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府前夕,疯批首辅跪求我回头》 第4章 你的疤是怎么来的 天渐渐亮,谢公府下起了小雪。 雪落在黑灰色的屋檐上,又顺着低洼的瓦缝,砸在昭昭纤弱的背脊上。 而此时的她,正跪坐在覆满雪的石苔地上,脚边的木桶里堆满了今日需要浣洗的脏衣秽物。 天寒地冻间,昭昭的手背指节处已然生了几处冻疮。 随着她搓洗的动作,那疮痂竟然全都裂结开来,并在水中软化脱落。 昭昭无知无觉地打捞起盆中已经洗好的衣物,却不料一起身,冰水就激上她刚掉痂后露出的暗红嫩肉里,她瞬时被疼痒地倒吸一口凉气。 她挽起湿冷的袖口,想让它尽量干燥些,最起码不那么难受。 蓦然间又瞥见盈白肌肤上的那道疤痕,狰狞地横在手腕。 许是三年前的旧疤了,早已变成灰白色。 纹路扭曲且可怖,触感粗糙,再深一点怕是整个胳膊都不能要了,可见当时凶险。 这么多年了,昭昭也不是没看过治过,只是抹了许多膏药了,仍是不见疤痕消退。 “咳咳……” 此时凉寒入肺,她没想到因刚刚那一吸气被呛得猛咳。 下瞬,只感觉自己喉间涌上来一股气雾,昭昭下意识地捂嘴,指尖却刮蹭到唇瓣,微掀起她昨夜被谢陵咬出血后落下的痂块。 唇瓣溢出血珠,昭昭轻抿,熟悉的铁锈味又让她恍然想起他说的那个赌约…… “砰!” 突然爆开的炮竹声,惊断了她的思绪。 昭昭浑身一颤,抬头寻那声源,恰好撞见炸碎的烟花纸屑,正漫天地飘舞零落。 短暂地绽放过后,便洋洋洒洒地坠了满地。 雪地里的昭昭眸光微动,轻伸出手,便接到了一片鲜红的碎屑。 许是颜色太过刺目,晃得她蓦然想起今日正是谢陵受封开宴的日子。 听闻他因解决凉州水患有功,帝王又念在他劳苦功高,勤勉辅弼,特此嘉许他宴客登堂,开摆琼筵。 想必此刻,他定是忙得脱不开身吧? 昭昭在心底自嘲地笑笑。 至于昨夜的赌约,或许只是他说出的荒诞玩笑。 他如今事业攀升,满朝权贵与皇室宗亲都愿赏脸赴宴,如此殊荣,他又怎会顾得上,与她一个赎罪的弃妇赌什么约? 昭昭敛了心神,漠着脸正要继续搓洗。 突然间,身后响起脚步声,一道宽厚的身影笼罩在她头顶。周遭的气压瞬间低沉,有道目光似要刺穿她。 昭昭的神色凝滞了一瞬,抬眸望去,竟是本该出现在宴席上的谢陵! 他今日一袭紫袍,将他衬得隽玉俊朗。男人位高权重,年轻有为,长相无可挑剔。 昭昭不禁想:要是他穿这一身出去,怕是会被无数女子视为梦中情人,砸得满身都是香包吧? 只可惜,他潋滟矜贵,却与这简陋的小院格格不入。 昭昭又垂眸看了眼自己湿漉脏污的素白衣袍,嗯,也与她格格不入。三年了,她也早应该习惯这份格格不入…… 谢陵看着她那双无波的眸,他自嘲一笑。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到这儿了。 半个时辰前,他还坐在高朋满座的府厅宴席,推杯换盏。可那些阿谀奉承,钻进耳中,却像被水浸透的纸箔糊在口鼻。 窒得他烦躁,烦得想逃。越发觉得没劲。 直到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倔强坚韧的背影,一张漠然至极的俏脸。他便来到这儿。只可惜,这里的主人貌似不欢迎他…… 而此时的昭昭,早已敛回目光,神色淡淡并未有丝毫动作。 视线在谢陵的身上也仅是扫了一圈便收了回去。旋即垂眸继续搓洗,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仿佛一切如常。 哪怕她的胳膊已然浸入冰水,水下的双手被冻得通红,她却像看不见似的,一下下揉着脏衣。 冰水刺骨,她只感觉自己手腕的那道疤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你!” 见她竟然真的打算一直无视自己,谢陵的眸光蓦地转冷。 他猛地拽出昭昭泡得发白的手腕,本想借着拉扯的力道将她扯进怀里。 谁料到她因冻得太久身体发虚,脚下一滑没站稳,胳膊直接撞到木桶边沿竖起的密麻尖锐的倒刺。 昭昭的疮口瞬间被扎破。嫣红的血珠滴落在白茫雪地—— “啪嗒啪嗒。” 谢陵眉头皱起,眼神中不自觉地染上阴暗情绪,语气别扭又烦躁。 “你的手……怎么冻成这样了?” 昭昭低头看去,此时她的指节疮口处已然有血咕咕地渗出来,顺着指缝滴落在谢陵的锦袍上,瞬间脏红一片。 她薄唇轻启,与他拉开点距离,“抱歉,你的衣服又被我弄脏了,换下来教给我吧。放心,我会给你洗干净的……” 昭昭知道谢陵洁癖甚重。回想起之前她被人恶意相撞,因来不及错身,便不小心将水洒到谢陵身上。 他那时眼底爆发的寒意,比这冰水还冷。昭昭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冷着声罚她浣洗整个谢公府的衣物,那天她洗到双手褪皮,直至天亮。 从那以后,谢陵的冷眼纵容便如同开了一道倾泻的口子。无论是丫鬟婆子、马夫小厮都开始将他们所有的足衣裤袜都扔给她洗。 甚至肆意羞她辱她,给她分配最脏最累的活:劈柴、挑水、扫地、倒夜壶……所以说起来,她今日这般,还要多亏了谢陵呢。 “……” 谢陵沉着脸并没有接话。他定定地瞧她两秒,目光倏尔锐利,忽伸出莹白指尖抬起她下颌。 昭昭不得不与他对视,抬眸间被迫看向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明明三年前还是和煦的暖阳,此刻却冷如冰霜。 “谢首辅,还请放开我。”她声线冷然。 呵,谢首辅? 三年了,她不是喊他“谢陵”,便是叫他官职。这样冷硬的唇,唯独只有叫那人时才会温软,亲昵。 谢陵眸色倏暗,手上的力道加重,指腹上移,掐入她柔嫩温冰凉的脸颊肉。 “我要是不放又如何呢?” 他语气恶劣无赖,手掌亦开始不老实地勾起昭昭的发丝。 玩弄片刻,那双手顺着长发落到她的耳朵,温凉的指尖轻轻抚了下。 遂又落到她细弱的脖颈,若有若无地轻蹭,清晰地感受着她的吞咽,她的僵硬……仿佛在逗弄自己的猎物。 这十足的登徒子动作,被他做起来,却优雅天成,矜贵无比。 昭昭冷淡地等他蹂躏完,挣脱他的禁锢,遂低头看了眼满桶的脏衣服,沉默着坐下继续浣洗。 见她又是这副逆来顺受的鬼样子,谢陵心中升起一股无明火,“够了!你听不懂人话吗?你手上的伤都烂成这样了,还洗什么洗!” 他垂眸看向她,隐隐有些寒意。带着上位者的气息,很骇人。 下瞬,他竟直接将昭昭手中的木盆踢翻,“别洗了,走,跟我去上药!” “我不去。” 谢陵的语气充斥着威胁之意,昭昭却平静地抽回手,忍着指节上的疼痛仍旧道:“我还有衣服没洗完。” 谢陵冷嗤一声,倏地扯过她的手,将她一个踉跄带到自己身前。 昭昭一时不察,指节划过他的衣袖,竟又擦出一片血迹。 此刻,两人离得近了些,昭昭甚至能嗅到他华贵的锦袍间,还沾染着宴席上的酒香。甚至能听到他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 “呵,你有什么理由拒绝?只要你还在谢公府一日,就得一日乖乖听我的话!” 谢陵声音冰冷刺骨,“别忘了你的罪还没赎完呢,哪怕只剩六天,你欠我的,我就是追到十八层地狱也要找你讨回来!若是找不到你,我就把兄长的尸骨从坟里挖出来,挫骨扬灰。” “疯子!变态!”昭昭眼底隐藏的恨意快要抑不住。 “别试图激怒我,昭昭。” 谢陵突然笑了,笑得实在温柔也实在凉薄,“我会生气的,你也不想看到我生气吧?” 是啊,他一生气,就会干出许多恶劣的事情来。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了。 —— 最终还是回了房间。 昭昭缩在榻上。她在外头冻了太久了,手脚冰凉,有些僵硬。 这时,谢陵的声音蓦然自头顶响起,“我找大夫拿了些冻疮药,过来,我给你涂上。” 见昭昭躲开他递来伤药的手,谢陵脸色低沉得快滴出水来,“你就这么厌恶我吗?” 话落,他干脆捏住她的胳膊,剜了一点药膏,开始强行帮她涂抹。 “你以为我愿意给你涂药?呵,我不过是怕你手烂了没法干活,我谢公府可不会养一个废人!” 昭昭沉默地闭上眼,唯有他的指腹在擦过她伤口时,微微颤抖。 谢陵神色更加不虞:“你就这么怕我?” 昭昭垂眸不答,却在谢陵想要强硬地往上翻开她袖口继续上药时,浑身僵住。 而谢陵在摸到她手腕间,那道狰狞疤痕的瞬间,动作凝滞,眼中满是震惊。 “……” 昭昭沉默,谢陵也未语,只死死盯了她片刻,而后像是想到什么,发疯似的拉起她的胳膊,直接将袖子掀到顶! 那道疤痕就这样横在两人之间,暴露在空气中。 一向沉稳的谢首辅再也没有往日平静,此刻的他恨不得将那衣料撕碎,似是急着在确认什么东西。直到他问: “这疤……哪来的?” 谢陵的声音在发抖,低得像从胸腔里挤压出来。 昭昭别过脸,指甲抠进掌心。 见她眼神躲闪不回答,他心中却隐约有了猜测。“快告诉我!这疤到底怎么来的!” 谢陵的喉结滚动数次,她的那道疤痕深深刺痛着他的眼,记忆突然闪过雨夜模糊的身影。“那个雨夜救我的人……是不是你?” 他语气泛起酸涩,迫切地想要确认一个答案。 “我……” 昭昭檀口微张,下瞬,却对上了谢陵那双暗含期待的深邃眸子。 “!” 昭昭猛然清醒,不,她绝不能承认! 她之所以将这个秘密深埋在心底这么些年,就是为了不再与他有过多纠缠,她要出府,要与他和离,要与他斩断一切病态的关系! 下瞬,她神色恢复如常,唇角勾起冷笑,“谢首辅说笑了,你不是总说我害死了杏儿吗?那么像我这般又坏又恶毒的罪人,又怎么可能去承受剜肉之痛,好心救你?” 谢陵的眼神骤暗,正要开口,门外蓦然响起一道声音急切的男音,“大人!那人招了,杏儿姑娘的死可能另有蹊跷!” 这话如千钧锤般,砸在屋内二人身上。 昭昭微不可控地抖了抖,神色复杂。 而谢陵凝思几瞬,对她道:“我去去就回,在这儿等着我,别想着逃。” 见他起身出去,昭昭本想猛松口气,却没想到谢陵突然回头,她那口气瞬间滞住,卡在胸口。 谢陵深深看她一眼,喉结微滑:“还有,别想着瞒我任何事,你知道我的手段,也知道骗我的下场是什么!” “砰——” 下瞬,门倏地被重重合上。 第5章 找谢陵签和离书 待暮色倾泻,昭昭这才惊觉,自己竟呆坐了这么久。 谢陵早已离开多时,周遭属于他的冷檀味消散。 她动了动发滞的身体,手腕微曲,指节处涂抹的药膏仍滑腻温热。 “唔。” 下瞬,昭昭张嘴朝着那处重重的咬了下去。似是觉得不够,她用力噬咬直至拉扯成死人白。 仿佛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断撕咬着…… 直至房中彻底漆黑,诡秘寂静。昭昭这才起身下床,摸黑走向梳妆台。 她并没有点燃香烛,仿佛只有在黑暗中,她的一切隐秘的情绪才会被暗藏深埋。 甚至无需光亮,她便能利落地打开妆奁,翻出一张压在首饰最底下的泛黄的纸。仿佛这套动作,已然重复了千万次被她烂熟于心。 昭昭攥着它,指尖微微发烫。 这是三年前谢陵给她的放妻书。 而她,与他成婚那晚,便在上面签好了自己的名字。时间过了这么久,当初晕开的笔墨边缘早已干涸,却是她颤抖着写下的。 因为被迫二嫁,那时是羞耻的,绝望的,迷茫的。 可是现在,她是坚定的,期盼的……只需要六日后,他们便能永不相见。 昭昭垂眸凝着纸张右下角,谢陵的那一行还空着,现下只要交给他让他签字摁印,和离书才算是生效。 而她与他之间的夫妻关系,便是彻底终止了…… “咚!” 屋外蓦然间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打断了昭昭的思绪。 她抬眸,便看见张嬷嬷匆匆地跑来。 “夫人,您要去哪儿?” 张嬷嬷见她突然换了身衣裳,竟还罕见地化了些妆。内心愈发不安道:“这么晚了,您不要乱跑……” 言至一半,她恍然想起来什么,“说起来都戌时了,首辅大人怎的还没来!” 若是放到往常,大人必然早已落至这偏院,等待夫人的侍候。可今日却没有了动静。张嬷嬷隐隐觉得,今夜这两人都有些不大对劲。 昭昭半张小脸浸在夜色中,带着一抹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嬷嬷,你先休息去吧。不必再等了,因为谢陵……他今晚不会再过来了。” —— 谢公府书房。 “杏儿的事,那人还是只肯说片语?” 谢陵沉声看了眼身侧翘着二郎腿的桀骜少年,低头啜饮了口清酒道:“南星,看来你这大理寺少卿的手段,也不怎么样。” 温南星轻嗤了声,语气郁闷道: “切,还说呢!小爷我好不容易才撬开他的嘴,结果那人只说什么导致杏儿姑娘毙命的毒并不在桃花酥里,而在她生前最后接触的耳环上,之后再怎么问都不肯开口了……” 姑娘家爱美,杏儿也不例外。她对这些好看的首饰天然的没有防备心,谁给了就喜滋滋地戴上了。 谁能想到,那耳环上竟然藏匿着一种很罕见的毒! “可是这种毒只有西域才有。” 温南星剑眉紧拧,“而那耳环又诡异繁复,一看就不是我朝之物!” 那它是怎么流入到骊朝的? 害死杏儿姑娘的真凶究竟又是谁呢?恐怕这件事情,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思及此,温南星像是想到了什么,倏尔转变话题。 “如今虽算不上是真相大白,但那昭氏女,也算彻底洗脱了嫌疑,谢兄,你什么感想?” 见谢陵不语,温南星气得抱臂起身。 “谢兄,你可别告诉我,你就打算这样原谅她了?呵,就算她没有害死杏儿姑娘,就算你冤枉她羞辱她了整整三年,就算她吃尽苦头,那也是她活该!” 温南星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说不出来是嘲讽还是夹杂着其他。 “谁让她不懂得反抗,谁让她明知自己母亲和妹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还是一昧愚孝替她们赎罪?” “呵,还有她那个父亲昭远山!恐怕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以为真正对自己好的人,却早就把她卖给你了吧……” 话说到这儿,温南星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了。他眼睫垂落: “总之,你别忘了三年前你娶她全然是因为昭远山与你做的交易!” “否则,凭你的手段和地位,她若真是害死杏儿的真凶,你想报仇直接把她扔在谢公府地牢里折磨,岂不是更痛快?” 话音刚落,温南星便抬眸瞥向那个依旧清冷质玉的男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旋即像是想到什么,他语气转瞬为戏虐揶揄,又带着一丝试探道: “不是吧,你可别告诉我……你爱上她了?” —— 昭昭拿着和离书,刚靠近谢陵的书房,就隐隐约约听到了这句。 她正想要轻扣房门的手,顿时僵在半空。 紧接着,她听见谢陵低哑淡漠的嗓音自屋内响起,带着漫不经心的嗤笑。 “呵,泄欲而已,从未爱过……” 昭昭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直到两人谈话结束,她才落下手,重新轻轻叩了下,推开门走进去。 书房内雅致舒逸,昭昭第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高位上的谢陵,他穿的还是那件紫袍,隐隐看去,上面还有她先前不小心弄上去的血。 似是没想到进来的人会是她。 谢陵与她的视线冷不防对上,他脸还是那张平静克制的脸,唯独衣襟下藏着的喉结却悄然滑动了几下。 很快便如常,快到无人发现。 “是你?你来干什么!” 昭昭右侧蓦然响起了一道讶异上扬的男音。她偏头看去,便见一个马尾高束,骨相周正的少年映入眼帘。 “看什么看,小爷问你话呢?” 温南星黑眸定定的看着她,面露出几分傲然:“怎么,还以为自己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丞相府嫡女呢?别忘了,你昭家被抄,家族落败,你现在不过是个最低贱的罪臣之女罢了!” 下瞬,像是注意到什么,他声音倏然略烦凌厉,“现下这么晚了,你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做什么?” “若不是我还在这,是不是又要使你那狐媚手段勾人,达成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了?” 羞辱的话尽数而出,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相比起方才的懒倦痞劲,此刻少年情绪外泄,语气里带着莫名的激动烦躁,连谢陵都忍不住皱眉看了他一眼。 第6章 你当真非要如此吗 昭昭淡然地朝他作了个礼。 “回温少卿,想必你是误会了,我今日前来,只是有事找谢首辅罢了。” 话落,她忽略温南星仍紧盯自己的眸子,镇定地走向谢陵,将手中的和离书递给他。 “谢首辅,这是你之前给我的放妻书,我已经签好名字了,至于剩下的……也烦请谢首辅提字摁印吧。” “……” 此话一出,周遭的空气便被沉寂包裹得严严实实。 月光洒进来,书房檀木案几泛起小片冷光。 谢陵没有接过和离书,也没有立刻回答,只低头看着杯沿,葱白的手指一圈一圈摩挲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昭昭手中的和离书早已被她捏得微皱。 她面上不显,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谢陵这是什么意思? 恍然间,昭昭又想起了那日他说的那个赌约…… 正当她想上前问清楚,下瞬却被身后响起的扇骨拍打手面的“啪嗒”声打断。 她循声望去,便见温南星倚着书架,扇子随着他摇晃的手腕轻颤。 “呵,你以为你是谁,你一个女人家,和不和离能是你说的算吗……” “我说的自然不算。” 昭昭倏地出声打断他,声音浅然,难得带着讥讽:“我来,只是希望谢首辅不要忘记早与我约定好了的事,别到时候违背承诺,做了个伪君子可就不好了。” “你!” 温南星被她的话一堵,气得牙齿磨了磨舌尖。 遂又像是想起什么,嗓音中满是厌恶,“倒是小爷我小瞧你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喜欢用欲擒故纵这招装可怜!” 下瞬,他逼近昭昭,阴影落在她肩头,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一如当年,我满心欢喜地捧着聘书上门,你却垂着眼装柔弱拒婚,不也是这套?” 见昭昭不说话,只是平静地直视他的眼睛。 温南星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他眉头皱起,别扭道:“怎么,你如今想和离了,怕不是又是看上哪家公子了吧?” “呵,那倒不如跟着我,虽然你的身份大不如以前,但小爷我还能勉强抬你做个小妾!” 话音刚落,昭昭看他一眼,旋即垂眸苦笑。少年终究还是那个少年,即便他装得再怎么混不吝,真正的秉性也是藏不住的。 恍惚回忆三年前,她还是丞相府那个被娇养着的嫡小姐时,因容貌出众,京城中有不少男子追求她。温南星,便是其中一个。 他对她一见钟情,只是少年的爱来得纯粹又凶猛,连问都不问就向她求娶。 可那时的她,已经有了未婚夫,自己又一直把温南星当作弟弟看待,又怎会答应他呢? 哪怕如今,他对她因爱生怨,因怨生恨。他们也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思及此,昭昭低声叹息回他道: “南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每日那么努力考取功名,才做到现在的大理寺少卿之位,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苦还非要与我一个弃妇作纠缠?” 少年的心思就这么被戳中,他霎时气急败坏道:“谁、谁纠缠你了!谁在乎你了……” “够了!” 谢陵的声音自两人拉扯中兀然响起,虽听起来仍是平日里的淡厉清寂,毫无变化。 可昭昭却总觉得,他的声线有如毒蛇一般缠绕着她的咽喉,阴冷危险。 温南星察觉自己失态,他看向谢陵,也不知他与昭昭的对话被他听到了多少? 毕竟现在的她还未和离,还是人家的妻子。他心中有怨羞辱她也就罢了,竟还当着人家丈夫的面说出这种话,“谢兄,我……” 少年的声线很不稳,像是解释又像是心虚,羞愧又无措。他望着谢陵,却没想到谢陵神色淡淡,仿佛根本没怪他。 “无妨。” 谢陵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很平静:“天色不早了,南星,你先回府吧。” 温南星怔了片刻,还想再说什么。挣扎良久后,最终还是道了声“告辞”便离开了…… 昭昭在一旁看了许久,突然就笑了。 谢陵对自己的态度她又岂会不知? 他耳力极好,温南星与她的对话,他明明全都听到了,却还是……只能说,他不责怪温南星那般对她,无非就像他说的那样,只把她当作泄欲的工具罢了。 毫无爱意,自然觉得可有可无。 是啊,她不是早就应该习惯谢陵这样了吗?永远冷着眼任由他人羞辱她嘲笑她,永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这样,昭昭反倒松了口气。 恍惚间,她又想起了三年前的新婚夜。大红盖头下的她,绝望又呆滞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虽然谢陵给她的婚鞋很漂亮,珍珠缀满,缎面昂贵。甚至比她与小将军成亲时准备的婚鞋,还要好看、贵重上许多倍。 但唯一不足的是,不太合脚。想来,是他并不看重,随意找了一双吧? 传闻谢陵这个人不近女色,冷漠至极。 先前,有个想要巴结他的官员,把自己家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趁他不注意偷偷塞进他房间。结果连夜就被他扔出来了,丝毫不顾及人姑娘的名声。 事后,还将那官员弹劾,踉铛入狱。 昭昭那时还想着,他如此厌恶女人,必定不会动她。如此,她便能为死去的小将军守身如玉。 可没想到,那晚的谢陵就像个疯子一样,粗暴又贪婪。不仅夺走了她最珍贵的东西,还折磨了她整夜整宿…… “乓!” 屋外,猛然响起打更人敲铜锣的声音。旋即如同一记重锤,把昭昭从那不堪回首的深渊中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她眸子恢复清明,自然也没有忘记,这次过来的目的。 她的声音冷冽又坚定:“谢首辅,现在屋内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你可以签字了吗?” 谢陵端起茶杯的手微顿,缓缓抬眸看向昭昭,她永远都是那副冷漠倔强的模样。看起来任人拿捏,实际上浑身带刺,冷硬到仿佛谁都走不进她的心。 谢陵墨色的眼底,翻涌着让人琢磨不透的暗潮,“你当真非要如此?” 明明还有几日的时间出府,就这么迫不及待? “是。” 昭昭坦然道,“我跟谢首辅不一样,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做什么事都有人忙着巴结,自然顺风顺水。而我这个人没什么安全感,只有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我才能一身轻松,放心出府。” 看到她只有在提起出府时,那双向来冷暗的眼眸中才会氤氲出难得的光彩,谢陵呼吸空滞了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去,无声无息。 其实有句话,他说错了。 她的心不是走不进,而是早就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了。 “呵……” 谢陵的唇角渐渐勾起,溢出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自嘲。下瞬,他清冷的声线响起,昭昭也终于等到她梦寐以求的答案: “好啊,我签。” 第7章 别再执着于我了 次日一早,天还未透亮。 天际呈现出淡淡的灰色,雾气氤氲在谢公府,霜花满地。 昭昭像往常般去谢陵屋内准备侍奉时,却被小厮告知他不在府中。 她正欲转身回去,蓦然间,察觉到身后有道炙热的视线,隐在黑暗里仿佛瞧了她许久。 “谁在那里?!” 昭昭冷着眼立马望过去。 一阵轻微的响动后,紧接着便从暗处走出来一个少年,剑眉星目,恣意昂扬。 “南星?” 昭昭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温南星冷哼了声,算是应下。旋即打量起昭昭。见她今日只穿了身衣料粗粝的素色罗裙,发饰简单,未施粉黛。 偏偏她生得姿容玉貌,螓首蛾眉,目如秋水,那青白的光线照在她身上,衬得她清冷如神女。 “嘁。” 下一瞬,温南星却漠着脸轻轻嗤了声,“你瞧瞧你这身打扮,跟要破烂似的!” “要我说,你还不如跟小爷走!做我的小妾也总比待在这鬼地方,天天像个丫鬟婢子一样,被人使唤强吧?” 他这番话带着几分戏谑玩笑几分认真承诺,其实连他自己也看不清。 温南星看向容色昳丽的姑娘,藏在衣袖里的手紧紧拳起。 其实他本该是恨她怨她的,但是昨夜对她说那些话羞辱她,看她瘦弱单薄的身子就静静的站在那儿,任由他羞辱。 他却怎么也装不下去了。 回去后,他便整夜没睡,他想了很多很多。他想不顾一切把她抢过来,又想就此放弃…… 可一想到这儿,他就忍不住酸涩。 他现在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被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了,他用自己的努力做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他有官职有前途有钱权…… 无论两个人之间有什么阻碍,他都要向她证明,他能护住她的! 下瞬,他开口道:“阿昭,其实我……” 少年耳尖紧张的绯红,瞬间暴露了他的心思。 昭昭见状,垂眸,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自己又怎会不知道他的意思呢? 当年,昭家与温家世代交好。而温南星是温家唯一的男丁,一直被养在府中请骊朝最好的先生对他教养温书。 在那之前,很少有人见过他。少年被憋闷在府中久了,便偷跑出来透透气。 也就是在那一天,她与他偶遇。 少年性情单纯,对爱情从未涉猎,蓦然见着个如此娇美的姑娘,便深深地喜欢上了。 从那以后,他便经常偷偷跑出来见她,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有什么开心事都跟她分享,还扬言说要她做他娘子…… 她不是没劝过拒绝过,可少年脑袋一根筋,铁了心要娶她。 在后来,得知她家中突遭变故,还要嫁给谢陵,他竟不要命地想要抢婚。 “阿昭,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有人逼你了?你放心!谢兄与我交好,我去求求他,他肯定会放你走……” “南星!” 她那时是怎么残忍地拒绝他的呢? 她说:“我没有任何苦衷,也没有任何人逼我,我是自愿嫁给谢陵的。因为……因为我需要他的权势,我想要攀上他的高枝!” 少年满眼的不可置信,“不可能,你怎会如此、如此……” 他说不出口的话,她替他说了:“没错啊南星,我就是这么下作,这么卑贱啊!你才知道吗?” 看着少年难以接受事实而渐渐跑开的背影,她笑了。只期望他能跑得远点、远点、再远点。 最好永远都不要再见到她。 他是温家独子,从出生开始就肩负重任,是整个家族的希望。她怎么可能让他因为自己,沾染上一丝非议影响仕途? 回忆如潮水褪去。 再睁眼,昭昭已是满目疏离。 她打断他道:“温少卿说笑了,日后烦请不要再说这些话了,免得让别有用心的人听到产生误会。” 见她对自己突然间转变了称呼,少年心中暗自酸涩了几分。 “你总是这么冷心冷情,阿昭,你难道……就没有喜欢过我吗?” 少年眼含希冀,伸出一根手指微微屈起,“哪怕,就这么一点点呢。” 昭昭身形一顿,看着他那双纯净如清泉的眸子,唇角扯起苦涩的笑意。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般执着。只可惜,他永远不会明白,她与她之间,注定是有缘无分。 “没有。” 昭昭冷着脸,说出口的话比三年前还要残忍。 “一丝一毫一厘都没有。” 温南星瞳孔猛缩,死死咬着唇,目光悲戚:“为什么?是我不够好吗……” 昭昭摇摇头,“不,南星,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的声音如同温柔刀,锋利狠心却不留余地,“你不必因为我妄自菲薄,你如今官途顺畅,想必找你议亲的姑娘家指不胜屈,你完全不必再把目光,浪费在我这种人的身上。” “别再执着于我了。” 这句话再次刺痛了温南星的心,他心口狠狠一窒,却仍不信:“这是不是又是你的玩笑话?” 他现在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了,这些年,他渐渐理解了那些男女情爱。 也终于明白昭昭那时对自己说的或许都是违心话,她只是不想拖累他而已。 他都明白的。他早该明白的。 昭昭没想到他会这样想,顿时神色严肃道。 “温少卿你听着,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而且我也没有对你开玩笑,更没有对你欲擒故纵!” 她平息了口气,“更何况,温家子嗣单薄,除了你,便只有两个姐姐。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朝向来以子孙福荫为重,你以后,必定是要娶很多姑娘的,而我是不会……” “我懂了!” 原来她是怕他以后三妻四妾? 温南星蓦然打断她,昭昭抬眸看他,便见他原本灰白的眸子倏然亮起,如同点点星光缀满。 她心中顿时升起一些不祥的预感。 昭昭眉头狠狠拧起: “你……你懂什么了?” “没什么!” 温南星下意识地不想说出口,旋即又别扭地小声补了一句。 “不就是觉得做小妾太委屈了吗?小爷我以后又不是不抬你做正室,我这辈子只娶你一个还不行吗……” “你说什么?” 昭昭眉头皱得愈发深,只是两人距离有些远,他声音又小,所以她并没听清他的嘀咕声。 “没什么!” 温南星的声线猛然拔高,轻咳了声转移话题道,“我我我……我来就是通知你一声,谢兄是去了曲州!” “曲州……” 两个轻飘飘的字,却在昭昭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第8章 做姐夫的小妾 昭昭心中全然也没有了与温南星纠缠的心思。而是反复呢喃着这个地名,眸光晦涩。 那是埋葬杏儿的地方…… “你难道不想知道,谢兄此番前去是要做什么吗?” 温南星见她愣神,旋即低头睨她几眼,“说来奇怪!也不知道谢兄昨夜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连夜赶到曲州,说要开棺验尸……” 少年还在一旁喋喋不休,昭昭却愕然到檀口微张。 回想起以前,杏儿毒发身亡,她千辛万苦找来仵作验尸想查明原因,探寻真相。 却被谢陵冷嘲暗讽,说她别有用心。如今这是? 思及此,昭昭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什么其实都不重要了,如今谢陵签了和离书,她此身清白。 再有五日她便能离开这里了,只希望不要再生事端。 昭昭眸光微动,抬眸望向天空,日光渐渐清朗,终不似以往阴沉…… “喂!” 温南星看着突然走神的女人,气不打一处来,“小爷我跟你说话呢!” 昭昭敛了思绪,愈发冷漠疏离,朝他行了一礼道:“多谢温少卿将这些告知于我,若没其他的事情,我便先下去了,府中活很多,恕不招待了。” “你!” 看着毫不留情转身就走的女人,温南星原本还转晴的脸色瞬间气得发白,“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抢回来的。” —— 昭昭回到偏院,拎起木桶去打水,身后陡然响起一道尖细的怒骂,“昭氏!你个丧门妇!” 闻声,昭昭正欲抬眸,后背倏地被什么东西砸中。 她闷哼一声,那东西也跟着落降了下来。她垂眸看去,竟是团沾满冰碴的足衣。 “不是都跟你说了吗,这盆也要洗!” 云瑶叉着腰站在门口,直接将那满桶的足衣甩在她身上,闷臭难闻。 “怎么,夫人是嫌弃足衣被我们这些粗鄙的下人穿过,所以就觉得太脏不愿意洗了?” 见昭昭被如此羞辱,却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衬得云瑶仿佛像个小丑。 尤其是她那张小脸,哪怕消瘦病白,仍难掩殊色。云瑶顿时心里恨得牙痒痒! 回想起首辅大人在没娶妻之前,老太太曾多次安排女子侍寝。 虽然每一次都被大人无情地扔了出来,但再想想自己,入府这么多年,就因样貌不出众,连爬首辅大人床的资格都没有! 从那时起,她便妒忌所有好颜色的女人,尤其是昭昭。她一个卑贱的寡妇,怎么能配得上她家谪仙般的大人! 云瑶声音越发狠厉,“呵,还真以为你那双手比我们金贵吗?” “我们虽是丫鬟婆子,但行事光明磊落,可没脸没皮去干那勾搭自己义弟,一日二嫁的腌脏事!” “啪——” 兀地,偏院外传来一阵拍手声。“嗯!云瑶姐姐说得有理。” 昭昭一愣,眼神微暗地望向门口,见到来人那张熟悉的脸。 她的妹妹,昭静怡。 在谢公府顺利住下来的昭静怡,此时正扬着明媚无害的笑容,轻笑着走过来。 “姐姐这边还真是热闹呢!” “不过云瑶姐姐说得也对,就你那双手……啧!你想洗,他们恐怕还觉得你脏呢!谁知道你洗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见昭昭目光坦然,并不理会她的讥讽。下瞬,昭静怡提起月白襦裙,轻抬靴底,狠狠踩住她正欲去捡足衣的手臂上。 “!” 昭昭素白的袖口被她碾皱,露出那道疤痕,狰狞醒目。 她虽然遮得很快,但还是被昭静怡眼尖地看到了。一时间,心思流转起来: 三年前,她曾听父亲说过,他的门客谢陵……也就是现在的姐夫,被人剜肉解毒,只是当时昏迷不知救命恩人是谁,醒来后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那时父亲还帮他找寻过一段时间。 甚至检查了府中所有人的手腕,结果都没有找到手腕有伤之人。 不过—— 昭静怡看向昭昭的眼神,瞬间带着微妙。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年她这嫡姐自称养病去了佛寺静养一段时间,恰巧躲过了检查。 而她出府的那日,又是个雨夜……如今她手腕上竟也有道疤,莫不是巧合? 可这么多年了,她为何不说,似乎还对这道疤有些……抵触? 难道说?某种念头闪过,昭静怡心中却莫名涌起澎湃。 看向昭昭的刹那瞬间有了计量。只是被她隐藏得很好。 下瞬,昭静怡敛了心思。 装作没看见她的疤痕。自然转回方才的话题,“姐姐,原以为昨日谢公府的那些丫鬟是在诓骗我。” “没想到,姐姐你一个堂堂首辅夫人竟然真的住在这破落小院?还每日跟个婢子一般,做着这等下作活儿?” 昭静怡叹息道: “唉,想想姐姐以前在丞相府,金枝玉叶的,哪里做过这些?如今沦落成这样,真是让我这个亲妹妹看了,都觉得心疼呢……” “亲妹妹?” 昭昭的目光淡淡,“我可没有会出卖自己亲姐姐的亲妹妹。” 昭静怡听到她的话,双眸危险地眯起指尖掐得发白。 下瞬,却抖了抖身子开始哭,梨花带雨,双颊微红。 端起委屈道:“姐姐,当初的事虽是我不对!但现在母亲死了,父亲又被人买凶,下落不明,生死也未知……” 她楚楚可怜地走过去,旋即亲昵地拉起昭昭的胳膊。 “你看,如今就剩下咱们姐妹俩相依为命,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姐姐就不要再计较那些事了好不好?” 见昭昭仍旧一语不发。 昭静怡见状也不气恼,她长长的睫毛如蝉翼般脆弱的微颤,不过片刻,便收起了她的眼泪,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 “姐姐,我看这谢公府比咱们丞相府还要奢华呢,看来姐夫真的很厉害呢!不如,你让姐夫娶了我当小妾呗!” “到时候,咱们姐妹俩一同侍奉姐夫,你双日我单日,往后的日子肯定越过越舒坦……” 这话说得真够恶心的,惹得一旁的云瑶都忍不住反胃。 第9章 无时无刻都想摆脱 昭昭怎么会不知她的意思。 她漠然打断她,“劝你一句,这里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所以,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赶紧走吧。” 她做了昭静怡二十年的姐姐,又岂会不知她什么德行。 “……” 见她态度决绝,昭静怡眼里瞬间流露出不甘和怨毒。 不就是还惦记着自己以前出卖她的事吗!呵,要不是现在的钱财都被母亲养的那个小白脸骗光了。 母亲去讨要,还被人乱棍打死!她才不会卑躬屈膝地过来讨好她呢。 本来还想着她这个会在府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还能嫁给像姐夫那么好看的男人,结果没想到,竟然这么没用! 早知道,她就应该把她的脸划烂,然后自己替她嫁过去。 反正她长得也不丑,得到姐夫的心还不是早晚的事! 思及此,昭静怡扫过昭昭的手腕,那道疤痕在被她刚才挽住她袖口的那一瞬间,露出了一点。 她趁机记住了疤痕的形状、痕迹。 片刻后,昭静怡的眼尾勾起弧度。旋即她微微靠近,贴在昭昭耳边,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姐姐,别以为我不知道,姐夫很不待见你……哦不,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不过没关系,妹妹来了。” “你放心,凭我的样貌,能得姐夫宠也是迟早的事……” 昭静怡纤细的小手突然抚上昭昭那张俏脸,眸色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 “不过,姐姐你这副好颜色,还是不要在出现在姐夫面前了。” 昭昭淡淡看着她,“怎么,妹妹有着如此自信的样貌,也会有所忧虑吗?” “……” 昭静怡勾起的唇角渐渐平下去,直至紧抿成一条线。 “姐姐不必嘲讽我。妹妹与你相伴这么多年,自然看得出来姐姐你——貌似很不想待在这谢公府了呢。” 不过,昭昭想走,她可不想走。 如今好不容易能有个勾上权臣的机会,她怎么可能会放弃? 就是死,她也要死在这儿! 思及此,昭静怡的眸子愈发冷,那张清纯的小脸上如同淬了冰霜。 “所以,如果姐姐想走,到时候烦请干脆点滚出谢公府,永远不要再出现!” 昭静怡唇角扬起,刺目的笑意砸在昭昭身上,从她的耳畔渐渐蔓延到四肢。 “哦,对了!” 昭静怡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她又道: “至于这谢夫人的位置,姐姐你同姐夫提出和离后,便交由妹妹来做可好?” 昭昭的眸光落在了昭静怡的脸上。明明一刻前,她还委屈落泪,下瞬,就阴狠威胁? 她微凉的指尖抚上昭静怡的手臂,淡淡地打量着她泪痕斑斑的双颊。 眉角轻轻一压,旋即,冷漠地推开她挽着自己的手臂。 “……” 昭静怡一愣,白玉般的清秀面容瞬间变得阴恻恻的: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 与此同时,谢陵负手玉立,抬眸看向眼前的那片梧桐木林,枯落萧瑟。 而在那后面,唯有一处破落的、安静的小小偏院。 老旧的木门紧紧闭阖。 谢陵的目光却仿佛要将其穿透,透过它,去看那道倔强的身影。 而对于她,谢陵此时的心情显然是复杂的。这三年来,她说了那么多证据,苦苦哀求自己,不是她害死的杏儿…… 可自己那时却被仇恨蒙蔽双眼,只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从未信过她。 若不是此次去曲州,他亲自彻查了杏儿的死因,看到了她的尸体,看到了她身上的诡异毒素……种种皆双目所见。 他不知道还要冤枉她多久…… 暗卫风影在一旁看了自家大人许久。他有些不明白,大人明明在得知真相后便快马加鞭地赶回来,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了,那扇门明明就在眼前,推开就能看见夫人。 可是大人却犹豫了。 风影甚至能感受到大人此时隐于袖袍下的那双手紧握着,想必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已然泛起了死人的灰白色。 他在跟随大人身边这么些年,从来没见大人这样过。他忍不住想,大人此时若是面对夫人,会是什么心情呢? 无所谓?不在意?还是……后悔?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风影看得很清楚,大人对夫人分明是有一丝感情在的。只是两人…… “唉。” 风影轻叹了声。 不由得抬头看向天空。原本晴丽爽净的天气,不知何时又变得阴蒙蒙的。 思绪百转间,门内蓦然响起一道冷心冷情的熟悉女音—— “好啊。” “我答应把谢夫人的位置让给你。” 而此时的偏院内,昭昭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毫不犹豫、十分果决。 呵。 提和离?出府?首辅夫人之位? 昭昭心中嗤然冷笑。 或许那些旁人求疯了的荣华富贵,但对于她来说,不过是缠住手脚的金丝线。 而她昭静怡眼中求之不得的钱财地位,却是她这三年来,无时无刻不想摆脱的枷锁。 亦是她宁愿二次承受剜肉之痛,也想要实现的夙愿。 “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昭静怡没想到她竟答应得如此痛快,眸中闪过彩华光亮,“既然如此,那妹妹就……” “砰!” 话音未落,偏院的门就被人猛地踹开,本就破旧的木门瞬间四碎零落,撞到墙壁上发出震天响。 谢陵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脸色阴沉的吓人。 “姐……姐夫,你怎么回来了!” 男人的气场着实强大。即便一言不发,仅仅凝视,那压迫感就如潮水般涌来,令人窒息。 “姐夫!你怎么不理静怡呢。” 昭静怡见谢陵没应她,以为他没听见,便提着裙摆跑了过去。 少女身姿燕婷,满脸雀跃的笑容,像会跳跃的光彩暖阳般,在整个沉闷阴湿的氛围里增添了一丝灵动。 只是下瞬,她柔软的身子刚要靠近,便被谢陵冷着脸错开。 “姐夫……” 昭静怡的笑意僵在脸上,旋即委委屈屈地又唤了遍。不甘心地正要上前,却在触及他寒冰般的眸子时骤然停步! 第10章 分不清是雪还是唇 雪不知何时飘下来了。 碎玉霜花簌簌落着,她看见谢陵清隽的身影碾过漫天白,蓦地赴向昭昭。 “唔。” 等昭昭察觉到不对劲时,她的脸颊已经贴上了一片濡湿。 分不清是雪还是唇。 浅浅的一个吻落,夹杂着谢陵身上独有的好闻的冷檀香。很短暂,甚至快到昭昭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谢首辅你……” 昭昭讶异抬眸,刚发出几个音节。下瞬,唇便被覆住。 相较于前一个吻,这次的明显更湿热、更混乱、更长久。 久到两人甚至已经自动忽略了站在不远处的云瑶和昭静怡。 而云昭二人皆猛地睁大了双眼! 怔愣地看着他们,不可置信到直至指甲被掐得滴血,胸腔瞬间充斥着被人遗忘于天地间的羞然妒怒! 昭昭察觉到两道如刺般的视线射来,猛然回过神来。 她想推开谢陵,可手刚按上他的宽阔胸膛,就被他反手握住按在心口前。 昭昭的手心甚至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那丝不同寻常的炙热温度。 风雪冷冽,他为何会这般烫? 昭昭暗道奇怪还未细想,紧接着,她的下唇便被狠狠咬住! 她的双手被死死钳制住,再加上又推不开。她只能从唇齿间发出模糊的呜咽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拥吻着,昭昭心中划过的酸涩不亚于被人羞辱时的难堪感。 昭昭觉得一切都太荒谬了,甚至毫无防备。 甚至都没想到谢陵会这么快从曲州回来,甚至想着那是不是意味着杏儿的事情都查清楚了? 只是她心中的那块石头才刚落了地,又被谢陵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蓦然压上更重更沉的一块。 往日镇定淡漠的昭昭,此时的脑中已然是一团浆糊。她屏住呼吸,索性一口气咬住谢陵的舌尖。 下瞬,两人的唇齿间都传来了浓重的铁锈味,一如两日前的那晚。 “唔……放开我。” 感知到谢陵懈了劲,昭昭立刻后退几步,擦拭唇瓣血迹的动作带着愤恨、隐忍、屈辱。 她倔强的双眸直直对上他的眼睛,想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说实话,她想象过谢陵在得知真相后,再看见自己时的无数种表情。 好的坏的全都有……但就是没想到,会是现在这般—— 平静。 平静到让她想逃。 真的想逃。 她从未见过谢陵这副样子,在世人眼中,他是温如质玉的,克制有礼的。而在她眼中,他是阴湿的,偏执的…… 可现在呢,他像什么? 像狼。 像一只明明咬住猎物纤细的脖颈,得到了餍足的狼。事后却还要一脸平静地说,“放心,我绝对不是想吃掉你。” 危险的气息让她心跳如擂鼓。 “嘭!” 心中的惊雷仿佛真的在现实中炸开,昭昭手里攥着的衣袖骤然收紧。 她看向声音来源,竟是昭静怡。 昭静怡也没想到,自己无意识泄出的妒忌,竟会在不小心踢翻木盆的刹那,全都暴露出来。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正想解释什么。 下瞬,却控制不住地惊呼出声——“呀,姐夫!你的衣服!” 话落,几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这才注意到昭昭手上的疮口,不知何时竟重新撕裂开来,渗出的血甚至遮盖了她微露的那道疤痕。 复又经过两人的拉扯,侬红的血直接滴脏了谢陵锦贵缎净的衣袍。 昭静怡清秀的小脸透着担忧,扭着细腰想要过去帮他脱下来。 “姐夫,静怡帮你吧?” “叱。” 云瑶在心底暗嗤她不自量力。 她家大人风光霁月,清辉冷冽如同谪仙,又岂是昭静怡这种庸脂俗粉能攀上的? 果然,跟她那个姐姐一样不知廉耻。 想到昭昭,云瑶的心又沉了下去。 她分明只是个声名狼藉的寡妇,本就应该深陷泥潭,满身脏污。然后老老实实地任人欺辱。 而自家玉立清绝的大人,本就不该被她染得一身泥泞! 都是她的错,她该死! 思及此,云瑶的眸子蓄起狠色,她朝同样阴郁着脸色的昭静怡看了过去。 两人竟然对视上了。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下一瞬,仿佛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那不谋而合的疯狂谋色…… 昭静怡隐了神色,见谢陵并没有回应她的话。重新焕发出笑容,娇声道: “姐夫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帮你脱下来然后再交给姐姐洗干净。” 昭静怡眼神挑衅地瞥向昭昭。 反正她这个姐姐最擅长这种活儿,不是吗? 然而,不同于面对昭昭的平静,谢陵的眸子倏然狠厉,“我在同你姐姐说话,有你什么事!” 昭静怡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却仍不死心地说道:“姐夫,我只是关心……” “滚。” 谢陵极淡瞥她一眼,冰冷目光却似要将人刺穿。 昭静怡察觉到他周遭的气压越发低沉,本想不甘心地再开口,却被一旁的云瑶猛地拽走。 “是大人,我们先下去了!” 直到出了门口,云瑶仍心有余悸——上次大人掷出这个字,就险些吓掉她半条命。再待下去,恐怕。 昭静怡初来乍到或许不了解。可她入府多年,又怎会看不出大人这副表情代表的不是生气不是发怒,而是……想杀人了。 —— 偏院残缺的木门半掩,天地间只余下昭昭和谢陵。 雪色坠进来。 无声无息中,两人的青丝早已被覆染到白头。气氛不知何时静了下来,凝成浓稠的压抑感。 谢陵的声音就这么清凌凌地在此刻响起,“昭昭,我病了。” 极轻极淡,却衬得风雪有声,嘈杂纷乱。 昭昭没有回应。只是淡漠的垂眸,盯着满地的雪霜。 下瞬,谢陵的皂靴突然闯入视线——在这静极了的院子里,连雪粒落在他靴底,都碎成清晰的“啪嗒”声。 “唔……” 昭昭没想到,他竟会没有任何前兆地将自己扯入怀中。 她的呼吸瞬间停滞。“嗡”的一声,耳边升起一阵轰鸣。 昭昭甚至都没来得及细想谢陵的那句话。此时她的鼻息间已经被他苦寂的檀香全然占据,从头到脚,深入骨髓。 “你快放开我!” 昭昭开始挣扎着推搡,指尖却先一步颤抖着掐进他的劲腰。 原本以为会像往常般费些力气…… 结果下秒,谢陵竟真的放开她了。没有发疯,没有逼迫,没有羞辱—— “昭昭,我病了。” 只有一句很平静的重复。 第11章 不用你管 谢陵深深看了她一眼,良久道,“还记得我跟你提起的那个赌约吗?” 昭昭自然记得。 “我为什么要跟你赌?” 她用力挣脱他的束缚,讥讽道,“谢首辅怕不是在说笑,我一个寡妇身上能有什么本钱值得您赌的?” 谢陵眼眸微眯,此时他的半张脸还埋在她的发丝间,听见她这般冷情的自嘲,兀然抬头,“呵,寡妇?” 昭昭见他眸子转瞬冷得像淬了冰,周遭温度骤降,她的手腕被他禁锢,似较着劲般搁在他身前。 “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二嫁于我,你还敢自称寡妇?” 谢陵沉声喊她的名字,“昭昭,你当我是死了吗!” 昭昭被他无形中的威压逼得呼吸一滞,但很快稳住身形,眼神坚定地回道: “因为我有自知之明啊,这三年的磋磨与谩骂让我明白,我确实配不上像您这样的人物。当然,您也无需被我这样的人拖落泥潭,弄得满身脏污。” 谢公府的人,不就是这样吗?他们敢如此欺辱她,不就是因为把一切过错都放在她身上,认定是她将他们谪仙般的首辅大人拉下神坛的吗? 所以说,她这首辅夫人当不当又有什么用? 索性七日后,一切都将湮灭,重新归位。“所以,彼此放过吧,”昭昭想。 她沉吸呼气,冷静开口道,“谢首辅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下去了。” “等等。”谢陵叫住她,他越是这般,昭昭心中那股不适感便越是强烈。 第六感告诉自己,如今的谢陵很不对劲。只怕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别有用心。 可越是这种时刻越不能出乱子。 昭昭安慰自己,她出府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何必再费多余的心思跟他作纠缠? 她抬头看向天空,府内杂活繁冗,她需要干的活还有很多很多…… 见昭昭转身要走,谢陵直接拦住。 在她不解的目光下,谢陵一个抓握后,便又重新将她的手牢牢按在身前,“昭昭你错了,不是我要跟你赌。” 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带起凉意,“而是你必须跟我赌。” “……”他的话像团乱麻,缠得昭昭开始无法思考。 余光撇见他那带着笃定的神色,她的心中渐渐升起一种危险逼近的紧张感。 她沉声问,“为什么?” 甚至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颤抖。 谢陵眸色微动,起身逼近,衣角垂过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因为——” 他顿了顿,在昭昭震惊的目光中贴身低语,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砰”的一声在她耳边炸开。 他说,“你可以走,你妹妹的死活你也可以不管,但……你父亲呢?” 见她倏地放大的瞳孔,谢陵又怎会不知昭远山在她心中的分量?而他就是逮着这一点,让她听话。 “哄。” 一阵嗡鸣。 昭昭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一股恐惧与惊喜交加之感,蔓延到四肢百骸。 原来那天那个人说找到的人,就是父亲! 她身子越发冷,“父亲还活着……可为什么会在你那里,你把他怎么样了?谢陵!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啊!随你怎么折磨!” 失控。 她还是失控了……三年的做恨夫妻,从不反抗的羞辱,暗无天日的囚禁,她都全盘承受着。 昭昭原以为,与谢陵之间的病态关系很快就会彻底了断,但她怎么都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一步。 谢陵看着她濒临崩溃的模样,却没来由地笑了。 很喜欢。 无论是发疯的,痛苦的,愤怒的……还是她那成日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的活人情绪。 他都喜欢的、畅快的紧。 所以,谢陵极有耐心地重复问她:“昭昭,你要不要跟我赌。” 而此时的昭昭,无比愤恨地盯着他,手死死地掐着,那是她的父亲,她怎么可能不跟他赌! “赌注是什么?”她问。 谢陵终于得到了预想之中的回答,满意地勾起嘴角,“如果你能在后日寅时,更夫敲过第四声梆子之际,将你父亲成功救出去,就算你赢,期满你父女二人皆可平安出府。” “若是赌输……” 昭昭微微呼气,等着他下最后的通牒,“赌输了如何?” “那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出这牢笼。” 翌日清晨,春和景明。 昭昭醒了,挪动着自己有些僵硬的身子。 身边的谢陵不知何时去上了早朝,只余下残留的温热。 想起昨夜他的癫狂,而她得罪那个狗男人的下场,就是又被他折腾一宿。 “夫人,您醒了?” 听到动静的丫鬟进来,个子不高,长相清秀: “我叫春一,是首辅大人命我伺候您的。您日后的起居,便由我照料了,还请夫人吩咐。” 昭昭点头。“张嬷嬷呢?” 春一恭敬道:“大人将嬷嬷调去其他院了。” 昭昭心口滞了滞,谢陵这是什么意思?拿父亲威胁她还不够,还要加上张嬷嬷吗? 她声音冰冷,“他什么时候回来?” 春一知道她问的是谢首辅: “夫人,首辅大人公务繁忙,今早走的时候怕您问起,便说中午回来会陪您用膳,让您放心。” 小丫鬟内心感叹,首辅大人对夫人可真好,只是现在府中都传言: 岁华公主爱慕大人,但大人却不给她面子,依旧娶了昭昭。 而如今,因为求娶昭昭的事情,谢陵被百官发难,皇上责罚,自愿上交了部分权力,还被派去审理西郊一案,才得了那道圣旨。 听说那西郊一夜之间死了数百人,悄无声息,蹊跷诡异,传言是鬼怪作祟。 只因死者皆是模样凄惨,瞠目结舌,没有任何外伤,倒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就连大理寺少卿孟星云调查了数日,也始终不得头绪。 没想到,如今这个烫手山芋,竟被甩给了谢陵谢首辅。 这可是个苦差事。 那西郊此时更是血染遍地,尸臭漫天,烧纸哭丧,人心惶惶。 首辅大人这么矜贵的人,却要踏足如此污秽之地。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二嫁进府的昭昭……真是不值得。 昭昭自然听到了这些议论。 也知晓首辅府中众人看不惯自己。 第12章 心中无愧 谢陵自幼丧父,少年丧母,身边没有亲戚朋友,一个人摸爬滚打才到现在的位置。 家中只有一个祖母,还是前不久才找回来的。 很久之前,他父亲的村庄发洪水,冲散了与舅舅一家的联系。 等他再找到他们时,只剩下祖母还活着了。 而此刻,昭昭便要去拜见这位祖妣。 “夫人,老太太比较难伺候,最不喜别人惺惺作态,之前岁华公主来做客,就连她这样高贵的身份,老太太都没给过她好脸色。” 路上,春一细细叮嘱着。 现在回想起,岁华公主那铁青的臭脸又不好发作的狰狞模样,还心有余悸。 岁华公主喜欢首辅大人的事情,整个谢公府……不,是天下人皆知。 哪怕她倒贴着追了许久,首辅大人对她也无半点男女之情。 世人都觉得首辅大人眼光太高,像公主这样集美貌、权力、身份、地位于一身的女子,不可多得。 娶她,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就连这样的都入不了他的心,纷纷猜测最后会被怎样的女子收服? 春一叹息。 谁能想到……竟是一个被休弃妇! 只能说公主与大人,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 春一:“夫人,您待会只管端庄大方就好,可千万别太扭捏也别太端着。” 昭昭点点头,心中有了数。 听闻老太太年轻时,嫁的是村里的屠夫,糙汉直爽,也影响到了她,所以不喜那些花花肠子。 昭昭倒觉得,这老太太是个奇妙人。 …… “昭昭来了?” 老太太见她进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嗯,长得不错。” 昭昭今日穿了一身春日青色的衣裙,绸缎光滑绵软,暗纹点缀精致。 看起来格外清美空灵。 “祖母好。” 昭昭朝她行礼问安。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笑问,“你们成亲这么久了,都快三年了吧?肚子可有动静了?” 昭昭:“……” 这话题转得生硬,饶是昭昭早做了心理准备,还是一惊,暗道老太太果真如同传说中的那般直白。 “回祖母,没有。” 她只好乱编下去: “这三年我一直调养身体,昨夜,我们本来是要努力的……但是谢陵……呃,是夫君说累了,我们便歇息了。” 私下叫他名字,但是面对祖母还是要装一装的。 她知道这对于现下的处境来说,直接坦白显然不是一个最优的选择。 先不说府中的众人本就不喜自己,成亲了这么久还没怀孕,不知道又会被编排出怎样的猜测与妒忌。 再说这老太太,九十高寿,一心想着抱孙子,知道两人没圆房,恐怕…… “唉!” 果不其然,下一秒昭昭便听到了她的叹息。 “祖母,我与夫君……” 她刚想解释,可老太太却打断她,看起来并未计较,“无妨,昨夜没有,今夜再战吧!我与你祖父,当初也是连战多年才有了孩子。” 昭昭:…… 这是她能听的吗。 老太太语重心长:“陵儿身居要职,劳心劳神,这件事情上,昭昭你主动点儿。” “别的也不多说了,老太太我啊,反正也时日无多了。经历了洪灾大难,儿死夫亡,能活到如今,被陵儿找到,已然是上天眷顾。” 老太太慈爱地抚摸着昭昭的小手,“只愿你们能尽快造个孩子出来,老身也算是死而瞑目了!” 昭昭有些不忍。 祖母经历了儿媳儿子惨死,夫君被洪水冲走,孙女杏儿也死了……那么大一家子,如今就只剩下她和谢陵。 他虽然理解,但是,她马上就要走了。不能给祖母承诺。 …… 谢陵从皇宫回来,一进府中,便看到独自在院中,浣洗衣物的女人。 “你回来了?” 昭昭正清洗着衣物,猛然间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她转身回头,见是谢陵。 有些惊诧,但语气还是冷的,“谢大人还请先松开我,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干完。” 谢陵不搭话。 他走过去,仍旧轻轻地摸着她的手。 宽厚的肩膀笼罩着昭昭单薄的身子,她整个人都被他包裹起来。 三年了,昭昭还不太习惯,甚至说是讨厌与谢陵这么近的距离接触。 旋即,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点,拉开了点距离。 但想想祖母的话,她还是硬着头皮问他,“你,想要孩子吗?” 谢陵一愣,没急着回答这个问题。他反问道:“怎么突然这么问,是不是祖母与你说了什么?” 聪明如他,很快就猜到她说的何事。 虽然心中微微有些诧异,但还是压下情绪,装作毫不在意。 “你不必太过忧心,孩子的事情,看缘分。” 昭昭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她皱着眉,“我的意思是说,等我与你和离,你便可以择一门好的亲事,娶一个更好的妻子与其生儿育女了,这样的话,祖母也就……”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陵冷了脸,原以为她是想通了,想跟自己要一个孩子。 结果……她的意思是,竟然要让他跟别的女人……! “我娶谁,用不着你管。” 谢陵的声音愈发的冷。 …… 昭昭心尖微颤。 自己入谢公府三年,没有一个人对自己好过,唯有祖母,不拿冷眼相待。 只可惜,她嫁过来第二天,祖母因为身子不好,便被谢陵送去了佛寺静养。 近几日才回来。 祖母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和颜悦色,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她。 如果说,这府中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大概就是祖母了。 所以,谢陵他不喜女色,那是他的事情。 她喝了三年的避孕药,身子很差,想要有孕难如登天。 只不过,除了自己和张嬷嬷,没有任何人知道。 罢了,她既然不能履行妻子的职责,那就在出府之前,为他……准确的来说是祖母,再做一点什么吧。 最起码让自己对祖母,心里没那么愧疚。 …… 谢陵去了书房处理事务,而昭昭去了厨房,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暮色沉沉。 谢陵忙完了手中的一些事情,便准备踏着月色回房间。 但想着一些事情,最终还是收回脚,转身去了偏院。 第13章 怎么还没睡 此时的偏院内,屋内亮着一丝光,温暖明煦。 虽然不久前,他与她还闹了矛盾,但是此时,他知道屋内有人在等着他,心中不由得升起涟漪。 “你回来了?” 昭昭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谢陵回来,她就知道,他会过来。 她拿起桌边的一个东西,举到他眼前,“这个给你。” “怎么还没睡?” 谢陵没接,只是盯着她微亮的眸子,声音不自觉地柔了柔。 昭昭听着他刻意放柔的声音,只觉得恶心。要不是为了祖母,她也不会大费周章地做这个。 谢陵见她不说话,这才注意到了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疑惑道: “这是什么?” 昭昭神色淡漠,“等你娶了新妇后,可以给她吃这个,有利于怀孕。” 话落,她又拿起另一个东西,“这是我做的鱼鳔……你待会用这个吧。” 虽然知道自己怀孕的希望渺茫,但是,她仔细想了想,她还是做好措施吧。 毕竟出府在前,她连剩下的一丝希望都不想有。 她觉得自己确实想得太过简单了,只想着补偿祖母,却差点误了大事。 她现在还不能要孩子。她不想让孩子再像爹和张嬷嬷那样,成为她的把柄、她的软肋。 她不敢赌。 她还是丞相府小姐的时候,无意中认识了一个江湖游医。 虽是游医,但他医术极其厉害,治好了快濒死的谢陵。 自己那副避子汤也出自他手,虽然难喝,但是相比其他的汤药,副作用依旧是最小的了。 至于那鱼鳔之物,也是游医教过的法子来制作的。 而她给谢陵的那瓶药,给他未来的新妇吃,也定能很快便让祖母抱上孙子。 …… 昭昭思绪流转间,并未注意到身旁男人倏然暗沉的面色。 “所以,你今天在厨房待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它?” 谢陵心口酸涩。 他久居官场,位极人臣,看惯了男欢女爱,逢场作戏,又岂能不知鱼鳔是何物? 那是夫妻之间不想要孩子,或恩客之间怕中招时,专门制作出来的阻隔套! 只是他没想到,这东西,竟然有一天会用在自己身上。 还是出自妻子之手。 谢陵联想到她忙碌了一下午,竟然为了不怀上他的孩子,不惧鱼腥臭气,也要亲自制作了这物什…… 谢陵觉得,他要疯了。 无论是那瓶有助于怀孕的药,还是这鱼鳔……他都不想要。 她就这么讨厌自己吗? 连孩子,都不想要。 谢陵眸光微暗,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个人影,还是说,只是不想要他的? 一想到这儿,他心口的酸涩嫉妒就止不住。 谢陵疯狂压抑着: 她就那么喜欢她的那个白月光亡夫吗?! …… 屋内气氛陷入死寂。 窗外不知何时落下雨点。 泥土的清香,都难以驱逐这满屋的沉闷。 昭昭终于察觉到气氛不对,她茫然地开口: “怎么了,是担心那瓶药没有那么灵验,还是担心这鱼鳔……我做得不够精致干净?” 不可能啊。 这制作鱼鳔的法子,是从游医那里学来的。 昭昭就怕谢陵嫌脏不肯用,所以每一个步骤都是严格按照游医的法子来的。 她还额外多清洗了十几遍,手都洗红了。 见他依旧不说话,昭昭眉头紧锁,“你放心,我都是按照……” “不。” 男人打断她。 看起来神色如常。 只是声音暗哑,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谢陵:“昭昭做得很好、甚好、非常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但昭昭觉得他并不是在夸她。 “时间不早了。” 昭昭看了眼天色,冷漠开口,“你还要做吗?” 她的声音很公事公办,不带丝毫情感。三年了,她也早就习惯了。 而此时的谢陵,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就连声音也沾染上一丝怒意: “自然,今日还未折磨你,我怎能安心入睡?” …… 窗外。 不知何时又飘起来雪。 坑洼地渐渐聚集起雪花,屋外的柏林树上,一截枯枝被雪压得微沉。 最终招架不住,“啪”的一声,重重掉落在地上。 屋内。 昭昭如那残败的枯枝,谢陵似那沉甸甸的雪。 …… “唔。” 空气滞了一瞬。 紧接着,昭昭发觉了谢陵的不对劲,她蓦然推开他,“等等,先停下。” —— 片刻后。 昭昭呆坐在床上,盯着谢陵发愣。 因为她没想到,谢陵竟然对海鲜过敏! 怪不得,怪不得那天自己给他夹了那么多菜,他都吃了个干干净净,唯独剩下了鱼。 昭昭还以为他嫌鱼刺太多麻烦,心里还觉得他一个大男人太娇贵来着。 “你为什么不说?” 昭昭有些漠然又有些无奈。唉,早知道会如此,她就不这样了,肯定会另寻其他法子的。 如今谢陵这样,她是不是应该出去找大夫?可是…… 此时的谢陵呼出一口气,脸色沉沉,因着难受,好不容易溢出来的声音,都带着丝丝暗哑。 “谁能想到你会做这个?” 不过,他确实是有几分赌气的成分在的。 “那个。” “要不然,我们改日再?我先找大夫帮你治疗?” 昭昭看着他被打断后喘着粗气,难受压抑的样子。 心里愧疚极了。 遂又尴尬地说道,“你要是觉得难为情,那我先帮你看看?我学过治过敏的法子,来你先蒙上眼。” 这件事情毕竟是因为她而起,她肯定是要负责到底的。 当然,她也是为了祖母。 要是真的弄伤了他,谢家可就要绝嗣断代了,祖母不得伤心死了? 昭昭左瞧瞧右看看,这屋里好像没有什么能用之物。 她摸摸自己的衣袖,从里面摸索片刻。 随后递给他一方手帕,帮他系在眼睛上。 …… 此时。 窗外的雨渐渐停歇。 泥土的清香,却并未冲散屋内有些暧味的氛围。 长得极好看的男人被蒙着眼,平躺在床上。 任由面容娇俏的女人正跪坐在他身旁,似在仔细瞧着什么。 低着头,脸很红。 “……” 昭昭看了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她摇摇头,试图抛开那些旖旎的回忆。 在心中不断地给自己打气、洗脑: 医者仁心,在医者眼里没有男女之分,只有病患。 第14章 病患 对,只有病患! 昭昭深吸一口气:“你放心,我略懂一点医术,我肯定能把你治好。” 虽然做了许久心理建设,但昭昭只感觉自己耳尖充血,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帮你看看?” 谢陵:“……” 见谢陵始终沉默,她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医术,便安慰道: “你别怕,这种治过敏我在行,我并非要占你便宜,仔细观察才好帮你对症下药。” 谢陵:“……” 昭昭:“你不说话,就当你默许了,那我先帮你把衣服给?” 她嘴上试探着问,手却已出于本能地伸出,撩起他的裤。 谢陵的眼睛被遮住,感官却更加敏锐。 “柔若无骨”“绵软温热”“细腻美好”这些词在他脑中飞速闪过。 虽然看不到女人此时的表情,但他猜想,她此刻肯定是害羞的、动人的。 肯定是能让他心尖轻颤,心跳加速的娇俏模样。 谢陵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深想下去了……他哑着声音:“夫人……我劝你还是别碰了。” 偏昭昭没有意识到这些。 听了他的话,只觉得他太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 这点隐私看到还比不上性命重要么? 昭昭不由得生气道: “那我也劝你,还是让我仔细瞧个明白好!过敏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抹点药没一会儿便能好了,可往大了说,能要人命!” 义愤填膺地说罢,她胆子也大了几分。 毫不客气地拉开更多,光线有些暗,昭昭便将蜡烛拿来,想要凑近看。 下一秒,谢陵身子一僵。 他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夹杂着喃喃细语喷洒而出: “呃,这里还行。” “这处也不算很严重。” “呀,这里怎么起了这么多红点点!” “不行不行!” “……” 昭昭越看越心虚,怕诊断有误,动作很轻。 她屏息凝神,将思绪拉回,认真诊断起来。她可是要治病救人的! …… 不知道过了多久,昭昭终于诊断完毕。 她松了一口气,“你果然是过敏了,幸好,不是很严重。” 昭昭伸手扯下蒙在谢陵眼上的手帕。 “你在这里不要动。” 察觉到她要出去,谢陵拉住她,“你去哪儿?” 昭昭:“我去帮你配药。” “马上回来!” …… 谢陵没把布条扯下来。 依旧沉默着躺在床上,回味着方才女人无意识的触碰。 理智告诉自己。 他现在还是不要起来为好。 谢陵难为情地拉开一旁的被褥,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现在的他,需要平息……冷静……克制…… 等了许久。 昭昭都没回来。 怕是熬药费些时辰。 谢陵原本只是闭眸歇息,渐渐地,他感觉自己身体有些不对劲。 似乎越来越难挨,越来越高热。 等昭昭回来的时候,还未来得及言语,就被他压在床上…… —— 翌日谢公府。 “夫人,还要喝吗?” 张嬷嬷担忧地询问着,此刻正躺在床上的女人。 见她身上满是红痕,张嬷嬷心中不由得埋怨首辅大人不知节制,不懂怜香惜玉。 又将夫人折磨成这样。 “我喝。”昭昭道。 张嬷嬷叹了口气。自从夫人嫁给谢首辅,外面就谩骂不断。 都骂她是“克夫”“祸水”“丧门星”,骂她明明是罪臣之女却走了狗屎运,一嫁将军! 二嫁权臣!! 可只有张嬷嬷知道,夫人其实苦得很…… “你在喝什么。” 昭昭还未将避子汤完全咽下去,下一秒,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她: “本阁问你,你在喝什么?” 气氛陷入死寂,唯有一股苦涩的汤药味飘荡在空气中。 张嬷嬷早被吓得脸色煞白。 以往这种事,夫人都是瞒着所有人,暗中进行的,唯有她二人知道。 可谁也没想到,今日大人竟然去而复返。 “首辅大人,夫人她……” “出去。” 张嬷嬷刚想解释,却被男人一个不怒自威的眼神吓得不敢说话,遵命退去。 屋内。 昭昭看着压抑着怒火的谢陵,无声笑了。 又是这样。 他明明不爱自己,她只不过是喝了碗避子汤,他就发疯,掐着她的脖子,“昭昭不想要孩子吗?” 成亲三年,他才发现自己喝着避子汤,足以见得他对自己多不上心。 “还是说,只是不想要跟我的?” 看着面色憋得涨红的女人,谢陵突然停下动作,轻揉地摩挲着她的脸。 语气温柔,仿佛方才那个阴湿发狂的不是自己一般: “昭昭,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这么多年了,还想为他守身如玉吗?” 听着他羞辱的话,昭昭别过脸。 她在心中告诫自己: 再忍忍。 再忍忍就能完成,她与锦年哥哥的三年之约了。 原来当年沈锦年临走前,算到了有人用计请旨将他派去战场。 遂给了她一个锦囊。 让她三年后再打开,去往约定的地方。 见昭昭不看他,谢陵强硬地扭过她的脸,霸道地搂住她纤细的腰,吻上她湿润的唇。 “乖,别妄想了。” “你如今是我的妻子,你的锦年哥哥在九泉之下也会祝福我们的,对吧?” 昭昭眼睫颤了颤,看来,他已经猜到那是什么药了。 也是,谢陵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心思秉性非常人能及,这点事情,又岂能瞒住他? 不过,他要是知道,她瞒他的事情,不止这点,还有更多匪夷所思的呢? 昭昭突然很是期待,可以看到他得知被人戏耍了的那一天。 想必他的表情,很是精彩吧? …… 惹了这个狗男人不快的下场,就是昭昭又被他折腾了一夜。 毫不意外的惩罚。 除此之外,他还下令禁了她的足,不许府中再出现任何像“避子汤”那样的东西。 看着身旁一脸餍足,沉睡着的俊美男人,昭昭承认,她在这一刻是真的很想杀了他。 可是,他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她若是想杀了他,恐怕还没动手只会打草惊蛇,暴露计划。 “锦年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活到再见你的那一天。” 第15章 快点躲开 深冬渐过,春到骊朝雪尽。 整个谢公府都氤氲在忽冷又暖的氛围里。唯有偏院处,那片灰白干枯的柏林,枝头点绿,焕发新机。 张嬷嬷端着铜盆进来,“夫人您今日气色极佳,可是有什么喜事?” 下瞬,正对着铜镜贴花钿的昭昭倏尔转过身来。张嬷嬷眸中闪过惊艳,心中不由地叹道: 夫人平日里虽不爱施粉黛,又纤瘦病白。但今日这么一装扮,唇瓣辍红,杏眸含春,鼻琼玉耳,当真是好颜色! 昭昭回着她的问题,“喜事?嗯,确实有一件,谢陵签了和离书……” “什么!” 张嬷嬷惊讶的打断她,不可置信道,“夫人,您说的可是真的?” 见昭昭点头,张嬷嬷也替她高兴起来。“太好了夫人,您恢复了自由身,也马上就要出府了!您今日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去给您做。” “嗯,倒是有。” 像是想到什么,昭昭眼波瞬时柔软,唇角难得轻牵笑漪。 张嬷嬷自然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她放下手中的铜盆,也被她的笑意感染。 昭昭看向镜中的自己,指尖抚过粉腮,语气微扬道:“嬷嬷,陪我去西街买包桃花酥,可好?” “桃花酥?” 张嬷嬷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夫人,今日虽乍暖些,但春潮微寒,您身子骨弱,这冷热交替,我怕您会受不住。况且,这桃花酥咱们谢公府就有做的,为何还要特意跑一趟西街?” 昭昭起身,青色的裙?微擦地面。她走到窗前,清凌凌的寒风抚过指尖,却留下道温热。 她说:“因为只有西街的桃花酥,才跟我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呀。” 记忆涌起,昭昭又想起了她的小将军。以前的她最爱吃的便是桃花酥,小将军得知后,便成包地买给她。 少年将军猿背蜂腰,寡言少语,却唯独在看向她时笑得眉眼弯弯:“昭昭喜欢,便日日都买。” 可惜,她总是吃不腻的桃花酥,却在发生杏儿的事情后,便再也没有吃过了…… “夫人!” 身后蓦然响起张嬷嬷的声音,昭昭敛回思绪,转身轻问道,“嬷嬷,怎么了?” 张嬷嬷担忧地盯了她一会儿,见她神色无异,遂放心道:“没事,只是夫人方才好像走神了,我喊了您好几声都没有听到。”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夫人,咱们现在便动身吧。” —— 西街很热闹,张嬷嬷护着昭昭挤过层层人潮,才终于站定到卖桃花酥的铺子前。 张嬷嬷擦了擦汗,旋即拿出银子道:“老板娘,我们也要一包。” 老板娘是个体态丰腴的妇女,看起来很和善,“对不住了两位,您们今日来得稍微晚了些,桃花酥已经卖完了!” 话罢,她朝前面一个男子努努嘴道,“喏,那位公子连买了十包,您可以追上去问问他愿不愿意转卖一包。” 昭昭顺着老板娘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男子青衫磊落,腰间系着块成色上好的环佩,正拎着包桃花酥往巷口走。 身侧的张嬷嬷扯了扯昭昭的衣角,“夫人,我看那公子非富即贵,买这么多许是要送人多,怕是不在乎咱们这点银子。要不咱们还是明日早些来再买吧?” 昭昭却觉得那道身影有些眼熟,貌似在谢陵身边见过…… “滚开滚开!都滚开!” 突然间一阵喧闹声传来,昭昭还未来得及深想下去,就见她面前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紧接着,露出张满脸怒容的妇人脸! 待看清来人,身边的张嬷嬷心头一震。 竟然是她?夫人亡夫的母亲——婆婆沈氏。 下瞬,沈氏那双鹰眼般锐利的眸子直直刺向昭昭,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是你,你竟然还有脸出来!还我儿锦年的命来!” “沈老夫人,您这是……”张嬷嬷急忙上前,却被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拦住。 昭昭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唤作婆婆的人,痛苦的回忆似蛇潮般涌来。她仿佛又回到了为小将军守灵的那个深夜。 灵堂内,白幡飘动。 她跪坐在地上哭得泪水无声自流,直至整个房间只剩下自己。可没想到,猥琐堂哥趁她一人守灵,竟偷偷溜进来,想要用药将她迷晕,然后…… 她那时拼命反抗,扎瞎了他一只眼。好不容易逃出那令人作呕的房间,跌跌撞撞跑向沈母门前求救。 “婆婆,救我!” 然而,等待她的不是愤然的撑腰做主,也不是温暖的安抚,而是一纸冰冷的休书。她永远都忘不了,沈母将休书狠狠甩在她脸上,眼中满是恨意。 “昭氏,我沈家待你不薄吧?你父亲被贬,家族没落,我儿锦年不顾流言蜚语仍然将你娶回来,结果你呢?你克我儿惨死!” “像你这种不详之人,果真待在哪里都会招惹祸端!我当初就应该拦住锦年,毁了婚约!哪怕以死相逼,也万不能让你踏进我将军府一步!” “今日我便替子休妻!” “从今往后,你与将军府再无半点关系!滚!” “……” 她那时满眼不可置信,捡起休书的手都在抖,上面的字迹犹如密密麻麻的细针般,刺痛双眼。 沈母让人将她赶出府,过往人群的指指点点比冰霜还要冷: “这就是沈小将军前不久娶回来的夫人?怎的这般狼狈的被人扔出府了!难不成是被沈家休了?” “啧啧啧,听说刚拜完堂,还没洞房呢就成了寡妇……”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火辣辣的疼让昭昭瞬间思绪回笼。 “夫人!您没事吧……您快躲开!” 张嬷嬷在一旁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来不及叫昭昭躲开,那沈老夫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夫人一耳光! 下瞬,她便看见夫人娇嫩的脸颊高高隆起,浮现出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这变故发生的始料未及,人群渐渐聚集起来,纷纷议论这妇人与昭昭的关系。 这时,一个跛了腿的小厮不知从哪冒出来。 第16章 一个局 朝着昭昭讥笑道: “这事我知内情,我曾在将军府做过一段时间的小厮,这女人可是个煞星,克了全家现在又克夫,不被夫家休了才怪呢!” “原来如此!” 众人口中的嘲讽声愈甚。 张嬷嬷挣脱束缚后稳住身子看了他们一眼,拉着昭昭不愿与他们多做纠缠。 “想走?呵,你们今天走不了了!” 下瞬,二人的面前便围上来几个不怀好意的男子,将路死死的堵着。 昭昭瞬间明白,这是一个局。 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个男人,虽然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是谢陵的人。所以,这圈套是他设下的吗? “你这不知廉耻的女人,沈锦年沈小将军对你多好啊!” 那小厮走了过来,脸上看起来全是为沈小将军在抱不平。但其实…… 而一旁的昭昭自从这个名字出来,便彻底愣住了。 锦年……沈锦年。 昭昭都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是啊,她的夫君死了。 沈锦年…… 青梅竹马,少年将军。 两人成亲的第一晚,还未入洞房,他却被一道诡异的圣旨派去边疆,上阵杀敌。 没多久,就传来了他为国捐躯,尸落不明的噩耗。 她也被婆婆替子休妻,赶出家门。 她与沈锦年青梅竹马,二人本是天作之合。 然而朝堂诡谲,瞬息多变,父亲被谢陵陷害,抄家流放,后又被人买凶刺杀,生死不明。 唯有昭昭被沈锦年用一纸婚约留了下来。结果却…… 仅一日,沈锦年身死,她被迫嫁给了谢陵,遭世人唾骂。 是啊,如今的自己再也不是那个被娇养着的千金小姐了,家破人亡,夫死婆弃,寡妇二嫁,她什么都没有了…… “还想走?” 那小厮见她浑浑噩噩,孤苦无依,终于不由得暴露面目,起了坏心思。 “不如你跟了我吧,做个小妾,日后为我洗衣做饭,生个儿子……毕竟,我也不嫌你是寡妇,你夫君没能让你尝到的妙哉滋味,倒不如我来替他?” 他像看货物一般肆意打量着昭昭。 小厮暗暗思忖: 虽然这女人邪性,视为不详,但好歹也是个名门千金,又嫁与将军做妇,想来也是细皮嫩肉,冰肌玉骨。 再说了,他此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拿了人家的钱财,自然是要办好事情,将这个女人羞辱到极致。 至于克夫……呵,待他玩腻了,扔了就好了。还真以为他会娶她做妾呢? “考虑得如何?”小厮笑容越发猥琐。 “滚!” 一旁想张嬷嬷嫌恶地看着他,藏在袖中的匕首被她死死攥住。 她想,如果他胆敢在上前一步靠近夫人,她就跟他拼了! 那小厮推开她,“你个老东西离远点,我跟她说话,又没跟你说话!” 随后又转向昭昭道: “害羞什么?你如今声名狼藉,谁人还敢娶你?” 见她反抗,小厮冷哼一声,“呵,难不成还妄想着有人来救你!” 昭昭沉默。 是啊,如今的自己,万人嫌弃,避之不及。父亲曾经的旧友要么被牵连无一音讯,要么躲起来明哲保身,她还能奢望谁来救自己呢? …… “小娘子,你就从了我吧!” 眼见那小厮跛着脚靠近昭昭。她瞳孔猛地一缩。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响起一道凌厉的破空声。 紧接着,那小厮那双恶心的手还未碰到她的衣袖,便被一只凌空而来的箭,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 “啊——” 鲜血直流。 “谁踏马这么不长眼啊!” 小厮忍着痛正要骂人,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出现,朝这边疾驰而来。 这小厮曾在很多世家做过活计,侍奉过许多权贵,所以他认得这马车。 “这、这是……莫世子的马车?” 他惊疑不定。 下一秒,马车停住。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撩起帘子,紧接着,露出一张惊温润如玉的脸! 小厮倒吸一口凉气,原本还在喧闹的人群也立马噤声。 莫裴锋…… 昭昭看向来人,她怎么都没想到,救自己的人竟然会是他。 “莫世子怎么会到这里来?” “难道也是来看笑话的?” 众人议论纷纷。 “……” 昭昭心底苦笑。 如果说,遭遇了这么多变故,她此刻最不想碰到的人,就是他了。 在昭昭的印象里,他容貌上乘,气质冷清,虽与她说话客客气气的,却总是冷漠疏离。 像是很讨厌她似的,从来不拿正眼瞧过她。 并非她乱言诬陷。 昭昭记得每次她一出现,他就恨不得立即退避三舍。 明明上一秒还在与父亲交谈,下一秒就垂眸不语,闭口不言! 她友好地打招呼,他只点头,从来不与自己对视。 娘亲说过,尊重别人的表现,就是要看着他的眼睛,释放善意平等的信号。 莫裴锋这样,不就是不尊重她么。 昭昭觉得莫名其妙。自己长得也不丑,为何待她如洪水猛兽? 昭昭反思自己是不是得罪过他?可是她连他姓是名谁都不知道…… 不管了,她也讨厌他算了。 过往云烟,如迷雾般,缭绕在昭昭心间,困惑。 正如此刻,她看向他。 不明白。 他明明也讨厌自己。 可如今这样的人,却在危机时刻救了了她。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昭昭又回想起以前,父亲与莫王爷交好,自己又是莫事锋的老师。 从那以后,莫裴锋便经常呆在丞相府研习功课,而自己看他一个人总是默默看书,也不按时吃饭,怕他看久了累眼,便好心邀请他去踏青游玩。 “喂,今日天气不错,你要一起去赏花游玩吗?” 莫裴锋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心细的昭昭还是看到了他眼里飞快闪过的一丝欣喜。 她原以为他会顺利答应,自己也能趁此机会跟他缓和关系。 结果他又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沈锦年去吗?” 昭昭愣住,虽不知他为什么会提起沈锦年,但还是点头,实话实说,“自然去。” 那人立马就黑了脸,摇头说不去了,没再理她了。 昭昭气结。 这人莫不是与锦年哥哥有过摩擦?或是嫉妒锦年哥哥的才华? 要不然怎么会这般在意他去不去?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许多次,一次两次是意外,但是多了,昭昭也烦了。 她可不想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招呼过他了。 第17章 苦差事 谢陵深深看了她一眼,良久道,“还记得我跟你提起的那个赌约吗?” 昭昭自然记得。 “我为什么要跟你赌?” 她用力挣脱他的束缚,讥讽道,“谢首辅怕不是在说笑,我一个寡妇身上能有什么本钱值得您赌的?” 谢陵眼眸微眯,此时他的半张脸还埋在她的发丝间,听见她这般冷情的自嘲,兀然抬头,“呵,寡妇?” 昭昭见他眸子转瞬冷得像淬了冰,周遭温度骤降,她的手腕被他禁锢,似较着劲般搁在他身前。 “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二嫁于我,你还敢自称寡妇?” 谢陵沉声喊她的名字,“昭昭,你当我是死了吗!” 昭昭被他无形中的威压逼得呼吸一滞,但很快稳住身形,眼神坚定地回道: “因为我有自知之明啊,这三年的磋磨与谩骂让我明白,我确实配不上像您这样的人物。当然,您也无需被我这样的人拖落泥潭,弄得满身脏污。” 谢公府的人,不就是这样吗?他们敢如此欺辱她,不就是因为把一切过错都放在她身上,认定是她将他们谪仙般的首辅大人拉下神坛的吗? 所以说,她这首辅夫人当不当又有什么用? 索性七日后,一切都将湮灭,重新归位。“所以,彼此放过吧,”昭昭想。 她沉吸呼气,冷静开口道,“谢首辅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下去了。” “等等。”谢陵叫住她,他越是这般,昭昭心中那股不适感便越是强烈。 第六感告诉自己,如今的谢陵很不对劲。只怕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别有用心。 可越是这种时刻越不能出乱子。 昭昭安慰自己,她出府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何必再费多余的心思跟他作纠缠? 她抬头看向天空,府内杂活繁冗,她需要干的活还有很多很多…… 见昭昭转身要走,谢陵直接拦住。 在她不解的目光下,谢陵一个抓握后,便又重新将她的手牢牢按在身前,“昭昭你错了,不是我要跟你赌。” 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带起凉意,“而是你必须跟我赌。” “……”他的话像团乱麻,缠得昭昭开始无法思考。 余光撇见他那带着笃定的神色,她的心中渐渐升起一种危险逼近的紧张感。 她沉声问,“为什么?” 甚至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颤抖。 谢陵眸色微动,起身逼近,衣角垂过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因为——” 他顿了顿,在昭昭震惊的目光中贴身低语,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砰”的一声在她耳边炸开。 他说,“你可以走,你妹妹的死活你也可以不管,但……你父亲呢?” 见她倏地放大的瞳孔,谢陵又怎会不知昭远山在她心中的分量?而他就是逮着这一点,让她听话。 “哄。” 一阵嗡鸣。 昭昭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一股恐惧与惊喜交加之感,蔓延到四肢百骸。 原来那天那个人说找到的人,就是父亲! 她身子越发冷,“父亲还活着……可为什么会在你那里,你把他怎么样了?谢陵!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啊!随你怎么折磨!” 失控。 她还是失控了……三年的做恨夫妻,从不反抗的羞辱,暗无天日的囚禁,她都全盘承受着。 昭昭原以为,与谢陵之间的病态关系很快就会彻底了断,但她怎么都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一步。 谢陵看着她濒临崩溃的模样,却没来由地笑了。 很喜欢。 无论是发疯的,痛苦的,愤怒的……还是她那成日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的活人情绪。 他都喜欢的、畅快的紧。 所以,谢陵极有耐心地重复问她:“昭昭,你要不要跟我赌。” 而此时的昭昭,无比愤恨地盯着他,手死死地掐着,那是她的父亲,她怎么可能不跟他赌! “赌注是什么?”她问。 谢陵终于得到了预想之中的回答,满意地勾起嘴角,“如果你能在后日寅时,更夫敲过第四声梆子之际,将你父亲成功救出去,就算你赢,期满你父女二人皆可平安出府。” “若是赌输……” 昭昭微微呼气,等着他下最后的通牒,“赌输了如何?” “那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出这牢笼。” 翌日清晨,春和景明。 昭昭醒了,挪动着自己有些僵硬的身子。 身边的谢陵不知何时去上了早朝,只余下残留的温热。 想起昨夜他的癫狂,而她得罪那个狗男人的下场,就是又被他折腾一宿。 “夫人,您醒了?” 听到动静的丫鬟进来,个子不高,长相清秀: “我叫春一,是首辅大人命我伺候您的。您日后的起居,便由我照料了,还请夫人吩咐。” 昭昭点头。“张嬷嬷呢?” 春一恭敬道:“大人将嬷嬷调去其他院了。” 昭昭心口滞了滞,谢陵这是什么意思?拿父亲威胁她还不够,还要加上张嬷嬷吗? 她声音冰冷,“他什么时候回来?” 春一知道她问的是谢首辅: “夫人,首辅大人公务繁忙,今早走的时候怕您问起,便说中午回来会陪您用膳,让您放心。” 小丫鬟内心感叹,首辅大人对夫人可真好,只是现在府中都传言: 岁华公主爱慕大人,但大人却不给她面子,依旧娶了昭昭。 而如今,因为求娶昭昭的事情,谢陵被百官发难,皇上责罚,自愿上交了部分权力,还被派去审理西郊一案,才得了那道圣旨。 听说那西郊一夜之间死了数百人,悄无声息,蹊跷诡异,传言是鬼怪作祟。 只因死者皆是模样凄惨,瞠目结舌,没有任何外伤,倒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就连大理寺少卿温南星调查了数日,也始终不得头绪。 没想到,如今这个烫手山芋,竟被甩给了谢陵谢首辅。 这可是个苦差事。 那西郊此时更是血染遍地,尸臭漫天,烧纸哭丧,人心惶惶。 首辅大人这么矜贵的人,却要踏足如此污秽之地。 第18章 百利而无一害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二嫁进府的昭昭……真是不值得。 昭昭自然听到了这些议论。 也知晓首辅府中众人看不惯自己。 谢陵自幼丧父,少年丧母,身边没有亲戚朋友,一个人摸爬滚打才到现在的位置。 家中只有一个祖母,还是前不久才找回来的。 很久之前,他父亲的村庄发洪水,冲散了与舅舅一家的联系。 等他再找到他们时,只剩下祖母还活着了。 而此刻,昭昭便要去拜见这位祖妣。 “夫人,老太太比较难伺候,最不喜别人惺惺作态,之前岁华公主来做客,就连她这样高贵的身份,老太太都没给过她好脸色。” 路上,春一细细叮嘱着。 现在回想起,岁华公主那铁青的臭脸又不好发作的狰狞模样,还心有余悸。 岁华公主喜欢首辅大人的事情,整个谢公府……不,是天下人皆知。 哪怕她倒贴着追了许久,首辅大人对她也无半点男女之情。 世人都觉得首辅大人眼光太高,像公主这样集美貌、权力、身份、地位于一身的女子,不可多得。 娶她,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就连这样的都入不了他的心,纷纷猜测最后会被怎样的女子收服? 春一叹息。 谁能想到……竟是一个被休弃妇! 只能说公主与大人,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 春一:“夫人,您待会只管端庄大方就好,可千万别太扭捏也别太端着。” 昭昭点点头,心中有了数。 听闻老太太年轻时,嫁的是村里的屠夫,糙汉直爽,也影响到了她,所以不喜那些花花肠子。 昭昭倒觉得,这老太太是个奇妙人。 …… “昭昭来了?” 老太太见她进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嗯,长得不错。” 昭昭今日穿了一身春日青色的衣裙,绸缎光滑绵软,暗纹点缀精致。 看起来格外清美空灵。 “祖母好。” 昭昭朝她行礼问安。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笑问,“你们成亲这么久了,都快三年了吧?肚子可有动静了?” 昭昭:“……” 这话题转得生硬,饶是昭昭早做了心理准备,还是一惊,暗道老太太果真如同传说中的那般直白。 “回祖母,没有。” 她只好乱编下去: “这三年我一直调养身体,昨夜,我们本来是要努力的……但是谢陵……呃,是夫君说累了,我们便歇息了。” 私下叫他名字,但是面对祖母还是要装一装的。 她知道这对于现下的处境来说,直接坦白显然不是一个最优的选择。 先不说府中的众人本就不喜自己,成亲了这么久还没怀孕,不知道又会被编排出怎样的猜测与妒忌。 再说这老太太,九十高寿,一心想着抱孙子,知道两人没圆房,恐怕…… “唉!” 果不其然,下一秒昭昭便听到了她的叹息。 “祖母,我与夫君……” 她刚想解释,可老太太却打断她,看起来并未计较,“无妨,昨夜没有,今夜再战吧!我与你祖父,当初也是连战多年才有了孩子。” 昭昭:…… 这是她能听的吗。 老太太语重心长:“陵儿身居要职,劳心劳神,这件事情上,昭昭你主动点儿。” “别的也不多说了,老太太我啊,反正也时日无多了。经历了洪灾大难,儿死夫亡,能活到如今,被陵儿找到,已然是上天眷顾。” 老太太慈爱地抚摸着昭昭的小手,“只愿你们能尽快造个孩子出来,老身也算是死而瞑目了!” 昭昭有些不忍。 祖母经历了儿媳儿子惨死,夫君被洪水冲走,孙女杏儿也死了……那么大一家子,如今就只剩下她和谢陵。 他虽然理解,但是,她马上就要走了。不能给祖母承诺。 …… 谢陵从皇宫回来,一进府中,便看到独自在院中,浣洗衣物的女人。 “你回来了?” 昭昭正清洗着衣物,猛然间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她转身回头,见是谢陵。 有些惊诧,但语气还是冷的,“谢大人还请先松开我,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干完。” 谢陵不搭话。 他走过去,仍旧轻轻地摸着她的手。 宽厚的肩膀笼罩着昭昭单薄的身子,她整个人都被他包裹起来。 三年了,昭昭还不太习惯,甚至说是讨厌与谢陵这么近的距离接触。 旋即,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点,拉开了点距离。 但想想祖母的话,她还是硬着头皮问他,“你,想要孩子吗?” 谢陵一愣,没急着回答这个问题。他反问道:“怎么突然这么问,是不是祖母与你说了什么?” 聪明如他,很快就猜到她说的何事。 虽然心中微微有些诧异,但还是压下情绪,装作毫不在意。 “你不必太过忧心,孩子的事情,看缘分。” 昭昭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她皱着眉,“我的意思是说,等我与你和离,你便可以择一门好的亲事,娶一个更好的妻子与其生儿育女了,这样的话,祖母也就……”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陵冷了脸,原以为她是想通了,想跟自己要一个孩子。 结果……她的意思是,竟然要让他跟别的女人……! “我娶谁,用不着你管。” 谢陵的声音愈发的冷。 …… 昭昭心尖微颤。 自己入谢公府三年,没有一个人对自己好过,唯有祖母,不拿冷眼相待。 只可惜,她嫁过来第二天,祖母因为身子不好,便被谢陵送去了佛寺静养。 近几日才回来。 祖母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和颜悦色,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她。 如果说,这府中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大概就是祖母了。 所以,谢陵他不喜女色,那是他的事情。 她喝了三年的避孕药,身子很差,想要有孕难如登天。 只不过,除了自己和张嬷嬷,没有任何人知道。 罢了,她既然不能履行妻子的职责,那就在出府之前,为他……准确的来说是祖母,再做一点什么吧。 最起码让自己对祖母,心里没那么愧疚。 …… 谢陵去了书房处理事务,而昭昭去了厨房,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暮色沉沉。 谢陵忙完了手中的一些事情,便准备踏着月色回房间。 但想着一些事情,最终还是收回脚,转身去了偏院。 第19章 找到苑婆婆 西街上。 细微的春雨夹带着雪花,渐渐淋漓,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都往家赶。 唯独有一佝偻老妪,穿着满是补丁的破衫,不撑伞独自在街上颤颤巍巍地走着。 路过的行人面露鄙夷,心想八成是哪里来的老乞丐,快走快走,莫要脏了他们的衣衫。 “唉,夫人,你看这些人可真没有同情心。”张嬷嬷道。 她这么一个老妪,在大街上淋雨,竟然都没人给她递一把伞或让她进屋檐下避雨? 昭昭望向那苍老的背影,眉头紧蹙,“嬷嬷,她就是你说的那个救了祖母的人?” “没错,这名老妪年龄八十,别人都叫她苑婆婆,年轻的时候便是谢府的婢女一直到老。” 张嬷嬷道,“谢大人原本也并非出身贫寒,只是后来谢府没落,全家除了谢大人和老太太都死了,苑婆婆也为了救老太太也不知所踪……” 张嬷嬷叹息,可以说,苑婆婆的一辈子都奉献在谢府里了。 只是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苑婆婆跟着谢府的人一起去汴洲采买,没想到竟碰到烧杀抢掠的劫匪。 那伙劫匪杀人不眨眼,不仅抢夺了财务,还将谢府一行人烧杀殆尽。 幸好苑婆婆年轻时父亲是养马的,学会了一点马术。 于是便拼尽全力带着身受重伤的老太太,趁乱抢了马逃走。 只是没想到,很快就被那劫匪发现了。苑婆婆带着老太太没法脱身,只好将她藏在一个农家土缸里。 然后自己骑着马吸引那伙劫匪的视线,将他们引到别处。 “唉,老太太本就刚逃过灾难,现在又出现这种……” 幸运的是老太太被赶来的谢陵找到了,并救了回去。 只是没找到苑婆婆。 后来经过老太太描述,才知道是苑婆婆救了她。从那以后,谢陵就广布赏帖,寻找苑婆婆。 “这么说来,她是谢陵一家的救命恩人?那我待会儿要怎么做?” “夫人,您要想有拿捏谢大人的筹码,就必须利用好苑婆婆这个契机。” 张嬷嬷神色严肃,“等会儿会有一马车突然惊扰失控,苑婆婆很有可能会在死于马踏之下,关键时刻您上前营救。” 昭昭:“嬷嬷,你为何会知道?” 张嬷嬷眼皮一跳,“夫人,您还记得骁王世子吗?” “是他?” “对,其实,这一切都是骁王世子安排好的,您要是想完成赌约,想救出昭父,只管做便是了……” 这边正说着,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痛苦嘶鸣的马叫声。 不出意外,张嬷嬷所说的一切就要出现了! “阿婆,小心!” 眼看那匹失控的马离一行动不便的老妪越来越近,甚至那千斤重的马蹄就要狠狠踩在她头上了,昭昭心下一惊,连忙跑过去将她往内一拉,有惊无险地将那老妪救下。 “阿婆,您没事吧?” 此刻的苑婆婆仍惊魂未定,心中坠坠,直到听见一道好听的女声她才回过神来。 “啊……我,我没事,多谢姑娘!” 苑婆婆仔细打量起眼前人来,救她的人是个很好看的姑娘。那双清墨般的眼睛犹如萃满了星空。 昭昭见阿婆一直打量着自己,敛下心思,想了想便道:“阿婆,现在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您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要是不嫌弃,不如跟我回府换个衣裳吧,我看您衣衫都湿透了。” 片刻之后,几人回到了谢公府。 昭昭刚带着苑婆婆进门,就被一道冷朝的声音拦下。 “站住!” “夫人也真是的,出去了一趟,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我谢公府可不需要腌臢物!” 说这话的人,正是云瑶。她眉毛一横,看起来就像是要动手赶人,“你这老不死,浑身脏死了,还不快走……” “云瑶姑娘!” 张嬷嬷突然唤了一声,制止了云瑶的动作。 “云瑶姑娘别这样,这老人家的衣服都湿了,换身衣服就走。” “你……哼!罢了,等这她换完了就赶紧走,我可不想再看见她!” 云瑶似是想起来什么,冷哼一声,甩甩袖子走了。 她什么时候转性了? 正当张嬷嬷想得出神之际,身体已经跟着昭昭二人来到了偏院。 “阿婆,我就住在这里,你快进去换衣裳便可,小心冻着。” “唉好!” 苑婆婆很喜欢这个姑娘,觉得她不仅人善还貌美。 瞧瞧这巴掌大小的脸,莹白透粉,五官精致。纤纤玉手正扶着一身干净衣袍,周围摇曳的烛火,将她映衬得像一个出尘的仙子。 “阿婆,快进去呀。” 昭昭声音娇柔,唤得苑婆婆心尖直打颤儿。 “诶,咳咳……” 苑婆婆疾走两步过去,接住她递来的衣裳,但因为走太快没忍住就咳嗽了起来。 见阿婆咳嗽,昭昭急忙过来搀扶,脸上都写满了担忧。 “阿婆,没事吧?身子这么虚弱,肯定是因为淋了雨感染了风寒!” 说罢,她抬头望了一眼窗外,“我看天色不早了,您今晚不如就在这里歇息吧,我去跟谢大人说说。” 苑婆婆顺了口气。 “这……不好吧?会不会跟你们添麻烦?我一个老太婆也活不久了,只怕是日后死了,再脏了你这屋子。” 旁边的张嬷嬷一听,“老人家您这是哪里的话,您好生歇着就行。” “那…就多叨扰了。” 昭昭见她答应下来,松了口气。“那阿婆,您先歇着,我让人给您热一碗姜汤来驱驱寒。” 片刻后,张嬷嬷端来姜汤递给苑婆婆。 等她喝完,她眼睛扫视了一下桌面,看见苑婆婆把姜汤喝了个精光,这才放心下来。 而苑婆婆此时已经缓过身子来,慈爱地用布满皱纹的皴手,拉起来昭昭的手。 对她说话的语气,也不由得夹杂了老辈对小辈的那种怜爱。 “刚刚听别人唤您夫人?实不相瞒,我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找到小少爷。” “唉,说起来,老太婆我,从年轻起就开始在谢府从事了……” 听到苑婆婆这么说,旁边的张嬷嬷装作惊讶道,“老人家,您……您该不会就是谢大人一直在找的苑婆婆吧?” 第20章 少爷 昭昭自从嫁给谢陵,就知道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叫“祝苑”的阿婆。 她于谢府有大恩,谢家人最信奉知恩图报。谢陵此番寻找,就是为了报答恩情,替她养老送终。 他或许没想到,千辛万苦寻找的人,竟然被昭昭先找到了,还就在眼前。 “咳咳,是啊。我这把老骨头,叫你一声昭昭不过分吧?” 昭昭摆摆手,“不过分不过分!要是谢陵……咳,夫君他知道您在这里,肯定会很高兴的!” 说着便要去告诉他。张嬷嬷拉住她,“夫人放心,我刚刚已经去通知大人了,他正在来的路上。” 没过多久,屋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恩人在里面?” 屋外,谢陵一听到这消息,便赶了回来。 自从父亲母亲去世,府里颓废过一段时间。能留给他的念想,只有那段死寂沉沉的记忆。 苑婆婆是看着他长大的人,还是一直跟在父母身边最久的老人,她对于谢家的意义,自然是不同的。 “少爷,真的是您!” 苑婆婆一看见谢陵就激动不已,心道这真是上天赐给她的福报,让她在有生之年还能再看到少爷。 两人一直谈论了许久,甚至持续到快后半夜了,最终还是昭昭心疼苑婆婆的身体吃不消,让她赶紧回房间休息才算结束。 谢陵不放心别人,担心阿婆年龄大了,走路会摔着碰着,于是便让昭昭带着她一同乘坐自己的轿子。 而坐在轿子中的昭昭,周身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 一阵凉风吹过,掀起了轿辇的幕帘,透过车窗,昭昭在不远处的竹林看到了一个人。 是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此时正满眼悲伤地望着东南边的方向,噙满泪水。 手指搅着细帕,脚步犹豫不前,像是想见谁,却又不敢。 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昭昭能感觉到,她在哭。 正当她疑惑不解时,那竹林里的女人却转过身来了。 竟然是…… 云瑶? 云瑶似乎也是很惊诧会在这里被人看见她,便匆忙的走开了。 “奇怪,我怎么好像看到云瑶姑娘的身影了?” 昭昭疑惑道。然而还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人,丝毫没注意到方才云瑶看见她时,眼神里闪过的那抹稍纵即逝的嫉妒。 与恨。 —— 第二天一大早,昭昭就被一阵叮铃哐当的搬东西声音给吵醒了。 她打开门,正巧见到了张嬷嬷。 “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张嬷嬷见她起来了,便道:“回夫人,这些都是谢大人吩咐我们做的。您瞧,这些布匹,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还有这些花花草草、瓷窑摆件……都是给您的!” “为什么?” 昭昭疑惑道。 “谢大人说您找回苑婆婆有功,特意奖赏给您的!” 原来是这样。 现在谢家找回了苑婆婆,而在翌日后,宫宴开始了。 这次谢陵竟破天荒的要带她去。片刻后,昭昭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 一张脸俏丽非常,狐狸睫毛卷而翘,琼鼻粉腮。眼睛干净而又透彻。 唇瓣潋滟水光,旖旎娇嫩得让人欲罢不能,却又不敢轻易触碰。 没过一会儿,谢公府外面传来了一阵阵马蹄声。 昭昭知道,他们开始准备出发了。 —— 紫华宫。 宴会尚未开始,宫女太监们已经忙忙碌碌的,开始有序的布置着宴席需要准备的一切事宜。 正堂位置摆放了两张,金丝楠木椅,上面铺上了,绣有龙凤呈祥图案的锦缎蒲团,方便人坐着舒适些。 整场宴会共设有一百零八席。邀请的都是一些名门望族,达官贵人。 每张桌几上都摆放着玉盘银盏,熠熠生辉。葡萄美酒,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来客众多,有些高下早朝,身上还穿着朝服就来了。 也有不少富家公子,为了借此机会拉拢人脉,物色贵女,便腰佩玉带,头戴翎毛,把自己打扮得像只花枝招展的大公鸡,打着鸣就来了。 操持此次宴会的太子李肃和太子妃姜氏,则是穿着雍容华贵的礼服,面带微笑,面对宾客皆是礼节性的拱手致意。 一旁的舞姬乐技早已侯在宴席中间,只待开场。 昭昭起先还觉得有些无聊,待她看到太子面色喜悦地将谢陵迎入上宾,她才立马警惕起来。太子的笑容里藏着不为人知的深意。 在昭昭看来,那是一种志在必得的骄傲,是对权力渴望的流露。 昭昭心中不禁暗自惊叹:如此盛大的宫宴,太子夫妇丝毫不加掩饰地拉拢势力。这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当皇上是死的? 她打量着四周,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这场宫宴看似歌舞升平,实则暗潮汹涌。 太子夫妇甚至毫不避讳地展现着他们对各大势力的拉拢与示好。 想到皇上,昭昭不禁轻轻摇头。 那位曾经威震四方、英明神武的皇帝,如今却如同风中残烛,年岁已高,似乎随时都可能驾鹤西去。 皇权的交接,本应是自然而然之事。 李肃虽早已被封为太子,但这些年里,皇帝显然对邕王李景更加看重。 如此一来,朝堂内外复杂多变的局势,都让这场权力的更迭充满了变数。 所以,这皇位,指不定是谁的呢。倘若太子不早早招兵买马,逼宫直上,日后这皇位,有极大的可能性会是邕王的。 没想到,谢陵竟然被太子盯上,准备拉拢了。 谢陵身为首辅,这对于太子而言,确实是最佳的辅助。 不过她今日来,还有件大事要做。父亲被谢陵陷害,有人说可以给她提供证据,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找那人。 随后昭昭便找到理由脱了身。 她用眼神四处看了看,确认没有人了,才开始疾步朝一幽径处走去。细看下来,那里竟藏匿着一个院子。它原本是供人休憩的。 院内很是安静,四周都是清流掩护。有小径四通八达通向外面,但不仔细看,不易发现。 第21章 是你 昭昭小心翼翼地打开院中的房门,却在见到屋内那人,心中一惊。 “是你?” 没人在意这边的情况,那边宴会已然开始。 “宴席开始——” 随着太子李肃身旁的管家一声落下,宫宴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首先打头阵的便是由十二人组成的长安舞姬演绎出来的《伶灵乐曲》。 十二个女子皆是万里挑一的美人。 身姿曼妙,舞技出众。 尤其是正中间领舞的那一女子。生的那叫一个“绝”字! 当凄美的乐声响起,她的水袖猛然甩开,那清雅般的脸庞展现在众人眼前,一瞬惊艳。 此时昭昭回来了,只是在与那人交谈之后心情多了几分复杂。 她不经意间瞥向席间,瞳孔猛然睁大,那是…… 昭静怡?! 许久之后,昭昭心中翻涌的情绪,渐渐归于平静。 此时夕阳渐落,华灯初上,余晖柔和而温暖,仿佛为整个宴会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随着乐声渐渐攀升至激昂的顶峰,昭静怡轻启莲步,先是踏着碎步往后退了几步。 随即飞快地旋转起来,欲红色的飘袖随身起舞。很轻盈,像是春燕展翼,更像蝴蝶飞舞。 谢陵只淡淡看了一瞬,便收回目光。反而看向怔愣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昭昭。 此时的昭昭,被席间那红色的衣袖映照着,反是衬得她这张脸,热烈而诱人。 那红将她的肌肤衬得愈发白皙,平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谢首辅……你为何一直看着我?” 昭昭察觉到了谢陵的目光,问道。 谢陵立即敛回心神,“没什么。” 昭昭觉得他莫名其妙,旋即又将目光投向席间。只见她那个妹妹随着旋转的速度越转越快,仿佛脱离了束缚,身体逐渐升起,就像一朵盛开的莲花。 尤其是在空中定格的那一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衬得她如同仙女…… 终于,随着最后一个曲调的落下,昭静怡缓缓停下。 一舞结束,掌声四起。 就连坐在高台上的太子李肃都在感叹,京城中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女人? 他原本想将女人收入囊中,但看见旁边太子妃盛满警告的眼神,太子只得面上作罢。 暗地里却朝一旁站着的管家使眼色,让他找机会将那舞姬送入他房里。 不管用什么手段! 昭静怡自然是没注意到太子这边的小插曲,因为此时的她,正专注地看向谢陵那边。 她为了谢陵,可以下了血本。好不容易得来这个展露的机会,此次宴会之后,她必定名声鹊起,舞动京城。 到时候,谢陵定会对她青睐有加。就算他不动心,也肯定吸引不少其他富家子弟。 总归,这一趟她不亏。 果不其然,当昭静怡溜出舞姬队时,身后传来了一阵悉悉娑娑的脚步声。 她心中一喜,这么快就有人来了! 正当她要转身看看是谁之际,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昭静怡痛得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屋子。 屋子里面的陈设都十分华贵:芙蓉纹路床,檀色金丝帘,一排排的瓷器陶件摆放讲究。 “有人吗……有人在吗?” 昭静怡虽然害怕,但还是一遍遍地在屋里试图呼唤出人来,但没有任何回应。 过了一会儿,她试图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脑袋沉沉的。 想到之前被神秘人用什么东西打晕了她,她却记不起来那人的脸。 “奇怪,我刚来宫中,也没有竖什么敌啊。” 昭静怡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虽然不知道这是谁的房间,刚刚又是谁打晕了她,但是看起来,此地不宜久留。 她刚走到门口,却发现四肢无力,一股浓郁又奇怪的香朝她袭来,直达她的鼻腔、头腔、盆腔。 昭静怡只感觉自己的体温在飞速上升,整个体内涌动着一种危机感。 不行,她不能呆在这里了,她得赶紧走。 “快快快,那舞姬跑了!” 昭静怡还没走多远,就被人发现了。她听见一些人正急速朝她这个方向奔来。 这要是被抓住,结果可想而知? 昭静怡咬咬牙,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快!我看见那女人了!她中了药快不行了!快抓回去别被人发现!” 那群人都是十足十的壮汉,而自己只是一个女子,还中了药,根本跑不过他们! 该怎么办?昭静怡心急如焚! 无奈之下,她逃到了一处假山之后。 那伙人就在附近徘徊,眼看着就要找到她躲身的地方了! 昭静怡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她快被那群人发现之际,昭静怡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唔……” 昭静怡左扭右扭试图挣脱出那人的怀抱,可男女之间的力量太过于悬殊,让她的挣扎显得很无力。 她的每一次扭动,不仅没有如愿以偿地摆脱束缚,反而更加难以挣脱。 就在她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思考着是否要以咬舌自尽的惨烈方式来维护自己的清白时,身后那人忍不住开了口: “若是不想被发现,就不要乱动。” 身后人的声音粗噶,听起来年纪有些大,说话的时候尾音下沉。 “你,是谁?” 虽然那人在她的身后,看不清脸。但他的衣料摸起来可都是从织锦司出来的最上等的绸缎,千金难求。 昭静怡想了想。 在这京城能于今日来参加太子宴席的人,非富即贵,这个人,身份肯定不简单。 只是她不知道他不仅没把自己交给那些人,还为自己打掩护是什么意思?或者出于什么目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所以她很想知道眼前的男人是什么身份。 正欲开口,脖颈间一痛,又晕了过去。 而此时的昭昭,跟着昭静怡出来,本来是想探明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结果没想到,跟着跟着人就不见了。 正当她沉思间,身后突然有道人影,将她拉到了假山里。 “谢陵?怎么是你。” 假山里面的空间很小,狭窄得让两人不得不紧紧贴着。 氛围顿时又闷又热。 第22章 我先回去 谢陵察觉到怀里圈住的昭昭,此时正一脸绯色的红,就连捂住她嘴的手,也被染得发烫。 他的喉结不自觉上下滑动了两下。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昭昭的脸上,那是独属于他的气息。她只觉得越来越热,血液都在沸腾。 “谢陵,你是不是喝醉了……” 谢陵不说话,却发觉怀中的昭昭简直就是老天给予他的“解药”,愈靠近她,愈清凉愈舒服。 “有些。怎么,你要帮我醒醒酒吗?” 谢陵干净清冷的嗓音掺了些沙哑,他在开口时,声线就是蓦地哑了,本就低沉的音色,如被烟火撩过,和她的心跳共振。 —— 假山外。 “怎么样,找到那个舞姬了吗!?” 为首的男人正是太子李肃身边的管家。 此时的他一脸阴沉。主子想要的女人竟然跑了,抓了这么久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待会儿如何跟主子交代!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一个小厮跑过来对他低声耳语了几句,他面色一变,连忙带人撤了回去。 这一群人一走,世界立马安静了下来。 静得可怕。 但凡有一点动静都会被放大。 隐隐约约的,甚至能听到一丝异样的声音传来…… 远处的天色渐渐黑压下来。 幽暗而狭窄的假山里,两道身影倒映在地上。 月光勉强穿透云层,斑驳地洒在昭昭的肩头,于是她那纤细的腰肢便被镀上了一抹银色的月光。 连带着紧握着她细腰的那双手。葱白如玉、根根分明。只有手指关节处沾染上红色。 “好了!” 此时的谢陵头上插着密密麻麻的银针,根根渗出着丝丝白气。 “这是专门解酒的针灸,之前有幸跟一个很厉害的江湖游医学过,幸好我随身携带着银针。” 只是这过程确实有些费力,有些偏一点的穴位时常找不准。 一来二去就折腾到现在。 眼看天色不早,不知道昭静怡那边什么情况?昭昭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莫名慌得很。 正当她要走,却被谢陵拦住,“去哪儿?” 昭昭:“我肚子有点疼,去找茅房。” “……是吗?” 许是她这理由变得太过于夸张,惹得谢陵竟低声笑了起来。 男人尾音调微扬,竟第一次觉得带着一点点吊儿郎当的散漫。 但说到“是吗”的时候,声音却又低又轻,像菟丝花一样缠上来,撩拨得人耳尖发麻。 “那你先去吧,我先回去。” 见谢陵离开,昭昭也终于想起正事,赶紧朝着昭静怡所在的方向赶去。 片刻后,昭昭见那屋里一片漆黑,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上门缝,果不其然,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只是他们的声音有些低,昭昭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而屋内。 太子李肃望着床上的女子,他原本是不打算参加这次宫宴的,因为他觉得宫宴最是无聊,但这次,他发现了不一样的——一个舞姬。 那舞姬美是美已,想想太子妃,可惜她只能做个小妾…… 等昭静怡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床塌处。 跟她躺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男人……等等,男人! “你是谁!” 房间里没点蜡烛,昭静怡满心疑惑,自己怎么就突然就被人打晕了,还给带到这里来了? 但她瞬间反应过来,眼下他们两人这副模样,躺在同一张床上,虽然衣衫整齐,并未发生什么。但若是被别人看到了,难以解释。 要是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她肯定身败名裂。 然而她还没出去,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似乎有很多人:“快快快,里面有动静!” 有人质疑,“这里这么偏,里面真的有人吗?” 带头来的女人是太子妃。她见众人不信,扯过身后的一个丫鬟。 “你说,刚刚是不是你跟我说里面有人的!” 那丫鬟拍着胸脯,“十分确定!我亲眼看见里面有一对身影在卿卿我我,甚至,甚至在……” 这话她虽然没全说出来,但在场的人心中都明白。 “会是谁呢?” 人群中有人惊呼,“该不会是首辅夫人吧?我看她好像没在这里!” 一语惊起千层浪!有人添油加醋,“可不止这首辅夫人呢!我瞧着咱们太子似乎也没在啊!啧啧啧,这难不成……” “难不成会是这二人!?” 众人闻言都下意识的看向了一旁暴怒的太子妃。 啧,要是真如众人所言,这事可就真大了! 里面的昭静怡听到外面的谈话,立马就明白了。 “完了,来不及了……” 眼看着门外的众人要进来,昭静怡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她惊慌失措之际,躲在外面的云瑶突然冲了进来,拉住她,“跟我来!” —— “哎奇怪?刚刚明明听见里面有声音的!” “哪里有人?会不会是那丫鬟看错了?” 太子妃一见里面除了喝醉酒休憩的太子,哪有人影?还被人觉得自己在撒谎,气得直接踹了那丫鬟一脚。 “胡编乱造!来人,拖出去发卖了!” 丫鬟一听自己要被发卖连忙求饶。 却不想被本就烦躁的太子妃直接割了舌头,“太……唔唔唔……” 很快,丫鬟没了动静,众人唏嘘不已,也都散去。 等屋外没了声音,昭静怡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她没想到,这小小的偏院里,竟然还有一件暗室! “云瑶,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有,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有暗室的?” “没进谢公府之前,我是天绣阁的舞女,以前太子经常让我们来他宫中表演,世人都知道他好这口,有时候会让我们住这里,连演上三天。” 云瑶道,“所以我不排舞的时候就四处闲逛,也是偶然发现这偏院竟然藏有暗室……” “真的吗?” “你不信?”云瑶的双眸微眯,有些危险的看着昭静怡。 “我……信。” 昭静怡虽然觉得事有蹊跷,但看在她救了自己,还跟自己一样,将昭昭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便作罢了。 “也不知道外面那些人走远了没有?” 说着,她从衣袖里掏出火折子,四处看了看,果然,角落处有半截蜡烛。 “点根蜡烛吧,这里太暗了。” 第23章 合作 瞬间,明亮的烛光驱散了暗室中的黑暗。两人的脸庞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昭静怡虽然内心仍然对云瑶的出现持有怀疑态度,本来想问问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经烛光这么一照,忽然发现她头上带的发簪变了。 虽然跟之前见过的有些像,但这么一细看,又有些不一样。 “难道是我看错了?” 昭静怡暗自腹诽。 “怎么了?”云瑶见她突然不说话了,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她维持着侧身的姿势,看着她,竟半晌说不出话。 —— 酒楼内。 “你可想好了,真的要跟我合作?” 太子妃姜氏抿了口茶。“不过条件是,我帮你弄死你姐姐后,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像是想到了什么,昭静怡下定决心,“好,我答应你!” 她终于暴露了本性,此刻小巧的五官显得格外狠毒。 “不,最好是先找乞丐玷污了,然后把她卖给最恶心最丑陋的屠夫,等她怀上孩子,再一尸两命……这样才有意思呢。” 酒肆内的两人谋划着一切,丝毫没注意到屋外有人。 “听到了吗?你的好妹妹,可是要置你于死地啊。” 屋外,云瑶冷声嘲讽道。 而听见屋内密谋之人所说的话,昭昭早已冷了脸色。 她深深看了屋内一眼,“原先我还不信你说的,现在信了。” 要不是亲耳听到,亲眼所见,昭昭都不知道,自己的亲妹妹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杀了自己。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 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 京城的雨,总是来得又猛又急。 今晚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 黄日酒楼。 明知道这是昭静怡密谋将她毒死的地方,昭昭还是去赴约了。 因为张嬷嬷也在那里。 一想到她们这些蛇蝎,将要对张嬷嬷做什么,她就不由得加快脚步。 今晚,注定有个了结。 “姐姐,你终于来了!” 昭静怡真的很怕自己的好姐姐不来。 她要是不来,不就白费自己辛苦为她准备好的佳肴美酒了吗? 昭昭平静地扫视着屋内的昭静怡。 她知道张嬷嬷一直朝自己使眼色,想要让她赶紧走。 是啊,昭静怡这么强大的杀意,就连张嬷嬷都感觉到了,可见,妹妹是多想让她死啊! “嬷嬷,我是来带你走的。” 昭昭突然不想装不知情了。她拉住张嬷嬷的手,“相信我,跟我走。” 反正结局都是姐妹反目,早一点晚一点也没有关系。 她这次来,只有一个目的,救张嬷嬷出去!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昭静怡有些不淡定了,她感觉自己的姐姐应该是察觉到什么了。 “姐姐?呵。” “谁家妹妹会想着一杯毒酒将自己的姐姐毒死?” 见昭昭如此直白,开门见山,昭静怡索性也不装了。 “好,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那今天谁也走不了!” 姐姐啊,别怪妹妹我心狠,你不能对我的首辅之位有威胁。 本来只是想一杯毒酒让你痛痛快快的死的。现下看来,我的好姐姐,你只能被我挑断手筋脚筋,成了残废之后再下地狱了。 “兹——” 锋利的刀刃眼看就要悄无声息地刺入昭昭的心脏,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闪过来一道身影,扑在她身前。 堪堪替她承受了这一刀! “嬷嬷!不要!” 昭昭没想到自己妹妹竟然还藏着匕首,看来她真是要对自己下死手了啊。 可她更没想到,张嬷嬷竟然不要命一般冲上来保护她,自己却被昭静怡刺中,血流不止。 “夫人……快走!” 张嬷嬷此时已经奄奄一息,但她知道,昭静怡肯定不会放过昭昭。 自己观察了昭静怡这么多天,深知她不止像表面上那样清纯无辜,更多的是阴险狡诈,卑鄙无耻!为了自己的利益誓不罢休! 她看见太子妃姜氏就知道,今天远没有那么简单。就怕她们暗中勾结,按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让夫人身死又名臭! “要走一起走!” 昭昭捂着她的伤口,心中悲痛万分,“嬷嬷你一定要坚持住,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 “呵,想走?” 一旁的昭静怡最见不得她们这一副主仆情深的样子,凭什么?凭什么昭昭这样的弃妇都有那么多的人喜欢! 她就是故意拦着不让人救她,她就是要亲眼看着昭昭,让她鲜血流尽而亡。 “是啊,昭氏,谁让你不听话呢?” 太子妃姜氏看着想要拉着张嬷嬷冲出去的昭昭,挥挥手,门外立刻围上来一群士兵模样的人,死死守住门口。 太子妃得意地笑笑,“外面都是我的人,想走?你以为你走得了吗!” “咳咳,夫人,放下我吧,凭你自己一个人肯定能闯出去的……” 张嬷嬷虚弱地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抚上昭昭的脸颊,似乎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好好记住昭昭的模样。 “不……” 昭昭苍白的脸颊染上鲜红,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血腥味弥漫在房间,她整个人显得破碎而无助。 她以前,最讨厌权势。 可现在,嬷嬷就满身鲜血的躺在自己怀中,这一刻,她从未这么的渴望得到权势…… 一个人,纵使再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总会有力气殆尽的那刻,更何况,怀中还抱着一个人。 眼见自己的好姐姐快要吃不消了,昭静怡眯了眯眼睛,对着那群士兵下了死命令,“杀了他们!” “是!” 一瞬间,数不清的尖刀利刃朝昭昭和张嬷嬷袭来,眼看着就要被碎尸万段,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利箭飞来,直接越过人群,直冲屋内三人! 太子妃眼见不妙,眼疾手快地拉过来一旁还在幸灾乐祸的昭静怡! “啊……!” 伴随着一道还未叫出口的惨叫声—— “谁说她们走不了的?” 低沉的男音自不远处传来。 纵使隔一面疏疏竹影窗,依旧能感觉气质不凡。 是谢陵! 只见他薄唇轻抿,哪怕一语不发,那美与俊此刻在他的身上完美碰撞,那骨相,那样貌,狠狠地撞进在场每个人的心中。 谢陵踏入屋内,他没有关门,滴滴雨点随他的步伐落入这诡异安静的堂内。 第24章 殿下 他一边微笑地拔出擦过昭静怡胳膊的箭羽,一边拭净手指上沾染的血迹。 动作平静得仿佛在问今天吃什么。 直到另一个人走过来端起桌上的一杯酒,自然地递给一旁的太子妃,嘴角浅笑,眼里却没有一丝情感: “怎么都没人喝啊,母妃,不如你喝了吧?” 少年浅笑。 见到来人,太子妃姜氏一愣。 众人见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太子妃,如今见了这少年反倒是谦卑恭维起来了。 甚至连声“儿子”都不敢喊,反倒是称呼起“殿下”这般生疏的名号。 其中隐秘,懂得人自然心知肚明—— 原来眼前少年的生母并不是现如今的太子妃姜氏,自从前太子妃去世后,太子李肃为了弥补发妻,亲自求皇上将李从周封为皇太孙。 按理来说,“皇太孙”应该是太子死后才能册封的。 如此提前册封,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嫉妒,比如——姜氏。 至于太子妃姜氏,只不过是个刚被扶正的妾室。而眼前的少年,人家可是皇太孙!正儿八经的太子嫡长子!尹从周! 姜氏作为陪嫁丫鬟,与主子姜熙儿,也就是尹从周的亲娘,一同入了东宫。 姜熙儿贵为相府嫡女,自然被封为太子妃。 而奴仆出身的姜氏,虽然因陪嫁的身份被相府收养,冠了个二小姐的名声。 但归根结底,本质上还是个“庶女”。相较于注重正统的皇家,她自然只能做个七品宝林。 就这已经算是抬举她了,还没让她做末品的侍妾。 只是没想到,原本习武且身体十分康健的前太子妃却在生产的时候大出血死了! 而当时在产房陪护的只有姜氏一人! 哪怕她确实可疑,但鉴于接生的婆子都死了,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件事跟姜氏有关,再加上孕妇大出血死亡是常有的事情,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这件事情被尹从周调查清楚了,事实证明就是姜氏嫉妒心起,刻意误导接生婆,还拖延时间,甚至还在他给母亲的咬帕上,发现了杜鹃花的残汁! 李太白所写的杜鹃花无人不知,但却鲜少人知道,杜鹃花含有毒素,会引起中毒。 前太子妃到死都没想到,在自己生孩子最精疲力尽之际,曾经最信任的人会给她一个含有毒素的咬帕! 在接触杜鹃花汁液的那一瞬间,她的呼吸道就被刺激到了,甚至引起了咳嗽、胸闷。 最终导致大出血、死亡!人家给了她最尊贵的“姜”姓,却换来她的背叛,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都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爹。这件事情虽然被尹从周查清,但那时的他,显然还不懂得帝王之家最重利益。 太子与姜氏之间,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协议,或是捆绑了什么利益,太子身为他的亲爹,竟然帮着姜氏说话,甚至责怪他小小念旧就多智近妖,把心思用在不该用的地方! 总之,这件事情,不了了之。 从那以后,太孙殿下尹从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不再与太子亲近,不再显露自己的才能,反倒是天天往皇宫里跑,跟着废皇叔花天酒地,流连花楼,整天不务正业,到处惹事生非。 性格也变得越来越阴晴不定。 当初风光无两的皇太孙变成这副模样,最开心的当属姜氏了。 恰好她怀了身孕刚足一月,觉得尹从周对自己已然构不成什么威胁。 对他的打压陷害自然就少了许多。现在的姜氏明白,自己只需要在外人眼里做一个“慈母”的形象,将尹从周捧得高高的,纵容娇养他直到彻底废了,再狠狠地将他摔下泥潭。 到时候,皇太孙的位置,自然就是自己孩儿的了! 说不定,还能成为一国之君呢,而自己,就是太后! 想到这里,太子妃姜氏的笑容愈甚,对尹从周对态度愈发恭维宠溺。 “殿下呀,几日不见,你的箭术越来越精进了!这次竟能将人一击毙命啊,你父亲说得不错,殿下未来必将成为万人之上的栋梁之才啊!阿不!是绝无仅有的旷世奇才!” 这话面上夸赞,其实都是坑。 普天之下,除了皇帝,谁敢说自己是“万人之上”? 京城内,人才济济,谁又敢说自己是“绝无仅有的旷世奇才”! 姜氏这番话,明显是给尹从周招仇恨呢…… “是啊母妃,说起来,还真是多亏了有了您的教导,才有了儿臣今日的成就呢。” 尹从周仍旧笑着看她,只是那笑意,怎么携着重重的冷意呢? 太子妃没想到他会将话题又推到自己身上,心中惊疑:难不成这尹从周,已经猜出她的心思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与废皇子在一起厮混那么久,再加上自己这么多年的纵容娇惯,早就被养废了! 绝对不可能再对自己造成威胁。 “对了母妃,今日我本不想管这谢府的家事,”尹从周看了一眼身后的谢陵,“但怎奈,受人所托,昭静怡我必须带走了。” 太子妃姜氏闻言,顺着尹从周的目光看去。 只见他身后除了谢陵,还跟着一个女子。蒙着面纱,虽然看不出样貌,但那身段,绝对是一定一的好! 想必,这又是他夜逛花楼,招来的桃花债吧? 见他还是这般风流,姜氏便放心了。 “殿下,看你这话说的,后面那个姑娘是你的……朋友吧?既然如此,我怎么会不答应让你将人带走呢?” 小小昭静怡,自然不值得她为此得罪尹从周。 只有能毁掉尹从周,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让路,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多谢母妃了。” “殿下,此次多谢相救。” 昭昭抬眸一时不察被阳光照到了眼睛,被迫抬头,正好撞进了少年深沉如墨般的眼眸里。 “你的眼睛……” 正是这一看,却让昭昭瞧见了他不一样的地方。他的眼睛竟然是异瞳! 先前倒是没怎么注意过,没想到,这太孙殿下,还有如此诡异眼瞳。 第25章 放心 此时的偏院内,屋内亮着一丝光,温暖明煦。 虽然不久前,他与她还闹了矛盾,但是此时,他知道屋内有人在等着他,心中不由得升起涟漪。 “你回来了?” 昭昭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谢陵回来,她就知道,他会过来。 她拿起桌边的一个东西,举到他眼前,“这个给你。” “怎么还没睡?” 谢陵没接,只是盯着她微亮的眸子,声音不自觉地柔了柔。 昭昭听着他刻意放柔的声音,只觉得恶心。要不是为了祖母,她也不会大费周章地做这个。 谢陵见她不说话,这才注意到了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疑惑道: “这是什么?” 昭昭神色淡漠,“等你娶了新妇后,可以给她吃这个,有利于怀孕。” 话落,她又拿起另一个东西,“这是我做的鱼鳔……你待会用这个吧。” 虽然知道自己怀孕的希望渺茫,但是,她仔细想了想,她还是做好措施吧。 毕竟出府在前,她连剩下的一丝希望都不想有。 她觉得自己确实想得太过简单了,只想着补偿祖母,却差点误了大事。 她现在还不能要孩子。她不想让孩子再像爹和张嬷嬷那样,成为她的把柄、她的软肋。 她不敢赌。 她还是丞相府小姐的时候,无意中认识了一个江湖游医。 虽是游医,但他医术极其厉害,治好了快濒死的谢陵。 自己那副避子汤也出自他手,虽然难喝,但是相比其他的汤药,副作用依旧是最小的了。 至于那鱼鳔之物,也是游医教过的法子来制作的。 而她给谢陵的那瓶药,给他未来的新妇吃,也定能很快便让祖母抱上孙子。 …… 昭昭思绪流转间,并未注意到身旁男人倏然暗沉的面色。 “所以,你今天在厨房待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它?” 谢陵心口酸涩。 他久居官场,位极人臣,看惯了男欢女爱,逢场作戏,又岂能不知鱼鳔是何物? 那是夫妻之间不想要孩子,或恩客之间怕中招时,专门制作出来的阻隔套! 只是他没想到,这东西,竟然有一天会用在自己身上。 还是出自妻子之手。 谢陵联想到她忙碌了一下午,竟然为了不怀上他的孩子,不惧鱼腥臭气,也要亲自制作了这物什…… 谢陵觉得,他要疯了。 无论是那瓶有助于怀孕的药,还是这鱼鳔……他都不想要。 她就这么讨厌自己吗? 连孩子,都不想要。 谢陵眸光微暗,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个人影,还是说,只是不想要他的? 一想到这儿,他心口的酸涩嫉妒就止不住。 谢陵疯狂压抑着: 她就那么喜欢她的那个白月光亡夫吗?! …… 屋内气氛陷入死寂。 窗外不知何时落下雨点。 泥土的清香,都难以驱逐这满屋的沉闷。 昭昭终于察觉到气氛不对,她茫然地开口: “怎么了,是担心那瓶药没有那么灵验,还是担心这鱼鳔……我做得不够精致干净?” 不可能啊。 这制作鱼鳔的法子,是从游医那里学来的。 昭昭就怕谢陵嫌脏不肯用,所以每一个步骤都是严格按照游医的法子来的。 她还额外多清洗了十几遍,手都洗红了。 见他依旧不说话,昭昭眉头紧锁,“你放心,我都是按照……” “不。” 男人打断她。 看起来神色如常。 只是声音暗哑,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谢陵:“昭昭做得很好、甚好、非常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但昭昭觉得他并不是在夸她。 “时间不早了。” 昭昭看了眼天色,冷漠开口,“你还要做吗?” 她的声音很公事公办,不带丝毫情感。三年了,她也早就习惯了。 而此时的谢陵,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就连声音也沾染上一丝怒意: “自然,今日还未折磨你,我怎能安心入睡?” …… 窗外。 不知何时又飘起来雪。 坑洼地渐渐聚集起雪花,屋外的柏林树上,一截枯枝被雪压得微沉。 最终招架不住,“啪”的一声,重重掉落在地上。 屋内。 昭昭如那残败的枯枝,谢陵似那沉甸甸的雪。 …… “唔。” 空气滞了一瞬。 紧接着,昭昭发觉了谢陵的不对劲,她蓦然推开他,“等等,先停下。” 她是真没想到,谢陵竟然海鲜过敏…… 过了许久,昭昭做着心理建设,告诉自己只拿谢陵当病患看待,绝对没有其他想法。 对,只有病患! 最终,昭昭深吸一口气:“你放心,我略懂一点医术,我肯定能把你治好。” 虽然做了许久心理建设,但昭昭只感觉自己耳尖充血,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帮你看看?” 谢陵:“……” 见谢陵始终沉默,她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医术,便安慰道: “你别怕,这种治过敏我在行,我并非要占你便宜,仔细观察才好帮你对症下药。” 谢陵:“……” 昭昭:“你不说话,就当你默许了,那我先帮你把衣服给?” 她嘴上试探着问,手却已出于本能地伸出,撩起他的裤。 谢陵的眼睛被遮住,感官却更加敏锐。 “柔若无骨”“绵软温热”“细腻美好”这些词在他脑中飞速闪过。 虽然看不到女人此时的表情,但他猜想,她此刻肯定是害羞的、动人的。 肯定是能让他心尖轻颤,心跳加速的娇俏模样。 谢陵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深想下去了……他哑着声音:“夫人……我劝你还是别碰了。” 偏昭昭没有意识到这些。 听了他的话,只觉得他太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 这点隐私看到还比不上性命重要么? 昭昭不由得生气道: “那我也劝你,还是让我仔细瞧个明白好!过敏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抹点药没一会儿便能好了,可往大了说,能要人命!” 义愤填膺地说罢,她胆子也大了几分。 毫不客气地拉开更多,光线有些暗,昭昭便将蜡烛拿来,想要凑近看。 下一秒,谢陵身子一僵。 第26章 还行 他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夹杂着喃喃细语喷洒而出: “呃,这里还行。” “这处也不算很严重。” “呀,这里怎么起了这么多红点点!” “不行不行!” “……” 昭昭越看越心虚,怕诊断有误,动作很轻。 她屏息凝神,将思绪拉回,认真诊断起来。她可是要治病救人的! …… 不知道过了多久,昭昭终于诊断完毕。 她松了一口气,“你果然是过敏了,幸好,不是很严重。” 昭昭伸手扯下蒙在谢陵眼上的手帕。 “你在这里不要动。” 察觉到她要出去,谢陵拉住她,“你去哪儿?” 昭昭:“我去帮你配药。” “马上回来!” …… 谢陵没把布条扯下来。 依旧沉默着躺在床上,回味着方才女人无意识的触碰。 理智告诉自己。 他现在还是不要起来为好。 谢陵难为情地拉开一旁的被褥,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现在的他,需要平息……冷静……克制…… 等了许久。 昭昭都没回来。 怕是熬药费些时辰。 谢陵原本只是闭眸歇息,渐渐地,他感觉自己身体有些不对劲。 似乎越来越难挨,越来越高热。 等昭昭回来的时候,还未来得及言语,就被他压在床上…… —— 谢陵却温柔地抚上她的脸,笑得残忍,“所以我拼命往上爬啊,终于在昨日找到那些欺辱妹妹的土匪,将他们一个个都断了四肢,做成了人彘。” “昭昭,他们叫得好惨呐,你要不要听听?” “疯子!”昭昭的心理防线崩溃,“既然你已经料定是我害了你妹妹,要杀要剐随你!何必这样折磨我?” “杀?”谢陵重复着这一个字,嘴角依然是笑的,却比冰还冷,“不不,我这么喜欢昭昭,怎么可能杀了你呢?我要把你藏起来……对,藏起来!” 昭昭觉得谢陵疯了。她打了他一巴掌,试图将他打醒。 谢陵摸着脸上火辣辣的印记,却舒爽地笑了,“昭昭还是喜欢用这招奖励我。” 昭昭觉得他愈发不可理喻。 见她想逃,谢陵将她打横抱起,“我的昭昭,你要学会认清现实。现在的你,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丞相府千金了。” 昭昭愤恨地瞪着他。 如今这样,还不是拜他所赐? 她知谢陵因当年事情心中有恨。 父亲被他拉下马,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唯一的家也被他抄了,打砸烧卖,充公国库。 而父亲在流放途中被仇家买凶不成,又落入谢陵手中。 只是没想到,他并没有把父亲交出去,而是关在谢公府地牢。 从那以后,父亲便成了谢陵威胁她的筹码。 只要他稍不如意了,他就会剥夺她探望父亲的权限。 正如此刻。 谢陵最讨厌她面无表情地承受着他带给她的欢愉。 乏闷,无趣,像死鱼一样。 谢陵:“算算日子,昭昭今晚该去看望岳父大人了吧?” 果不其然,身下女人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龟裂。 察觉到她怨恨激动的情绪,谢陵心满意足,“别这么看着我,昭昭。你是聪明人,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 他的话没挑明,昭昭却懂了。 父亲当年虽没被买凶的人乱刀砍死,却中了毒落下病根,需得定时扎针治疗。 她要是不去,谢陵肯定不会好心让人帮父亲医治。 他恨昭家,在昭昭看来,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和父亲生不如死,活得痛苦罢了。 说不定哪天腻了烦了,才会给他们一个痛快。 不过谢陵说得没错,聪明人就要有聪明人的觉悟。 “轰。” 惊雷响起,窗外竟然下起了暴雨。 父亲的腿遇到阴雨天就会如万蚁噬心般疼痛,她若是再不去,怕是…… 思及此,昭昭再也没了情绪,主动攀上他的腰…… 地牢。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躺在草垛之中。 窗外雨丝如针,密密麻麻地砸在他的腿上。 昭远山被这天气折磨得痛苦蜷缩。恍惚间却看见几道人影出现。 “昭昭……女儿啊,是你吗?” 闻声飞扑过来的正是昭昭。 “爹,腿又疼了吧?别担心,张大夫马上给你施针!” 昭昭红着眼,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一定会在七日后把父亲救出去!远离这个恶魔! 昭远山看向脸色苍白的女儿,尽管她隐藏得很好。 但知女莫如父,又怎会不知她这些年的酸楚。 他跪向谢陵,折去一身的矜傲。 “不必再救我了,谢大人如今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想要我昭家人的命也是一句话的事。当年你投身于丞相府,我收留你,但你妹妹那件事,确实是我做错了……老头子我这条贱命赔给你,只求你放过我女儿!” 一命抵一命。 是他昭家对不起谢陵。 谢陵没说话。 他讨厌所有昭家人,但他的耐心只对昭昭。 想让他放弃昭昭,是不可能的事。 昭昭的心一直揪着,她见父亲跪下,见谢陵冷漠不答。 曾经官至丞相的父亲,如今放下一切傲骨和尊严,头磕的流血,只为求他放过她。 地牢里阴暗潮湿,腐臭味,血腥味让她胃里翻腾,昭昭再也忍不住,干呕起来。 谢陵眉头皱起,蹲下去拍扶她的背,“昭昭,没事吧?” 一旁随行的医师看出了门道,大胆猜测,“我行医数十年,观谢夫人这情形,倒像是有孕了……” 此言一出,让三人同时僵住。 氛围沉闷,压抑。 谢陵开口,“既然如此,张大夫便替夫人把把脉吧。” “不,不行!” 昭昭下意识后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 明明每次事后她都有做措施…… 如果她真的怀了谢陵的孩子,她就走不成了。 谢陵那么睚眦必报的人,肯定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的。 “为什么不行?”谢陵望向失控的女人,一双好看的眼睛阴沉至极,似要看穿了她。 昭昭被他盯得无处遁行。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以为他知晓了自己的全部计划。 良久,谢陵轻笑出声。 “夫人害羞,张大夫,你只管诊脉便是。” 医师应了声,粗糙宽厚的手只需轻轻一探就能搭上她的脉搏,定下她的生死。 第27章 兰花 翌日。 晨光微明,昭静怡醒来后便去找了昭昭。 没想到,平日光鲜的首辅夫人竟然住在破院子里,那一刻,说不激动是假的,“看来,姐姐没骗我,她真的不受姐夫宠。” 昭静怡暗自庆幸,瞬间觉得自己机会攀多。只是今日恰逢府中宴会,人流密集,无数想法她也只能暂时搁置。 而此时的昭昭,已经至火灶房做活打杂,今日菜肴繁多,等全部上齐之后,她才有空休憩片刻,蓦然想到院中的兰花还未浇水,便赶了过去。 “姑娘,请问这是什么花?” 头顶突然传来道好听的男声,昭昭抬眸看去,便与一双温润的眸子对上。 男人的脸庞白皙如玉,没有过多的瑕疵。 他笑得温暖而真挚,“恕我冒犯,本王只是觉得这花很好看。” 听到他的自称,昭昭记起他了——谢陵的死对头,王爷冷惜墨。只是没想到,今日这宴会他竟也来了。 想到昨日与谢陵的赌约,昭昭心思微动。 她勾起唇角,素来冷漠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王爷,这只是普通的兰花罢了,您若是喜欢,我可以再养一盆送给您。” “为何这盆不可?” 昭昭一愣,这盆……三年前她就种下了,是她与他唯一的羁绊。 脑海里又浮现出少年将军的模样,他总是温柔地看着她,“昭昭,等它开花了,我就回来了。” 可惜,无论这些年她怎么浇灌,精心养着它,它始终不开花只长叶……直到近几日,它终于鼓起了点点苞蕾。 想来,是知道她要出府,它也在替她开心吧? 而他,会遵守承诺接她的吧。 至于与谢陵的那个赌约……一想起这个,昭昭雀跃的心就荡然漠落。 昭昭为他牺牲那么多,但昭昭没说,一直默默为他做事。 睡梦模糊间,他的声音低语,“是,我在吃醋。” “是,我后悔了。” 冷惜墨没想到,他不过是消散酒力间偶遇到的姑娘竟这般好看,只一瞬间,便被她冷然与清傲的模样所吸引。 此刻见她不说话,好看的秀眉蹙起,似乎在为什么事情而烦恼,粉腮鼓起,添了些懵懂可爱,如此矛盾又不相协调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却意外地引人侧目。 恰逢微风吹过,扬起三千青丝,缠落在他的脸颊,微微的痒意让冷惜墨不由得心口震颤。 他垂眸看向那朵花苞,有什么东西似乎也在悄然生长。 她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有瓶酒。 是她最喜欢喝的。桃花酒酿,醇厚香浓,她虽然喜欢但不胜酒力,一杯就倒,所以每次父亲都不让她贪杯。 你是不是就喜欢这种温柔的谢陵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一个沉稳质玉的身影,她的口味还真是出奇的一致。不变。 她欠他的,所以……从不反抗的羞辱,暗无天日的囚禁,她都全盘承受着。 虽抵不消他对她的恨,但她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也够了吧。 就让一切都画上句号吧。 —— “杏儿的死,也过去了吗,明明是你们害死她的?”你们做的孽,却要让我来还。 “不过幸好,三年了,我替你们赎罪,早就不欠你们的了,也……不欠谢陵的了。” 如果他还不解恨,那就去找你们好了。毕竟你们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母亲和妹妹都不爱她,只有父亲是真心对她好。 门外的人应了声是,便没了动静。昭昭敛回心思淡淡道,是吗。 冷惜墨笑笑不语,没戳破。 他见多识广,母妃喜欢花,他平日里便也研究过不少花草。 这兰花他其实一眼就认出来了,比翼兰。花朵形态独特,犹如两只鸟儿比翼双飞,寓意着夫妻或恋人之间相互陪伴、共同前行。 只是不知道这姑娘在怀念谁? 真是越发有意思了。 这到底是还是比翼兰?所以你一进府就种下了?你就这么思念他吗? 然后有纠缠,男主出现,男主生气,吃醋。女主对男三笑,男主看见了。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冷惜墨的手中又有足够的权势,定能与谢陵抗衡,要是她能利用……遭受婆婆羞辱可他身份尊贵,又岂会帮她一个小小的罪臣之女。 入府这么久,她渐渐探知谢陵心里竟还有个白月光,当年求婚也不过是因为自己长得很像她。 如今看来,他不爱她,只是纯粹拿她当替身,当发泄工具而已。 谢公府,宴间。 旋即他问,“这个,可是昭氏酒肆产的桃花酒?” 那人见他感兴趣,连忙点头,“是啊,这可是昭氏最后的一批酒了被我买了,如今只剩下这一瓶了。” 昭氏酒肆是昭丞相的产业,当年丞相府也是辉煌一时,名下的产业遍地,可惜自从丞相府落魄,这酒便不再生产了。 见谢陵的视线还落在那处,那人一拍脑袋,恍悟道,“谢大人,您若是喜欢,便拿去吧!” “谢了。” 谢陵也不做推辞,拿起酒,便起身往屋外走。 …… 冷惜墨与昭昭说了会话,转眼间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 昭昭应了声,知道心急不得。见他走远,正要转身回偏院,忽地瞥见一道极冷的身影,隐在柱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 那人走过来,平直的唇角一点点拉下去,昭昭错愕,“……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 谢陵周遭气压低沉,手中的桃花酒被他紧紧攥入袖中,“倒是我小瞧你了,怎么快就又勾搭上一个?你是不是对谁都能给笑脸?” “怎么,谢首辅是在吃醋吗?” 谢陵被她眼里的冷笑刺痛,闭眼吸气,他道,“吃醋,你以为你是谁?随便什么阿猫阿狗的醋我都会吃吗?” 他说得这样狠,昭昭反而松了口气,“确实,我有自知之明,我不配……” 又是这番说辞!又是这个表情!真是够了! “唔。” 昭昭话音未落,胳膊倏地收紧,还未来得及做反应就被谢陵扣住,瞬间动弹不得。 “你想干什么?” 下一秒口中就被他强行灌进清酒,呛得她直咳嗽。 第28章 不知情 “咳咳……谢陵你疯了!” 昭昭大脑一片空白,她沾酒必晕,此刻酒劲上来,只感觉天旋地转般的晕眩。 “昭昭,过来。” …… 烛火摇晃,鲛绡帐中,云雨初歇。 谢陵用手支撑起身体,侧眸打量起依旧睡沉的昭昭。 她因醉酒,一张小脸晕红娇艳,此时歪着脑袋,双颊通红,全然没有了平时的漠然冷肃。 谢陵勾起她的发丝,“也只有这个时候的你,最让人舒心。” 见她突然迷迷糊糊地说起梦话,呓语声很小,小到需要谢陵俯下身,贴耳去听,才终于听到她断断续续的话—— “药……喝药……” 谢陵眸光微暗,她生病了吗? 接着,他又听到,她说,“药引子,给你……吃了就能好。” 谢陵松口气,原来不是她生病。 下一瞬却又烦躁起来,那是谁?她在梦里都在照顾那个人吗?这么念念不忘吗? 直到他听到那个震惊的名字: “云峤……” 这个名字。 她怎么会知道。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那年,那个雨夜。 权利在没那么高之前,他还是那个穷苦的门客。那个雨夜,他病得快死,有个人在不眠不休照顾他,甚至为了给他作药引而剜肉。 他猛然清醒,掀起昭昭的衣角,微微颤抖地看向手臂。 那里,还有浅浅的一道疤。 原来,那个人是她。 他辛辛苦苦找寻这么多年的人,竟然是她。 她一直都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却…… “影一。” 谢陵叫人,门口出现一道身影,“主子。” “去把茯苓膏拿来。” 影一心中道,这药千金难求,无论多久的陈年旧疤都能消除,主子这是? 旋即,他看到谢陵在给夫人擦药。 像是在珍视什么宝物般,他听到他说,“女孩子不能留疤的……” 影一悄然退出房门。 他不由得抬头看看天空。原本皎洁明亮的圆月,却被一片浮云遮住。 他在跟随大人身边这么些年,从来没见大人这样过。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夫人看不清楚,可他却看得很清楚,大人分明就是喜欢夫人的。 他不由得忧心起来,夫人她,能赌赢吗? 会顺利出府吗…… “三年了,都捂不热昭昭的心呐。” 是啊,任谁也想不到平日光鲜的首辅夫人竟会住这种地方。 大红盖头下的她,绝望又呆滞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虽然谢陵给她的婚鞋很漂亮,珍珠缀满,缎面昂贵。甚至比她与小将军成亲时准备的婚鞋,还要好看、贵重上许多倍。 但唯一不足的是,不太合脚。想来,是他并不看重,随意找了一双吧? 听说他这个人不近女色,冷漠至极。先前,有个想要巴结他的官员,把自己家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偷偷塞进他房间。 结果连夜就被他扔出来了,丝毫不顾及人姑娘的名声。 事后,还将那官员弹劾,踉铛入狱。 昭昭那时还想着,谢陵如此厌恶女人,必定不会动她。她便能为死去的小将军守身如玉。 刺骨的寒意让昭昭的记忆飘远。 那时的她还是丞相府不谙世事的娇贵嫡女,沈锦年是她的未婚夫。 谢陵与他是月光下结拜的义兄义弟,情同手足。 闲暇的日子里,她就坐在秋千上看沈锦年教谢陵练剑。 谢陵白衣翻飞如谪仙,剑花耍得漂亮,却在掠过她时,那双眼里漾出她看不懂的情绪。 一如三年后的今天。 无数次在她耳边辗转轻咬,“昭昭别怕,锦年兄在地府若是知道你二嫁于我,也会祝福我们的吧?” 他说得满不在乎,却字字诛心。 昭昭死死地攥着裙摆,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是啊,她的夫君死了。 昭昭也被婆婆替子休妻,赶出家门。 而曾投身于父亲门下,无父无母的卑弱书生,谢陵,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首辅权臣。 这样的大人物却不惜跪碎御赐长阶,求了皇上七天七夜,只为赐旨娶她这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 入夜的寒风透过破败的窗缝钻进来,昭昭身体发冷。 犹记得那日灵堂前,她将圣旨摔在他身上,羞愤难当: “锦年哥哥将你当作亲弟弟一般,对你那么好!你怎可明知他尸骨未寒,却趁人之危,强夺他妻?” “不仅侮辱我与他的感情,还将我推向风口浪尖,是何居心!” “呵,昭昭,你跟我谈心?” 谢陵修长好看的手,优雅拾起落在地上的明黄色的圣旨,抬头间,露出他那张惊艳才绝的脸。 “当年就因为小杏多看了沈锦年几眼,你便发卖了她?你对沈锦年的占有欲就那么强吗!那是我唯一的妹妹,发卖还不够,你昭家为了赶尽杀绝,又派人将她扔到山上,导致她惨死暴匪之手!” 昭昭心口一窒。 当年的事情,她并不知情。 她那时生了一场大病。醒来时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有人都给她洗脑,说是因为她看不上谢陵兄妹,觉得他们骨子里卑贱,怕谢杏对沈锦年存了不轨之心,为了斩草除根,所以才…… 可是,她真的做了那样的事吗? “我……” 记忆一片混乱,昭昭百口莫辩。 昭昭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吴小姐与她约定好要一起去赏花,日子定在六月初六, 当时约定的时间太早,过了这么久她都快忘了,她光想着与锦年的约定了,差点忘了,那约定的日子竟然是同一天。 她原本也只是照例回报行踪,免不得他又派人去跟踪她。 事无巨细。 没想到,他还记得那么清楚。 他知道了也好。这样也不会起疑心,她也有理由在那天光明正大地出府。 “是,吴小姐,她说要带我去赏花。” 她心中想的却是:沈锦年临走前,给了她一个锦囊。 里面写着,他知道是谁使计害他,让皇上派他去战场。 还不让他活着回来。 在她心中,沈锦年永远是最厉害最耀眼的存在。 他好像无所不能。 不仅是父亲最看重的学生,还能文能武,沉稳持重,体贴细心,总是能为她处理好一切。 “昭昭你瞧,这不就成了囍丧?” 她早知道,他心里一直有个白月光,却小心翼翼装作不知情。 第29章 特别之处 见昭昭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还将其送到医馆救治,他心里感激,“难不成这次又是姑娘将我们救出来的?我感激不尽,日后一定报答姑娘!” “咳咳那个。” 昭昭看了一眼此时正站在不远处的温南星,像是想到了什么,眉梢微挑。 “有句话说得好,做好事不留名。我救你,是因为咱们有缘,就不必在乎那么多了!至于报恩……你与你夫人好好在一起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恩惠!” “做好事不留名吗……” 远处,温南星呢喃,他望向昭昭,视线交汇。 少女学着他的话,正得意地挑衅看他一眼,那灵动而娇俏的模样,让他感觉到了自己从未有过的……活人气息。 他感觉到周遭的一切都在静止,时间仿佛都凝滞了。 他望向她,只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周围一切混乱不堪,唯有她,美得不可方物,笑容纯粹,深深地吸引着他的目光。 如果说,一见钟情就是见色起意。那他承认,对她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做好事不留名?嗯,姐姐倒是挺会学以致用的,只不过,跟着我这个纨绔名声在外远扬的坏人,可学不了好。” 少年的声音浅浅淡淡,如风过耳。 听见昭昭的话,他起身走了过来,颀长的身影稳稳地站在她的身侧,屋外的阳光全透过他的脸庞,洒在她的身上。 “姐姐,可看到了什么?” 温南星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自然也没错过她眼里的震惊之色。 从小到大,他生有异疾这件事,除了谢兄,没人知道。 谢兄告诉他,他的这个秘密万不能让别人知晓,否则将会万劫不复。 也多亏了异疾七岁才出现,随着他年龄的加深,越来越明显。 不过幸好,这些年,因为自己的自甘堕落、心情大变导致不受宠。 再加上姜氏暗中使绊子,父亲很少来看他,府里的人也都对他有意疏远,竟然没有人发现他的秘密。 这么多年了,温南星自以为自己瞒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 也怪他,竟然会对一个舞姬有了不一样的波澜,这才一时不察,让她知道了他的秘密。 那么,是杀了好呢,还是杀了好呢? 不,她这么美,他可舍不得。 唔,还是锁起来吧。砍断四肢,就养在笼子里好了。 届时,他一定会为她打造一个最好看最奢华的笼子…… 然而此时的昭昭还没察觉到,因为这一眼,往后的事情将会变得有多不可控。 “什么都看到了啊。” 昭昭直视着他的眼睛,仿佛能看到对方的灵魂深处。 “哦?那可有特别之处?” “有啊!” 昭昭说完这一句,感觉周身都冷了几度。 “特别漂亮!” “……” 温南星默默将手中的短剑收了回去,“是吗?不过,鲜少有人这般夸我。你,是第一个。” 他的声音平静了下去,像是寒冬腊月时铺了满地的白雪,压得紧了,也冷了,让人喘不过气。 “时间不早了,姐姐,你让我救的人我已经救了。” 少年薄唇轻启,长发遮在额前,又恢复成了以往模样,“不过,你答应我的事情,希望你也不要忘了。否则的话——” 可难保自己不会做什么。 昭昭立刻扯起一抹笑,“放心,我说话算话!” 见少年满意的背影离去,昭昭恢复了平静。 呵,让她兑现承诺?想得美。 反正自己找到父亲,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到时候他想找自己也找不到! “夫人,不,姑娘!” 张嬷嬷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昭昭,“您怎么会跟温少卿扯上关系?他这个人,名声很不好,但凡是跟他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将你杀了!” 想起前段时间在长安城内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张嬷嬷就心有余悸。 原是有一个花楼的伶人,被他给看中了,便赎回府中。原以为这伶人烧了高香,从此就能过上富贵日子了。 只是没想到,上一秒还对着伶人宠爱万分的殿下,下一秒就暴躁疯魔地将那伶人毫不留情的杀死了! “如此颠人,夫人还是远离的好。” 面对张嬷嬷的好心,昭昭当然知道与自己做交易的少年是个什么狠角色。 想起方才,要不是她的及时提醒,恐怕自己早就死在了他的短剑之下。 温南星这个人,确实可疑。 他不仅不听自己的话,还有着异于这个世界凡人的异疾。 再说回之前,张嬷嬷告诉了她温南星的真实身份,而当时她都被太子妃牵制,要是不及时送去治疗,恐怕现在已经死了。 已经预料到会出现这个局面,为了救人,昭昭之前找得到那个人便是温南星了。 他是重臣,更是姜氏一直以来的眼中钉,肉中刺。 姜氏想毁他,自然会顺着他来,养成个任性的性子,从而达到她的目的。 所以,找他帮忙,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让昭昭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想让自己做他的“娇宠”? 迄今为止,她还记得那个他的原话—— “姐姐,要我答应你救人自然可以,只不过,事成之后,我要你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小爷我最近正好缺一只金丝雀,唔……不如姐姐来做我的娇宠罢。” “……” 要不是为了活下去,她打死都不会一边笑,一边咬着牙,说出那句违背良心的话:“好啊,一言为定。” 想想这段至暗时刻,昭昭都气得牙痒痒。 不过现在好了,她被成功被解救出来。至于昭静怡?她参与了谋害事件,还知道了太子妃那么多秘密,肯定不会放过她。 再加上,姜氏是不可能动温南星的,那么,替罪羊自然只能是昭静怡来当的。 “那么,你们想好了以后要去哪里吗?”昭昭问道。 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 “我们决定回我们一开始相识的地方。” “是啊,这么多年了,我们错过了太多太多!幸好我们之间的误会都解释清楚了,原来我们之间,谁都没有辜负谁。” 第30章 抹不去的关系 夫君死了,自己的身份成了寡妇。 虽然国君开明,允许寡妇改嫁,但她深知,自己与他之间仍然有一层抹不去的关系。 看来只有去往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偏远小村庄,才能逃过世俗的目光,开启一段全新的生活。 而两人之前相识的地方,就是一个再完美不过的好去处了。 “那,马匹生意怎么办?” 昭昭有些担心,他们要是不做马匹生意了,那些马可就白白便宜了太子妃姜氏了! “恩人放心,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已经暗中将这些马匹都转移到各个马贩手中。” 他说,他将马交给他们,还教会了他们做马匹生意,那些人大都是些遭受压迫已久的老实人。 他们做事,可身为家主的他却经常克扣他们工钱。 冬天来了,他们的妻女没有钱买衣服,没有钱买吃的,便守着四处漏风的破茅草房熬过一天又一天。 而彼时的他,却拿着他们的工钱,在温暖如春的厢房里胡吃海喝,好不自在。 他对他们却不一样,时常接济他们,还教他们做生意。 他们时常在想,为什么他不是他们的主子?有的甚至已经将他当作自己的家主了。 所以他们对他十分感激。 听说他有难,即使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将那些马匹暗度陈仓,给带到他们早已约定好的地方,以便东山再起。 “现在有了马匹,我做生意也十分有头脑,”他一点也不担心,“我的辉煌不只长安一个地方,我相信,以我的才能,换一个地方也可以的!” 见二人万事都安排好了,昭昭便也放心了。 —— 月光倾落,长发高束的少年散漫地坐在屋顶上。像是在等什么人。 面容清隽的他,异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显露出一种近妖的美。 等了不知多久,乌云取代银轮,始终不见有人来。似乎是感应到什么般,少年死死地盯着某个方向。 随即,嘴角突然绽开一抹了然又偏执的笑。 “真的不打算来了啊。” “姐姐,骗人可不是好孩子哦。” —— “昭昭,你醒了?” 昭昭双眸微动,刚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帅绝人寰的脸。 相较于温南星的少年气质,他的五官则更加硬朗,棱角分明。 “你把我救出来了?” 谢陵以为她只是在害怕报复,于是便轻声安慰道:“昭昭,你放心,南星我最清楚,他是不会伤害你的,最多就是将你绑起来,养成宠物而已。” “……” 他看着温润如玉,克己守礼,实则城府极深,步步为营,腹黑得很。 高段位套路自然层出不穷,所有人都在他的算计之内,比如她自己。 谢陵轻抚着昭昭的脸颊,随后便感受到他的手,轻触她的唇边, “知道吗,你是我的,只有我才能碰你,至于南星......” “他终究是个孩子,热度一过,他就不会再缠着你了。昭昭你就彻底是我的了。” 昭昭没好气的拍开他的手,表示不想理他。 “昭昭,别冷淡我。” 谢陵强硬的掰过来昭昭的脸,让她的眼睛不容逃避的看着他。 “我接受不了你这样,我占有欲很强。所以,我会一直宠着你,宠到你不适应别人的宠爱为止,那样你才是我一个人的......” 谢陵还在喋喋不休,她却受不了了。 此时此刻,昭昭只想休憩。 “过来,” 谢陵一愣,“昭昭,怎么了?” 昭昭不说话,直接将他的衣领往下一扯,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果然让他闭了嘴。 适当的安全感,这下可以安心睡觉了。 下一秒,房间的门猝不及防被人踹开,一道阴沉暗哑的少年音传来—— “姐姐,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呢。” 昭昭的瞌睡瞬间惊醒,看着面色早已郁沉成冰的温南星,她下意识的颤了颤。 “姐姐,我说过了吧,要是再跑的话,我就只能折断你的腿了,这样你就不会再逃了。” 温南星一步步逼近她,“我挖下你的眼,这样你就不会再看别人了,对不对……” “……”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看着停滞在眼前一动不动的温南星,还有一旁的谢陵,昭昭长舒了一口气。 说起这个,她也是难过得很。 斗不过,根本斗不过。 她自然明白。 随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原本就拥挤的房间,瞬间涌进来几拨人。 人群中有一个气质不凡的老人,是祖母。她满脸欣喜的瞧着这边。 “这就是昭昭吧?瞧瞧这模样,长得真漂亮!可得好好宠着!” 老太太正是谢家最有权威的老夫人,自从谢老爷子去世后,谢家便都交给她打理了。 整个京华城的人都知道,老夫人最护短,谁要是能成为谢家的人,那简直就是烧了高香了。 这辈子肯定吃穿不愁,就等着被宠成掌上明珠吧。 “来。” 她满脸期待的等着落入她温暖的怀抱,拥入最渴望的亲情…… 然而,她抱起的却不是昭昭。是在她旁边的温南星。 看着一众人满脸宠溺的表情,她竟莫名有些心酸。除她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情。 谢家富贵,她自然也想让他享受荣华富贵。 可她,却对她没有丝毫愧疚之心,动不动就打骂不说,还要让她干所有的脏活累活。 就在她要触碰到她的那一刹那,昭昭牢牢的篡住她的小拇指不肯放开。 她挣脱不开,又怕弄疼我,只好喊来其他人。 那大夫仔细看了昭昭一眼,却觉得奇怪,“我这人记性向来好,记人的容貌从来都不会错……我怎么记得这才是夫人呢?” 众人一听,惊了。 “你确定你没看错?” “千真万确。” 他指了指昭昭耳边的一颗小红痣,“看这红痣,因为夫人耳畔也有一颗,我当时还说真巧来着。” …… “原来是闹了个乌龙。” 众人不知真相,至于她带着那人去了哪里,也无从得知。 昭昭只知道,眼下还有个天大的麻烦等着她—— 第31章 自然记得 谢陵深深看了她一眼,良久道,“还记得我跟你提起的那个赌约吗?” 昭昭自然记得。 “我为什么要跟你赌?” 她用力挣脱他的束缚,讥讽道,“谢首辅怕不是在说笑,我一个寡妇身上能有什么本钱值得您赌的?” 谢陵眼眸微眯,此时他的半张脸还埋在她的发丝间,听见她这般冷情的自嘲,兀然抬头,“呵,寡妇?” 昭昭见他眸子转瞬冷得像淬了冰,周遭温度骤降,她的手腕被他禁锢,似较着劲般搁在他身前。 “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二嫁于我,你还敢自称寡妇?” 谢陵沉声喊她的名字,“昭昭,你当我是死了吗!” 昭昭被他无形中的威压逼得呼吸一滞,但很快稳住身形,眼神坚定地回道: “因为我有自知之明啊,这三年的磋磨与谩骂让我明白,我确实配不上像您这样的人物。当然,您也无需被我这样的人拖落泥潭,弄得满身脏污。” 谢公府的人,不就是这样吗?他们敢如此欺辱她,不就是因为把一切过错都放在她身上,认定是她将他们谪仙般的首辅大人拉下神坛的吗? 所以说,她这首辅夫人当不当又有什么用? 索性七日后,一切都将湮灭,重新归位。“所以,彼此放过吧,”昭昭想。 她沉吸呼气,冷静开口道,“谢首辅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下去了。” “等等。”谢陵叫住她,他越是这般,昭昭心中那股不适感便越是强烈。 第六感告诉自己,如今的谢陵很不对劲。只怕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别有用心。 可越是这种时刻越不能出乱子。 昭昭安慰自己,她出府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何必再费多余的心思跟他作纠缠? 她抬头看向天空,府内杂活繁冗,她需要干的活还有很多很多…… 见昭昭转身要走,谢陵直接拦住。 在她不解的目光下,谢陵一个抓握后,便又重新将她的手牢牢按在身前,“昭昭你错了,不是我要跟你赌。” 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带起凉意,“而是你必须跟我赌。” “……”他的话像团乱麻,缠得昭昭开始无法思考。 余光撇见他那带着笃定的神色,她的心中渐渐升起一种危险逼近的紧张感。 她沉声问,“为什么?” 甚至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颤抖。 谢陵眸色微动,起身逼近,衣角垂过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因为——” 他顿了顿,在昭昭震惊的目光中贴身低语,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砰”的一声在她耳边炸开。 他说,“你可以走,你妹妹的死活你也可以不管,但……你父亲呢?” 见她倏地放大的瞳孔,谢陵又怎会不知昭远山在她心中的分量?而他就是逮着这一点,让她听话。 “哄。” 一阵嗡鸣。 昭昭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一股恐惧与惊喜交加之感,蔓延到四肢百骸。 原来那天那个人说找到的人,就是父亲! 她身子越发冷,“父亲还活着……可为什么会在你那里,你把他怎么样了?谢陵!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啊!随你怎么折磨!” 失控。 她还是失控了……三年的做恨夫妻,从不反抗的羞辱,暗无天日的囚禁,她都全盘承受着。 昭昭原以为,与谢陵之间的病态关系很快就会彻底了断,但她怎么都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一步。 谢陵看着她濒临崩溃的模样,却没来由地笑了。 很喜欢。 无论是发疯的,痛苦的,愤怒的……还是她那成日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的活人情绪。 他都喜欢的、畅快的紧。 所以,谢陵极有耐心地重复问她:“昭昭,你要不要跟我赌。” 而此时的昭昭,无比愤恨地盯着他,手死死地掐着,那是她的父亲,她怎么可能不跟他赌! “赌注是什么?”她问。 谢陵终于得到了预想之中的回答,满意地勾起嘴角,“如果你能在后日寅时,更夫敲过第四声梆子之际,将你父亲成功救出去,就算你赢,期满你父女二人皆可平安出府。” “若是赌输……” 昭昭微微呼气,等着他下最后的通牒,“赌输了如何?” “那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出这牢笼。” 翌日清晨,春和景明。 昭昭醒了,挪动着自己有些僵硬的身子。 身边的谢陵不知何时去上了早朝,只余下残留的温热。 想起昨夜他的癫狂,而她得罪那个狗男人的下场,就是又被他折腾一宿。 “夫人,您醒了?” 听到动静的丫鬟进来,个子不高,长相清秀: “我叫春一,是首辅大人命我伺候您的。您日后的起居,便由我照料了,还请夫人吩咐。” 昭昭点头。“张嬷嬷呢?” 春一恭敬道:“大人将嬷嬷调去其他院了。” 昭昭心口滞了滞,谢陵这是什么意思?拿父亲威胁她还不够,还要加上张嬷嬷吗? 她声音冰冷,“他什么时候回来?” 春一知道她问的是谢首辅: “夫人,首辅大人公务繁忙,今早走的时候怕您问起,便说中午回来会陪您用膳,让您放心。” 小丫鬟内心感叹,首辅大人对夫人可真好,只是现在府中都传言: 岁华公主爱慕大人,但大人却不给她面子,依旧娶了昭昭。 而如今,因为求娶昭昭的事情,谢陵被百官发难,皇上责罚,自愿上交了部分权力,还被派去审理西郊一案,才得了那道圣旨。 听说那西郊一夜之间死了数百人,悄无声息,蹊跷诡异,传言是鬼怪作祟。 只因死者皆是模样凄惨,瞠目结舌,没有任何外伤,倒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就连大理寺少卿温南星调查了数日,也始终不得头绪。 没想到,如今这个烫手山芋,竟被甩给了谢陵谢首辅。 这可是个苦差事。 那西郊此时更是血染遍地,尸臭漫天,烧纸哭丧,人心惶惶。 首辅大人这么矜贵的人,却要踏足如此污秽之地。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二嫁进府的昭昭……真是不值得。 昭昭自然听到了这些议论。 也知晓首辅府中众人看不惯自己。 谢陵自幼丧父,少年丧母,身边没有亲戚朋友,一个人摸爬滚打才到现在的位置。 第32章 沈将军 城北的沈将军府,传来消息。 说是失踪的小将军被找回来了,今晚举办接风宴,认亲仪式。 “夫人会不会是沈锦年回来了?” 昭昭:“……” 看来,沈将军府这场特意举办的接风宴,她必须得去一趟了。 入夜。 晚风微凉,弯月微皎。 沈将军府依旧张灯结彩,熙熙攘攘。 整个京华城的人都受邀前来,只为一睹这小将军的风采。 昭昭赶紧找了个偏僻地方坐了下来。要不是为了确认是不是他,她肯定不会来。 昭昭屁股刚一坐下,一个清隽少年就朝昭昭跑了过来。 “姐姐,你来了。” 少年一脸欣喜,乖巧的坐在昭昭身边。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温南星。 他本来就比昭昭小了三岁。 谢公府跟沈将军府虽然距离有点远,关系也并不是多么好,但是,为了让温南星从小就打消对昭昭的想法。 从他出生那一刻起,昭昭就天天往沈将军府跑,无时无刻不在灌输“昭昭是你姐昭昭是你姐昭昭是你姐”的思想。 沈将军府的人还以为昭昭是太喜欢温南星了,感动得不行。 昭昭顺水推舟,干脆跟温南星结拜成了姐弟关系,再加上昭昭天天给他洗脑,从源头上断绝了他日后会对昭昭产生男女之情的念头。 而目前来看,这小孩对昭昭尊敬有礼,有规矩得很,完全就是把昭昭当成亲姐姐看待了! 昭昭自然高兴,一口一个“好弟弟”的往他碗里夹菜。 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少年脸上羞涩隐忍的情愫。 就在这时,响起了管家苍老却有力的声音: “各位,今晚是沈将军府小将军正式回府的日子,十分感谢大家能前来见证,下面,就请少爷上台——” 会是沈锦年吗?按理来说,应该就是他没错了。 昭昭在心里想着。 然而,在看清男人样貌的那一瞬,昭昭呼吸一滞! 他、他不是沈锦年! 那是一个很干瘦的男人,相较于谢陵的霁月矜贵,俊朗五官。 那个男人算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说是……丑。 从嘴角到额头,有一条长长的、可怖的丑陋伤疤,像极了一条蜈蚣,很是吓人。 满脸麻子和痘痘,额前的碎发正好遮挡住他的眼睛,看不清脸,也不敢让人再细细深瞧。 肤色也是那种很瘪很暗的黄黑色,有的地方甚至还起皮了,手上都是茧子。 “这是怎么回事?” 昭昭在心底默默想着,究竟是不是真正的他,还得她亲自确认。 “那我怎么才能确认?” “每个人都会有特殊的标记,就比如,温南星的标记在手臂内侧,是一个略三角形的痣,而沈锦年……” 昭昭见他忽然不说了,愈发好奇,“怎么不说了,沈锦年的标记在哪儿呢?我现在就去看看。” “这,” 那人有些为难,“我劝你还是从长计议比较好……” “你怎么突然磨磨唧唧的了?” 眼见着沈锦年讲完话就要走了,昭昭有些急了,直接提着裙子叫住他,“沈锦年,等等!” 沈锦年听到有人叫他,虽然不认识昭昭,却还是停下来了,“这位姑娘,有什么事?” “那个,我……” 昭昭支支吾吾的想好措辞,于是,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了那句惊世骇俗的话—— “沈锦年,我能看看你的痣吗?” 满座哗然。 “这这这……” “这女人是疯了吗!?” “咦,竟然还有这样的癖好?” 昭昭:“……” 谢公府。 “……” 昭昭跪坐在堂厅前,而两排的八仙椅上正坐着谢公府的一众人。 此刻,他们正一脸审视的看着昭昭,仿佛在看什么怪物。 甚至怀疑昭昭是不是被别人给夺了舍。 也是,想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昭昭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昭昭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就钻进去! 对于昭昭来说,简直是要了命了,那一瞬间,她感觉天都塌了。 “唉……乖孙女啊。” 最终还是一向最疼爱昭昭的老夫人开了口。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凡事都想开一点,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有什么问题可以告诉我,实在不行告诉他们,我们都能帮你解决问题的。” 尽管霍老夫人已经说得很委婉了,但昭昭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我,我要是说这一切都是误会,你们信吗?” 谢公府众人:“……” 你觉得呢?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管家的声音。“老夫人,沈将军府的人求见。” 昭昭心一颤。 这……沈将军府的人这个时候来干吗?难道是兴师问罪? 毕竟是昭昭把人家好好一个刚恢复身份的小将军,顷刻间弄得名声臭了。 眼下,昭昭要是不给众人一个交代,只怕是弄得他地位不稳,招人诟病。 唉……事到如今,沈将军府的人找昭昭来问罪,也是应该的。 可昭昭万万没想到,他们提出的解决办法竟是—— “什么?成亲!” 昭昭有些无语,怎么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沈锦年是有未婚妻的,叫宋慈慈,因为一场意外救下了宋家的小孙子。 宋家人为了报答她,见她孤身一人。 正好为了了却没有女丁的心愿,便认了她做干女儿,成了宋家唯一的女儿“宋慈”。 可惜后来宋家落败,为了能跟沈将军府攀上关系,便打算让宋慈与沈将军府联姻。 沈将军府跟宋家算是世交,两家的老爷子交情很好,宋老爷子更是在世前曾许诺两家缔结良缘。 原本的联姻对象是温南星,但是现在沈锦年回来了,自然就变成了他。 沈锦年虽不愿娶宋慈,但奈不住沈将军府的人给的压力,再加上太爷爷的诺言在前,他自然不能不信守承诺。 而沈锦年自然也不愿意放昭昭离开。 昭昭无法想象,倘若嫁给了他,会不会再发生什么事端。 就在昭昭犹豫不决时,沈锦年竟然约昭昭见一面。 昭昭来了之后,果然见到沈锦年正气定神闲的坐在对面。 一见到昭昭,他的目光却变了,里面似乎掺杂了一些莫名的情愫。 那眼神,似乎是立刻就想把昭昭拥入骨髓,吃干抹净。 昭昭不由得一愣。 第33章 梦魇 夜色沉沉。 三更天时,谢陵被一阵极轻的啜泣声吵醒。 他睡觉轻,一点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娘亲,昭昭好想你……” 是昭昭在梦魇。 她似是做了很可怕很伤感的梦,月光下,她的小脸浸满了泪。 看起来像是只受惊的小白兔,急需人安抚。 谢陵想了想,准备伸出去喊醒她的手又收了回去。 还是让她好好睡一觉吧,他怕把她拍醒。他想起两人刚见面的时候,有人跟他说,丞相府的嫡小姐活不长了。 算命的说,最好找个八字硬的夫君给她冲冲喜。 而他那年春闱刚中榜,正好合适。 他五行齐全,命带天德。 最重要的是无父无母,没有婆媳矛盾,洁身自好,也算家世干净。 昭家很满意。 于是同意了昭远山想让他入赘丞相府的想法。 只是他那时不是很愿意。 昭父提了五次亲,这事儿才算成了。 …… 第一次见她,其实是在洞房。 因为昭昭身体不好,昭父怕她受不住,拜堂那天便让公鸡替得她。 直到花烛夜,掀开了她的盖头,他才窥见传说中妻子的真容。 唇红齿白,眉眼清冷。祈然玉正,傲然似霜。 谢陵心想,她长得可真好看呐! 但这个人吧,好像很讨厌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他一个男人家,总不能主动吧? 算了,反正她身体不好也经不起折腾。 做恨什么的,改日再提吧。 不过,他一直都不相信,昭昭是个短命鬼…… 大概是厌恶她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大脑很久。 才让他反应迟钝,不愿思考。 谢陵讨厌她父亲滥用职权,不择手段,让他不得不入赘丞相府。 也讨厌她强取豪夺与他成亲,却在拜堂那日不肯露面,用公鸡拜堂,公然羞辱他。 他想,她肯定是个娇滴滴又看不起人的恶劣性子。 所以在她掀开自己盖头的那一刻,他用了平生最大的冷眼相看她。 可她好像也不生气。 只安安静静地睡去。 身体蜷缩在角落,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婴孩。 说实话,她长得真的不差。 谢陵活了二十年,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生动的姑娘。 杏眼含春,樱桃小口。天庭饱满,骨相极佳,不怎么上妆也很好看。 美中不足的是,她看起来很纤弱,很白。却是那种很病态的白。 次日一早,昭昭便醒了,她做噩梦了。 她梦见娘亲不要她了,也不要父亲了。 “娘亲,你不要跟他们走好不好?” 那些人很坏,明明带走了娘亲,让她和爹爹失去家人,却说是为他们好。 “爹爹,娘亲是不要昭昭了吗?” 一向坚强的昭丞相,在此刻抹了把泪,“昭昭乖,你娘亲是有事要跟舅舅们回去,她去帮你找治病的神医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很快……昭昭却等了十七年。 渐渐地,她明白了母亲的苦衷,知道了母亲不属于她朝的特殊身份。 “你娘亲是敌国的将军独女,被人暗杀流落在咱们这边,爹爹救了她,爱上她,直到还有了你……” 所以,现在娘亲回到她的国家了是吗? 那她和爹爹算什么。 在及笄前,昭昭很执着于这个问题,直到长大了,她便再也没有提过一次母亲了。 可是昨晚,她竟然又梦到了…… 不好的梦又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 她浑身发冷,感觉自己置身在一个冰窖里,四周大雪茫茫,人迹全无。 天地间,只剩她一人。 可她怎么找,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昭昭急得都快哭了,她怕爹爹担心,可怎么都醒不过来。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泪水已经打湿了身下的枕头。 “好冷……好冷。” 她呢喃着,渴求着有人能带她走出去。 神明似乎听到了她的祈愿,一下秒,她落入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那人的心跳铿锵有力,咚咚咚的——全都砸在她的心上。 “夫君,是你吗?” 这是她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谢陵身上的冷檀香很好闻,清润凛冽,萦绕在她的鼻尖,让她松弛下来。 见她醒了。 谢陵身子往后撤了撤。淡淡地回答她有些无脑的问题,“嗯,是我。” 她的半张脸还埋在他的胸口处,温热的呼吸让他有些烦躁。 他准备松开她,却被她抱住腰。 皎洁的月光下,是她娇俏的笑,“夫君好暖和,让我再抱抱可以吗?” 谢陵有些不开心。 他觉得她这是把自己当成免费的暖炉了。 他使坏地将她往怀里扯,想让她吃痛。谢陵全身都僵住,向来处变不惊的他,此刻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 屋内气氛陷入沉寂。 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昭昭内心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这是她活了这么久,从未感受过的。 说起来,她还没有谈过恋爱,她从小泡在药罐子里长大。 爹爹担心她,从来不让她出门,也不让她交友。 所以昭昭到现在了,还不曾有过心上人。 更没有与男人接触过,更没有像此时贴得这般近过。 日光倾洒进来。 照在谢陵好看的脸上。 昭昭望着他,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的耳朵……是不是红了? 不知怎么的,见到谢陵羞红的耳尖,昭昭就觉得惊奇。 昭昭觉得,他害羞起来的样子,好像三年前她养的那只小猫呐。 自己一摸它就傲娇地抬头,瞳孔放大,甚至耳朵贴后,唯独身后不停摇晃的尾巴,还有舒服的发出呼噜噜的叫声,暴露了它的真实想法。 真的很可爱。 它与他之间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谢陵不会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在她的脖子上蹭啊蹭,偷偷舔她的脸。 可惜的是,猫猫死了。 她还没来得及给它买它最爱吃的小鱼干,还没来得及摸摸它的头,肆无忌惮地撸撸它全身,表达她的喜爱。 然后告诉它,她并不是不爱它,只是爹爹不让她碰,怕她因为对猫毛过敏,从而导致病情加重。 毕竟,她是真的很喜欢它。 第34章 宏广寺 从前,昭昭最喜欢海棠花。 却因为不懂争取,被庶妹妹夺了去。她最喜欢的孤本书,也因为不善表达,被别人买了去…… 她那时不懂何为情何为爱。 但昭昭想,无论是人还是物,她不讨厌的,应该就是喜欢吧? 那她现在想将这些未能宣之于口的喜欢,都说出来。 这样,死了也无憾了吧。 “夫君。” “我想跟你说件事。” 这句话,她此刻就特想跟他说。 …… “什么事情?” 谢陵说出这句话后,就听见自己的心跳在狂跳。 他闻到她身上的淡淡清香,像海棠花的香气,带有一丝甜润,又混合着草木香,清新而柔和。 可他明明不近女色,自诩冷静克制,心思都放在读书上。 “夫君,我想跟你说件事……” 谢陵又听到她小猫一般的娇喊,挠得他心头痒。 细微暧昧的氛围,像是一股撩人的暗香,将两人缠住。 “怎么了?”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彼此的颈脖间,他听见她说: “我喜欢你。” “……” 昭昭偶然发现,她每说一句“我喜欢你”,气色就莫名好上一分。 她想着,一天说上百来句会不会直接长生不死了? 但好像,只有一句算作数。 那好吧。 那她便天天说吧。 昭昭觉得,如果她是短命鬼,那他就是小气鬼。 人前他清冷雅正如谪仙,人后却是嘴硬傲娇小公举。 昭昭每次哄他,只因他像自己三年前养的那只最爱的小白猫。 …… 再后来,她父亲被贬,家族没落。 而他身份反转,官途顺畅,权势滔天,一步步登上遥不可及的高位。 人人都说她配不上他了。 而她也以为他自始至终不爱她,还委曲求全地做了她三年的倒插门夫君。 她惧了悔了怂了不再哄他了……她真的想跑了。 后来,昭昭感觉他最初是不自觉地被他的端方雅正的吸引,有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但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把那些美好的感觉都磨掉了。 昭昭的前夫死了。 死在冻水初融的春天,死在高朋满座的婚宴。 婆婆将一纸休书摔在她脸上的时候,她还在灵堂前为夫君沈锦年的棺椁守夜。 “丧门星,你克我儿惨死!老身今日便替儿休妻,从今往后,你与我将军府再无半点关系!” 四个孔武有力的家丁来拖拽她的时候,昭昭张了张嘴,试图反抗。 可她忘了……她的舌头早已被沈母割了。 裸露在口中的半截舌根,恐怖又丑陋。 周围的看客皆冷眼旁观,有人嘲讽:“真是活该,沈府待昭氏女不薄吧?听说她父亲是朝廷重犯,家族几十口人全没了!也就是沈将军好心,念及儿时旧情,不顾流言蜚语将她娶回来,结果……” 昭昭愤恨地抬眼四望,事实根本不是如此! 她不是杀人凶手,沈母才是!是她自己害死了她的儿子,却栽赃嫁祸于她! “唔……呀呀呀……” 昭昭想要开口说话,可她根本发不出声音。 刺眼炙热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冷得发颤。 她被家丁扔在了乱葬岗,挑断了手筋脚筋。 沈母养了一匹白狼,听说是啃噬人骨的一把好手。 如今,却准确地找到昭昭的位置,发出品尝猎物般,愉悦的嚎叫—— 凶猛的,狠戾的狼眼。 对上她绝望的,不甘的眼。 …… 昭昭的灵魂飘荡了很久。 谢陵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尸体已经残败不堪了。 她的身上还带着他送的洁白玉佩,现在已经血红血红的了。 昭昭的灵魂仔细看着谢陵的面部表情,他有些难过,有些不可置信。 保护他的侍卫都担心的看着他,他很快就恢复了冰块脸。 是了,他一直不喜欢她。 —— 谢公府,地牢。 “哪里来的下贱傻子,也配二嫁我家首辅大人!” 浸了盐水的骨鞭,一下一下抽在刚醒来的昭昭身上。 浓郁的血腥味和撕裂的疼痛,告诉她,这不是幻觉。 她没死……不。回到了被沈母害死之前,她挣脱了,没走那条去乱葬岗的路。 她赌他对她,有一点喜欢。此时的她,已不是丞相府娇养的菟丝花。 父亲被人陷害,家族没落,成为寡妇的她,万人嫌弃,避之不及。 唯有一人,跪在宫门三日,只为求皇上赐圣旨娶她。 那人身居高位,贵为首辅。声音清冷如竹—— “本阁今日来,只为娶一人!” …… 迎着他的目光,对上他那张惊艳才绝的脸。 清贵淡漠,眉如远山。 旁边的众人都看呆了,纷纷指着她说道: “这昭家女哪来这么好的命?一嫁将军!” “二嫁权臣!” 昭昭笑了。 说起来,谢陵不爱她。 可听说他跪了三日,才从皇上手里求来了这一道娶她的圣旨。 甚至不惜得罪,一心想嫁给他的岁华公主,惹得皇上大怒,第一次对他发了火。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们欺负你,为什么不打回去?” 听到谢陵刻意放柔的声音,昭昭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比起谢首辅,她们的欺辱不算什么。” 空气沉默了一瞬。 半晌,昭昭听到他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像是嗤笑又像是自嘲。 “昭昭又在说气话。” 简短的七个字,却带着无尽凉意。 昭昭直起身,语气依然无波,“谢首辅是不是被冻傻了,又在犯什么贱?” 昭昭倚在窗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 今天,浸着雨,是阳光温暖不了的冷。 昭昭感觉又有些困了。 近来她总是频繁地干呕、发困,老是做一些零零散散又奇怪的梦。 一些不曾出现在记忆里的事情。 之前听宏广寺里的僧人说,一个人生命快到尽头时,会回顾今生也可能窥得前世。 这也预示着,她的命数怕快要到了吧。 这对于久病缠身的昭昭来说,死也并不可怕。 毕竟病痛折磨得她早就厌恶了。 而且,除了谢陵,恐怕没有人在乎她的死活了吧。 宏广寺。 前来扫雪的小和尚看着寺门前,似乎有人在敲门,他开了门,四处望了望,可周围白雪茫茫,并无一人。 第35章 兵变 “皇上,臣妾不想做皇后了。” 就在骊朝老皇帝抱着新皇后,给大臣们上朝的时候,谁都没想到,他的皇后却杀了他,篡位了。 锐利的短刀划过他喉咙的那一刻,鲜血四溅。 他捂着伤口,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的皇后,那个他最宠爱之人。 “阿遥,你,你为何......” “闭嘴!” 而他的“皇后”此时正不耐的皱了皱眉,暴力地扯下龙袍一角,随手用来擦了刀子。 这短刀,可是陈嬷嬷送给她的呢,沾了这狗老皇帝的血,真是晦气。 “狗老皇帝,你好好看清楚,我是谁。” 话落,女人一把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端庄秀致的小脸。 “陈氏!你你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老皇帝大惊,“你明明,明明已经被我......你究竟是人是鬼。” “陈氏?呵呵。” 昭昭听了这狗老皇帝的话,不由得内心作呕。 真是难为了这狗老皇帝,还记得她那可怜的陈陈嬷嬷—— 而这位旧皇后,便是昭昭的陈陈嬷嬷,那个平日里最温柔最和善,待她最好的陈嬷嬷。 悲剧的发生,世人无法预料。 这一切,都拜骊朝老皇帝所赐! 二十年前,这狗老皇帝人前海誓山盟,情比金坚,人后却与那相府庶女齐瑶瑶,勾搭在了一起。两人暗结珠胎还不够,竟想着将陈嬷嬷置于死地! 陈嬷嬷之前是国公府的嫡女,是骊朝最负盛名的才女。 要不是陈嬷嬷,这老皇帝也爬不到今天的位置上。 因此,这口气,她昭昭咽不下去! 哪怕是行天下之大不韪,她也要斩了这对男女! “嗒——” 一滴,两滴...... “你还有什么遗言?尽管说吧。” 说了也不会满足你。 “我,我想知道阿遥她,怎么样了......” 闻言,昭昭苦涩一笑,暗道: 陈嬷嬷啊陈嬷嬷,你瞧瞧,这就是你之前抛弃一切也要爱的男人。 他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别的女人,您之前所做的一切真的值得吗? “放心吧,她已经死了。” 昭昭又从他身上拆下来了一片龙袍,继续擦拭着刀子。 随后,像说今日吃什么般,很平静的向骊朝老皇帝讲述了,她是如何杀了他最爱的女人的过程。 “你的阿遥啊,被我剜了眼睛,断了四肢......哦对了,你恐怕还不知道吧?这世间,其实还有。” 他让陈嬷嬷心痛,那她也要让他心痛。 骊朝老皇帝手抖如筛,“你简直......残暴......至极!” 昭昭眨着无辜的双眸,“不残暴的,让你经历一遍她的痛而已。” 哪里就残暴了呢? 原本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皇帝,闻言更加暴躁起来,他剧烈喘息着,想要骂她是毒女。 可话到嘴边,却是一声声的哀求—— “求求你了,不要杀我......”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我给你万两白银......封你为公主郡主......“ “只要你不杀我,我什么都满足你!“ “我只要我的陈嬷嬷,你能给吗?”昭昭讥笑一声。 “陈嬷嬷?” 老皇帝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不是陈氏了,“你、你不是陈氏?你究竟是谁!” “你管我是谁?” 昭昭看着狼狈不堪的老皇帝,讥笑道,“想活命?晚了!我已经给你抹了脖子了,虽然伤口不是很深。但是,我在刀子上用了一种特殊的药,这药,有毒且能让人的伤口不再愈合。” 所以,你就慢慢的将血流尽而亡吧! “你,你这个毒妇!陈嬷嬷也是个......咳咳咳......你们都不得好死......来人呐,快来救朕!” “怎么,这会儿倒是不装了?” 昭昭将脚踩到狗老皇帝的胸口之上,狠狠碾着。 “你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外面的人,是不会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你!你你......” “很震惊是吗?”她垂眸望着狗老皇帝,娓娓道: “以为我很弱是吗?呵呵,那是因为陈嬷嬷爱你。为了嫁给你,甘愿自毁身份,留在谢公府这么多年,不然你以为,就你跟那齐瑶瑶的小伎俩,能伤害陈嬷嬷分毫?” 昭昭看着那血色玉珠,变成一道血流,顺着地上狼狈之人的手臂一直滑向手心。 渐渐的,它不再流了。 老皇帝也死了。 死得透透的。 大仇得报,末了,昭昭长叹一声: “陈嬷嬷啊陈嬷嬷,你为了这么一个负心汉,究竟值得吗......” 陈嬷嬷临死之际,把自己年仅十二岁的侄子托付给她了。 她告诉昭昭,自己不想让孩子做这深宫中的困兽,成为权势之下,任意任人摆布的棋子。 “夫人,你带他走吧......随便哪里都好,切记让他隐姓埋名,再不可踏进这皇宫之中了。” “我只想让他,平安一生......” 陈嬷嬷是这么说的,那她定会完成她的心愿,替她好好照顾—— 那个自今日起,再无爹娘的小少年。 —— 昭昭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宫里的太监打得只剩下一口气了。 陈嬷嬷之前不得宠,她的侄子便成了人人都可欺辱的对象,动辄打骂,不给饭吃,不给衣穿。 现在已入深秋,少年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全身上下没一块儿好肉。 “姐姐,你......是神仙吗......要带我走了吗......” 少年感受到有人给他披上了一件衣服,好温暖好温暖,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种感觉。 “可是能不能等我一会儿,我还没有见到她,她说她也要走了,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不知道那是哪里,您可不可以把我送到她身边......” 昭昭知道他说的是陈嬷嬷。 话音未落,少年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死了过去。 昭昭心疼得很,强忍着眼泪。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将陈嬷嬷的侄子,当成自己的亲儿子来养,他太瘦了,她要喂得白白胖胖的! 第36章 陈弃 但想来,养个孩子是不难的。管吃管住,管喝管教。 总比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强。 想通了,昭昭便温柔地抱起他,喃喃道: “阿弃,我带你回府。” —— “夫人,您怎么在外面随便抱了个小孩就回来了?” “该不会是……乞丐吧?” 昭昭原本不想理会这些人,可是他们说的话却越来越过分。 她冷冷道:“他不是乞丐,我说了不是便不是,他有名字,叫陈弃,是陈嬷嬷的侄子,不是你们口中的乞丐!” “陈……陈嬷嬷……” 那人突然不说话了。 只是不知,她的侄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被夫人抱着。 “怎么,你忘了陈嬷嬷对你的好了吗?你忘了,在你闯祸之后,她是怎么替你收拾烂摊子的吗?你忘了,她是怎么在别人快要将你打死之际,护在你身后了吗?” 昭昭三连质问,字字泣血。 那个人被她说得羞愧难当,说了一句对不起之后便离开了。 其他人见状,也作鸟兽散了。 再没有人阻拦,昭昭很顺利的便回到了她的院子。 虽然它只不过是府中最偏远最简陋的一处,但她却乐得其所。 所以,就该被他们踩在脚下,肆意欺凌。 不过,眼下的昭昭可没工夫没想这么多。 将陈弃安顿好之后,现下最要紧的,便是去厨房给他熬点药,拿些吃食。 珍馐阁—— “昭昭,你可算是来了,你让我给你留的吃食,我都偷偷给你藏起来了,你再不来,都凉了!” 昭昭刚进去,就被一个模样乖巧,脸型圆润的丫鬟给拦住。 她叫小琥珀,是昭昭在整个谢公府,最重要且唯一的一个朋友。 “抱歉啊小琥珀,路上遇到了点事儿,来晚了些,花姑姑没发现你藏吃食吧?” 花姑姑是掌管珍馐阁的管家之一,为人刻薄,喜欢正话反说,阴阳怪气。 “没有没有,昭昭你放心好了,我藏的时候可小心了!” 小琥珀说着便拿出一提篮食盒,“趁着现在没人,昭昭你赶快拿着走吧!饭菜啊,药啊,我都给你放里面了,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呵呵,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一道极尖极细的女声传来。 正是管事的花姑姑,旁边还跟着两人,其中一人昭昭没见过,但另一人,她可是太熟悉了。 齐白云。 相府的三小姐,是齐明月的庶妹。这些年,仗着齐明月的名头,可没少作威作福。但凡是惹她不快的,都没一个好下场。 只要是瞧见比她漂亮的脸蛋,只要身份比她低,她就把人家的脸换到自己脸上。 想来齐白云这么一个在意脸面,注重仪态的人,是不会跳墙的罢。 “小琥珀,你可真真是好啊!简直是好极了!” 花姑姑剜了她一个白眼,“你身为我珍馐阁的丫鬟,怎么能私自给外人留食?” “花姑姑,昭昭她才不是外人……” 小琥珀眼睛都红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呵呵——” 一旁的齐白云冷笑,“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么,你就该为你的朋友付出点什么……” 花姑姑知道她想要干什么,便出言拦住她,“白云,小琥珀再怎么说也是我的人,我劝你最好别对她下手,你我得罪不起。” “哦?” 齐白云指了指昭昭,“那她呢?” “她?”花姑姑毫不在意的笑道:“随你便。” 闻言,齐白云残忍一笑。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呢 “小心点,别闹出太大动静,我先带着小琥珀走了,这里的烂摊子,你来收拾吧。” “放心,保准收拾的——干、干、净、净。” 小琥珀见状,说什么都不肯走。她知道她这一走,就是弃朋友于不顾,而且,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昭昭了! 花姑姑没了耐心,直接将她打晕。 等人都走没了,空落落的院子里就只剩下了齐白云和昭昭两人。 “小姑娘啊别怕,要怪就怪你的命不好。” 齐白云一步步朝她走来。 手里的荆棘条一下一下地毫不留情地甩在在昭昭的身上,没多会儿,她就已经被抽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了。 齐白云整整打了她二十一鞭,见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却还是觉得不尽兴。 “你倒是硬气,竟然连气都不吭一声,这样吧,你跪下来求我,我就放你走。” “好......” 昭昭同意了,想着陈弃现在应该快醒了,她留他一个人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他肯定会很害怕的吧。 她答应好了嬷嬷,要好好守护他的。 “求求您......求您......放我一条生路吧......” “哈哈哈哈哈哈!” 见之前的硬骨头终于软了下来,齐白云只觉得心中燃起一种莫名的征服快意。 “啧啧啧,原以为你是个傲气的,还能让我多玩一会。没想到,跟之前的那些人没什么两样,一说能活命便如同丧家之犬一样,毫无骨气的就开始求饶了。” “你......说话不算数?” “算数!怎么会不算数呢?小姑娘,只是你这饶求的,我并不满意。” “......你想如何?” “除非——” 齐白云笑容可怖,打着商量,“我把你喂了,啧......想想就很爽呢!” 说罢便要动手。 只是双手还未抓住,眼前的人身形一闪,以及其诡异的速度,出现在了她身后。 昭昭低头冷笑,再次抬眸的那一瞬间,整个人的气场都不一样了。 “你!” 齐白云震惊道:“你你你......你是谁!” 这三年来,昭昭守愚藏拙,伏低做小,原以为事事顺承,他人就会放过她。 只是没想到,这个齐明月贪心不足,违背诺言在先,所以她决定不再忍了。 现在的她,有了陈弃,有了想保护的人,一味的藏拙只会让两人都陷入危险之中。 而陈弃呢?从一个虎穴进入一个狼窝,而且这狼窝,还是她带他来的。 她有责任,将他养大成人。 第37章 偏院 翌日昭昭来到了偏院,她刚要起身拎起木桶去打水,身后陡然响起一道尖细的怒骂,“昭氏!你个丧门妇!” 闻声,昭昭正欲抬眸,后背倏地被什么东西砸中。 她闷哼一声,那东西也跟着落降了下来。她垂眸看去,竟是团沾满冰碴的足衣。 “不是都跟你说了吗,这盆也要洗!” 云瑶叉着腰站在门口,直接将那满桶的足衣甩在她身上,闷臭难闻。 “怎么,夫人是嫌弃足衣被我们这些粗鄙的下人穿过,所以就觉得太脏不愿意洗了?” 见昭昭被如此羞辱,却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衬得云瑶仿佛像个小丑。 尤其是她那张小脸,哪怕消瘦病白,仍难掩殊色。云瑶顿时心里恨得牙痒痒! 回想起首辅大人在没娶妻之前,老太太曾多次安排女子侍寝。 虽然每一次都被大人无情地扔了出来,但再想想自己,入府这么多年,就因样貌不出众,连爬首辅大人床的资格都没有! 从那时起,她便妒忌所有好颜色的女人,尤其是昭昭。她一个卑贱的寡妇,怎么能配得上她家谪仙般的大人! 云瑶声音越发狠厉,“呵,还真以为你那双手比我们金贵吗?” “我们虽是丫鬟婆子,但行事光明磊落,可没脸没皮去干那勾搭自己义弟,一日二嫁的腌脏事!” “啪——” 兀地,偏院外传来一阵拍手声。“嗯!云瑶姐姐说得有理。” “姐姐这边还真是热闹呢!” “不过云瑶姐姐说得也对,就你那双手……啧!你想洗,他们恐怕还觉得你脏呢!谁知道你洗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亲妹妹?” 昭昭的目光淡淡,“我可没有会出卖自己亲姐姐的亲妹妹。” 昭静怡听到昭昭的话,双眸危险。 下瞬,却抖了抖身子开始哭,梨花带雨,双颊微红。 端起她一贯爱装的委屈道:“姐姐,当初的事虽是我不对!但现在母亲死了,父亲又被人买凶,下落不明,生死也未知……” 她楚楚可怜地走过去。 “你看,如今就剩下咱们姐妹俩相依为命,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姐姐就不要再计较那些事了好不好?” “姐姐,我看这谢公府比咱们丞相府还要奢华呢,看来姐夫真的很厉害呢!不如,你让姐夫娶了我当小妾呗!” “到时候,咱们姐妹俩一同侍奉姐夫,你双日我单日,往后的日子肯定越过越舒坦……” 这话说得真够恶心的,惹得一旁的云瑶都忍不住反胃。 见她转身离开,他清瞳这才肆意落在她纤薄的背影上,她今日似乎只穿了身衣料粗粝的素色罗裙,发饰简单,依旧未施粉黛。 不过她生得姿容玉貌,螓首蛾眉,目如秋水,那青白的光线照在她背影上,也能将她衬得清冷如神女…… 三年,她还是她。 可他,已经不是他了 沈温聿有些别扭道: “等你出了府,大不了小爷陪你哭。” 少年这句话声音极小极淡,昭昭并没有注意到。 “咚!” 几个小厮搬着重物路过的脚步声,让昭昭瞬间敛了思绪,见有人过来,她装作冷漠疏离,朝他行了一礼道: “多谢沈少卿将这些告知于我,若没其他的事情,我便先下去了,府中活很多,恕不招待了。” “嗯,去吧。” 沈温聿也顺着她的意思摆摆手。 沈温聿看向容色昳丽的姑娘背影渐行渐远,藏在衣袖里的指尖微微蜷起。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般执着。只可惜,他永远不会明白,她与她之间,注定是有缘无分。 “没有。” 昭昭冷着脸,说出口的话比三年前还要残忍。 “一丝一毫一厘都没有。” 温南星瞳孔猛缩,死死咬着唇,目光悲戚:“为什么?是我不够好吗……” 昭昭摇摇头,“不,南星,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的声音如同温柔刀,锋利狠心却不留余地。 春寂寂,雨溶溶。 金銮殿的寝宫内,烛光忽明忽暗,纱帐围铃轻响,无风自晃。 唇角忽然贴来微凉的指尖,昭昭被这一阵寒意惊醒,睁开双眼。 看着古色古香的陌生环境,她的脑子混乱迷茫。 还没来得细细思索。 下瞬,后脑勺便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按住。 好闻的冷檀香瞬间充斥鼻间,头顶兀自传来一声轻笑,“怎么,昭昭这么快就等不及,对我投怀送抱了?” 昭昭甩了甩脑袋,想看清男人的脸。 “轰——” 屋外的雨好像下得更大了。 谢陵蓦然抱起她,昭昭感觉自己腾空而起,失重感吓得她低呼一声。 见她害怕地闭上眼睛,男人嗤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 雨停了。 这一刻,她才终于看清他的脸。 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姿容俊美,英武霸气。 深邃如墨的眸子里透着阴鸷,偏生眼尾那颗因情欲变得绯红的妖冶泪痣, 衬得男人像个蛊惑人心的狐狸。 昭昭虽浑身没劲,但脑子已然恢复清明。 真实的疼感告诉她,这不是做梦。 难不成……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传闻谢陵手段狠辣,权势滔天。 为人残暴嗜血,阴鸷疯戾,是个人人都畏惧三分的疯狗。 结果没想到,昭昭被她二姐摆了一道。 她早些年不受宠,便记恨上了昭昭。 如此一来,两人便再无缓解关系的可能。 而她只需隔山观虎斗,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斗得越狠,她就越高兴。不得不说,她想出的这一计确实高明。 “……” 在静默了两秒后,禁锢在她脖颈上的力道松了松。 昭昭敏锐地察觉到,男人那双充满杀气的眸子里,多了一丝兴趣。 她潮湿的睫毛颤动着,一滴滚烫的泪落下来,杏眸中蓄满水雾,像被负心汉寒了心。 他僵在原地,看着眼前女人微微发抖的身子,有些不知所措。 他听到她哽咽的声音,字字句句,都带着对他的心寒与失望: “你忘了你雨夜生病,我连夜大夫赶回去不分昼夜的照顾你,结果自己却感染了风寒……” 第38章 执着 “别再执着于我了。” 这句话再次刺痛了温南星的心,他心口狠狠一窒,却仍不信:“这是不是又是你的玩笑话?” 他现在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了,这些年,他渐渐理解了那些男女情爱。 也终于明白昭昭那时对自己说的或许都是违心话,她只是不想拖累他而已。 他都明白的。他早该明白的。 昭昭没想到他会这样想,顿时神色严肃道。 “温少卿你听着,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而且我也没有对你开玩笑,更没有对你欲擒故纵!” 她平息了口气,“更何况,温家子嗣单薄,除了你,便只有两个姐姐。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朝向来以子孙福荫为重,你以后,必定是要娶很多姑娘的,而我是不会……” “我懂了!” 原来她是怕他以后三妻四妾? 温南星蓦然打断她,昭昭抬眸看他,便见他原本灰白的眸子倏然亮起,如同点点星光缀满。 她心中顿时升起一些不祥的预感。 昭昭眉头狠狠拧起: “你……你懂什么了?” 少年的心思太难猜,总是自我攻略让昭昭很头疼。 “没什么!” 温南星下意识地不想说出口,旋即又别扭地小声补了一句。 “不就是觉得做小妾太委屈了吗?小爷我以后又不是不抬你做正室,我这辈子只娶你一个还不行吗……” “你说什么?” 昭昭眉头皱得愈发深,只是两人距离有些远,他声音又小,所以她并没听清他的嘀咕声。 “没什么!” 温南星的声线猛然拔高,轻咳了声转移话题道,“我我我……我来就是通知你一声,谢兄是去了曲州!” “曲州……” 两个轻飘飘的字,却在昭昭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昭昭全然没有了,与温南星纠缠的心思。 心中反复呢喃着这个地名,眸光晦涩。曲州,那是埋葬杏儿的地方…… “你难道不想知道,谢兄此番前去是要做什么吗?” 温南星见她愣神,旋即低头睨她几眼,“说来奇怪!也不知道谢兄昨夜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连夜赶到曲州,说要开棺验尸……” 少年还在一旁喋喋不休,昭昭却愕然到檀口微张。 回想起以前,杏儿毒发身亡,她千辛万苦找来仵作验尸想查明原因,探寻真相。 却被谢陵冷嘲暗讽,说她别有用心。如今这是? 思及此,昭昭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什么其实都不重要了,如今谢陵签了和离书,她此身清白。 再有四日她便能离开这里了,只希望不要再生事端。 昭昭眸光微动,抬眸望向天空,日光渐渐清朗,终不似以往阴沉…… “喂!” 温南星看着突然走神的女人,气不打一处来,“小爷我跟你说话呢!” 昭昭敛了思绪,愈发冷漠疏离,朝他行了一礼道:“多谢温少卿将这些告知于我,若没其他的事情,我便先下去了,府中活很多,恕不招待了。” “你!” 看着毫不留情转身就走的女人,温南星原本还转晴的脸色瞬间气得发白,“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抢回来的。” —— 昭昭回到偏院,拎起木桶去打水,身后陡然响起一道尖细的怒骂,“昭氏!你个丧门妇!” 闻声,昭昭正欲抬眸,后背倏地被什么东西砸中。 她闷哼一声,那东西也跟着落降了下来。她垂眸看去,竟是团沾满冰碴的足衣。 “不是都跟你说了吗,这盆也要洗!” 云瑶叉着腰站在门口,直接将那满桶的足衣甩在她身上,闷臭难闻。 “怎么,夫人是嫌弃足衣被我们这些粗鄙的下人穿过,所以就觉得太脏不愿意洗了?” 见昭昭被如此羞辱,却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衬得云瑶仿佛像个小丑。 尤其是她那张小脸,哪怕消瘦病白,仍难掩殊色。云瑶顿时心里恨得牙痒痒! 回想起首辅大人在没娶妻之前,老太太曾多次安排女子侍寝。 虽然每一次都被大人无情地扔了出来,但再想想自己,入府这么多年,就因样貌不出众,连爬首辅大人床的资格都没有! 从那时起,她便妒忌所有好颜色的女人,尤其是昭昭。她一个卑贱的寡妇,怎么能配得上她家谪仙般的大人! 云瑶声音越发狠厉,“呵,还真以为你那双手比我们金贵吗?” “我们虽是丫鬟婆子,但行事光明磊落,可没脸没皮去干那勾搭自己义弟,一日二嫁的腌脏事!” “昭昭……”他忍不住喃喃。 眼见女人原本止住的泪因他这声唤,又决堤般涌了出来。哭得更为伤心,几滴晶莹的泪珠缀在她眼尾,看上去楚楚可怜。 又有种兀自坚强的美。 谢陵喉咙发紧,胸口猛地一悸。 他抬手想要触碰那张挂满泪痕的小脸,下瞬却又在半空生生僵住。 再想想自己,她那么善良,平时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想及此,他脑里闪过那抹娇小的身影,她每次都用小手为他洗手奉羹,说话轻声细语,让人无时无刻不想保护她。 那一脚显然带了十足十的力道,他疼得冷汗直冒。他两腿发软,甚至不敢往她那边看,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那痛感逐渐传遍全身,他牙齿直打颤,从牙缝里哆哆嗦嗦挤出来一句话:“是是是。” 三日后,昭昭才到了地方。 书房内。 谢陵早早就收到了消息,听说她到了,便出来迎接她,“昭昭” 昭昭呼吸着新鲜空气,这雨一下过后,春日景色确实是美起来了。 只不过,自然是比不上她这一路来看到的明漪绝底,杨柳池台。 春日快要结束之际,正值皇帝生辰。 说来也是一件怪事,要是放到往年,他必定兴师动众,搜刮民财。 然后大摆宴席,沉醉金迷纸醉中。 可是今日,他却一反常态。 都说指不定又想出什么折磨人的新法子了,然后将最后的民脂民膏搜刮的一点不剩。 大家都认命的等待着,这暴风雨来前的宁静。 只是想象中的绝望没等来,反而是等来了暴风雨。 第39章 风寒声吹 昭昭躺在树荫下翻来覆去。 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寒声,吵得她根本睡不着觉。 空气中一股冷风直冲脑门,让她整个人有些发抖。 她盯着雪地里稚嫩的小团子,语气清雅,“先别急着玩了,快回家来吧。” 小团子正踮着脚玩高台上的雪,小小的身子淹没在大约有小腿肚高上雪中。 深粉色的披风包裹着她小小的身子,显得稚嫩又可爱。 听到昭昭的声音,她连忙背起沉甸甸的小框子,里面有她挖的雪,摇摇晃晃地从雪地那头走过去。 因为着急,脚下的雪地又不平,小团子险些摔个踉跄。 昭昭离老远就看见她摇头晃脑赶过来,绑着的两个小揪揪也跟着晃。 小团子眼睛大大的,有着本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可爱婴儿肥,露出的手臂白玉可爱。 这么想着,昭昭心里甜滋滋的。 她摸了摸小团子圆润可爱的小脸蛋,此时冷冷的都是雪霜,小腿肚上还残留着被雪花刮蹭时留下的道道痕迹。 小团子声音软软糯糯的,有些为难,“我还想再玩一会儿。” “不行!” 昭昭一听这话,“现在外面太冷了,你再在外面玩的话,会生病的。” 小团子小脸皱起,可怜的泪花在眼睛里打转。“我真的还想再玩一会嘛。” 远处传来声音,带起雪蒙蒙的雾气。 话音刚落,昭昭身后升起一股强烈的注视感。 昭昭盯着房间,和床边缩成一团的小团子,神情一阵恍惚,胳膊上真实的痛感提醒她这不是幻觉。 紧接着,火辣辣的疼从四肢蔓延到她的大脑。 昭昭的思绪,突然被她在睡梦中发出的呓语打断。 昭昭看着眼前这个一直乖乖陪着她的小团子,心都化了。 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 “啪。” 屋外惊雷炸响,似乎要有下雪的架势。心脏瞬间像被钝刀剜了一下。 她一把将缩瑟的她搂进怀里。眼睛亮晶晶的,虽然外面阴着天,但她感觉自己的心是晴的。 昭昭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又忽然暗了下去。 没关系,来日方长。 她盯着床上的女人看,见她恢复了气色,心里放松下来。 她正要开口说什么,就在这时,一阵阴阳怪气的嗤笑声传来。 “哟,咱们娇贵的大小姐什么时候醒了?” 昭昭抬头,看见个穿着蓝色粗布衫,膀大腰圆的女人叉着腰走了进来。 对方长得很普通,一脸麻子,甚至说是不好看。 唉,良久,风影暗自叹了口气。 大人,您这样肯定会后悔的…… 就在这时,侍卫惊慌失措的声音突兀响起,“皇上召您过去!” “哄。” 窗外响起,雨夜的凉意卷着一股劲风袭进屋内,猛然吹起昭昭的衣角。 于情不合于礼也不合。 她轻咳了声,将话题拉回正轨,“所以,您还没告诉我,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唉,说来话长。” 这边,沈温聿一时不察,被她掰得手腕吃痛。瞬间,他幽深的眸子带着强烈的杀意。 他眯眼审视起她,“我竟然不知,你的力气,何时这么大了?” 他刚刚确实起了杀心! 只是没想到变故发生的这么突然…… 还在他眼皮子底下隐藏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察觉到。 若不是方才有了生命之危,她怕是这辈子都不打算暴露吧? 呵,他是该夸她城府够深,还是该夸她真够能忍的。 她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话音刚落,一个强劲有力的大手,猛然掐上她的脖子。 窒息的感觉瞬间蔓延到四肢。 “咳咳咳……” 昭昭被掐得说不出话来,她视线恍惚中看了一眼那个狠厉的男人。 他平淡的表情,难得出现了一丝龟裂,他虽然持怀疑态度,但还是靠了过去。 月色中天,竹林静悄。 夜色沉酽中深藏着一股浓烈的杀机。 一个容色凄美,满身是血的女子疾跑在竹林间,身后跟着密密麻麻追杀她的黑衣人,穷追不舍。 “呵,别跑了。” 为首的人笑得阴恻恻,“我家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筹划多时,就等你落单这一绝妙时机!” 她冷眼看着围困着她的数千黑衣人,个个拿着长刀利刃,面露凶光。 她早已体力不支,救援的人还没来,恐怕被人牵绊,唯有等死,却心有不甘。 “是谁?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那时她虽能力强,但年龄太小,资质不够,便败给了她。 华朝外表端庄有礼,与人为善,实则心狠手辣,满腹算计。 无数冷箭利刃朝她砍来,不出意外,她就要被射成筛子了。 她绝望地闭上眼。 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时变成了血色。她正发愁,突然间,一道刺目的白光浮现。 华朝意识全无,再睁眼,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宫殿,奢侈精美的摆件,还有忙前忙后伺候她的宫人。 再看看铜镜里的自己,虽与自己原本样貌有七分相似,却又精致上许多。 巴掌大的小脸,五官明艳,皮肤白皙,毫无瑕疵。细腰盈盈,不堪一握。 “只是现在朝堂诡谲,动荡多变,她手中不仅有一方兵权。” “身后还有许多拥护她的势力,我们就算知道是她派人刺杀也不能随意处决……” 他双手负在墨色的袍侧,高大挺拔的身影率先走了进去。 他这一走,昭昭松了口气,暗道这男人的威压还真是强得可怕。 “皇上,谢首辅求见您。” 一道不男不女的声音蓦然响起,是太监总管李福,“可要传见?” “谢陵?” 皇帝沉思。 谢陵这个人,为人残暴嗜血,阴鸷疯戾,是个连他都畏惧三分的疯狗。 现在的他登基不过一年,根基不稳。 他美曰其名帮自己稳固朝政,垂帘听政。实则上他的势力滔天,是骊朝第一权臣,无法撼动。 只是这个节骨眼上,他来干什么? 可她若是不见,只怕他会起疑心,再者,听说他前些日子与那人走得近了些,恐怕遇刺之事,就是他暴露的。 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杀了他? 第40章 生病 他现在对外宣称重病在身。 他多疑,肯定会近身查探,他自幼习武,武功高强,说不定真能得手。 —— 烛火通明的殿内,绝色女子卧在榻上,面色苍白。 “首辅大人,你怎么来了?” 来人一身暗黑金边的锦袍,深邃如墨的眸子透着阴鸷。姿容俊美,英武霸气。 “昭昭,我听闻你遇刺受了重伤,身子可好些了?” 很磁性的男声,却让人生畏。 “怎的这么不小心了,还是学不会如何隐匿自己的行踪?” 听着男人担忧的语气,昭昭心底冷笑。 她出府的事情,只有三人知情。除了自己,就只剩沈温聿还有他了。 沈温聿是自己的熟人,为人清正,对自己忠无二心,绝不可能出卖自己。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他了。 虽是自己的首辅大人,却丝毫不念亲情,只顾利益与权势。 不过是阻碍他的路,就被他毫不留情地暗中斩杀了。 自己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顶多是个物件罢了。岌岌可危,说他是疯子也不为过。 “首辅大人教训的是,我谨记。” 话音刚落,昭昭难受地咳嗽了两声,竟吐出血来。 “怎么回事,昭昭的伤还是这么重吗?” 昭昭见他满脸焦急,果不其然,下一秒谢陵坐在她身边,似要查探伤势。 她默默从枕下抽出一把匕首,看准机会,快准狠地朝男人的胸口刺下去。 “呵呵,我的行踪,不就是首辅大人你暴露的吗?在这里装什么好人!” “昭昭,你……” 谢陵一时不察,被刺中。 血流不止,艰难开口,“你是不是误会了,怎么可能会害你?” 他神色受伤,“昭昭还是这般多疑不信任人,可是因为那件事,给你带来太大的阴影?” “闭嘴!你没资格提那件事!” 昭昭不听他的鬼话,正要补刀之际。 她看着自己竟握着一把匕首,锋利的剑刺穿着男人的身体,鲜血染红了彼此的脸。 直觉告诉她情况不妙,男人脸色阴沉至极。 此刻神情不明不灭,似是不解她的反差转变。 “怎么,昭昭不是要杀了我吗?” 他的身体不要命地往前一分,像是试探,“怎么不继续动手了,怕了?” 听到他自称“本阁”,昭昭几乎要哭出声。 她好像知道眼前这个被她囊着匕首的男人是谁了。男人嗓音低沉,却带着要将她撕碎的暴戾。 屋内气氛沉闷、诡静、压抑。 昭昭大气都不敢喘。 她甚至不敢看谢陵面上的表情。 谢陵笑得瘆人,他骨节分明的手抚上昭昭的手,蛊惑着她。 “来吧,杀了我。从此以后,你就再也不会受制于人了!” 昭昭要被谢陵给吓疯了。 她可不认为,这个权势滔天的首辅大人,这么容易铲除。 只怕他这棵“大树”之下,盘枝错杂,根系庞大,难以撼动。 不过令她奇怪的是,她不是这么草率的人,怎么会找了这么个时机,敢杀他? “咳咳……首辅大人说笑了。” 昭昭拔出剑,“我怎么舍得杀您呢。” 血喷了她一脸,她赶忙撕扯下裙摆的裂帛,按住他胸口,帮他止血。 见原本还对他拔剑相向的女人,突然收了手,谢陵深邃的眸子暗了暗。 看不出情绪,“昭昭可知道,这次放弃杀我意味着什么?” 昭昭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可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谢陵见她不说话,幽深的声音兀自响起。 却带着掌权者的霸气: “意味着你以后——就连一丝、一毫、一厘。” “碰我的机会都没有了。” 昭昭苦笑。 她哪敢再动他啊。 只是眼下,不编个理由解释她刚才的种种行为,怕是很难消除她这个首辅大人对自己的疑虑啊。 该怎么办呢? 谢陵见眼前的女人突然满脸悲痛,捂住心口,似是被他绝情的话伤到了。 昭昭眼泪汪汪。 姣好的面容看得人心中泛漾,我见犹怜。 见惯了她硬如磐石的样子,谢陵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模样,像一朵需要人保护的小白花。 他不自觉地放低声音,“我可曾说过半句怪你?” “当真?” 谢陵盯着女人有些拙劣的演技,冷声嗤笑,“呵。” 只是思量她前后的转变,反差大得像换了一个人。 他神色莫名,昭昭睁开一只眼,偷摸观察着男人的神情。 心中权衡:她这个首辅大人不是最看重权势吗?那自己适当地示弱,再表明无意与他作对的决心,让昭昭没想到的是。 男人原本还算平静的眸色,在听到她的话之后,瞬间酝酿起一股危险之意。 “昭昭说要离开,你要去哪?” “嗯?” 谢陵声音低哑,“乖,说出来。” 感受到他掐着她腰的手,昭昭心道这男人也太反复无常了。 她都这么卑微了他还得寸进尺?惹不起她还不能躲吗。 女人眼泪汪汪,似有难言之隐。 姣好的面容看得人心中泛漾,我见犹怜。就在两人僵灼之际,有道声音又响起—— “大人,大理寺少卿求见!” 昭昭曾听他说过,朝堂众臣如狼似虎,明争暗斗。 唯独这个大理寺少卿,是可信任之人。连他这么敏感多疑的人,都说可以信任,那他肯定可以…… 昭昭心思百转间,只见一个穿着官服的隽玉身影跃然出现。 隔着屏风朝谢陵恭行了个礼,“谢兄。” 男人儒雅从容,面如冠玉,声音清润,气质沉稳。 这就是大理寺少卿?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还是个少年! 昭昭还记得谢陵之前把他夸得天花乱坠,说他以谋略见长,多智近妖,运筹帷幄,料事如神…… “首辅大人殿,您也在?” 屋内气氛诡异。 沈温聿在看清屏风后的景象时,暗吸一口凉气。 他心思千回百转,来回思踱:二人这架势?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啊。 尤其是首辅大人,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好,浑身是血。 瞬息之间,他恢复往日温和。 神色如常地扶起谢陵,想象中的争执并没有发生,二人之间表现得十分平静祥和。 第41章 冷汗 看着自家大人额头上不停冒着冷汗,以及那苍白的吓人的面色。 风影暗自叹了口气: 只有他知道,大人从曲州为了赶回来天寒地冻的却连马车都不肯坐。 愣是骑着快马在寒风中疾驰了彻夜。大人他——怕是早就感染了风寒,一直隐忍到现在。 就在这时,谢陵沙哑虚弱的声音骤然响起:“昭昭,别走……” 哪怕烧得昏沉,他仍固执地抓着昭昭的手不放,他俊眉皱起,似乎带着几分脆弱和哀求,让昭昭的心没来由地一颤。 任由他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手臂上,她那道疤痕间。 此刻的谢陵,仿佛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首辅。他这副模样,恍惚间又让昭昭想起了三年前那个雨夜。 他也是这般发着高烧,也是这般迷迷糊糊间拉着她的手。 “恩人……求你别走,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时的她看着他,蓦然轻笑。俯身在他耳边声音极淡道: “只可惜,你再也不会知道了。” 因为……她是他的嫂嫂,注定不会在一起。 是啊! 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她都不会再对他生出半点不该有的心思…… “夫人!” 风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的声音打断了昭昭的沉思。她听见风影说:“求您行行好,陪大人会儿吧?” 他实在是不想看到,自家大人这么难受。 他本不该开这个口,可是…… “好。” “您答应了!” 见她竟然应允下来,来不及多想,风影立马出去请大夫。 —— 不知不觉又下雪了。 山路难走,宏广寺的小和尚良善,帮着收拾出几间屋子,让他们先住下来。 面对小和尚的好心,昭昭也不好拒绝。她本来想着等风影请完大夫,她就带着嬷嬷下山回去。 但没想到,风影这一去也没影儿了。 紧接着,又是下雪又是被谢陵紧抓着不放……一来二去,时间就这么被消磨过去了。 等风影请来大夫,并给谢陵诊完脉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更走不了了。 没办法,昭昭只能留宿宏广寺,可是她心中总是惴惴…… “夫人,大人的药就劳烦您喂了。” 头顶骤然响起道声音,见昭昭轻点头应了一声,风影和陈嬷嬷见状,也不便打扰,都退下各自回屋了。 此时屋内只留下昭昭,还有一碗令她发愁的苦涩汤药。她叹了口气,怕药凉了,最终还是端起来: “谢首辅,起来喝药了。” 昭昭本想扶起谢陵喂药,结果他太重,她好不容易让他坐起点身,下瞬又跌了回去。 而她的手还被谢陵牢牢握着,这么一动作一拉扯,她也不受控制地跟着他跌回床上。 姿势就有些…… 昭昭头皮发麻,立即扭动身子,想要从谢陵身上下来。 可她力气太小,忙了半天,也只是堪堪与他错开半个身子的空位,手也跟粘住似的,纹丝不动。 昭昭叹了口气,累得一动也不想动。 “昭昭……”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谢陵唤了她一声,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我好冷,你应该靠我近些,暖我……” 谢陵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又睡了过去。昭昭摸了摸他,确实浑身冰凉。 没办法,再不喝药,她怕谢陵就这么病死了。那她可能会沾染上一条命案,还是皇上身边红人的。 昭昭摇摇头,冷静了些许。 这样不行,她还想出府,还想见她的父亲、她的小将军……还不想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昭昭缓慢地挪过去,靠着谢陵躺在他身侧。 另一只手端起放在床边的碗,咕咚咕咚喝了一口,便贴唇给他渡过去。 “咕噜——” 见他终于顺利喝下肚,昭昭这才放心地抹了把唇,晃晃悠悠睡了过去。 —— 天空泛起鱼肚白,昭昭起床的时候,谢陵已经不在身旁了。 她都习惯了。 有他没他都一样。 趁着时间还早,她决定去碰碰运气找找她的平安符,昨天可能是被风吹走了。 也可能是被雪埋住了……无论是什么情况,总之,不要落到谢陵那个疯子手里就行。 “女施主,你在找什么?” 头顶忽然传来一道清雅的少年音,是昨天的那个小和尚。 昭昭朝他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小师傅,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平安符呀?上面题着萧锦年三个字,昨日我不小心弄丢了……” “萧锦年?” 小和尚挠了挠光溜溜的后脑勺,“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昭昭眸中染上光亮,“真的吗?你听谁说过!” “听住持说的。” 小和尚道:“有个人来找他,两人交谈的时候,我路过听见的。” ……会是小将军吗? 她心中愈发激动,紧张的双手开始比画着:“是不是个长得很高,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然后眼睛很……” 她还没说完,立即便被小和尚从头到尾否定了,“没有一处对得上诶,那个哥哥长得很白净很漂亮,穿着件紫袍。” 昭昭越听下去他的描述,心中越发凉,因为怎么听——好像都是在说谢陵。 难道与住持交谈的人是他吗? 还是说,平安符是被他捡走了吗……最坏的情况还是出现了吗? 昭昭忍不住想,三年前,她来宏广寺养伤的时候,这里的住持见过她,不知道是否还记得她,记得这道平安符。 这平安符会暴露她的…… “夫人,谢公府的马车来了,我们该走了。” “谢陵呢?” 陈嬷嬷担心地望着心神不宁的昭昭,暗自叹了口气,“谢大人还有事,说让我们先回府。” 昭昭心中愈发凉了,从头凉到脚。 为什么,华朝给的药膏也不管用…… “……” 谢陵沉着脸并没有接话。 他定定地瞧她两秒,目光倏尔锐利。 察觉到昭昭的目光,他朝她略略一点头,旋即朝着谢陵道: “谢兄这里还真是热闹,看来,小爷我来得正是时候呐。” 沈温聿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他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的目光。风光霁月,尊贵俊美。 第42章 位置 “姐夫!” 昭静怡清甜地喊了他一声,笑容更柔,雀跃着跑向他,却被他冷着脸错开。 “姐夫……”她委屈地又唤了句。 “我谢公府夫人的位置,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了算了?” 谢陵的声音不大,却自带上位者的气息,很骇人,压迫感十足。 昭静怡察觉到他周遭的气压越发低沉,一时间笑容僵在脸上。 谢陵一步一步走向昭昭,他的眼神强势又直白,就被一道凌厉的男音蓦然打断。 沉闷的重物掉落声自那扇门后响起, 倏然间对上谢陵转冷的眸子,察觉到不妙,她错开他的身,想要跑出去。 “昭昭。” “同样的话,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昭昭被他大力地扯回怀里,带回偏院,绝望和无力反复撕扯着她。 “啪。” 门倏地重重合上。 她十分清楚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可她抵不过一个成年男人的力量,怎么样都挣脱不开。 暗卫影风一路跟着他,见他停下,目光突然滞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便顺着自家大人的视线看过去,落定,讶异出声,“咦?竟是夫人的院子。大人,您要进去坐坐吗?” 谢陵微顿,锦贵的靴底无意识的碾碎块薄冰,发出细碎的脆响。 他说,“不了,只是散散心罢了。” 影风恭敬的应了声“是”,想起大人说的话,撤退的身形一滞,他又深深的看了眼那偏院。 夫人的院子明明很偏很远,大人方才推了众多宾客走到这,却说是散心? 影风暗叹一声,旋即隐去于行踪。 张嬷嬷发现,夫人今日很开心。 似乎解决了什么大事一般,竟难得梳妆打扮,还打算带着她一起去西街买桃花酥。只是有个问题她不明白: “夫人,桃花酥咱们谢公府就有做的呀,为什么非要去街上买?” 话落,正对着铜镜贴花钿的昭昭倏尔转过身来。下瞬,张嬷嬷眸中闪过惊艳,心中不由得叹道。夫人虽然纤瘦病白,但五官娇美,杏眸含春,鼻琼玉耳,难掩殊色。 昭昭眼波柔软,唇角难得轻牵笑漪,“因为只有西街的桃花酥,跟我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呀。” 以前的她最喜欢吃的便是桃花酥,小将军得知后,一包一包的买给她。她总是吃却吃不腻。 只是,自从发生杏儿的事情后,她就再也没有吃过了。后续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不过好在,还有五天便要结束了。 昭昭抬头看了眼窗外,日光清朗,终不似以往阴沉。一刻钟前,昭昭照旧前去谢陵屋内近身侍奉时,却被人告知他不在府中。谢陵似乎是得了什么消息,竟连夜去往了曲州。 西街很热闹,张嬷嬷护着昭昭挤过层层人潮,才终于站定到卖桃花酥的铺子前。 张嬷嬷擦了擦汗,旋即拿出银子道:“老板娘,我们也要一包。” 老板娘是个体态丰腴的妇女,看起来很和善,“对不住了两位,您们今日来得稍微晚了些,桃花酥已经卖完了!” 话罢,她朝前面一个男子努努嘴道,“喏,那位公子连买了十包,您可以追上去问问他愿不愿意转卖一包。” “谢首辅想让我说什么呢?” 她扬起下巴,日光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 “是说数月前宫宴那日,你也像这般拉着我的手说你病了?还是说……你又把我当成尹华朝了?” 在昭昭的记忆里,谢陵很少饮酒。 可那一日,他却喝得酩酊大醉从皇宫回来,红着眼睛唤着“昭昭”。 那时的她以为他在喊自己,他需要她,便快步上前,想要给他喂点醒酒汤。 可没想到,谢陵却在她靠近自己的刹那,将手中的汤碗直接摔碎。 汁水满地,零落四溅。 碎片滚落在她裙边,纵使她已躲得远远的,但一时不察——还是被飞溅的碎渣划伤小腿。 蓦然的疼痛让她心跳都漏了一拍,忍着痛意将满地狼藉打扫干净,看向谢陵。 却没想到,他眸光冷得像深冬凝结的寒冰,连一丝情意都看不见: “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 从那个时候开始,昭昭才知道原来此昭昭非彼朝朝…… “尹华朝?” 谢陵感觉自己脑子昏昏沉沉的。 不知道她为何总是提及她,明明他与华朝之间,只有恩情牵连,再无旁骛。 他想说些什么,但感觉此时的自己浑身发烫,连说话力气都没有了。 在喉结剧烈滚动,苍白的唇翕动无数次之后,才勉强挤出一句话: “何必再提及她……” “何必?” 昭昭抬眸望着他,语气淡漠: “这就心疼了吗,容不得人说半点?也是,她是你心中的白月光,是你的救命恩人,而我——只是你踩在脚底的烂泥罢了。” “您日日踩着我,可还满意?” 她心中有怨有气……但唯独就是没有捻酸妒忌。 她只是想不通,谢陵明明有喜欢的人,为何还要夜夜将她囚在小榻上…… 她明明能为小将军守身如玉的。 虽然小将军说过,他不是纠结这些繁文缛节的人,可是——谁又不想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给最爱的人呢? 唉。 良久,风影暗自叹了口气。 大人,您这样肯定会后悔的…… 究竟是谁献的策? 这么见不得她好吗! 所以,谢陵——这次你透过我,究竟喊的是昭昭,还是朝朝。 昭昭忽然想笑,世人谁不知,谢陵跟尹华朝是天作之合,更是意难平。 两人一个权臣一个公主。 若不是帝王怕谢陵权势盖住,若不是外邦来犯适龄联姻的公主仅她一人……恐怕早就在一起了吧? 后腰处的疼痛让她清醒,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似潮水涌来—— 她想起那年的隆冬冬猎,华朝公主的驾鸾出发没多久,结果就被大雪困在了山林。 而谢陵在得知消息后,便不顾世人风言风语,更不顾她这个首辅夫人的感受,连夜率亲卫找到她,亲自护送其至安全地方……而她呢? 她不过是他的泄欲工具罢了。 第43章 西街 昭昭正跟着周敬玄相谈甚欢,在她还是丞相府嫡小姐的时候,就与他玩得最好。 他温柔沉稳,细心体贴,每次都能给予她最大的情绪价值。 这次找铺子签地契的事儿,他毫无怨言地帮了她许多忙……正准备好好感谢他,兀然间听到了有人喊她。 昭昭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唇边扬着笑下意识地寻找声源看去,立马顿住,笑意也停。 周敬玄本来正看着她盈盈的小脸说话,注意到她突然噤了声。 视线也随着她看过去—— 谢陵。 真巧,是他认识的。 只不过,谢陵是七皇子一派,而他是三皇子一派的。 算起来,他们是政敌。 昭昭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蓦然想起他俩好像是死对头。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谢陵吃瘪,她乐见其成。 华琅茶阁。 店家引着二人进入雅间,里面环境清幽,是个适合谈事的好地方。 “夫人,他稍后便到。” 张嬷嬷看向坐在窗边静静等人的昭昭,心中欣慰。 她原本还在为夫人出府后的生活担忧,但没想到夫人竟早就想好了,打算购置些地契。即便马上要离开谢公府,往后的日子也能有个营生。 “不过,夫人……你为何选择留在京城?”张嬷嬷有些不解。 昭昭顿了顿,开口道: “我选择留在这里,一是因为这里是我的家,尽管家族已然没落。二是我坚信父亲还活着。” 父亲是唯一对她好的人。 当年她甘愿进入谢公府赎罪,就是因为她不想让父亲犯难。 所以,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要等他回来。她若是去往别地,怕他找不到自己。待找到父亲,她自会离开这里。 现在的她,就只想好好活着,等父亲回来,等……她的小将军。 至于谢陵—— 他身居要职,每天忙得很,届时定顾不上与她一个寡妇作纠缠? 昭昭深吸一口气,垂眸看着倒映在茶水中的自己: 与平日那个漠然乖顺的模样,判若两人。此刻的她,秀眉微扬,眸光中满是坚定。 见昭昭心有安排,张嬷嬷便不再多说什么,她尊重她的一切决定。 “夫人!他来了!” 张嬷嬷眼神利索,看见来人立马欣喜道:“拜见世子!” 昭昭抬眼便看见站在不远处,身姿颀秀的男人。 骁王长子,周敬玄。 两人就像多年不见的老友,默契地相视一笑。 周敬玄也看向她俏丽娇绝的小脸。他温润的脸上瞬间染着笑意: “阿昭,好久不见。” 朝着昭昭讥笑道: “这事我知内情,我曾在将军府做过一段时间的小厮,这女人可是个煞星,克了全家现在又克夫,不被夫家休了才怪呢!” “原来如此!” 众人口中的嘲讽声愈甚。 张嬷嬷挣脱束缚后稳住身子看了他们一眼,拉着昭昭不愿与他们多做纠缠。 “想走?呵,你们今天走不了了!” 下瞬,二人的面前便围上来几个不怀好意的男子,将路死死的堵着。 昭昭瞬间明白,这是一个局。 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个男人,虽然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是谢陵的人。所以,这圈套是他设下的吗? “你这不知廉耻的女人,沈锦年沈小将军对你多好啊!” 那小厮走了过来,脸上看起来全是为沈小将军在抱不平。但其实…… 而一旁的昭昭自从这个名字出来,便彻底愣住了。 锦年……沈锦年。 昭昭都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是啊,她的夫君死了。 沈锦年…… 青梅竹马,少年将军。 想起来,昭昭与沈锦年青梅竹马,二人本是天作之合。 然而朝堂诡谲,瞬息多变,父亲被谢陵陷害后,抄家流放,后又被人买凶刺杀,生死不明。 唯有昭昭被沈锦年用一纸婚约留了下来。结果却…… 仅一日,沈锦年身死,她被迫嫁给了谢陵,遭世人唾骂。 是啊,如今的自己再也不是那个被娇养着的千金小姐了,家破人亡,夫死婆弃,寡妇二嫁,她什么都没有了…… “还想走?” 那小厮见她浑浑噩噩,孤苦无依,终于不由得暴露面目,起了坏心思。 “不如你跟了我吧,做个小妾,日后为我洗衣做饭,生个儿子……毕竟,我也不嫌你是寡妇,你夫君没能让你尝到的妙哉滋味,倒不如我来替他?” 他像看货物一般肆意打量着昭昭。 那小厮暗暗思忖着: 虽然这女人邪性,视为不详,但好歹也是个名门千金,又嫁与将军做妇,想来也是细皮嫩肉,冰肌玉骨。 再说了,他此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拿了人家的钱财,自然是要办好事情,将这个女人羞辱到极致。 至于克夫……呵,待他玩腻了,扔了就好了。还真以为他会娶她做妾呢? “怎么样,小娘子,你考虑得如何了?”小厮笑容越发猥琐。 “滚!” 一旁想张嬷嬷嫌恶地看着他,藏在袖中的匕首被她死死攥住。 她想,如果他胆敢在上前一步靠近夫人,她就跟他拼了! 那小厮推开她,“滚滚滚,你个老东西离远点,我跟小娘子说话呢,又没跟你说话!” 随后又转向昭昭道: “小娘子可是害羞了?哎呀,害羞什么?不过要我说,你如今声名狼藉,除了我大发慈悲收了你,谁人还敢娶你?” 见她反抗,那小厮也不装了,他冷哼一声,旋即道,“呵,难不成还妄想着有人来救你!” 昭昭沉默。 是啊,如今的自己,万人嫌弃,避之不及。父亲曾经的旧友要么被牵连无一音讯,要么躲起来明哲保身,她还能奢望谁来救自己呢? 谁又能救自己于水火呢? …… “小娘子,你就从了我吧!” 眼见那小厮跛着脚靠近昭昭。她瞳孔猛地一缩。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响起一道凌厉的破空声。紧接着,那小厮那双恶心的手,还未碰到昭昭的衣袖。 下一瞬,他便被一只凌空而来的箭,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 第44章 笑漪 “啊——” 鲜血直流。 “谁踏马这么不长眼啊!” 小厮忍着痛正要骂人,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出现,朝这边疾驰而来。 这小厮曾在很多世家做过活计,侍奉过许多权贵,所以他认得这马车。 “这、这是……莫世子的马车?” 他惊疑不定。 下一秒,马车停住。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撩起帘子,紧接着,露出一张惊温润如玉的脸! 小厮倒吸一口凉气,原本还在喧闹的人群也立马噤声。 莫裴锋…… 昭昭看向来人,她怎么都没想到,救自己的人竟然会是他。 “莫世子怎么会到这里来?” “难道也是来看笑话的?” 众人议论纷纷。 “……” 昭昭心底苦笑。 如果说,遭遇了这么多变故,她此刻最不想碰到的人,就是他了。 在昭昭的印象里,他容貌上乘,气质冷清,虽与她说话客客气气的,却总是冷漠疏离。 像是很讨厌她似的,从来不拿正眼瞧过她。 并非她乱言诬陷。 昭昭记得每次她一出现,他就恨不得立即退避三舍。 明明上一秒还在与父亲交谈,下一秒就垂眸不语,闭口不言! 她友好地打招呼,他只点头,从来不与自己对视。 娘亲说过,尊重别人的表现,就是要看着他的眼睛,释放善意平等的信号。 莫裴锋这样,不就是不尊重她么。 昭昭觉得莫名其妙。自己长得也不丑,为何待她如洪水猛兽? 昭昭反思自己是不是得罪过他?可是她连他姓是名谁都不知道…… 不管了,她也讨厌他算了。 过往云烟,如迷雾般,缭绕在昭昭心间,困惑。 正如此刻,她看向他。 不明白。 他明明也讨厌自己。 可如今这样的人,却在危机时刻救了了她。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昭昭又回想起以前,父亲与莫王爷交好,自己又是莫事锋的老师。 从那以后,莫裴锋便经常呆在丞相府研习功课,而自己看他一个人总是默默看书,也不按时吃饭,怕他看久了累眼,便好心邀请他去踏青游玩。 “喂,今日天气不错,你要一起去赏花游玩吗?” 莫裴锋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心细的昭昭还是看到了他眼里飞快闪过的一丝欣喜。 她原以为他会顺利答应,自己也能趁此机会跟他缓和关系。 结果他又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沈锦年去吗?” 昭昭愣住,虽不知他为什么会提起沈锦年,但还是点头,实话实说,“自然去。” 那人立马就黑了脸,摇头说不去了,没再理她了。 昭昭气结。 这人莫不是与锦年哥哥有过摩擦?或是嫉妒锦年哥哥的才华? 要不然怎么会这般在意他去不去?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许多次,一次两次是意外,但是多了,昭昭也烦了。 她可不想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招呼过他了。 张嬷嬷早被吓得脸色煞白。 以往这种事,都是瞒着大人趁他不在暗中进行的。可谁也没想到,今日他竟会去而复返! “首辅大人,夫人她……” 张嬷嬷强忍着恐惧,想要解释什么,下瞬却被谢陵打断: “出去。” 男人虽病初愈,嗓音还有些沙哑,但天生就带着一股矜贵,气场压人。 张嬷嬷心一凉。此刻被他冰冷的眸子盯着,竟吓得说不出话来。 只得遵命退去。 顷刻间,屋内便只余下二人。 “……” 气氛陷入死寂,唯有一股苦涩的汤药味飘荡在空气中。 “本阁问你,你在喝什么?” 昭昭抬眸,正对上谢陵那双凌厉的眼眸。他只有发怒时,才会自称“本阁”。 可是他在生什么气? 她想起三年前的新婚夜。那晚的谢陵就像个疯子一样,粗暴又贪婪。不仅夺走了她最珍贵的东西,还折磨了她整夜整宿…… 他不爱她。 自当不必珍惜她的身子,也不必在乎她的感受,肆意折辱。 昭昭看着压抑着怒火的谢陵,无声笑了。所以这样的他,也会在意她生不生他的孩子吗? “昭昭不想要孩子吗?” 谢陵紧紧锁定她,像盯着猎物。“还是说,只是不想要跟我的?” 昭昭眼睫颤了颤,看来,他已经猜到那是什么药了。 也是,谢陵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心思秉性非常人能及,这点事情,又岂能瞒住他? 不过,他要是知道她瞒他的事情,还有更多匪夷所思的呢? 他会不会疯啊—— 啊—— “大人!” 风影急切的声音响起,他从外面匆匆赶来,“宫中急召,皇上让您过去。” 谢陵微愣,深深看了昭昭一眼,“在这儿乖乖等我。” 旋即转身离开。昭昭见状眸光微动,她唤来张嬷嬷: “嬷嬷,我说的那件大事,现在可以开始做了!” 深冬渐过,春到骊朝雪尽。 整个谢公府都氤氲在忽冷又暖的氛围里。唯有偏院处,那片灰白干枯的柏林,枝头点绿,焕发新机。 张嬷嬷端着铜盆进来,“夫人您今日气色极佳,可是有什么喜事?” 下瞬,正对着铜镜贴花钿的昭昭倏尔转过身来。张嬷嬷眸中闪过惊艳,心中不由地叹道: 夫人平日里虽不爱施粉黛,又纤瘦病白。但今日这么一装扮,唇瓣辍红,杏眸含春,鼻琼玉耳,当真是好颜色! 昭昭回着她的问题,“喜事?嗯,确实有一件,谢陵签了和离书……” “什么!” 张嬷嬷惊讶的打断她,不可置信道,“夫人,您说的可是真的?” 见昭昭点头,张嬷嬷也替她高兴起来。“太好了夫人,您恢复了自由身,也马上就要出府了!您今日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去给您做。” “嗯,倒是有。” 像是想到什么,昭昭眼波瞬时柔软,唇角也难得轻牵一丝笑漪。 张嬷嬷自然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她放下手中的铜盆,也被昭昭的笑意感染。 昭昭看向镜中的自己,指尖抚过粉腮,语气微扬道:“嬷嬷,陪我去西街买包桃花酥,可好?” “桃花酥?” 第45章 找人 昭昭自从嫁给谢陵,就知道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叫“祝苑”的阿婆。 她于谢府有大恩,谢家人最信奉知恩图报。 谢陵此番寻找,就是为了报答恩情,替她养老送终。 他或许没想到,千辛万苦寻找的人,竟然被昭昭先找到了,还就在眼前。 “咳咳,是啊,我这把老骨头,叫你一声昭昭不过分吧?” 昭昭摆摆手,“不过分不过分!要是谢陵……咳,夫君他知道您在这里,肯定会很高兴的!” 说着便要去告诉他。张嬷嬷拉住她,“夫人放心,我刚刚已经去通知大人了,他正在来的路上。” 没过多久,屋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恩人在里面?” 屋外,谢陵一听到这消息,便赶了回来。 自从父亲母亲去世,府里颓废过一段时间。能留给他的念想,只有那段死寂沉沉的记忆。 苑婆婆是看着他长大的人,还是一直跟在父母身边最久的老人,她对于谢家的意义,自然是不同的。 “少爷,真的是您!” 苑婆婆一看见谢陵就激动不已,心道这真是上天赐给她的福报,让她在有生之年还能再看到少爷。 两人一直谈论了许久,甚至持续到快后半夜了,最终还是昭昭心疼苑婆婆的身体吃不消,让她赶紧回房间休息才算结束。 谢陵不放心别人,担心阿婆年龄大了,走路会摔着碰着,于是便让昭昭带着她一同乘坐自己的轿子。 而坐在轿子中的昭昭,周身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 一阵凉风吹过,掀起了轿辇的幕帘,透过车窗,昭昭在不远处的竹林看到了一个人。 是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此时正满眼悲伤地望着东南边的方向,噙满泪水。 手指搅着细帕,脚步犹豫不前,像是想见谁,却又不敢。 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昭昭能感觉到,她在哭。 正当她疑惑不解时,那竹林里的女人却转过身来了。 竟然是…… 云瑶? 云瑶似乎也是很惊诧会在这里被人看见她,便匆忙的走开了。 “奇怪,我怎么好像看到云瑶姑娘的身影了?” 昭昭疑惑道。然而还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人,丝毫没注意到方才云瑶看见她时,眼神里闪过的那抹稍纵即逝的嫉妒。 与恨。 —— 第二天一大早,昭昭就被一阵叮铃哐当的搬东西声音给吵醒了。 她打开门,正巧见到了张嬷嬷。 “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张嬷嬷见她起来了,便道:“回夫人,这些都是谢大人吩咐我们做的。您瞧,这些布匹,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还有这些花花草草、瓷窑摆件……都是给您的!” “为什么?” 昭昭疑惑道。 “谢大人说您找回苑婆婆有功,特意奖赏给您的!” 原来是这样。 现在谢家找回了苑婆婆,而在翌日后,宫宴开始了。 这次谢陵竟破天荒的要带她去。片刻后,昭昭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 一张脸俏丽非常,狐狸睫毛卷而翘,琼鼻粉腮。眼睛干净而又透彻。 唇瓣潋滟水光,旖旎娇嫩得让人欲罢不能,却又不敢轻易触碰。 没过一会儿,谢公府外面传来了一阵阵马蹄声。 昭昭知道,他们开始准备出发了。 —— 紫华宫。 宴会尚未开始,宫女太监们已经忙忙碌碌的,开始有序的布置着宴席需要准备的一切事宜。 正堂位置摆放了两张,金丝楠木椅,上面铺上了,绣有龙凤呈祥图案的锦缎蒲团,方便人坐着舒适些。 整场宴会共设有一百零八席。邀请的都是一些名门望族,达官贵人。 每张桌几上都摆放着玉盘银盏,熠熠生辉。葡萄美酒,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来客众多,有些高下早朝,身上还穿着朝服就来了。 也有不少富家公子,为了借此机会拉拢人脉,物色贵女,便腰佩玉带,头戴翎毛,把自己打扮得像只花枝招展的大公鸡,打着鸣就来了。 操持此次宴会的太子李肃和太子妃姜氏,则是穿着雍容华贵的礼服,面带微笑,面对宾客皆是礼节性的拱手致意。 一旁的舞姬乐技早已侯在宴席中间,只待开场。 昭昭起先还觉得有些无聊,待她看到太子面色喜悦地将谢陵迎入上宾,她才立马警惕起来。太子的笑容里藏着不为人知的深意。 在昭昭看来,那是一种志在必得的骄傲,是对权力渴望的流露。 昭昭心中不禁暗自惊叹:如此盛大的宫宴,太子夫妇丝毫不加掩饰地拉拢势力。这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当皇上是死的? 她打量着四周,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这场宫宴看似歌舞升平,实则暗潮汹涌。 太子夫妇甚至毫不避讳地展现着他们对各大势力的拉拢与示好。 想到皇上,昭昭不禁轻轻摇头。 那位曾经威震四方、英明神武的皇帝,如今却如同风中残烛,年岁已高,似乎随时都可能驾鹤西去。 皇权的交接,本应是自然而然之事。 李肃虽早已被封为太子,但这些年里,皇帝显然对邕王李景更加看重。 如此一来,朝堂内外复杂多变的局势,都让这场权力的更迭充满了变数。 所以,这皇位,指不定是谁的呢。倘若太子不早早招兵买马,逼宫直上,日后这皇位,有极大的可能性会是邕王的。 没想到,谢陵竟然被太子盯上,准备拉拢了。 谢陵身为首辅,这对于太子而言,确实是最佳的辅助。 不过她今日来,还有件大事要做。父亲被谢陵陷害,有人说可以给她提供证据,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找那人。 那人说他有重要的证据需要交给她。 虽然不知道他说的真假。 但是她也得去。 她用眼神四处看了看,确认没有人了,才开始疾步朝一幽径处走去。细看下来,那里竟藏匿着一个院子。它原本是供人休憩的。 院内很是安静,四周都是清流掩护。有小径四通八达通向外面,但不仔细看,不易发现。 第46章 往事 西街上。 细微的春雨夹带着雪花,渐渐淋漓,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都往家赶。 唯独有一佝偻老妪,穿着满是补丁的破衫,不撑伞独自在街上颤颤巍巍地走着。 路过的行人面露鄙夷,心想八成是哪里来的老乞丐,快走快走,莫要脏了他们的衣衫。 “唉,夫人,你看这些人可真没有同情心。”张嬷嬷道。 她这么一个老妪,在大街上淋雨,竟然都没人给她递一把伞或让她进屋檐下避雨? 昭昭望向那苍老的背影,眉头紧蹙,“嬷嬷,她就是你说的那个救了祖母的人?” “没错,这名老妪年龄八十,别人都叫她苑婆婆,年轻的时候便是谢府的婢女一直到老。” 张嬷嬷道,“谢大人原本也并非出身贫寒,只是后来谢府没落,全家除了谢大人和老太太都死了,苑婆婆也为了救老太太也不知所踪……” 张嬷嬷叹息,可以说,苑婆婆的一辈子都奉献在谢府里了。 只是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苑婆婆跟着谢府的人一起去汴洲采买,没想到竟碰到烧杀抢掠的劫匪。 那伙劫匪杀人不眨眼,不仅抢夺了财务,还将谢府一行人烧杀殆尽。 幸好苑婆婆年轻时父亲是养马的,学会了一点马术。 于是便拼尽全力带着身受重伤的老太太,趁乱抢了马逃走。 只是没想到,很快就被那劫匪发现了。苑婆婆带着老太太没法脱身,只好将她藏在一个农家土缸里。 然后自己骑着马吸引那伙劫匪的视线,将他们引到别处。 “唉,老太太本就刚逃过灾难,现在又出现这种……” 幸运的是老太太被赶来的谢陵找到了,并救了回去。 只是没找到苑婆婆。 后来经过老太太描述,才知道是苑婆婆救了她。从那以后,谢陵就广布赏帖,寻找苑婆婆。 “这么说来,她是谢陵一家的救命恩人?那我待会儿要怎么做?” “夫人,您要想有拿捏谢大人的筹码,就必须利用好苑婆婆这个契机。” 张嬷嬷神色严肃,“等会儿会有一马车突然惊扰失控,苑婆婆很有可能会在死于马踏之下,关键时刻您上前营救。” 昭昭:“嬷嬷,你为何会知道?” 张嬷嬷眼皮一跳,“夫人,您还记得骁王世子吗?” “是他?” “对,其实,这一切都是骁王世子安排好的,您要是想完成赌约,想救出昭父,只管做便是了……” 这边正说着,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痛苦嘶鸣的马叫声。 不出意外,张嬷嬷所说的一切就要出现了! “阿婆,小心!” 眼看那匹失控的马离一行动不便的老妪越来越近,甚至那千斤重的马蹄就要狠狠踩在她头上了,昭昭心下一惊,连忙跑过去将她往内一拉,有惊无险地将那老妪救下。 “阿婆,您没事吧?” 此刻的苑婆婆仍惊魂未定,心中坠坠,直到听见一道好听的女声她才回过神来。 “啊……我,我没事,多谢姑娘!” 苑婆婆仔细打量起眼前人来,救她的人是个很好看的姑娘。那双清墨般的眼睛犹如萃满了星空。 昭昭见阿婆一直打量着自己,敛下心思,想了想便道:“阿婆,现在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您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要是不嫌弃,不如跟我回府换个衣裳吧,我看您衣衫都湿透了。” 片刻之后,几人回到了谢公府。 昭昭刚带着苑婆婆进门,就被一道冷朝的声音拦下。 “站住!” “夫人也真是的,出去了一趟,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我谢公府可不需要腌臢物!” 说这话的人,正是云瑶。她眉毛一横,看起来就像是要动手赶人,“你这老不死,浑身脏死了,还不快走……” “云瑶姑娘!” 张嬷嬷突然唤了一声,制止了云瑶的动作。 “云瑶姑娘别这样,这老人家的衣服都湿了,换身衣服就走。” “你……哼!罢了,等这她换完了就赶紧走,我可不想再看见她!” 云瑶似是想起来什么,冷哼一声,甩甩袖子走了。 她什么时候转性了? 正当张嬷嬷想得出神之际,身体已经跟着昭昭二人来到了偏院。 “阿婆,我就住在这里,你快进去换衣裳便可,小心冻着。” “唉好!” 苑婆婆很喜欢这个姑娘,觉得她不仅人善还貌美。 瞧瞧这巴掌大小的脸,莹白透粉,五官精致。纤纤玉手正扶着一身干净衣袍,周围摇曳的烛火,将她映衬得像一个出尘的仙子。 “阿婆,快进去呀。” 昭昭声音娇柔,唤得苑婆婆心尖直打颤儿。 “诶,咳咳……” 苑婆婆疾走两步过去,接住她递来的衣裳,但因为走太快没忍住就咳嗽了起来。 见阿婆咳嗽,昭昭急忙过来搀扶,脸上都写满了担忧。 “阿婆,没事吧?身子这么虚弱,肯定是因为淋了雨感染了风寒!” 说罢,她抬头望了一眼窗外,“我看天色不早了,您今晚不如就在这里歇息吧,我去跟谢大人说说。” 苑婆婆顺了口气。 “这……不好吧?会不会跟你们添麻烦?我一个老太婆也活不久了,只怕是日后死了,再脏了你这屋子。” 旁边的张嬷嬷一听,“老人家您这是哪里的话,您好生歇着就行。” “那…就多叨扰了。” 昭昭见她答应下来,松了口气。“那阿婆,您先歇着,我让人给您热一碗姜汤来驱驱寒。” 片刻后,张嬷嬷端来姜汤递给苑婆婆。 等她喝完,她眼睛扫视了一下桌面,看见苑婆婆把姜汤喝了个精光,这才放心下来。 而苑婆婆此时已经缓过身子来,慈爱地用布满皱纹的皴手,拉起来昭昭的手。 对她说话的语气,也不由得夹杂了老辈对小辈的那种怜爱。 “刚刚听别人唤您夫人?实不相瞒,我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找到小少爷。” “唉,说起来,老太婆我,从年轻起就开始在谢府从事了……” 听到苑婆婆这么说,旁边的张嬷嬷很惊讶。 第47章 为何一直看我 昭昭小心翼翼地打开院中的房门,却在见到屋内那人,心中一惊。 “是你?” 没人在意这边的情况,那边宴会已然开始。 “宴席开始——” 随着太子李肃身旁的管家一声落下,宫宴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首先打头阵的便是由十二人组成的长安舞姬演绎出来的《伶灵乐曲》。 十二个女子皆是万里挑一的美人。 身姿曼妙,舞技出众。 尤其是正中间领舞的那一女子。生的那叫一个“绝”字! 当凄美的乐声响起,她的水袖猛然甩开,那清雅般的脸庞展现在众人眼前,一瞬惊艳。 此时昭昭回来了,只是在与那人交谈之后心情多了几分复杂。 她不经意间瞥向席间,瞳孔猛然睁大,那是…… 昭静怡?! 许久之后,昭昭心中翻涌的情绪,渐渐归于平静。 此时夕阳渐落,华灯初上,余晖柔和而温暖,仿佛为整个宴会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随着乐声渐渐攀升至激昂的顶峰,昭静怡轻启莲步,先是踏着碎步往后退了几步。 随即飞快地旋转起来,欲红色的飘袖随身起舞。很轻盈,像是春燕展翼,更像蝴蝶飞舞。 谢陵只淡淡看了一瞬,便收回目光。反而看向怔愣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昭昭。 此时的昭昭,被席间那红色的衣袖映照着,反是衬得她这张脸,热烈而诱人。 那红将她的肌肤衬得愈发白皙,平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谢首辅……你为何一直看着我?” 昭昭察觉到了谢陵的目光,问道。 谢陵立即敛回心神,“没什么。” 昭昭觉得他莫名其妙,旋即又将目光投向席间。只见她那个妹妹随着旋转的速度越转越快,仿佛脱离了束缚,身体逐渐升起,就像一朵盛开的莲花。 尤其是在空中定格的那一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衬得她如同仙女…… 终于,随着最后一个曲调的落下,昭静怡缓缓停下。 一舞结束,掌声四起。 就连坐在高台上的太子李肃都在感叹,京城中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女人? 他原本想将女人收入囊中,但看见旁边太子妃盛满警告的眼神,太子只得面上作罢。 暗地里却朝一旁站着的管家使眼色,让他找机会将那舞姬送入他房里。 不管用什么手段! 昭静怡自然是没注意到太子这边的小插曲,因为此时的她,正专注地看向谢陵那边。 她为了谢陵,可以下了血本。好不容易得来这个展露的机会,此次宴会之后,她必定名声鹊起,舞动京城。 到时候,谢陵定会对她青睐有加。就算他不动心,也肯定吸引不少其他富家子弟。 总归,这一趟她不亏。 果不其然,当昭静怡溜出舞姬队时,身后传来了一阵悉悉娑娑的脚步声。 她心中一喜,这么快就有人来了! 正当她要转身看看是谁之际,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昭静怡痛得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屋子。 屋子里面的陈设都十分华贵:芙蓉纹路床,檀色金丝帘,一排排的瓷器陶件摆放讲究。 “有人吗……有人在吗?” 昭静怡虽然害怕,但还是一遍遍地在屋里试图呼唤出人来,但没有任何回应。 过了一会儿,她试图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脑袋沉沉的。 想到之前被神秘人用什么东西打晕了她,她却记不起来那人的脸。 “奇怪,我刚来宫中,也没有竖什么敌啊。” 昭静怡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虽然不知道这是谁的房间,刚刚又是谁打晕了她,但是看起来,此地不宜久留。 她刚走到门口,却发现四肢无力,一股浓郁又奇怪的香朝她袭来,直达她的鼻腔、头腔、盆腔。 昭静怡只感觉自己的体温在飞速上升,整个体内涌动着一种危机感。 不行,她不能呆在这里了,她得赶紧走。 “快快快,那舞姬跑了!” 昭静怡还没走多远,就被人发现了。她听见一些人正急速朝她这个方向奔来。 这要是被抓住,结果可想而知? 昭静怡咬咬牙,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快!我看见那女人了!她中了药快不行了!快抓回去别被人发现!” 那群人都是十足十的壮汉,而自己只是一个女子,还中了药,根本跑不过他们! 该怎么办?昭静怡心急如焚! 无奈之下,她逃到了一处假山之后。 那伙人就在附近徘徊,眼看着就要找到她躲身的地方了! 昭静怡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她快被那群人发现之际,昭静怡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唔……” 昭静怡左扭右扭试图挣脱出那人的怀抱,可男女之间的力量太过于悬殊,让她的挣扎显得很无力。 她的每一次扭动,不仅没有如愿以偿地摆脱束缚,反而更加难以挣脱。 就在她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思考着是否要以咬舌自尽的惨烈方式来维护自己的清白时,身后那人忍不住开了口: “若是不想被发现,就不要乱动。” 身后人的声音粗噶,听起来年纪有些大,说话的时候尾音下沉。 “你,是谁?” 虽然那人在她的身后,看不清脸。但他的衣料摸起来可都是从织锦司出来的最上等的绸缎,千金难求。 昭静怡想了想。 在这京城能于今日来参加太子宴席的人,非富即贵,这个人,身份肯定不简单。 只是她不知道他不仅没把自己交给那些人,还为自己打掩护是什么意思?或者出于什么目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所以她很想知道眼前的男人是什么身份。 正欲开口,她的脖颈间一痛,又晕了过去。 而此时的昭昭,跟着昭静怡出来,本来是想探明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结果没想到,跟着跟着人就不见了。 正当她沉思间,身后突然有道人影,将她拉到了假山里。 第48章 唯有他 “谢陵?怎么是你。” 假山里面的空间很小,狭窄得让两人不得不紧紧贴着。 氛围顿时又闷又热。 最重要的是,前些天听父亲说,将军府怪事频出,死了好几个花楼姑娘。 昭昭偷偷去看过,那些人都是她在花楼的姐妹。 可如今不知得罪了将军府,纷纷惨死,还要毁尸灭迹! 沈将军是皇上眼中的红人,如今,能与他有所牵制抗衡的,唯有谢陵! 看来,她想要获得真相,只有嫁给谢陵,成为首辅夫人,利用好这个身份才行了…… 昭昭虽心有愧疚,但谢陵对她也无情无爱。 那她就扮演好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角色,事事听话。 与他相敬如宾。 自然,日后他想要纳妾什么的,她也不会干涉。 昭昭小脸惨白。 她浑身发抖,泪眼婆娑,心中却很执拗。 “婆婆,锦年哥哥他一向谨慎多智,不可能死的……” 在她心中,沈锦年永远是最厉害最耀眼的存在。 他好像无所不能。 不仅是父亲最看重的学生,还能文能武,沉稳持重,体贴细心,总是能为她处理好一切。 …… 昭昭思绪回归,心中暗忖: 所以,他娶她,是为了将她娶来,然后看她笑话,好肆意羞辱? 昭昭摇摇头,立马在心中唾弃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她想,讨厌的人也好,不熟悉的人也罢,哪怕是带着目的,利用自己,但只要此刻能救了自己,能让自己有了替父亲翻案的机会,那她必定遵守承诺,谨记誓言。 再者说,如今的她,嫁与谁不是嫁? 并非她妄自菲薄,而是,实在是像他这样的人,明明能娶更好的,却偏偏…… 昭昭越发觉得自己看不透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难道,不怕我克死你吗?” 男人垂眸看她,眼睫如鸦羽,根根分明。 此刻听了她的话,似是觉得好笑,睫毛微微颤动,“你一个女人,轻易就能克死我,那我的命岂不是太脆弱。” 昭昭沉默不语。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先前觉得他待人冷漠,骄傲自满,可如今……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见她不说话,谢陵坐在她身边。 “累不累?” 温热清冷的气息扑过来,昭昭思绪归拢,心里更为慌乱。 往旁边躲了躲。 累不累?她倒是没什么感觉。 毕竟这婚仪简单,省去许多步骤。没有父母高堂坐,也没有请媒拜帖聘。 “我不累。”昭昭轻轻摇头,“你累了?” 谢陵大方承认,“嗯,睡觉?” 今日确实有些疲惫,从三日前请旨到现在,他未睡一觉。 紧崩了许久的弦,在看到她终于扬着明媚的小脸,安然无恙地坐在他床上的这一刻。 彻底断了…… 睡、睡觉! 昭昭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 她虽未经情事,但也知道,夫妻间那些所谓的“睡觉”是什么,该做的事情又是什么。 娘亲还未去世前,就经常以“睡觉”为由,打发自己出去玩,然后跟爹爹在房间里待许久都不曾出来。 她原先还觉得他们比自己还贪睡,可长大了,才知道“睡觉”还有另一层含义。 就比如现在…… 如果他真的想要……昭昭想了想,如今身处困境,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矫情拒绝的理由。 而且男人已经褪去衣裳,闭眸侧身躺在床上。 昭昭在心中酝酿了下,便也卸去一切,吹灭蜡烛,然后壮着胆子去搂他的腰。 然后摸索着、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去碰他的薄唇。 男人微愣,却也没有阻止。 屋内温度逐渐攀升,直到昭昭漂亮的眸子氤氲出一片水雾。 尝到她苦涩的泪水,谢陵停下,声音不自觉柔了,“怎么了?” “我……” 昭昭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只是觉得很不真实。 自己在一瞬间经历了那么多变故,此刻却能得来片刻的放松,能得来为父亲翻案的机会,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她明明应该感到开心的,可是她又觉得压抑了许久,让她此刻竟有些委屈,难受,迷茫,难过。 情绪总是莫名,她唾骂自己真是矫情。 如今的她不再是菟丝花,她要为了父亲、为了锦年哥哥好好活着。 “没什么,就是有些呼吸不上来。” 昭昭忍着情绪,想编个理由,“是因为我没力气了……” 她原本主动试探,却没想到他反客为主,不知何时,早被他吻得身子发软。 她恨自己这些不合时宜、难以启齿又控制不住的反应。 她明明,喜欢的是锦年哥哥,如今却…… 谢陵看着她,察觉到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以前自己对女色并不热衷,可当她吻上来的那一刻,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情不自禁”,什么叫“软香温玉”。 “时候不早了,不如早些……歇息?” 他原本也只是想逗逗她,谁让这个女人总是唤那人一口一个“锦年哥哥”,却叫他“喂”。 他用了那么久,才终于站在了权利高位,让她再也忽视不了自己,知道了自己的名字——谢陵。 可没想到,方才自己竟会控制不住地与她缠绵这么久。 他明明累极,打算不折腾她的。 可是此刻……她好像很难过。 谢陵没有忽略她的泪水。 只是不知道,她的哭,是因为真的呼吸不畅,窒息难受? 还是因为……沈锦年。 他长得很好看,说话声音也温柔,可就是这样的人,却在见她第一面后,就替她赎了身,扬言要娶她。 他眨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深情地看着她: “在我看来,昭昭是世界上最乖最体贴的女人,我沈锦年这辈子非你不可。” 他对她这么好,她没有任何悬念地沦陷下去。 一切如梦一般进行着,直到拜堂这日,沈锦年却死了。 周围的看客皆冷眼旁观,出言嘲讽。 “克死了夫君,还被赶出了婆家?” “唔……呀呀呀……” 昭昭想要开口说话,可她根本发不出声音。 刺眼炙热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冷得发颤。 第49章 伤口 等昭昭头痛欲裂地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竟换了身衣裳—— 外袍、内衫、里衣、裹肚小衣…… 甚至可以说是从内到外,从头到脚,都被人给换了! 意识到这个不妙的情况。 昭昭拖着酸软的身子撑坐起来,努力回忆着是谁给她换的——谢陵吗? 不可能,她昨晚把他逼成那样。 而且他还撕碎了自己的衣裳,怎么可能好心给自己换? 昭昭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况且,一想到他真的给她换衣裳时,可能会触碰自己的身体—— 虽然已经跟他什么都做了,但她还是会觉得浑身发麻不适应…… 正巧这时陈嬷嬷进来了:“夫人,今天是个晴天呢!您快起来晒晒暖。” 想到明天自己就要出府了,确实是个好日子。 昭昭眉眼中也染上难得的笑意,下瞬像是想到什么,她问:“对了嬷嬷,我这身衣服是你换的吗?” 陈嬷嬷愣了一瞬。 刚想说什么,旋即想起清早谢大人交代给自己的话,颤了颤。很快恢复正常道: “是啊夫人,就是我给您换的!” “那我就放心了。” 昭昭眉眼间舒展开来。 不等她松口气,从袖中摸出红袋——这才惊觉,被谢陵那一搅和,那平安符竟被她遗落在宏广寺! 陈嬷嬷见昭昭突然惊慌的眼神,有些担心道:“夫人,您还好吗?” 昭昭被她的声音惊回神。 恍然间,才惊觉自己的掌心竟都是冷汗,后背也粘湿一片。 她顾不得说什么,起身下床。 陈嬷嬷见她要出去,赶忙拦住她,忧虑更甚:“夫人,您要去哪儿?” 昭昭头痛欲裂,手腕间的疤痕隐隐作痛,她沉住呼吸开口: “嬷嬷,那平安符落在寺庙了,我得过去找找。” 上面还写着小将军的生辰八字。 谢陵身为他的义弟,若是捡到了平安符,肯定能猜到这是她祈来的! 况且,谢陵心思敏锐异于常人,到时候万一顺着这条线索,找宏广寺的住持求证——定会打探到自己三年前雨夜来此养伤的事情! “平安符?” 陈嬷嬷微微一愣,旋即蹙眉道:“夫人,那日我走的时候,还特意在寺里找了找,根本就没有啊!” 昭昭头皮一阵发紧。 嬷嬷的话无异于道惊雷炸在她耳边,彻底绝了她的后路。 她思绪混乱,止不住想,会不会是被风吹走了?可是那日风弱几无。 总不能……真的是被谢陵捡走了吧?毕竟,当时那平安符就落在他脚边。 一想到这个可能,昭昭嗓音发哑差点出不了声: “嬷嬷,谢陵去哪里了?” “大人?” 陈嬷嬷摇摇头道: “我也不知道,今早大人走的时候只说今晚回来得晚,他还有事要处理……” 陈嬷嬷越说,昭昭心中越惊。 —— 直到暮色降临,谢陵都没有出现。 他越是这样,昭昭就越慌乱。 理智告诉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现在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嘶。” 直到手上传来一阵刺痛,昭昭她停下手中的浣衣动作。 看了看自己的手,结痂的冻疮不知何时又开裂了,血星星点点地渗在地面上,她都没有发现。 叹了口气,她擦干净继续垂眸搓洗——许是知道她要离府了,今日的活计特别多,是往日的三倍。 她猜测这肯定是谢陵的授意,故意不想让她在最后关头好过…… 夜色渐渐侬沉。 良久,昭昭动了动发滞的身体。 她活动了下冰凉的手腕,唯有疤痕处涂抹的药膏仍滑腻温热。 这是沈温聿给她的药膏。 可是为什么,对那道疤痕还是没什么作用…… 昭昭忍不住想,谢陵要是真的知道了雨夜救他的人就是她——那这道疤痕很可能会成为自己出府的最大阻力。 她不想这样。 甚至从来没有这么一刻,让她如此痛恨自己的这道疤痕过…… “唔。” 下瞬,昭昭张嘴朝着那道疤痕重重地咬了下去。似是觉得不够,她用力噬咬直至拉扯成死人白。 仿佛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断撕咬着…… 直至院内彻底漆黑,诡秘寂静。昭昭这才起身,摸黑走向屋内。 她并没有点燃香烛,仿佛只有在黑暗中,她的一切隐秘的情绪才会被暗藏深埋。 甚至无需光亮,她便能利落地打开妆奁,翻出一张压在首饰最底下的和离书——仿佛这套动作,已然重复了千万次被她烂熟于心。 现在,也就只有签着谢陵名字的和离书,能让她安心下来…… “啪嗒。” 身后蓦地传来一阵轻响,昭昭无意识地回头便与张惊绝俊玉的脸对上。 是谢陵。 他今夜似乎喝了酒。 看她的视线有些不对劲…… 但是他看了她好久,也没有说任何话,昭昭也沉默着。 她抱着侥幸心理——万一呢? 万一谢陵什么都不知道呢?万一平安符没被他捡走呢? 她若是先开口问,岂不是不打自招。所以—— 冷静。 她需要冷静。 昭昭逼迫着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哪怕她的胳膊已然在冰水的浸泡下,变得通红,她却像看不见似的,出屋一下下揉着脏衣。 冰水刺骨,她只感觉自己手腕的那道疤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 而此时的谢陵,看着她的视线在自己的身上也仅是扫了一圈便收了回去。 她垂眸继续浣洗衣物,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仿佛一切如常。 “昭昭。” 他叫了她一声。 “……” 没有回应。 见她竟然真的打算一直无视自己,谢陵的眸光蓦地阴沉。 她,凭什么冷淡自己? 他——最受不了她冷淡自己……这让他觉得,他真的要失去什么了。 意识到这个糟糕的想法—— 谢陵猛地回过神,他拽出昭昭泡得发白的手腕,本想借着拉扯的力道将她扯进怀里。 谁料到她因冻得太久身体发虚,脚下一滑没站稳。她的胳膊直接撞到木桶边沿,竖起的密麻尖锐的倒刺! 昭昭的疮口瞬间被扎破。嫣红的血珠滴落在白茫雪地—— 啪嗒、啪嗒。 第50章 我错了 谢陵眉头皱起,本想说什么,却被她眼里的冷淡刺痛。 他眼神中又不自觉地染上阴暗情绪,语气别扭烦躁道: “你的手……怎么冻成这样了?” 昭昭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此时她的指节疮口处,已然有血咕咕地渗出来,顺着指缝滴落在谢陵的锦袍上,瞬间脏红一片。 她薄唇轻启,与他拉开点距离: “抱歉,你的衣服又被我弄脏了,换下来教给我吧。放心,这活我熟,我定会给你洗干净的……” 这活我熟。 轻飘飘的四个字,却让谢陵没来由的呼吸一窒。 他四处扫了扫,这才发现她脚边还堆放着的如山衣物。他本想呵斥下人,怎么安排这么多的活? 却在对上昭昭那双清眸时,怎么也说不出话。 因为他倏然想起,撕开欺辱她这个口子的,就是他自己…… “谢首辅?” 昭昭喊了他一声。 她越发不确定,谢陵究竟有没有知道真相…… 谢陵定定地瞧她两秒。 忽伸出莹白指尖抬起她下颌。 昭昭不得不与他对视,抬眸间被迫看向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 明明三年前还是和煦的暖阳,此刻却冷如冰霜…… “谢首辅,还请放开我。” 她声线冷然。 呵,谢首辅? 他垂眸看向她,隐隐有些寒意。 三年了——她不是喊他“谢陵”,便是叫他官职。 这样冷硬的唇,唯独只有叫他那早死的兄长时,才会温软、亲昵。 一想到他,谢陵眼中原本蓄起的那点异样情愫,瞬间消散殆尽。 “你手上的伤都烂成这样了,还洗什么洗?” 带着上位者的气息,很骇人。 他直接将昭昭手中的木盆踢翻:“别洗了,走,跟我去上药……” “我不去。” 谢陵的语气充斥着威胁之意,昭昭抽回手,忍着指节上的疼痛解释道: “我还有衣服没洗完。” “……” 谢陵被她固执得没了脾气,嗤笑一声,倏地扯过她的手,将她一个踉跄带到自己身前。 昭昭一时不察,指节划过他的衣袖,竟又擦出一片血迹。 此刻,两人离得近了些,昭昭甚至能嗅到他华贵的锦袍间,还沾染着浓郁的酒香。 她明了,他又喝醉了。 算了……明日就要出府了,她跟个喝醉酒的疯子较什么劲? —— 最终还是回了房间。 昭昭缩在榻上。她在外头冻了太久了,手脚冰凉,有些僵硬。 这时,谢陵的声音蓦然自头顶响起:“我找大夫拿了些冻疮药,过来,我给你涂上。” 见昭昭躲开他递来伤药的手,谢陵脸色低沉得快滴出水来,“你就这么厌恶我吗?” 话落,他干脆捏住她的胳膊,剜了一点药膏,开始强行帮她涂抹。 “你以为我愿意给你涂药?我不过是怕你手烂了没法干活,我谢公府可不会养一个废人。” “……” 昭昭沉默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对她的态度丝毫未变——还是那般冷淡不带一丝感情,她心中隐隐有了希冀,难道说,谢陵并不知道一切? 他没有捡到她的平安符! 昭昭松了口气。 终于静静地闭上眼,唯有他的指腹在擦过她伤口时,微微颤抖。 谢陵神色莫辩: “你就这么怕我?” 昭昭垂眸不答,却在谢陵想要强硬地往上翻开她袖口继续上药时,浑身僵住。 而谢陵在摸到她手腕间,那道狰狞的疤痕时,动作凝滞。 “……” 昭昭沉默,谢陵也未语,只死死盯了她片刻,而后像是想到什么,发疯似的拉起她的胳膊,直接将袖子掀到顶! 呼呼。 客栈外的雪,越下越大了。 冰冷刺骨的寒意窜进屋内,侵袭在昭昭后背上,她被猛然惊醒。 意识到自己竟被谢陵牵着走—— 昭昭深吸口气,试图挣脱他的束缚: “放开我……” “昭昭。” 谢陵喊着她的名字。 可他越是这般,昭昭心中那股不适的感觉,便越是强烈越是浓烈。 第六感告诉自己,如今的谢陵很不对劲。阴抑,潮湿——像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可越是这种时刻越不能出乱子。 昭昭安慰自己,她已经跟他和离了,如今出府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何必再费多余的心思跟他作纠缠? 她抬头看向窗外,仿佛看到了小将军温润的眉眼,仿佛看到了小将军在等着揽她入怀的拥抱……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回谢公府!她都不会再回谢陵这个疯子的身边! “呵,谢首辅说我错了?那么敢问,我何错之有?” 昭昭在他无形中的威压中,很快稳住身形,眼神讥诮地回道: “我与你已经和离了,你现在这样——当众强抢良家妇女,才是大错吧?” “呵,强抢?” 不知她话里哪个词刺激到了谢陵,下瞬,他竟直接将她拦腰抱起,抗在肩头: “这样才叫强抢。” “谢陵你……” 身体蓦然腾空,昭昭惊呼出声:“快放开我!” 见她想要挣扎,谢陵漫不经心地在她臀部落下一掌:“乖一点。” “……” 感受到他大掌覆上来的那一刻,昭昭浑身僵硬,脑袋一片空白。 原本还没从失重感里缓过神来,结果被他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拍—— 她眼圈瞬间红了! “谢陵你个疯子……” 不是害羞,是难堪到极致的羞耻。 因为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过——尤其拍她的人,还是平日里以“克制端礼”自持的谢陵。 昭昭感觉自己的认知,瞬间遭受巨大冲击,连带着手软脚软,头脑发热。 她伸出纤白的手,不可置信地指着谢陵,檀口微张刚吐露几个音节。 却在对上他那双,丝毫没觉得不对劲的眼睛时,再也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来…… “嗬。” 谢陵眼眸微眯。 见她脸色涨红,他其实也只是吓唬她,谁让她总是招惹他。 她说自己强抢,那他肯定要坐实了。 但突然见她羞愤难当,杏眼氤氲,顿时也没有了捉弄她的心思。 下瞬,他将她从肩头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