暖黄色光晕勾勒出他优越的眉骨。
坐在马车里的陆贰探出脑袋呼喊道:“宁姑娘!”
终于盼来救兵的炎玉大幅度招手,热情回应。
“有人来接我了。”炎玉用刚恢复的一点法力为四不像结出一道护体结界,俯下身道:“你回去吧,小鹿,辛苦你了。”
四不像甩了甩毛茸茸的脑袋,琥珀色的眼瞳泛起水光,“人,你要回去了吗?”
炎玉点点头,只见那身形庞大的家伙忽然耷拉下耳朵,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衣袖,嘴里嘟囔了一句“好吧好吧,我真的能带你出去的,只是林子太大了”,便低下身子让炎玉下去。
炎玉目送四不像宽厚的背影没入阴影,循着来时的路径渐行渐远,直到那团灰褐毛色彻底与浓稠的黑暗融为一体。
马车一落地,陆贰就冲出来,肩上挂着药箱,她一见着炎玉就心疼不已,为炎玉在被叮咬的地方涂抹药膏,“宁姑娘,你怎么跑这里来了?知道是被什么咬了吗?有毒吗?”
炎玉摊手,光洁如羊脂玉的手也是一个一个的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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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了,反正走着走着就这样了。应该没毒吧?我不会被毒死吧?”炎玉被问起才开始担忧这件事,虽然她拿出十二分的警戒心,包括但不限于斩杀五条毒蛇,喝退一头黑熊,却还是被无处不在的小东西咬了。
陆贰摇摇头,诚恳道:“不好说。”
炎玉慌了,“啊?”
“别怕。”斐厌清手抚上炎玉颈后,一下一下地轻拍,如哄孩童一般。
不知是炎玉的错觉还是斐厌清掌心太热,炎玉感觉斐厌清触碰到的那个部位淌过一阵灼热。
“只要我不死,你就不会死。”斐厌清道。
衣服掩盖下,凤凰图腾若隐若现。
二十多天过去,当初仅仅只是一片羽毛的印记已经长成凤凰翱于九天的姿态了。
炎玉却没把那话当回事,斜眼瞧他,“说得我们命运相连了似的。”
紧接着道:“我跟一起出来的人走散了,迷路了。北原跟东境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吧?陆姐姐这么远都能听到哨声?”再怎么样,也是他们魔族内部的事,更何况噙雪还是她的下属,虽然这个下属不听话。
陆贰:“宁姑娘说笑了,那哨子取自我的肋骨,与我灵魂共振,只要哨响,我就能听见。”
斐厌清目光定定地看着炎玉,“你身上法力所剩无几,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没有,这里遭了山火,我把法力分给了这里的树,好让它们快点恢复过来,这里的生灵也不至于流离失所。”
“自会有镇守此地的神官帮助恢复。”斐厌清忽然叹气道:“诶,算了……你一向如此。”
“师父,我的通灵牌掉了,我想借用你的跟师兄他们报个信儿,可以吗?”
斐厌清解下通灵牌,并趁机问出了他很早就想问的问题,“你跟谁一起出来的?哪个师兄?我认识?”
炎玉含糊应道:“你问那么多干嘛?”其他人不知道,但斐厌清的通灵牌肯定能联系到言述,炎玉在斐厌清的通灵牌上面翻找起言述。
斐厌清闭嘴了一会儿,又问:“你手里的剑哪来的?”
“买的。”虽然没给钱。“对了,这还你。”炎玉将那极品灵石抛回给斐厌清。
“言述,是我,跟观笙说一下,我没事了,先回宗门了。”
斐厌清:“你怎么要买这把?”
炎玉心思都在言述那边,顺嘴道:“有眼缘吧。”
斐厌清心满意足。
言述传音回:“已经回去了?在斐厌清身边?”
“不,我在……”炎玉说不出这是什么地方,“一个山林。”
言述:“你等等,我们可能在同一片,放出标记,我们过来跟你汇合。”
炎玉:“我们?你也在?”
言述:“嗯,还有观笙和晓峰。”
言述突然想到什么,问:“只有你跟斐厌清吗?”
炎玉:“还有栖梧宫的鹤童。怎么突然问这个?”
言述:“我们不是要杀斐厌清吗?”
炎玉脑内空白一片。
言述接着道:“机会来了。”
炎玉的手倏然泻了力,通灵牌从她手上滑落。
斐厌清手急眼快接住,问:“怎么了?”却在目光触及到通灵牌显示出的虚拟人像的刹那沉了脸,吃味道:
“你的师兄是言述?”
20. 喝茶
“师兄是言长老弟子,让言长老作中间人传话给师兄,有问题?”炎玉睫毛上下扫动,故作声势地掩盖自己内心的不安。
人家好歹也是来接自己的,这会儿要杀他?我还真是……忘恩负义?
斐厌清哼哼唧唧道:“你跟言长老倒是亲厚。”
我怎么能这么说自己?顶多是心狠手辣。
想明白后,炎玉拿出一贯公事公办的语气道:“他们也在这片山林,我们放出标记,让他们跟我们汇合吧。”
斐厌清掌心向上,一枚晶莹剔透的霜花令冉冉升空,周围飞舞着细密的雪点,在夜空中发出冷冽的光。
此间山林只有林没有山,名唤绿(lu)庭,边界线靠着包括桑海在内的一十六城,地势平坦,幅员辽阔。
绿庭的另一端,言述将大致情况秘密告知了观笙,刚有起身的动作,赵晓峰连忙去扶,言述睨他一眼,拂开了。师徒三人朝着霜花令的方向前进,却在与之距离约莫二十公里的地方出了状况。
“我头好疼。”言述作出扶额动作,歪倒在了赵晓峰身上。
“师父!师父!”赵晓峰搀扶言述,御剑而下,延长的树根跟树干组成了天然的椅子让言述坐着。
赵晓峰抬头看那霜花令,估摸着汇合还得有一会儿,琢磨道:“斐长老既然在师妹身边,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了。我们晚会儿倒也无妨。”
观笙心领神会,“照顾好师父,师弟先去前方探探路。”
赵晓峰下意识道:“还是……”
言述及时打断,情真意切道:“关跃没你体贴,我离不开你啊,晓峰……”
赵晓峰无法,只好让观笙一人前去。
观笙背对着赵晓峰,饕餮面具无声无形滑落下来,随着他越走越远的步伐,乌黑的头发渐渐褪成鲜艳的红色,银色弯刀稳稳握于掌心,寒芒流转间,天上的月亮被血雾笼罩。
“诶,斐厌清。”时间每过去一秒,炎玉内心就越发煎熬。
“有事?”斐厌清看出炎玉心底藏了事,她这人虽然好懂,却又是个犟种,不愿说的话那是半个字也不会透露。
炎玉张了张嘴,转口道:“我有点喘不上来气,我想找个地方吹吹风。”她拽着斐厌清的手臂,带他随便往哪个方向走。
哪里都好,快走就是,反正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现在连归虚都未踏入的斐厌清不得被破虚境的观笙打得很惨?
心烦意乱间,炎玉耳畔突然响起常雨柔的声音,“宁师妹?宁师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炎玉抬眼,“师姐?”看到常雨柔的那一瞬间她心底的石头落下,竟然有那么一点庆幸。
“斐长老,”常雨柔走向炎玉,先跟斐厌清打了招呼,然后将炎玉从里到外瞧了个遍,确认她没事,才道:“天黑了,我是要去跟师兄他们汇合的,我们三个在这里找你找了一天都没找到,这会儿却意外碰到了。”
赵晓峰他们完全忘了常雨柔还要过去,幸好常雨柔也看到了空中的霜花令,便选了个顺道的路过来瞧了瞧。
炎玉:“师兄他们待会儿也会过来。”
正这样说着,观笙就已经到了,笑道:“师姐师妹,我来了。”
他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收了刀,在见到常雨柔的刹那。
“计划有变,杀不了了,直接过来吧。”观笙传音道。
斐厌清看向来人,眼底掀起了一阵波澜。
果然重来一回,炎玉还是会跟这些熟人产生交际,不论是言述还是常雨柔,又或者是这位“关师兄”。
炎玉与她的“关师兄”一向要好,甚至在最后一刻,也一直是这位“关师兄”陪伴在侧。
说不嫉妒是假的,却又在心底感谢这位“关师兄”,若不是有他护着,上辈子的弟子炎玉怕是都出不了九曜天宗的大门。
观笙朝斐厌清行了个礼,笑眯眯道:“斐长老。”
斐厌清垂下眼睫,点了点头。
一旁的陆贰倒有些意外,往常少主对这些礼从不回应,哪怕是对着师父姜治也甚为敷衍,最近更是较之以往还多了份目空一切。
陆贰不由得也多看了两眼观笙,颔首道:“栖梧宫医者。”
观笙嘴甜叫道:“姐姐好。”
“御天马,驾香车,斐师侄好大的排场。”白光法阵中,言述和赵晓峰迈步而出。
斐厌清:“师叔竟也在此,真是巧了。”
言述走向炎玉,道:“不巧,我是特意来寻折玉的,听闻折玉失踪,我这个当师叔公的甚是忧心,那是一刻也不曾停歇就传送过来了。”
闻言,炎玉大为感动,泪眼汪汪地看着言述。
远程传送法阵不比近程传送阵,不仅极耗修士法力,还耗心神,若非十万火急的大事,没有人会去开远程传送,一旦传送过程被打断,传送者极易被时空吞噬,那可就是直接消失世间了。
难怪言述现在看起来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竟是因为她,不愧是亲师父。
斐厌清却是听出了另一层意思,这话是在说他这个当师父的还不如言述这个师叔公。
斐厌清手抚上炎玉下颌骨,把她的头掰过来,让视线从言述身上移开,“抱歉,我不知道你走丢了。”
因着命契相连的缘故,他能明显感受到炎玉的丹田在这短短的一天之内愈发空旷了,此次“失踪”,显然是掉入某个秘境了,不过炎玉不愿主动相告,他就更不会了。
命契命契,缔约方可将寿命、修为反哺给被缔约方,相对应地,被缔约方的身体状况与修为亦会为缔约方所洞悉掌握。
“走丢?”赵晓峰诧异道,炎玉紧急上前撞开赵晓峰,哈哈笑道:“第一次出远门没有经验。”
常雨柔虽疑惑,但见当事人都那么说了,没有戳穿,只是猜想可能是怕师父担忧。
斐厌清怪道:“师叔来之前怎么不与我这个当师父的说一声。”
“事态紧急,师叔未作他想,过来时还体力不济,昏睡过去了,实在是没来得及告知师侄,这才将将醒来,好在也是找到折玉了。”言述的回答表面上堪称天衣无缝。
炎玉听到言述身体抱恙,心神大动,手攀上言述肘腕,“师、师叔公你……”
“我没事。”言述笑道,反过来按着炎玉的手。
赵晓峰插嘴道:“师父就是累了,要多休息,师妹无需过分忧虑。”
师父的身体总是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剑御着御着突然头疼,转头又精神抖擞,大手一挥带着他开了传送法阵过来,好在这么多年他都习惯了。
“那师叔可得注意身体了。”斐厌清垂眸睨着两人相覆的手,这场面,谁看了不得夸赞一句师徒情深?如果不是他这个真师父在一旁冷眼看着就更好了。
斐厌清揽过炎玉,将她往马车里带,“人到齐了,该回去了吧?”
言述眯着眼睛,思索斐厌清那三番五次的反常举动,他一跟炎玉接触得亲密一点,斐厌清就会对他流露出若有若无的敌意。
难道?斐厌清收炎玉为徒是因为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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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这怎么能行?大胆!
言述悠悠道:“听霜,你那地方还挺大的,不介意把我们一道带回去吧?”
斐厌清回眸,见炎玉手还朝向言述,没收回来,几乎从齿缝里挤出了三个字——
“不、介意。”
马车内,三位女子坐在一边,两位男子坐在另一边,中间坐着斐厌清跟言述,斐厌清支着头,歪向炎玉那边,车内一时静寂无言。
常雨柔一直望向窗外,看着那两匹天马,感受着暖风拂面,出神地想,真好看啊,比她之前见过的飞马都要好看呢,斐长老是白玉京的公子,想必出行坐骑更是珍稀难得。
微微一直想要飞马呢。
常雨柔眼里突然流过一丝悲伤,大概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送给微微了。
“常姑娘喜欢这天马吗?”陆贰问道。
常雨柔缓缓“嗯”了一声,“天马跟飞马有什么不同吗?”
“从外观上看呢,天马额生尖角,恰似琼枝缀雪,飞马则无此特征;脚程上呢,天马也要比飞马快上许多,拿这次来说,我们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回九曜天。”
炎玉他们御剑来时可花了快一天的时间,早上从九曜天出发,入夜了才到宁安城。
陆贰接着道:“仙宫也只有四只天马成年了,两只在少主这里,还有两只则是给了少城主。常姑娘若是感兴趣,有机会去白玉京游玩啊,我们白玉京还有很多奇珍异兽,不会让你后悔去过一趟的。”
常雨柔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好啊,有机会一定去。”
赵晓峰暗中看了炎玉好几眼,最后终于忍不住,自以为关心道:“师妹脸上怎么又黄又红的?”
红的是包,黄的是没有被完全吸收的药膏。
闻言,炎玉拿袖子挡了挡脸,侧头问两位姑娘,“我现在样子很丑吗?”
赵晓峰立刻收到了除他自己外,车内所有人的眼神刀,他即知失言,发出了他微弱的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常雨柔更是怒瞪一眼赵晓峰,然后睁眼说起瞎话来,用尽她想到的一切貌美词,把炎玉夸得天花乱坠,“没有,绝对没有,宁师妹还是像以前一样,闭月羞花,如花似玉,山河也为之倾倒……”
炎玉一听那客套话就心凉了半截,恹恹地。
陆贰作为医者,是个实诚人,宽慰道:“过几日便消了,当前……你且忍忍。”
常雨柔抓过炎玉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十分真诚地道:“没有骗你,师妹,你要信我。”
却因为眼睛太大太亮,让本来有意躲避镜子的炎玉照见了自己脸上这边一个包那边一个包的丑模样。
炎玉喉间涌上一口老血,她再也没有拿开她的袖子,无论赵晓峰怎么认错,怎么哄。
炎玉现在就像一只生气的猫儿,斐厌清眼珠落向她,嘴角弯起一丝弧度。
言述本来还在感慨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却在瞥见斐厌清那欲掩还露的眼神的那刻,额角不由得几次跳动。几番看下来后,确认对方目光的焦点十有八九是炎玉。
“听霜啊。”言述唤了一声,于半空中一拂,一套茶具凭空浮现。
一只土色茶杯轻巧地飞到斐厌清跟前,悬浮半空的茶壶随之缓缓倾倒,绿色茶汤注入杯中。
言述抬手作了个请的姿势,不容拒绝道:“喝茶。”
言述灌了斐厌清一路的茶。
观笙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表情阴郁地看着炎玉。
说到底,炎玉有此一劫他得占很大头的原因。
21. 幻境
四不像回到栖息地后,望见林子深处有个身影正盘腿静坐,悬于半空。金色灵流自那人周身四散,如银河倾泻。
金色抚过四不像头顶,如一双温暖的大手,那些被大火灼烧的恐惧与不安,如晨雾般缓缓消散。那股温柔如此熟悉,恍若回到了母亲温暖的怀抱。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四不像刚一靠近,便听见母亲关切的声音。
它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那神秘的身影,却被一道无形屏障猛地弹开。
母亲喝道:“别过去!”
“那个人是谁?今天来了好多人啊。”
“那是神女大人,她在抚慰逝者,赐福生者。”
“原来那就是神女!”四不像兴奋地叫嚷起来,“我今天也碰见神女了,她还骑了我呢!”
小孩子都爱胡说八道,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母亲柔声道,“小宝,好好修炼,将来才有机会去神女大人身边。还有,”母亲头抵在小四不像后腿膝弯上,将它往前推,“你该睡了。”
*
唯有床前一盏灯燃着,暖黄光晕中的身形瘦削单薄。银镜里,言述五指插在发间,将所有的头发尽数往后拢,他取下头巾搁在台前,里面的一线疤痕露出,糊着一滩血迹,头巾也蒙上了污血,疤痕周围渐渐显现两条银白渐染金辉的曲线,勾勒出竖着的眼廓形状,瞬息之间,那道额间印记真的睁开了眼,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眼白位置裂出无数条细小血丝。
冰凉的药水滴入第三只眼后,言述换了一条干净头巾重新绑上,第三只眼在黑暗中闭合,再次陷入沉睡,额间印记也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又只剩下一条疤痕。
言述其实比观笙还要早上四个时辰到绿庭。
“噙雪要杀宁玊!”观笙穿梭在大街小巷,长话短说跟言述传音道。
言述:“你说什么?”
“现在不知道把她带到哪儿去了,也联系不上她,先知……”
“先找。”言述沉声道。
“各位,我有点事,要去处理一下。”阵修长老研讨会议正酣时,言述忽然推开木椅起身,主位上的长老刚有点头的意思,言述就已经大踏步离开了。
言述回到天玑阁,龟甲断生死,星图判方位。
两个时辰后,言述终于测算到了炎玉位置,远程传送降落绿庭。烈焰冲天,浓烟滚滚,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噼啪作响的树枝裹着火星当头砸落,言述闪身躲过,在周身结出护体屏障,呼喊道:“折玉!折玉!”
环顾四周未见炎玉身影,耳边也没传来炎玉的任何回音。
难道出错了?
言述没找到炎玉,却是看到了隔岸观火的噙雪。
言述垂眸轻喟,抬手结出蕴含着无上威力的法阵,法阵被打入地底,白色光脉无限扩大到所有腾跃火舌的角落,不过片刻,寂灭真火哑停。与此同时,他指尖溢出的无色透明灵流分散各方,一场幻术无形施展,所有凝望绿庭的外来者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拉入了这场幻境之中,大量法力从他的四肢百骸瞬间抽离。
夜色如墨浸透山林,昼伏夜出的妖兽都进入了活跃时间,言述御剑而去,在附近仔细搜寻炎玉的踪迹。
半天无果后,言述垂首立在天穹之下,伸出二指,犹疑片刻后,缓缓点上了头巾。
只能用它了吗……
言述笑得又苦又涩,夜风吹拂着他的衣摆,空荡荡的衣袖鼓成半透明的弧,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卷入这苍茫夜色。
他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把扯下头巾,第三只眼开,耀眼白光充斥其间,眼周瞬间流出鲜血,如冲破樊笼的蚯蚓一般。
言述在心底默念,炎玉闭眼打坐的身影显现在他眼前,地点在……
他最初的位置。
竟是这样么?
言述俯身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洒溅在下方草叶,腥甜的气味引来野兽的窥探。
她就在那里,不知是误入了哪个神秘空间,还是噙雪把她关在那里,让他看不见她,不过好在是没有性命之忧。
言述视线模糊起来,抖着手重新绑好头巾,额间疤痕在与头巾接触的刹那传来灼骨般的剧痛,像有烧红的铁钎在反复碾轧,因为意识已经昏沉起来,他其实都没感觉到有多痛了,他晃了一下脑袋,踉踉跄跄地要走回原来的地方,却是没走多远就扑通倒在了落叶上。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刹那,林深处骤然亮起一圈森绿的光点——
十几二十双狼眼在树影间浮动,绿色眸光正贪婪地锁定他颤抖的脊背,却又因为害怕猎物明显外露的高深修为,只敢静静等待时机。
“保护我。”
在意识完全涣散前,黑曜石一般的瞳孔锁成一线,命令道。
狼群绿莹莹的目光一阵恍惚,随即又恢复了原状。下一刻,头狼低嚎一声,整群巨狼竟齐刷刷转身,獠牙对着密林深处,缩成小圈将言述团团围住。
……
观笙入林后,自然是也没有找到炎玉,却是找到了言述。
傍晚时分,残阳将天穹染作锈红色,林隙间漫起的暮霭已裹着血腥气。
“——吼!”黑熊精发出震天嘶吼,枯枝上的血珠簌簌坠落。
狼群皆负了伤,撕裂的狼毛间渗着黑血,却仍弓着脊背严丝合缝地护着中间的人。
观笙愣怔地看着狼群中央的人,一刀贯穿黑熊,温热的血溅上他白色的衣摆。
狼群却是也把观笙当成了敌人,呲牙发出“呜呜”威胁的低吼。
观笙释放威压,周身血雾环绕,狰狞的鬼影冲开一条路来,“念你们是在保护他,我不伤你们,速速退去。”
狼群耷拉着尾巴,耳朵向后飞,俨然一副害怕模样。
观笙一步步走近,狼群一步步后退。
言述身上盖着一片巨大叶子,是狼群为他咬来盖在身上挡雨的,观笙撑起一道避雨屏障,将言述半扶起,为他输送法力,“醒醒。”
半炷香后,言述转醒,观笙下的那场雨将幻境里的火也灭得差不多了。
观笙去顶上摘了绿叶来为言述铺出干净的座位,见言述状态好转,才克制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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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在这里?”
言述抬眼望了下天,放出神识去探,见噙雪已经不在,道:“算到折玉在这里。本来以为很快就能找到她。”
他虚空一握,笼罩在整个绿庭的幻境崩碎,焦黑的树干、烧糊的尸体、被厚厚的草木灰覆盖的土地如退潮般倒卷而去,绿庭显露出它如今真正的模样,虽受了火灾,却依旧焕发着勃勃生机。
观笙喃喃道:“假的……”
“噙雪在,不想跟她正面起冲突。”言述起身,拍拍身上的灰,理了理发冠,“折玉掉到某个福地去了。”
“你早就知道宁玊在这?”观笙挥散了那场雨,目光如炬,紧盯着言述,语气几乎是在质问。
不等言述回答,观笙接着道:“也是,你是先知啊,通过去,晓未来,只要你想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事能逃过先知的法眼呢?”
短暂的沉默后,观笙笃定道:“你不信我。”
“窥探命运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言述抚上少年的肩膀,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战栗,“我也是为你好。”
“烂命一条,我不怕代价,”观笙肩膀一抖,甩开了,眼底是近乎偏执的执拗,“妄生业障也好,因果报应也罢,也该由我自己担着,你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总不能只给你干活,却连缘由不配知晓吧?我什么都跟你说,你却总是自己行动,这不公平。”
“世上本就没有公平可言,”言述越过翠影,望向远方溪边饮水的成群牛羊,道:“噙雪一把大火,多少生灵无辜受累,修真界从来都是强者落棋,弱者为子,你还能讲出别的道理吗?”
继续争辩不是个明智之举,言述选择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们先去找折玉。”
两人来到炎玉消失的位置。
言述抬头凝望漫天星河,一番卜算后道:“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观笙:“那会在哪儿?”
言述:“先把其他人召集过来,她一时半会儿还走不出绿庭。”
观笙:“行。”
*
炎玉一大早就去问斐厌清哪里有陶土,可惜栖梧宫里没人知道,她转而去问言述,言述倒是对九曜天各处都熟悉得很,她很快就挖到了自己想要的土,她将土敲碎成粉,捏出灵猫形状的面具,然后就放在屋外风干了。
这倒不是因为她脸上长包要带面具遮遮,而是先前她守往生海也是戴着一个这样式儿的灵猫面具,毕竟每几年往生海总会来那么一两个妄图倒行逆施的,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被人家认出来就是纯给自己找麻烦了。
不过她还是相当介意自己满脸是包的模样,现在都戴帏帽出门,倒是在他人心中落了个几日不见,炎玉变清冷了的印象,炎玉对此含糊应下,并端起了高冷。
晚间,一只巨鹿闯进十里莲漪,角上还挂着一块通灵牌,
炎玉一见即知是来给她送新的通灵牌来了,她取下,正检查着,斐厌清突然出现在门框边上。
“送你的。”斐厌清在炎玉疑惑的目光中抬了抬下颌,指到某个方向,道:“鹿。”
22. 灵须界
炎玉一大早就去问斐厌清哪里有陶土,可惜栖梧宫里没人知道,她转而去问言述,言述倒是对九曜天各处都熟悉得很,她很快就挖到了自己想要的土。她将土敲碎成粉,捏出灵猫形状的面具,然后就放在屋外风干了。等过几天上完色,再拿去烧制,降温开窑等待温度冷却下来,一个半遮面的灵猫陶瓷面具就做好了。
她做这个倒不是因为她脸上长包要带面具遮遮,而是先前她镇守往生海也是戴着一个这样式儿的灵猫面具。
她在往生海各方面都能有所增益,其他硬闯的人反而会受到天道法则的压制,并且修为越高,压制越大。换句话说,没有人能在往生海打败炎玉。
而那些妄图倒行逆施的都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干这种吃力不讨好、与整个修真界为敌的事在外面被人家认出来就是纯给自己找麻烦了,故而一个遮掩真容的面具是非常有必要的。
不过她还是相当介意自己满脸是包的模样,现在都戴帏帽出门,采土的时候碰到几位同窗,问起怎么戴起这个来了,炎玉含糊回应,并端起了高冷。
距离进入三千界左右不过五六日的光景,也是时候提一下在新进榜上的位次了,炎玉先挑了排名六十六的试试水。通灵牌的光包裹住炎玉,人尚在十里莲漪,意识却随与本体分毫不差的幻影形态进入了灵须界,幻影炎玉出现在灵须界的擂台上,等了约莫一炷香后,一个身着明黄圆领袍的青年踏光而出,腰间悬着的玉佩刻着大罗剑宗的葫芦标识。
炎玉朝对方拱手,“九曜天宗,宁玊。”
“大罗剑宗,郭铭宇。”对方还礼的话音未落,便有一道剑光已至炎玉跟前。
炎玉足尖轻点,身形如柳絮般斜飘避开。郭铭宇境界已到筑基中后期,剑势大开大合,霸道无比,一时将炎玉逼得连连后退。
炎玉自知修为矮他一截,对拼肯定是拼不过的,剑尖始终悬在郭铭宇手腕三寸处,看似游移不定,实则每一次变招都恰好卡在对方剑势的破绽上。
郭铭宇见炎玉那如春风拂面一般的柔和剑气,轻蔑笑道:“扇风呢,一点伤害也没有,光好看了,你们女人哪能学得明白剑?畏手畏脚,不得章法。”
就在炎玉即将掉下擂台,郭铭宇以为胜券在握时,局势陡然发生转变,炎玉掣出玄影,使出惊鸿九式,玄影的巨剑虚影当空而落,散落在擂台四周的剑气如归巢之鸟,疯狂聚向郭铭宇这个“巢穴”。
郭铭宇在密不透风的剑光中一动不动,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此时玄影距他头顶不过半尺。
“你输了。”炎玉召回玄影,略施一礼,“告辞。”
话音刚落,背后突然传来破空声。炎玉耳廓微动,捕捉到有什么尖锐东西正袭向她,炎玉自袖中飞出三枚柳叶镖,“叮叮叮”三声脆响,将暗器尽数挡落在地。
她旋身回望,只见擂台的一根玉柱顶端立着一人,明黄圆领袍、葫芦玉佩,竟与对面的郭铭宇长得一模一样。
“呵,被躲过了呢。”玉柱上的郭铭宇四指仍夹着小剑,语气里满是戏谑。
与此同时,对面的“郭铭宇”周身突然冒起白雾。炎玉眼神一凛,骤停的数道剑气毫不犹豫落下,玄光自“郭铭宇”四肢百骸迸开,布料撕裂声响起,云雾散去,地上倒着个巴掌大的傀儡娃娃,娃娃身上穿着缩小版的明黄圆领袍,须臾之间,傀儡娃娃已散作飞灰。
炎玉持剑而立,“郭道友倒是谨慎,竟还藏着真身。”这回炎玉没有给他先动手的机会,开口时便已先发制人,一剑削断玉柱。
郭铭宇飞身而下,玄黑与暗紫交织成绞杀的漩涡,擂台上空剑气纵横,郭铭宇用傀儡娃娃探得了炎玉的进攻方式,这回往往炎玉的剑气还未凝成形,他就一概碾散了。郭铭宇攻势愈发刚猛,暗紫色真气如潮水般漫卷。
炎玉身上很快就见了伤,白衣染上朵朵血花,她却不慌不忙,不论对方出剑角度如何刁钻苛刻,玄影始终游弋在攻击边缘,如春风化雨般消解郭铭宇的霸道剑势。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二人法力与精神皆消耗极大。郭铭宇的剑不再如先前那般紫光熠熠,愈发暗淡无光。
郭铭宇喘着粗气,胸膛起伏剧烈。
他并不适合打持久战,这个女人明明只是筑基初期的修为,对战经验却老道得像是历经了上百场生死对决,半点不像初出茅庐之辈,他得速战速决。
想到此处,郭铭宇突然爆喝一声,周身气势暴涨,暗紫色真气如潮水般疯狂汇聚,在掌心凝成一道巨大的气刃。他怒吼着将气刃挥出,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刺耳尖啸。
炎玉举剑格挡,巨大的冲击力将她震得连连后退,鲜血不断自嘴角溢出,险之又险地停在了擂台边缘。就在她身形不稳,看似要跌落擂台的刹那,郭铭宇眼中闪过狂喜,毫不犹豫地乘胜追击。
炎玉瞳孔里倒映着不断放大的郭铭宇,弯唇一笑,右脚重重一跺,移形换影法阵瞬间触发,炎玉原地消失。
郭铭宇暗叫不妙,紧急撤回攻势,头顶却是传来一声冷呵,紧接着背后就涌起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冲力。
“咚”一声巨响,郭铭宇摔下了擂台。
新进榜上,“郭铭宇”三字降下一位,宁玊一路上移至数字六十六的右侧。
“抱歉,郭道友,还是我赢了。”炎玉足尖落地,垂视着面如菜色的郭铭宇。
郭铭宇看着嘴角还在不断渗血的炎玉,猛砸地面一拳,愤恨道:“尽使些阴损招数,剑之不剑,你算什么剑修!”
炎玉指腹轻轻一抵剑柄,玄影入鞘,淡声道:“比不得郭道友‘光明磊落’。”
十里莲漪的炎玉意识回拢,睁开眼来,皮肉绽开的疼痛让她抱着自己歪倒在榻上。
灵须界受的伤虽然不会带到现实中来,疼痛之感却真实得不减分毫,数息过后,灵须界的影响才完全消退。
忽然腹上传来一团柔软,定睛一看,竟是一头通体莹白的巨鹿头抵着她,皮毛下流淌着淡淡蓝光,苍劲的角上还挂着一块通灵牌。
炎玉一见即知是来给她送新的通灵牌来了,她取下,检查着新牌有无差错。
“送你的。”斐厌清突然出现在门框边上,并在炎玉疑惑的目光中抬了抬下颌,指到某个方向,道:“鹿。”
炎玉下了榻,绕着鹿转圈,抚着下巴揣测这鹿有什么猫腻,斐厌清居心何在,她上手摸了两下,鹿温顺地低下头来。
炎玉手搭上巨鹿的背,问:“为什么送我这个?”
斐厌清脑内浮现出昨日之景,无边暗夜里,萤火虫环绕在侧,少女持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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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鹿,自林深处缓缓走来。
那簇微弱的光,远比朝阳耀眼。
“……好看吧。”斐厌清喉结上下滚动,眼睛瞟向天边,良久,提议道:“坐上去试试。”
炎玉抬腿,斐厌清上前扶着,托住她的腰,炎玉肩膀向前倾斜,发丝垂在斐厌清的肩头,斐厌清闻着那若有似无的菡萏花香,下意识地拢紧了。
“你是不想让我上去吗?”炎玉垂眸,目光落在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上,眉尖微蹙,“斐厌清,松手,我上得去。”
斐厌清悻然收回了手,指尖还残留着那柔软的触感。
鹿载着炎玉去到屋外,唰地展开一双翅膀,炎玉抚上那翅膀,喜道:“还有翅膀?”
鹿在栖梧宫上空盘旋了几圈,炎玉忽然想到去太虚峰。
“你去哪儿?”斐厌清看着炎玉在他的视线里越来越远,问道。
“——随便转转,——你先回去吧。”炎玉回首,招手引来帏帽,呼喊道。
到了天玑阁外面,炎玉将坐骑收到储物袋里,她一入门,便见言述正对着棋盘落子,黑白棋子在他指间交替,观笙离得老远,单脚踩着殿内的柱子,双臂环抱在胸前,双眸瞪向言述的方向。
“你们吵架了?”炎玉坐上榻的另一侧,拿过黑棋碗,陪言述下起来。
言述吃下黑子,只道:“你不有话要跟折玉说吗?”
观笙见言述这般若无其事,便是不愿再谈及,倒显得他像小孩子般无理取闹,观笙心中不悦,双手垂下来,故意大声“哼”了一声,才转而看向炎玉,道:“是我没保护好你。”
“没事,也不算没有收获。”炎玉空出一只手来召出玄影,“借你用用,三天后还我。”
“谢了。”观笙接过玄影,拿过通灵牌一观,新进榜虚空投影,各弟子的名字仍在不停交错着上上下下,“关跃”在底端,左侧仍是一条横杠,目光一路向上寻找“宁玊”二字,半晌终于找到了,问:“你六十六了?”
“嗯,跟剑宗的弟子打了一场。”炎玉落子的手顿了顿,似在回想,摇摇头道:“赢得不太容易。”
这才六十多就这么艰难了,那前四十九不得更……?虽然有尚对玄影生疏的因素在,但前面跟她的修为差距只会越来越大,虽说宁玊之前从未修炼过,能在短短两个月内筑基已是不错,但跟那些打小修炼、有家族资源倾斜的修士相比,她的成长速度还是太慢了。
言述似是看出炎玉的头疼,及时出言道:“许多实力不俗的弟子这会儿还在观望,按以往来说,现在的五十至一百鱼龙混杂,藏着不少故意压排名的好手,都等着最后三天赶榜呢。”
观笙掂了掂玄影,对炎玉道:“用不了三天,等下就还你。”
炎玉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就见观笙指尖在榜单上一点,径直挑了排名十七的人作对手,他寻了张椅子坐着,双手交叠握在小腹上,玄影横在腿间,眼睛渐渐阖上。
炎玉看了眼观笙静坐的侧影,目光又落回棋盘,落下一子截断言述的棋路,“有件事我始终想不通。”声音轻得像落雪,“噙雪说我是提线的傀儡,你有什么想法吗?师叔公?”
言述没有立即回答,拈着白子的手悬在半空,沉默片刻,反问:“你觉得自己是吗?”
23. 妄语
“我不是在质问,”炎玉望着眼前人苍白的脸,喉间哽了哽,睫毛簌簌颤动,“你死得太突然了,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懂,就稀里糊涂地挑了九魔君,秋溟跟照月他们一直对我心存不满,我……”
“我还能活几年?”言述面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手上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落子。
炎玉愣怔片刻,定定低看着言述,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会让你死的。”
“你不会死的。”炎玉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郑重得像是在做某种承诺。
“尊上,你快输了。”言述的白子再次吃下黑子,他抬眸望进炎玉的眼底,“我生于魔族,长于魔族,我做不到一视同仁,我在仙界待得越久,就越不喜欢仙界冠冕堂皇的那一套,魔族想要什么,要么抢要么争,仙界还要给你创造许多磨难,让你不得不得向他献出你的宝物,最后你没了宝物,还要对着他们感恩戴德。”
炎玉沉默半晌,缓缓落下一子道:“你不喜欢就不喜欢,没有人要勉强你。世间万物千千万万,有让你心生欢喜的,自然也有令你厌恶作呕的。”
言述看了一眼炎玉,手上拈着枚白子,在指间转了半圈才落下,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像是不屑,又像是另有深意。
“我不一定会输。”炎玉将黑子下在棋盘一角,原本胶着的局势陡然生出变数,隐隐已将对方的白子圈入包围之中。抬眸时,炎玉眼底闪过一丝锐色,“只要还喘着一口气,就有转圜的余地。”
“只要没死,什么结局都作不得数。”
她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下去,轻得几乎要被棋盘上的落子声盖过,“言述不是你真正的名字吧?你到底是谁?”
只要你嘴里有一句我能确定的真话,我就还能相信你。
“尊上,我是谁并不重要,我死了,也是出现了能替代我的人,”言述自嘲般笑了笑,“我并不重要,对你,对魔族皆是如此。”
炎玉不死心,动了动嘴还想再问些什么,言述却是毫不留情,当即打断:“观笙醒了。”
说了这许多云遮雾绕的话,偏不肯给半句实在信息,让她纵想相信,也找不到半分凭据。
炎玉抓过一把棋子,霍然起身,黑洞洞的眼眸死死锁着棋盘。五指骤然松开,黑子如骤雨倾落,瞬间搅乱满盘棋局。
“言述,”炎玉叫着敬爱的老师的“名字”,她接下来的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失望与决绝,“我给过你机会的。”
这还是她穿越过来这么久第一次对言述冷脸。
你到底在隐藏什么呢?
我也好,观笙也好,我们……就这么不得你信任吗?
明明最初是你硬逼着我拜师,怎么到头来我连你的名字都不配知晓呢?
言述垂眸,捡着棋子,试图按照记忆还原被打乱之前的棋局,语气平淡无波,“你我也不过是互相成就罢了。”
炎玉猛地拂开棋盘上的棋子,黑白子哗啦啦滚落,在地板上撞出一串清脆又刺耳的声响。
“我必须得承认,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我始终下不过你。”
观笙一从灵须界出来,便撞见这剑拔弩张的一幕。他快步上前,扣住炎玉臂间的皮缚,“这就要走?”
“观笙,”炎玉猛地转头看他,“告诉我他是谁?”
像沙漠濒死的旅人试图抓住掬住那一捧海市蜃楼里的水。
“他是、他是……”观笙的目光在言述和炎玉两人之间来回切换,却始终没有说出后面的内容。
“我知道了。”说这句话的时候炎玉好像忘了呼吸。
她猛地转过身,大步往前走去,脊背挺得笔直,留给二人的背影冷硬而决绝。
“我的名字是妄语,”言述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来,“妄念的妄,夏虫不可语冰的语。”
妄语……
炎玉回首。
这个名字……她在哪听过,却偏又一时想不起。
言述侧对着炎玉,一手撑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走吧。不要再问了。”
话音刚落,言述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离斐厌清远一点。”
“为什么?”
“他对你……”言述刚起了话头,又猛地顿住。
图谋不轨?万一反倒勾起炎玉对斐厌清的注意,岂非合了斐厌清的心意?
一番斟酌后,言述道:“……比较危险。”
“哈?”炎玉和观笙同时挑眉,脸上满是错愕。
斐厌清危险?这说法实在让人费解。
“总之你离他远一点就行了。”言述语气添了几分强硬,“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炎玉瓮声瓮气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她才不会因为言述说个名字就完全消气了,顶多……也就原谅那么一丢丢。
炎玉出了天玑阁,唤出巨鹿,那鹿扬首嘶鸣,豁然张开羽翼。
言述跟炎玉下棋的榻靠着窗户,言述不经意瞥了眼窗外,这一眼可不得了,长着翅膀的鹿?
言述心中警铃大响,顾不得仪态,在榻上手脚并用地近了窗,沉声喝问:“你这鹿哪来的?”
甚至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
“是不是很酷?”炎玉轻抚鹿颈,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斐厌清的?”言述的声音更沉了些。
“我的。”炎玉刚让言述松一口气,她的下一句便又让言述的心高高提了起来,“斐厌清送我的,”炎玉骑着鹿,头也没回,对着后方扬扬手道:“走了。”
言述望着巨鹿载着炎玉远去背影,那句“还给他”卡在舌尖,最后化作一声怒喝:“斐厌清!”
“你跟斐厌清……?”观笙目睹全程,现在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目瞪口呆。
言述猛地转身,抓狂道:“想尽办法一切办法,让斐厌清不要再跟炎玉有任何接触!!!”
观笙被他这副模样惊了下,提醒道;“斐厌清是她师父,你这要求有点过分了啊。反正我做不到。”
“反正你想办法。”言述下达最后通牒。
观笙:“……”
观笙回过味来,琢磨道:“斐厌清干嘛送她仙鹿,对徒弟这么大方?你这个做师父的什么时候也送我点什么灵器法宝?”
言述选择装聋,只顾着一颗颗拾捡散落的棋子,重新装回各自的罐里。
观笙沉默片刻,道:“为什么她问你你就说,我问你就怎么也不肯说。”
言述再次装聋,起身拍了拍衣袍并不存在的灰尘,给观笙送上了他想要的师父的礼物,“记得把这里打扫一下。”
观笙:“……”
“滚。”观笙对此只给出了这一个字的评价。
言述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反倒哈欠连天,尾音拖得老长,带着几分刻意的慵懒,仿佛真是困倦到了极致,径直上楼要去自己的卧房睡觉。
观笙额角青筋跳了跳,一道血雾倏地从墙角腾起,里面隐隐有“头”的形状。
“你来扫。”观笙吩咐道,语气里还带着未散的郁气。
魔头慢慢从血雾中走出实体,雾气聚集过来,成了他的四肢,“好嘞,笙哥。”说着便忙不迭地寻来扫帚,在满室狼藉里忙了起来。
*
暮色漫过水面铺洒残阳,炎玉一近十里莲漪,就见到斐厌清靠在门边,身形呈现一个好看的弧度,他指间捻着朵莲,指腹无意识地揉搓着花瓣,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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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的粉白花瓣已有蔫了的黄。
他的视线哪怕对着满池娇艳,却也知道炎玉已经回来了。
斐厌清视线故意先落在她手中那几本叠起的书卷上,漫不经心地开口,“去了藏书阁?”
炎玉回来的路上绕了个弯,去藏书阁借了魔域史及一些介绍魔族风俗的书,为了掩盖自己的真正目的,还同时借了仙妖二族。
炎玉拿着书的手捏紧了些许,含糊应道:“嗯……是啊。多学习学习,增长见识。”
“你怎么还在这?不回去吗?”炎玉飞到斐厌清跟前,问道。
斐厌清没接话,抚过仙鹿毛茸茸的脑袋,“你给它取名字了吗?”
“还没。”炎玉视线掠过鹿身,语气稍缓,“过几日再说吧,仓促取名总显得草率。”
炎玉要从鹿上下来,斐厌清见状搭上她的手,让她扶着自己,炎玉触及斐厌清手心的那一瞬间突然想到自己刚应下的话,烫着了似的猛地把手抽回,“离我远一点。”
斐厌清闻言,笑笑,“怎么突然就醒悟了?”
?炎玉不解,他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不等她问出口,斐厌清已微微倾身,温热的呼吸擦过她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像浸了蜜的钩子,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很直白。”
那声音钻进耳朵里,痒得炎玉心尖发颤,心跳瞬间乱了节拍。炎玉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再睁眼的刹那,她从半丈高的鹿背上纵身跃下,一手按在门扉上,反驳道:“胡说!我那是对美的欣赏!”
木门发出“吱呀”的响声。
斐厌清垂眸看着炎玉圈住他身体的手,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我只说你直白,别的可什么都没说。”
炎玉反应过来自己前几秒还在说要离他远一点,这会儿又这么近了,尴尬地抽回了手,气冲冲地进到屋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双手环在胸前,下巴微微扬起,活像只炸了毛的猫,“反正我要离你远一点。”
这话斐厌清听着有点像在撒娇。
斐厌清捞了张椅子,跟她隔着方桌面对面坐着,手肘撑在桌子上,十指交叠着,下颌轻轻搁在上面。他的身子微微前倾,那双含笑的眼便离她更近了些,呼吸几乎要拂过她的发顶,“那你想怎么离我远一点?”
“额……”炎玉竟真的认真思考起来了,数息后,拿定主意道:“先搬到琳琅轩。”
斐厌清脸上的笑意倏地敛了,交叠的手指紧了紧,他几乎没怎么思索,声音里带了点不容置喙的冷硬断然拒绝,“这不行。”
“不是你问我怎么离你远一点吗?”炎玉就近举出例子,“言叔公和关师叔他们就不住一起,天玑阁都是言叔公的地盘。”
结婴之前关于师徒合住的问题,完全看长老个人习惯,结婴后的内门弟子才都是单独一个宫殿的。
炎玉这段时间也见着了玉虚峰空置的那几处殿宇,只是多年不住人,又无法力维持光鲜外表,院里草长得高了些,里面落了一层厚灰。
待她将琳琅轩好好打扫一番,重新添置些物件,住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斐厌清随便扯了个理由,“琳琅轩没有池子,你去了那里,往后想玩水怎么办?”话音刚落,他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眼神锐利起来,身子又往前倾了倾,几乎要越过方桌凑到她面前,“随便转转?转到太虚峰去了?”
斐厌清语气里添了几分冷意,“我说你怎么突然说要离我远一点,言述指使你的?”
“我就想离你远一点。”炎玉老实道,经言述那么一说,炎玉觉得确实不应该跟斐厌清走太近,不然每次要杀他,自己都跟下了降头似的。
不应该,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