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哥哥上瘾的我》 第1章 一场旧梦 丙泊酚从静脉注射进去的那瞬,易伍只觉得身体突然变得轻盈。 灵魂仿佛脱离母体漂浮到了天上,孤独而冷静地审视着手术台上的她。 世界的边界开始溶解,意识如潮水般退去。她被一层柔软的云雾包裹,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变得遥远朦胧。 浸泡在往日时光的洋流里,她不断回溯,逆流而上。 * 易伍之所以给自己取名为易伍,是因为她曾有过四个姐姐。 之所以说“曾”,是因为这四个姐姐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人世间的太阳,就匆匆返回天上去了。 易伍的出生源自一个美丽的错误——母亲谷佳慧负责美丽,父亲易国昌负责错误。 谁能想到,现在躺在瑞康精神病院,令护士头疼的三床402,年轻时却是周围所有女孩艳羡的对象呢? 谷佳慧生在容城,长在容城,盘正条顺、天真烂漫。每天扎着麻花辫,高高兴兴去夜校上课。一下学,成群结队的年轻小伙就围了上来。他们讨好、献媚、买花唱曲,只为博美人一笑。 可谷佳慧对这些不学无术的街溜子实在是毫无兴趣。她要嫁的,是这世间一等一的英雄好汉!他最好长相英俊、风度翩翩、机智幽默、学识广博,还要爱她、宠她、照顾她。 谷佳慧的父亲,也就是易伍的外公,彼时是容城第一大国营棉纺织厂的厂长。 一次,跟着父亲巡视工厂车间,扎着麻花辫的漂亮姑娘谷佳慧与刚刚进厂做质检的英俊工人易国昌一见钟情。 易国昌到底跟那些街溜子有哪些不一样?谷佳慧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用现在年轻人的话,大概是“生理性喜欢”? 一靠近他,她就感受到那股桀骜不驯的气质,还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 接触了几次后,这种喜爱更甚——易国昌明显比其他男人更有闯劲和野心,这从他狼一般锐利的眼睛里就能看得出来。 谷佳慧的眼光不错,易国昌也确实和她想的那样,是个懂艰苦奋斗,信知识改变命运的五好青年。 每天车间工人下班回到宿舍都是围聚在一起搓麻将打扑克,只有他一个人挑灯夜读,积极准备着参加刚恢复不久的高考。 两人你侬我侬,爱得难舍难分。直到珠胎暗结,谷佳慧的父母才猛然发现,一向懂事乖巧的女儿竟然犯下了大错。 可恰好这时,易国昌高考的成绩传来——他竟然考上了燕城最好的三所大学之一!80年代的大学生,在那时可真算得上稀罕事。 谷佳慧的父母从狂怒转为狂喜。 他们想,趁着谷佳慧的肚子还能遮掩,应该立即操办两人的婚事,拉埋天窗。如若被外人知道,厂长女儿被车间工人搞大了肚子,还不净惹街坊邻居笑话? 婚事很快敲定,谷佳慧沉浸在新婚的喜悦里,一整个晕头转向——自己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有眼光,更有魄力,竟然真找到了一只金凤凰。 很快,她就会随着易国昌一起迁居燕城,那可是人人梦寐以求的大都市。等易国昌大学毕业,分配到燕城任何一个地方工作都不可能会差。 她呢,就安心在家带孩子。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顺遂。 定亲时,谷佳慧第一次见到易国昌的母亲。 她的婆婆,一个朴实又勤劳的农村小学教师,早早丧夫,一个人含辛茹苦带大了易国昌。 刚见面,双方还没自我介绍,婆婆就满脸笑容地抚上了谷佳慧微微凸起的肚皮——肚子尖!未经谷佳慧同意,下一秒又直接掀开了她的裙子——肚脐内凹! 一整个大喜,婆婆言之凿凿:肯定是男孩! 谷佳慧倒不觉得男女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女儿也好啊,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就跟她自己一样。 婚宴办得热闹喜庆,人人都羡慕易国昌攀上了厂长女儿这根高枝,又考上了燕城的大学,以后飞黄腾达还不是迟早的事? 有人过来敬酒,对着易国昌的耳朵蛐蛐:“好啊你小子可真厉害,该不会考去燕城,也是老丈人家帮忙搞定的吧?” 易国昌听了这话,本来神采飞扬的脸突然垮了:“猫尿喝多了?跟我这胡咧咧。” 婚宴结束,谷佳慧带着娘家给的嫁妆,随易国昌北上。 谷佳慧在燕城给易国昌当陪读,每天安心待产。夜大早就不去了,没事就在家里织毛衣。 她选的毛线很多是绿色,挺平和均衡的颜色,男女都能穿。易国昌看了只是笑:“草绿?男孩子穿这个,多难看啊。”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男孩呢?” 谷佳慧一边挑针一边笑,“万一是个闺女呢?” 易国昌沉默了,良久后才皱着眉头开口:“我妈说肯定是男孩。” * 怀胎四个月,易国昌鬼祟又兴奋地告诉谷佳慧,他在乡下诊所托了个熟人,可以照B超,帮忙看男女。 “这是违规的,上面不让这样。” 谷佳慧摇头拒绝。 可禁不住易国昌一日又一日的软磨硬泡,她最后还是去了。 从诊所回家的路上,易国昌一直在踢石子儿,闷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连给谷佳慧拿包都没个好气。 谷佳慧觉得莫名其妙。姑娘怎么了?**还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呢。 几天后,易国昌给他妈打了通电话,喝了个烂醉,回来抱着谷佳慧痛哭流涕:“佳慧啊,这娃娃我们不能要。我以后是要往上走的,咱们只能有一个娃娃,那必须得是男孩,不然易家到我这就绝后了啊!” 谷佳慧从小到大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到最后嗓子都哭哑了。 不要?现在说不要?辛辛苦苦熬过孕吐,怀胎四个月,就因为是个女孩就不要了? 可这之后的每一天,易国昌都在她面前下跪,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他说他三代单传,如果香火断在他这里,他妈是没办法下去见他爸的。 他还说,隔壁家的媳妇也是怀的女孩,刚去做手术拿掉了,简单得不得了。跟来了次月事一样,很快什么都解决了。 易国昌一日又一日地持续进攻,婆婆也从老家专门过来,进门后直接扑通给她跪下。 她细数自己养大易国昌多么不容易,香火如果断在这儿,她不如一头撞死——说着她便要朝桌角撞去,被谷佳慧立马拦住。 谷佳慧动摇了。 如果他家三代单传这么想要男孩,那姑娘出来肯定也不受待见。与其卡在这儿左右为难,还不如......干脆遂了他的心愿? 可这流产手术和易国昌轻描淡写的“简单”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子宫颈被海带棒强力扩张,像一把钝刀撬开她的身体。探针探到宫腔最深处,如同一条蛇在她体内翻搅。 刮宫的痛让她几乎晕厥。下腹部抽搐痉挛,像是比最严重的经痛还要痛上百倍。她的手术服被汗湿透了,恨不得能挤出水来。 下了手术台,她愤恨地看着易国昌,想咒骂却完全没有力气。眼前的男人焦急又心疼地看着她,可她却觉得那双眼如此陌生冰冷,快要不认识了。 原来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娘家来问,她压根不敢说真相,只吞吞吐吐说孩子掉了。自己的妈说要来照顾小月子,她推说有婆婆在不用了。 这是自己挑的人,父母一开始坚决反对,她还绝食抗争。现在不管易国昌是人是鬼,她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难道.......还能离吗? 这次之后,易国昌对她越发照顾有加、关怀备至。在家几乎不让她下地走路,到哪里都是抱。家务做饭他一手全包了。 日子逐渐过去,看着易国昌又要上学,又在家里忙前忙后,谷佳慧的气就这么渐渐消了。 等开春她第二次怀孕,这次没有喜悦,只有忐忑。她惴惴不安地问易国昌:“如果......如果这次还是个姑娘,怎么办?” 易国昌笑她傻:“你学过概率吧,怎么可能呢?哪能那么巧,还连着两胎都是女的?” 从B超医生那里出来,谷佳慧惶惶然觉得脚步不稳,趔趄一下差点摔倒。 竟真的又是女孩! 她让易国昌发誓,接受现状——她再也不要像个牲口一样躺在手术台上撕心裂肺地嚎了。 易国昌只是抽烟,一路无言。 几天后,他突然兴奋地抱住谷佳慧:“我听说现在新出的,可以打全身麻醉的流产,一点都不难受。你就去做那个吧!” 谷佳慧手上的茶杯掉到地上,摔出了清脆的声响:“你......你在说什么?你疯了?这是抽奖吗,一直抽不到就一直抽?” 易国昌抚着她的背耐心解释:“你想啊......第一次受了那么大罪,给我心疼坏了。现在要把这个生下来,那你第一次的罪,不就都白受了?” 谷佳慧没学过经济,不懂沉没成本是什么,但是这句话真戳到她心窝上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一场旧梦 第2章 一个指头 为了确认自己说的是真的,易国昌找来做过无痛人流的女性朋友现身说法:“真的一点儿都不疼!骗你是小狗。睡一觉醒来,什么都解决了。” 说完,那妇女抚着自己肚子,“我们也是想拼个儿子,你看,这不就有了吗?” 这一次,谷佳慧确实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了。但是等麻醉消退,她醒来,心居然比做传统的那次更难受。 肢体上的疼痛全部腾挪到了心窝,像个溃烂的蚁穴被掏空,成群的蚂蚁无处安家。 这次从怀孕到流产,她全程都没有告诉爸妈。 易国昌依然千般疼万般宠,事无巨细地照顾她。婆婆也过来了,帮忙操持家务,让她能好好休息。 她躺在床上一言不发,泪水顺着侧脸大颗滚落,却是凉的,没有一丁点温度。 她默默地想,走到今天,到底是谁错了呢?她婆婆和易国昌孤儿寡母三代单传,想要个孙子传宗接代,好像没有错?上面的政策肯定不可能有错。给她做检查的B超医生是好心帮忙,更不会有错。 那错的只能是她自己了。 她开始整宿整宿地做噩梦,梦到下一胎还是女儿。如果还是,该怎么办?易国昌反复劝说不可能,他从概率生物学统计学各个角度给她分析,下一胎只可能是儿子—— 结果又是女儿! 易国昌也接近崩溃,但他安慰人的话术没变过——这是最后一次了,三次,三次了啊!不可能连着四把都出女儿,老天不会这么捉弄人的。如果这次不弄掉,那前面两次不就都白费了? 再次躺上手术台的时候,她整个人都麻木了。麻醉的时候,医生和她确认姓名,她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 谷佳慧,谷佳慧,谷佳慧。佳冶窈窕,秀外慧中,包含着父母对她的热切祈盼。他们教会她很多,温良恭俭让、孝悌忠信、贤良淑德。但是好像却从来没教过她,如何变得尖锐,如何露出锋芒,如何保护自己。 这次手术之后,一提到房事她就觉得恶心。 易国昌的事业倒像坐上了火箭,简直顺风顺水。他以全系第一的成绩从大学顺利毕业,一毕业就被分配到了电网,谷佳慧也跟着他一起,搬进了燕城市中心宽阔敞亮的单位宿舍。 她明显感觉到易国昌变得越来越忙,对她的关心和照料都在逐渐变少,但谷佳慧想这也不能怨他。易国昌白天辛苦工作,晚上回家还要挑灯夜读准备考证。领导器重他,才对他委以重任。 他们之间的交流变得很少。 平常她除了做饭打扫做家务,剩下的时间都是枯坐着,看着窗边金乌沉落,一轮新月挂上枝头。 又一天过去了,像过去365天中的任意一天一样,沉闷、冗长、乏味,没有任何新意。 她已经很久没有织毛衣了。 可她的故事却在容城三亲六眷那里成了传奇。人们都说她谷佳慧慧眼识珠,找到这么好的另一半,住上了燕城市中心的大房子。老公是体制内的金饭碗,她只用在家闲散地当个家庭主妇,什么都不需要操心。 父母自然也是替她高兴的,但通电话时,他们总会关切地问上一句:“你们还没要小孩?之前那个掉了,现在也过了这么久,还没有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 谷佳慧只能尴尬地笑:“还年轻呢,不着急。” 她终于第四次怀孕,毫无疑问老天继续开着可怖的玩笑——又是姑娘。可这次,她难得坚定地看向易国昌:“不打了。无论如何,我也不打了。” 可这次都不需要她去打,因为孩子自己掉了。 医生看了她的病历,说这有可能是习惯性流产,让她一定务必照顾好自己身子:“男人嘛,他们懂什么?流产也好,生产也罢,他们能替你疼吗?除了播种那下使了把力,他们还做了啥?孩子是你自己的,身体也是。” 她卧床休养了好久。这几年一到下雨天她浑身就疼,好像经年累月的旧疾一股脑全部跑出来作祟。 这次更严重了,身体昏沉,根本不想动,只想在床上躺到天荒地老。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易国昌变了。之前每次她做完手术,易国昌总站在手术室外等。回到家后,他看向她的眼神总是充满疼惜。陪她说话宽慰她,对家务大包大揽,连点冷水都不让她沾。 但这次,他却推说自己手上有个项目,领导很重视,忙得晕头转向。最后他连假都没请,只把婆婆喊了过来。 婆婆见了她,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佳慧啊,要不然我们去拜拜?这老是怀闺女,你这肚子到底.....是咋回事嘛?你看我当初,多顺利就有了国昌,当天生完他我就下了地,压根不像你这样啊。” 谷佳慧没说话,只默默地翻动着铲勺。 春去秋来,易国昌成了领导身边最得力的秘书,与此同时,谷佳慧也怀上了第五个孩子。 以往他们每次回容城,都是找熟人偷偷查。可这一次熟人恰好不在,只转介绍给了另一个医生。 年轻女医生,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陪在她旁边做教学督导的,是个年龄和资历明显长她很多的中年医生。 年轻医生把超声探头放在谷佳慧的肚皮上,冰凉的耦合剂让她浑身一颤。超声影像的黑白屏幕下,易伍显现出了她那小小的侧脸。 冰凉的探头四处滑动,谷佳慧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觉得脑袋里缺氧,好像下一秒就要晕了过去。 像是在等待末日的终极审判一样。 终于,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年轻医生朝向易国昌缓缓开口:“你有兄弟姐妹吗?” 易国昌回答:“有个妹妹,怎么了?” “她有孩子吗?” “有啊,我妹有个儿子,三岁。” 易国昌有些疑惑为什么会问这个,但是下一秒医生说的话让他醍醐灌顶。 “那好,可以少买点东西。他那边的衣服裤子,你们可以接着穿了。” 易国昌张大了嘴,下一秒他的狂喜声震动了整个诊室:“谢谢,谢谢您!” 谷佳慧像还没听懂似的,抓住了年轻医生的手:“您说的这什么意思?能不能直白点?我有点听不太明白。” 易国昌笑着斜瞥了她一眼:“你啊你,傻了吗?人家这意思.....” 医生怕违规不敢明牌透露胎儿性别,所以只能使用各种暗示。 谷佳慧后知后觉,终于也感到了一阵狂喜袭来,摧枯拉朽像龙卷风过境。 努力了这么多次,终于......终于!激动的泪花从她眼眶里蹦出,她紧紧握住了易国昌的手。 可这狂喜的情绪似乎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往日的恐惧和悲凉又重新袭了上来。 她想起了之前流掉的四个孩子,心隐隐作痛。另外,她还非常担忧,怕习惯性流产,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肚子里的这个。 易国昌像是看出了她的忧虑。他紧紧拥抱了她,将她托腰抱起。终于,久违的,他抱着她出了医院,让她脚不沾地地上了出租车。 他们离去之后,B超室里的中年医生拍了拍年轻医生的肩膀。 “还是年轻啊,刚刚看错了吧。” “啊?” 年轻医生一脸迷茫。 “你刚看到的那一小段,你以为是生.殖.器啊?明明是小孩的指头嘛,这都没看出来?” 年轻医生难以置信地吞了吞口水:“不......不会吧。是指头?那您刚刚怎么也不提醒我?他们没走远吧,我去给他们追回来。” 说着就要起身,却被一把拦住。 中年医生推了推眼镜:“莫急。你看了她病历吧?......人流三次,自然流产一次,这家人想要儿子想疯了!但是刚刚照B超,你看她子宫壁都薄成啥样了?这次再告诉她是女儿,他们再去做流产,以后怀不上是肯定的了。再坏点,有可能大出血一尸两命!” 年轻医生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她确实没想这么多。 “那,那骗人也不好吧?” 她踌躇着说道。 “骗人?这怎么能是骗人呢?分明是救人!还是一救救俩。”中年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是男是女都是缘,命中注定的东西......我反正真搞不懂这些人。” “可是,万一人家以后看到是个闺女,上门来找我算账怎么办啊?” 中年医生翻了个白眼:“本来政策就不让做性别鉴定,这些人挖空心思到处托人,就是想让医生犯错误。本来他们就不占理。就算货不对板,他们敢来闹?公职还想不想要了。再说了,B超看性别,准确率又不是百分百。看错了,判错了,这不是都很正常嘛。” 她眯起眼睛挑着眉毛,满脸含笑地看着年轻医生:“而且......你知道刚刚那娃娃,伸出来的是哪根指头吗?” 年轻医生摇了摇头。 中年医生一脸神秘地说:“一看你就不听摇滚乐......刚刚你用探头看她,她啊,直接在下面对着你比了个愤怒的中指啊!那感觉好像在说,你敢把我弄掉试试?哈哈,这么有个性的娃娃,多他妈带劲啊!” 中年医生爆发出了爽利的笑声,笑声响彻整个诊室。 第3章 一个女娃 谷佳慧生产的过程可谓是惊心动魄。 因为很早便开始见红,她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床上躺了整整九个月,保胎针多到快把屁股戳烂了。睡到半夜,四肢僵硬,可她连翻身都不敢,直直挺着,生怕一个翻身,就把孩子压到了。 这是个来之不易的男孩,一个比金子更珍贵的男孩。 易国昌难得放下了手上的工作,又恢复了往日的殷勤备至,像公主一样将谷佳慧供奉了起来。婆婆喜气洋洋老早就来到燕城照顾她,每天各种土方子稳胎安胎,滋补的东西吃了一箩筐。 即使吃到肚胀难忍,她也依然被婆婆劝说要坚持住,莫娇气,她的大孙子需要很多营养。 谷佳慧一边咽下苦似黄连的中药,一边觉得扬眉吐气,苦尽甘来。她终于用一个闪闪发亮的儿子证明了自己的生育力,往日的郁结几乎一扫而空。 终于到了生产这天。 因为吃的补品太多,又一直躺在床上不动,谷佳慧肚大如箩。花了一天一夜勉强开到三指,她已经疼得浑身湿透,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了。 “产妇对催产药不敏感,开指很慢,现在羊水浑浊,没办法等了,你们看看要不要转剖啊?” 护士出来询问。 婆婆异常激动,声音都变了调:“不剖,我们绝对不剖!我孙子必须顺产,顺产的娃娃才聪明有福气!” 说完,她拉住小护士的手,满脸堆笑,“拜托了姑娘,再让佳慧试试吧。城里长大的姑娘,终归是娇气些。不像我,当年顺完马上就下地干活了啊。你看看我儿子现在,多好啊,名牌大学生!” 易国昌急忙打断:“妈,现在说佳慧,您扯我干嘛?” 谷佳慧的母亲急匆匆上前:“医生觉得怎么样好?我们听医生的。他说剖我们就剖。我姑娘熬了一天一夜,疼得直叫唤我在外面都听到了。就算开全了,人都没力气了,还怎么顺得下来?到时候顺转剖,不是受两道罪?” 说完,她面色愠怒地瞪了易国昌他妈一眼。 易国昌他妈连忙赔笑:“亲家别误会,我也是为了佳慧好,不然肚子上那么长一道疤,多难看啊。” 就在他们交谈之际,护士被产房里的人叫了回去:“快回来,新换的催产药有效果,产妇开八指了!” 开指快,也意味着没有缓冲。痛感陡然飙升到常人无法理解的程度。 谷佳慧觉得有个人在扯着她的肠子跳舞,五脏六腑好像被一个巨大的搅拌机搅烂了,也像是有人抡起大锤毫不留情地撞击她的肚子。 疼痛让她灵魂出窍,也让她又一次想起了之前的四个孩子。 因为有这个儿子的存在,之前的所有牺牲才有了意义。在疼痛到几乎疯癫的时刻,她居然笑出了声。 助产士让谷佳慧跟着节奏用力,她却自己觉得耳鸣力竭,只听凭本能胡乱使力,最后一个没忍住,在助产士的训斥声中,她觉得一个巨大的东西从她体内滑落。 易伍呱呱坠地。 助产士惊呼:“让你不要瞎使劲!这撕裂了好大一个口子啊。” 其他护士瞬间围了上来,“怎么出这么多血?赶快准备下,缝针啊!” 谷佳慧缝了十几针,可血依旧没有止住,因为那血并不来源于外伤。 生产室的环境一下子变得紧张肃穆起来。医生进来了,更多的护士也跟着进来了。 医生皱着眉头,对着谷佳慧娩出的胎盘细细拼凑检查,发现缺了很大一块:“子宫收缩无力,胎盘剥离不全,要手动剥了。” 谷佳慧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医生已经戴上了无菌手套,面无表情地说:“忍着点。” 医生的左手狠命按上谷佳慧的肚子,右手伸进产道,直达子宫最深处,顺着脐带寻找残余的胎盘。一番捣鼓终于找到后,医生用力将残余部分从子宫壁强行扯下—— 谷佳慧感受到了比生产更恐怖更凄厉更可怕的痛! 剥离一次之后,还没有弄干净——于是第二次进入,产道将医生的小臂完全吞没。 这次,她直接疼晕了过去。 另一边,护士们将易伍头上的血污和胎脂清洗完,给她量了体重,七斤八两白白嫩嫩的大胖闺女!她被裹上整齐的包被,护士抱着她出去,递给易国昌看。 易国昌喜上眉梢,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恭喜了啊,是个姑娘。产妇胎盘分娩不全,你们还得等等。” “姑......娘?” 易国昌难以置信地一愣,脸瞬变成土色,“怎么会是姑娘?”他本来去接包被的手迅速回缩,甚至没看易伍唇红齿白的小脸。 易国昌的妈立即冲了过来:“搞错了吧?我们的是个男娃!” 护士皱起眉头:“男娃?明明是女娃,再说了你们怎么知道是男娃?你们是谷佳慧的家属吧?没错啊。” 易国昌的妈立即情绪激动起来:“抱错了,绝对抱错了!这肯定是你们工作失误,我们的是个男孩!我儿子专门托熟人在.......” 还没说完就被易国昌一把拉住,示意他妈收声。吃金饭碗的人,在大庭广众下宣告自己违规做了胎儿性别鉴定?他还没疯到这种地步。 谷佳慧的妈完全不懂他们在吵些什么,看着包被里的娃娃没人接,连忙上前心疼地抱过易伍,一边放在怀里哄着,一边转头问护士:“姑娘,我慧慧怎么样?什么叫胎盘剥离不全啊?要不要紧啊?你可别吓我。” 护士冷静地描述了产房里的情况:“产妇之前经历过三次人流和一次自然流产,所以子宫壁很薄,胎盘容易粘连。另外......她是不是平常补的东西吃太多了?胎儿很大,产程过长,最后子宫收缩无力。现在医生正在给她做手动剥离。你们耐心等着吧。” 谷佳慧的妈听完,整个人大惊失色:“您这说的什么意思?!什么三次人流?佳慧她之前只怀过一次,是自然掉的。” 她还没问完,就被易国昌打断:“护士,这个孩子麻烦你再进去确认下,应该不是我们的。我们......我们请算命的算过,这一胎绝对是个男孩。” 护士要被这家人气笑了:“头回见你们这样的啊,自己的娃居然都不认?女娃怎么了?这女娃,是我亲手给谷佳慧接出来的,还能抱错了?还什么算命的说是男娃,你妈刚不说你是大学生吗,大学生还能信这个?” 易国昌难堪地低下了头。 易国昌的妈再也沉不住气了:“我们托熟人做了鉴定!你不要想蒙我们!照了那个B超,就是男娃,带把的,这还能弄错了?” 她越说声音越大,“佳慧之前流产那么多次,就是为了给我们易家拼个男娃,你们这医院是黑店啊!人贩子医院啊!合起伙来欺负我们,是打算把男娃卖掉,随便塞个女娃娃给我们是吧?” 说完,易国昌的妈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大哭大闹一条龙起来:“黑心医院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偷了我们的男娃,硬塞个没人要的姑娘给我们啊!大家都来看看,替我们做主啊!” 谷佳慧的爸妈现在才模模糊糊听明白事情的原委,气得血压飙升。如果不是因为易伍还抱在手中,恨不得当场就要晕过去。 谷佳慧的爸揪住易国昌的衣领:“你让慧慧去流产?还流了这么多次?我们完全不知道,你个狗东西啊!” 说着,他重重地给了易国昌一拳。 易国昌的妈赶快从地上起身去拉,现场瞬时乱成了一锅粥。 这时,另一个护士冲了出来:“还吵!产妇现在大出血休克,已经转急救了,你们还不安静点?非要闹出人命就好了是吧?” * 好像过了有一个世纪般漫长,谷佳慧才从无间地狱里爬出来。她意志如此坚定,再大的痛苦也没浇灭她求生的意志,因为儿子还等着她喂奶。 一睁眼就看到她妈守在病床边,眼睛里全是血丝,握着她的手不停流泪。 见她醒了,她妈又惊又喜,伸出手颤抖地摸着她的头发:“慧慧你醒了,受苦了姑娘,你受大罪了啊!” “妈,这是怎么了?我儿子呢?” 谷佳慧气若游丝地问。 谷佳慧的妈眼神躲闪:“护士抱走去喂奶了。你大出血,输了好多好多血,浑身恨不得换了一遍。现在什么都不管,把自己身体顾好啊姑娘。” “不不,不对,出什么事了?我要见我孩子,我要见孩子!” 谷佳慧挣扎着要坐起,被她妈一把按住在床上。 她妈哭得声嘶力竭:“你想要你的娃娃,可我也是妈妈,我也心疼我娃娃!别起来!” 母女俩还在拉扯,突然两个护士梨花带雨地冲了进来。 “谷佳慧你可算醒了。我们尽全力给你接生,你大出血我们又忙着抢救,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七斤八两的女娃娃,你看着我给你接出来的对吧?能不能劝劝你婆婆和老公,不要再在医院闹了。我们真没偷你孩子!” 谷佳慧愣住了,声音都变了调:“女......女娃娃?” 第4章 一家疯子 每个孩子在生命初始,一定都疯狂爱恋着自己的母亲。 然而一个母亲是否爱自己的孩子其实是个充满悬疑的未知数。大多数时候答案是肯定的,很少时候是否定,更少的时候是游离在两者之间。 易伍面临的情况可能还要复杂些。 爱或不爱尚且排在其次,亟待解决的其实是生存问题。 经历了流产、难产、手动剥胎盘、大出血休克,死里逃生的谷佳慧虚弱地抱起包被里的易伍。 新生儿一般不大好看,皱巴巴的脸和小老头一样,可易伍不是。 她唇红齿白,皮肤细腻如雪,五官虽然还只是个小小人的样子,却极其端正秀丽。任谁看到,都要感叹句,真是个漂亮的女娃娃。 可谷佳慧看到她的第一眼,却像见到妖怪一样,差点把她直接扔了出去。 “这不是我的娃,我的是个男娃,这不是我的!” 她歇斯底里地大声哭嚎。 护士们见她神志癫狂,赶紧把孩子抱走,皱着眉头窃窃私语:“这一家子怕不是都疯了!” 谷佳慧的妈与她抱头痛哭:“姑娘,你振作点啊!女娃怎么了?你也是女娃,有了你,我每天都觉得很幸福。我喜欢女娃,女娃好!” 可谷佳慧只当听不见似的,捂着耳朵,持续性高分贝地疯狂嚎叫着。 易国昌和医院反复扯皮,最后一步步败下阵来。医院拿出如山的证据,他们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娃确实是他的孩子,大概率是当初的B超判错了。 “你们违规私自鉴定,还把屎盆子扣我们头上?造什么孽,摊上你们这一家子!” 接生的助产士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这B超,女翻男我听说过,男翻女,真的没有听到过一个!” 易国昌的妈还在愤愤不平。 “B超鉴定的准确率也就80%多,你们这么想要儿子,家里的地多到种不完?要个儿子刚能走就给你锄地去?” 易国昌虽不情不愿,也只能认下了这个孩子,给她取名“易佑弟”。 为什么不叫“招弟”、“盼弟”?因为他和他妈都坚决认为,男孩肯定会有的。这是个时间问题,不是个是非问题。不需要招,更不需要盼。 他违规鉴定性别的事情逐渐传开,在单位闹得很凶。领导找他谈话,说他公然违反组织规定,降了他的职。 易国昌倒是坦然,他早就不想干了。如果制度阻止他要儿子,他就跳出这里。凭借他的能力,还有改开的东风,不管走到哪里,还不是天高任鸟飞? 可谷佳慧自此一蹶不振,得了严重的产后抑郁。 在那个年代,“抑郁”的概念还不像现在流传得这么广,听到的人都嗤之以鼻,觉得不过是一种矫情的公主病罢了。 可只要一看到易伍,谷佳慧就不可避免地瑟瑟发抖。 这个孩子像面无情的镜子,不断反射出她曾经的错误,让她想起那四个孩子。 回忆如刀刃,刺入灵魂。如果最后是这种结局,之前拼死拼活的所有牺牲岂不都像个天大的笑话? 无力、荒诞又无法抗争的现实,血淋淋惨不忍睹,让她无法承受。 她无法照料易伍,甚至无法给她喂奶,每天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一听到易伍的哭喊,她就觉得比针刮黑板还刺耳,只能用枕头捂上耳朵。 可易伍是个爱吃爱笑,精力旺盛,活泼可爱的小朋友。 谷佳慧的妈给易伍喂奶粉,满脸愤恨不平:“易国昌这取的这是个啥破名?佑弟?慧慧都这样了,他还要生吗?还有他妈,看到是个姑娘,之前说好帮忙照顾月子的,跑得连影子都不见了。诶,你给我换换手,娃娃尿了。” 谷佳慧的爸也只能叹气:“这一家子......哎,真不是个东西。” 谷佳慧的妈一气之下说道:“要不离了算了!带回来,我们养。又不是养不起!” “你说的什么糊涂话!” 谷佳慧的爸让她赶快闭嘴,“你是打算让她带着娃娃改嫁,还是打算照顾她娘俩一辈子?你有一辈子照顾吗?” 谷佳慧的爸妈本身年纪就大,慢性病一堆,又因为给孩子喂夜奶昼夜颠倒,最后两人双双病倒。 谷佳慧的婆婆又被请了过来。 刚进门,婆婆就对着易伍就唉声叹气,上下打量的神情如同在看灾星。 是啊,这女娃居然逃过了B超检查,男翻女——她怀疑易家的儿是被她夺了魂,这不是灾星还能是什么? “哎,一个女娃娃,我回老家都抬不起头啊。” 最后她草草下了两碗面,一碗给谷佳慧,一碗给易国昌。 婆婆回厨房继续忙活,谷佳慧机械地吞咽着面条,看也不看在地上到处乱爬的易伍。 最近她迷上了十字绣,手边就是一副快完工的兔子嬉戏图,锋利的针尖恰好插在十字绣的正中央。 易伍爬到易国昌脚边,用力抱住了他的大腿。易国昌正在看报纸,表情不耐,抬腿抽出,让易伍一边儿玩去。 易伍还在闹,易国昌做出一个要打她的动作。 一直只顾埋头盯着碗的谷佳慧,突然站起了身—— 她拦住了易国昌预备打向易伍的手。 “我只是吓吓她,没真打。” 易国昌解释。 两人拉扯中,一不小心扫到了易国昌的那碗面。碗着地,碎开,发出清脆的声响。 谷佳慧低头一看才发现,易国昌那碗散开的面条里竟然藏着两个荷包蛋。 她回到桌前,把自己的那碗用筷子从头挑到尾,什么也没有,素面。 婆婆听到声响从厨房跑了出来,看到地上打落的碗和散开的面神情尴尬,赶快用簸箕把垃圾扫走了。 然后,她用苕帚重重打上了易伍的屁股:“让你到处乱碰,叫你浪费粮食!” 可奇怪的是,易伍居然没有哭!越打她,她反而笑得越厉害,咯咯咯的声音听起来又可爱......又有些瘆人。 这下婆婆更生气了:“灾星!这就是个妖怪变的!” 在一旁的谷佳慧终于冷冷发话:“妈,别打佑弟。不是她弄的。” 谷佳慧抱起易伍,拍打掉屁股上的灰尘,第一次将她拥入了怀中。 她想,这是她的娃娃,历经千难万险才拼出来的娃娃,一个让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大失所望的娃娃。 但是别人不许打。 而且,这娃娃刚刚还提醒她,她被人苛待了。 这次之后,谷佳慧终于走出了房门。身体里的血换过一遍,她也像重新活过一次。 谷佳慧坐在客厅绣十字绣,易伍就趴在她身边玩。 妈妈灵巧的手指握着锐利的针尖,在绣品上穿来穿去。 * 自打易伍有记忆起便发现,自己的妈妈好像和别人家的不太一样。 别人家的妈妈总把孩子抱在怀里。贴着,亲着,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眉眼里全是笑。 可她的妈妈总是闷闷不乐。 谷佳慧很少抱她,不亲近她,不给她讲故事唱摇篮曲,有时,她甚至会用很可怕的眼神瞪着她,满脸愤恨的样子。 妈妈到底在气什么呢?易伍不知道。 但她还是特别喜欢凑在妈妈身边,和妈妈亲近总能带给她一种踏实安宁的感觉。 谷佳慧身上很香,很软,夏天的时候皮肤又滑又凉,和绸缎似的。她的眉眼是那么好看,虽然她总是很严肃也很少笑,但是一旦笑起来,就会有个浅浅的酒窝。短发的她看起来那么俏丽迷人。 虽然奶奶告诉她,她没有喝过妈妈一天奶,也没有被她单独带大过一天,但她仍然无比喜欢自己的母亲,是基因赋予的天然亲近。 谷佳慧总是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对易伍的要求也极其严格。 她不许婆婆插手她教育孩子的事,自己做识字卡片和各种教具,把时间全花在教易伍读书识字上。 易伍需要每天定量完成当日的学习任务,才可以得到零食和玩具。 唐诗宋词、数学、英语、识字练字,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奇怪的是,易伍也乐于配合这样的安排。 她童年的每一日几乎都是被关在紧闭的房里,与书为伴,与字帖为伍。 但只要能和妈妈在一起,她都感到愉悦,不论是做什么。 即使妈妈严肃古板,吝啬微笑和鼓励,也依旧是她最好的妈妈。 谷佳慧很快发现,易伍确实是个绝佳的学习苗子。 她记忆力超群,几乎过目不忘。四岁已经认了几千个字,可以像模像样地看书看报,唐诗宋词倒背如流,学完了一整套英文课本,甚至开始算乘除了。 婆婆总说:“一个女娃,教她那么多没用的干嘛?有空的话,应该让她多学学怎么缝衣服,怎么做饭,以后才好照顾弟弟,再大点还可以给我打下手。” 谷佳慧置若罔闻,只让易伍把背挺直,铅笔拿正了,字才能写得像样。 易伍罕有不听话的时候,但如果有,等待她的将会是暴怒的谷佳慧,以及她手边的戒尺。 谷佳慧打人的时候,是真疼。戒尺一下下重重地敲在手心最嫩的肉,瞬间红了一片。她打起人来毫不留情。 有一次,易伍偷偷摸摸把小手背在身后,神色躲闪,不知道在藏些什么。 谷佳慧一脸严肃让易伍拿出来,她不肯,只倔强地抬起下巴拼命摇头。 易伍鲜有这种不服从管教的时候。谷佳慧气急,掏出戒尺,直接往她的手背骨上打去。易伍的拳头终于因为疼痛松开,手里的陶瓷瓦片落了一地。 第5章 一碗汤 易伍的手上全是血。 “你藏碎瓦片做什么!” 谷佳慧气急败坏,又低头仔细瞧了一眼,这才认出碎片是卧室窗台上的小猫咪陶瓷摆件。是谈恋爱的时候,易国昌送的。 早上,她和易国昌因为二胎的问题吵架,易国昌一气之下将桌上的猫咪扫落在地,最后所有碎片都被婆婆倒进了垃圾桶。 易伍的小手在垃圾桶里到处扒拉,才把这些碎片拾了起来。 “妈妈喜欢,我......我想用胶水粘起来。” 易伍低声嗫嚅,“粘不起来.....” 易伍遮掩躲闪,不愿被谷佳慧发现,因为她想把粘好后完整的猫咪送给她。 谷佳慧什么也没说,只打来一盆温水,把易伍被碎片划破的手放了进去。 * 可事情远没结束。 这次以后,易国昌和谷佳慧因为二胎,又陆陆续续爆发了无数次争吵。 彼时,易国昌已经从单位离职,自己下海创业。他借用了谷佳慧爸妈在容城的人脉,做起了纺织品生意。 千禧年商品经济蓬勃发展,改开浪潮如火如荼地席卷了整个中国大地,他就是被冲到时代浪尖上的弄潮儿。一个半大不大的作坊被他盘得风生水起,最后规模越做越大。 他的傲慢和野心也和吹气球似的,逐渐漫溢。 他们搬离了原来的职工宿舍,搬到了燕城久负盛名的富人区。 容城的亲戚朋友谈起谷佳慧时,恨不得把她捧上神坛:“人家做阔太太了,住小洋房啊,老公现在是大老板!躲过了下岗潮,又搭上了下海的东风。真是嫁得好啊,只添了个姑娘,老公都能对她这么好。各人有各命,啧啧。” 谷佳慧的父母听到他人的夸赞,只能尴尬地扭过头不搭腔。 个中辛酸苦楚,又怎会为外人道呢? 谷佳慧坚决反对生二胎。 “你是怕交不起罚款还是怎样?我告诉你,别说一个,就算十个,十个老子都养得起!” 易国昌倚靠在沙发,脚翘到茶几,抽着烟等谷佳慧给他端茶。 “佑弟怎么办?” 谷佳慧皱着眉头问。 “怎么办?不就像现在这样?又不会把她送走你慌什么?” 易国昌觉得莫名其妙。 “如果老二是男娃,家里所有东西都要留给他,你是这么打算的吧?” “那是自然。子承父业,自古都是这样。女娃是外姓人,嫁了人就是泼出去的水,我家大业大,还能便宜姑爷啊?不过你放心,嫁妆我给她留好。” 易国昌满脸不耐,把茶叶吐回杯里。 “我想想吧。” 看谷佳慧闷闷不乐也不怎么搭腔,易国昌憋着股无名火。 “谷佳慧我告诉你,别给我拿乔!结婚的时候说得很清楚,在我们家,儿子延续香火是必须的!你要不配合,我就用自己的办法解决。想拿这个威胁我,劝你省点心!” “什么办法?在外面找小的?” 谷佳慧抬起头,冷笑着看他,“你不是已经找了吗,现在是正式通知我呢,对吧?” 易国昌身上腻了吧唧的不同香水味,他精致修饰用摩丝抹了的发型,还有衬衣领口不时沾上的红色印记..... 她又不是傻的。 易国昌不答她的话,只哼了一声,抬腿出了门。 易伍躲在自己房里,悄悄打开一点缝,从里向外看去。 她从小耳朵就好,所有话都听得一清二楚。除了听力惊人,她还格外早慧,很小就具备了同龄人所没有的理解能力。 她听懂了爸爸想要个儿子,可妈妈不想。 为什么人人都想要男孩呢?奶奶小时候带她,也老对着她唉声叹气,说这么聪明的娃是个男孩就好了。女娃聪明有什么用呢?越聪明读的书越多越是嫁不出去,最后只能在家当老姑娘。 * 以往每次易国昌和谷佳慧吵架,谷佳慧都会做他最喜欢的汤哄他。现在更是。 易国昌牢牢把持着家中的经济大权,谷佳慧和易伍看似富贵无忧的生活其实都需要仰他鼻息。 易伍在一旁用肉嘟嘟的手帮妈妈洗菜,看到妈妈先盛出了一大碗鱼汤放到一边,然后往剩下的汤里加进去了很多白色的粉末,她疑惑地用奶音问:“妈妈这是什么呀?” 谷佳慧冷着脸回答:“这是让汤好喝的独门秘方。” 那白白的粉末,是当时的稀罕玩意儿——雀巢的咖啡伴侣,谷佳慧每次都要放好几勺。加了这个之后,什么汤都会变得鲜白一片,还泛着股浓郁的奶香。 易伍兴奋得眼睛亮晶晶的:“我也想喝。” 谷佳慧打掉了她的手:“你不许碰。这是专门留给爸爸的。” 说完,她蹲下身,郑重其事地又嘱咐了一遍,“这个汤,只能给爸爸喝,你不能碰,明白了吗?” 易伍虽然不懂为什么,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记住了,不碰。” 说完,谷佳慧把那盒咖啡伴侣放在高高的橱柜,易伍怎么也不可能够得到的地方。 接着,她又做了两盘不一样的菜。一盘是用菜籽油炒的芥蓝,另外一盘也是芥蓝,却是用厚重的猪油单独炒的。 易伍又问了:“妈妈,一样的菜为什么要做两份?” “因为妈妈爱爸爸,所以给他开小灶,做他喜欢吃的口味。” “什么是小灶?” “就是单独给他,只给他的。” 谷佳慧蹲下身,看向易伍的眼神充满诡异的色彩,最后她扯动嘴角难得笑了,“走,我们吃饭去。” 她牵起易伍的小手,在桌边坐下,把没有加额外调料的汤和用菜籽油炒的芥蓝端给了她。 易伍知道,在这个家里,爸爸是享有特权的。他吃的喝的,都是独一份,旁人碰不得。 * 还在上幼儿园大班的易伍有了心事。 虽然她还是最漂亮最聪明最守纪律的好学生,是老师的心头宝,可老师却对谷佳慧说,这孩子最近笑得少了。 易伍不喜欢爸爸妈妈吵架。爸爸总是看起来很凶、声音又响又粗,妈妈在一旁垂着头无话可说,好像委屈到连为自己辩解都不会。 这个样子让她看了心里酸酸胀胀的。如果妈妈不想要弟弟,为什么爸爸非要逼她呢? 爸爸从来就很忙,好像永远在工作。即使在家,也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从小他就很少对她笑,更不会陪她玩。还有爸爸给她取的名字,佑弟,不好听,她一丁点儿也不喜欢。 幼儿园的其他小朋友都是叫芯啊,蕊啊,玉啊,静啊。可每次有新老师问起她的名字,她抬头说出“易佑弟”三个字,老师总会拍拍她的头,脸上表情很是复杂。 易伍思索了很多天,最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这天,妈妈出门买菜,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看家。 易伍径直打开了客厅的抽屉,拿出妈妈平常做十字绣用的剪刀—— 然后,她对着家里的梳妆镜,一点点把自己齐肩的长发剪去。她原本很喜欢公主,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们都留着美丽如瀑的长发,穿着闪闪发光的耀眼公主裙。 自然,她也读过小美人鱼的故事,尽管这个故事把她的心伤到不敢再看第二次。 她不明白为什么小美人鱼要用自己的歌喉和女巫交换人类的腿,鱼尾难道不好看吗?她更不明白为什么王子会忘记曾经救过她性命的小美人鱼,任由她变成泡沫。 但是此刻,她却理解了为什么小美人鱼的姐姐们愿意用自己的长发和女巫交换匕首。 只要妈妈能开心起来,头发又算得了什么呢?即使让她变成泡沫,她也只会点头答应的。 可谷佳慧果然如同故事里写的一样,毫不留情地丢掉了她用长发换来的匕首。 看着头顶狗啃刘海,穿着短裤的易伍,谷佳慧大发雷霆:“跪下!谁让你去翻大人的柜子?谁让你动剪刀?谁让你给自己剪头发?!” 戒尺又一次落了下来,这次是落满全身。 易伍只跪在那儿,梗着脖子,毫无反抗全盘接受了来自谷佳慧的虐待。 “道歉!说你错了!说你下次再也不敢了!” 谷佳慧打红了眼,最后一下直接扇上了易伍的脸。 可易伍一句话也不说。 “你到底......到底为什么要自己动剪刀?” 谷佳慧扇上了另外半张脸。现在易伍的一整张脸都肿起来了。 “我......我想变成男孩!你就不用要弟弟了。” 易伍昂起头回答,目光很是坚定。 谷佳慧挥起的手被冻在了半空中,像被冰封印住了。 下一秒,她突然一把搂过易伍,按进怀里紧得快要窒息。歇斯底里的哭声振动了整个楼道,连声控的鹦鹉玩具都叫了起来。 易伍抬手抹掉了她的眼泪:“妈妈,你不哭了好不好?你看看我,我会比男孩更好的。” 谷佳慧点了点头,平复了半天才止住眼泪。她拉起易伍的手,找了家附近的一个理发店,让师傅好好修剪易伍的狗啃刘海。 最后易伍如愿以偿得到了和男孩子一模一样的寸头。 “佑弟,你一定要比男孩更好。” 谷佳慧蹲下身,语重心长地告诉她,“这样,就没有人敢看轻你......也不会有人,再看轻我。” 可下一秒,她的眼里突然再次出现疯狂诡异的颜色,“妈妈跟你保证,属于你的东西,任何人都抢不走。这家里的一切以后都是你的,分毫不差只留给你。你相信我。” 易伍懵懂地点了点头。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圆滚滚的脑袋,配上霸气的寸头,和公主没有半点关系了。 那些公主裙和公主玩具也被全部封存。她再也不需要他们了。 第6章 一群小瘪三 中午,谷佳慧正在煲汤,突然接到幼儿园班主任打来的电话。 “易佑弟妈妈,你赶快来下学校,易佑弟出事了!” 谷佳慧心头一紧,手上的汤勺落了:“老师,怎......怎么了?” “她和同学打架,都打出血了!现在人家爸妈来学校要说法。你赶快过来!” 幼儿园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是燕城最贵最好的之一,聚集了一批富人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们。 易伍的寸头新发型在幼儿园大班引发了一场骚动。 男孩女孩都围着她打转,有的还直接上手摸她的头,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有点怪,有点滑稽,又有点好玩儿。 班主任也好奇地来问是怎么回事。她做幼教这么久,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女孩留寸头的。 易伍甜甜地笑着回答:“因为夏天热,这样凉快,我喜欢!” 寸头下还是那副机警灵巧劲儿。老师无奈地拍了拍她的头,让她继续画画。 可渐渐地,奇奇怪怪的传言突然多了起来。 几个男孩在活动课上围成一团,男孩A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我跟你们说,易佑弟是个阴阳人!一个阴阳人凭什么一直当班长?” 男孩B问:“什么是阴阳人?” 男孩A答:“这你都不懂?就是怪物。” 他指了指男孩B的下面,“又有男生尿尿的东西,又有女生尿尿的东西。” 男孩C插嘴:“不是不是,你弄错了。我妈本来不让我说的......算了还是告诉你们吧.......我小姨在医院上班,易佑弟的爸妈在我小姨的医院吵架吵得可凶了。他们说易佑弟其实是男生,但是没有男生尿尿的东西。” 男孩D一脸坏笑,压低了声音:“难怪她剪了头发,又像男的又像女的,原来是个不男不女的妖怪。” 几个男孩这么聚集在一起嬉笑着,最后竟然打了赌:“我和他赌男,你赌女,你赌不男不女。”赌品是一包拉丝板糖。 如何验证谁赢了?他们想到了一个非常恶毒的主意。 课间,小朋友们被老师带到操场活动,一个班人很多,老师看顾不过来。易伍默默拿了个毽子,和叫欢欢的小姑娘一起,在一旁踢得欢畅。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哇,易佑弟你踢了整整一百个啊!好厉害!” 欢欢鼓掌。 话音刚落,四个男孩突然由远及近走了过来,组成一堵人墙,将她俩团团围住。 “你们干嘛?” 欢欢害怕地问。 “我们找她。” 男孩A答,望着易伍一脸坏笑。 说完,还没等易伍反应,几个男生已经架起了她的胳膊,把她往老师看不见的墙角处拽去。 “放开我!” 易伍奋力挣扎,“我叫老师了!” “你叫吧,老师在最那头,操场这么大这么吵,谁能听到你叫?” 男孩C说。 “你们拉我做什么?” 易伍迅速镇定下来,皱着眉头看他们。 “我们嘛......” 男孩B的眼睛骨碌碌直转,“打了个赌,跟你有关的。” 说完,他朝着男孩D使了个眼色。 男孩D立即会意,上手就要扒易伍的裤子,被易伍一脚踹开。 “我妈说了,你们这样是在耍流氓,放开我!” 易伍高声警告。 男孩D被她踹倒在地,脸子挂不过去,又一次冲过去狠命按住了她,继续扒拉。 “你是不男不女的妖怪,不敢让人看!” “哈哈,易佑弟,阴阳人!易佑弟,阴阳人!” 易伍的手和脚都被其他几个男孩固定住,动弹不得,眼看着裤子就要被扯落....... 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冲着把住她右手的男孩A吐起了口水。 “呃,好恶心!!” 男孩A立马松了手去抹脸上的口水,易伍的一只手终于得到解放。 她一秒没停,趁着A抹口水的功夫,直接一个勾拳,朝着他的脸重重挥了过去。 力气大,速度快,A瞬间被打得眼冒金星。 男孩B松了对易伍的禁锢,想上前帮助队友,却被她一把拽住——她将晕头转向的A和B两颗脑袋直接对碰。额头相撞,发出一声凄惨的闷响。 AB两人均是抱头蹲下,疼得在地上直蹬腿,哇哇大哭。 把住她脚的C想足下抹油开溜,却被易伍一个飞腿横扫在地。她直接朝着他腹部踹去,用了最大的狠劲。 三个男孩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易伍一个小女孩打趴在地,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只剩下扒拉她裤子的D。 易伍一步步朝他靠近,D被吓得面无血色,拼命后退。 从始至终,易伍都不哭不闹,甚至在她脸上看不到生气、愤怒、委屈中的任何一种表情。 她只是冷静,异常冷静地一步步逼近,像一头警敏又优雅的小兽——可这样反而让D更加害怕,浑身寒毛直竖。 传闻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个妖怪。 D被吓到转身拔腿就跑,易伍直接抄起地上的石子儿,很快瞄准,然后用尽全力扔了出去—— 正中D的后脑勺!D疼得原地起跳,立即去捂后脑,却发现手上全是血。 他被吓得尖叫了一声,下一秒直接晕了过去。 做完这些,易伍发现自己在打架方面似乎有些无师自通的天赋。她确实不比男孩们弱,刚刚一个人就打了他们四个,屁滚尿流啊,算是很不错的成绩了吧?她拍了拍手,一蹦一跳地找老师报告去了。 谷佳慧来到幼儿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诡异的情景。 易伍微笑着端坐在老师身旁,看起来软绵绵,乖巧巧的,全身上下干干净净。旁边一排站着的,是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四个男孩,模样一个赛一个的狼狈。这些男孩面前,整齐站了一排的,是他们的妈妈。 每个都脸色铁青,用吃人的眼神愤恨地盯着谷佳慧。 “老师,这......这是怎么了?” 谷佳慧也不免诧异。 班主任颇为无奈:“他们说,是易佑弟趁着课间活动,把他们拉到角落,冲他们吐口水,然后又打了他们。又踢又扇又拿石头扔。但是易佑弟说.......” 她无奈地转向易伍:“要不你自己来吧。” “嗯。” 易伍清了清喉咙,不紧不慢温温柔柔地开口,“课间的时候,欢欢和我在踢毽子,他们四个把我拉到墙角,说打赌了我是阴阳人,要脱我裤子检查。妈妈说过,裤子下面是我们每个人的**部位,绝对不可以让别人随便看随便碰的。我警告了他们,他们没听,所以我只能用打架来保护自己。” 说得有理有据,逻辑清晰。 男孩C的妈妈听到“阴阳人”几个字,瞬间明白了过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不可能,我们家教很严,怎么可能去扒拉小女生裤子?就是想凑过去和她玩,跟她开个玩笑罢了。” “就是!才五六岁,能有什么性别意识啊?看着她是个女生剪了个寸头,好奇而已。倒是这小女孩子,看着柔柔弱弱的,居然能下这么狠的手啊!把我儿子打成这样,拿石头扔后脑勺,这是想往死里弄啊。” “易佑弟那叫打架吗?打架是互相打,她是把他们几个按在地上打!下这么重的手,谁能看出是个女孩子啊!有一丁点儿女孩子的样子吗?要我说,这种有暴力倾向的,就该直接送去少管所劳教!” “阿姨,书上说14岁才能去少管所的。我只是打架,可是就算我把他们都杀了,也是进不去的啊。” 易伍笑得温婉纯良,语气柔和纠正着。 “你!” 那家长被气得够呛,“你还想杀人啊?简直是魔鬼!从小就这么冷血,天生恶魔!难怪别人都说你是个怪胎,留着个不男不女的寸头,连B超都能男翻女,真晦气!之前一大家子在医院大闹天宫......这是一群疯子啊!老师,请立刻把她开除!我们王局的孩子从来不接受道歉!” 谷佳慧听到这里才幽幽开口:“你不接受道歉?” 说完,她顿了顿,抬眼望向这群家长,直勾勾盯着,直到他们头皮发麻。 突然,谷佳慧绽放出如花笑靥:“谁说......我们要道歉了?” 几个家长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谷佳慧气定神闲地继续说:“我女儿替你们这些不做人的家长教育孩子呢。敢脱小姑娘裤子,混蛋成这样你们都不管?这群小瘪三现在只是挨顿打,长大了就是直接进去吃牢饭。你们应该轮流鞠躬感谢我女儿挽救了他们一生——来吧,把队排好,甭客气。” “你!” D的妈妈直接冲上前揪住了谷佳慧的衣领,“班上这么多小姑娘的裤子他不脱,偏偏脱你家的,你说她是什么问题呢?” 下一秒,谷佳慧劈头盖脸直接扇了她一耳光,声音清脆响亮:“我现在没打别人,偏偏扇了你,你说你是什么问题呢?” D的妈妈错愕,一手捂着脸,另一只手准备扇回去。 可没想到,她才刚刚举起手,易伍便蹭地一下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从容淡定地一脚踩住了她凉鞋上露出的脚趾。 D的妈妈立刻疼得捂住了脚。 “你说我们是一家疯子,不巧我们正是。别忘了,疯子杀人,也是不用负刑事责任的哦。” 谷佳慧冷笑着说。 女人捂着脚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你!自己生不出儿子,就教唆个阴阳人来祸害我宝贝儿子!居然还打我??明天就让我老公去查你们工厂的消防!” 班主任在一旁看傻了,连拉架都忘了。 话音刚落,男孩B的父亲从门外走了进来,一群人见到他全部噤声。 第7章 一间屋子 男孩B的父亲开口,不疾不徐却不怒自威:“孟旭,今天到底怎么回事?老老实实说清楚了。” 孟旭的父亲是这一圈家长里名望最高的,因为他有手眼通天的商政关系。 孟旭嗫嚅道:“是......是我们几个打了赌,赌了一包波板糖,想看易伍是不是......阴阳人,所以课间约着一起去.......去扒她裤子。” 孟旭父亲从旁按住他的头,把他本就内扣的肩膀和弯折的背脊按成了90度。然后,他和孟旭一起,对着易伍和谷佳慧深深鞠了一躬:“真的不好意思,是我们教子无方。他挨打是活该,希望令爱没有受到太多惊吓。” 说完转身看向孟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刚才是老爸替你道歉,现在你做个男子汉,自己再说一次。” 孟旭抽抽嗒嗒地哭了:“易佑弟,对不起。我以后不敢了。” “今天带头的人不是他。” 易伍冷静地说完,余光幽幽扫视了一圈剩下的三个男生。 被孟旭这么一认罪,剩下的几个妈妈们一下紧张起来,七嘴八舌地愤恨出声:“我们家一直家教很严的,绝对不会是我孩子先起头的......” “那也不可能是我们家!”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看着我?我孩子从小到大都特别乖,肯定是跟在你们屁股后面学的。” 家长们互相指认,乱成了一团。最后几个妈都转头教育起自己孩子来:“和什么样的人学什么样,叫你和他一起玩,不学好!” 班主任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各位家长都请安静一下。既然现在弄清楚了,是男生们先挑事,扒女孩裤子的行为肯定是非常恶劣的,他们都需要给易佑弟好好道歉。” 几个男孩哆哆嗦嗦地说了对不起。 班主任又转向易伍:“但是你下手确实也是太重了,都见血了。以后不要用暴力解决问题啊,你是个小女生,真打起架来,你不占优的。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老师嘛。” 易伍很小声地点头说是。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 谷佳慧领着易伍回家,路上一句话也没说。回到家后,易伍直接扑通跪下,双手奉上戒尺。 “我没说要打你。” 谷佳慧的声音难得温柔。 “我错了妈妈。我不应该打人。” 易伍低着头嗫嚅。 “你这话才是错了。” 谷佳慧摸着她的头,把她扶起来,“今天你如果任人欺负,让人扒了裤子,那我一定教训你。” 易伍猛地抬头,疑惑不解地望着谷佳慧。 谷佳慧一字一句地说:“我说的话你记住了,这样很好。绝对不许任何人碰你的**部位,这非常非常重要。今天你打了他们,做得对。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易伍低头扭着手指:“可是老师和他们的家长都说我下手太重了。还有......他们为什么会说我是什么阴阳人?” 谷佳慧摸了摸她的头:“下手不重怎么能立威?又怎么能让他们长记性?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就一定要赢。一次打得他们心服口服,以后才不敢再欺负你。出什么事情,都有我给你兜着,就像今天这样。什么阴阳人?你别听他们胡说,你就是女孩,一直都是。” “可是......老师说,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应该先找她,而不是自己解决。我应该听妈妈的,还是听她的?” “当然听我的。他们欺负你,又怎么会挑老师在场的时候?” 谷佳慧鼻子里哼了一声,“而且,有的老师就是和稀泥。孩子那么多,只要不出大事,他们都睁只眼闭只眼的,还能真的去管你?” 说着,谷佳慧把住易伍的肩膀,认真看向她的眼:“记住,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任的人就是你自己,你要懂得保护自己,千万不要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 这天易国昌回家,得知易伍打人的事情后大发雷霆,和谷佳慧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这就是你养的好女儿?一个姑娘家剪个寸头,不三不四,不男不女!我花这么多钱送她去最好的学校,还指望她和同学把关系处好,家长之间走动起来帮我拉些人脉。好家伙,人脉没拉到,全部得罪了个光!她打的人里,有我大客户的儿子,还有负责质检的局长儿子。得罪这些人,我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易国昌疯狂咆哮着。 “佑弟是因为你想要儿子才去剪的头发。你要现在说一个女儿就够了,她可以马上把长头发留回来。” 谷佳慧语言上夹枪带棒,目光却十分温柔地看向易国昌,“那些男生想扒她裤子,佑弟完全是自保。她压根不是喜欢惹事的孩子。” “剪个寸头就能当儿子了?你们娘俩把我当猴耍呢?......别的比不过,惹是生非方面,她倒是一点也不比男孩差!这才多大,一个姑娘家居然打趴了四个男孩,还让人见了血,我小时候都没她这么能打!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为什么他们偏偏只扒了她裤子,不扒别人的?还不是因为她不男不女,像个妖怪!” 易国昌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说,“就这样,你,你还继续纵容她?非要养得无法无天,成了女流氓女阿飞,丢尽我们易家的脸,你就满意了?” 他越说越气,最后猛地冲出房门,像抓鸡仔一样一把薅起在客厅安静看书的易伍。 “老子今天必须打到你长记性为止!看你还敢不敢在外面随便跟人斗狠!” 说完,他已经将手扬起,巴掌狠戾地一下抽到易伍脸上。 易伍的脖子被衣领勒着,脸被扇着,脸颊胀得通红。可她不哭不叫也不哼,只目光呆滞地任由他打。 易国昌见她一副倔脾气扛着,不愿认错也不服输,越发生气,下手越来越重,易伍的脸逐渐肿了起来。 不管谷佳慧在旁边怎么苦苦哀求,他像见血了的野兽,打得越来越兴奋,完全不停手。 “老公,消消气!别打了,再打佑弟要出事了!” 谷佳慧把住他的手臂,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易国昌粗鲁地将她一把推开:“你不会管教,我就帮你管。滚回房间去!这里没你事。” 谷佳慧又上前拉开了几次,每次都是被狠狠甩开,最后只能跪倒在地。 反复几次之后,她愤恨地皱起眉头,把心一横,窈窕的身子贴上了易国昌的后背:“老公,你......你不是想要个弟弟吗?我们再试试,好不好?” 这句话倒是立即击中了易国昌的心。等了这么久,谷佳慧总算是松口了。他愣了半秒,停下了打人的手,把易伍放了下去。 易伍跪趴在地上,艰难呼吸。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易国昌将谷佳慧打横抱起,径直往卧室走去。才从快要窒息的难受中缓过来,易伍一下也没停,直接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易国昌的腿:“不要进去!你放了我妈妈!” 易伍年纪尚小,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是没来由地,心像跳到了嗓子眼,不安到了极点。这种不安中,还夹杂着阵阵恶心。 直觉告诉她,易国昌即将对谷佳慧做的不会是什么好事。他们要踏进的那间屋子,是个会吸食人精气的怪兽,一旦放谷佳慧进去,她就会被吃掉。 她不要妈妈用讨好易国昌的方式去救她。她宁愿被易国昌打死。 易国昌瞥眼看到易伍抱住自己小腿的手,满脸的不耐,一个抬腿像踹掉一条哈巴狗一样,将易伍一脚踢开:“今天先放你一马,还不滚一边去!” 易伍还是不撒手:“我错了,爸爸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和人打架了。你放妈妈下来。” 她梗了半天的头终于低了。 这次,易国昌直接踩上了她的手指。易伍痛得五官拧成了一团。 谷佳慧惊呼:“你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说完她转身看向易伍,恳切命令道,“佑弟自己去看书,快,快去啊!” 门砰地一下被关上了,随后嘎达一声反锁。 易伍在门外嚎啕大哭。 她从未哭得如此悲切绝望过,声声如杜鹃泣血。 被谷佳慧打,被易国昌扇,被四个男孩欺负,都未曾掉下的眼泪,现在汹涌澎湃在她的眼眶,疯狂落了满脸。 她开始后悔自己打架了。 多年以后,当易伍在高中生物课上学到青蛙为了繁殖抱对时,她总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这个时刻。 只要回忆起,就觉得无比的恶心,是翻江倒海快要把隔夜饭吐出来无法名状的恶心。 男人,性,生育,每一样都令她恶心到几欲作呕。 人和动物,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呢?都是被激素支配,被繁殖欲控制的傀儡罢了。 时至今日,她依然不理解。不相爱的人怎么能做.爱,明明在外面有情人还在逼迫自己妻子生男孩,自己明明是女儿却被当成牲畜一样对待。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第8章 一位哥哥 谷佳慧开始专心备孕,每天给易国昌熬好中药。放在一边的时候,她再三对易伍嘱咐:“这是你爸的东西,你可千万别碰。” 她爸是童话里的皇帝吗?易伍每次听她这么说,眸子总会冷下去。 易伍回到学校,她一挑四的故事已经名扬千里。 那几个被她打了的男生,在幼儿园看到她都害怕到绕道走。可他们心里的气没消,也远远不想善罢甘休。恶童的世界里没有任何道德可言,他们采取了另一种更极端的报复形式——离间。 易伍的耳朵好,这几个人对着班上其他小朋友窃窃私语,她听得真切。 “不男不女,恶心死了。”“她绝对是个男的,力气那么大。” “你们都离她远点,看看我被打的,我妈说我都要留疤了!” “谁要跟她玩,谁就不是我朋友!” “我爸说有人天生就喜欢打人杀人,她杀人都不用被警察抓的!”“我妈说她是男变女的妖怪。” 他们的父母回去后只教育了他们不能随便掀小姑娘的裙子,会被当成流氓抓起来,可没嘱咐他们不能随便孤立别人。 一时间,易伍成了众矢之的。 课间,她想去洗手间。男生女生一般是分拨上的,可她还没有进到隔间,就被几个女生拦了出来,她们高高在上盛气凌人。 为首的公主柴芳菲,祖父是部级领导,一言一行都很有养尊处优的公主做派:“易佑弟,你是阴阳人,不能跟我们一起,你等着和后面的男生一起上吧。” “我不是。我和你们一样,是女孩子。” 易伍平心静气地答,准备绕过人墙进去。 “不可以。” 她被公主急急推了一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我妈说了,男女有别。我们上厕所不能被你看到,很恶心!” 易伍皱起眉头,攥紧拳头。可她不能对女生动手。 转了个身,她准备去找老师解决问题。可下一秒,一个细碎低沉的哭声幽幽传来,那熟悉的声音让她心里猛地一惊。 “准备去告老师?我妈说打小报告的人最可恶了。” 为首的公主死命揪着旁边女生的头发,“没人喜欢你,因为你是个怪物。你还打人,把人打到流血。你妈也打人,你们都是怪物。你没有朋友,除了她。可是.....你要告老师,那她也不会有朋友了。” 被揪住头发小声抽泣的女生,是经常和她一起踢键子跳皮筋的欢欢。欢欢满脸恐惧,双眼垂泪望着她,抖抖索索的样子像极了被猎人逮住的小鹿。 在那一刻,她只想冲上前去,把公主的头发扯烂。 但她不能这么做。 第一次强出头,就已经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恶果。她已经答应了易国昌不再惹是生非,也绝不想再见到谷佳慧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最后被易国昌拖进房间的样子。 而且,除了欢欢,围绕在公主身边的其他女孩子,也都胆战心惊地望着她。她们是真的害怕——害怕被阴阳人看到自己的**。 “好,我不去。你放开她。” 易伍咬着嘴唇说,“欢欢不是我朋友。我没有朋友。” 公主终于松开了欢欢,满意地看着易伍离开了洗手间,她昂着头转身对其他女生说道:“你们看,我说我能搞定的。” 成年后的易伍反复思索。公主当时说得对,她确实不配拥有朋友,当她的朋友一丁点儿好处也没有。 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孤僻隔绝、离群索居,坦然接受没有人爱她,也根本不屑于索取别人的爱。 哪怕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真正爱她,她也永远爱自己。 她永远也不会背叛自己。 可欢欢和黎巧何其无辜!她们凭什么被牵连进来,替她承受这一切? 回首过去,她自诩是个硬骨头。不曾被铁拳吓趴,敢和任何人拼命,愿与命运斗和运势赌。但每一次......每一次,女人的眼泪总能轻而易举地瓦解她,让她固若金汤的心理城池毁于一旦,丢盔卸甲最后只能缴械投降。 这一天快结束的时候,班主任惊呼:“易佑弟,你椅子上这是什么啊?怎么一滩水啊?” 小朋友们的目光迅速集中到了她身上。 易伍低下了头。因为一直没有去洗手间解决,不得已她尿了一身。 “这么大的孩子,马上就要上小学了,怎么还会尿裤子啊?” 班主任皱起眉头,满脸责怪。 班上爆发了一阵哄堂大笑。 “阴阳人尿裤子咯。” “真丢人。” “羞羞,羞死了!” “阴阳人要怎么尿尿啊,像男生一样站着还是像女生一样蹲着啊?哦,原来是坐着尿!” 在老师的制止下,这场哄笑才算勉强停止。 谷佳慧来接易伍的时候,她裤子上的尿渍已经快干了。谷佳慧例行公事地问:“今天怎么样?在学校开心吗?” 易伍抬起头,与以往任何一天一样甜甜地笑着回应:“很好,特别开心!” 回到家后,她趁着谷佳慧去做饭,悄悄把裤子脱了下来,将上面的尿渍在流水下冲洗干净。 谷佳慧做完饭出来,看着飘在晾衣架上的裤子,奇怪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自己洗了?” “哦,今天画画的时候沾了些颜料。” 易伍撒起谎来驾轻就熟,面不改色心不跳。 谷佳慧没有再深究。易伍一直都是个极其令人省心的孩子,除了上次打架,其余时候她都乖得不得了。永远在笑,很少哭,也很少有情绪不稳的时候。别人家孩子撒泼打滚,闹这个要那个,在她身上从来没出现过。 这是个来报恩的孩子。 谷佳慧从来没想过她会骗人,更不曾想过她会遭遇孤立。 比起这些,她近日最关心的是二胎的事。易国昌才刚迈入中年而已,就已经完全不行了。去了趟医院,医生说他精子活力不足,再加上阳痿,这种情况想再要上二胎,怕是有点难。 谷佳慧笑了,又挖了一勺白色粉末,加入正在熬制的中药里。 易伍开始有意控制自己每天喝水的量。只要在学校,她就几乎不碰水,这样坚持一天到下午三点放学,就可以不用去上厕所。 她也开始频繁憋尿,每次想去厕所了就强迫自己想其他的,直到撑到放学回家。如果实在撑不到,她就在课堂上举手,单独去厕所。虽然会被老师骂一顿说扰乱课堂纪律,但这样就不需要跟着大部队一起。 欢欢彻底不敢跟她说话了,但是这样也好,至少她还可以正常地上学、交朋友。 可这些人还是不放过她。 书包经常被不知道谁画得一塌糊涂,最后她只能默默地用橡皮擦去;做早操时,没人牵她的手,排到她这里,小朋友就会自动走开;体育课配对,她一定是落单的那个,最后只能和老师组队;平常休息时间,她一个人在角落静静看书,还要被路过的同学吐舌头,他们叫她“阴阳人”“妖怪”。 易伍可能是天生的超钝感大心脏,或许她真的如同他人所说,是个怪胎。这些话里的任意一个字,听在别人口中是刺耳的利剑,在她听来却和任何一个普通的词没有区别。 她为什么要管这些呢?这些人对她而言根本不重要。可她清楚地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这些不重要。比如欢欢,她就很害怕,很希望合群。 日子这么过着,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怎么也尿不出来了。 还是谷佳慧发现了异状。这天清晨,易伍在厕所里很久都不出来,谷佳慧敲了门:“怎么了?上学要迟到了。” “再等等我,妈妈。” 易伍回应着,声音却很痛苦。 谷佳慧有点着急:“这到底是怎么了?” 本来早上她心里就窝火,易伍却还在这里拖延时间。她一下怒极,冲了进去,却看到蹲在地上小脸揪成一团的易伍,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易伍想开口说话,但她发着高烧,难受得说不出来。 送去医院的时候,医生皱着眉头看着血常规、尿常规的单子:“尿路感染好严重啊。尿比重高,白细胞爆表超出检测值了。这孩子平常做什么了?是不是完全不喝水,不排小便啊?” 谷佳慧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呆楞地摇了摇头。 问易伍班主任她在学校的排尿情况,班主任只说:“每次女生组队上厕所,她都说没有尿,只在外面站着。这......我们只是老师,也不能逼着她上啊。” 等易伍终于醒过来,手上挂着抗生素的吊瓶,谷佳慧劈头盖脸就问:“你为什么都不喝水啊?” 易伍只是摇了摇头:“有时候玩起来就忘了。” 谷佳慧气急:“这也能忘?你怎么不把脑袋一起忘了?就这么一闹,今天一天的课都没法上了!” 易伍嗫嚅,勾她的手指:“对不起,妈妈。我错了。别生气了。” 谷佳慧皱着眉头,怒其不争地瞪着她:“以为你是个女孩会乖一点,没想到和男孩一样不省心!玩玩玩,成天就只记得玩!你爸都要给你找个哥哥了,你还只知道玩!” 易伍不懂她这句话什么意思,愣住了:“哥哥?给我找哥哥?什么哥哥?” 谷佳慧深呼吸了一口气,眉睫抖动:“你爸他......打算,收养个男孩。” 第9章 一个胎记 可能真的是高处不胜寒。越往高处走,人似乎就越容易相信玄学。 令易国昌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是,自己刚步入中年,精子就活力不足,还......阳痿了。 这几年他生意越做越大,钱赚得越来越多,一个厂子接着一个厂子地开,风生水起。但因为膝下无子,每每和其他企业家站在一起,他总自觉矮了一头。没有儿子,哪怕衣锦还乡荣归故里,那都是脸上无光颜面扫地。 从小,他和他妈,孤儿寡母再带个体弱多病的妹妹,在村子里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最难的时候,他妈偷偷去卖血,卖了一轮又一轮,这才供着他一路读到高中。因为卖血的地方器械消毒不严格,他妈被交叉感染患上了乙肝,只能靠常年吃药控制。 国棉一厂招工,人人都争破头的农转非,他妈硬是拿出所有积蓄走关系,托了层层熟人磨破了嘴皮终于给办成了。 他能走到今天,全是靠他妈。 好不容易熬出头了,他风风光光开着大奔回村,见人就撒红票子。村里再没人敢欺负他们。可他却清楚地知道,那些人表面上恭恭敬敬,背地里都在偷偷说他老易家绝了后。 “城里管得严,就让生一个。他家是个女娃。这不是绝了后是什么?所以说忙前忙后,还是一场空啊。” “挣那么多钱有啥子用哦,最后不还得归了姑爷被人吃绝户?还不如给我家三个好大儿......呵呵你让我跟他换去燕城住豪宅?我可不换!咱就守着这一亩三分地!” 易国昌哀叹青春易逝,痛恨天地不仁。更奇怪的是,这些年他越来越伤春悲秋了,气自己和个没用的娘儿们一样。被吃绝户的焦虑让他辗转反侧,失了眠。 谷佳慧见他这样,在旁边温声细语地安慰:“没事,这不喝着中药吗?慢慢调理,会好起来的。” 说完,她又盛了满满一碗汤药,殷切备至地送到易国昌嘴边。 直到易国昌皱着眉头全部咽下,一滴不剩,她才满意地笑了。 易国昌心想,女人懂个屁?中药喝了一箩筐了,不但不见起色,反而肉眼可见越来越坏。再说了,儿子姓易,又不姓谷。 每每看到谷佳慧倾注全部心血培养易佑弟,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个赔钱的女娃,培养得再好也是泼出去的水,结婚的时候还要吞掉他千辛万苦攒下的家产。他这忙活了一场,到底为谁辛苦为谁甜啊? 而且这小狗东西,着实不招人喜欢。当初逃过了B超筛查,就这么死乞白赖地留了下来。 他妈一直说易佑弟是个灾星转世,夺了易家原本的儿,抢了他的魂。这是个极其狡诈的家伙,打也打不哭,扇也扇不服,梗着脖子浑身反骨。 好吃好喝好学校供着,可她看向亲爹的眼神里好像总充满愤恨,易国昌把她定住想要再仔细瞧瞧,那愤恨又很快转化为冷漠——这完全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现在,这小白眼狼还剪了个不三不四的流氓头,跟其他小男生打架....... 满心烦忧之下,他去拜会了一个在企业家圈内备受推崇的命理师。 命理师看了八字手相摸了脉,皱着眉头缕胡须:“杀孽太重啊。” “啊?” 易国昌心下一惊。 命理师倒也毫不掩饰:“我开门见山地跟你说吧。你这命相看上去像是......克妻杀子,终被反噬。任由其发展下去,莫说子嗣,怕是自身也难保啊。” 易国昌更惊了,这都能猜中吗?他可什么都没透露啊。本来只是将信将疑,现在反倒是精准戳中他的痛点了。 “那.......请您赐教,该怎么改啊?休妻?弃女?” 易国昌着急地问。 命理师摇了摇头:“要想消业障,多行善事吧。善因积累得多,何愁无子?” “什么样的善事,大师能不能具体点?” 易国昌紧张得汗都流下来了。 “譬如......收养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找佛缘重的,让他帮你化解杀业。” 大师下了论断,“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结善因得善果,种孽缘......自然得恶果。天地万物,谁又能逃得掉因果这张大网啊。” 从大师那儿跌跌撞撞地出来,易国昌抹了一头的汗。 他是个行动派,立马开始准备收养的事。易家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多养个孩子,多张嘴吃饭而已,算得了什么? 他的合伙人恰好认识滇市一家寺庙的住持。合伙人说,住持心善,经年累月收养了好多弃婴,其中不乏眉清目秀的男宝,正待有缘人领养回家。 易国昌难得抛下工作,飞去了滇市的寺庙,在那里呆了整整一周。 回燕城时,他兴高采烈地带着适龄的八个男孩儿一起。 * 见到季宁的那天,是华北平原雾蒙蒙雨季里难得的一天晴。 易伍被易国昌勒令盛装打扮,必须有端庄持重的淑女样,绝对不能顶着个寸头像女阿飞,惊扰难得的佛缘。 谷佳慧一言不发地给易伍套上公主假发,又把尘封箱底的公主裙拿了出来。 易伍看得出,自从有了领养的事,谷佳慧的脸上便满是愁容。她担忧地拉着妈妈的衣袖问:“妈妈,你怎么都不笑了?” “笑?你叫我怎么笑得出来?” 谷佳慧阴沉着脸,没有好气,“这个男孩一旦进门,就是你名义上的哥!将来你爸怕是宁愿把所有家产留给他,也不愿意给你一个子儿!我怎么可能......还笑得出来。” 还没有见到这个传说中的男孩,易伍心里便开始抗拒。她虽然不懂什么是家产,也不知道为什么爸爸要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他,但直觉告诉她,这个家产对妈妈来说非常重要。 所有让她妈伤心难过的人和事,都不会是好的。 “还不出来!在里面磨什么洋工?别人都已经到楼下了!” 易国昌在外咚咚敲门催促着。 易伍不情不愿地托起公主裙的裙摆,被谷佳慧牵着到了楼梯口。 从楼梯处俯瞰下去,七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正立在玄关处排成一排,引颈向楼上张望着。 他们都在好奇地打量着易伍——除了一个人。 这个男孩格格不入。 他圆润的脑袋低垂,独自靠在角落。身子单薄,只穿着一件深蓝色海青。 易国昌给所有男孩买了花花绿绿的漂亮衣服,大家都兴高采烈地换上,除了他——他一口回绝,只继续穿身上的海青,尽管那衣服让他显得更加单调冷清。 谷佳慧一边牵着易伍的手,一边悄无声息地在她耳边叮嘱:“如果你爸问你意见,你记得,就选站门口的那个。” 刚刚不过只站在楼梯上扫了一眼,谷佳慧便将当下的局势分析了个透彻。 如果最后逃不过要收养,自然要选一个柔弱好掌控,最好还要有些缺陷的,这样才不会跟自己女儿争。 门口那个男孩,虽然低着头极力掩饰,但是她只扫了一眼便看到,男孩脸上有一大片胎记。再加上他瘦小单薄弱不禁风的身骨......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易国昌走上前握住了男孩的肩膀,把他拉入人群:“你一个人站那里干嘛?来,过来啊。别低着头。” 男孩这才走了过去,和大家站在一处。 在易国昌的反复催促下,他终于犹犹豫豫地抬起了头。 易伍此时正托着裙摆,步履款款、优雅从容地从台阶上拾级而下。乌黑的假发垂到腰际,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她的小脸被斜照进来的午后阳光点亮,白瓷般的娃娃肌如玉雕琢,熠熠生辉—— 真正的公主从童话故事里走了出来,穿越时间和空间,降临在了眼前的现实世界。 男孩们屏息凝神,显然都看呆了,好像被公主施了定身魔法。 此时此刻,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被命运选中。眼前富丽堂皇的复式小洋楼,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华丽宫殿。而这宫殿里,竟然还住着一位超凡脱俗的仙女。 谁不愿呢?逃离那清苦冷寂的寺庙,摆脱一成不变的清规戒律,迈入流光溢彩的大都市,拥抱璀璨光明的未来。 季宁也在抬头的这一瞬彻底愣住。 他眼里的星星被易伍的光芒吞没,本就不好的耳朵只剩下一阵嗡鸣。却还能听到她的脚步声,一步步扣在他左心房的位置,轻盈回荡,咚咚作响。 旁边的男孩正好转头看他,立即叫嚷:“小哑巴脸红了!” 剩下的男孩也跟着起哄:“就他?他居然还会脸红?” 季宁的脸确实和火烧一样,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可谁知,让他脸红的公主已经下了楼梯,款款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气势汹汹,叉起腰板着脸冲那几个哄笑的男孩教训道:“为什么要叫别人哑巴?很没礼貌啊!” 说完,她一把牵起了男孩的手:“我叫易佑弟,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几乎立刻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随后低下了头,再也没抬起来过。 易伍觉得十分奇怪。 旁边一个男孩连忙解释:“哎,不都说了嘛,他是哑巴啊!” “你说他是哑巴?可你全身上下都是绿,衣服还扎裤腰里,我姥爷都不这么穿......那你是什么?大青蛙?” 易伍慢条斯理地转身对着那个男孩。 第10章 一本书 被人唤作“小哑巴”的季宁,他的身世是易国昌后来告诉谷佳慧,谷佳慧再转述给易伍的。 季宁刚出生不久就被人丢在了寺庙门口的台阶上,包被里只写了出生时间和姓名,别的什么信息也没留下。 男孩生得眉清目秀,可额头左上的太田痣胎记几乎将脸盖住四分之一。起初寺庙的人以为这就是他被丢弃的原因,但他们很快便发现,季宁的听力也不太好。 并不是完全听不见,而是需要很大音量才能听见。幼儿早期的语言能力与听力息息相关,季宁的语言发展因此变得极为迟缓。 因为听不清,他的发音也很奇怪,只要张嘴说话,就会引来其他师兄弟的哄笑。 久而久之,他性格越来越孤僻,不再开口讲话,总独自站在一旁,也不和其他小朋友玩耍。 好在寺庙的一位师父教会了他手语,还教会了他读书识字。他开始在师父的照拂下生活,也越来越依赖于用手进行表达。 季宁常常想,因为有这间寺庙和师父的存在,像他这样被世人抛弃的残次品才得以被捡起,有家可依,有处可去。 他喜欢寺庙周遭静谧的一切。因为地处偏僻山区,香客很少,这里不会有人声鼎沸的喧嚣。只有安静,他所熟悉并喜爱的安静。 生活一成不变,他却十分喜欢。晨钟暮鼓,早睡早起学习佛经,修习禅定,休息时帮忙洒扫清洁。 师父是位奇人,之前在少林呆过,闲时还教会了他一些拳脚功夫。晨跑、拉筋、站桩,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寺庙里有一片自己的菜园,他会去除草施肥,还曾悄悄种下一粒属于自己的种子。 季宁不是依靠耳朵去感知世界的——他的心如同一片广袤的大海。 空气里的檀香,黑暗中的萤火,庄严矗立的佛像......还有庭院里的银杏,在秋天落满一地的金黄。 他小心拾起爱心形的叶子,悄悄夹进书里。 就像师父所说,人生的每时每刻都是修行。 所以,当易国昌以禅修为由来寺庙小住,并提出要把包括季宁在内的几个适龄男孩一并带去燕城时,他的内心是抗拒的。 他拼命向师父打手语,说自己不要去什么燕城,他只想待在这里,留在师父身边,一直学佛。 师父慈爱地摇了摇头:“你还没看过外面的世界,说一辈子学佛,太早了。如果尘世走了一圈,再决定回来,那时,我自然会去门口接你。” 季宁第一次走出寺庙,坐上了长途火车。对其他师兄弟而言,一切都新鲜有趣,他们在车窗旁好奇地四处张望,嬉戏打闹。只有季宁默默坐在一边。 离开了寺庙和师父,他的残缺暴露在了阳光之下,刺眼的残次品又一次降临人间。 火车鸣笛靠站,他们一行人来到了繁华的大都市燕城,继而转豪华小车,一番长途跋涉后,终于到达目的地。 他迈入了宫殿一样富丽堂皇的房子。 易伍款款下楼,和仙女临凡一样夺目耀眼。她托着裙摆翩然而至,竟然笔直走到了他的面前! 仙女朝他伸出了手,她的小手又暖又热,握在他的掌心,和揣着小暖炉一样,熨帖的温度蹭地窜了上来。 可当时的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立即甩开她。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不知从何而起。 女孩声音洪亮,吐字清晰,难得她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竟开口维护了他,板着脸教训了那些取笑他的师兄弟。然后眨巴着大眼,笑着问他的名字。 “我叫易佑弟,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可季宁并没有回答,而是立即垂下了头,害怕自己古怪的发音和脸上难看的胎记会吓到她。毕竟......她看上去那么皎洁、那么高贵,那么......遥不可及,炳如日星。 心里仿佛有一万只兔子在四处乱跳。 易佑弟。他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三个字。 这是个神奇的时刻,一切都是后知后觉的,回溯时总会丢失很多细节。比如,易伍看向他时,眼里复杂的颜色,以及......她笑容下面隐藏着的丝丝凉意。 “季宁。” 在旁边的人告知名字后,易伍喃喃自语,“好安静的名字。” 他们这么多人一起,在易伍家三米挑高的客厅巨型椭圆桌前吃午饭。 午饭是素斋。特地请过来的大厨手艺很好。菜品丰富,各种豆制品被模拟出了比肉更高级的味道。 孩子们狼吞虎咽,平常寺里粗茶淡饭习惯了,突然吃到美味佳肴,一个个腮帮子高高鼓起。 可只有季宁,在一旁低着头不动筷子。 易伍从头到尾自己没怎么吃,反倒是一直给季宁夹菜。他面前碗里的菜快堆成了小山包,尽管他胀红了脸,一直摆手示意自己不要了不要了。 “那我喂你?” 易伍笑着说完,下一秒真的把饭勺往他嘴边送,吓得他立马拿起勺子猛吃一口。 她好像特别喜欢和他亲近,选座位的时候就一直拉着他的衣袖,硬是让他坐在自己的左手边。 初次见面,易伍所释放出的直白善意便让他感到诚惶诚恐。 欢快的午宴才刚刚进行到一半,易国昌突然停下了碗筷。 他皱着眉神情凝重地望向季宁,嘴唇微张,眼神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谷佳慧在一旁给他盛汤,见易国昌脸上古怪的表情,便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就看了这下,她也惊了,因为—— 季宁周身被一层薄薄的金光笼罩,像是和其他人处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身处金色结界的他,背脊笔直,坐姿端正,举止有度。既不狼吞虎咽也不叽叽喳喳。他只是安静地被这层光罩着,自己全然无知无察。 谷佳慧离得这样近,有机会仔细地瞧,才发现这是个多好看的孩子。 撇开胎记,男孩的五官比成年人还要好看端秀。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挺翘的鼻梁完美镶嵌在面部中央,形态美好的薄唇微微翘起,还有那悬在嘴边的梨涡—— 那梨涡在易伍反复给他夹菜时才会浅浅地出现。 谷佳慧扭头,顺着光的来源看去,这一下终于明白了易国昌神色诧异的来源—— 原来是那尊供奉在大厅的金佛! 易国昌花重金打造,专门请高僧开过光的佛像,就放在大厅正门口。每天他都在这里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虔诚至极。 而现在,午后的太阳正笔直地从椭圆桌前的落地窗射入,经过内厅马赛克玻璃片的反射,落到佛像上,最后再散射到季宁身上。 这才成就了这一片金灿灿的圣光。 易国昌在内心啧啧称奇,命理师的话言犹在耳:“挑个佛缘重的认下来,帮你去除杀业。” 难道真是他的虔诚膜拜感动了老天,所以送了个这样的孩子到他身边?虽然这孩子几乎是个哑巴,又有难看的胎记,但这一切或许正是检验他精诚所至的关键? 暗暗地,易国昌已经做好了决定。 午饭后,孩子们被准许在玩具房里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 男孩子们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各式各样的变形金刚吸引了过去,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新鲜的玩具满屋子疯跑。 只有季宁从易伍房间的书架上挑了一本书,在窗帘被吹起的一角坐下。 易伍进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她一把扯掉头上的公主假发,露出一个光滑圆润的寸头,自言自语道:“热死了。” 脱完后她还准备换下公主裙,往柜子走的时候猛地一瞅,这才看到季宁。 “你,你怎么在这儿?” 易伍惊叫出声。 季宁显然比她更手足无措,身体拼命想往后面躲却压根找不到躲的地方。 他刚想打手语说自己不是在这里偷看她,只是在看书,却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女孩根本不懂手语是什么。 “对不起......我,我不小心......我,看书.......” 结结巴巴,声调奇怪得像是唐老鸭装了变声器。 话还没说完,他已胀红了脸,越发不敢抬头了。 “哈!原来你听得见,也会说话!你真的不是哑巴!” 易伍压根不在意他奇怪的语调,兴高采烈地逼近,蜜桃般的脸悬在他上方。 季宁被逼到了角落。 易伍没了及腰的长发,露出整齐的寸头。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雌雄莫辨的假小子。可季宁还是觉得她很俏丽,非常美。 原来仙女也不一定要留长发。 “你在看《玛蒂尔达》?” 易伍好奇地看了眼季宁拿着的书的封面,“我最喜欢这本了。妈妈说玛蒂尔达和我有点像......嘿嘿,你要喜欢的话,这本书送给你了,你拿回去看吧,好吗?” 这天晚饭后,孩子们被拉到酒店里休息,可季宁的心却砰砰直跳。 他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平复,手反复摸索着那本书的书皮。玛蒂尔达,他在心底反复默念着,玛蒂尔达。 易伍家中,易国昌靠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翘着腿,漫不经心地发问:“今天来了这么多小孩,你最想选谁做你哥啊?” 易伍平静地抬头回答:“选谁都行,就是不要那个穿蓝袍子的。” “哦,为什么?” 易国昌难得饶有兴致地看向她。 p.s 世界上最好的公主殿下,请问我可以求一个收藏么?你的一个小心心是支撑我更新的动力,真的是太感谢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一本书 第11章 一片心形叶 “看他呆头呆脑,又不爱理人。我可不喜欢。” 易伍撅起了嘴。 易国昌听完哈哈大笑,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行,好得很。就他了。” 说完他转身看向谷佳慧,“老婆,你觉得呢?” 谷佳慧接住易国昌弹下的烟灰,温柔地答:“都听你的,老公。我也觉得那个孩子好,别人都说贵人语迟,说不定他就是我们家的贵人呢?就他吧,选他福泽深厚。” 得到了心里默默想要的答案,易国昌发出一声长笑,再次将谷佳慧端给他的,苦似黄连的中药一饮而尽。 这天晚上临睡前,谷佳慧进了易伍的卧室。她皱着眉头没好气地诘问:“不是跟你说了选那个季宁。你刚刚为什么那么跟你爸说?” 易伍眨巴着眼解释:“因为爸爸不喜欢我......奶奶总说我是个扫把星。扫把星说的话,他怎么会听呢?” 谷佳慧恍然大悟,眼里全是震惊,像是对小小的女儿有了全新的认知:“你心思还挺多,故意反着来是吧?这么说,你特地拉他坐你旁边.......难不成,那光也是你安排的?” 易伍微笑着点了点头:“妈妈想要的,我都会做到。妈妈想要他,那就只能是他。” “怎么做到的,那个光?” 谷佳慧越发好奇了。 “我在客厅看书,到了下午一两点,桌子左边倒数第三个位置就会有金色的光。” 易伍耸了耸肩,“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后来发现是佛像。爸爸每天对着佛像拜好多次,我想他应该很在意这个。” 谷佳慧惊讶到嘴巴微张,几乎忘了下句话该说什么。 易伍终于忍不住好奇问谷佳慧:“妈妈,你为什么会选季宁?” 谷佳慧犹豫了许久。她刚意识到女儿成熟得可怕,于是决定不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直接告诉她原因:“因为......他看起来最脆弱,最容易被掌控,以后.....也最容易被赶走。” “为什么......一定要赶他走?” 易伍皱起眉头,“我喜欢他。他很安静,和其他人不一样。” 谷佳慧冷笑了一声:“因为......这是个丛林社会,讲究的是弱肉强食。我们娘俩已经很弱小了,只有挑比我们更弱的下手,否则,我们就会被吃掉!” 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继续说,“而且别忘了,他是男孩。和那些在学校里欺负过你的臭男生没什么两样。男的天生冷血,擅长伪装。他们都是没有心的啊。你看他安静,那有可能也是装出来的......总之,你不许喜欢男生!离他们远点儿,记住了吗?” 说着,她激动地把住了易伍的肩膀,“佑弟,妈妈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除了我,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再这样爱你了,男的更不会。你能明白吗?” 易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也最爱妈妈。我最爱最爱的就是妈妈。我不会喜欢男生,我只喜欢妈妈。” 说完,易伍拿起手边的一叠相册翻动起来。这是今天给季宁找书的时候,她无意间看到的,谷佳慧年轻时候的照片。 照片上,谷佳慧梳着大长麻花辫,在假山前嬉戏玩耍,看起来顽皮又美丽。易伍看呆了,完全不知道古板严肃的妈妈竟然还有这样恣意洒脱的一面。她喃喃出声:“妈妈好漂亮啊!这后面是你的学校吗?就是你原来上学的地方?” “嗯。” 谷佳慧点头。 “那,你在学校里学些什么呢?和我一样,每天学语文数学吗?” 易伍好奇地问。 “不,我不学那些。” 谷佳慧绽放出如花笑靥,“我学的,是化工。” “化工?化工是什么?” 易伍歪着脑袋问。 * 酒店里的男孩们得知最后是季宁被选中,都愤愤不平到了极点:“选个哑巴?最后他们选了个哑巴?” 季宁本人得知这个消息,也是一头雾水。什么样的家庭,会选他这样有点聋有点哑还难看的孩子呢? 他在寺庙里的这些年,不是没遇到过诚心前来收养的人。只是这些人,通常在扫过他一眼后,便会毫不犹豫地跳过去看下一个。 当孩子变成可以挑选的商品,成色、毛发、五官、身体、性格,都会被拎出来横向比较。和挑选一个宠物,一只狗,没有区别。 他原本以为,这趟奇妙的旅程,最后留给他的念想,也不过是那本书了。时间的漫漫长河里,他和易佑弟,大概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可万万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他被选中,去做易佑弟的哥哥...... 哥哥。 心里不同的情绪在互相打架。一方面,他舍不得师父,舍不得他长大的寺庙。可另一方面,师父叮嘱他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没看过世界的人,怎么敢说自己尘缘已了? 遇到易佑弟,好像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收到来自师父以外的人的善意。 除了诚惶诚恐,胆怯犹疑,还有一丝心脏砰砰直跳的欢喜....... 初见而已,易佑弟便出声维护了他。她忽略了他的残缺,牵起他的手,给他夹菜夹到一个碗都盛不下,最后甚至送给了他自己最喜欢的书。 她那么善良,害怕他听不清,每次都俯下身,靠近他耳朵说话.......尽管她一说完,他的耳朵就会烧红一片。 师父说,人生没有永远,只有瞬间。 短暂的一天里,他突然有了很多眷恋,有了很多......想留住的瞬间。 想见她更多面,而不只是今天这样匆匆一别。也许他可以试着当个好哥哥,这样他们便可以每天一起看书、画画、写字。 他想对易佑弟很好,保护她、照顾她,来偿还她的这份善意。 朋友的概念,对他而言是陌生的。可尚还年幼的他,也迫切渴望着一份友谊。这些年,他并不是故意将心门锁上,只是一直没有人前来叩门而已。 于是,当易家的管家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时,他想了想,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 其他的师兄弟们闷闷不乐,收拾行李准备打道回府。 临走时,这八个男孩里最年长的一个走到季宁身边,一下子抖落了他的行李。 “小哑巴,你怎么这么走运啊?在庙里是师父的宝贝,来了这儿还是宝贝。让我看看师父偷偷给你藏了什么好东西,留给我呗,反正你以后吃香喝辣,也用不着了嘛。” 抖落的东西里,只有几件换洗用的海青,个人清洁用品,佛经,和一本装帧精美的硬皮书。 大师兄扫了一眼,很是失望,俯下身去,好奇地将那本书捡了起来:“玛......蒂尔达?什么乱七八糟的。” 季宁直接冲了上去,想把那本书抢回来。他拼命晃手,努力发出不连贯的音节:“别的......都行,这个,不......不行!” “哇,急得哑巴都开口说话了?快让我瞅瞅是什么好东西。” 其他师兄弟愈发好奇,一拥而上。哄抢之下,一片心形的银杏叶从书的扉页落了下来。 “哈哈哈,难怪脸红啊小哑巴!这书是那家女生给你的吧?你爱上她了!要去她家做女婿了,哈哈哈!” 师兄弟们哄笑成了一团。 大师兄还在不耐烦地翻书,想看季宁是不是还夹了别的好东西,比如——纸币。可他万万没想到,平时闷葫芦一样的季宁突然死死扣上了他的手腕,如孤狼般狠狠瞪着他:“还、给、我。” 大师兄冷笑一声不理会,继续翻——可就在猝不及防的下一秒,他的手腕突然被倒转拧了个一百八十度!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脸瞬间变色,书应声而落。 季宁立即松手,把落在地上的书和叶子拾起,将上面的灰尘小心擦拭干净,然后一秒不停地收好。 这一晚,他是把书放在枕头下睡的。 * 季宁再次踏入易家,这次是以家人的身份。 易伍和谷佳慧老早就在楼梯口等着了,看到他进来,谷佳慧笑得温婉,很有慈母的样子:“季宁,快进来呀!” 可季宁局促地站在玄关口,迟迟不肯进入,头垂得比杨柳还低。 “快进去啊!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你亲爸妈,什么担心都不要有!” 易国昌亲切地一把搂过季宁,然后蹲下身,准备帮他换鞋。 季宁赶快抽脚,示意要自己来。 易伍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口酸涩一片。爸爸从来没有这样对她过,从来没有。他的和颜悦色、和蔼可亲,甚至可以开放给一个陌生人。 唯独不会给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愣在原地,一时忘了该主动上前迎接,直到谷佳慧从后面轻推了一下她:“快去啊。” 易伍走到季宁面前,圆润饱满的脸庞再次绽放出灿烂笑意。 她嫣红的唇轻启,声带震动,发出简单的音节:“哥哥。” 季宁猛地抬头,望向她,只局促地看了一眼,便烧红了脸。他轻声对着易国昌和谷佳慧唤道:“爸爸,妈妈。” “诶。” 易国昌立马应下,忙不迭地说,“等过完夏天,你们就要去上小学了。到时候在学校里要互帮互助,相亲相爱。” 随后他转眼看易伍,声音一下冷了八度,“尤其是你,少给我惹是生非。” “好的爸爸。” 易伍嘴角上扬,笑得明媚,“我一定不会的。” 下一秒,她向季宁望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一片心形叶 第12章 一个笨蛋 成年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易伍回首过去,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个被妈妈设置好的程序。只等待主人输入命令,便机械地返回结果。 她是个只对妈妈有着无限忠诚的机器人。 妈妈让她选季宁,她便选了。妈妈让她赶他走,她便做了。 是非曲直,公道善恶,通通不管用。妈妈就是那把戒尺——她是真理,她丈量着一切。 而妈妈说,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是确保季宁彻底远离易家的门。 来一个赶一个,直到易国昌彻底打消收养念头为止。谷佳慧偏执地想,这个家只属于她和她的女儿。她付出了巨大代价才得到今天的这一切,任何人都休想染指。 怎么赶走季宁呢?太容易了。易伍想,只要对他好就够了。 她的善意,在孤立她的校园里,就是最锋利的尖刀。 季宁还保持着在寺庙里的饮食作息,早睡早起,从不赖床。开学第一天,天不亮他便起来,自己收拾了床铺后轻手轻脚地下楼。 孩子变多了,易家请了保姆。保姆忙活着早餐,季宁就在一旁打下手。铺桌子、递面包、倒牛奶。他竭尽可能地帮忙,好像完全闲不住。 “喔唷,小少爷,我来,你快点坐着吧啊!” 保姆喊季宁坐下,可他却摇了摇头。 易伍眯瞪着惺忪睡眼来到桌旁,看着季宁一大早就忙前忙后的样子,突然就想起了谷佳慧的话。 男生都很会伪装的,他们没有心,只看怎么做对自己最好。 安静可能是装的,那现在呢?勤劳懂事当然也可能是装的。他越懂事,表现得越好,易国昌自然就越看重他。 想到这里,易伍撇了撇嘴。 季宁见易伍两眼无神还没睡醒的样子,嘴角的梨涡再次显现。他一边打着手语,一边艰难地对着她轻声询问:“吃......什么?” 语调还是奇怪,但他仍在坚持说话,“面、包,牛、奶,香菇、面?” 易伍立马换上弯弯笑眼:“哥哥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季宁旋即也腼腆地笑了,给她端来了早饭,眼巴巴地望着她狼吞虎咽。 没有被胎记覆盖的侧脸正对着她。易伍默默地想,季宁笑起来也太好看了——比童话书里的王子好看,甚至,比书里的公主还好看。 两人吃完早饭后,易国昌和谷佳慧才从楼上慢慢悠悠地下来。 他们一人牵起一个,送两个孩子去上学。易国昌自然牵起的是季宁。 燎原小学就在家转角,幼儿园的斜对面,碰到原来幼儿园的那帮人简直是顺利成章。同一批适龄儿童在一个小区内兜兜转转,她逃不过。 季宁当然也逃不过。 他其实已经快八岁了,但是因为说话一直没跟上,所以被学校破格允许和易伍同在一个班。 和易国昌谷佳慧挥手告别,易伍拉着季宁的手,蹦蹦跳跳进学校找教室。 季宁满脸犹疑。好不容易适应了易家,现在又来到一个全新的环境。身上的校服衬衫、领结、书包,一切都是全新领域。当然,还有紧握在手中,那暖乎乎的小手。 和做梦一样。 易伍像是看出了他的不安,在他耳边柔声安慰道:“别怕,跟着我。” 可才刚刚踏入教室,季宁便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已经到了的男同学们,他们投射过来的眼神,为什么会这么......奇怪? 在寺庙,师兄弟们看向他,多是逗弄、取乐;师父看向他充满慈爱;香客们看向他,好奇中掺杂着些可怜;而易伍,她小鹿般清澈的眸子里流露出的,是属于同龄人的真诚热情。 可现在,这几个男生看向他,眼里却都写满了......憎恶? 是他的长相让他们讨厌了吧,季宁默默地想,那他也能理解的。毕竟,连他自己照镜子的时候,也时常觉得恶心。 这么想着,他又把头埋下去了一点点。 易伍就这么一直拉着季宁的手,从头到尾都没松开过——直到班主任开始点名。 点到她时,易伍起身,声如洪钟地做着自我介绍:“我叫易佑弟,喜欢看书、写字、画画。这是我的哥哥季宁。我哥哥耳朵不太好,所以大家和他讲话的时候,要大点声。” “哦豁,阴阳人什么时候多了个哥哥?” “在外面捡的吧。” “这绝对是垃圾堆捡的吧。” “他长得好难看啊,脸上那一大块是什么东西啊?” “一个阴阳人,一个丑八怪!” “耳朵不好那不就是聋子?” 班上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这些人的嘴巴依然这么臭,从来没有变过。 易伍早就料到了会是这种场面——季宁和她凑在一起不会有任何好结果。如果他没有一颗和她一样强大的心脏,光是每天被这些人反复羞辱,可能就已经受不住了。 想到这里,她攥着季宁的手更紧了。 他们自此形影不离,埋藏在两人心底的原因却完全不同。 易伍不再落单,因为季宁永远在等着她。体育课组队,他红着脸对着其他女生连连摆手,翘首以盼地垫着脚张望,直到易伍出现在视线,才露出洁白的牙齿。 放学后排排站,他一定是等着易伍慢腾腾地收拾完书包,才出门站队,这样他们就能在同一排,一起牵手出校门。 那些讨厌的小男生们虽然还是在背地里叫易伍“阴阳人”“妖怪”,但显然他们对新来的季宁兴趣更浓——他为霸凌团体注入了久违的新鲜感。 他们喊季宁:“妖怪哥哥” “丑八怪”“聋子”。自此,季宁分担走了一大半火力,易伍倒是难得落了清净。 易伍想,季宁耳朵不好对他来说也许是件好事。这样,那些难听刺耳的话,他大概只能听得到一半,就像一缕青烟随风便飘走了。 但是她耳朵好,听得真真切切,那些话居然全往她心里去了,心口一阵难受。 她努力把这种不受控的情绪抹去,不断提醒自己,妈妈说了,目标是把季宁赶走。 她不要去同情可怜他。毕竟,自己也从没被人同情可怜过。 每个人都需要自己解决问题,她就是这么做的。如果季宁不能,那他自然也不适合留在这里。 易国昌和谷佳慧每天看到两个无比乖巧的孩子,手拉手开开心心地回家,根本不用大人看管便自主地看书写作业。 易国昌对季宁总是和蔼可亲,连带着对易伍的态度,都比以往要友善多了。 * 一天课间,季宁被人堵在了男厕所门口。 还是之前欺负易伍的那几个人。他们把季宁围成一个圈,上下打量着,污言秽语说了一箩筐。比起硬骨头易佑弟,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哥哥,一副小身板,欺负起来显然更容易。 可季宁只是非常礼貌地看向他们:“请问......可以,说慢......一点,大声、一点吗?我......耳朵听不见。”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摆了摆手。 经过夏天几个月在易家生活,他努力尝试用嘴代替手来说话,语音语调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奇怪了。 但还是很奇怪。 男生们听到他讲话的语调,笑得更厉害了:“丑八怪,怎么跟吃了破锣一样。” 最后,他们不怀好意地冲着季宁吐起了口水:“你妹妹之前就是这么对我们的!现在,全部还给你!” 易伍从教室的窗户里看去,正巧看到季宁被他们围成一团,嬉笑声一片。 然后她转回了头,强迫自己继续背课文,心里默默祈祷,受不了就快走吧,回到你来的地方去。 第一次试探成功之后,这些男生越来越过分。 他们一有空就把季宁围起来,对着他推推搡搡:“你那妖怪妹妹怎么不来救你啊?” “她不是很能打吗,怎么都不管你啊?” “你是垃圾堆里捡来的吧,哈哈。” “你是怎么聋的,告诉我们啊。” 季宁每次只是站在正中央,不答话,直到这些人因为打铃要回教室而自己散去。 易伍依旧忍不住从窗户往外看,看着便觉得心里直窝火。本来是在练字的,手上握着的铅笔因为用力过猛,笔尖清脆地断了。 她哥哥显然是个傻子。 打回去啊!打回去这么简单的事他都不会吗?这些男孩压根是群纸老虎,不禁打的。而季宁,现在可是易国昌的大儿子、心头肉,就算真打架,易国昌大概也不会怪他。 所以,他到底是在等什么? 当时的易伍还不甚清楚,一个叫做“良心”的东西在鞭笞折磨着她,让她浑身像爬了蚂蚁一样难受。 她必须不断重复告诉自己,让季宁被欺负得更狠一点,熬不住他自然就会离开了。这样妈妈也能重新开心起来。 她这么做都是为了最爱的妈妈。 这天结束后,季宁还是同往常一样,默默地等易伍收拾好书包放学一起走,易伍却头一次没好气地甩开了他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家跑去。 笨蛋!连打架都不会,季宁是个大笨蛋! 季宁在后面努力追着,用奇怪的语调着急地喊:“等、等、我。” 这叫声让她更难受了,只能捂着耳朵继续向前跑。 跑回家后她一口气上楼将自己锁在房里,突然鼻子酸酸的有点想哭,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季宁很快到家,一秒也没停,咚咚敲响了易伍的房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一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