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行》 第1章 襄樊故郡 朝为行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残日西沉入江,点点沙鸥孤飞,偌大的江面上仅余一棹孤舟还亮着灯火。舟中有一披蓑老翁,他身旁卧着一人,十四五岁年纪,散散地拨了个麻花辩。少女睡得香甜,昏昏的灯光映暖了她江润的脸。 忽听一阵破空之声传来,只听得一声哀鸣,天上的鸥鸟应声坠落。老翁脸色转又苍白,提灯上船头查看,只见向茫茫的沙滩上多了几抹鲜红。这睛看去,一只沙鸥中箭而死。老翁嘴唇微微颤抖,哆嗦着回到船中,到一处神龛之前不住跪拜叩头。龛中是一女子塑像,容貌清纯,姿态拔丽。睡熟的少女听到这身响动也渐渐醒转。看到跪拜的老人,她微被皱眉,低声问道:爷爷?您这是怎么了?”老人没有回答,只一个劲的叩拜着。又听一声哀鸣;少女也似意识到了什么,忙起身过去,和老翁一同叩拜。 随即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本清寂的沙滩上多了两骑。为首那人身着白袍,须发尽白。身后那人却是个精瘦少年,手中拿一把雕弓。白袍老者伸手抄起两只死鸟,笑道:“都说巫山富裕,连江边鸟儿这也这般肥美。”忽听一阴恻恻的声音道:“好一个漠北神拳,连教出来的徒儿也这么有能耐。”白袍老人一惊,回首看去,只见一黑衣老者,已到了他身边。白袍老者干笑两声,道:“尚兄风采雄健如常。倒是小弟自愧不如了。”黑衣老者摆摆手,望向白袍老人手中的鸟尸。却听二人身后少年言道:“尚伯伯若是饿了,小侄再给你射一只写下来便是。”黑衣老者冷哼一声,道:“不劳你小子费心。这两只沙鸥,留着你师徒二人享用去吧。嘿嘿,嘿嘿。”方罢闪身到少年马前,少年惊喝一声,便见马头上多了五个血窟窿。少年惊异,运功跳起,只见黑衣老者伏身在那血洞上吮吸鲜马血,待得一阵血吸罢,马儿似泄气的皮球般坠例下去。 “这老头的鹰爪功越发邪门了。”白袍老人心下一惊,面上却不露声色。“恭喜尚兄神功大成。”黑衣人擦擦嘴边的血迹,道:“不知小弟这手鹰爪功,可还入得了漠北神拳的法眼?”转眼望向江中小船,船中已灭了灯火,在江心微微摇荡。黑袍老者在江边不住呼喊,可船中祖孙二人却似全然未听见一般。白袍老人一笑,道:“这江上摆渡的仅此一家。怕是今晚过不了江。”黑衣者老望向向视老人,冷冷道:不必激我。你当兄弟这些年的名号是白闯的吗?”白视老人退后一步,道:“领教教一索横天尚雄飞的高招。”尚雄飞从腰间掏出一卷飞索,索身由精钢制成,在月光下透出麻森白光。出手,铁索便直挂上船舷。只听尚雄飞大喝一声,小船便在他的巨力之下向岸边驶来。待船行至岸边,尚雄飞便不住开口咒骂,舟中老翁见躲不过去,自是颜巍巍地点了灯来迎接三人。未及老翁开口,尚雄飞劈面便是一爪,却听铮然一声,白袍老人伸举挡下这一击。 “郑天成!”尚雄飞怒道。“你没来由地拦阻什么?”郑天成笑道:“尚兄莫动怒。若是杀了这老者,又有谁去带我们渡江?“尚雄飞面皮渐渐转紫,冷哼一声撤爪去船头坐了。郑天成转而对老翁方道:“老丈还请速速撑船。我等三人今晚须得过江。不想老翁纵使浑身颤抖,仍摇了摇头。”可是嫌弃船费不够么?”郑天成略一皱眉,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抛下。老翁仍不为所动。他指了指郑天成手中拿的两具鸟尸,摆摆手,仍是一言不发。 “师父,兴许这老丈今天别有要事,不如我们……”少年刚一开口,便被郑天成打断。“不成不成。这江今夜是一定要渡的。“他将手中鸟尸交予少年,吩咐下去几句,少年拿着鸟尸便出舱外。“老丈有难处不妨明言。“郑天成道。”在下今夜实在是有不得不过江的理由。老翁见推搪不过,忿忿言道:“你们杀了神女的信鸟还想过巫峡,不怕丢命么?“郑天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道:“老丈不必担忧,几只鸟儿而已。”见老翁还不欲起船,郑天成胜色阴沉下来,言道:“小老儿这里是不打紧。可若是得罪了我那尚兄弟,那可不太好了。”老翁悠悠一叹,披上蓑衣便出了舱去,那少女在后面跟着。 出舱之后,二人见那瘦弱少事手中拿着两只烤鸟,正向舱内行去。少女一声惊呼躲在老翁背后,少年不明就里,正欲打个招呼,却听老翁怒喝“快走,快走。”自去按下心头疑虑,到舱中与师父将鸟肉分着吃了。“爷爷,这帮人是什么来头,怎么……怎么敢吃神女的信鸟?”少女的心中仍是掩不住的惊恐。“这两天的生客是多了起来。不过在巫山脚下敢如此亵渎神女之人,我也是第一次见。“老情摇了摆头。”那我们怎么还要送他们过江:神女知道了,只怕……只怕要责罚的!”老翁不语,将少女紧紧地搂入怀中。少女听着爷爷沉重的心跳,也更觉凄凉无助。祖孙二人紧紧偎依着,再未发一言。 船头忽而传来一阵狂笑。尚雄飞抢入舱中,见郑天成师徒大嚼鸟肉,怒意上升,嘿然道:“好哇,你们消遣老子来着!”上前去抢了二人手中食物,转身投入江中。黑衣少年只道这一索横天又耍起了疯,只郑天成心下大惊:方才那一拳他暗运截劲,原是要让这姓尚老者受些内伤,不想这么快便恢复如初。他面上不动声色,笑道:“尚兄深夜叨扰,不知所为何事?”尚雄飞冷冷道:“姓郑的,你倒底要不要带我上巫山?“带是自然要带的。不知尚兄有何见教?”郑天成道。”也没什么。要是你想着和你这小徒儿以多打少做掉我姓尚的,嘿嘿……”“尚伯伯说哪里话来?此行不是为了……”“什么人”!”郑天成突然喝道,尚雄飞一转头,见一女子身影闪过,当下抢出身去,大喝寻人。偌大的江面上仅余小船一点灯火,又哪里有半个人影在?尚雄飞诧异得紧,不免又对老翁呼喝几句,待得问及少女去向之时,老翁只说她不知哪处玩去了。经此一闹,三人再无谈话之机,个个手持兵刀,以防敌袭。 原那船家少女,正躲在舱外偷听三人说话,她自动未历江湖,对这些绿林人士在惧怕之余也不免有几分好奇。待得尚雄飞冲出舱外之时,她不及躲闪,闭目等死。睁眼之时,却不见小船,身下却有另一人背着她,展开轻功在水上漂行。少女心下惊慌,娇呼一声,只听男子言道:“别作声。”便缄口不言。眼见小舟使要靠岸,男子却向小舟的相反方向踏水而行。少女好奇心起,道:“这位大哥,这是要去哪?”身下男子只轻轻叹道:“襄樊故郡,流雨回云。”少女惊道:“神女……神女她老人家来了么?我……我没有看护好神女的信鸟,真真……真真罪该万死!”说到最后,竟忍不住哭出声来。只听身下男子道:“信鸟暴亡自是大罪,但今日我们来找你却意不在此。”此时二人已上了岸,来到一处破庙之旁。竹影疏动,月色飘摇。除去少女边上的男子还有每人借一色白袍长剑,腰间配有香草,出凡独立,萧疏轩举。“这使是那船家姑娘吗?好极好极!”一人面色黝黑,神情疏朗,率先道。“师哥!没来由地别吓坏了小师妹。”一女子方道,二人神情举动似是亲昵。”好了好了。姑娘请这边来坐。”开口的却是一清瘦男子,面色红绸。少女虽不明就里,但既知几人为巫山弟子,无意与自己为难,也就坦然坐了。 这几人正是巫山门下护法。巫山派创始人宋玉生为楚人,犹擅词赋,将“楚辞”一体发扬光大。是以巫山门下弟子护法,也取楚巫祭词中的《九歌》之意,变动出一套冠纪天下的武功来。自宋玉以后,巫山每代掌门都由女子担任,就是所谓“巫山神女”的来源。每代神女是同辈弟子中的候佼者,在继任掌门后就要挑选护法来传递宗嗣。伏船女来此的男子便是这一代大师兄吕药生,习东皇太一一节的武功;清瘦男子唤作纪云君,得云中君轻功之秘,开口的男女是一对夫妻,男的叫李春生,女的名冯秋兰;另有一对兄弟石元,石凯,得大司命与少司命的拳脚功夫。最后在一边坐着的男子叫作杨青云,走东君一派刚猛路子。还有一护法未到,对应得便是河伯。九大护法仅余山鬼一位,巫山神女看上了这位渡头的船家姑娘,意欲收她为徒,只未亲身来此,便认出弟子代为授业。 “小师妹,前由便是缘此。你有这样天大的机缘,是好福气呢!”吕药生道。:“师妹叫什么名字?以后师兄弟称呼也较方便。”开口的是杨青云。东君贵为太阳神,杨青云习得其神,谈吐间也给人以和煦之感。”小女苗素兰。我...我做了什么?能得神女这般青眼?”苗素兰遭此大变,昏昏沉沉,说话也有些错乱。“师父一向如此,只要合她心意便可。”冯秋兰笑道。石元说一声:“是”石凯却只点点头。二人性格沉稳,不善言辞,一向惜字如金。“可是那信鸟……”苗素兰才懦懦开口,却被李春生开口打断。”那就是你的不对了。沙鸥在巫山,便同神女本人没什么分别,怎能对它有丝毫不敬?”“并非不敬,只是……”苗杂兰涨红了脸,不知怎么开口是好。“小师妹莫急。分辩清楚,是非自有公断。“纪云君笑道。 苗素兰定了这神:当下使将舟中之事一一道来,并无半点隐瞒。巫山七使听罢;都暗暗吃惊,也情知此事怨苗素兰不得。苗亲兰微微发窘,“直称师兄师姐便是。”杨青云笑道。”是。诸位师兄师姐,近日来有好几批人渡江了。”苗素兰道。“不过亵渎神女,这批人还是头一遭。”“大师哥,你说该怎么办?”纪云君道。吕药生行走江湖多年,老成持重,在众人中威望极高。吕药生思索一阵,忽又问道:“小师妹,你说那三人都是谁?”苗素兰细细讲了一遍,只那少年未透露过姓名,便只粗粗一提,心下并不在意。“一索横天尚雄飞安家塞北,漠北神拳郑天成扬名漠外,这两人好端端地怎会到这江南地界?”李春生问道,冯秋兰却白了他一眼,说:“这两人成名已久,武功又高,怕是到巫山来执挑战来的。“战。”石凯方道,石元暗暗点头。二人俱是武痴,听闻有高手便愿与之一战。吕药生微微摇头。“决计不会是为此”,“那低大师见所言呢?”纪云君奇道。吕有生沉下心来,悄声说到:“是巫山玉莲!”众人心下大惊,独苗素兰不明所已。”“玉莲?这是本门秘辛,怎么会为外人所知?”杨青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正值玉莲成熟之期,近日江湖人士又反常的多,我才有这一猜想。”吕药生,面色阴晴不定转又望向苗素兰,笑道“小师妹,你先回去,只需装作船家女儿子仔细留心那几人行动,我们自当再设法与你取得联系。”苗素兰点了点头。巫山诸人相互看了几眼,也各自离去 借着月色,破庙顶上还斜斜卧着一人。翻身,惊起周身数点孤鸦。 第2章 梦起巫江 当下苗素兰加紧脚步归去船家小屋,一路上冷月浸浸,松鸦乱鸣,她回想着一天来的奇异遭遇,仍是如梦似幻,脚步也带有些许虚浮。方才分别之时,吕药生交行她一块玉佩,便是她山鬼传人的凭证。“有了神女做师父,我和爷爷便不用再被欺侮,可以去过好日子了”她如是想到。 渡头附近便是苗素兰的小屋,她见爷爷卧在船上;屋内又亮着灯火,便知是那郑天成师徒占了屋子。她既有神女与七侠做了靠山,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已知屋中三人武艺高强,也决意要探听清楚他们的计划。趁着夜色,苗素兰摸到窗下,轻轻点破窗户,油灯下赫然现出三个人的脸。尚雄飞似有意无意地朝这边看了一眼,苗素兰忙把头低下,听到郑天成道:尚兄,这巫山我们怎么个上法?“尚雄飞冷笑一声,道:“巫山雪莲百年才开一次,不知有多少人抢破头来争这桩机缘。如那梢公所言,我们之前已有好几拨人过了江。屋子里有湘西五毒教的布置,江边停着长鲸帮的座船,就连青城梨园两大派也来了不少好手。”“青城与梨国?这样的大派……”尚雄飞皱眉。“尚雄飞何等好汉,还怕这样?若是害怕,快快退走方是上策。莫要忘了,有了玉莲,你我二人的瓶颈……”郑天成道。“姓尚的响当当的好汉,又怕什么?只是青城弟子曾与我有恩,若是姓尚的碰上那人,只要绕道而走。”尚雄飞道。郑天成苦思一阵,压低声音道:“那我们事不宜迟,五月初五,便即攻山!”尚雄飞闻言一楞,随即哈哈大笑道:“好!那我们五月初五,便即攻山! 窗外苗素兰却是大惊,急欲将这一消息报与师兄师姐知道,使屏住呼吸,向江边挪去。忽听一声大喝,苗素兰兰不及反应,已被郑天成擒住。“你鬼鬼祟祟在此,所图为何?”此时尚雄飞也已到,质问道。“此人无论是否听得我们的计划,都不可泄露出去。“郑天成点了苗素兰周身大穴,掷向跟来的黑衣少年。一掷之下,少年不及多想,仲手将她地住。苗素兰穴道被点不能动弹,少年觉她在怀中呵气如兰,不免痴绝。耳边只听得郑天成喝到:“且就把地囚禁在此间,你好生看守,莫让她走脱了。”言罢与尚雄飞远去。少年顿觉失态,忙将苗素兰拖到屋中舒舒服服地放好,恭顿地赔礼,叫声得罪便退出房去,倚着墙便睡着了。其时正如月中天,依释听得少年口中吟诵道: “襄樊放那,流雨回云。耀若白日初出照屋梁,皎若明月方盈行其光。罗纨绮秀盛文章,极服妙采照万方。步裔裔兮曜殿堂,婉若游龙腾云翔。沐清辉兮若英,采纨兰之含芳。长歌播于碧海,剑气横啸万邦。湘灵一去九天空,**巫山枉断肠。” 少年的肩胛微耸,又沉沉睡去。屋内的苗素兰未曾听见他这番呓语,少华是在说给谁听?他又能说给谁听?唯有冷月一轮,江天一碧而已。 翌日清晨,苗素兰已觉穴道自解,可刚一出门,便碰出了少年红得熟透的脸。 “放我出去!你们师徒真是没良心,我和爷爷好心送你们过江,你们却让我爷爷守破船,还把我关在这里。”“姑娘千万别这么说,师父命我……”少年脸红若桃花,最后声音已似蚊蚋般几不可闻。“命令你什么?”苗素兰面上咄咄逼人,心底却在偷笑。这少年倒是囧的可爱,全然不似郑尚二人,满肚心机又出手狠辣。“漠北神拳郑天成郑大爷,一索横天尚雄飞尚大爷,命令他们的好徒儿欺负我一个不会武功的船家姑娘?”“那不会,我师父和尚伯肯定无意加害与你,只是……”少年轻轻抬起眼皮,见苗素兰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接下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哎呀反正姑娘好好歇着就是。”他说了几套不太识利的客套话,最后自己也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他带上门,倒也不来打扰生事。接连几天下来,不见郑尚二人回来;苗素兰也透过窗户向外看,爷爷仍是摆他的渡船,心下更宽慰几分,料想郑尚二人成无加害自己之意。每日少年除了送饭进来,便不再与苗素兰有过多言语。每次她欲搭话时都被一笑带过。若是苗素兰有离开的意思,少年便出手拦阻,别的话也不多说。苗素兰不会武功,又急于传递消息,当下便要寻个法子,溜出去才好。 今夜少年又来送饭,在苗素兰的警告下,他自是不敢再去捕食沙鸥。苗素兰为逗他一逗便索性对他说些万物有灵云云,迫的这速来闲散惯了的少年连肉也不敢多吃一口。少年厨艺倒是很不错,苗素兰家本有苗圃,少年少挑些应季的时蔬炒来也是分外美味。“好香好香”苗素兰对着少年一笑,伸手将盘子接过放在一旁。“新鲜的春韭,蒜苗,配上甘泉水,味道定是妙不可言。若是加上一两条白鱼……”少年住了口偷眼瞄苗素兰,看她毫无动筷之意。“姑娘怎么不吃?难道不合口味吗?”几天来少年从未主动开过口。只不知为何他渴望这样一个交谈的机会,又怕苗素兰奚落他,因此不敢说话。 “你过来”少年默默实过去,飞拂的衣角碰到椅子吱呀作响。“你……”苗素兰刚一开口就被少年打断。“姑娘,若是问我何时才能出去,在下也不清楚”少年要走,顿觉失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直直地立在原地,苗素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紧紧的盯着他看。“怎么不走了?”少年愣在原地,脸更红了,苗素兰噗嗤一笑:“好了好了,我又不会吃了你,咱们权当是聊天说笑,你给我解解闷也好。” 少年忙不迭找了椅子坐下,又险些打翻什么东西,他讪讪的放归原位,又听苗素兰笑道:“你这傻小子,来回走这两趟,打发我这么多东西”。“抱歉姑娘,我……”“行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等少年开口,苗素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少年挠挠头,很不好意思的说:“我没有名字。”“没有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不起之前的事。我师父是在一个雨夜捡到我的,他说我当时的伤很重,他救了我的命后也问不出什么,便一直称呼为小牛儿。” 苗素兰伸出手,探向少年的脉搏。他爷爷精通医术,苗素兰也自幼年知晓医理。少年一惊之下,便要缩手。苗素兰轻喝一声别动,少年也渐渐平静下来。良久,苗素兰轻叹一声道“你这小牛儿被人下了毒都不知道。”少年的脉向虚虚实实又浮华无一,定是极厉害的毒药。苗素兰正要与出门,却又被紧张的少年拦下。苗素兰一跺脚,道:“我去给你找药,你怕我逃跑就跟上好啦!”,转头夺门而出,少年在他身后紧紧跟着,突然苗素兰像是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找到渡船中的爷爷。爷爷乍一见到孙女自是欢喜,苗素兰红着脸对爷爷说了那少年的脉象,老人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低声耳语几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几粒药丸到苗素兰手中。这一切少年都未看见。 “走啊。我说过我又不逃跑。”苗来兰扬了扬手中的丹药;对少年笑道。“我真心给你治病你还这样呆呆的。”少年跟地到屋中,一口气将药丸吞了下去。其实方才苗某兰借船过江而去实是易如反掌,少年纵有多么好的武功,也不至于横跨江面。只是放不下这木讷的少年,苗来兰才转身回来。 “怎么样,小牛儿,可是想起来了什么没有?” 小牛儿微微皱眉,似是正苦苦思索。苗来兰手托下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可惜小牛儿摇了摇头。苗来兰不无失望地嘟嘟嘴。 过了一会,小牛儿道:“关了姑娘这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在下告辞,姑娘请自便。”苗来兰大喜地朝小牛儿盈盈一拜,道:“多谢小牛儿哥哥。” 小牛儿不言,紧盯着苗素兰的腰间看去。苗素兰脸上微微红,才发觉师兄师姐交给她的玉佩与香草露了出来。他身躯微震,瞳孔霎时间变成血色,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一般。“对不住姑娘,你还不能走!”小牛儿一个箭步门口,拦住了苗素兰的去路。“好一个小牛儿。”苗素兰已快要哭出来了,“你说话不算话!” 小牛儿不答。苗素兰轻咬嘴唇,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一阵利器破空之声传来,从后背袭向小牛儿。小牛儿拔刀,来剑一格,未及苗素兰反应过来,二人已互拆了三招。 “兄弟好俊的功夫。你方才那到再快半分,小牛儿现在已是一具尸体。”小牛儿将来人一剑避过,反手还了一刀。刀身清如天上月,似银鱼跳波般击出,柔中带刚,来人眼睛一闭便欲等死。不想小牛儿只用刀背轻轻拍了一下那人腰间,随即收刀入鞘。 “你明知道我避不过那一刀。”借着月光,可见一张苍白的脸,那人也着一身黑衣。 “兄弟对我手下留情,我岂能对你再下杀手?” 趁着无人注意,苗素兰偷偷溜到屋外,见二人不再动手,笑道:“多谢这位大哥。小牛儿哥哥别生气啦!小妹非有离开的理由不可,你要保重自己。“言罢做了个鬼脸,飞一般地逃去了。路过渡船时,他见爷爷并未在其中,虽不免疑感,仍是快步离去。 小牛儿大惊,正欲迫去,身前那人的短剑已横在他面前。又是一番恶战,只小牛儿寻人心切不在留手,手上杀招毫不留情,黑衣人渐渐抵挡不住。 小牛儿的剑到了他喉头。 “你为何阻我?小牛儿的声音充满悲切。 “你既已答应了这位姑娘,又何故反悔?”那人受制于人,却无半分怯懦。 小牛儿干笑三声。“你是谁?” “青城于常。” “好一个干常!本事还没学到你大师兄的三分,就先学会了他打抱不平的本事。“玉昆吾便是于常的大师兄,素有侠剑之称。于常听他提及师兄,紧紧地握住拳头。”你可知,你自以为是打抱不平,实际可是害了这位好姑娘?”小牛儿抽刀,入鞘,向外奔去。烟水茫茫,哪还有苗素兰的影子? 屋内一盘春韭已凉。于常收剑,沿江迤逦行去。 第3章 庙中疑云 苗素兰在抽身之后,加快脚步向江边破庙行去。她虽挂念小牛儿的病症,却又不得不抽身离开,设法与师兄师姐们取得联系。“五月初五,便要攻山!”漠北神拳既说出这样的话,必是有备而来。那日里她探听到的不少教派想必都和这一行有关。“应当及早告知师兄才是。”苗素兰一路疾奔,待到庙中时已是东方发白。佛像前的地上铺着一些火灰,灰烬已凉。苗素兰又在周遭寻了一圈,巫山七侠确已走远。庙宇空旷,唯余一树枯枝。苗素兰虽自幼随船家长大,但从未独自飘零、流落过这渡头一带。如今家也回不去,师兄师姐又不知去往何方,不如暂在此小住,此地寂静荒僻,正可守待巫山诸人。 当下她便打扫起庙侧厢房,厢房虽蛛网尘结,仍可辨识出灰尘下的大红底色。脏兮兮的书桌一角,有一方绣帕。拂去上面的灰尘,可见是浅绣着几个字,娟秀灵丽,细细读来,是“湘....春...”.余下的字迹似被人用手摩挲过一般,看不清楚。苗素兰也未多想,将锦帕随身收了。罗帐已朽,自去收拾打扫,余事不提。 房屋虽小,各种家什却一应俱全,似乎很久以前曾有人生活。一日,苗素兰采些山果野菜去河边清洗,阳光幽幽地照在江面上,也照着江边的兰芷。一时之间她竟怔了,想起小时候曾学过的山歌,也开始低低地轻唱起来。 “柳梢儿青,红杏春意闹, 蜂儿忙,看那百花娇。 小船儿江心轻轻地摇, 盼着哥儿过廊桥。” 相传此曲是一位摆渡的女子所作,她日夜守候,却被心上人所负,从此不知所踪。苗素兰年幼时,爷爷曾经给她讲过这个故事。他记得爷爷脸上落寞的神情。歌声越来越轻,后已几不可闻。少女停下手上的动作,低下头去想着自己的心事。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将少女惊醒。她抬眼看去,一个布衣少年踉踉跄跄地走来。少年抬头看了一眼苗素兰后便一头昏了过去。完全昏迷之前,他似听到一声惊呼,感觉被人扶了起来便失去了知觉。 一觉醒来,少年刚睁开眼,就见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自己。 “你醒啦!”苗素兰拍了拍手,眼中充满高兴。 “这里是哪?”少年皱皱眉头。 “我当时正在江边洗菜,你就跌跌撞撞地跑了来,一句话不说就倒下去了。你自己倒好,一句话不说,什么也不管,我还得给你治病。你背上有一道刀伤,伤口流出的血乌青乌青,是被下了毒吧?你……”苗素兰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多,见少年还是木然,也住了口。她本生性腼腆,素来不与陌生人多说话的,许是因为幽居破庙的缘故,让她一见少年也滔滔不绝起来。 “是姑娘救了我吗?”少年方欲起身,却被苗素兰一把按住。“好重的伤呀,自己都不爱惜。”少年轻轻笑了笑。 “你是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苗素兰问道。 原来那少年是一农户,从北边的胡家村而来。他在上山砍柴的归途中遭人袭击,一男一女两个蒙面人,正是那使刀的男子砍了他一刀。他一路上没命价地奔逃,听得有人唱歌的声音便寻了来,也正是这一决定救了他的性命。 苗素兰观察这一刀的来势,力道凌厉,又沾有剧毒,若非少年有极强大的内功护住心脉,又怎能逃脱得了?只是少年不说,苗素兰也不欲再问。 “姑娘说我中了极重的毒,可还有救吗?”少年道。 苗素兰幽幽一叹:“我曾记古书上有载,这种毒是湘西一带秘术,取五毒所炼……”不必多言,姑娘请说,怎么才能解?” “如有解药自然好办,无解药的话…”苗素兰担忧地道,“须尽取五毒活虫,置于伤口上吸吮毒血,啃啮腐肉,才能将毒质去净,只是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 “无妨。”少年微微一笑。“我胡杨长这么大就没怕过。” 胡杨这样的名字,竟也会出现在这江南水乡。苗素兰向他见了礼,当下捉虫炼药,准备施救。胡杨也确实硬气,任由毒虫在背上撕咬仍是一声不吭。苗素兰在一旁看着,吸饱了毒血的虫蛇便撤下去再换上新的。冷汗沁出,少年竟还有空对她笑笑。待得毒质尽数吸出,苗素兰正要敷药时,却见少年背上的伤口竟已几近愈合。 “毒质已取出了吗?多谢。”胡杨说着,便欲起身。苗素兰坐在一旁,一时无言。胡杨站起身,整理整理凌乱的衣衫便向外走去。 “胡大哥!”苗素兰急道。“你见过神女她老人家吗?” 胡杨微微侧过头,冷哼一声,便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沿江二十里处便是胡家村。村子不大,旁边傍着一条小溪,名曰南溪。胡家村民引水绕田,倒也方便。说来胡家村建村也不过几十年,但定居之后男人砍树种田,女人织衣持家,倒也安居乐业。只有胡家村地处下游,上游村落名为吕家村,巫山首徒吕药生便出身于此。 此时正是大虞朝天下。百年以前,虞朝上代的大夏国君夏不收为防虞朝太祖虞千山叛乱,竟借契丹外力,以北方的幽州为饵,相约讨伐虞氏。实则当时虞千山虽贵为大将军,忠心耿耿,为国为民,毫无半点叛乱之心。可叹他功高震主,反遭横祸。夏不收灭掉虞千山后,其子虞志常为仁人所护,留得性命,长大后起兵复仇,终灭大夏,建立大虞。百年来战乱不歇,虞朝非但未能收复幽州,北方反倒在契丹铁骑的攻势下又丢了不少城池,国力衰微,强敌虎饲,,百姓流离失所。现任国君虞安主议和,与契丹约定不动刀兵,以兄弟相称。虽民众多有不愿,可明面上的争战确已减少,国力也得到了一定恢复。契丹人在大虞境内仍是十分不受待见。可不知怎的,一名契丹人却在吕家村受到了极其热情的款待。只因他看上了胡家村的地盘,吕家村便借地处上游之便,关闸阻水,逼迫胡家众人搬家。 村庄附近仅有南溪一处水源,引水不便。胡家众人也曾数次前去理论,吕家人仗着吕药生的名声,学了些巫山门下的粗浅功夫,总是将胡家人打得大败。前日胡杨上门讨说法,伤了几名吕家人,昨日便遭了毒手,若非苗素兰相救已是尸骨无存。 胡杨心知必有一场恶仗。胡家村中青壮都不习武功,若无他回去阻挡则必死伤无数。其实胡杨并未欺骗苗素兰,他确实不会武功招式。记得幼时,他曾向长辈们讨教过,可胡家长辈们都不教。至于他为何有深厚内功底子,又自愈神速,则是另一桩机缘了。 远远望去,胡家村村口的祠堂已是水泄不通。村口站立巡逻的尽是吕家子弟,只听得见祠堂内胡家人的怒吼和打斗声。他寻见一个落单的吕家青年,怒由心起,悄声将他杀了换上其衣服。他手中捧着“胡杨”的尸体,向村中行去。有这一身行头做掩护,无人留心,胡杨很快便来到祠堂中。场边站着的正是那日袭击他的蒙面人,吕家青年个个手持长刀,胡家村民却是锄头扁担齐上阵,双方剑拔弩张。场中横陈着几具胡家人的尸体,却不见吕家人有伤亡。“刁民!今日再不搬走,下场就是他们的样子!”为首那人胡杨曾见过,名唤吕青,平日里为祸乡里惯了,前几日便是伤在胡杨手下。“湘西五毒教的二位大人都前来压场子了,你们还是快撤了吧,免得刀下不留人。” “我呸!”死去的几人身边,竟还跪着一个胡家小姑娘。胡杨心中一酸,此人正是他的表妹胡青瑶。“杀了我爹爹,我哥哥...” “贱民的命也算命?倒是这几个人拼死一搏,竟也换掉了我吕家兄弟的一条臂膀...” “要是我胡杨哥在...” “胡杨?”吕青大笑道:“早死了不知道多久了!五毒教的大人亲自下的手,那小子还会有命在么?只可惜我...” “胡杨的确已经死了!”胡杨大喝一声,将手中的死尸抛出。吕青一愣,见死尸穿着胡杨的破旧布衣,第一时间上前去查看。他弯下腰去,忽觉颈后一凉!胡杨抢身而上,长刀直直贯穿吕青的头颅!吕青第一时间倒下,眼看是活不成了。其实胡杨虽有深厚内功,实战时全然不懂招式,只因吕青大意又惊慌,才让胡杨一击得手。 “哥哥 ——” 胡青瑶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胡杨紧紧地抱着她,任由泪水打湿胸襟。“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 “我爹爹他们……” “不怕不怕,哥给你报仇。” 胡杨站起身来,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人,“谁敢上来领死?”他双眼怒睁,声如洪钟:“谁敢!”吕家虽然人多势众,却也一时被吓住不敢上前。 吕家众人望向二位蒙面人,却见他们二人眼中只有惊恐与惧怕。“师兄,这小子身上有古怪。五毒教的五仙毒若无本门解药,天下只一人可解,师父曾说……” “巫江…… 师妹,这趟浑水怕是不好趟的。” 二人相视一眼,迅速离去。吕家众人见头儿已死,自知万难讨得了好,也四作鸟兽散。突然,胡杨只觉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恍惚中,他听见胡青瑶的凄声呼唤,想开口回答,却双眼一黑,什么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