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后冷淡师尊疯掉了》 第1章 第 1 章 彼时正是人间四月天,万紫千红开遍。 至远而近踱来二人,一人冲孤寒峭,凤眸半敛,着道袍,配素剑,瞧着约莫二十五六,跟在他身旁的少年似乎比他更为年轻几分,也更温和几分,唇未语先笑,双眸怡然,只看着便极为可亲。 这二人便是当今世上鼎鼎有名的武林大势力九清山掌门陆千雪与其座下大弟子姜青亘。 有传闻九清山掌门陆千雪武功已至臻境,当今世上再无可匹敌者,自五年前他与华山掌门一战一剑惊鸿后再无听说他与何人比武,倒是有数不清欲要借陆千雪之势扬名上门挑战者。当然,这些人无一都失败了。 陆千雪素来仪容肃寒,形如巍巍冰雪,虽是玉山倾颓月华流转,却使人望而生畏,不敢亵渎。 可不敢亵渎不代表当真没人对他亵渎过,何况此人兼是……一念及此,陆千雪便心生怔忪,宛如原本十年寒潭猝不及防被人掷入一粒石子,荡起圈圈涟漪。连他也说不清到底为何滋味,只是惘然。 陆千雪心上百转千回,面上却是不显,仍是一副敛目望远之态,高不可攀,甚至隐隐带上几分讥诮。 姜青亘——比陆千雪更年轻几分的少年斟酌着踌躇着开头,少年秀眉轻蹙,说话声轻得好似在叹息。 ——“也不知师妹此时在何处。” 这说的便是姜青亘的小师妹,陆千雪的幼徒云涟了。 云涟自六岁时拜入陆千雪门下,姜青亘几乎是手把手眼睁睁地看着那扎着双环的女童慢慢长成面如桃华的盈盈少女的,他们师兄妹一向亲厚,冬夏寒暑,习字练武,没有不在一起的。 云涟小师妹表面看着便是个顽皮孩子,性子跳脱爱作弄人,连师尊陆千雪有时也难逃其毒手,说来也怪,陆千雪性子孤寒,不说话时双目沉沉,使人看得心悸惊惶,可云涟却好似完全置若罔闻一般,待他如常人,姜青亘初时还心惊肉跳,后来见尊师陆千雪面上无有不虞色,也慢慢放下心来。 师妹与师尊关系倒是不错,姜青亘几次见连陆千雪在面对云涟时双目柔和许多,有时甚至会露出春风般的浅淡笑意。 可一年前,不知是什么原因,云涟与陆千雪不欢而散,她一怒之下下山,从此再无讯息,师妹虽年少,却是根骨极佳,一身武功不可小觑,可江湖险恶,他常发恶梦着了谁的道,哀哀地唤着师兄,求他救她,姜青亘听得心如刀绞,醒来后九清山内却不见师妹,便愈发担忧。 姜青亘盘算着寻个缘由下山找寻师妹踪影,却不想有贼人趁陆千雪彼时不在九清山上,混入九清山,窃取了师尊之物逃下山去,师尊闻言愠怒,便命他一同将这窃贼捉拿。 姜青亘少见陆千雪动怒,师尊素来是寒冰霜雪般的人,一张面皮无喜亦无悲,深色眼眸乜人时不语便带上几分讥诮。 他暗暗猜想,难不成这贼子将师尊哪件至宝偷拿了,陆千雪身为九清山掌门,手上珍奇自是不可胜数,可他先前也未曾听闻师尊因哪件弄丢而动怒,连那日小童诚惶诚恐来请罪不慎将库中琉璃镜磕碰一角,那琉璃镜据闻是前朝皇室所藏,色清似水,是难得的珍品,可师尊也只是略一点头表示知晓,平静下令罚那小童一月薪资作为惩戒便揭过。 思索间他却不见陆千雪因他方才之言几乎是微不可见的一滞。陆千雪眼睫低垂,瞧不出是什么神色,声音亦淡而冷。 “她——提她作甚……” 陆千雪说完唇便轻轻抿着,不再说话了。 姜青亘听了暗自心惊,他惊疑难不成何时师妹犯了什么大错惹怒师尊,有了龌蹉,原先师妹下山,他只以为是二人发生口角,先前他们也有这般僵持时,师妹性子活泼不拘于礼,师尊却是肃穆古朴,二人性格南辕北辙,随着师妹长成,二人口角愈多,可师妹与师尊十年的师徒情,怎会因此轻易土崩瓦解。 姜青亘想不明白,盗贼却是想的不能再明白了。 盗贼大口呼吸着,肺部传来的火辣让他唾了口气,骂了声“贼老天”,天知道,那日他途径九清山,听闻九清山掌门不在,便动了歪心思想乘机捞一笔,盗贼胆敢出入九清山自然是有所依仗,他品性不佳,偷鸡摸狗事没少做,可轻功却是俏的很,江湖人送外号“草上飞”,往往出入富贵人家窃宝如探囊取物,主人家甚至不知何时失了窃。 草上飞本想静悄悄潜入九清山,偷些珍奇便桃之夭夭,九清山底蕴深厚,哪怕是少上那么几件又有谁知晓,等到他们发现,嘿嘿,那时他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草上飞盘算得本没有错,可他偏偏没料到陆千雪作为九清山掌门,竟屈纡尊降贵尊千里迢迢地来追杀他,这一路上,草上飞扮做乞丐,流民,甚至快要临产的孕妇,可竟都被陆千雪一一找出来了,陆千雪的剑可不是开玩笑的,草上飞自忖不敢与之抗衡,从玄洲一路逃到云洲,直奔八百里。 可也没逃过。 回想起青年峭寒的剑气与锐利的眼,草上飞打了个寒颤,他连水都没来得及喝几口,那日他至陆千雪库房,奇珍异宝随意堆积,他嘀咕着向前至尽头,却惊现有一宝匣外表通体流光溢彩,一眼便是不凡,草上飞看得眼上放了光,本想打开看匣内是何宝贝,却被九清山弟子发现,只得随身往里一揣,飞也似的逃下山去。 也就是说,草上飞一直没来得及打开匣内一观,现下他躲在一处篱笆内,他打开匣子,却疑心是自己看错了,不说宝珠璎珞,也得是神功秘籍,可草上飞揉了揉眼睛,再看依旧是——一节平平无奇的发带,甚至材质都是寻常,他当即大骂起来,这九清山陆千雪当真脑内有疾,一个破发带如珠似宝的放在匣中,又是放至库房深处,好似什么绝世珍宝,早知如此,他又何必费这般坎坷。 草上飞实在气不过,将那抹发带丢至地上,本想踩上几脚泄愤,可偏偏风一吹,那节发带亦飘走了,草上飞踩了个空,嘀咕着,看着手中宝匣,庆幸这物还值几个钱。 草上飞又自南奔了一百里,直至被陆千雪一剑拦截,他是个爱惜性命的,当即痛哭流涕认罪直言他虽偷窃事没少做却罪不至死啊,陆千雪将剑横在他颈上,对草上飞求饶之语像是置若罔闻一般,只皱眉道。 “你所窃之物在何处。” 草上飞忙不迭将怀中宝匣递给陆千雪,陆千雪眉梢带雪,语气更寒。 “里面还有一件物甚。” 草上飞一愣,方才想起先前被他随手丢弃发带,惊了满身大汗,战战兢兢和陆千雪解释了。 陆千雪双睫低垂,睫羽投影在眼睑处,愈发晦涩难懂。 “那便带我去那处。” 草上飞心中一惊,此处离发带丢失处至少有几十里,更何况谁知发带会不会被风挂入树上,吹至溪谷中,可陆千雪手上的剑和他的态度都清清楚楚再明白告诉草上飞此事没有商量的空间。 草上飞咽了咽口水,自认倒霉地带陆千雪折返。 幸运的是,竟还真被陆千雪找着了,风吹日晒,发带褪色肮脏,草上飞看得心颤抖,生怕陆千雪一怒之下将他砍成八块,陆千雪却面色如常细心清洗干净,又从怀中摸出一块素色手帕来将那抹发带折好塞入袖中。 窃贼已被擒,窃物也已寻回,草上飞挤出一个笑容来问陆千雪欲如何处置他。 “要你一只手便是。” 陆千雪淡淡道,好像在谈论今日在吃什么一般。 对窃贼来说,没了手,好比没了他的半条命,草上飞听了脸上发白,虽说他早有心理准备,可也难免惊惧,呐呐言道。 “道长之言,本不该推脱,可小人……还有一愿,好叫道长知晓,小人幼时曾跟与一人学偷,那人说若有一日不再或不能从此艺,便对他画像磕三个头全此师徒之谊。” 草上飞言辞再恳切不过,陆千雪听着,却依旧好似没听到一般,只在结尾处眉梢微动。 草上飞说至动情处甚至挤出两点泪来。 “那人画像就在离这十里处,若是道长能教小人如愿,来世做牛做马也不悔。” 陆千雪只略微抬眼,草上飞对上这不知是嘲讽还是恍然的眼神,心惊肉跳,但表面上仍作悲戚状。 亦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陆千雪泠然嗓音。 “可。” 草上飞大大松了一口气。 姜青亘立于一旁,暗叹终于将这窃贼捉拿,心中一桩事了,他便不禁又念起了师妹,也不知如今她身在何处,她吃得习惯吗,武功可有不解处,有没有人刁难她。 - 待到去了草上飞所说藏有画像村庄处,他草上飞却像忽然变了个人似的,猖狂大笑。 “我还当九清山掌门有多厉害,原也不过如此。” 他鼻息喷出,轻蔑地望着陆千雪姜青亘,他来此自然并不是因为什么可笑的拜画像,草上飞无父无母,那身偷术亦是他偷学来,他那番说辞只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早在他察觉陆千雪追杀他时,草上飞便发信给其他他熟识的江湖好手,届时纵陆千雪三头六臂,亦能奈他何。据他所知,在此处便是近来江湖声名鹊起的流风刀,她已收到他的求助信,在信中,他许诺若流风刀愿救他这一次,他愿将他五分身家分与她。 流风刀不是刀,而是一个人。 众人这般叫她只因她有一把刀唤作流风,赤红的刀鞘,雪白的刀身,刀柄处缀以流珠。流风出鞘时刀光与月光交相辉映,一时让人分不清是刀光还是月光。 没人知道她从何处来,亦无人知道她一身武功来自何派,唯一知道的是,她一手刀法确为佼佼者,平常人不是敌手。 草上飞不敢托大,只求从陆千雪上逃脱。那时天地宽,他甚至可以去往东瀛,让他再找不着。 草上飞见到流风刀缓缓走出,心已缓了八分,他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意欲与她图谋,而流风刀下一秒的行为却让他霎时面无任何血色。 因为草上飞看见流风刀走过他的身边,跨过风,跨过被风吹落的桃花瓣,而后对陆千雪唤了声。 “师尊。” 第2章 第 2 章 师尊? 师尊。 被唤作师尊的人却双目沉沉地看向云涟,他的眼底似乎酝酿着任谁也无法看清的情感,只是与她这般对视。 一旁的姜青亘却是极为高兴的样子,连连唤了好几声师妹。 毫无疑问,流风刀便是陆千雪的徒弟云涟。 草上飞见了这一场面,双目不敢置信地睁大,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怎的流风刀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九清山掌门的弟子。 流风刀怎么会是九清山掌门的弟子,她看起来再像一个平民草莽不过,没有任何名门正派弟子的架子,不管是三文钱一壶的劣酒,还是百金一壶的好酒,她从不因此而改色,皆能笑饮之,无论是绫罗绸缎着,亦或衣衫褴褛着,她皆能从容等同视之。有人传闻,流风刀曾经大宴天下豪杰,反是路过茶摊处,皆可痛饮,而她那时用手指敲打着桌面唱着当时流行的小调,行至酣处,便半倚在桌上,用发簪敲打着瓷碗,唱着不成调的歌谣。 草上飞甚至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耳瞎了,眼聋了。 但显而易见的,在场的四人不可能一并眼瞎了、耳聋了。 那九清山掌门身边的少年,眉目温煦,看起来好脾气极了,姜青亘甚至还未等到云涟完全靠近,便急切上前看了她一圈。 “师妹好么……江湖险恶,师兄总担心你哪里受挫……” 云涟与姜青亘相识多年,再明白他对她的关切之意不过,便笑着说。 “师兄何必如此,我也不是当初那个初上九清山的孩子了。” 云涟初上九清山那会,对一切怀有警惕之心,小小一个孩子,眼神却是透骨的凉,谁也不相信,姜青亘那时见了便下定决心要让她再也不必如此。 面前的少女一袭绿衣,双臂环着金环,腰间环绣刀,眉眼翩然,山水不及其色,烈阳不及其绚烂,而此时她笑意盈盈地唤他师兄。 姜青亘看得心惊肉跳,心想她何时有了这般大的变化,明明在记忆里,她还是那个只及他膝下,向他讨糖吃的小姑娘。 他状似哀怨地瞪她一眼,云涟对他露出一个明煦的笑来,可怜兮兮地眨巴下了眼睛,霎时间他心里什么气都没有了。 在此之前,云涟不告而别,他虽担心她,可也不是半点不豫没有的,可师妹对他笑一笑,那所有的阴暗情绪便都冰消融解了。他一面觉得自己实在不争气,作为九清山大师兄,怎可轻易被他人情绪勾动,一面内心深处有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可那是师妹,再不是他人。 于是只能徉作生气,点了点云涟的额上。 云涟哎呀一声,又唤了声师兄。 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靠得很近,已有些不妥,可二人自小亲近,比这还近的距离也未曾不是没有过,是以竟然没有发现他们举动已超师兄妹间的距离。 陆千雪在一旁幽幽看着,不知看了多久,方才平静唤了一声云涟的名字。 “云涟。” 陆千雪吐字极清,宛如玉石相撞般冷然。 云涟也收敛了笑意,对他行了一礼。 云涟一直弄不清她这师尊,相处十年,她多少对他有所了解,陆千雪外表看着凌霜似雪,实则内心更傲,甚至隐隐带了些讥讽。 云涟记得在她九岁那年,那时陆千雪名气已然超绝,九清山上来了一名刀客,他跪在九清山下跪了三天三夜请求陆千雪品评他的刀法,陆千雪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见,那刀客声名不显,又无请帖,自然无法入得九清山上,山下负责接待的小童笑嘻嘻地说您若在这跪上一跪,说不得传到掌门耳里,被您的诚心感动了许是会来见您的。那刀客也是个痴的,他苦于自己年岁渐长刀法却陷入瓶颈再无突破,听闻陆千雪之名,便来玄洲九清山,刀客当时听了小童一番话,竟觉得有道理当真说跪就跪。 陆千雪听闻刀客之事时在握着云涟的手教她习字,他双睫微颤,好像完全没听到一般,黑色的发丝有几丝落下他肩上的白衣上。 云涟也学刀,难免带上几分对同为刀客的同情,习了许久的字也疲弊,她转过身去望着陆千雪,说师尊她想去看看。 陆千雪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低声应了一声,在云涟欲将她的手放开时却止住了她。 在云涟疑惑的眼神中,陆千雪慢慢将她因激动沾了几滴墨汁的手指一点点用帕子擦干净了。 直到完全擦拭干净,陆千雪方才露出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去吧。” 他便牵着她的手,带她去了九清山门口。 云涟看见那刀客,有些失望,他既不美,也不丑,矮小瘦削,没有半点想象中江湖中人的样子,反而像随处可见的庄稼汉,云涟原本兴冲冲的心便冷了半截。 可接下来的事让云涟更感无趣,陆千雪乜着刀客,他站着,刀客跪着,自然是居高临下的俯视,但陆千雪平静地瞥着他,神态浅淡,没有轻蔑也没有高看,像是阐述一个事实般缓缓开口。 “你于刀这一道并无天赋,纵使再勤勉,一生也不过是三流高手。” 刀客听了浑身一震,不敢置信,他瞳孔紧缩,可他又同时明白陆千雪完全没有骗他的必要。 刀客自九岁习刀,也曾拜会各路用刀好手,他平生所求在用刀上不断精进,怎知得到陆千雪此生无望评价,一时悲愤交加,大怮,吐出一口血来。 陆千雪却像看都没有看到一般,将云涟抱起,带她回去了。 陆千雪少有能放在眼里之人,他为人凌厉清傲,不管是何人邀他点评,陆千雪向来只说实话,是什么便是什么,从不因那人身份地位而婉转改口。 这样的人往往是不受喜爱的,幸好上天让陆千雪于武道上无人能及,免生多番曲折。 事实上亦是如此,云涟眼中的师尊这般清如天上月,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的师尊缘何那时会做出那般举动。 那日她新习了一套剑法,其中却有一些不懂处,便兴致勃勃去请教师兄,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师兄挽着她的手,将剑式转给她看,云涟听了入了迷,待悟懂后兴奋地望着师兄的眼,拉着他的手跳起来。 事后云涟才发现师尊陆千雪那时恰好经过,自那时起陆千雪看她的眼神便有些奇怪,云涟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师尊是嫌她的举动不够端庄,她是知道陆千雪出自武林世家,自小待己便严苛,他待他人亦严,可对自己有时像宛如对待仇人一般,若是出错,他宁肯给自己划上血淋淋几刀作为教训。 - 现在云涟看着陆千雪,亦有些恍然,时隔一年未见,师尊似乎比过去更消瘦一些,他的唇更白,眼更黑,双目沉寂,宛如寒潭一般,远远瞧着,便有一种惊心动魄感。 她这般望着他,难免心生戚戚,但是就这般看着对方总不是个事,云涟便说道。 “不知师尊下山所为何事。” 此话一出,云涟心中其实已有些后悔,这话讲得仿佛是她这个做徒儿的在质问他一般,可说出的话就像泼出的水收不回去,她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讲下去。 “经年一别,也不知师尊可无恙。师尊若有烦心事,徒儿若能为其分忧不胜荣幸。” “我无事。” 陆千雪语调彻寒,却莫名顿了一顿。 “只是为追回一失物而下山,如今物归原主 ,事已毕。” 云涟瞥一眼一旁草上飞,问道该如何处置。 “断他一臂便是。” 陆千雪垂目道。不管是被草上飞愚弄,还是连奔数日,都好似无法让这个人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他清凌凌地像一捧高山上的冰雪,又如那永远琢磨不透的月光,只能从侧面瞥见其光华,八风不动、端坐云端。 陆千雪说罢,剑出鞘,直奔草上飞而去,草上飞吓得面色惨白,电光石火间,云涟却拔刀一挡。 姜青亘见状提步上前,依陆千雪武功之深,若有意外,师妹因此而受伤该如何是好,可他多心了,在他欲拔剑前陆千雪便已收剑。 陆千雪恐剑气伤到她,皱眉将本破空而出的剑收入鞘。 云涟对他缓缓展露一个笑来,道。 “请师尊暂且等上一等,我要借此人一用。” 她这话可谓说的是大不敬,在武林无人看得出深浅的陆千雪面前,在是她师尊的陆千雪面前,她竟要让他敢让他等一等,云涟本就怒而下山,隔了一年又见面,难道她心中真的没有一分忐忑,没有一分不安,像陆千雪这样的武林奇才,脾气往往也古怪,难道她就不担心陆千雪一怒之下将她逐出师门,可云涟就是说了,且十分千分万分的坦然坦荡,可以说,哪怕是屈大夫商君再世,也不会比她更气壮了。 可陆千雪——竟也没生气,没动怒,没不悦,一分也没有,云涟迫使他收剑,他竟也收剑,这样一个人,倒真让人看不清。 又有谁能看清。 云涟坦然自若,说完便兀自上前,对吓得魂飞魄散的草上飞说。 “我救了你一命,你说是也不是,师尊的剑我想天底下没有不知道的,若你就此被他一剑削去一臂,这里前后荒凉,没一个好大夫,怕是极易因此丧命。” 草上飞看着笑眯眯的云涟,即使知道她话中十有**在胡说八道,形势比人强,也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姑娘说得对,不知小人有何能为您效劳。” “我要你去替我偷一只花。” 有什么花要偷,何况云涟还是名满天下的九清山掌门之徒,不拘于是什么品种珍贵的花,只要她说一声,便有无数人献上来。 “因为这种花只在皇宫生长。”像是明白他的疑问,她淡淡道。 皇宫,草上飞一激灵,这可是杀人的罪啊,草上飞偷过财主,偷过武林中人,甚至连那甚么王爷的宝库也光顾过,可这可是皇宫,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的居所。 姜青亘忍不住道。 ”师妹是……” 他担忧地看着她,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让云涟噗呲一下又笑了出来。 “师兄在想什么,我只是结识一人,他生平最爱收集奇花异草,打赌输给他,被罚采到这株花给他,君子一诺千金,总不好违背。” 师妹确是爱与人玩乐,这件事也确像是她会做的,姜青亘心稍宁,却不能完全放下心来,于是沉声道。 “我与你共去。” 云涟知若是不答应师兄他必会不依不饶,只好作出苦恼的样子说好。 她又笑意盈盈地拔出腰间佩刀,陆千雪诸家兵器中,最擅剑,但刀枪棍棒等他亦无所不精,为云涟启蒙时,她选了刀。 赤红的刀鞘,雪白的刀身,红色流珠摇晃,连同柔红珠影落在她的新绿衣袖上。 雪白的刀身出鞘时仿佛连时光都静悄悄地为此停留了片刻,云涟不紧不慢道。 “我知你是给其他江湖中人发了信,请你放心好了,来的人我都处理好了,他们再不敢来,至于要来的人……” 云涟的话一滞,半阖目道。 “他们已经来了。” 第3章 第 3 章 “只是我是真的很好奇,你是许了什么,连近一流的高手竟也甘心走上那么一趟。” 近一流的高手—石伏亦大笑着说。 那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身形壮硕,神态倾狂。他便是在武林中亦能说得上的人物,石伏,以双刀为武器,在去岁武林大会惜败曲春寒,止步于天机榜前一百,可却也虽败尤荣,曲春寒谓谁,昆仑山二代弟子都要唤一声师叔,掌门的师弟。自小受武林绝学熏陶,以萧、剑二绝以扬名,石伏却无门无派,据闻此人只是镖局出身,止留下几册二流武功秘籍。 可那日石伏却直至力竭再无还手之力才不得不认输,在曲春寒手上过了百招,属实是难得,虽是败者,却依旧让人看得肃然起敬,敬佩他确确实实是个人物。 石伏大笑道。 “早知我要与流风刀一战,我怎么也不会来。” 虽是因草上飞而来,石伏却好像当现场没有草上飞这个来这般,环视四周后喟叹。 “不仅有流风刀,甚至还有九清山掌门陆千雪、九清山大弟子姜青亘。”他悠悠看向草上飞,“你好大的派头,既能请动这几位。” 草上飞目光尴尬,恨不得当现场没自个这个人,只能讪笑道。 “石兄弟,我先前的信和话,你权当没这回事可好,报酬仍一分不减。” 草上飞已忖度好,论武功,恐怕在场的所以人他都不是对手,流风刀既是陆千雪弟子,再无反戈帮他可能,而石伏,他一人能力战三人不成,哪怕可以,他又凭什么以命作赌。 草上飞自觉自己已安排的十分妥当,石伏甚至刀都不必拔就能获得报酬,他还有什么犹豫。 石伏确也一刻也没有犹豫,他摇头道。 “不可。” 斩钉截铁、一分不少。 草上飞瞪大了眼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石伏又重复了一遍。 “我确是因你说好要抵给我之物方才前来,你要做的事已做好,我要做的事却还没做。你要给我报酬,是你的事,我要拦人,是我的事。我要做的事而不做,这是不行的事。” 草上飞已听得眉头狂跳,他自觉此人有病,却也只能将喉口忿言咽下去。 云涟轻飘飘地道。 “看来与你这一战确是必不可少了。” 姜青亘亦叹。 “我已许久未与他人一战。” 陆千雪像一座雪雕,连眼都未抬,或许在他眼里,根本就没有石伏这个人。 也没有随后来的几人。 有人认为人来得多势就多,其实这话本也没错。只是要看什么人,譬如陆千雪,如若要与他一战,那就好像同时在与百人千人交手。 偏偏并不是所有人都这般认为。 草上飞是个惜命的人,所以他唤出的人竟也非常之多。 兀管什么人,只要是他能唤动的,他一股脑的都去了信。 多的乌压压一片,远远看去,竟也十分吓人。 可那却也只是看上去。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人一多,胆子也大了起来,人群中自然有人认出陆千雪等人。 便情不自禁生出此念——不错,眼前几人确是武林鼎鼎有名之人,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哪怕他再有名,也不见得真真实实能胜过这般多人,何况若是今日能让他们见过血,传出去,哈,我也是能与陆千雪交战打个平手之人。 名利遮人心。 更遑论陆千雪孤直冷淡从不给人留情面的性格着实得罪了不少人。这些人中就有宁愿什么也不要都想要他的命的人。 云涟见了也叹,轻轻地一叹。 可也只是叹,却也不怕,她好似从来都不知道怕是什么,人生在世,难免有无法用言语解决的事,那只好拔刀。 云涟顷刻拔刀,刀弯弯,她的眼亦弯弯,明明是对战,却悠闲的像信步闲庭一般,她身姿宛如燕一般翩翩而过,每挥下一刀像留下一道刻痕。 又像伶红烛泪摇曳。 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就像她有时也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一般——她内心深处与她的师尊陆千雪一般清傲,负手望天,白眼看人。 挥下的刀光自然是极美的,清凌凌、寒落的一刀,刀光回转间仿佛鹤吟,又如四月柳枝飘摇,可这是要命的刀,这是看了一眼便没命的刀。 虽然美丽,却致命。 虽然致命,却实打实地让人难忘。 有没有人一辈子都见不到这样的刀光,所以无论用什么代价见到了都无憾了,哪怕是用生命。 当即就有人惊叫一声,随后死在了这抹刀光中,只是死前他眼里仍满是惊艳,若是死在这样的刀下,似乎死亡也算不得什么,多少人穷极一生也见不得这般惊才绝艳的一刀。 云涟本不想见血,可江湖中若不是你死,便是他亡。若说心里话,她还是希望能话下去的那个人是她,不该不愿见血的时候她喟息,眼里很不忍,到了非要见血的时候,她反而能变得十分冷静,将生死置身于外。 “师妹的武功又精进了。” 姜青亘抬眼将她刀法收入眼中,不过是一年,云涟的刀法便洗去了先前不少晦涩处,刀随意转,洒脱灵动,任谁都看得出假以时日,若是顺利长成,这少年英才定会成为一代宗师扬名武林。 她成长的太快,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 思及到此处时,姜青亘微微一愣,心中半是骄傲半是心酸,还隐隐夹杂着一份悚然。 诚然,师妹刀法有所收益令人心喜,可他作为师兄若是被师妹所越过,那他往后又该如何直视师妹。 姜青亘面上是个温润亲和的,心里却有点不服输的脾气,他作为九清山的大师兄,若只是单纯的九清山掌门大弟子的身份,怕也不能服人。昼夜春夏,他从不敢懈怠,是以不过十九年华,他便在武学性格上让诸人感佩,心甘情愿称他一声“大师兄”。 可尽管如此,他对小师妹却没有一丝忌恨,反而生出许多愧疚来,他作为师兄本该照拂她,师妹下山也不知吃了多少苦,从小到大她的衣食住行都是他一手包办的,虽说师妹说她过的很好,但……倘若不好她这个孩子又怎会和他说。没有他夜晚替她灭烛,白日陪她喂招,她、会不会过的不舒坦…… 姜青亘心里想得乱七八糟,手上动作却不慢。 不愧是九清山的大师兄,清寒剑光与轻灵刀光配合无间,仿佛琴箫合奏般和谐,待事终了,云涟露出一笑来,道。 “未想一年不到,师兄竟进益颇多,这可真是令我刮目相看了。” 姜青亘将剑上血迹挥去,摇头笑道。 “不若师妹刀法大开大合、自成一派。” 而陆千雪甚至剑都未出,置身于刀光剑影中,白衣却一尘不染,他的两点寒星般双眸亦恍如刀光般凌厉,真气使他的衣袖飘扬,施施然走向云涟。 云涟惊了一惊,道。 “怎好劳烦师尊。” 陆千雪不答,二指一点,夹住了朝云涟劈来的刀,指中真气挥出,刹那间那刀碎成几片落到地上。 他甚至连头没转过去,而是对云涟微微扬起了下颚以作回答。 原是有人惊雀般跃起欲从云涟背后偷袭,却被陆千雪察觉,一抬手间碎刀反弹出直割那人喉而去。 眼见来人皆被三下五除二解决,草上飞再不敢有其他心思,面上更恭敬,一路牵马侍立。 云涟本想问陆千雪是否回九清山,他莅列九清山掌门一职,自然庶务缠身。失窃之物已寻回,按理来说陆千雪也该回宗门里。 但每当云涟想要开口时,看着陆千雪远山般的眉峰,寒潭般的双眸,话踌躇间便说不出口了。 然而云涟在几此欲靠近陆千雪后,却发现了一件让她大脑霎时一片空白的事。 江湖中人以真气御体,轻易近身不得,陆千雪在她面前却好似从未设防。她这位师尊在她六岁那年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回九清山,而后她在他入定后将他垂至腰间的乌发编成小编,将他顶上玉冠卸下,用绯色朱砂抹在他唇上,她那时存了一分奇妙的较量,她想看看他对她的宽容究竟到哪一步。陆千雪礼教极严,她曾听过她这位师尊出身武林世家陇南陆家,又蒙九清山上届掌门看中,收为亲传弟子。陆千雪武学天赋奇高,十六岁时九清山上届掌门便在众人面前抚须长叹此子将来定远胜他,自此传位于陆千雪。那日陆千雪醒来后见她苍茫眼眸,双睫剪了一剪,辩不出什么神色。她问师尊不生气吗。才只膝下的女童,仰着头看着十六岁的陆千雪,声音还带着童音,却又掩饰不住话里的好奇。 第4章 第 4 章 那天陆千雪到底有没有动怒呢,大抵是没有的。 他将被她弄得七零八落的发一点点拆开来。云涟好奇地凑过去,陆千雪瞥了她一眼,将木梳放在桌案上,女童乖觉地拿起木梳,手指穿过她系成的辫子,一点点解开,将师尊的发梳开来。 陆千雪又将冠正好,唯有唇上晕上一抹嫣红,若是他人如此,定会让人觉得可笑,但陆千雪唇上一抹红,反而使得好似玉雪映红梅,又如寒山映月,美不胜收,愈发动人。 陆千雪将唇上朱砂抹去,却无意抹开晕染,他淡淡将浸湿了的帕子擦去。待到一切终于整理好,陆千雪冠发整齐,双目孤远,他瞄了一眼云涟,她的眼始终静悄悄好奇地望向他,眼里没有一丝害怕。 “师尊会罚我吗?” 说着这样的话,她的眼里却没有一丝慌乱,她看着他,像在等他的回答。 陆千雪遇见云涟时,他刚过了十六岁生辰,接任九清山掌门之职,而云涟,也恰好过了六岁生辰,她的父母在此之前就死了。 双亲惧亡。 然而对有些人来说,一对活着的父母也许比死去的双亲折磨千倍百倍,所以当陆千雪问云涟她的父母在何处得到这个回答时,他的心中也并未生起任何类似怜惜的感情。 只是微微的感叹。 只是连愣怔都算不上。 像一阵风一片云吹过飘走。 仅此而已。 若天底下每一个失去双亲的孩子他都要怜惜一番,那恐怕整个九清山都装不下。 云涟呢,她说出她的父母全死了时候,她的眼睛亦只是微微愣怔,不能明白什么。 死亡是什么。 倘若只是不能说话了不能看见了,那哑巴瞎子都是死了。 云涟问。 “师尊,死亡是什么。” “那就是再无一人记得。” “那天底下死去的人真多。” “有些人活着,但和死去也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是那副皮囊还存活于世,有的人活着,可是她还不如死去。或许活着本就是一种痛苦。” “可既然这样还有这般多的人活着,战争与纷争总不能停止。” “那或许是因为——好死不如赖活着。” “如果是我,一定不会这般活着,行尸走肉的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多可笑啊,云涟说这话时不过是垂髫小儿,一个黄毛丫头,可她的神态又是那么认真,她卷而翘的宛如蝶翼般的双睫随着她喟息轻轻振动,双目不知是望远还是在沉思。 可陆千雪竟也无比认真地思考起她的话来。 他说。 “也许。”也许。 陆千雪的双亲皆是出自武林名门,对他自小寄托了所有的期盼,从不许他有一点出错,陆千雪不记得自己是几岁时拿剑了。所有人都说他是天生的剑客,做剑客,做刀客,使双棍,使双枪,有什么区别。后来还是做一个剑客,因为他学剑最有天赋陆千雪握剑时食指擦过剑鞘,那是冰冷的、没有任何生机的死物,感受到的那一刻他觉得异常熟悉,可也只是熟悉,这并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也不能让他拥有什么其他的力量,有的人执剑像是对待世间上最虔诚的事物,仿佛是在面对另一个自己。但对陆千雪来说,剑只是剑,仅此而已。在他的眼里,那只是一件器物。 茫然地、冷淡地、平淡地用剑。 也这般对待近乎所有人。 他的心像一座空原,有风不停地呼啸,而他竟浑然不知,到底是习惯了还是没有发现。 不得而知。 陆千雪第一次遇见云涟时,她很狼狈,衣发散乱,脸上甚至还带着血迹,一看便是从一场逃杀中逃窜。可她的眼却像一颗被沥洗干净的石头,她那时望着陆千雪,望着那个才十六岁的少年,说。 “我要活下来。” 不是说要替父母报仇雪恨,也不是要将仇人碎尸万段,而是说,她说,她要活下来。 她的眼睛带着一种倔,一种狠,此时所有看过这双眼睛的人都会吓一跳。 陆千雪没有问你为何要拜我为师,他说好,少年白衣烈烈,而神态泠然,可他牵着他的手,他带她回了九清山。 初至九清山那会,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警惕地观察着身边的一切。 陆千雪不是温柔的人,也做不到柔声细语,大多数时候,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云涟说,她要习武,他说好,云涟说,师尊像一座孤山,他不语,摇头,问她今日所习的剑法有何晦涩,云涟说,师尊会罚我吗。 会罚她吗。 他的心如死水,毫无波澜。 为什么凭什么要罚她呢,因为他是她的师尊她的师父吗,云涟将他规整的发弄乱,将他的唇染上朱砂,用那双孩童特有的清而亮的眼睛看着他。 她说。 “师尊,你要罚我吗。“ 他很慢很慢地动了动下眼睫。 少年望着盯着她期翼的双眼,在她失望的眼神中摇了摇头。 事实上,连云涟也不明白那时她为何会失望,在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若是陆千雪那时罚了她,她便会很快明白她这师尊对她的纵容是有度的,从而不会再对他多出它念,向来是没有希望便没有绝望的,向来是不怀有希望便不会失望的。可陆千雪他没有做出任何处罚她的举动,那天他依旧教她吟诵诗篇,在第二日为她绾好双鬟。 云涟就偏着头叹气了。 十六岁的陆千雪眉目冷淡,神态高远,举步间宛如巍巍孤山,二十六岁的陆千雪更为冷峭,凤目轻凛,也更加难以靠近,若说十六岁的陆千雪冷的像风,二十六岁的陆千雪则是泠然宛如积雪簇积。风伸出手总能感受到,而雪山光是看一眼便肃然起敬。 二十六岁的陆千雪让云涟感到些许茫然,这来自他陌生而令人发愣的举动。 云涟是在夜晚靠近溪流时发现的,她嗅到了血的味道。虽然浅淡,但对于她这种常年动武之人却还是被捕捉到了。 江湖中人流血在正常不过,可这个人是陆千雪就不正常了。 近年来,少有人见陆千雪出剑,更遑论受伤,陆千雪面色如常,没有一点受伤的人该有的咬牙切齿与狼狈。他平静地就像今夜映照的月光,月光照在他侧脸上,一时竟有几分柔意。 云涟心中诧异,几次犹疑,终于确定血味是来自陆千雪。 她心想,难道师尊是在她不知道的什么时候受了伤么,这实在不该,她心里忽上忽下,看着师尊低敛双目,微低下颚的姿态,嗅着空中竹子清香与若隐若现的血腥,她像面对一个陷阱毅然踩了进去——她终究无法压住内心对陆千雪的担忧。 她走了进去,像所有既定的命运一般,她看见了陆千雪臂上伤痕累累的刀痕,这绝非一日之功,而是经年累月的叠加。 血肉斑驳着,这实在不像用利器划出的伤口,也不像交战中被人所伤,这般频繁的刀伤,新伤旧伤堆叠着,云涟的双目骤然睁大——这只可能是陆千雪自己划的。 可是他、可是陆千雪他为何要这般做呢,云涟的大脑一片空白,惊疑充斥了她的内心,她几乎瞠目结舌,她甚至是以为自己大惊小怪了,不然何以陆千雪的表情依旧依然那般平静冷淡呢,就好像那些交错的伤口从未存在呢。可是这不可能。 ——这又是为什么。 陆千雪的身姿在月下宛如披了一层轻纱,他只留下一层里衣,将袖挽起,苍白的肌肤上是层层叠叠的刀痕,看样子,至少有好几年了。 云涟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易碎的梦,一个荒诞不经的梦。 哪怕被自己的徒儿发现,陆千雪依旧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他说。 “云涟。” 其实若是师徒间,称呼多为亲昵,在幼年时期,陆千雪亦是唤着她的小名,大多数时候面无表情地唤着她的小名,可随着她的长成,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陆千雪便只这般唤她。 云涟说。 “师尊,你在流血。” 她其实想问的还有很多,但这些不必一股脑全说出来,她知道即使她不全说出来,陆千雪亦能从她的眼里看出来。 师尊说。 “不妨事。” 他手法娴熟地将手臂上伤处包扎好,真气拂过时肌肤恢复如初,这场意外本该就此中止,但云涟望见了他绑在了臂上的刀片,恍如被重物击中一般,云涟一片恍惚。 他每走一步,磨钝的刀片就会割伤他的肌肤,任谁也想不到,外表清冷孤寒的九清山掌门白衣下竟是这般光景。流血的伤口会被刀片不断迎磨,血肉崩溃,几见森森白骨,而这不是结束,当血肉模糊后真气会修复破损的肌肤,周而复始,疼痛亦不止。 云涟宛如置身水中,她看着陆千雪放下的发,看着他直挺的鼻,颜色浅淡的唇,明明是处于割肉之痛中,可陆千雪表现的就好像是与之毫不相干的一个人一般。 陆千雪是来溪水中擦拭伤口的,他的衣袖迎风飘扬,手腕伶仃,双目森寒,只着里衣,这其实是相当冒犯她名义上的师尊的,但二人此时竟都未想到这方面去。 云涟盯着他臂上伤口,终于忍不住道。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