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我仰春》 第1章 第 1 章 夏天的开始是一场潮湿的雨。 外面雨下得淅淅沥沥,修车行里停着五六辆车,几个小工正钻在车底,伴随着不知道哪一年的短视频热曲,热火朝天的忙碌着。 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帅哥不舒服地皱着眉:他的汗渍进了眼眶,刺得眼周发痛,就算这样,嘴里还叼着支烟。 他视线颇为不耐地看着旁边一个还浑身学生气的小工,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鬼没什么好脸色。 “干嘛呢?!拿个扳手要那么久啊?”他扯着嗓子冲在工具箱里翻找的小工嚷嚷。 小工看着手法还不熟练,尴尬地抿了抿唇。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了车子旁边,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几人定睛一看,这不是天天无所事事的车行二老板,王兴也吗? “谁在那儿吼啊?脾气这么爆?”王兴也不知在发什么癫,叼着烟走到他们这辆车旁,开口就说了黄毛两句。 “不知道哪来的小鬼,在这儿帮倒忙呢!”黄毛被说了也不恼,满脸不耐地指了指他口中的小鬼,“快把他带走吧,在这儿尽添乱!” 王兴也笑笑,从兜里掏出一包烟,丢给了黄毛,“你可别当着骆天仙这样说,这是骆天仙家的小孩。” 说罢,他看着在车底忙碌的几人,视线锁定在那个手法不熟练,被叫小鬼的小工身上,“杨桨,出来!” 被叫杨桨的小鬼闻言抬头,眸子里全是疑惑,还带着几分不耐与烦躁。 “怎么了?” “叫你出来你就出来!” 就算外面下着暴雨呢,修车行内气温也丝毫不减,地板翻上来的热气更是闷得人发慌。 杨桨被抓出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一把裹满机油的扳手。 他眼神阴鸷地看了看拉着他胳膊的王兴也,冷声提醒:“别拉着我。” 王兴也才不惯着他,一巴掌拍在杨桨的背上,“这么有脾气?” 他话语间带着调笑,让杨桨正欲发作的脾气无处安放,只好抿了抿唇,被他拉着走进了店里。 还未走进店门,杨桨就听到一道低沉的嗓音正说着什么。 那嗓音虽然是低沉的,但语气却始终有些轻佻。 他微不可察地蹙眉,有些不想进店里。 王兴也见他不想走,有些急了,“你小子,不打一声招呼就跑来,现在好了,骆天仙亲自来要人了。” 他口中的骆天仙就是骆枕木,杨桨才见到一周不到的...现任监护人,和这家修车行的老板。 杨桨抬眸看了一眼站在店里的骆枕木,骆枕木长得高,但并不壮硕,身形很单薄。 他穿着灰色的老头背心,露出精瘦的胳膊。 如果仔细看,能隐隐约约看到他半截腰的轮廓。 骆枕木自然是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从店里探出头来,看到杨桨的一瞬间就笑了起来,左脸出现了一个浅浅的酒窝。 骆枕木其实长得很像电视里那种道上大哥,狭长的丹凤眼,锋利的五官,看着很不好亲近。 但偏偏笑起来有个酒窝,给他“大哥”形象大打折扣。 “还以为你逃课去哪呢?逃课来修车?出息!” 骆枕木语气算不得好,又轻佻又嘲讽,和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形成鲜明反差——他这个性格,更像是巷子口嚼人舌根的那类人。 骆枕木走到杨桨跟前,看着杨桨被机油弄脏的脸,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还不忘评价,“花猫似的。” 站在店门口说完,杨桨有些不自在地抹了把脸,整个人显得分外手足无措。 “行了,收拾收拾回去上课吧,我给你们老师说你生病了所以没去学校的,你们老师给你放了半天假。” 骆枕木看着小孩也没出什么事儿,也懒得追究他逃课的事儿。 揽着杨桨的肩膀,想带着他往外走。 杨桨像被他周身的热气烫到了一般,如同只受惊的猫,在被骆枕木碰到的一瞬间就竖起了汗毛。 他快速往后退了几步,道:“我不回去。” “啊?”骆枕木有些没听清杨桨说的什么。 杨桨神色闪烁,又重复了一次,“我不回去。” “不回去?那干嘛?在这儿修车吗?”骆枕木有些疑惑地问。 这小子才来这一周都还挺听话的,骆枕木压根就没准备怎么管他,送了他一周上下学也就懒得去了。 谁知道杨桨给他憋了个大的,一天没送,直接翘课出来修车了。 骆枕木是笑着的,但实际他很不爽,没有谁面对不听话的小孩儿会有绝对的耐心。 他有些难耐地动了动手指,在想要是打杨桨一顿,他会不会老实一点。 外面雨很大,哗啦哗啦的雨声像一曲紧张的交响乐。 店里的气氛也如此应景地变得紧张起来。 “我可以在这儿打工。”杨桨不敢看骆枕木的眼神,只好低着头,说道。 骆枕木翻了个白眼,“我们这不雇未成年啊。” “我只差三个月就成年了。” “那就三个月之后再来说。” 骆枕木语气冷硬,最开始还压着的臭脾气上来了。 这会儿两人都臭着一张脸,像是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杨桨不服气地抬头,“你凭什么管我?” 骆枕木被气笑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刺头,“我是你监护人,懂了吗?你现在必须,也只能听我的。” 刺头显然没准备收敛,“三个月后就不是了。” “那你这三个月也必须听我的!” 骆枕木看着眼前的杨桨,百思不得其解,这小子看着也是个乖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爱读书? 明明送过来的时候,那老太婆说这孩子挺好学的啊? 还有这脾气,也不知道是谁惯的。 杨桨还准备说些什么,直接被骆枕木打断,骆枕木蹙着眉,不耐烦地说:“让你读个书像是要你的命似的。” “读书有什么难的?修车的苦都能吃得下去,读书就读不下去了?” 杨桨想反抗,才抬眼就看到了骆枕木冷厉的目光,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骆枕木平日里懒洋洋的,看着好相处,但杨桨总是有些怕他。 怕到甚至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行了,回学校了。”骆枕木不容置疑地开口。 说罢,骆枕木没再管杨桨的反应,直接推着杨桨的肩膀就往外走,还不忘嘱咐王兴也,“我今天就不来了啊,吴姐的车下午来提,你一会儿给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 “行嘞!”王兴也应下。 雨仍下着,无所事事的二老板看着雨幕中二人离开的背影,吐槽了一句: “都什么事儿啊,上赶着当爹的,和上赶着打工的,两个奇葩!” 说完,他打开了前段时间骆枕木推荐的那本假死换身的小说,从头听了起来...... - 等骆枕木带着杨桨坐在车上,锁好车门,他才把脸上挂着的笑撤下来。 雨下得愈发大了,敲打着车窗,沉闷又不间断的雨声让杨桨有些心烦。 骆枕木一打火,车载音响自动启动,开始播放音频,“明晚她就要回来了,你自觉离开,别以为你能取代她......” 声音一响,杨桨就开始皱眉,他始终想不明白,骆枕木怎么会喜欢听“伪人小说”? 千篇一律的套路也就算了,结局往往还受一肚子气。 偏偏骆枕木沉迷得要死,甚至到了不听不睡觉的地步。 骆枕木心情也没好到哪去,他麻利地关了音响,转过头看着杨桨。 脏话已经攒了一肚子了,但到底还是端着大人的肚量,压着火气问:“解释一下吧,为什么逃课?” “不想读了,读了也没用,还浪费钱。” “钱需要你操心吗?你就算来修车,就你这个技术,一个月撑死三千块,又能挣多少钱?” 杨桨抬眸,望进骆枕木的视线,说:“至少不花你的钱能活。” “你在修车行赚的钱就不是我的钱?我缺你那几个钱了?” 骆枕木有些不明白这小孩在犟什么,“你被送过来,就是好好复读的,不读书你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读书了就一定有出息?”杨桨的声音太冷了,骆枕木都被唬住了一瞬。 反应过来后,骆枕木一巴掌拍在杨桨的后脑勺,呵斥,“你什么脑子啊?” “读书没用的话那么多人去读书?” “读书没用的话你婆婆死活都想把你送出来,让你考个好大学?” “天天尽想些没用的,谁告诉你读书没用的?” 一连串的质问让杨桨找不着北,他捏了捏自己的虎口,收敛了气性,低着头说:“我成绩不好,读不出来的。” 放在之前这种话杨桨绝对说不出口,从小到大成绩都名列前茅的人是有些自傲在身上。 可小地方的教育水平就那样,他高考之前模考都没参加过几次,高考就堪堪擦过一本线,选的专业还滑档了。 下定决心复读,在新学校第一次摸底考试,考了个倒数的名次。 当了十多年学霸的杨桨,也是第一次怀疑自己不是读书的料。 “你在村里的时候不是第一名吗?跟不上城里的进度就觉得自己是狗屎了?这么有自尊怎么不拼命学考个第一,让这群城里人见识一下你的厉害?” 骆枕木说得嗓子都有些哑了,他拿起放在车上的茶杯,猛喝一口。 结果忘了这是出门前接的开水,被烫得舌尖都在发麻。 他幽怨地看了一眼杨桨,因为这小兔崽子,今天可谓是诸事不顺。 杨桨不敢抬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穿着骆枕木给他买的新运动鞋,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抵得上种地一年赚的钱了。 但是对骆枕木来说,这些都是小钱。 这种三位数的鞋,骆枕木有一鞋柜。 这并不是说骆枕木多么富有,相反,他知道骆枕木其实也没什么钱,早年他帮着家里还贷款就还了好几年,这几年才好过一点。 骆枕木开着车行不说多么赚钱,但他一个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钱多的时候,甚至还能攒点。 所以他可以过得很潇洒,可以意气风发,可以毫无顾忌地花钱。 只是,眼看着骆枕木的日子过得不错,他这个拖油瓶又被送过来了。 骆枕木潇洒的日子不说戛然而止,也被他耽误得差不多了。 杨桨不该来这里的。 一周前他被接到蜀都,给他拿了三千块,告诉他让他好好复读,不要担心家里。 然而来的第一天,他才知道为了让他复读插班,骆枕木给他交了三万块的择校费。 那天晚上他捏着三千块一夜没睡着。 天将亮时,才鼓起勇气把三千块放在了骆枕木床头。 然而第二天,骆枕木就带他去买了衣服。 从头到脚地买,花了小几千块。 回来的时候,骆枕木把他的三千块还给了他,对他说:“我不缺你这点钱,拿着自己用或者攒着,不用给我。” 骆枕木就是这样的人,他觉得钱花不出去就没什么用,有一分用两分,没了就算了。 他这样活了很多年,于是在小孩对他展露出胆怯和愧疚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给小孩买很多东西,告诉他不要担心,自己有钱。 但那一瞬间杨桨其实是有些羞愤的,他看着理所应当的骆枕木,简直想要遁地而逃。 可偏偏粗神经的骆枕木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伤了小孩的自尊心,只是觉得小孩给他钱这个行为挺乖的。 从那一刻起,杨桨更加不想寄人篱下,也觉得一切都受之有愧。 “你又在想什么?读个书不会要你命。”骆枕木耐心真的有些耗尽了。 他想不明白这小崽子天天想些什么有的没的,也不想再和毛都没长齐的家伙周旋。 本身带孩子就够烦了! 他发动车子,很快就驶离了修车行。 一路开到杨桨的学校,杨桨识趣地开门下车,站在车边欲言又止。 骆枕木懒得听,对杨桨做了个闭嘴的手势,冷声道:“再跑,直接腿打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骆枕木开车回到修车行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了。 王兴也看到他来了还有些惊奇,“你不是说下午不来了吗?” 骆枕木伸了个懒腰,“我以为要教育小孩,所以才说不来了。” “结果看着他太来气了,懒得说什么,直接丢学校了。” 王兴也露出佩服的目光,“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这个年纪就上赶着给人无痛当爸。”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婆婆什么关系。”骆枕木说到这儿顿了顿,坦然道,“别说带一年小孩了,就是说让我给这小孩买车买房,我估计都要照办。” “再说,我还能怎么办那?难不成给人家小孩赶走啊?”骆枕木说这句话的时候嘲讽的意味都溢出来了,他看着面无表情,向下耷拉的眼角却昭示着他并不开心。 “还买车买房呢,你有那个钱吗?养个小孩你都费劲儿。”王兴也调侃着说。 “没有就赚,赚不到就拼命去赚。”骆枕木无所谓地回答,“反正答应下来的事儿,总要做到的。” “能行吗?养小孩钱可花得不少,你身上钱够吗?”王兴也露出怀疑的目光。 不怪他怀疑,他和骆枕木认识时间最长,自然知道骆天仙此人表面光鲜亮丽,看着跟大款似的,实则身上钱没多少。 此人活得过于潇洒,每一天都当世界末日来过,能挥霍绝不节省,身上钱自然是不多的。 而且......王兴也看了骆枕木一眼,“你是不是还给他交择校费了?” 骆枕木揉了揉发胀的眼睛,“不交他怎么插班?以后的话,得过且过呗。” “实在活不下去,你就给我借点,反正无论如何,要把小孩高三这一年撑过去。” 这还是骆枕木第一次开口向王兴也借钱。 此前不管是穷成什么样了,这人都稳如老狗,一副有了今天没明天的洒脱样。 “来来来,你再说一次!也是看到骆天仙向我们凡人低头了!”王兴也有些兴奋地点开录音。 骆枕木白了他一眼,笑着说,“你别这会儿话多,到时候让你拿钱你别拿不出来啊?” “拿是肯定能拿给你,不过你至于吗?”王兴也有些不懂了,“他婆婆不就是养了你几年么,况且......哎呀,不说这个!我就问你,至于这么掏心掏肺么?” 骆枕木知道王兴也想说什么,他眨了眨眼,笑着拍了拍王兴也的肩,没再说话。 如果这个问题要回答起来,那就要追溯太远。 大概要从他那个赌博成瘾,极其不靠谱的妈说起。 他妈在他上小学就因为车祸一命呜呼了,肇事者还逃得无影无踪。 至于他爸,那更是传说中的人物,骆枕木只在巷口大娘们的闲谈中听过那好像是个人物——几进几出监狱,最后一次闹了个大的,终于是吃上了永久的国家饭。 大概率是一辈子出不来了。 骆枕木没爹没娘的时候,才八岁。 一个人在村子里举目无亲,甚至唯一的房子都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亲戚占领了。 他拿着一席草席准备在哪个桥洞里结束自己这悲催的一生时,遇见了杨桨的婆婆。 那老太婆也不是什么好人,纵容他儿子买卖老婆,虐待儿媳更是信手拈来,甚至儿子把儿媳打得半死都视而不见。 可那天这恶老太婆也不知怎么就昏了头了,大发善心地收留了骆枕木。 此后十年,骆枕木就在杨家安了身,虽说只有一间夏天漏雨冬天刮风的草屋,但好歹是顺顺利利长到了十八岁。 这老太婆虽对他不算好,但一日三餐也是没短了他。 他念书好,老太婆也没少过他的学费。 日子平平淡淡,唯一的变故是骆枕木十岁那年,那个被卖进山里,又被欺负了十多年的杨桨亲妈,终于找到了机会跑了出去。 从此再也没回来。 而再次听到有关这个女人的消息。 就是他十七岁那年,这女人送回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这个小娃娃就是杨桨。 骆枕木那时候念高三,平时住宿,闲下来的时候也全部都去打工了,自然是没时间和杨桨接触。 但他知道老太婆很爱这个孙子,几乎把一切有的没的都捧在杨桨的面前。 骆枕木只远远地看过两次杨桨,从来没去上前打扰过。 野狗和家犬还是有区别的。 不能已经有吃有住了,还去奢望爱,不是吗? 骆枕木离开这个家的时候,杨桨婆婆给了他五百块。 别的什么话都没说。 只是让他有多远走多远。 骆枕木自然懂这不仅仅是一句驱赶的话。 也明白,婆婆对他并非面上那般无情。 所以后来的数十年,骆枕木每年都会寄回来很多钱。 大学没毕业时,杨桨亲爸欠了一大笔高利贷,杨桨婆婆求到了骆枕木头上,在上大学还欠着一大堆助学贷款的骆枕木,一刻都没犹豫地承担了所有债务。 这一还,就是五年。 再后来,就是杨桨第一次高考失利。 准备南下打工了,却被婆婆卷着铺盖送到了骆枕木身边。 骆枕木最初冷漠,什么话都没说,但他看着老太婆两鬓的花白,还是沉默地接过了杨桨的行囊。 就像他沉默地接过杨家的债务一般。 凡是杨桨婆婆所求,他没有理由拒绝。 生他者已死,养他者尚在。 - 想到这,骆枕木抬头看了一眼修车行,王兴也正打着游戏。 听他骂得那么脏就知道估计又是逆风局。 外面雨还没停,甚至有越演愈烈的势头。 今天老师发消息通知,说明天有开学家长会,所以今天学生只上课到八点。 他这会儿该去接孩子了。 骆枕木拿过放在前台的钥匙,对着王兴也说,“走了。” “怎么才呆一会就走?”王兴也敷衍地问了一嘴,实则视线都没从游戏里移开一秒。 “接孩子啊。”骆枕木摇了摇手中的钥匙,“车我开走了啊。” “这么早就接?” “明天开家长会,今天放得早。”骆枕木说完,顿了顿,看向王兴也,“对了,明天家长会你去参加。” 王兴也这才抬起头,“我去?” 骆枕木点头,说话的声音有些沉闷,“他在七中,我不想去七中。” 王兴也像是明白了什么,点点头,说:“行,我去就好了。” 骆枕木笑笑,“谢了!” “对了,你那天听的小说叫什么名字?”王兴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问。 “哪本?” “替嫁然后老公不疼儿子不爱,白月光还踩她头上那本。” 骆枕木还真的认真想了想,“我回去发你。” - 等骆枕木开到学校的时候,雨还下着,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堆孩子家长,都打着伞翘首以盼。 但高三还没放晚自习。 他倚靠在车门处抽着烟,看着旁边的几个家长还给孩子带了宵夜,心血来潮之下,从路边小摊处买了一根烤面筋。 准备给他新上任的“儿子”一个惊喜。 杨桨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穿得像社会人士的家伙,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滑稽地握着一根烤面筋,混迹在家长群里,望着学校大门的方向。 他捏了捏书包的肩带,磨磨蹭蹭靠过去。 “下课啦!”骆枕木咧开嘴笑,像是根本不记得自己下午才威胁人家说要把人的腿打断。 杨桨别扭地看了骆枕木一眼,道:“我找得到回家的路。” “我知道啊。” “那你来接我做什么?” “没事儿就来接你了。”骆枕木说完,把烤面筋递到他跟前,“吃不吃?” 杨桨下了晚自习当然饿,但是这会儿要是接受了骆枕木的示好,显得下午的架白吵了。 骆枕木一眼就看出这小崽子在想什么,他笑着把烤面筋递到杨桨的嘴边,就差亲自塞进去了:“吃吧你。” “天天别扭个什么劲儿啊?” 杨桨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还是顺从地接过烤面筋。 烤面筋很香,上面裹满了辣椒和孜然。 他皱了皱眉,试探性地咬了一口。 发现口味尚且在自己能接受的范围之内,这才大快朵颐起来。 两人站在路边,吃完了一串烤面筋才上的车。 吃个面筋的功夫,校门外的人快走完了,这会儿也不堵了。 骆枕木几分钟就开回了家。 他们的家在一片老旧的居民区的最里面。 旁边就是看着容易闹鬼的筒子楼和不知道住着什么人的城中村。 当时骆枕木选这儿的理由很简单,便宜,离车行近。 倒是没考虑过家里还会有其他人来住。 这栋楼大多住的都是单身汉,这会儿他带着一个比他还高的高中生出现在这一片,看着倒是不伦不类的。 八十年代修建的居民楼,都是外部楼梯。 他们顺着旋转楼梯走到四楼,停在了最里面的门前。 推开门,是一间不算大的小二居。 能看出房屋主人用心装修过,家具都挺有质感的。 樱桃木的家具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得很内敛,正对着门的柜子上放着骆枕木才买不久的挂画,据说在国外小众艺术家手里买的,加运费花了小一万。 听王兴也说,为了这幅画,骆枕木至少半个月没出去和他们聚餐喝酒。 杨桨不理解这种宁愿吃不上饭也要金玉其外的做法,瞟了一眼挂画和没关的窗户,就匆匆进了自己的房间。 “欸,洗了澡再睡啊!”骆枕木冲着他房门吼了一声。 “知道了。”房间里传来闷闷地回答。 “关好窗户,小心飘雨。” “嗯。” 简单的交代好“儿子”,骆枕木悠闲地打开了唱片机,放了一首年龄和他差不多大的粤语歌,伴随着音乐踱步进了浴室。 窗外暴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潮湿的雨丝透过百叶窗被狂风卷进室内,空气中都漂浮着雨意,木制的地板上沁出水珠,那副上万块的画也难逃被染湿的风险。 但他的主人好似一点都不担心,根本没注意客厅的窗没关。 良久,原本关闭着的房间门突然打开,杨桨黑着脸出来关窗——倒是记的提醒自己关窗了,客厅那么大的窗户没关都看不到! 那么亮的眼睛一点用没有,不如摘下来当灯泡使! 浴室里的某人一点都没察觉,还扯着嗓子唱着不知道哪朝哪代的老歌。 杨桨看了一眼紧闭的浴室门,又看了一眼小一万的挂画。 都不知道人怎么能粗神经到这个程度? “啪!”他关上窗,拯救了这副才到家不久的奢侈品。 再次路过画的时候,杨桨抬着眸子看了一眼,发现原本怎么都看不顺眼的画,在这个雨夜被昏黄的灯光映衬着,还有几分艺术感。 难怪能卖小一万...... 浴室里的人还在孜孜不倦地唱歌,原本挂画上细碎的水迹,被某人小心地擦去。 - 骆枕木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路过客厅的时候还欣赏了一番自己才买的画。 等关门进屋,他点上香薰,打开小说播放器,正准备睡觉。 就听到外面有虚浮的脚步声。 “叩叩叩!” 下一秒,他的房门被敲响。 骆枕木光着膀子打开房间,就看到面色苍白的杨桨倚靠在门框上,手还捂着肚子,目光里带着几分心虚。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骆枕木几乎是立刻半搂住杨桨,紧张地询问。 杨桨撑着精神摇摇头,目光涣散,手却一直捂着肚子。 骆枕木思绪转动,随即皱眉,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别告诉我你吃烤面筋吃坏肚子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骆枕木打工最拼命的几年,倒是半夜来过几次医院。 但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自从开了车行,这还是第一次半夜来医院。 半夜的急诊也没什么人,护士都晕晕欲睡了。 两人冒雨冲进来地时候,骆枕木严肃的表情把护士吓了一跳,连忙把他们带到医生办公室。 骆枕木扶着杨桨挂号,看诊,很快就被诊断吃辣吃出了急性肠胃炎。 给杨桨挂上了水。 “你是不能吃辣?”骆枕木环抱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安静挂水的杨桨。 杨桨有些心虚地别过头,小声答,“可以吃。” “说实话!” “......吃得比较少。” 骆枕木扶额,“那你刚才还吃什么吃?你不能吃直接给我呗。” 杨桨哪里知道一根面筋威力这么大。 本身就是c省人了,哪里会一根面筋的辣都接受不了? 骆枕木也觉得挺神奇的,毕竟杨桨他婆婆口味还挺重的。 小时候他也不怎么吃辣,但被杨桨婆婆吃稀饭都放辣椒的喂养方式熏陶了几年,吃辣功力见长。 杨桨还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吃面筋都受不了的。 这还是那老太婆的亲孙子? 杨桨低着头,不说话。 骆枕木看着这闷葫芦,估计再打也放不出一个屁来了,干脆闭嘴。 打开开心消消乐,坐在杨桨旁边玩了起来。 他们出来的时候走得急,根本没来得及带伞,这会儿身上都带着湿气。 特别是骆枕木,半长的头发都一缕一缕的了,看着有几分“邋遢”。 杨桨有些不自在,“你要不先回去?” “啊?”骆枕木抬头。 “我一个人挂水就好了,而且我也找得到回家的路,你要不先回去睡觉?” 骆枕木此人,极其麻烦,在杨桨来这儿的第一天,就立下了不准十二点之后发出噪音的规矩,平时也是一到时间就上床躺着。 看起来对睡觉这件事极为虔诚。 同时也洁癖得要死,杨桨第一次踏进他家,他就把杨桨连人带行李箱全部洗了一次,并且给杨桨设定了每天必须洗澡的kpi。 这会让骆枕木顶着被雨水沾湿的衣服,他脸上已经全是嫌弃的表情,光是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这会儿肯定难受得要死。 让这么一个人陪自己在这儿熬夜,杨桨受不起。 骆枕木听完之后乐了,撑着头问他:“你是说你生病了,然后要一个人挂水,再一个人回家?”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骆枕木自己先乐了半天。 他有时候真的想看看杨桨的脑回路到底是什么样的,做这种奇葩事这么在行? “显得我像虐待你似的。”骆枕木总结,“简直畜生行径。”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桨想解释。 “行了,别想那么多,好好挂你的水。” 杨桨识趣闭嘴,看着骆枕木高挺的眉骨发呆。 或许是生病的缘故,他有些昏昏欲睡。 夜里的医院很安静,所以外面的动静听得分外清晰。 暴雨还在继续,拍打大地的声音清脆极了,闷雷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划破夜空了。 杨桨感觉背心隐隐作痛。 他小时候做过一次手术,自此之后每次下雨天伤口都会有点感觉。 骆枕木早就垂在头在旁边睡着了,说好是陪输液的,结果消消乐玩着玩着,自己先睡着了。 杨桨看着骆枕木的脸,不知道这人怎么用这么精彩一张脸去修车的。 骆枕木看着斯斯文文的,和车行里那些人全都不一样。 他站在那儿,就像是天仙似的,根本没人会把他和修车行联系在一起。 杨桨想到,自己被婆婆带过来那天,提着行李箱站在修车行门外,骆枕木穿着背心,拿着扳手在修车。 那时的他浑身都是汗和油污,表情冷漠地看着自己。 像是一点都不欢迎自己的到来。 - 液体还剩三分之一的时候,医院大堂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杨桨闻声抬眸,猜测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故,有人来就医。 没想到一抬头,就望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王兴也满头是汗的朝他们这个方向跑过来,脚下甚至穿了一双拖鞋。 一看就知道才从床上爬起来。 杨桨皱眉,“你......” 他的话还没问出口,王兴也就蹲在了骆枕木面前,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他怎么了?” 杨桨不明所以,“啊?” “他怎么半夜在医院?发生什么事儿了?”王兴也几乎是吼出来的,眼睛都被急红了。 言谈间,才睡着的某人被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王兴也一张大脸出现在他眼前。 骆枕木往后一仰,面上露出了嫌弃的神色,嘴里嘀咕着:“什么噩梦啊。” 王兴也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想要去摸骆枕木的脸,“天仙啊,你怎么了?” 骆枕木大约缓了半分钟才意识到这不是噩梦。 他转头看到杨桨一脸怪异的眼神,那表情像是在看他笑话似的。 再转头看王兴也这张近在咫尺,饱含深情的脸...... 他们这样子,可不是像笑话似的吗? 骆枕木乐了,摸了一把脸,一巴掌拍在王兴也背上,说,“眼睛长了当驴蛋使?” “我能有什么事儿?没看到杨桨在挂水?”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王兴也这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杨桨。 自然也看到了他手背上的针头。 “所以你没事儿,是杨桨生病了?” “不然呢?” “怎么会啊?下午不还好好的吗?”王兴也难得关心一句。 “这小子吃面筋给自己吃出了肠胃炎,只好给他送医院来了。” 王兴也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这样啊...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出事了!” 骆枕木笑了,“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脆弱啊。” “可不嘛,不然怎么叫你天仙。”王兴也得知生病的不是骆枕木,脸色也变好了,额头上的汗也不流了,甚至都能说玩笑话了。 说完他还心虚地看了一眼完全被他们忽略的杨桨,敷衍地关心:“弟弟怎么样了啊?” 杨桨没搭理他,自顾自发着呆。 “这孩子挂水挂傻了。”王兴也见杨桨不搭理他,说。 骆枕木斜睨杨桨一眼,直说:“人家就不想搭理你。” “不过,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天知道他睁眼看到王兴也的瞬间还以为见鬼了,没想到是真人。 王兴也先呵呵笑了两声,接着说:“之前我们不是弄了个定位嘛......” “那破玩意儿你现在还留着?”骆枕木挑了挑眉,看向王兴也。 王兴也说的是早几年他们才开车行的时候,车行生意不好,他们都怕对方一觉睡醒就卷款跑路,于是就下载了一个app,交换了定位。 这么多年骆枕木早就忘了是哪个app,也就懒得卸载了 没想到王兴也还用着那玩意儿。 王兴也一点都不别扭,“你是车行大老板,你跑了我找谁哭去!” “所以你每天晚上都要看看那软件,看我是不是在家?” “那倒没有,但是当你定位跑到医院啊,警局一类的地方时,我的手机就会给我提示,语音循环播报‘天仙遇到麻烦啦~’这句话。”王兴也越说越兴奋。 一点都没在意自己越说,骆枕木越黑的脸。 骆枕木一手卡在王兴也的脖子上,厉声说:“删了。” 王兴也一懵,“什么?” “把你那什么傻逼app给我删了。”骆枕木面露不愉,“你这脑子还玩起了监视啊?” 王兴也像是被戳中心事,有些心虚地看了看骆枕木,然后嘴硬,“不删!” “都说了你是车行大老板,万一那天你出事了,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他还狡辩了一句,“你在这儿举目无亲的,出什么事儿不只有我帮你?” 骆枕木眼角带着狠意,看了王兴也一眼,威胁道:“删不删?” 王兴也彻底没声了,当着骆枕木的面就删了app,还特别小声地问:“你一个人住,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了怎么办?不还要我帮你收尸...要不...我还是下载回来?”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还收尸呢?”骆枕木一巴掌甩在他后脑勺上,有些不悦地说。 王兴也继续嘀嘀咕咕,“您那个拼命劲儿,真的说不好。” 骆枕木无所谓地笑笑,“少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但你一个人住,我多少还是不放心!” “......” 杨桨坐在一边听着二人的对话,有些坐立难安,他轻咳一声,彰显了一下他作为“人”的存在感。 在场其他两人显然是把他忘了。 骆枕木瞟了他一眼,倒是找到了说辞,“谁说我现在一个人住?这不是有杨桨吗?” “他一个小屁孩!”王兴也有些口不择言。 还不等骆枕木反驳些什么,杨桨自己先淡定否认,“第一,我马上就成年了,应该不算小屁孩。第二,我的液体要完了,你们可以帮我去叫一下护士吗?” 老实说,要不是液体快结束了,杨桨也不想打断这两个人在这儿插科打诨。 听着怪有意思的。 两个不靠谱的“大屁孩”这才意识到杨桨生着病,还挂着水呢。 “哟呵,重要的事儿都忘了。”骆枕木眯了眯眼,看着已经没水的挂瓶,对着王兴也说,“去给你大外甥叫护士。” 王兴也这才站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朝着护士站走去。 一点走一边说,“怎么成我大外甥了?” - 三人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 外面的雨从开始的瓢泼大雨变成了淅沥小雨,下下停停,尿不尽似的。 他们顶着雨走到了停车场。 “回去了啊!”王兴也和他们挥手道别。 骆枕木也象征性挥了挥手,算作道别,“开慢点。” “行。” 说着让别人开慢点,骆枕木却几乎是踩着超速的线开的车,回家之后也一声不吭地进了房间。 下一秒,就倒在了床上。 “啪!”——然后没了动静。 睡得像死过去一样。 杨桨站在客厅喝着水,看着骆枕木门都没关,看起来是真困了。 他慢慢踱步过去,站在了骆枕木的床边。 月光透过纱帘撒了进来,骆枕木半边脸被月光镌刻得锋利无比,边缘处甚至几近透明。 他的眉头还是紧皱着,像是睡眠中都不得安生。 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杨桨想。 他一直都知道骆枕木这个人,在老师的口中,在婆婆的口中。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见骆枕木,但显然骆枕木不知道自己见过他。 他看着骆枕木皱起的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答应自己来复读这个事儿。 欠婆婆的,不是早就还清了吗? 杨桨不理解,他顺着月光用视线描摹了一遍骆枕木的轮廓,克制地将目光停在他的耳尖,随后静悄悄撤出了房间,帮骆枕木关了门。 “晚安。”他小声地说出这并不能得到回应的问候。 门关上那一瞬间,骆枕木睁开了眼睛,阴沉地翻身坐起,看着轻掩的房门,困意烟消云散。 - 雨一直不停。 杨桨看了一眼窗外,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