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掉师尊后跟鬼王HE了》 第1章 受刑 缚魂阵的猩红符文如活蛇般在地面游走,每一道纹路都渗出滚着黑烟的雾,长了眼睛般目标明确地缠上越辛尘的四肢。 灵脉像被千万根针刺穿。很痛,比少年时替旬微雪挡下滚滚雷劫那天所经历的还要痛上百倍。 法力凝滞在丹田深处,连抬指都成了奢望。越辛尘的眼睛猩红得吓人,叫人看不清其中是否有点点泪光。 耳边咒骂声滔天,无论是仙门名士还是外围的百姓,个个都叫他越辛尘赶紧去死。 他终究成了孤家寡人,此刻阵内的仙师灵修,阵外的百姓,乃至面前的人,旬微雪——他的昔日师兄,他曾痴心妄想爱恋过的人,无一不是奔着要他的命来的。 是啊,高举长剑,剑尖高悬随时都要对着他劈下的人——是旬微雪啊。 那人一袭白衣胜雪,眉眼冷得像淬了霜,面容俊美得不可方物,手中剑泛着幽幽寒光。 “……为什么?” 越辛尘哑声开口,喉间涌上一股腥甜。黑雾趁机钻入七窍,蚀骨的寒意让他止不住战栗,却也不及心头剧痛万分之一。 他死死盯着旬微雪的脸,试图从那双淡漠的眸子里找出一丝动摇。 遗憾的是并没有。 剑锋当即划破空气发出尖啸,旬微雪毫无波澜的声音传来:“此等祸乱世间的鬼修煞星,自然当诛。” 利刃毫不犹豫刺入胸膛的瞬间,越辛尘清晰听见血肉撕裂的声音,紧接着鲜血涌出,血流顺着剑锋游移,又一滴滴地滴落。 剑锋搅动灵脉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更让他真切地体会到生机从体内流失竟然如此之迅速,很快四肢就都变得麻木,冰冷,然后没了感知。 视线里一片模糊,抬眼却看见了旬微雪眼底的杀意。 “旬微雪……”越辛尘咳出血沫,指尖痉挛,眼睁睁看着那人的雪白衣角飘然离去,无法触及。 死亡真正逼近时,竟然比起惊惧,心中更多的是恨。 恨到痛断肝肠。 旬微雪漠然抽剑——任他踉跄跪地,看着他猩红眸子从满含震惊、怨愤、痛苦和不甘心,到逐渐黯淡下去,宣告死亡——却只缓缓眨了两下眼睛,脸上没什么情绪表露,仿佛刚刚杀了一只蝼蚁。 云九骤然醒来。 他刚刚扛不住重刑晕了过去,却又在持续的疼痛里清醒过来。 肃清大殿中,一人于高台居高临下,身穿月白色流云缎长袍,衣上织着银丝的极浅卷云纹,在光下泛出粼粼冷光,如雾霭覆雪,清贵至极。 底下大殿中央却是两个普通弟子一左一右,守着中间受刑的云九。 云九的衣裳已经在凌厉的仙刑中破败不堪,血污将宝蓝色染成了墨色。 手腕间缠着冰火锁链,两条锁链一蓝一红,细细的,却因为强悍的灵力而能让受刑之人无力挣脱。 云九左半边身子像被按进万丈寒潭,血液里炸开无数冰刺,顺着血管一路攀爬,刺穿皮肉,皮肤迅速覆上一层青白霜纹,以致他能听见自己血肉冻结的细微脆响。 而右半边身子却仿佛被丢进熔岩,火焰顺着锁链蔓延又从裸露的皮肤深入身体,焦糊味混着血腥气弥漫开来,裸露的右臂皮肤寸寸皲裂,露出底下的猩红血肉,犹如岩浆般在火中颤抖。 两边行刑的弟子已然嗅到混着血腥气的焦糊味,脸上纷纷露出害怕又恶心的表情,却又不敢妄动。 云澈的声音冷冷地从高处飘来:“说,雪妖去往何处?” 云九嘴唇颤了又颤,好不容易才张开,齿缝间渗出的血沫还未滴落便冻成冰珠,又被窜起的火舌舔舐成灰。 “弟子……弟子真的不知。 “师尊……信我……” “好。那为师再问你,你认不认错?” 云九没被冰火之刑折磨到哭泣,听到这话却开始流眼泪,因为他的师尊如此大动干辄,竟然只是为了让他认个错。 “弟子只是……觉得……雪妖……气息纯净……”一说话,云九的嘴唇就更剧烈地抽搐,一张清秀面孔变得狰狞而滑稽。 “呃!” 云九遭受一击,终究又晕了过去。高台上云澈收回手,还没再施令,一个少年就跑过来挡在他面前:“师尊,不要再对小九师兄用刑了,您真的要杀了他吗!” 云澈面色愈发冷了:“谁让你进来的?” “师尊!” “够了。” 少年还想劝说云澈,云澈却已经松了口:“你带他回去。他近期越来越优柔寡断,忘了自己的身份和正道本分,为师只不过是想让他好好长个记性。” 语罢,转身径直出了肃清殿,没看殿中气息奄奄的云九一眼。 少年小声嘀咕道:“真没人情味,就这还让师兄随你姓呢……” 转头看到云九那副惨状,又把心里那点刚升起疑云匆忙挥去,赶紧去扶人了。 寒潮与烈焰在体内厮杀,心跳时而被拖得缓慢凝滞,宛在寒冰天;时而又急促如鼓,血脉贲张几乎要爆裂似的。 两股力量好似在不停撕扯着神魂,要将他扯成两半。 忽忽疑疑间,旬微雪看到了一双眼睛,好看的丹凤眼,上挑的右眼尾处一点朱红泪痣,这样慈悲多情的一双眼,平日里看向他却是冷沉如水。 不,也有些时刻,例如烛火暗绰,夜色如墨,无人私语时,这双眼睛也会失控情动地望着他,令他深陷禁忌而迷人的情海,甘愿沉沦。 可是一眨眼,他看到的双眼又变了神色,眼底尽是冷漠疏离。黑雾弥漫,旬微雪看不清那双眼睛,仍从中觉出一分厌弃。 他的心骤然一沉:“师尊……” 您真的不原谅小九了吗。 暖室里,少年微微俯下|身子疑惑地“嗯”了一声:“师兄,你醒了吗?” 榻上的人却恢复安静,似乎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少年叹了口气,起身整理刚刚云澈派人送来的疗伤药物,没注意到那躺着的人呼吸在顷刻间微弱下去,几乎就要停滞。 却也是与此同时,云九的心口处无端亮起一小片光芒。一道似灵符的金色印迹泛在他皮肤,其上符文诡谲难辨,整道痕迹边缘弧线流畅,呈长圆形。 少年再转回身时,痕迹已消,他没察觉到任何异常,只见云九眼珠微动,接着悠悠转醒。 他感到心口微微发热,竟然甚是舒服。 “阿昀……” 时昀笑逐颜开,应了一声,见他要起身,忙扶他起来。 云九活动了一下四肢,身上竟没预料当中那么痛。 他虽自小跟着云澈修习仙法,但根骨不佳,头脑也不怎么聪明,总是无法得到大突破,甚至随年龄增长身子还愈发柔弱了。冰火之刑不要修仙者的命,却能用极与极的痛感,让人承受此生绝对不敢再受第二次的折磨,云九甚至以为自己会爬不起来。 他问:“我睡了多久?” 时昀鼓起嘴唇:“还说呢,睡了五天五夜还多半天!我差点以为你要死了,哭天抢地请来师尊,师尊说不会有事,我才放下心。” 云九听到他提云澈,胸腔里一阵湿闷,抓紧了被角:“多谢你了阿昀。师尊……来过?” 时昀点点头,观察着他的神色,语气小心翼翼了些:“不仅来过,还让他们送了许多极好的丹药灵液什么的,你看。” 云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柜子上果然摆得琳琅满目,不知道还以为谁在卖药。换做往日受了伤若云澈送药来,他必然欢欣雀跃,然而如今,云九突然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来面对了。 师尊……又是如何想的呢?究竟是为了他而怪他,还仅仅是在漫长时光的销蚀中,渐渐厌弃了低微无趣的他? 时昀心直口快,见云九出神,直接道:“要我看,这次这事就是师尊做错了。不过是一只雪妖而已能出什么事,再说就算不是放走,你也有可能抓不住它啊。我们当时还都没发现有雪妖呢。” 云九资质平平,但唯有一点常胜于诸同门,就是他对气息相当敏感,不管是仙、鬼、魔还是妖,留下再细微的痕迹,云九都能敏锐感知。所以捕杀“食心妖”的时候,云九在混乱的妖气、人气和血腥气中辨出了独属于雪妖的气息,一路追踪到极北雪山。 云九原本坚定地相信雪妖绝对未曾作恶,然而一听到时昀说“师尊做错了”,那份坚定就像胡乱堆叠的柴堆,一推就散了。 “不……是我太轻率了。”云九轻声道,还是盯着那些药,目光几不可查地失了焦,“师尊他……总是考虑周全的。” 时昀瞪了一下眼睛,拧起眉毛:“师兄,他这次都用冰火之刑惩罚你了!我都不明白,他从前明明最疼你……” 云九眼睫微动,却未接话,不知在思索什么。时昀越说越激动,干脆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这么久了,你不会看不出来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你吧?师兄,你……” 室内灵力波动,于虚空凝结出一只状似铃铛的淡蓝虚影,无声地上蹿下跳。 时昀一惊,压着嗓子道:“师尊来了,不会听到我说他坏话了吧!师兄,阿昀先走一步了!” 第2章 下咒 云澈走进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云九一人,半开的窗棂上蜜合色的纱帘随风轻摆。 他的嗓音淡薄清冽:“有伤未愈,开着窗不怕着凉?” 云九忙不迭站起身,因为躺了太久双腿不听使唤,膝盖一软差点跪下时,云澈已至眼前,捞住他的腰一把提了起来。 被云澈周身丝丝缕缕的冷香包裹,云九一颗心怦怦地跳,全然不再多想刚刚时昀说的话。 他手掌握成半拳抵在云澈心口处,扬起头呐呐:“师尊……弟子还以为您不会来了。” 云澈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的脸抬得更高:“若是为师不来,是不是反倒合了你的意?” 云九僵住,未料云澈还没消气,这是专程来问罪了。 他浑身还在时时作痛的伤口尽数拜云澈所赐,但他无论在清醒时还是在昏迷梦魇时都只是惴惴地害怕云澈因为自己的生性蠢笨,因为自己总是办不好事情而就此弃了自己。 他只怕云澈不要他。 “弟子绝不会那么想。”云九急切道,“师尊,您来看弟子,弟子欢欣不已。” 云澈冷哼一声,松开云九,云九向一侧退开一步,不甚利索地跪下:“雪妖之事,是弟子擅作主张,但是雪妖是否为恶妖还未可知,求师尊给弟子一个机会,将雪妖带回来,调查过再做处置。” 他毕恭毕敬地垂着眼,看不见云澈的表情,只见大片霜月衣摆浮动,现出下边的雪白靴子,步步走近他。 后颈倏地被掐住,云九惊得绷直了脊背,云澈拽着他的长发再次让他不得不抬起头,正对上那双凌厉的眸子,眼中仿佛狂风将现。 “小九,为师总觉得……你跟从前不同了。” 云澈的手指缓缓摩挲云九的脖颈和发丝,情状暧昧。可云九虽然爱慕云澈,却仍不免被他的神色吓到,联想到往日云澈对他的严厉惩罚尤其是才遭受完的冰火之刑,瑟缩了一下。 见他要躲,云澈更加不悦,手上加重了力道:“看来小九真的是长大了。” 云九疼得眼眶湿润起来,但不敢再动,云澈端详了他片刻,忽然又放开了他。云九被甩到一边,整个人卸下力来,双手撑着地面急促喘息。 “不用去寻雪妖了。”云澈又道,略微颔首紧盯着云九的脸,右手腕一翻,一枚乍看浑圆,细看其上遍布着不规则细小冰晶的东西浮在他掌心之上。 云九的心猛然沉了下去,透着病态的脸颜色更苍白了。 那颗东西剔透得近乎虚无,没有一丝杂质,仿佛封存着一片微缩的洁白冰原,表面凝结一层美丽而脆弱的霜花,淌着恍若月色的流光。 那是雪妖妖丹! “为师已经亲自擒住雪妖。雪妖隐匿食心妖下落,罪不容诛。”说完,云澈还把那枚妖丹往云九面前送,“它已被我诛杀。” 云九再也撑不住,向后仰去,瘫坐在地上,抬袖掩住了嘴巴,呼吸愈发急促。 他之所以反应这么强烈,不仅是因为他知道雪妖气息至纯至净,几乎不可能是会害人性命的妖,更因为他与雪妖有过一面之缘,亲眼见雪妖养着一个男孩,男孩是雪妖从食心妖爪下救出的村民;雪妖为了报答他,以一朵珍贵雪莲相赠。 云澈在榻边坐下:“云九,为师倒是没料到,你会如此伤心。莫非你与雪妖,还有别的缘分?” 云九无措地摇头,他不愿欺瞒云澈,但也不能负了雪妖。 忽然一阵困意压了下来,身体泛起一阵绵密的暖意,云九像浸在温酒里般有些恍惚。 方才云澈掐着他脖子扯他头发的画面,莫名模糊起来——后颈被修长手指抚摸过的地方,竟然惹出几分亲昵的痒。 他直起身子往前爬了几步,隔着衣袍虚虚挨住云澈的小腿,虔诚地道:“弟子心性不坚定,难成大事,一切全凭师尊定夺。” 云澈注意到他的变化,终于露出满意的神情,撩起云九脸侧垂下的碎发别在耳后:“是么。” 似琉璃碎裂的声音响起,云九眼睁睁看着云澈合拢手指,雪妖的妖丹在他手里碎成齑粉,然后变成几道灵力光芒,绕着云澈飞了几周,彻底消失了。 云九知道自己应该感到心伤的,甚至为雪妖哭一场也不为过。 但他终究只是迟钝地眨了眨眼,胸腔里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浓烈的心绪向上传到头脑里,呼之欲出又让他无法捕捉。 云九抬手覆住了云澈捧着他脸颊的那只手:“雪妖妖丹是少见的极品,能助长师尊修为,也不算浪费。” 云九的手比云澈的凉很多,他的脸和手一样近乎瓷白缺乏血色,唇色也淡得如春天初绽的樱花,是枝头最难承受风雨的那一簇;一头未束的如瀑乌发沿着纤瘦肩颈与脊背的弧度披散,随呼吸微弱地起伏。 也不知是出于对他这副柔弱样子的放心还是别的,云澈心中一动,扣紧云九的后颈,俯下|身来。 云澈眼尾那颗朱红泪痣近在咫尺,在长睫的阴影下颤动,云九看得怔了,任由他吻住自己温凉柔软的唇瓣,轻咬啄吮,恰如春风浸泡沾着晨露的娇嫩花瓣。渐渐彼此的气息深深相融,唇舌交缠难舍难分,辗转缱绻。 聿珩峰上,宗主明泽君云澈的寝宫内。 玄玉桌案伏在仙君的卧云榻下,案头一架青灯烛火灼灼,永明不灭。 绰绰烛影之后,映出两个人影,一个自然是云澈,端坐在案前;另一个人则通身黑衣,缩在角落里,头埋得很低,见不得人似的。 “你确定,‘情种’没问题?”云澈嗓音淡淡,将手里的书卷翻过一页。 黑衣者躬了一下身,声音十分沙哑:“主上安心,昨日属下紧随主上之后在夜里去查看过了,法咒一切正常,没有要被冲破的迹象。” 唇瓣的温软似乎还残留在嘴角,云澈勾起唇:“那便好。碎片的事准备得如何了?” “已经妥当。主上可以着手下一步了。” “情种咒,”云澈顿了顿,“再加固一次罢,掷风。” 掷风低沉的话音染上一抹讶异:“主上......云九愚钝,何需在他身上下太多功夫?况且这恶咒反噬很凶,属下......” 云澈打断他的话,寒声道:“叫你做你就去做。怕反噬,那我现在就可以让你尝尝比反噬还痛苦的滋味。” 掷风冷汗登时就下来了,他再清楚不过这位主子的手段能有多狠绝,于是慌忙应下:“是......是......是属下多嘴,属下马上去办。” “去罢。”云澈眉宇舒展开来,“找碎片自然要带云九去,动作快点别耽误大事。” 掷风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寝殿深处。 云九藏着心事,前半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他拿出雪妖送给他的雪莲,莲瓣清白,比窗外月光更皎洁,盛着一汪纯净的灵气。 云九心口发闷,不知是不是更深露重易惹愁思,他总是想哭,却自始至终憋不出眼泪。 他又把雪莲收好,思来想去打定了主意还是要下山,然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翌日清晨,云九刚醒,就看见蓝色铃铛的虚影在震荡,信铃一出,就说明有人要来。 “师……师尊!”云九坐在揉得凌乱的被子底下,只来得及把大敞的领口合拢,云澈已经进来,目光扫过他,云九不自在地红了脸。 云澈立时转身向外走去,衣袂拂过地面:“随为师去药庐,只着中衣即可。” 云九虽然不懂,但连忙扯了中衣套上,赤着脚追上云澈。 他伤未好全,脚步有些虚浮,云澈瞥过来一眼,抬手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绕过膝弯,把云九打横抱起走了出去。 “师父……”云九惊呼一声,双臂下意识缠住云澈脖颈。 “太慢。”云澈吐出两个字。 云九脸更红了:“万一被人看到了……” “不会,我已设下障眼法。我们要去后山的药庐,没人会看到。” “哦。”云九乖顺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贴在云澈肩颈处,尽管不知道此去为何,心中却欢喜起来。 药庐位于聿珩峰背阴处,常年弥漫着苦涩的草木气息,云九还未曾来过这里。 云澈抱着云九走进药庐,一股药味扑面而来。 药庐内正中央放着一口巨大的青铜药鼎,鼎下幽蓝色的火焰静静燃烧,鼎内墨绿色的药汁翻滚,灵气隐隐混杂在其中汩汩涌动。 走到药鼎旁,云九有些慌乱,把云澈抱得更紧,云澈拍拍他的背,将他放到地上。 “小九,”云澈看向他,语气难得地带了点温和,“先前你伤重,此药鼎中是为师特地配置的灵药药汤,乃固本培元、梳理灵脉所用。需你褪去中衣,浸入药鼎三个时辰,为师亲自为你护法。” 云九原本略微紧张,闻言却只觉一股暖流包裹住了心尖。师尊亲自护法……这是何等看重他?如此想来,自己竟是一直多虑了。 因雪妖之事而生的那点不适和茫然,以及与师尊之间若有若无的嫌隙,瞬间被冲淡了许多。云九苍白的脸上甚至因激动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他拱手行礼道:“是,弟子谢师尊。” 第3章 剧痛 云九褪去中衣,仅着素白里衣,踏入药汁翻滚的药鼎。 被灼热药汤包裹的瞬间,皮肤刺痛,仿佛无数根细针扎入毛孔。他闷哼一声,咬紧了下唇。 然而很快,那药里像是真的蕴含着什么奇异力量,顺着毛孔向更深处渗透,一种奇异的麻痒感逐渐取代了疼痛。云九感觉无数细小的暖流在四肢百骸游走,所过之处,疲惫和滞涩感竟在缓慢消散。 云澈盘膝坐在药鼎外云九身后,运功护法,一股灵力自掌心注入云九后心。 渐渐地,麻痒感越来越强,如同柔和的潮水,一**冲击着云九的意识。现下,云九只剩下满怀安心与对云澈的依赖,眼前的景象不知不觉在氤氲热气中变得模糊。 “主上,可以开始加固了。”这嘶哑无比的声音,正是掷风。他依旧穿着那身不显眼的黑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云澈身边。 云澈放下手臂,站起身走到门口,背对着云九和掷风。 掷风心领神会,指尖画咒,伸手一点,将其施进药鼎之中。药鼎底部浮现出几道难以察觉的暗沉血纹,一路向上,最后竟然透过鼎壁游进药汤里,最终齐齐包围了紧闭双眼像是睡着了的云九,顷刻间钻进了他的身体。 “呃!” 云九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痛呼,眉头瞬间紧蹙,挣扎的动作剧烈搅动药汤,深色的药汁四处飞溅。 “哗哗——” 云澈喝道:“按住他!” 药汤在掷风的操控下仿佛成了一个铁桶,好困住里面的人。云九浑身剧震,像被绳索勒紧的人越想要挣脱就越被绑得更紧,张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珠在眼皮底下徒劳地疯狂转动。 他的额头、脸上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两颊透着不正常的绯红。 掷风头上也冒出了汗,他一边抓紧加固法咒一边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的意志还是很强,所以不好弄。” 云澈不悦道:“你不是说没问题吗?” 掷风低下头:“主上息怒。法咒本身是没问题的,一切正常。有问题的是云九自身的心志,吸纳此咒要比一般人花费更多功夫。” 云澈瞳孔微转,不知在想什么,只是面色阴沉了几分,大有别于平日清贵端正的模样。 云九意识模糊,只感到阵阵剧痛愈演愈烈,却无法清醒;他已经没有神智判断发生了什么,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云九似乎听见从远方飘来不知谁的喑哑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成了。” 药汤从滚热转为冰冷,药汁呛入云九口鼻,他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呃……”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呜咽终于从喉间挤出,云九身体软软地向下沉,眼看就要被药汤淹没。 掷风双手交握,默不作声立在原地。云澈已经转过身,大踏步走到药鼎前拽起**软绵绵的云九,及时把人抱了出来。 掷风不动声色后撤一步,避开泼溅的药汁,抬起头,兜帽下露出一双瞳孔发灰毫无神采的眼睛,麻木地盯着云澈的动作。 “看什么?”云澈语气不耐,“难道现在就要把他淹死了么?蠢货。” “属下知罪。”掷风重新垂下头,躬身道。 云九单穿的里衣浸透了紧贴着身体,湿漉漉的乌发凌乱地黏在惨白的颊边、颈侧,衬得一张面庞愈发脆弱凄艳,惊心动魄。 他紧闭着双眼,像破败的布偶一样没什么生气地靠在云澈怀里,凉透的水也沾了云澈一身。 云澈肩膀挺括身量高挑,云九缩在他臂弯里显得轻而小。 事实上确实很轻。云澈掌心汇聚起灵力,贴着云九的心口输进去,怀里单薄的胸膛渐渐回暖,透出活气。 他将两人身上的潮气彻底烘干,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 云九再睁开眼时,记忆宛如撕碎的破布片,而他是穿针引线的人,缝补了好一会儿,才把那些碎片重新拼凑整齐。 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刚泡进药汤的时候,云九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身上的锦被被抖落,滑动的触感才让他回觉自己已经身在别处。 定睛一瞧,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属于问天宗宗主寝殿的紫蓝鲛绡帐顶。那股刺鼻的药味已经散去,只余下淡淡的、令人安心的冷香——是云澈身上特有的味道。 云九微微侧头,看到云澈正坐在玄玉案前,手执玉简,烛光映着他俊美冷冽的侧脸。 “醒了?”云澈并未抬头,声音平淡无波。 “是的。弟子......”云九开口,奈何声音嘶哑得厉害,喉咙干痛,他只好又闭上了嘴巴。 一直未分给他眼神的人还是有了动静,云澈放下玉简,起身走到榻边坐下。他伸出手,手指温柔地拂过云九汗湿的额发,云九始料未及,竟然本能地却瑟缩了一下。 他没注意到云澈眼底一闪而过的幽暗,因为强烈的依赖和归属感适时汹涌而至,瞬间吞没了那丝无名的恐惧。云九顺从地放松下来,甚至如同讨主人欢宠的小动物一般,小幅度蹭了蹭云澈的手指。 云澈倒了一小杯水,云九忙起身接过,小口啜饮。 “感觉如何?” “弟子……弟子无碍。”云九低声回答,努力回想药庐中的情形,记忆却如同蒙上了一层浓雾看不清内容,只余下滚烫、苦味和令人窒息的沉重感。 他总觉得哪里奇怪,自己又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却一时半刻想不通,只好道:“让师尊费心了。” 云澈点点头,忽然站起身远离了卧云榻,朝门外道:“进来。” 一人闻声而入,站定后微微颔首见礼:“见过宗主。” 云九忙想下榻迎接,这人连连摆手,笑得一脸和气:“听闻小九最近抱恙,就不必多礼了,你也知道我不讲究那些。” 云九也笑着答应:“多谢青崖仙君。” 来者名叫旬青崖,是问天宗以前还叫浣月宗时宗主旬微雪的堂哥。旬微雪被叛逃的师弟杀害之后,旬青崖并没有接下他的宗主之位,而是毫无怨言地支持有能力的云澈做了宗主。这一举动成为了仙门之中的一桩美谈,旬青崖虽然不爱出头露脸,也没什么大作为,但仍然受人欢迎。 旬青崖五官圆钝,显得眉眼温和舒展,虽然算不上多么惊天动地的美男子,但也十分耐看。他常年用一根上好料子的檀木簪盘起一半头发,穿一身不张扬的淡青色长衫,扇着他那把素面白折扇,永远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此刻旬青崖眼珠一转,神色颇为玩味地在云九和云澈之间看了个来回,然后照例揺起他的扇子:“宗主越发惯着小九了,都这么大的人,还和小时候一样老叫他来你这儿住。” 云九心虚地垂下头,有些害怕地攥紧锦被,若是让人知晓了他对师尊那龌龊的心思,师尊一旦震怒,真将他逐出问天宗,那他就没有活路了。 好在云澈及时转移了话题:“有事就说。” “哦,”旬青崖“啪”地合上扇子,表情正经起来,“就是北方宁州百姓接连失踪那事儿。几个有头有脸的宗门都陆续派人出发了,宗主可想好我们让谁去?” 听到“北方宁州”,云九立刻竖起了耳朵。北方,宁州,雪妖的的居处不正是在离那儿不算远的极北雪山之地吗? 云九霎时动了心。他一直想下山去了却那桩心事,奈何缺一个合理的理由,云澈看他很紧不许他离开宗门,再者关乎雪妖的事他更不敢对云澈提起。 云澈道:“此等大事不可怠慢,我已经决定了亲自前去。” 旬青崖抚掌笑道:“宗主大义。那门中其他小辈就可少去几个,免遭一趟罪。” 他说罢一拱手,眼看转身要走,云澈却道:“宁州之行不可少了青崖,青崖应该明白吧?” 旬青崖脚步未停,再一拱手,语气中没有丝毫意外:“得令。” 云九完全看不懂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不过仍觉出他们之间似乎也有什么秘密,是他不知道,旁人也不知道的。 云澈让云九好好休息,把人留在了寝宫,离开聿珩峰去安排宁州的相关事宜,至戌时二刻才回来。 云九并没闲着,在寝宫外院子里备下一桌佳肴仙酿,一早坐在桌边等。 云澈看到的便是这幅画面—— 沉沉夜色浸透整座仙宫,院落也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院子里一株独自生长的古树在寂静里伸展着虬枝,枝桠间疏疏落落悬着几盏琉璃灯,暖黄的光刚好照亮树下那张朴素的石桌,两方石凳。 云九就坐在其中一方石凳上,肩臂在灯影里显得单薄,有一刻云澈觉得他是一片伶仃的叶子,随时会被夜风吹散。 那片伶仃的叶子见他踏碎月光归来,露出藏不住的笑意。 “师尊,您回来啦。” 仿佛有什么极坚硬的东西,“咔”地一声,不可遏制地裂开了一道缝隙。那是一种太陌生,又无端令人恐惧的体会,以至于让云澈笼在袖子里的指尖都微微蜷缩了一下。 第4章 依恋 二人难得用了平静温馨的一餐。 云九给云澈倒了好几盏酒,那仙酿口感醇厚不烧心,两人都多饮了几盏,不至于醉倒,也能让人飘飘欲仙起来。 云澈不提,云九只得主动问起:“师尊,宁州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九依然神情温顺而天真,云澈状似漫不经心地饮一口酒,目光却藏着一抹审视:“宁州陆陆续续失踪了十个人,扰得人心惶惶,主要是这其中好几个都是当地的大户,还有和朝廷挂钩的,牵连甚广。地方查了有一段时日却发现另有蹊跷,上报说疑是强大妖邪作乱。” “怪不得师尊要去。”云九的眼睛亮了起来,十分期盼,“那……那弟子……” “你随为师同去。”云澈看着他瞬间焕发出光彩的脸,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此次要去的地方靠近鬼境,你有探知气息之长,又对北境熟悉,或有用处。” 云九大喜,起身行礼:“弟子遵命。弟子定当竭尽全力,助师尊彻查此案。” “好。”云澈也站起身,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视线相接时,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这样的夜色和灯火仿佛给彼此蒙上一层朦胧的柔光,四目里却盛着一捧闪烁萌动的碎芒。 呼吸不易察觉地凝滞了一瞬。 云澈的指尖描摹过云九微抿的唇线,激起一层战栗。 手指下移,掐着下巴抬起,压抑的渴望得以释放。 唇舌激烈交缠,空了的玉盏被长袖带倒,滚下石桌,一声脆响,摔个粉碎。 云九几乎没有空闲喘息,被紧箍着贴在云澈的胸前,随着他一起脚步踉跄,步履拖沓错乱地撞开仙尊寝宫的大门。 云澈的手指火一样热,急切滑入云九微敞的领. 口,抚过带着淡红伤痕的白皙锁骨,以及解. 开. 衣襟后裸. 露的光滑. 肩. 头。 烛火在青灯里跳跃,将两人交. 叠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墙壁上,摇曳晃动。云九的身体瞬间绷紧,却又在源自身. 体. 深. 处的,一股强大而扭曲的牵引之下,慢慢地放松下来。 他闭上眼,长长的鸦睫不住颤抖着,线条柔和、唇峰微挺的嘴. 唇恢复了些许红润,禁受不住地半张. 开,断断续续泄. 出一段接一段低徊宛转的喘. 息。 属于云澈的独特冷香将云九整个人完全笼罩。寝殿内再无言语,只有摩. 擦、挤压和细碎而持久的吱呀声,每一次承重都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颤. 抖。 他们心照不宣,这一行恐怕久长,再无机会如此抵死缠. 绵。 两日后,问天宗一行人到了宁州,见过了宁州地方官和走失者的家人,根据收集的线索以及靠着门中各人的不俗手段,比预想得更快锁定了目标。 又过了七日,他们到了更北的地方,一处已经不归任何地方管辖,人迹罕至的地方。 因为这里群山环抱,阴气森然,是一处绝地,名叫栖魂谷。 山体呈灰褐色,其上全是褐色的嶙峋岩石,有的光秃秃的,有的上面则长着几乎颜色相同的树木;山腰再往上就看不见了,灰白的云雾堆满山间,一丝风都卷不起来,死气沉沉,放眼望去没有一点活物气息。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山吗?” 云九看向说话的人,那人和其他同门弟子簇拥在一块儿,眉飞色舞地比划:“这地方一般可没人敢来啊,因为这里头——都是鬼!” 他也是一身宝蓝色弟子统一制服,束着高马尾的发冠却金灿灿的十分惹人注目。云九识得这人叫郭慎,出身条件好,家中世代做堪舆师的,因此见识也比旁人广博。 “啊!——”众人很是捧场地一片哗然,有人担忧地问:“有很多鬼吗?那它们会不会突然跳出来攻击我们啊?它们很厉害吗?” 郭慎煞有介事地摆摆手:“听我细细道来。栖魂谷连通着冥界,里面全是滞留阳间的鬼魂。” “咳,”他清清嗓子,接着道,“不过也有一些由于各种机缘巧合,总之脱离了正常轮回,不受冥界召唤,修炼成形的鬼修,但平时也并不会轻易出现在外面。毕竟他们好不容易不用入冥界,自然不想惹事。” “哦——”众人又是一片附和,站得更紧凑了些,还直往长身玉立在最前面的云澈身后挤,生怕真的从哪里跳出个吃人的鬼修来。 他们热热闹闹地挤在一处,云九一个人落在一段距离后面,好像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还是有个人回过头望向他,目光还十分闪躲,怕被人看出来似的。云九冲时昀露出诚心的一个微笑,时昀惊得立马扭头看向别处。 先前赶路时,其实时昀来找过云九,只是害得云九被郭慎一通奚落,他自己则被郭慎勾肩搭背地拽走了。 云九是问天宗里最不受欢迎的人。 他知晓时昀不理他是为了他好,所以也不生气,仍旧挂着微笑,怀着一丝期许望向更远处。 云澈大多时候只作倾听,偶尔应答弟子一两句,但从未分他一个眼神。从离开问天宗开始,云九就再也没能近得了师尊身边。 不过此时是一个能跟云澈说上话的机会。 云九往前走了几步,声线温润,比平时多了几分自信:“不过我们应当不必进入栖魂谷罢?” 郭慎反应极快,嗤笑一声,不屑道:“怎么,有些人这就怕了?” 云九习惯了别人的冷言冷语,而他自己也确实性子温吞,不会因此生气:“师弟,并非如此。我们调查走失者的时,从来没发现过有鬼气,只有很重的妖气。这就说明此案案犯只有妖,没有鬼。” 郭慎还是不信:“你说没有就没有?万一是你没探到呢?是你能力不足罢!” 云九还欲说什么,云澈冷声打断:“够了。” 郭慎和云九忙都弯腰行礼,云澈道:“不进栖魂谷。我们一路追着妖气而来,已至鬼境,可妖气却断绝于此。” 郭慎管不住自己多嘴的毛病:“我们走错方向了?” 云澈并未正面回答:“谜底就在谜面中。你们都仔细想想,正好是一个锻炼的机会。” 于是众人四散开来,到各处去找云澈所谓的“谜底”。 云九屏气凝神,一切人和事物在他的感官中不再是原本的形状,而是变成团团千差万别的气息。这里如今鬼气并不突显,隔着庞大厚重的山谷,辨别起来稍有困难。 他干脆闭上眼,一步一步慎重地往前走,直到山脚,又左左右右地来回打转了几圈,好像在寻找什么。 倏然,云九睁开眼,停在一块山岩前面。 “不对。” 他嘴里念叨着不对,唇边却勾起一抹笃定的笑,这副表情很难在他脸上见到。 万鬼盘踞栖身谷中,鬼气虽弱但不至于消失。而在这附近,他完全感受不到鬼气了。 栖魂谷环山到了近地的底部颜色就渐渐变得漆黑如铁,自然而成的色彩不一定分布均匀,但会有其规律。 他眼前这块石头就不是。黑得比附近的岩石都更深些,以至于过于死板;边边棱棱细看也像人为磨刻出来的。 云九弯腰捡起一颗碎石,找准位置,扔向岩石上某处。紧接着他伸出食指,果然还没触碰到岩石表面,空气中就有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湖面被风吹皱的涟漪,转瞬即逝。 寻常修士即便站在这里也不容易发现这极短暂而微小的变化,但云九不同,他的感知天生敏锐,所以他反应极快,在那异常波动消逝前就捏了破阵的法诀,以掌化剑,果断劈向阵眼。 “嗡——” 众人视线皆被这阵异响吸引过来,只见山岩表面浮起道道黑烟,扭曲交织,结成了一幅巨大的蛛网,兜头向云九盖过来。 他没有法器,只能掌心结印,猛地挥手抵挡,又是“嗡嗡”两声响,云九被反震得手臂发麻,虎口渗出鲜血。 “师兄,我来助你!” 时昀终于看不下去,举起法器冲到云九身边。 他的法器长得像两只圆形的水瓢,只不过精巧程度远不是水瓢能比上的,通体黄铜色材质坚硬无比背面凸起的中心镶着一圈五色玉石。 云九一见他用自己的法器就想笑,只不过还没等笑出来,就听见又是一声轰隆巨响,仿佛山塌了一般,新窜出来的黑烟竟成了形似雄狮的怪兽模样,有头无身,张开比两个云九还高的深渊巨口,就要吞下时昀。 时昀飞抛出一只法器,那怪兽一颗脑袋自动分成两半,时昀的瓢从黑烟中穿过去,不见了踪影。 黑烟再次凝聚,疾速袭击时昀。 云九更快一步挡住了时昀,转头推开他,只觉后背像被人浇了一杯冷水似的,十分凉快。 感觉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云九刚闪过这个念头,原本“凉凉”的位置突然一记锥心剧痛,仿佛被猛兽的尖牙撕咬掉整块皮肤,疼得他“嘶”了一声,忍不住弯下腰去。 时昀急得大喊“师兄”,云九却见眼前一道亮光闪过,接着耳边一阵似狂风呜咽之声,很快低下去了。 “师尊!还好有您在。”时昀扶住云九,松了一口气,气喘吁吁的。 云澈收回长剑,刚才的光正是它发出的。他冷静得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斥了一句:“不自量力。” 也不知道在说谁。 云九用左手捂了一下手上的右肩,抬起来手掌时掌中已是沾满污血。他下意识去看云澈,云澈已经移开目光,一脸平静。 的的确确,未有一丝多余的波澜。 第5章 勾. 引 怪物退去,万籁归于平静,风也停了。 然而众人眼前原本完整的山体,竟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赫然有半人高,一丈多宽,边缘如犬牙交错,十分诡异。炽白的亮光从裂口里探出来,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声音。 云澈抬步便要进去,时昀阻拦道:“师尊不可,里面万一有危险怎么办?还是让弟子先进去探路罢。” 云澈脚步微顿道:“为人师表躲在弟子身后,还算什么师尊?若真有危险,为师也比你们都能多抵挡一二。” 时昀听到云澈愿意把他们这群弟子挡在身后,当即感动得简直要落下泪。 云九心里却不知为什么,很不是滋味,背后的伤口火烧般疼了又疼。他本打算默不作声,然而倏地,一种源自未知的、深层次的割裂感攫住他的思绪,让他嘴唇不受控制地张合,话已经脱口而出:“师尊,让弟子跟着您进去罢。” 话音落下,云九自己都吓了一跳,指尖冰凉,一股羞耻的热意猛地蹿上耳根。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厚颜到这种地步,明知除了独处时间之外,云澈一向不喜欢他的接近,可是刚才一瞬间,他满脑子都是想跟师尊一直在一起。 云澈脚步终于停住,转过身来,云九却头皮发麻,心底竟陡然生出巨大的恐惧,让他倍感窒息。 “跟着我?”云澈的声音不高,在场的所有人却清晰听到了他的话,刻着凉薄,“云九,你连自保都勉强,是觉得拖累为师,能显得你格外忠心?” 这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云九脸上。仿若一个死囚犯终于行了刑,云九的脸色变得死灰一般难看。 但他到底不是死囚犯,仍要活着顶着那些眼神,冰冷的,不屑的,讥讽的,尖锐地将他钉在原地,徒剩无地自容的难堪。 郭慎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抱起手臂,嘲讽云九:“听听,云九师兄为了在师尊面前表现,都这么不要命啦?就算要陪师尊进去,也轮不上你这号废柴罢?” 时昀瞪了郭慎一眼,抢着插话飞速道:“师尊,师兄的伤需要立即处理,弟子先帮他包扎。师兄他也是好心,师尊莫怪他了。” 时昀虽然也是个急脾气,但有些小聪明,及时把云九受伤一事搬出来,也提醒众人这豁口是云九先找到的。 云澈还是对云九的伤避而不谈,只道:“若无危险,我会发信号出来,你们再结伴进入。” 云澈不再多言,踏入豁口,很快身影便与白光融合,然后不见了。 片刻,一束冰蓝色光芒直直地从白光尽头飞出来,宛若烟火炸开,在空气里散成星星点点。 “是师尊的‘寒星引’!” “我们能进去了!” 郭慎率先冲进去,众人紧随其后,时昀陪着云九走在最后。 他们在白光中走了好一会儿,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这里明明是栖魂谷下边,却不是山洞,也不是地底隧道,而是像另一个天地。 天穹不是白天的湛蓝或夜晚的深黑,也不是雨雪气候那种灰白。像黄昏日落之前的云霞一样的色彩铺就了整片天,丁香、桑蕾、云白、樱花之色奇异交织,晕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天上流淌,蜿蜒,迂回,迷离瑰丽得近乎妖异。 天底下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大海。 天上没有日月星辰,照亮海面的就是那些色彩,绚烂的光给海面增添几分迷离的美。 海比天更诡谲,海面不呈蓝色,而是一半橘红,如沸腾的橘色晚霞;一半却是褐绿,活像人吐的浓稠胆汁。这两半泾渭分明又紧密相连不分彼此,像人间真正的海一般正在吞. 吐潮汐。 海风裹着一股又甜又腥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人闻了竟都有些心情复杂,不知是喜是忧。 众人身后传来丁零当啷的声音,然后是几声“咚咚”,一转身,原来是又从豁口进来一批人。 这批人个个一身靛蓝服饰,腰间系的宽带和袖口上都织着星象图,正是拜星门。 拜星门和问天宗关系又好又不好。因为其实拜星门是和问天宗的前身浣月宗关系好,说穿了跟旬家关系好,云澈把浣月宗名字改成问天宗以后,问天宗在拜星门的人眼里就和云澈一样不伦不类,两家关系便疏远了。 但是拜星门不敢过于露. 骨地抒发不满,这当然是因为拜星门从一开始就实力远弱于浣月宗,浣月宗自开宗五十年后就跻身公认的仙门百家第一,拜星宗的名字都是照着浣月宗起的,制服色也抄了差不多的蓝色。 来者服饰统一,一眼便可看出门主没来。 拜星门弟子为首的是个女弟子,看起来比时昀年纪还小,身姿挺拔,一双眼睛顾盼神飞,一笑两颊就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向云澈见礼:“距宁州最近的拜星门前来助明泽君一臂之力。” 时昀在一旁嘴角抽搐:“不是,我们折腾半天才进来,你们倒会挑时候啊。” 女弟子得意地看了他一眼,又四处张望,问道:“青崖仙君呢?” 拜星门的人还是关心姓旬的老朋友。 “从宁州出发后,青崖便失踪了。”云澈平静无波的脸上有了一丝愠色,似是为了同门的安危忧心。 “什么!”女弟子惊道,“怎么回事?可有去找?” 时昀掏掏耳朵:“青崖仙君多半是不想来所以跑哪玩儿去了。——嗨,他那性子就那样。” 女弟子完全收敛笑意,急得跺了两下脚:“你一个后生弟子怎可如此对青崖仙君妄加揣测!仙君肯定是跟那些人一样被妖怪掳走了!” “到底是我妄加揣测,”时昀指指自己又指指对方,“还是你秦蓁妄加揣测啊?你这话不就是说我们仙君法力低微,还不敌一只小妖喽。” 秦蓁竖起一双秀眉:“时昀你是猪吗?不声不响抓走那么多人的是小妖?能把明泽君惊动的是小妖?” 云九终于忍不住举起手,挡在他们俩中间,讪笑道:“两位小朋友不要动气,青崖仙君若是出走游玩那自然最好,若是被妖抓走了,我们现在不正是为了解救他而来?” 秦蓁哼了一声,撇过头:“还是这位俊俏小仙君讲道理。” 时昀皮笑肉不笑:“这是我师兄,当然比你讲道理。”紧接着又反应过来什么,瞪大眼睛斥道:“什么小仙君!云九师兄比你大好几岁,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说话的,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秦蓁表情生气,嘴上却笑嘻嘻的,“你还挺腐朽啊,老气横秋,不像云九仙君,人家看着就年轻。” “停!”眼看两人又剑拔弩张,云九头比有伤的肩还痛,他有些虚弱地温声道,“两位都无恶意,都是有智谋有勇气的小仙君,为了解救百姓和寻找青崖仙君而来,不如各退让一步,发挥长处,携手破案罢?” 秦蓁吃软不吃硬,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闻言火气已消了大半,又反倒对云九心生几分欣赏,怎么看都比那个咋咋呼呼的时昀顺眼多了。 她抿唇一笑,脸上又现出两个梨涡,甜甜道:“问天宗有云九仙君这样又好看讲话又中听的人儿,我之前竟从未见过。云九仙君说的对,是我毛躁了。” 她伸手冲时昀抬了一下:“秦蓁跟时昀仙君陪个不是,还望仙君莫怪呀。” 时昀没想到秦蓁这么爽快,一时也不知所措起来,闹了张大红脸,磕磕巴巴道:“行……行吧,本仙君不同你计较了。” 其他拜星门弟子顺势提议:“这海不同寻常,我们还是一块儿找找进去的法子罢。” 众人注意力终于转回那片诡谲的海,七嘴八舌地一边讨论起来,一边慢慢靠近。 “这里诡异的很,除了我们这些人,连只鸟和虫子都没有!” “海中可有岛屿?” “御剑飞上去看看?” 两家弟子都聚精会神地往前看,云澈自然而然就由站在最前面变成了走在众人身后,和云九离得很近。 云九不自觉被云澈吸引了目光,他的师尊俊逸出尘,无论何时都如皎皎明月,又似熠熠明珠。 他怎敢心存妄念,让这样的仙尊再多分些心思,像凡尘的情人一般总为他考虑周全?师尊已经对他够好了,他想。 云澈察觉了他的眼神似的,竟也回看向他;下一刻,云澈提步,朝着他走来了。 云九的心跳登时漏了一拍,师尊这是要默许他陪在身边了么? 云澈无限拉近了和云九的距离,宽大袖摆的掩护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上云九紧绷的纤瘦腰肢,却并未停留,而是用一种意味暧昧而极具压迫感的力道,顺着他的脊背毒蛇般向上游移滑动,然后停下。 在他下一步动作之前,云九眼底的期待就已经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脸色一白。 云澈的手指精准地用力掐住了他受伤的肩胛。 他低下头,神情中有一丝狠戾:“这么久没放你出来抛头露面,勾. 引人的本事倒是见长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