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峰仞雪动几身》 第1章 第一章 失踪 千里风雪飘摇,苍茫雪山远去,踏上归途,惊觉昔日北疆的严寒抵不上半点如今朝临城的冷水寒潭,但深不见底的冷,却让人愈发清醒。 承平十年,太傅独孙纪明忱,于朝临城北郊压入南诏寺,所求上书,圣人不召。 秦小公子从东街顺平坊跑到西街安和巷,巧遇萧二公子得以脱身,刚到福润茶楼,唤了小二要了壶清茶解渴,还未坐住,外面就开始吵嚷起来。 “哎,哎,听闻北疆出大事了。”几人适才刚碰头。 举来碰杯的动作乍停,“你说的啥,北疆,出事?负责和谈的可是祈天阁,你要知道是阁老亲自去的北地。”说的沉稳低沉很难让人不信服。 身后有人插话,应是喝高上了头,靠在他上头,“这个伙计说的在理,你你你,一边去,莫要信口雌黄,胡言乱讲。” 不服气地斜坐,给他腾了位子,说,“是胡言乱语,或胡说八道。” “嗯,就没见过你这样,哼,上赶着找骂的。”那人没坐,上去抡起拳头,看样像个练家子。 “哎哎哎,你你你……” 引得周围两处长桌落座的客人投来目光,哂笑摇头。 “你学我,哎,不像。” “我肘你……” 小伙计干看一会,汗巾甩背,越过两三人,绕到前来,“哎哎哎哎,两位客官,动手犯律法,得饶人处且饶人,本店小二今日给本桌多开一坛四合酒,外加一份生财八宝饭,各位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 一桌听完,一桌又起。 “朝临城东大街顺平坊秦王府长女秦楹今日出嫁东平郡,日子算的不是一般的好呦。” 上来二楼,雅间内谈笑的商客正与小公子一墙之隔,小公子晃着手中杯盏,倚着窗,品清茶,听闲语。 茶楼伙计好奇了,自说着:“这小姐出嫁本就是挑了好日子的,更何况是秦王府这般的高门大户,朝临城都没有几家,不讨个好日子,还能专去找霉头,你这说的着实可笑。” 听去这番话的茶客觉着不是,蹙着眉头问:"如何说的这好日子?" 用完茶本不想搭理,但这话来的好,又得了聊下去的趣味,那日扬起头说道,咱们当今圣上自新朝建起,做了十年新主,如今应了这国师当年所卜的承平二字,满十年国运顺平,祈天阁最近在广纳能人异士,修新坛,扩皇陵,估摸着还要换年号。” 外商接了话把,“各地郡王世子,世家公子,应诏参加新宴,可都在来朝临城的路上,我来时就碰到不少,应该不假。” 茶客说回嫁女:“那秦楹是王府三小姐,也是府内两房唯一一位小姐,其他三位皆是公子,老夫人对这位三小姐疼爱甚佳,自小都是由着她性子来,喜武艺,就跟着大哥舞枪弄剑,进了军营,排军布阵,学习兵法,今出嫁才回朝临,有些个七尺男儿受不住的苦头,这位三小姐可不含糊,承平七年西洲边地讨了三千蛮人性命,比之他大哥也不遑多让。” 外商道:“豁,这奇女子啊,不同凡响!” “巾帼须眉,不同凡响——”一众人啧啧称叹。 那茶客叹笑一声,继续说着,“朝临乔氏,薛氏,萧氏四大家中的这三家都有适龄子孙,仰慕三小姐,皆上门提过亲,可要求就是要打赢这三小姐,而后只有萧家二公子因在华疑山修行数年,倒是能与三小姐对上手,本等着好事将近的两家,却听闻二人在望舒阁拜为异性兄妹,自此,朝临无人敢提亲于三小姐。” 许是朝祭快要开始,朝临允进宽松,不明所然的商客众多,要从头说到尾,话虽如此,但福润茶楼是西街最大的酒楼,散消息,走人情,初来朝临的人,无一不来此地了解朝临风俗,这的伙计也都是会来事的,所来皆是各州郡有头有脸的大富,且皇商居多,多照应的极好,近来可没有一例闹事告到西南卫镇抚司。 茶客又说到:“东平郡,向东临海,东浀郡王大公子白徴是秦王妃的外甥,这三小姐是二房夫人的幺女,与二公子为亲兄妹,因秦二爷折戟沙场,二夫人隐居兰山,三小姐常与大公子走的近了些,可这女儿出嫁二夫人可未来朝临添妆送嫁,像是拂了大夫人的意,可见这门婚事一般。” “这真说不好,”一旁看客开起玩笑,“你们想想,没准是那山水竒秀,清灵水上,仙风逸迹之所在,确实能忘凡尘俗事,清净六根呢。” “哈昂昂,不错,也是有理,有理啊。”众人哂笑一阵。 商客闻言叹息:“恰逢新贵朝临,好儿郎自多的是,这三小姐一直亲事未定,本应当招个好女婿,如今倒是可惜,那不知二夫人与大夫人可有……” 半晌,雅间的人还未散,听闲话的小公子已了然,摇了摇余下半盏茶,结了茶钱。 小二低声道:“爷,朝临城近日的谈资大都是这些。” 他闻言,径自去了望舒楼。 自他从安国寺回到朝临城,混迹朝临城各处,流连市井之间,有一日宵禁竟夜不归宿,惹了秦家上下对他怨嗔怪道,秦家夫人前几日派人盯的紧,小公子不好脱身,属下宋鸣盯着望舒楼,无事他也便没出门,可近日,北疆战事可能再起,又恰逢三小姐出嫁,府中无人管束他,日子自然清闲的很,故而常来望舒楼寻人。 不多时,望舒楼伙计瞧见世子爷进门,马上向吴管事禀报,得了消息去往楼上琴阁,秦修聿还未上二楼,婢女织素已拦了路传话:“秦世子,楼主命我转达,今月十五琴师也不会来抚琴。” 见那小公子面色沉静,眉宇间难掩失落,略微低头说:“得空再来。” 织素回话,见主人宛然一笑,嗔了句:“你这人怎的还有这般难缠的桃花,”转而面色又沉了下去,沉声叹道:“也不知我和他还能否再听一曲你的琴。” 半月前,望舒楼的主人平乐长公主,常见一位小公子造访,每次都落在阁顶,敲窗自问,阁中护卫没一个能抵得过,时日久些,也仅知道可能是秦家小公子,平乐对这人实在不解,起身回宫去往漪澜园寻水月先生。 平乐到时,四下无人,只见皇后正与水月先生叙话,心想:“大概又念起了姨母。” 当年,胥夫人生产完,身子亏损严重,熬过了五年光景,次年病逝于寒冬之中,胥府上下四小姐无人问津,已是南郡第一才女的胥家大小姐,将她接到自己院子,抚养教导,她与姐姐冬日抵足而眠,春日同温书卷,为将她照顾周全,出阁晚三年左右,如今姐姐病逝,留下一封书信代她照顾幼女,不免往日境况再现,薛大公子再娶,皇后便下懿旨将薛水月带会宫中亲自抚养,居住在漪澜园。 平乐在中庭候着,过了一盏茶,恭敬问安:“见过母后,瞧,给您带了东临街杏花巷里留芳斋的杏花糖蒸霜方糕、粉酥榛子糕和红糖紫苏酥果子。” 皇后轻叹一声说:“荣君,切莫流连市井,不过确是有心了。” 见兴致好了些,平乐讲起坊间趣闻,哄得皇后开怀,见天色不早,平乐告安,唤素素去宣书阁请水月先生。 水月先生也是平乐现在的师傅,长平乐三岁,自幼过目不忘,一副七窍玲珑心,现任职祈天阁御昭台司吏以及同知俭书使,置身官场也尚且游刃有余,朝临早年还流传过祈天阁水月先生与纪小先生合则‘明月双辉’的美名。 平乐问道:“姐姐可知秦家小公子?” 水月说:“这秦家小世子,我到是有所耳闻,自幼时起身体孱弱,后被送至安国寺,六岁入寺,修行七年,早慧聪敏,心智通透,每三年一次的辩经会,□□大师共十二位弟子,都只带他一个人,资质非常。” 平乐撑着脑袋,手里捏起一个葡萄,说:“我见着的这人怎的不似传闻中的那般模样,像个佛子,超凡脱俗,清心寡欲,反而有些执念在身上似的,第一次发现还误以为是刺客,怪瘆人的,往后每隔几日都要来阁顶敲窗,像是要听曲又像是寻人……莫不是为了小纪先生。” 依着平乐的话,水月也想到祈天阁的小师弟,然心中疑惑,说:“阿真素来不喜烦扰,性子淡然,也未曾听闻他提起过秦小世子。”又接着,说:“他的祖父是平洲秦王当朝唯一一位异姓王,父亲是天子近臣,皇室子弟避嫌-——公主府与秦王府平素私交了了,大抵是秦小世子的私事,望舒楼是你的地方,左右他常来,不如我们约他一续,便知晓了。” 平乐应了声,以祈天阁为由,接着水月一同出宫。 当晚,听琴阁上方有动静,平乐开口道:“公子,常造访琴阁,未能好好招待,可否进阁一续,愿为公子略尽绵薄之力,解去烦扰。” 进入琴阁,秦修聿便看到一女子素簪盘发,妆容素雅,身着男装,不枉他近日总到阁顶吹风,躬身见礼,说:“水月先生,久仰。” 水月还礼后,向他说起屏风后平乐长公主在旁,方才开始叙话。 平乐问道:“秦小公子,为何事常造访望舒楼?” 见水月先生在,秦修聿坦然回道:“水月先生,可知允真,他在何处?” 他一开口,水月顿时了然,说:“说实话,阿真的下落,我也不知。” 平乐起了好奇心,说:“秦小公子与小纪先生是好友?” 秦修聿怔了一下,浅笑说:“志趣相投,视为知己。” 听到这水月几乎不可置信,平乐端着茶盏的手略微一顿,她那位小师弟平素最不爱的就是与人打交道,与周围有交集的无非三个地方祈天阁、望舒楼和纪府,师父又常带在身边,他有啥,知己? 见不能取信水月先生与平乐长公主,秦修聿从怀里拿出一条发带,说起:“那日听允真抚琴,他走的急,发带落在了我这,还尚未归还。” 水月自是认得那发带是师父从平洲带回送阿真的生辰礼,制式和材质都与朝临不同,除发带外还有一支白玉萧,阿真精通音律,更喜抚琴,我当时用玉徽同他做了交换,印象颇深。只是解下的发带和琴曲,不免让人多想…… 平乐惊疑之余,回说:“已近三个月没有音信了。” 自纪明忱前往北疆,寄出的书信皆是刚到时所写,用来报平安,了牵挂的,在那之后,自是没了机会,平乐收到的也只有那时寄到的一封报平安的书信。 待秦修聿前脚刚离开,平乐忍不住乐到:“这小纪先生,看似云间君子,儒雅斯文,知道自己这次有意外,竟提前解决终生大事,好谋算。” 水月语气无奈:“荣君,少看些画本子。” 不过和谈已结束,师父遇害,北疆不日开战是大势所趋,阿真你在何处,是生是死竟没有半点音信。 见过水月先生,秦修聿确定纪明忱不见了,祈天阁和宣书阁都没有消息,又涉及北疆,一时半刻怕是寻不到消息。 秦修聿提着一把剑立于望舒楼飞檐下,头上的那轮明月依旧高悬在顶,月光灼灼,素月清辉入夜的沉黑尚且铺上一层流银的幻纱,可他还如铜墙铁壁似的密不透风月光洒下也只能落在墙外。 偶来的一阵风缱绻扰人,他的手臂微蜷住靠近了胸口兀自猛地抓紧,幽幽自语,“允真……” 祈天阁是含教书、礼乐、外交和观星于一体的机构,分为东西两处,东临楼包括观星、礼乐;西书院的前院教书,后院是处理政务的地方。 西南卫镇抚司相当于大一点的衙门,除了处理朝临城西街南街的案件,还要处理西洲和南郡的疑难大案。 宣书阁是办事机构,内部设有俭书使,同知俭书使二人,其他若干,共十二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失踪 第2章 第二章 和谈 南诏寺内,风雨大作,院外的竹林沙沙作响,风一阵一阵的似是要带走什么,残破的木门‘吱呀吱呀’响,暗处躲藏的老鼠撞在上面,‘啪’破门倒了。 纪明忱惊醒,额间布满汗珠,冷汗浸湿后背,衣服紧贴在身上,手指微颤紧握着沾染血渍的衣摆,左腿几乎被利箭射穿,血肉撕裂带来疼痛,对未知的恐惧滋生起寒意,他没了思绪只是置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在这一刻,他想:“要活着,一定要活着……回到朝临,回到朝临……” 缰绳磨破的手掌带着镣铐撑在廊下柱子上,他站起身来看着亮起微光的另一扇门,迈开右腿,手抬起靠着的廊柱,直直摔进黏糊糊的血泊里,引起一阵恶寒,利齿磨破了下唇,渗出缕缕血丝被他含在嘴里,快要吐出的那口气他生生咽了回去,泪瞬间充盈眼眶,那双眉目含情的眼睛布满血丝,泪水还在打转却一直没有掉下来。 雨夜寒凉,风裹挟着雨吹来,对他来说可谓如芒在背。纪明忱爬起来,缓缓倚靠在破门边,心口滚烫,脑海翻涌充斥着过往的画面。 凛冬已过,北疆春日还遥遥无期。 北地与官话不通,和谈事宜颇多,简单的事总是不自觉变得麻烦起来,纪明忱明白师父虽有能力,可事情总要一件一件来办,阁老高龄,北地条件不比朝临,阁老身体每况愈下。 进来营账,纪明忱端着汤药,说:“师父,药煎好了,趁热喝。” 阁老有些嫌弃,噘着嘴像吃了苦东西的小孩子。 纪明忱说:“您每次都这样,还有一次趁我不在,直接推说放凉了,叫人端去倒掉,按时喝药,身体才能……”纪明忱说得自己都有些烦了,厉声说:“快喝!” 阁老笑着说:“阿真,你啊,现在都可以随随便便训诫起你师父了,还出言威胁……”最后叹一口气:“唉——”。 纪明忱无奈看着阁老说完,沉声说:“师父,药喝下去——” 阁老喝完药,纪明忱准备离开,阁老说:“阿真,且等一等,一会张副使会来与我商议细节,北关山内外场市初见成效,关内外民生渐起,百姓安居乐业……有力证明停战止戈对大周和北疆各部有益。和谈进行到关键时期,我咳……咳咳……我会任命阿真你接任和谈副使,张远来暂代我继续和谈。” 不多时,张远来见到纪明忱,他心里大概也猜到了七八分。 张远说:“阁老,今日纪小先生也在?” 阁老咳了一声,说:“我病体不支,和谈事大,无力为济……” 张远说:“张远领命,我等定不负阁老所托。” 北疆势力复杂,结合北关山当地官员协助,纪明忱与张远慢慢摸清楚各部之间的关系,也意识到和谈大概要延期了。 张远说:“单指部落就有不下数十,为首五部对于北关城范围各持己见,北关城内自有官员记录以来,多战乱,人员流动杂乱,朝廷重心偏于东南,疏于对北地管束,往往是胜者最有话语权。北关城、科勒部、阿尔特部、赛努罕部……近几年间都占领过北关山东侧以及北关城,具体多久已无法考据。” “确实如此,无法按照固有时间商议边界划分。”纪明忱手敲着书案又说道:“既然胜者最具话语权,再过不久北疆会举行徕春会,不如加入选斗,将北关城按照大周胜归北关人以外,由他们内部商议划北关山东侧为各块,各族再选出最英勇的勇士进行决斗,点到为止,胜者先择,依次行之。” 张远说:“这法子……听着到还可以,你完善一下,可以问过阁老。” 纪明忱说:“好,我会再仔细斟酌,写明细节内容,上呈阁老。” 阁老看过纪明忱的提议,说:“主意不错,可阿真打算如何说服几位首领?” 纪明忱怪道:“您这样问起倒像是要考校我课业一样。” 张远闻言说:“阁老,我与纪副使派人打听过北部崇武善战,近日拜访过五部首领,若是能停战止戈,自是愿意。” 阁老说:“和平安宁……止戈……来之不易,如若事成,北地百姓今后也会过上好日子……” 纪明忱说:“师父放心,我与张大人会妥善处理各部关系,极力促成此事。” 阁老说:“我虽未痊愈,可五部首领并非善辈,仅是口头承诺是不够的,老狐狸容易反水,很是狡诈,明日我会亲自前去同他们修订契书……做好万全准备静候徕春会。” 各部之间纷争不断,持续数年,彼此间嫌隙以及矛盾更是让他们无法轻言相和,那么言语起到的作用就微乎其微,‘武力’未必不是最好的手段,这是最坏的方式。 阁老明言最先邀请科勒部拜访首领徒单安,起初纪明忱还没多想。 阁老说:“阿特那尔首领,北疆各部崇尚契约精神,可否签订契约止戈为武。” 徒单安说:“使者,契书貌似不公。” 阁老说:“不公?” 徒单安说:“使者,北地五大部族,我科勒部骑兵规模最是庞大,勇士自然也是最多的,契文十二条中人数要增加,契文二十三条徕春会比斗的规矩要改,我们北疆人尚武,可草原雄鹰能翱翔天空,成为霸主还要靠智慧……” 阁老欣然:“徒单安首领博识远见,颇有见地,但其他部首领……” 徒单安说:“使者,北地经战数十年,各方疲弱,您需要的是和,我们也是,关于契书我若真心为难,今日便不会出现在这。” 阁老说:“徒单安首领,契文内容可以稍作修整,但可否请您修书邀请其他部首领,共签契书?” 徒单安说:“……可以。” 转头看着纪明忱,说:“这位纪副使本汗很是欣赏,北疆傍晚的暮霞山上能望见彩霞,很是美丽,纪大人可愿共赏?我诚挚相邀,可不要让今日不愉快,了解关外也是使者的一项责任。” 纪明忱怔了一下,沉声说:“……徒单安首领如此''诚心'',本官自是可以大饱眼福一次,只是本朝律令外使不可独行,阁老身体还未痊愈不可远行,本官可否同邀张副使一起同行?如此塞外美景多一份欣赏,添一分乐趣。” 徒单安说:“……当然。” **裸的威胁,美其名曰:“了解关外习俗是履行和谈要求。” ……纪明忱则认为这就是土匪趁火打劫,也略微庆幸他们不是强盗。 徒单安首领的修书十分有效,各部略微商讨后,意见达成一致。 五大部族首领的契书已经签订,距离徕春会还有不足半月,剩下的只有等待了…… 西部暮霞山上,张远适才明白过来,笑说:“纪大人的美名着实让人沉迷。” 纪明忱说:“师父说的没错,老狐狸滑头得紧。” 张远点了一下头,表示赞同:“特别是科勒部仗着手下骑兵最多,要修改规则,又要增添比赛项目,不过我们想要利用科勒部,就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想到,还要纪大人傍晚陪他共赏晚霞。” 纪明忱说:“我也没想到……” 张远说:“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徒单安能搞得出那么多幺蛾子。” 纪明忱看到前面有一个人影,说:“张大人,前面有人?” 张远坐在马车里,猜道:“会不会是那位首领已经到了。” 纪明忱说:“嗯,有两个人,还一位是个姑娘。” 张远惊诧:“姑娘?!” 阿尔科特部的公主阿云依听闻徒单安首领与和谈使者一要同去暮霞山,打听了时间,偷偷牵上马溜了出来。 没一会儿,马车到了山下,那两位似乎在争吵,没注意到他们已经到了,纪明忱隔着距离作揖,示意他们先行一步,那位姑娘似乎吵架输了,生气离开了。 暮霞山上,那位首领开口说:“北关的霞光如同神带给我们的恩赐,美好而绚丽。” 暮霞山上,丹霞蔽落,红日渐息,留下一抹淡淡粉色又晕染出淡淡紫色,晦暗中蓝蓝的天色和白云伴着霞光万丈美不胜收,惹人留恋。 纪明忱应声说:“余霞成绮,孤日暮色,独属于北地的美景确实让人流连忘返。” “那纪大人可愿留在北疆?”他面色大喜一个箭步挤开张远挡在纪明忱跟前,双手握住他的两肩膀,“北疆的霞山比之大周绝不逊色,一望无际的戈壁原野,你一定会喜欢上这里。” 纪明忱目光停顿蓦然地怔住,狐疑着问道:“你是中原人士?” 或许是纪明忱的话触动到他的逆鳞,徒单安撇开脸神色转瞬变得木然,松开了他,说:“你很敏锐,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记得我的提议,我随时恭候。” 纪明忱脸色闪过一丝惊讶,刚刚他没有反驳,继而果断出口回绝,“我不知你目的为何,也许仅仅是出于好意,可我不会留下,以后也不可能会。 徒单安说:“……我会一直等,直觉告诉我,我们缘分深厚,你信吗?我很信这个。” 纪明忱琢磨不透他,只是哂笑一下,“呵,不信。” 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中原血脉的外族首领,一而再再而三得要他留着这里,显然不合常理,他身在北疆接触过的人和查到的消息都十分有限,甚至于有些东西是被人刻意处理过的,疑点太重,和谈结束回到朝临后才能细查,纪明忱只能暂且搁置。 纪明忱一遍一遍掠过自己的罪愆,碾来碾去的记忆如滚刀般绞动他的心,悔恨若膨胀的种子一夜间繁茂生花。 一段一段回忆侵袭犹如碎纸片般一点一点拼凑,一扯一扯地牵动他的心,最终形成一张完整的血红色的画,面对这样一副浓墨重彩的瑰奇妙笔,他的**烧的浓烈,他多么想找到这副墨宝的主人,让他也享受享受浓墨重彩的画中世界。 第3章 第三章 允真 北地部族百姓大多以游猎放牧为主,鲜少有果蔬,阁老身体痊愈,纪明忱想寻些新吃食,为师父他老人家缓解一下前几日喝药的心情。 手里拿着朝临物件换来的新鲜果子,进入营帐,阁老放下文书,问:“阿真今日怎的如此欣喜,莫不是有人得了你的钟意,好事将近。” 除那位首领的欣赏外,纪明忱还未任副使之前是司审使,负责与商队交涉,审查北关山场市内外买卖交易,保住和谈最有利的部分。未经多时,熟识经律,分明公正,处理问题手段果决,加上他清冷隽秀,让人赏心悦目的面容可谓美名远扬,不出意外引来不少人倾慕,北地人用于表达情意的发带,纪明忱几乎集齐了所有样式…… 纪明忱双眼合实,无奈摇头:“唉,师父!您别打趣我了,这才来北地多少时日。目前只待解决难缠的两界划分,和谈契书即可签订,马上要回朝临,怎可蹉跎旁人。” 阁老说道:“哼,阿真惯会找借口,时日短又怎的,这世间多的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定终身的佳偶,你四岁拜入我门下,这如今弱冠之礼眼瞅着还有一年就到了,生得这般模样,既没议亲也没个相好的……”每到这时纪明忱既觉着烦扰,又享受有人记挂的感觉。 自他幼时入祈天阁被正心阁老收为关门弟子,只回过纪家三趟。 第一次是九岁那年纪老太傅过寿,早早收拾好,去往纪府,问过纪太傅安,寻到母亲住的清苑,进门抱住纪夫人喊了声:“娘。”她慌忙间抬手打了纪明忱一巴掌。 他微怔过后,回过了神,低头抬手,自己又打自己一巴掌,起身离开了清苑,在纪家祠堂跪了一晚失魂落魄地回去祈天阁。 第二次是过后不久听闻纪家夫人在寿宴过后病倒,正巧阁老要往安国寺寻□□大师辩经论道带着他一起,绕到后山散心遇到了个小师傅,心情好了大半,去求平安符前去探病,正走到清苑,就听到府里的丫头叹气:“夫人命苦,小少爷也命苦,听了句声,已是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呜呜……”一旁的老妇人安慰那丫头,说:“夫人心慈良善,我们仔细照顾着,让夫人顺心些,身体养好了,老天保佑,很快其他的也会好起来的。”纪明忱看那丫头和妇人还念叨着,将平安符挂在清苑旁的梅树枝上,又到前院看了纪太傅便离开了。 次日阁老授课,瞧着惨兮兮的小阿真,又想到前些时日,天色微明,脸青了半边,躲着他进屋的时候,于心不忍,唤了阿真晚些去穹怀阁等他。 阁老说:“阿真有什么想问的。” 阿真问道:“纪夫人为何不喜我唤她‘娘’?” 阁老眉头微皱,抱着纪明忱,欲言又止:“……” 第三次是他十六岁纪老太傅亲自到访祈天阁。 “太傅到访,所为何事?”阁老说。 “寻允真前往南郡,他的父亲不久前辞了宣书阁俭书使一职,调任南郡,任期近三年,南郡突发水患,不忍百姓流离失所,操劳过度,身染重疾,病逝南郡。”纪太傅说。 纪明忱那日同水月先生在宫里制定东宫教志未在阁内。 阁老说:“太傅稍候,阿真尚在东宫理事,不时便回。” 纪明忱见过纪太傅,动身去往南郡接回棺椁,扶灵归乡的途中沿街人流攒动,街头巷尾都是为纪圭送行的百姓,一路上河里也零零散散的飘着祈福明灯。 他同族堂兄不由感叹,“纪大人是一位好官啊!” 纪明忱没做声,只是越过人潮往前继续走着。 安顿好纪圭的灵柩,过了丧期,纪太傅本有意将几家适龄小姐与纪明忱相看,订下亲来,孝期一过便成圆满,但纪明忱有意推拒,老太傅怕重蹈覆辙,便作罢了。 拒亲这种事情是不好开口的,太傅又是长辈还是他身边的唯一血亲。 娶妻成家,这样美好的东西对于他而言像是一个碎裂的铜镜,对它能看清相貌,看不清内心;对自己则是只能看到一条深深的裂痕。 纪明忱之所以能顺利拒了亲事,得益于纪夫人的贴身丫头芸娘。 他为纪夫人求情,纪太傅应允纪夫人丧期满后去留自如,她家小姐脱离苦海,芸娘感激他的恩情,纪明忱借机问明往事。 纪明忱本不想为难她一个丫头,可这么多年爹娘的事就像是一根刺扎在纪明忱心里,阁老、祖父、其他什么人没有一位能具实告诉他真相,或者说他们说的话纪明忱总感觉怪怪的,总是不对劲。 在纪夫人离开前,纪明忱去见了芸娘,她道出:“纪府大少爷失踪,为纪家子嗣延续,二人被迫成亲相结连理,夫妻不睦,您出生后,分院而居。” 纪明忱说:“这些我是知道的,说些旁的。” 芸娘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纪明忱,皎好的面容,神情自若,沉静如水,前事种种好似不于他相干,沉下心说道:“我家小姐原是有心上人的,可小姐母亲早逝,继室出身寒微,甚是虚荣,一心只想抬头,听闻朝临城纪家掌家夫人的名头,未经老爷同意接了拜帖。纪家二少爷自在惯了,常出门远游,纪老太傅着人绑了回来成亲,后来小姐怀了身孕,公子出生后不久,小姐的心上人来朝临寻人,小姐在纪家闹着和离,掐着公子的脖子,纪太傅被惹急了,寻到他落脚的地方打得半死不活,浑身血淋淋的带到小姐面前,小姐身子虚,折腾一回便卧床不起,眼看着要出人命,二少爷跪在书房前求了纪太傅三日,答应不再远游,去宣书阁任职,最后将人赶出了朝临,小姐废了半条命,身子养了几年才转好,二爷一心扑在政务上,自此分居,从不照面,公子满四岁前纪太傅亲自照看,后送往祈天阁。” 说完,芸娘小心抬眼看他,纪明忱看上去面色如常,一张俊美的面容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冷冷的,淡淡的表情,她瞧不出,看不见任何不同平常的变化,心里不由地感觉没有着落。 听完,纪明忱缓过一会,问道:“只是这些吗?” 芸娘连忙回应:“只是这些,不……是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公子。” 纪明忱:“……” 纪明忱缄默无声不做反应,芸娘看到他感到莫名害怕,没待太久就寻了个借口立刻离开了。 直到芸娘离开,一人喃喃自语:“原来有的小孩真的没有爹娘要,没有……真的没……” 回到祈天阁,正巧碰到他那位在观星台供职的师兄,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关心说:“阿真,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记得换身衣服,莫要生病了。” 纪明忱这才回过神来低头抬手看衣裳,微凉夜色中路上竟下起了小雨,衣服浸湿了大半。 在那之后,纪明忱就没回过纪府,也没有必要回去,纪老太傅常来祈天阁授课,时常见面,府里也已无牵挂之人。 有时他常常回想起芸娘口中所述的往事,故事比其他人说的详实合理,当时的情绪也感染了他,纪太傅重视清白声名,纪大人看视人命,纪夫人想要自由,没有任何问题,纪明忱说还是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情绪过去的时间越长久越无法接受,他仍然认为这又是一个故事,一个不得不把自己置身其中的故事。 不久后他创作了一首琴曲,曲子还没有贴合的名字,有些犯愁。 夜幕星河卷上,孤月高悬九天,清风徐来。纪明忱心绪不佳的时候,端抱着琴,从濯尘殿走到穹怀阁,盘膝而坐,抚琴自语:“师父、祖父、师姐、师兄、星河月夜……足够了,足够了……” 因为初次来到祈天阁学礼观乐,秦世子留堂补习礼乐,未察时候天色已晚,人在祈天阁迷了路,先又着人给秦王府回话:“今日留堂,晚归。”故而晚膳过了也未有人来寻。 四处走走,望见高阁之上灯火明灭,应是有人在此,沿着廊道走近,渐渐听清上面的那人在抚琴,踏着台阶的步子放缓,到达阁内还在品味曲中意趣,不敢擅自打扰。曲终,他轻咳一声,问道:“学子晚归,迷路于此,望先生指路……” 纪明忱闻言转过身,一袭殷红色长衫,未束发戴冠,长发飘然零落垂散在身侧,因感伤过深泪水原在眼眶里不停打转,居于楼阁高处一阵清风划过,双眼迷离,泪水挤落流下脸颊…… 两下无声,纪明忱自知举动失礼,抬手捏起衣袖胡乱擦完脸,平复情绪过后,淡然问道:“你是谁?” 秦修聿立即应说:“我姓秦名修聿,字挽戈,是力挽狂澜的挽,止戈为武的戈,听到你的曲子好听,不忍打断,故而等着曲终再寻声问路,公子见谅!” “……”纪明忱没想到这人撞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又低头俯身,一口气说了好些话,“我叫纪明忱,字允真,允诺的允,真心的真,你方才说听到了我的弹奏,对这首曲子感觉如何?” 秦修聿大脑放空,一片空白处映出方才泪水流下的画面……努力回想琴音竟无半点印象…… “所来稍迟,未曾听完,不敢擅自置评。”纪明忱似是难过到昏了头只想求个回答,说:“无妨,我再谱一次,你可愿听?” 秦修聿几乎晃了神,感觉晕乎乎的,不假思索着脱口而出:“我愿意。” 路没问,家未回,人先留了下来听曲子。 这首曲子虽好但并未太过卓绝,只是不同朝临城其他名曲,又是允真心绪的延展,在哀伤悲凉处透露出清越和缓,层层叠叠的感情进到心里却不觉烦闷,可以说是抒情佳作。 秦修聿挪近了些站在他身后,听的有些许入迷,眼神不似方才飘忽,一曲终了,抬眼一瞬那人直直的盯着他,纪明忱垂眸问,“如何?” 秦修聿多数时日在佛寺修行,鲜少回秦府,空了时间就随师父习武,礼乐是今日祈天阁新授,适才太过冲动,坦言道:“我不擅音律?” “我本就说过,你谈感受就好?”纪明忱依旧淡然地说。 他看着纪明忱谈起,“曲意哀思深沉,感情丰沛,若是仔细感受,好似映衬出绵绵细雨就着满树梨花洒落,压住了一人心伤的景象。” “……”纪明忱脸上露上惊讶的神情。 “公子,我说完了,若有冒犯,还望谅解。” 纪明忱感觉到秦修聿挪动了他们之间距离近了点,檐下那一盏因风来烛火明灭的灯笼和他身侧有些黯然的灯笼点点余光照在他身上,肃静,庄重,光华,内敛…… “没……没有,你说的都很对,”说着,纪明忱站了起来,走了进去,“哦,我听你方才说迷路了是吗?你等上一等,我放琴整理一下,为你带路。” 秦修聿想着,“为何放琴要整理一下?” 放眼看着那离开的身影,发现纪明忱抬腿时能隐约瞧见他脚出现在外衫下…… 秦修聿莫名忍不住笑,他声音不大,见纪明忱出来就马上收敛住了,没有旁人知晓他方才无端的笑声,只是自己自乐。 纪明忱额前碎发细散,长发随意圈住,挽着的半披发垂落在后背,手里提了一盏灯,整个人松松垮垮的,路上他总是不自觉的把头偏过去,只有纪明忱跟他说话的时候,才会转过来说话。 到了祈天阁侧门,纪明忱跟他讲说,“看守大门的仆役已经回去了,外面都是巡查禁军正当换防,容易引起麻烦,我带你去侧门。” “多谢公子。”秦修聿含笑冲他拜别。 “你唤我允真便可,不过申时已过,你要快些了。”纪明忱还是语气淡淡地回他。 “记得顺着右侧直走,第三个大门,不要迷路了。”纪明忱不常走侧门说话停顿了一刹那,还没说完人已经没了。 隔着有段距离,纪明忱听到一声“好——”声音很大。 纪明忱觉得自己地一片苦心白费,宫中禁止喧哗,他那一个字到了城门不免要受巡防盘问…… 回去路上,嘴里念起“挽戈,大厦将倾力挽狂澜,长剑在握止戈为武,那曲名定为名挽歌……” 曲子定下名字,纪明忱睡了一顿好觉,以至于后来每次拨弦他总会不自觉回想,并喃喃自语道:“好傻一人,不过傻人有傻福,也挺好的!” 第4章 第四章 寺内 果子还没递到,营中闯入乱贼,外面大喊:“快跑……快跑啊……”外面乱作一团,火光乍起,烟雾熏腾,阁老伸出的手急忙扶住案几,脸色骤然铁青,身体里的血像泉水鼎沸似的一汩汩涌上来,鲜血从脖颈逆流而上充盈头颅,案几上瞬间沾满血水一片混乱不堪。 纪明忱慌了神,手臂僵直扶起倒地的阁老小心拥在怀里,眼睛扑闪着不敢往下看,嘴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喑哑无声来回吐气再吸气。 楼正心强撑起身子靠在案几下,推开纪明忱,下达命令:“十二卫带纪明忱即刻离开北疆。” 纪明忱握着阁老那逐渐微弱的脉搏,害怕到他完全失控,直接抓紧阁老的手腕,哭喊道:“师父,嗯嗯呜——我不走……师父……” “阿真,听话,快走!你知道的师父撑不了多久,来不及了,咳咳,咳……阿真,阿真走——不要回头……” 纪明忱还未回话,阁老握着他衣摆的手又紧了些,毒性蔓延致全身,他的衣摆彻底红成一片。 回想与阁老相处到毒发的细枝末节,还有那一声声回荡在耳畔,久久不绝,只有那一瞬死死抓着他衣摆的手,算是留给他唯一异常的反应。 纪明忱离开北关山可提心吊胆谓日夜奔袭,但一路畅通无阻,偏偏经朝临北郊受到埋伏,随行祈天阁十二甲字卫为保他周全皆死于那群看似流匪的乱箭之下,他被捉拿囚禁于南诏寺。 单单是那祈天阁十二甲字卫……别说是朝临城即便是整个大周也找不出比之……比之…… 这明晃晃的告诉他,和谈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他们遭人算计,落入了圈套之中。 那些带着和谈事由,活着回到朝临城,求朝廷查明毒害阁老凶手的想法一扫而空,这时的纪明忱明白过来是他太过冲动,太过莽撞愚蠢,辜负了阁老。 得到的线索太少,纪明忱忖度不定是谁要搅弄风云,背后又有多少只手在助推,无力感涌上心头,疲惫裹挟全身。 少年背靠廊下梁柱,仰起头来,侧目望着天色昏暗晦明重云遮蔽的天空,眼角泪水滚滚滑落他苍白憔悴的脸颊,呼吸声断断续续,一翕一翕沉重而短促,他知道昨日已逝风雨欲来,也预料到朝临城已经天翻地覆。 ——南诏寺,纪明忱记得同师父一同寻找过这里,正心阁老的师弟上一任国师,在明惟帝登基后失踪,阁老猜测是被皇帝囚禁在南诏寺,所以消失突然,多年间杳无音讯。 阁老曾说:“南诏寺的规模是祈天阁的近一半,与现在的安国寺同源,是同一位大师创建,诏寺在南,安寺在北,原本也是受世人供奉的,后来设为皇家寺院,皇室为和亲的玉成公主礼佛时发生火灾,被下诏封锁,如今相隔百余年,早已被世人淡忘了,印象里祈福的寺庙只有安国寺一座庙宇……” 纪明忱回想阁老最后还说了些什么:“南诏寺占地如此之大,不可能凭空消失……消失——奇门遁甲。” 这里西南两侧环崖,东北两侧是紫竹林好似设有迷阵,将整座寺宇围住,外设重兵,只进不出,并且大多对外宣称此人不存于世,即使朝代更迭,江山易主,大赦天下也不包括这里的人。 想到此处,纪明忱心里泛疑:“这里的人,去哪了,为什么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不知昏迷了几日,只有门口把守寺门的士兵能让我感觉到,现在这样的环境下,我还活着。”纪明忱看向地上凝固如胭脂般的血,泛起恶心,正想着,昨晚……有光……左腿的伤口又渗出了血,拖着腿,纪明忱走近推开那扇门。 应了纪明忱猜测,他缓缓自语:“还挺荒凉,四处荒草丛生,从前还和师父猜测这里会不会结构布局与安国寺相同,会不会有老熟人。如今看来,倒是确有异曲同工之处,道旁种满梨花树,上面应该还有一棵桃树,下面则是满片满片的海棠花树。” 风雨过后,三月的春日到了。 纪明忱进到寺内后院发现有人,那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不清脸,寺里野人?心理的念头还没断。 那人欣喜非常,转过脸冲朝里间喊道:“有新人!!!” 纪明忱:“???!!” 犹疑半刻,纪明忱还是决定靠近他们打听一下这里的情况。 面对二人,纪明忱说:“新人实不敢当,怎么称呼二位?” 那人说:“我叫乔忠,里面那个他叫周微。” “周微?”纪明忱下意识念道,里面那个人出来了。 “你是周微?”纪明忱说完,见他没有反驳,“见过师叔。” 周微听到纪明忱的话,一时间心领神会,嗤笑一声说道:“啊,呵,我还以为会是师兄进来陪我,这么多年一直等着,没成想等来了一个小辈。” 纪明忱问道:“您真的在这?” “你不是看到了吗?”周微坐了下来,面色平静含着浅浅笑意。 乔忠随意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提起木桶拄着木棍走去了水井边。 纪明忱将近十年朝临发生的事悉数告知,师父平日的态度和他的直觉让纪明忱莫名的对他产生一点相信的感觉,当然他也值得信任,毕竟他们现在都出不去,患难与共的狱友,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周微对阁老的死,并不感到意外,甚至在他十年前被关进这里的那晚,如同纪明忱的第一晚一般,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大多数人都会在这场博弈中被杀死或者关进来,很不幸,他是第一个被踢出棋局的人。 “陛下他还是如从前一般,只是心又狠了几分。” “……从前?”纪明忱兀自说着,“在国师心里陛下竟如此不同?” 周微不自觉闪躲,像刻意避开这个问题,说道:“杀死师兄的是皇帝,也不是,毒不是皇帝下的,但我想皇帝是希望师兄死的,怕也做出了顺水推舟之举。” 纪明忱脸色愈发苍白,沉闷低头,“这些我都明白,可师父身死北疆,有心之人势必会利用和谈,不久再起北地战事,民不聊生,百姓渴望的安宁太平日子才过了十年,师父他……”纪明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二人相顾,不再言语。 乔忠进屋,瞧见两人不语,端来了水给纪明忱,问:“腿伤可好些,清洗清洗上些草药吧。” 纪明忱反应了一下,整理好思绪说:“可有法子出去?” 乔忠干脆利落地说:“没有。” 纪明忱想也是,国师周微十年都出不去的地方,他才来了几日,突然脑袋里出现自己十年也出不去的画面,头发花白,没有所谓的新人进来,周微和乔忠年纪大先走了,师父……太可怕了,可怕到他后颈发冷。 见他反应奇怪,周微哂笑说:“你竟然想出去?” “原来你们是因为不想出去,一直留在这里的。”纪明忱说。 乔忠,应道:“他是不想,我是不能。” 纪明忱点了点头,说:“嗯,御史乔大人七年前阻止陛下建立西南卫,后同僚检举,背上了结党营私的罪名,抄家流放到北青河关外,那乔大人是被冤枉的?” 乔忠同样利落回他,说:“不是。” “……”纪明忱看向周微,“苟延残喘好过身死魂消。” 纪明忱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出去了,可他,必须尽快出去,他不能等太久,迟则生变,变则不通的道理他是知晓的。 他站起身问周微:“怎么出去?” 周微起身手扶着他,缓缓道:“要我为你算一卦吗?” 纪明忱心生不解,周微是他师叔,他们同宗同源,卜算他也略通,这个时候卜卦怎么看都不合时宜,问道:“为何要算?” 周微说:“门分左右两扇,内外两面,被关在这里不是坏事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出去?外面不好。” 纪明忱听阁老说过这句话,门两扇两面为开,一扇一面为闭,周微在对他说,“你且等上一等。” 等待的那一晚格外漫长,纪明忱问起乔忠:"你是不是得罪了西南卫,单论结党营私,你不可能在这。" 乔忠耸肩,说:“知道的太多,过几日……你就出不去了,不过后生,我提醒你一句,周微说的有道理,外面未必好过里面,你既然想一心想出去,就要做好准备,一击命中,否则来日,你的下场还不如被关在这里。” 纪明忱知道,朝临城,北疆……乃至整个大周现在都是幕后操纵者随意摆布的棋子,他把师父和祈天阁当做他眼里待宰的羔羊,把国政当做他玩笑的把戏,现在留着他的性命,无非是想要他乖乖听话,做好掩人耳目的最后一步。 纪明忱坐在台阶上,刚好隐约望到寺院外墙的竹林,好奇问道:“你们在这生活了这么久,对寺外的紫竹林……” 乔忠听见纪明忱问起林子,刚那副不正经的神色一下收了回去,谈竹色变?纪明忱盯着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乔忠不时开口道:“寺里的人死了会被暗卫拖走,丢到里面,也常有人被关在寺外,他们看起来是被完全抛弃的人,林子里有水有豢养的猛兽,他们会进去,但不会再出来……” “奇门遁甲?林子里设有迷阵。” “嗯,你知道,好像是……有个什么阵,我听周微说起过。” 纪明忱蓦地心脏一下揪紧,闭起双眼脸色暗沉,他明白了,周微是真的不想出去,寺外是如迷阵般的龙潭虎穴,还有数不清的豺狼猎狗,水和食物是引诱他的陷阱…… 周微绕到他身后,纪明忱被他吓到了,“你怎么突然站在别人身后,会吓死人的。” 周微说:“呦,你可没那么容易死,师兄他对你真好,他人走了还能保你性命。” “师父……”纪明忱回他,“他对你也很好,过去这么多年了,纵使没有消息,也一直在找你,知道你还活着,还想着要救你出来。” “哦,听你这么一说,师兄他在我消失后确实对我还不错,”周微故作惊讶地说,“想当年我缠在他身边时,到很少对我上心,都是我每每有事去烦他,有时他还会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不想搭理我……” 周微性格开朗洒脱,纪明忱总会不经意间会放松下来。 “师叔,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有位师兄和您的性子很是相像。”纪明忱说。 “……”,周微抬头看了纪明忱一眼,问道: “我的徒弟怎么样了,我失踪了,他们一定会像你一样想为师父报仇雪恨,你若是出去,替我转告他们明哲保身就好,不必为了我……”纪明忱咳了几声,“……师叔,我会替您转达的,那个卦象您算好了吗?” “哦,还没,八字告诉我一下,这么多年我都有些过糊涂了。” 纪明忱松了一口气,他不敢告诉周微,阁老查出他还活着的事,未免走漏风声,只有他知晓,他的徒弟和同僚都以为国师已经死了,每年清明,我们还结伴一起烧纸钱为他祈福…… 当然他们很尽心,烧了很多,还带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