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世子妃是个伪娘》 第1章 凛冬 “驾,驾,今夜务必要将那贼人之子找到,找不到,你们也不用睡觉了 !” 寒风凛冽,此刻沧洲城内一片寂静,唯有这混杂的马蹄声和男人的低吼声,在长街回荡。 深冬时节,接连三日的大雪已经可以将人的小腿淹没,呼啸寒风不停地刮着。 这少年仿佛感受不到这刺骨寒风,端坐于红色骏马之上,手握长枪,他的睫毛积了雪,眼睛有神的盯着这长街上的每个角落。 “这...可是,世子,天色已晚,今日又赶上大雪,将士们已经昼夜不歇找了好几天了,您看是否让大家稍歇一晚,也好养足精力再行搜寻。”他身旁的侍从回话道。 “嗯?我告诉你们,我一天也不想再等,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找出来碎尸万段,休息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继续找!”少年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掩藏不住的恨意。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平南王独子慕潇。 一个月前,北境与梁国开战前夕,北境军主帅聂寒在即将开战半个月时突然消失,没有任何踪迹,没人知晓他去了哪里。 周帝焦急不已,奈何朝廷没有北境作战经验的主帅,只得紧急调令驻守云南边境的平南王急速赶往幽州城代领北境军大帅之职,对抗举兵来犯的梁军。 然在两军激战之时,一天夜里平南王收到一封署名聂寒的来信,便带领一支军队前往信中所约之地,之后便再无音信。 大周朝连失两名大将,军心已然涣散,在平南王消失后第二日梁帝便亲率大军大肆进攻幽州城,而那日在梁军旗下贺然站着的是他们大周国众民信服的北境不败将军聂寒,刹时众军骇然,聂家叛国的罪名也就此定下。 自那之后,梁军连下幽州五城。但奇怪的的是,拿下五城之后,梁军就暂缓了进攻,似有要停战和平共处之意。 无论是什么意图,这对于大周国来说都是好消息。过去两个月,大周国连失边境两员大将,北境节节溃败,无论对于大周朝堂还是边境军人,他们都太需要时间来休整。 此战之后,聂家上下无论在幽州一同守城的北境将军府将还是京城留守的聂家亲眷,均被问斩,连曾经与聂家来往亲厚的府邸也会被路过的人恨恨的唾上一口唾沫。聂家已然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刚上学堂的孩童都知晓两国阵前,聂家一朝叛变,举家为奸,人神共愤,大周朝百姓人人得而诛之。 聂府从曾经的威名赫赫的一品将军府沦为过街老鼠,连皇上曾经钦赐的立于聂将军府的护国柱石,也被百姓一齐推到,曾经象征肝胆勇毅的四个字,现在似乎充满了讽刺。 聂千屿死都不会忘记那日。 那天在全城百姓看到梁军旗下的父亲后,数以千计的百姓围在了北境将军府周围,聂寒曾经手下的副将姜勇带领军队将全府上下重重包围。 聂夫人见此局面,便知晓此事已然无力挽回,连忙拉着长子聂千泽与聂千屿从密道撤离。 母亲那时脸上的决绝和悲凉,聂千屿不想再记得,但她却永远也忘不掉。 “千屿,千泽,你们要知道你们父亲真的是很好的人,母亲再也不会遇到。你们是聂家的希望,从这里直通城外赶紧跑出去,一定要快,再晚就来不及了,千泽你是哥哥一定要保护好你妹妹!” 说罢,聂夫人擦掉眼泪,便头也不回的去了前厅。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去意味着什么。 聂长泽带着聂千屿在黑暗的地道摸索,在看到前面地道尽头的一点亮光时,聂千泽似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顿住步子,用力地抱住了聂千屿。 “千屿,我的好妹妹!”少年人用尽了力气恨不能永远就这样抱着他的妹妹。 “母亲一个人在前面应付,我不放心她,身为聂家长子,在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将军府,我相信父亲的清白,这个时候我不能逃,否则我们聂家的污名就此坐实,但是妹妹,我不想你也在这里。” 聂千泽哽咽难言,随即抹掉眼角的泪珠,很不舍的放开了聂千屿,掰正她的肩膀,镇定了神色,坚定的说“听着妹妹!你要活着!哪怕世界上没有了你的亲人,你要知道,父亲母亲还有我一直在某个地方陪着你!” “从这里出去,世人没人知道你是一个姑娘家,你要重新开始你的人生,我不希望你背负这么浓烈的家仇,以后忘记这一切。哥哥不能再陪你了。” 说罢,聂千泽不顾聂千屿死死抓着的衣袖,打开地道大门将聂千屿一股大力狠狠的推出去,彻底封死了这扇门。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一天之内的变故让她不知所措。 未等她反应,就看着哥哥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 她泪流满面,绝望的跪下,痛苦的掩面哀吼,以后这天地真的只剩她自己了。 千屿小可怜自此变成无家可归的孩纸了[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凛冬 第2章 逃亡 自那天聂家事变后,聂千屿就一路从幽州逃亡到沧州,本来是要躲在城外,奈何已进深冬,被朝廷通缉的她被一路追赶,城外都被严加搜寻。 为了躲避官兵追捕,白日她就装作乞丐在城内沿街乞讨,晚上寻个酒肆门口的破缸,竹篓简单铺垫一些草絮睡觉。 周国边境近年来一直不太平,城内流民数不胜数,多个乞丐根本不会引起怀疑。 瑟瑟寒风混杂着大雪似乎要将整个沧洲城掩盖。 已至深夜,大街上,行人寥寥,仅一些巡逻士兵悠哉驾马搜寻。 “北境王府的事听说了吗?” “你是说那个贼子聂寒?” “可不就是他吗?” “嗐,他的事情现在全周朝何人不知!” “他的副将姜勇亲自出马围了北境王府。” “姜勇?他难道对聂家一事毫不知情?” “哼!我看障眼法罢了,他们在幽州十多年,怎么可能不知情!偏陛下信了他,只是让他停职,回京配合三司审查。” “陛下真是仁慈,姜勇定然逃不了干系,这等贼人的心腹怎可留着,要我说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聂寒全家难道都?” “那些暂且不知,聂千屿反正是跑了。要不是他,咱至于这么受累!若让我找到了他......” “我若是他,哪有颜面活在这世上!” “可不是,没骨气的种,和他那爹一样。” “呦,哥,不提那些了,咱这些小人物,操心那些做什么?今夜的酒备好了吗?” “你还敢提酒!慕世子现就在沧州,他眼里可是揉不得沙子,耽误了他的事,有咱们好看的,好好干活!” 聂千屿躺在刚刚铺好的草絮上,草絮经过一天的风雪早已变得潮湿冷硬。 她侧眸看着这两个士兵擦身而过,一滴泪静静从眼角滑落,但毫无动作,仿若一具死尸。 数月来大街小巷传的这些话语早已令她麻木。 那两名巡逻兵的马蹄声渐渐远了,带走了零星烛光,街道重归沉寂阒然。 她颊上落了一些白雪,本来就苍白的脸已经冻成了青紫色,但她顾不上这些,数月以来的东躲西藏加上这些天食不果腹已经让她筋疲力尽。 只是每至深夜,脑海中不断的闪过那天她母亲和哥哥的样子,那脸上的决绝...... 深深印在了她记忆深处,令她辗转难眠,煎熬痛苦。 少女转头看向夜空,试图寻找一些光亮。 但...... 乌云掩了月,墨墨夜阑,漆黑一片...... 五指尚且看不清,何谈眼前的路...... 又或许,如那士兵所言,死了...... 若死了?聂千屿喃喃。 是啊,不如就死了...... 或羁绊或眷恋,她还有什么? 一切早已随着北境王府的消失而消逝了。 人世间不过呼吸一场,断了这口气,就不用留在这红尘独自面对蚊蝇鼠蟑,或许还可以见到父亲,亲口问一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死”这个念头就像初开的罂粟,不断地安慰她,吞噬着她的理智,令她沉沦,甘之如饴地深陷进去。 “千屿” 是奈何桥上的父亲在喊她吗?他站在那,望向她,穿着金色盔甲,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和煦而温柔。正如他站在幽州城墙上那样,坚毅果敢...... 她惊了一瞬,汗毛直竖。 聂家宗族世代镇守边疆,浴在血海里的铮铮铁汉,或杀敌,或被杀,终归要死在战场上!怎么可以想到死路上去! 若被父亲和哥哥知道了...... “他们会失望吧。” 少女如梦初醒,随即摇头,制止了这个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骤然她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轻微马蹄声。 “世子!” 这一声音打破了长街的岑寂。 聂千屿撑起身子,循着声音,偎着青墙看向那街角巷头。 长街尽头似是一队人马,但火把的光有些昏暗,为首的人看不真切。 她眯了眯眸子,想看清楚些,但未等她看仔细,身后忽然一声爆喝“什么人在那里偷看!” 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两士兵,那军官带着他的骑兵倏地冲了过来。 这一声同样惊动了远处那人,为首的男人看了过来,率人驾马往这里赶来。 两队人马一左一右向她奔来,聂千屿一时间冷汗直冒,暗叹“不妙!” 三两士兵先行来到聂千屿跟前,仔细辨了辨,乍然捂着鼻子怒骂“臭要饭的,大半夜在这偷偷摸摸吓唬谁呢,赶紧滚,耽误了世子的事儿要你好看!” 聂千屿逃亡这一个月样子实在算不上难看,可以说难看至极。 衣衫褴褛,半敞着小臂,头发也似鸡窝一般,中间还夹杂了两根菜叶,脸上一大片黑绿色的不明泥浆,鞋也是半露着带着冻疮的脚趾。 听到这话聂千屿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握着的拳头也舒展开来,连忙叩头”小的不知耽误了大爷的事儿,实在是该死,望您饶恕。” 说着聂千屿谄媚般扇了自己两巴掌嘴巴,吓破了胆似的连滚带爬地往远处跑。 那几个士兵看到乞丐吓得腿哆嗦的样子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看那没出息的样儿!” 聂千屿盯着眼前路,势必要在慕潇赶来前离开这里。 然,就只差几步就能转过巷头,离开这军官视线时。 身后马蹄声临近,慕潇策马而来大喝一声“站住!” 这一声呵斥在长街回荡,令人不寒而栗。 对方骑了马,双腿如何敌得过,看来跑是跑不了了。 聂千屿心猛地一沉,停下步子,假意腿软的爬跪到一旁不停哀嚎求饶“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她垂着头,手掌撑着地面,埋进厚厚的雪里,原本就存蓄不多的体温顺着五指四散。 士兵闻声向两旁散了开,给那人让开了一条路。 为首那人连忙解释“世子,这小东西是个臭要饭的,浑身又脏又臭,可别脏污了您的眼睛!” 世子......是慕潇。 距离事发已经月余,遑论此刻已过丑时,他还在街上亲自巡查,当真是对北境王府恨之入骨。 若落在他手中......聂千屿不敢想。 慕潇斜睨了这军官一眼,道“哦?臭要饭的?看来你们是忘记我来到沧州的第一日是如何下的军令!” 这几日下雪大家又并不得休息,本来这几位军官就有所懈怠,听到这声质疑,他们自知理亏,颤巍巍的跪下了“世子恕罪!小的们还记得。世子命我们城内挨个搜查,不能遗漏。不论贵贱,不分高下。” 马上人冷哼一声“这几个人回去各领二十军棍,卫凌你监刑!若再有下次,这身军服就不必穿了!” 凛凛冬日,大雪漫天,这几个士兵的额头竟吓出了一层冷汗。他们不敢再言语,讪讪地领命退到了左右。 慕潇收回视线看向了地上那个裹着脏污的乞丐,冷锐寒光,聂千屿如芒在背。 “把那个小乞丐的头抬起来,脸擦干净!”慕潇吩咐左右道。 聂千屿闻言后背紧绷,白皑净雪中的五指蜷起,脑中千百个主意转着。 两人上前,不顾手中人衣物的单薄与冷硬的地面,粗暴的拽起她的胳膊,拖至慕潇的马前,那人的膝盖留下了足有三尺的雪迹。 士兵猛地扳起她的头,用并不干净,夹带着男人汗臭味的帕子搓拧着她的脸。 一瞬,聂千屿与马上那男人的眼眸径直对视。 那眸子黑潭一般的死寂...... 眼前人高高坐于马上,修长的手指握着缰绳,黑色长靴攀附而上,一身黑色玄衣,衣领处透出些许朱色的云纹。 少年鼻梁高挺,薄唇微张,浓密的眉毛和睫毛落了点点皎洁雪粒,似是落雪红梅。 大雪夹杂着簌簌寒风,马上少年高束的青丝混着红绸发带随风扬起,红缨枪立于他身侧,倜傥超逸,俊美非凡。 有那么一瞬聂千屿愣住了。早听闻慕潇是周朝远近闻名的美男子,果然如是。 这般想着,不自觉扫到自己脏兮兮的身体,心中自嘲一笑。 不过月余,南北双王的儿子,一个尊贵荣耀、生杀予夺,另一个却卑微低贱、砧板鱼肉。 月黑风高,马上人居高临下睥睨着她,目空一世,像看着一个微贱的蝼蚁。 蝼蚁而已...... 但,若他知道马下蝼蚁便是贼子聂千屿,定然不会是这样的,他会化作索命阎罗,掐紧这人喉咙,又或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是如此认定了我父亲背叛家国,害了平南王吗? 思及此,聂千屿心下一横。 眼看着慕潇下马,正要走进看清她的脸。 那跪在地上的小乞丐涣散的眼神忽地变得凌厉。 她掌心蓄力,快速的一掌出击,身边两人毫无防备,被震得后倒了数米,随后又猛地钳住了那士兵的胳膊狠狠地向身后甩去,她疾步闪身敏捷地纵跃到这个军官的马上,冻僵了的手掌重重的拍了一下马屁股。 马儿一声长啸,随后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一众人被这眼前的一幕惊住未及反应,雪地上两人还在不停地哀嚎。 万没想到,这个乞丐竟真的是聂千屿,若今日让他跑了,他们怕是要担上大罪过。 那三两士兵心下一凉,心虚不已不敢看慕潇的眼睛。 慕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到,但一瞬就立即翻身上马,带着手下人追了上去。 聂千屿在马背上不断思索,寒风在她脸上冷冷的吹打,手指已经冻到近乎没有知觉,这具身体此刻已经非常脆弱,但她仍□□着,心中暗想“不能被抓住,不能被抓住,我还有事情要做!” 刚刚那一切发生的太快,片刻身后人便被她被甩出一条街巷。 她身子近乎麻木,不停盘算着,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否和城门的守卫一搏,冲出城门。 离城门还有一条长街距离时,聂千屿突然在马背上,足尖借力一纵而上,旋即就翻到了近街的房瓦之上,之前还不忘狠拍一下马屁股,对马儿说了句“去吧!” 慕潇率兵赶到城门时,只看到了一群面面相觑的士兵,和一匹晕头转向的马,马上早已不见了刚刚那人。 慕潇怒道“人呢!刚刚马背上的人去哪了!” 守城门的士兵见状立刻下跪回禀“世子,刚刚这匹马突然向这边疾驰而来,来时并未见到什么人,小的们也正纳闷,怎会突然有马冲过来。” “是这匹马发狂了吗?”士兵挠头。 聂千屿在房顶上偷偷观望着这一切,时隔数十年,她早已认不出慕潇。 如若不是今天在此处遇到,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当年那个肉团子会出落得如此俊俏。 少时慕潇随平南王来访幽州,曾暂住北境王府数月。 那时的慕潇不过五六岁,白嫩嫩、圆滚滚的,故而聂千屿给他起了绰号叫“肉团子”。因他们二人年龄相仿,在一起总是争各种吃食玩具,几乎每天都会打闹个“你死我活”。 一般在两人争得最不可开交的时候,聂千泽就会过来劝架,只要喊一声平南王来了,他们就会立刻跑走躲起来。 聂千屿盯得出神,那会可比现在这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可爱多了,无奈地浅笑了一声。 慕潇似是有所感应一般扫过来,聂千屿赶忙低下头。 他目光扫过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像是要将这条街盯出洞来,而后向后抬手一挥召唤刚刚那个军官。 “传令下去,今夜沧洲城所有街道严加搜索,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街道,他就隐藏在这里,另外明日进出城门的人员挨个查看,凡有嫌疑的都带到我跟前!” 第3章 出城 聂千屿勾身弓背,在房顶窜动,生怕发出声响,在靠近屋檐时,一个轻跃下了房梁。 眼看着长街上火把越来越多,街道被照的通亮,她倏地观察到那些士兵穿着绣有“南”字的兵服。 是南骑卫,他竟将平南王府的精锐带到了北境?在沧洲城?陛下竟然准许? 这段时日,她被四处通缉,沿途不少慕潇的传言,朝廷已然撒下了云罗天网,慕潇却坚持上奏要亲自带兵来北境抓人,边境城池均布满了他的人,阴魂一般甩不开,今夜倒好,直接在大街上被正主逮个正着。 她在黑夜中快速跑着,一路不由得心惊,慕潇是动真格的了,看来势必要置她于死地!想着狠狠啐了一口。 看来他要挨家挨户搜寻?定然会有遗漏。聂千屿瞧着这天就快亮了。 要想逃离他的监防死守只能想一些别的主意了,她暗暗琢磨着,直奔沧洲城最大的裁缝店“红岚阁”而去。 萧萧雪夜,街道上混乱不堪,人马在不断的涌入个个街道,好在正值深夜,轮班的士兵不算多,一时间也召集不了太多人。 她从二层窗户翻进内室,于一堆花红柳绿的衣服中选了一件最俗气的粉裙,又取了些店里给各家姑娘小姐试妆用的胭脂水粉,借着红岚阁厨房里白日剩下的水,简单洗了洗。 坐于铜镜前上起妆来,借着月光,少女放下洗后恢复亮洁的长发,脸上没有了污泥,露出了本来白净细腻的皮肤,一张生机盎然的脸重新显现。 少女并不美艳,她不似一见倾城的玫瑰,也不似艳压群芳的牡丹,相比于花,她更似秋日里的枫,随性自由,气质尽显,但又不似枫,因为这少女充满了生机与力量感。 她看着铜镜中自己,轻轻的抚摸了下面庞,微叹了口气,只犹豫了片刻,又立即取出了黑粉把自己脸涂黑了一些,将眉毛描成粗柳叶形,涂上厚厚的一层鲜红口脂,而后转念一想,在自己鼻下点了一颗媒婆痣。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的点了点头“我这个样子,且看他能不能认出来。” 天快亮时,她从红岚阁账房内取走了二十两银子,将自己之前穿的的乞丐服往大街上一扔,随即觉得不尽兴,又取出一张纸挥笔一写,裹在那团脏污里再次扔了出去。 “红岚阁,欠你的银子和衣服以后再还!” 此刻天蒙蒙亮,街上没什么行人,她想着不能这样大摇大摆走出城门,但以防慕潇发现红岚阁中她昨日留下的痕迹,待略微晌午时分,再出城门,做好打算后,便寻了路边一家馄饨店不顾形象的吃了起来,当然她现在也着实没什么形象可言。 一碗馄饨下肚,数日来的疲惫与饥饿尽数消失,往日低沉的情绪竟也有了好转,不由得相信前路的一切或许都会好起来。 吃饱喝足振奋了情绪,便拿着昨夜“借”来的二十两银子在沧洲城逛了起来。 眼看日头差不多了,聂千屿提着一上午买到的小食儿,簪子胭脂,悠哉游哉地走向城门。 幽州五城尽失,流民无数,边境城门被陛下勒令尽可能容纳流民,因而城门数月大开,也不知陛下如何放心边境城池不会因此混入贼子。 不过如此一来倒是给了她机会,大摇大摆出城门。 刚到城门口她注意到了那少年,他一身黑色玄衣,定定地立于城门前,整个人看起来挺拔俊朗,眼睛一幕不错的盯着每一个出城的行人,士兵也在配合地挨个查看进出城门的百姓。 沧洲城百姓店家数以万户,沧州知府加上平南王府的兵力不足两千人,只能彻夜搜查,现在城内仍在挨家搜索,距离那人逃跑已经过去数个时辰,他定然不会在沧洲城坐以待毙,此人必想办法会出城。 路过的姑娘家都被他盯得羞红了脸,有几个胆大的还往他身上扔了几朵小花。 而慕潇对此似是见怪不不怪,无甚反应,他抚着下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聂千屿看着那些姑娘的神态,暗自盘算着,一会我可要模仿的像一些,恶心不死他,垂眸看了看今天这一身俗气的打扮,她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媒婆痣,自信的笑了笑。 慕潇正出神,突然眼角触到了一席俗粉色,那襦裙随着这人的行走不停的上下摆动,裙摆肆意荡着。 他扭脸便看到了这个冲他谄媚的女子,脸黑如锅底,而当事人似是不知,偏涂了最鲜红的口脂。 聂千屿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粘腻起来,面上扬着她自认为最真挚的笑容,随即扔到这美少年身上一朵小红花。 红衣少年下意识侧身一躲,见这女子恋恋不舍般走了过去,出城门后,每几步便要回头再看看慕潇。 周围的士兵见状纷纷捂嘴憋笑。慕潇被盯得发毛,对着士兵们气道“很好笑吗!”士兵们这次没给他面子,绷不住大笑了起来。 慕潇对这个小插曲并没有放在心上。 聂千屿走出城门几里后,坐在路边的树墩上长舒了一口气。 这近一个月的折腾下来,她竟没有生大病。 她思绪又飘到以前父亲和哥哥带着她练武而她偏偏要赖床偷懒的时候,想着她又庆幸那会父亲在练武这件事上没有对她过分宠爱。 念及父亲,她忍不住泪水直流。她将头埋在怀里,暗下决心再放纵自己一次,以后再不会也不能这样脆弱,前路漫漫,境遇凶险,不能再给自己这样的机会沉浸在哀伤里,痛哭流涕。 父亲消失前半个月,曾收到了一封信带着一块玉佩,她记得父亲看到那块玉佩时眼睛里流露出的震惊,随之而伴的是绵绵密密的悲伤。 自那之后,父亲经常会一副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样子,曾有一次她看到父亲拿着玉佩在月下发呆,聂千屿连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听见。 聂千屿也曾好奇问过,父亲当时眼中盈盈思念,又夹杂了一些似是悔意的东西。叹了口气道“是一个很重要故人的遗物。” 后来不几日,父亲就消失不见了。 聂千屿一度非常好奇,曾试图偷看那封信,奈何刚拆开信封便被父亲严厉喝止。 她记得信尾的落笔 “赵迁”。 思绪到这,聂千屿的眼神转而变得冰凉,片刻又充满了力量,她擦掉眼角仍挂着的泪珠,看向京城的方向,起身揉了揉发酸的大腿,继续赶路。 沧州知府府邸处,慕潇立于书房窗前,想不明白这人能躲到哪里去。 这时有人来报“殿下,我们搜到了!” 慕潇猛地转身,只见手下递上一包衣服,这俨然就是昨日夜里那小乞丐穿的衣服,衣服早已脏臭不堪,但中间裹着的白色纸条非常显眼。 慕潇拿出那张纸展开。 “肉团子,你不行!”六个大字立于纸上。 这六个字的渊源慕潇是记得的,小时候聂千屿每次都在把慕潇打哭之后,嚣张的指着他的鼻子说出这句“肉团子,你不行!” 众人看见这张纸条纷纷倒吸一口气。 慕潇气的把纸条撕了,随即又问前来回禀的士兵。 “可还有别的消息?” “还有就是,红岚阁有人来报案说是昨日有人偷盗他们店内物品和钱财,奇怪的是还有几盆污水。” “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不早回禀我?”慕潇冷眉横竖。 “小的们以为这是一桩偷窃案,想着应该和那个贼人没什么关系,就.....”手下颤颤巍巍的跪下。 慕潇皱了一下眉,不知为何他脑子里突然闪过那张黑如锅底的脸,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身问地上还在跪着的那人,“红岚阁丢的是什么衣服?” “额,好像..是一件粉色的襦裙。”说罢又挠了挠头。 卫凌呵斥一声“什么叫好像,想清楚了再回殿下!” 那人思考了一会又立刻回禀道“对对,应该就是粉色的襦裙,那小二说那一排每个颜色衣服各有一件,丢了其中一件就会非常明显,是粉色的襦裙。” 粉色的襦裙...... 慕潇瞬间明白了,那竖子竟扮成女装在他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的出了城门,还是那样让人恶心的样子! “真的是!”说出的话似是从牙关挤出。 “传令下去卫凌带人在沧洲城内继续搜寻,南骑卫随我出城。” 说着便疾驰出门,扬起的红色斗篷带起来一阵冷风,刮得底下人心里一阵阵颤冷。 第4章 小白 慕潇一个利落转身,翻身上马。直奔城外而去。 慕潇暗自懊悔这次因为自己的大意让他逃脱了。 他不清楚聂千屿逃亡的目的地,如今他只剩扬州外祖家这一个去处,但这个节骨眼,聂千屿去了扬州城无异于自投罗网,但不是扬州又能去哪里呢? 京城?聂寒全府上下已全部处斩收押,聂家大哥聂壬早年已和聂寒分了家,两家不和这件事京城无人不知,出事之后,聂壬更是极力和聂寒撇清关系,恨不得换个姓在京城生存。聂千屿难道会去投奔他? 或者他遗漏了聂家别的一些人情渊源?又或者他有什么别的本事? 外面到处是他的画像,布满了云罗天网,这天下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处,他究竟能躲到哪里呢? “吁~”慕潇突然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自己父亲平南王因为聂寒下落不明,这贼人之子是最后的一丝线索,他不能放弃一点抓到他的可能。 目前这周国境内没有一处是安全的,不论聂千屿的目的地是哪里,他一日不到那个所谓的目的地,就多一日危险,他猜测聂千屿定会选最近的路。 如果他的真的要去京城或扬州,他会走大路还是走小路呢,慕潇摸着下巴考虑到。 “如今只能赌一赌了”慕潇轻声说了句,无论是去京城还是扬州,从沧州南下第一个会路过的城池就是刑州。 想到这。 “福子,你回去传令卫凌,命他即刻带南骑卫一路沿官道去刑州,多带人手,沿途仔细查看扣押一切可疑之人。待到了刑州全城戒严,严加搜索!” “文忠你和我一同带二十人沿小道去刑州!” 慕潇确实猜对了聂千屿的路线,但他没想到聂千屿有那个肥胆子走官道。 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往日来往商队络绎不绝,车如流水,马若游龙,繁闹不休。而如今,触目皆是衣衫褴褛的灾民百姓,饿蜉载道,哀鸿遍野。 “奶奶,我好饿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城里吃香喷喷的馄饨呀,奶奶,我饿。”在通往刑州的管道上,一个衣着破烂的小姑娘拽着旁边老人的衣袖委屈巴巴的哭闹着。 这小女孩约莫**岁的样子,脸颊冻的红彤彤的,带了些皲裂的皮。 只见老人形如枯槁的手缓慢的抬了起来,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似是非常不忍的说道 “囡囡乖,就快到了啊,不怕,到了奶奶给你买肉吃。”说着这老人挤出几滴眼泪。 老人佝偻着身躯,一手拄拐,皮肤似枯皮一般在骨头上坠着,头发花白如雪又十分的凌乱,走路颤颤巍巍。 再来阵风,这把骨头都可能要散架了。 这老人不是别人正是聂千屿,她在出城后路过的第一个镇子,遇到了这个小姑娘,见她可怜人也算机灵,就从人牙子手里买了她。并给起名叫小白。 小白对她感激不已,对聂千屿的话言听计从,才有了今天这一出“祖慈子孝”。 路过的行人见状不忍道“大娘,我这有几块饼子,不行,你们就先垫一垫,这离刑....州还有好远呢。” 小女孩不等人家说完话一把抢过饼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老人瞬间泪流满面,打了小女孩一巴掌“你虽失了双亲,但不能失了教养啊,囡囡!快还给人家啊!” 边说着,好像绝望般自暴自弃的坐地上哭了起来。“都怪这该死的梁军啊,这是什么天道,我们还有没有活路啊!” 听了这番话,不少路过的行人都哭了起来,这些人不少是从幽州五城赶来投奔亲戚的,在大战中失去亲人的不在少数。 汉子看到这大娘如此可怜立即提议一起作伴去刑州。 说着他把老人扶起。老人见他热情也没有拒绝,就和这一家三口同行起来。 “大娘啊这阵子不知道在查什么通缉犯,到处都在搜查,一路上真够麻烦的。”老李说罢唉声叹气了一阵。 “哎,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撑到刑州见到我那老姐姐啊...”聂千屿似是绝望的说道。 随即提议“不若小李啊,你就喊我娘吧,让小白喊你爹,这样或许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就是不知你是否介意,毕竟,这.....” 说罢,聂千屿掩唇很是虚弱的咳嗽了几声。小白瞬间心疼的上前给聂千屿拍背顺气哽咽出声“奶奶..” “大娘,我老李当然行,咱就这么来吧!能早日到刑州最好!”说罢,老李摸了摸后脑勺露出了几声爽朗的笑。 聂千屿见到如此朴实的一家人,也被他们所感染,心里非常内疚欺骗了他们,只能在自己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一家人,待以后有机会再行报答。 过了一刻钟,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传来,来的正是慕潇的人,为首的是卫凌。 “前边什么人,快停下!”卫凌带着一行人骑到这五人身前拦住去路,先是在马上绕着他们上下端详了几圈。 随后卫凌右手边的小兵下马走到那汉子跟前“你,上前来!”。 聂千屿此时不动声色的往后站了站,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里,仍是一副年迈羸弱的样子。 她虽对自己这身装扮非常自信,奈何身上“零件太多”经不得这一群人的左右端详,上下其手。 老李他们一家三口经过战乱,看到当兵的就害怕,尤其是那骑马拿刀的。 但反观这一家子也就老李是个壮汉,他只能忍者惧意上前卑躬屈膝的答道“这位军爷,我们一家是从幽州城外的白集镇来的,因梁军失了家,我这带着一家老小要去投奔刑州的哥哥呢”说着脸上还不忘带着讨好的笑。 “您看,这...” 小兵听完,用刀抬起了老李下巴,老李见到这刀忍住心里的害怕,哆嗦着腿站着。只见那士兵仔细端详了一会他的脸,冲卫凌摇了摇头。 卫凌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点头,随后下马绕过老李,走到其余四人跟前喝斥道“都抬起头来!” 老李担心卫凌伤害家人,立马跟过去,继续露着讨好的笑,生怕这军爷出手伤了自家孩子。 卫凌挨个查看,待快到聂千屿时,聂千屿眼珠子一转,似是被吓到一般,突然咳了起来,这次她也不掩唇了,直接咳得唾沫星子四起。 卫凌见状下意识的一个后撤步,后似是觉得自己不够礼貌,轻咳了声,又迈了回来。 只见那老人轻微抬头,眼神呆滞对着老李说到“儿啊,可是咱犯了什么事儿,这位军爷查看咱们娘几个干什么?” 小白也配合着紧握住聂千屿的手,泪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老李赶忙上去帮聂千屿顺气“娘,您别多想,也别害怕,这位军爷就是看看,一会就走了。” 卫凌见状也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多疑了,一路,如这般失去家园的年迈老人实在太多了。 这一家老弱妇孺除了这个壮汉,哪里还有半点少年人的影子。 随后手一挥对手下说了句“撤吧,继续往前找。” 之后便疾驰而去。 聂千屿看着卫凌一行人越走越远心里松了一口气,手心还有着刚刚害怕留下的冷汗,说到底她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家。 赶快到刑州城吧,到了之后她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刑州城,大周朝南北交通的一座重要城池,官道设置四通发达,向西通往青州西宁,向东达济南,更不用提向南,因为它是几乎是南方所有城池的必经之地。 等到了刑州,她就恢复女身,天南海北岂不任由她去哪,条条大路且看他们怎么查。 但刚刚那一路她实在没有恢复女装的勇气,在沧洲城门口,那个人已经见过聂千屿穿女裙,难保他不会起疑心检查这条路上的每一个女人。 万一看到我和那画像上的少年那么像....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卫凌在到刑州城后,便听从慕潇的吩咐对城内街道严加审查,但几日下来也没有任何收获,这人仿佛消失了一般没了踪迹。 “驾,驾~”刑州城门处,慕潇带着一群人马疾驰归来。 迎面撞见的少女们似是没见过如此俏美的少年郎,纷纷驻足,掩面议论,目送着这俊美少年郎策马而去,直到再看不见这少年风中凌乱的衣裾。 到了刑州知府府衙处,慕潇疾步向府衙内走去。 慕潇解下披风,扔给身边的福子,同时不忘问道“卫凌这几日怎么样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其实还未进府衙,看着这一群人耷拉着的脸,他就已经预料到了结果,只是仍有点不死心。 这几日他昼夜不歇在小道上不放过任何一个行人,不论男女挨个搜查,但没有发现任何和聂千屿相似的人。 还没等他们回话,只见慕潇甩袍坐到了府衙知府大椅上,似是渴极了,举起杯子将水一饮而尽。 水顺他脖子往下流,沾湿了一点红色衣领,慕潇像是不觉,黑色的袍裹着这滴点的暗红色更有种勾人的性感。 冬日的风将少年的鬓角吹的些许凌乱,往日整齐的束发,略显慵懒,这凌乱并不影响美感,反而是给他增加了一些洒脱的野性美。 “属下无能,一路没找到可疑的人,刑州城也并未有发现。”卫凌拱手向慕潇回禀道。 慕潇并未让卫凌起身,继续问道“大道上每一个人都仔细查过了吗?没有遗漏?” 卫凌愣了一瞬,想到那一家子,心下摇了摇头,于是答道“属下确认没有遗漏!” 方才慕潇注意到了他这一瞬的愣神,但卫凌随后肯定的回答稍许按下了他的疑虑。 “难道是我想错了?他其实并不打算去南方?”慕潇轻微皱眉。 暗自思索“但无论他到底去哪里,这天罗地网他究竟是怎么跑掉的,是他有通天的本事,还是聂寒还给他留了些通天的势力?又或者是些别的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慕潇想着,随即又挥手,众人见此便知殿下已经有了打算。 “文忠,你通知京城那边我们埋藏的暗线,让他们去查聂寒是否有私下培植的势力,另外再查一下这些年,与聂家来往较多的所有官员名单,官职无论大小一律上报给我。” “是,世子。”文忠拱手,随后慕潇就让他们都下去了。 “聂千屿,在朝或在野,你都休想逃。” 第5章 南下 聂千屿是昨天上午到的刑州城,进城之后便告别了老李一家。老李一家虽极力邀请聂千屿去他家暂住几日,奈何见聂千屿态度坚决,最后也只得作罢。 她一进城便和小白买了两件粗布裙子,和一些胭脂水粉,换回了女装打扮。 聂千屿不敢露出自己本来的样貌,想着太过扎眼总归不是好事,这一路能多不显眼就多不显眼吧,降低存在感才是上策!于是刻意把自己的眉毛化粗,脸部依旧抹黑,把头发梳成了少女该有的双平髻。 “如此甚好!”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这张不能再普通的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收拾完自己,看了看小白,摸了摸她的脑袋,给小白梳了两个小丸子,用红色粗布绑着,脸红彤彤的,看起来像个福娃。 聂千屿没忍住笑了起来。小白见她笑的开心,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么一笑就显得更憨厚可爱了。 聂千屿点了点小白的额头,说道“小白这么可爱,等你大点,可要好好打扮打扮你!” 其实她本打算在城中买一些补给之物傍晚时分就立刻离开,但这多日奔波下来,小白面色都有些苍白,脚上也磨出了水泡,毕竟是个十岁的小孩子。一时心软就带着小白在客栈休整了一晚,今日一到午饭时分,就带着她来了刑州城很有名的食肆。 “小白你可要好好吃,吃了这顿,下顿热乎饭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喽!” 这主仆俩多日没见荤腥,一路上除了饼子就是白水,要不就是饼子加白水。见了这一桌子,哪里还绷得住,一个比一个吃的香。 “欸,你们听说了吗,最近京城出现了一位人物,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尚书大人了,在皇上跟前儿啊,那是红的发紫。” “这怎么没听说,那位英才大人呐,不仅能力出众,据说更是一表人才,京城喜欢他的闺秀可是不少呢!” “欸欸,还有呢,听说现在京城各家大人都忙着把闺女塞给他呢,嘿嘿。” “不止呢,你们听说了吗,上个月吏部尚书的闺女似是为了他还跳河了。” “你们说的可是那位新人刑部尚书赵迁?” “可不正是呢!” 聂千屿二人正好好的吃着饭,想着终于能饱餐一顿了,奈何旁边桌子一群大老爷们无聊的八卦聒的人心烦。 本以为只是一段京城的风流韵事,并不感兴趣,但最后这个名字,让她瞬间打了个激灵。 “刑部尚书赵迁?” 她喃喃,鸡腿还在嘴里,但早已食不知味儿,耳朵和脑子早跑隔壁桌去了。 “小姐,你怎么了?”小白注意到了聂千屿的异样。 “嘘。”聂千屿示意小白闭嘴。继续仔细竖着耳朵听着。 “听说这位赵迁大人呐,最近很是入了陛下的眼,前段时日有人在殿前为聂寒说情好像说是聂将军叛国事情诸多蹊跷希望大理寺和刑部再仔细查案,说什么不宜如此轻易结案。” “陛下如何能忍,皇上亲弟弟就是因为聂寒而不知所踪,当堂便发了怒,陛下离开朝堂时还怒气冲冲,可谁知下午这位赵迁大人在御书房和陛下待了一刻钟,陛下就气消了。第二天上朝心平气和也没有再追究,好似没事发生。” “不只这一桩,类似的事儿可多着呢,陛下现在就跟着了魔一般,对赵迁的话很是听得进去呢。” “话虽如此,但怎么会有人为聂寒求情,要不是他那个叛国贼,我大周朝怎么会如此,边境五城尽失。” “说的正是。” “听说他死前在梁军旗下身中百箭,死后尸体都无人收敛,那梁军也是无情,聂寒要知道他如此下场,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 “你管他后不后悔,他这等人,就是一千箭一万箭,也活该,这等奸人,死了也不能让他安息!” “就是就是!” 募地嘴里的鸡腿变得索然无味,满桌菜肴再提不起她的兴趣。 数月前父亲还是北境百姓的定心石,大周北境的战神,令梁贼闻风丧胆的存在。 朝夕之间,聂寒二字竟变成了周朝的耻辱。 这些他曾呕心沥血保护的百姓,此刻用着最肮脏的话语诋毁羞辱他。 他以身躯抵挡贼人千万护家国数十年,如今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聂千屿把脸埋在碗里,米饭塞了一嘴,心已经木然。 她忘记了她在做什么,只想着掩饰自己的难过。 但那微微颤抖的手将她此刻的心境显露无疑。 小白似是注意到了聂千屿的情绪波动,赶忙擦了擦嘴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聂千屿放下碗筷,拿袖子猛一擦脸,在桌子上放了一小锭银子对小白说道“无事,我们走吧!”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食肆。 小白见状愣了愣,一瞬连拿上包裹追了出去。 聂千屿等不了了,她要查清楚这个赵迁究竟是什么人,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要还聂家清白,定要揪出那背后操纵之人碎尸万段,为家人报仇。 两人雇了辆去往京城的马车,从刑州到京城,约莫十日左右可以到。 在这十日内要好好琢磨后面的路该怎么走。 第6章 偷情 这一路走来,越靠近京城,烟火气越浓,全然不像北方地区,四处饿殍,流民遍野,挨过今夕,不见明朝。 聂千屿这一程看遍了世间百态,嗷嗷待哺就失了双亲的幼儿,老年失子的耋耄夫妻,而立之年便不全四肢的壮汉青年。 对比之下,京城脚下鲜活之气尽显,嬉戏调笑的豆蔻少女,意气风发的马上少年,吟梅颂雪的俊秀诗人,高谈阔论的才子书生。 偶尔富家子弟踏雪而过,身上不见一丝苦难气息,扑面而来的是岁月静好,烂漫自由。 是了,今夕自潇洒,何必管明朝。 聂千屿听着窗外的欢声笑语,看着他们身着的罗衣华裾,托着腮道“人的悲欢真是不同呐!”随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姑娘,前边就是碧云寺了,今日天色已晚,咱们距京城还有一段距离,你看是否在这里借宿一晚明日再走?” 聂千屿赞同的点了点头“那就听大叔的吧!”随后掀开帘子不说二话跳下了马车,这动作丝毫不像闺中女子,端的一副豪放不羁。 入眼便见一座非常秀气的寺庙,整座寺庙外观小巧,估摸着也就容纳百人的样子。建寺的人似是为了与这庙的小家碧玉相合,牌匾上的“碧云寺”三个大字也是小楷而撰,秀美而不失舒展。 一行三人拿着行李便走了进去,供奉了一些香火钱,今夜便借宿于此。 聂千屿与小白居于后寺的一间小房间中,虽无地龙,但被褥也算厚实,两人便也舒舒服服的睡了。 待到后半夜,聂千屿被窗外的啜泣声吵醒,于是起身蹑手蹑脚的走到窗边,伸手将窗纸掏了个洞瞄看了一眼。 月色下一男一女紧紧抱着。 那女子伏在那男子肩膀不停的哭泣,边掉眼泪边撒娇道“沈朗,你怎么才来呀,人家都盼了你十多天了,你都不想见人嘛了吗?” 这拉丝的娇嚅声,让聂千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二人在偷情? 这场景,倒是令她想起去年和姜知许一同去往青楼,那些美娇娘往他们身上贴靠的模样。那次回去身上沾染的脂粉味三天都没散尽。 “哎呀我的浅浅宝儿,我想你,想死你了,梦里都是你,都怪我那老父亲,最近说什么也不让我出门,今日我还是翻墙出来的呢,一出来就直奔这里,我的小乖,我的真心日月可鉴,来不信你摸摸!” 说着拉着女子的手往自己心口而去,又对着这女子面颊猛亲一口。 这两人浓情蜜语了一会便要离开。 碧云寺是京城城外的一座小寺庙,知道这家寺庙的人并不多,平日里只有居于附近的平民百姓前来供香。 而这男子锦衣华服,单看腰上那玉佩的材质色泽便知价格不菲,定是富家子弟。这样的人怎么会来这? 聂千屿直觉奇怪便暗中跟了上去,这两人粘腻着向碧云寺后山走去。 碧云寺不大,须臾便穿过院子,来到了后院的小门处,出了门便见一条小路直通景香山。 夜晚的风很凉,路两边尽是光秃秃的枫树,枝桠上坠了些陈雪,月光清冽,草木萧疏,辉映之下,显出几分萧瑟寂条来。 聂千屿踏着地上玉屑,悄咪咪的跟着,这脚下雪如此松软,可见近日无人走过。 她尾随了一路,终于知晓这两人的目的地,原是这半山腰有一废弃的破屋子。 只见这男子还没进门,手就不老实了起来,在这女子□□上撩拨似的抓了一把。 这女子似是羞红了脸,半推半就的锤了下这男子胸口,男子见状哪还按捺的住,猛抱起来就火急火燎的进了房门。 “这两人也不嫌冷!”聂千屿嗤道,等待了几刻钟,耐心快要用尽之时。 屋内海浪般此起彼伏的声音消停了下来,那门终于打开了,只见男子饕餮食足,春光满面,随即哼笑一声“小娘们这啧啧啧,滋味嘛是真不错!” 后边走路边回味似咂嘴□□。 不知是哪位大人的孩子在此处偷腥,这女子又是谁,怎么如此见不得人,竟偷到了人家寺庙后院!聂千屿如是想着。 待那男子往山下走了片刻后,聂千屿猫起身子往那屋走去,待走近了才发现这屋子虽外观看起来破烂,墙砖瓦片倒是没少,整整齐齐,像是经过了多次修缮缝补,遮风挡雨不成问题,也称得上是个完好的房子。 聂千屿寻了个窗户缝儿,扒着脑袋朝里看去。 这一看吓了一跳,屋子内昏暗无比,陈设简易破旧,桌上仅半根白色残烛,唯有残窗透进去的少许月光,恰照在那女子惨白的脸上,女子嘴巴塞着一抹白布,大睁着眼睛,似是不可置信,头发被揪过一般蓬乱无比,姣好洁白的躯体上鞭痕无数,还散落了少许碎发,纤细的脖颈上挂着一道扎眼的红痕,眼看着是没了一丝生机。 聂千屿瞬间明白了,怒骂,“这狗杂碎竟然有如此癖好!” 她懊悔自己没早发现,让豆蔻少女这样丢了性命。 几乎一瞬她就冲下了山去,“今日我非撕了他喂狗!” 她脚下生风,遥遥看到那狗杂碎的后脑勺就要冲上去。 忽地山下方向出现了两个人。 见状,她慌忙扭身藏到旁边的枯树丛中,掩盖住自己的身体轻蹲下,只露了一双眼睛。 其中一人闲散着脚步逼近这男子,逗弄般伸臂拦住了他的去路。“沈公子请慢,我家公子有话与你说!” 这沈公子还没答话,听另一人站在不近不远的黑暗处缓慢开口。 “沈公子?大半夜的这是要去哪啊?我府上准备了上好的酒菜,沈公子想不想去坐坐?” 这声音清冷无比,似引诱般夹杂了一丝邪魅。 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不是在商量,这是威胁。 这位“沈公子”刚经历过几场**,正是一番好心情,突然被这俩来历不明的“混蛋”拦住去路,瞬间非常烦躁。 “你们什么人,可别挡着小爷,小爷现在心情好,不想计较,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便要推开那人。 然而眼前这壮汉身形魁梧,推了两下,分毫不动。 远处的男人一目不瞬的盯着他,此时“沈公子”无意间瞟到了那两人随身佩戴的刀,也意识到些许不对,瞬间有些害怕了。 但仍强装镇定,纸老虎似的叱道“你们什么人呐,我干嘛要去你家,我不去我要回家了”颤着声便要绕过面前这壮汉。 远处那位爷儿略带了点抱歉的口吻,修罗似的不紧不慢开口“沈公子,不好意思,今夜你走不了了!” 闻言,那“沈公子”慌了大声喝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父亲是刑部侍郎,朝廷三品大员你们....” 话还没说完,面前这壮汉紧紧抓住这厮的肩膀,用力一提,带到跟前,紧跟着一掌劈在了“沈公子”后脖颈,那肥胖的身躯便直直倒了下去。 这壮士出手真是利落,沈杂碎看着魁梧内里不料竟个草包。若不是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她简直要站起来为那壮士拍手叫好。 不过,深更半夜怎么会有人来此处堵这个什么沈公子?是来寻仇的吗? 等等.....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正想着,那壮汉扭过头来,竟是慕潇的狗腿子,卫凌! 聂千屿头疼的扶额,那位就不用想了,定是慕潇那厮。 “不是吧,我就是来看个热闹,这么倒霉!” 随之整个人紧张了起来又一瞬打定主意“还好夜黑风高,昏暗无比,且在这藏着不动,待他们都撤了再离开。” 卫凌冲那黑暗处的男人点了点头,只见一人单手后背,抬靴上前,走出那墨墨林丛,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在月光下显现。 皎洁银光侧映着他的鼻梁,剑眉下浓密的长睫毛在鼻根留下从从阴影,朱唇往下是清晰流畅的下颌线。 他身着一身白袍,黄色云纹,明黄的革带束于腰间,亭亭而立,一派玉树临风贵公子的模样。 陌上人如玉,与雪近同色,面若晚樱,身如翠松,神仪洒脱,器宇轩昂...... 聂千屿不禁被这美色迷住了眼。 真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不由得拍了拍自己花痴的脸,晃了晃脑袋,想到了正事。 虽不知慕潇为何抓这杂碎,但观这架势也不是什么好事,倒也省的亲自出手了。 慕潇盯着地上那坨套着华服的肥肉,失望般摇了摇头“已经给过你父亲机会了,奈何他.....” “世子,这段时间沈明一直圈着这浪荡货,咱没找到机会,没想到这厮还是耐不住寂寞来了这碧云寺寻欢,真真是活该,只是上边那许忠蔚女儿咱们如何处理。” “不用处理。”慕潇瞥了眼远处半山腰处的破房子,轻蔑的说道。 “也对,估计她已经被折磨的没人样了吧,可惜没能一睹芳颜,不知美成什么样,竟驱使沈礼才深冬寒夜来这寺庙相会。” “不过许忠蔚竟如此薄情,自己亲女儿,一出生就听他家主母嗦摆给送到这鸟不拉屎的碧云寺,十多年了,对自己女儿不闻不问,陌生人都不如,只留个婆子,前段时间竟也卷铺盖跑了。” “估计这女子是把沈礼才当作最后一颗救命稻草了,可惜她竟不知这厮是个变态!”卫凌滔滔不绝,自顾自的说着,竟也露出几分怜悯的神色。 慕潇最是厌恶这等爬床的女子,闻此,拿扳指狠狠的敲了下他脑袋调笑道。 “怎么?卫将军可怜她?要不然...你就娶了她吧,对,娶了她。回去我就请皇伯下旨,就赐....”说着转身就要走。 卫凌慌了“哎哎哎,世子,我的好世子,不能如此轻率啊....” 聂千屿听了这么多消息只觉一个比一个劲爆,渐渐入了迷,忘记此刻自己是在暗处偷听,不自觉的挪了挪发麻的小腿。 嘎吱的雪声在这深夜寂寥的山间格外明显与突兀。 慕潇和卫凌瞬间注意到了这声音,向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慕潇星眸寒光,微眯了下眼睛,大声喝道“什么人在那里偷听,出来!” 边说着疾步往这边赶来。 “糟了!”聂千屿这才反应过来,心下一凉。 慕潇和卫凌位置在下,她不能下山,只能转身往半山腰飞速跑去。 遥见突然窜出一个人影,不知在此处偷听了多久,此人转身便往远处奔去,那动作极快。 慕潇抬靴片刻就追了过去,“卫凌你看着这肥货,我去追。” 聂千屿眼见没有别的路,顾不得许多,一股脑的往山上跑,沿途都是她留下的脚印。“这怎么办!”心中暗暗着急,这附近没有藏身的地方。 正无助的时候,脑中忽然一闪“听刚刚他们的意思似是没见过许什么来着,哦对,许浅浅,我躲进去或许能避一下。” 第7章 浅浅 聂千屿进了半山腰那破房子,一路跑的又快又急,大喘着粗气,顾不上歇息,又火速把床上那没了生气的少女拖到了床底下用杂物遮挡住,边挪动边道“今日被逼无奈,望小姐原谅千屿的冒昧!” 然后平息了下自己的呼吸,打开房门,镇定了神色立于门前。 慕潇赶来时,便见一女子立于那破屋门口,这女子皮肤黢黑,衣着粗布裙,双平发髻,身形倒算是瘦弱,鞋底满是刚刚一路疯跑带上的泥与雪。月光下,那女子面部看不仔细,但总之就是貌若无盐! 慕潇观察完这女子,还未开口,便听到。 “深更半夜的,不知公子是为何一路追我到此?”聂千屿抱着胳膊,语气中略带不满,先发制人。 还好此处昏暗,能掩盖一下她内心的颤抖与紧张。 慕潇见这女子如此反应,面色平常丝毫不慌,倒激起了内心点点兴趣。也学着聂千屿双手抱着胳膊,懒洋洋的站着“哦?这么一听倒是我的不是了?” “当然是你的不是,我刚想再和沈郎说两句话,谁知还没见着沈郎,就被你大喝一声,猛追了过来,人家还以为是什么贼人!”聂千屿说这话时,带了一丝俏皮与岑怪。还有一点少女的娇羞。 “不过见你如此翩翩少年郎,定不是坏人,不知公子来此处是有什么事情,人家可否能帮得到?”聂千屿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慕潇,似是非常期待。 见她面不改色如此胡说八道,慕潇哼笑一声,向前迈了一步,质疑道。 “你意思是你就是许浅浅?” 聂千屿小心脏快跳了出来,不停的安抚自己,不能慌。 再次镇定了神色,扭动着身体面上娇羞道,“是呀,公子何故如此问我?” “沈礼才大半夜的就是来私会你?”慕潇这话充满了冷冽与嘲讽。 许是由于昏暗的光线,又或是这萧瑟的山间。 聂千屿鼓起勇气,掏出她针脚无比粗糙的帕子,往慕潇身上一甩“公子你真是讨厌,私会这话可不好乱说,我和沈公子只是朋友,交情不深的!” 果不其然,慕潇一脸嫌弃,猛地侧身躲了去,原本还算平静的眸光此刻充满了火气。 又眼瞧着这女子上下打量了他好几遍,眼珠子看直了似的“瞧公子这打扮,想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吧。” 慕潇看向聂千屿的眼神更加不掩厌恶。 聂千屿被他盯得阵阵心虚,掩唇轻咳一声,眸子一转,哎呀罢了! 随后心一横,开始了她的表演。 “公子,这今日天色这般晚了,不如在此住上一晚,公子不必怕冷,人家可用身子为公子暖床。” 说着上前就要上去拉起慕潇的衣领往屋里走。 还未碰到那少年的衣角,一股大力拍掉她伸过来的手,少年欺身向前,掐住了聂千屿纤细的脖颈抵于木门上,这破门被震得吱吱作响。 随即恨声道“听着,我不管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也不管你刚刚听到了什么,若日后我听到外面传了有关今夜的只言片语,小姐你.....” 面前这人不疾不徐的说着,又不紧不慢的掏出匕首在她脸上调戏般拭了两圈。 后又阎罗似的开口“都是活不成的!” 言毕,他松开了聂千屿,掏出怀中的素锦手帕,嫌弃的擦了擦自己的手,利落转身就向山下走去。 距离聂千屿约五十步时,顿住步子,大声对身后人半提醒半威胁“许小姐!莫要忘了今日我说的话!” 说罢头也不回的下了山。 慕潇确实看不起这女子,一个孤女,独自在这山上生活了许久,没有了沈礼才,不知道今年冬天还能不能熬过去!姑且看看,若真出了事儿再杀了她不迟。 不过她大概没有机会活过这个深冬了。除非再去爬了谁的床?但就她这姿色...... 慕潇如是想,罢了,就放她在这深山上自生自灭。 卫凌等的快脚底生根了,突然看到慕潇不疾不徐的从山上下来,待到卫凌跟前,定住了身。 “世子,怎么样了,那人是谁,处理了吗?”卫凌忙焦急的问道。 “是许浅浅。”男人垂眸紧了紧袖口,漫不经心的答道。 “什么?她.......” 慕潇和那女子纠缠了一阵已经耗尽了耐心。 “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兴许是沈礼才还想留着她慢慢玩儿吧。” “不过要不是我们今天抓了这厮,那许浅浅迟早要死,说起来我们也算她救命恩人。”慕潇轻拍了两下卫凌的肩膀。眼瞅着转身就要下山去。 “说的也是啊,欸,不对,世子你没杀她?她刚刚听了我们这么多秘密,世子就这么饶过了她?” 慕潇听了这话停了下来,半侧过身子,转头眯笑着眼睛看他,轻佻的说道。 “卫将军,刚刚怜惜的是你,现在喊打喊杀的也是你,怎么,不想娶回家了?” 见慕潇如此气定神闲,“哎呀,殿下,我说正事呢,若她真的看见我们今天劫走了沈礼才,哪天说出去咱俩怎么办?”卫凌着急的挠头,恨不得现在立刻上山解决了这隐患。 “没关系,她应该不知道我们是谁,再说,知道了又如何,一个孤女在这生活许久,她说的话谁会信。” “而且我们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别人听了信了又何妨,能奈我何。”慕潇从容的说道。 卫凌听着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随即挠头讪笑“嘿嘿嘿,世子一向是宅心仁厚的!” “去你的吧!”慕潇狠锤了下卫凌的胸膛。卫凌扛上沈礼才,便一起下山了。 “不过殿下,那许浅浅怎么样,是不是很貌美,沈礼才这个死变态,贪图美色就算了,偏有那种癖好,死在他手里的娇花无数,早就该料理了他!”卫凌看着身上这人,气不打一处来。 慕潇想了想刚刚那人,轻摸了下下巴,摇了摇头嗤道“只能说沈礼才这口味还挺杂的。” 卫凌还想再问,慕潇抬手忙止住话头。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慢悠悠的走出了碧云寺的后山。 碧云寺半山腰上,慕潇走后,聂千屿后背抵着门不受控制的滑落到地上,就任自己这么瘫坐着。 适才被掐住脖子时,聂千屿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匕首,但凡慕潇再有任何动作,必要掏出匕首与他誓死一搏,不过没想到慕潇威胁了几句就放了她。 聂千屿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红痕,哼叹“当真是不留情,好歹小时候一起玩过泥巴呢。” 缓了一会,聂千屿放松了下来。 屋里倏地传来了一些细琐的动静,聂千屿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借着些月光往屋内瞄去,突然看到木床下一双死死盯着她的眸子。披头散发的少女带了张毫无血色的脸,而脸上那双眸子随后又转动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聂千屿吓得大叫,顾不得许多,站起来拔腿就要跑。 只听屋内传来少女虚弱的呼唤声“姑娘,姑娘莫怕,我还没有死。” 聂千屿心还在咚咚咚跳着,差点被慕潇掐死那会,她都没这么害怕。 半信半疑的返回来半扒着门,仅漏了一只眼睛向里观察,紧张道“你,你没死?” “姑娘莫怕,我我...估计活不过今夜了,我死前还有未了却的心愿,想拜托给姑娘。”这少女虚弱的抬了抬胳膊,一双眼睛充满了泪水,渴求似的望着聂千屿。 “求...求姑娘帮我。” 聂千屿见此半怀疑的平复了下心绪,走进了这少女,伸手摸了摸她的脉搏和气息,左右细细端详了一会她的脸,“确实还活着!” 随即长舒了口气,将她从床底挪了出来,置于床上。后用棉被盖住了这少女的身子。 “姑娘,那抽屉里有火石,若姑娘嫌黑,可以点上那蜡烛。”少女指了指那破木桌子。 聂千屿闻此,也止住话头,取出火石,点上了蜡烛,这盈盈烛光似是后山上唯一一点光亮,让整个屋子都暖了起来。 “刚刚对不住啊,我以为你已经....”聂千屿抱歉道,面上尽是不好意思的神情。 “姑娘没关系,我....确实快要不行了!” 适才便感知到她脉搏跳动已经十分微弱,此刻看着也是进气少,出气多,聂千屿也估摸这少女活不久了,不忍的垂眸轻声安慰道“许小姐,你别这么说,好好调养或许是有希望的!” “姑娘,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只是我原以为沈礼才是拯救我出这牢笼的人,没想到要被他害的丢掉性命!” 聂千屿闻言怜惜的看了眼许浅浅。 终究没说出来~其实那厮已经被慕潇带走了。 “是我识人不清怪不得别人,但这么多年要不是他偶尔照拂,我可能在更早的时候就死了,算是我偷来的命。”许浅浅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聂千屿知道许浅浅已经快不行了,不发一语,静静地听着她诉说。 “姑娘,我家中被王慧荷那个贼妇把持,我和我娘都没有活路,我刚出生便以我出身不详,会给家里带来灾祸为由送到了这里,这么多年父亲没来看过我一眼。” 许浅浅眼中充斥着恨意,紧闭了眼,泪水从眼尾顺着脖颈流下,随后紧握住聂千屿的手。 “我如此便罢了,我娘....” “我娘也死于她们之手,姑娘,我刚刚听到了你说的话,那门口的少年郎一看便出身不凡,你若是和他有过交情,那必定你也是出身世家,若...我想请求你,若有一日得了机会帮我杀了那个贼妇人!” 许浅浅已是强弩之末,说完这许多话,再也没了力气,只用那双乞求的眸子盯着聂千屿。 聂千屿家仇未报,自身难保,本不想应下这许多事。但毕竟是将死之人最后的心愿,心中暗暗纠结了一阵,终是在那女子期盼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那女子见此似是不在留恋般永远闭上了眼睛。 聂千屿回到住处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想到昨夜,她一个人力气有限,只能挖了个浅坑把许浅浅埋了起来。 本想用匕首在木头上刻个碑,又担心会节外生枝。便只在坟前竖了一块木板,无姓无名无字的无字碑。 这女子实在可怜,上天既给了这女子生命,又何必让她过的如此悲苦,这番过一世倒不如从未来过。聂千屿望着这女子葬身之处,如是想着。 下辈子哪怕做一只被主人疼爱的小猫儿小狗,也不要做人,如此凄苦的过一世了。 小白酣睡了一夜,一大早看到聂千屿在屋内洗手,揉着惺忪的睡眼道“小姐,你起的好早。”。 聂千屿听到这话松了口气,心安了下来 看来她不知道昨夜的事情,不知道最好。 第8章 被抓 用了早膳,聂千屿三人便收拾行李出发去了京城。 俊马踏着这宽阔巍峨的大道发出哒哒的马蹄声,遥见路的尽头是入京的城门。 黛瓦青墙上矗立着凌厉庄严的楼宇,漆红的柱子撑起那斗拱飞檐,四角流檐轻翘,振翅欲飞。 宇楼之下朱色城门赫然而立,高门之内集结了周国境内所有的高官权势,这门是贫贱之分,富贵之表,似是上位者,威严而又肃穆的凝视着城脚下每一位臣民,威逼着大周百姓跪拜臣服。 聂千屿很少待在京城。 近几年梁国朝堂更替局势动荡不安,波及周梁两国边境不稳,聂寒一家于幽州镇守,更是没工夫回京述职。幽州已然成了聂千屿的家。 她记忆中似是很小的时候随父亲于京城住过一段时日,在聂千屿年纪略大点约莫**岁后便再也没有来过。 记得前年父亲回京也只是带了哥哥和母亲,那次聂千屿哭着闹着要跟来,聂寒也只是不住的慈爱安慰,最后见聂千屿无休无止,一向和煦的父亲竟也生了气,将聂千屿关进了柴房。 聂千屿不明白为何父亲对她来京城这件事这么抵触。但自那次之后她再也不敢和父亲提一同返京的事情了。 那次哥哥和姜知许从京城回来后给她带了一个红狐面具,那狐狸眼睛修长,黑色线边斜上轻佻,玉鼻微翘,竖耳灵动无比,面上勾了些许红纹儿,具是是冷感与媚气。 等她们三人到了城门下,聂千屿抬眸就看到了城门贴着的“他”的画像,在路边观察了一会,看到官兵在挨个仔细的检查官凭路引,这种情况想混进去估计是不可能了。 因着边境动荡,流民无数,周帝下令边境城池无需检查路引,反是大开城门广纳流民。越靠近京城出入城门检查越严苛。 城内居民百姓均有户籍,每日进出城门的商户小贩经过户部严格审理,姓甚名谁,家居何处皆详细登记在册。 聂千屿无名无姓,往日京内亲眷旧友避之唯恐不及,朝内无人可依。 “人?”聂千屿转念想到了姜勇,“姜勇叔是我父亲的得力副将,这么多年,我们更是亲如一家。他能否念及旧情帮我安排?只是那日是他带人包围的聂府,虽不知是何原因,但如若他也属于构陷我聂家的那方势力.......不行,不能冒险。” 聂千屿又想到了聂壬,随即摇了摇头,这大伯定会亲自把她扭送到官府。 思及此不禁泛起了愁,她没有合适的身份在京城内生存,更别提探查消息接近赵迁。 就这样三人当天又一道返回了碧云寺。 聂千屿不好过多在寺内打扰,但口袋银钱确实也所剩无几了,便想着能否在许浅浅曾居住的后山浅住几日,顺便思索如何进京。 当天也给车夫结了账,车夫得了钱便道别返回了刑州。 这几日,聂千屿白天去京城门口探查,晚上便回这后山休息,也是体会到了许浅浅的心情。 这后山真的是寂寥无比,毫无人气,一人在此孤身多年,那心境怕是难以言喻。也难怪她会把沈礼才那样的人当作救命稻草。 “小姐,这里晚上实在太黑了,一个人都没有,咱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啊,为什么非要进京城啊,咱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去生活不美嘛?” 小白烧着柴,边侧头对聂千屿抱怨着。“这地方晚上实在是可怕,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去住啊。” 聂千屿百无聊赖,一脸愁容,听了这话,刚要开口。 门外突然传来威厉的大喝声“里面的人赶紧出来!” 聂千屿一个慌乱爬起身子,忙轻手轻脚趴到窗户边往外看去,只见门外聚集了十来个官兵,似是将这破屋子包围了个圈。 为首那人,手持钢刀,怀中揣着铁尺绳索,腰间挂着显眼的大腰牌。 “这是捕快?心下暗自疑虑“糟了,难道是我的身份被发现了?他们竟有本事抓到这里来?” 聂千屿愁眉未展,愣了一下,似是更疑惑了。 以自己的身份,官府竟只派几个捕快前来? 小白从没见过这阵仗,吓得擦了擦手躲在了聂千屿的身后,紧缩着身子,牢牢的抓着聂千屿衣袖。 瞅着这一会工夫聂千屿面色几经多变,一时也拿不准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为首的捕快侧身掩唇对身边人说了什么,后大手一挥,他身后两个官兵便上前一脚把门踹了开,那门被踹的来回摇摆,咣咣作响。 捕快头子气势汹汹,面透狠相,大摇大摆的迈了进来,登时双目盯着聂千屿,厉声道“你就是许浅浅?” 聂千屿闻言正疑惑刚要辩驳,那捕快又是向后一挥手,两个官兵上来绑了她便要带走。 不等聂千屿辩解,那官兵指挥道“把那个小丫头也一并带回去。” 这一瞬聂千屿左右摆手,神情混乱,似是有一肚子话要讲,但这头子丝毫不理会,言毕便要收工返程。 聂千屿被带到刑部的这一路,嘴巴没停直呼抓错了人,脑子也没停,不断的在盘算,思考了阵子,心下也有了底。 她身为许浅浅被拖走的这件事,大概率和沈礼才失踪有关,不知道慕潇把那人怎么样了,不过看官兵抓人的架势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她清楚的知道那件事的内情,但她不能开口,她一路直言喊冤解释自己不是许浅浅,这些官兵又不信,只觉是她冥顽不灵。 心中不禁又转了主意,换个角度想的话,这件事情或许能让她成为许浅浅...... 若她拥有了许浅浅这个身份......这不失为一个让她混入京城的好机会。 反正她没有劫人更没有杀人,这些官兵找不到证据,最后定会放了她,约莫也就受几日苦。 但亲生女儿被养在深山十几年这件事情如若闹开,这等家丑......许忠蔚那老匹夫或许会抹不开面子迫于压力把她带回府里安置。 若以此身份入了京,日后行事岂不方便。 思及此,聂千屿刹时安静了下来,不再反抗,干脆就被当作许浅浅带走吧。 那押解着她的官兵见她耷拉着脑袋,不再喊冤,似是屈服了一般,登时露出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道。 “对了,这就对了,那些囚犯都是小姐这么过来的,早这样不就好了吗?何必反抗给找自己不痛快呢。” 聂千屿一阵无语。 过了片刻,侧过头对着小白的耳朵轻声蹑语道“待会到了刑堂,你什么都不用说,若问到你,你就只回不知道,看我的!” 说罢还冲小白安慰一笑。小白看到聂千屿这个表情便知晓,她已经有了主意,安下心来不再慌乱。 聂千屿就在囚车上被这么堂而皇之的带进了城门。 她望这巍峨高门,遥想七岁那年他们举家回京,北境军好不风光快意。 当时北境刚经历了一场大战,那是梁国先帝在位时的最后一次奋力搏击,父亲在幽州竭力抵抗梁国举兵来犯的十万大军,与敌军恶战多日。 终是梁王没能抗住那场竭血之战,大周大获全胜,得梁国无数牛羊,金银珠宝数不胜数。虽未夺得城池,但在当时周国国库空虚的情况下,也换得了北境后来数年的太平。 那日幽州城下,血光漫天,远处的夕阳似是与这成河血流融为一体,一时竟也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 此战也被史官记载为梁国先帝的日落之战。 日落战役后月余,父亲便被召回京中述职,回京那日,皇帝派平南王以皇亲之礼在城门处迎接。 当时京都万人空巷,沿途夹道围满了百姓,巷头街尾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均想一睹这北境战神的风姿。 父亲驾着黑色神驹,身着盔甲,列于军前,大战后的疲惫褪去,面上尽是风采与喜悦。 哥哥纵马于父亲右后处,少年将军,短衣匹马,腰佩长剑,意气飞扬,眼尾所及,皆是少女们崇拜赏阅的目光。 那天他们作为整个国家的英雄,在百姓的欢声雷动中走过了这京城。 忆至此处,聂千屿轻微蹙眉,半仰着面,眼泪已涌到眼角,但竭力忍着不让这泪落下。 见她伸出纤长的手指,用指尖轻轻一拨,捻掉了欲坠的那滴晶莹。 那消失的泪珠似是错觉,从未存在。 聂千屿侧眸看到了墙上高贴着的自己的画像,下方写了‘通缉聂千屿’五个大字,她轻轻拨弄了下手腕上的绳索,自嘲般笑了笑“还是被抓住了。” 第9章 入京 进了京城后,小白自小边陲之地长大,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街道,街边的热闹繁盛吸引着她,沿途好奇的四处观看,时不时还要戳一下聂千屿,与之分享一二。 聂千屿心绪难平,毫无兴致,无反应的呆坐着。小白见此也失了兴趣,不再动作,安静了下来。 约莫一刻钟后,她们被拖带到了刑部大堂,聂千屿刚入刑堂便看到了高挂的牌匾“明镜高堂”,起笔随意,但苍劲有力,笔锋凌厉,渗透出一股冷峻之意,那压迫感倒像是索命阎王。 她无意般迅速环顾了四周,这里门厅异常宽敞,漆黑的柱子撑起了这肃穆高堂,她的左右站了两排带刀的官兵,每一个脸上都无甚表情,冷酷至极,个个皆像是索命的黑白无常。 没等聂千屿观察完这里,两人就被押着跪了下去。 聂千屿膝盖随之一痛表情扭曲了一下。 不愧是刑部,地板也比寻常硬了那么几分! 聂千屿跪了一会,还未有什么动静,便蠕动了下身子,想缓解一下发胀的膝盖。 忽而一声高呼“尚书大人到~” 聂千屿忙的又趴跪下,不再抬头,眼尾处一抹红色擦身而过。后似是又跟了几人,还未等她抬首观察一下情况。 那高位上的阎王用板子猛拍了一下桌子,这声音在这屋子里震出了回声,聂千屿只觉阵阵耳鸣。 那人开口了“许浅浅,今日刑部侍郎沈大人的儿子沈礼才在你居所失踪,这事你可认?” “许浅浅,抬起头来!大人的问题你要如实回答!”耳边又一声爆喝。 听了这声,聂千屿抬起头与上头坐着的那人直视了去。 见那主审人,也就二十岁的模样,一身红色官衣,五官温润,温文尔雅,眼神虽威严但不凌厉。 相比于慕潇,整个人更多出了些随和成熟的气质,若不是居于这刑部大堂,倒像是红叶下摇扇吟诗的翩翩君子。 那人旁边站了一位身着绿色官衣的中年男子,观那仇视的眼神,聂千屿猜测大概率就是刑部侍郎沈礼才他爹了。 只是不知这刑部尚书是谁,如此年轻就能坐上高位,这人不可小觑,必不是表明看上去这么好商量。 聂千屿这一直视的功夫,脑子里已经分析了个大概。 沈明见聂千屿抬眸直视,似是丝毫不惧,又见她眼睛一转不知在想什么,顿时有些生气。 “赵大人,我看这女子还没知道我们刑部的厉害,不若用些刑罚稍作恐吓,让她也沉沉心气儿,知道自己在这刑堂之上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这沈明也不避讳,直接在这高堂之上大声提议,摆明了是要说给聂千屿听,吓唬一二。 这意思是难道她看起来不够害怕?让他们觉得自己冥顽不灵? 聂千屿心揪了一下。 片刻见这女子扑通一声趴跪下啜泣道“大人,尚书大人,小女子并非不惧,刚刚被带进来只是被尚书大人美色迷住了眼,望大人恕罪!” 聂千屿甫又抬头,用袖口沾了沾脸颊的泪水,接着又诚恳真挚的说道“大人您只管问,小女子必定如实告知。” 沈明见状,甩了下袖子猛哼了一声。 尚书大人闻言倒是轻笑了一下,这笑像是化冻的春水,淌的人心里暖洋洋的。 “许小姐莫怕,只要你如实告知,本官手下必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小女子相信大人”堂下人似是被这话安抚了一般停止了啜泣。 “既如此,那你且说,腊月十一那日夜里子时,你身居于何处?” 聂千屿迷茫的转了转眼睛,像是认真回忆思索,须臾回答道“那日夜里,与往日并无不同,我与小白像往常一样早早便休息了。” “一派胡言!”沈明正欲发作,见那为首的男人抬了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沈家沈礼才的贴身小厮那日陪同沈礼才一起去了碧云寺后山,据那小厮所言,沈礼才进了碧云寺便再也没有出来,而那小厮说他就是去寻你的!这事你可认?”这话不复刚刚的温柔和煦,带了些冷冽胁迫的味道。 堂下人身子抖了三抖。 “回大人的话,那日我和小白委实没有看到沈公子,他虽往日对我多有照拂,但那日确没有前来。往日每过几日他便会来看我,但自入了腊月再没有来过,我也非常纳闷!不知沈公子怎会无故失踪!小女子所言句句属实,忘大人明察!”说着又匍匐到地上哭了起来。 小白不明所以,只是牢牢记得聂千屿说过的话,本就畏惧这高堂,也跪着啜泣极力配合聂千屿。 此时,门外一声高呼“平南王世子到~” 在座的各位都没意料到这人会来。 聂千屿大概是知道的,定是听说了她被抓的事情,担心这“许浅浅”把他们二人抖落出来,特来监视顺便恐吓。聂千屿趴的更低了。 还未等他们反应,见这慕潇便自顾自地走了进来,“赵迁赵大人!真是好久不见啊!”慕潇老朋友一般朝那尚书大人熟埝的寒暄起来。 这个名字在聂千屿脑中炸了开,赵迁??!他是赵迁! 募地想起了在刑州城食肆听到的那些闲聊八卦,刑部尚书赵迁。这段时日赶路,竟把这茬给忘了! 他是父亲书信上那个赵迁吗? 聂千屿并未抬头,心中震惊不已。 赵迁见此也忙起身向慕潇行礼,虽是行礼,丝毫没有卑微之感,反而是不矜不伐,落落大方“世子,确是有一阵子不见了,不知您今日前来是有何要事?” 慕潇似是随意的环顾了这刑堂,顺带撇了地上那女子一眼,因地上这人跪着只能看见她的侧脸,身上依旧是那身粗衣,肩膀不停的颤着,似是怕极了,须臾又收回了视线。 “倒也没什么事,就是抓那贼人之子的事情,我想问一下,你这里可有消息了?” “这......世子,当下臣还有公务要办,不知可否改日再与您详述,或者您先于后堂饮茶休息片刻,待我审完这女子,再与您细说。”赵迁如是说道。 “奥奥,没关系,既然大人在忙我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必不耽误大人审案子,大人您继续!” “只是,朝堂事乃机密事,不知世子可否移至偏厅?”赵迁耐心的劝着。 奈何眼前人已经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了下,坐下之后还轻掸了下白袍前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不妨事,此处甚好,本世子就做这吧,大人继续。” 在场人面面相觑,一时摸不准这位爷要干什么,但瞧这架势,怕也是赶不走。 聂千屿心道,这人脸皮真是太厚了,饶我这般对上他也是自愧不如。 赵迁闻言也不再劝说,畅快一笑“如此也好,那劳烦世子稍等片刻。” 待赵迁坐回主位后,对着沈明说道“侍郎大人,堂下这女子说那日并没见到你儿子,你是否还有别的证据可以指控。” “赵大人,有的,请您稍等!”随后对下面人示意了下,大堂之上又走上来一个人。 “福平,你且将那天的事情都说出来。” “是是老爷,老爷那天少爷不听您劝告,迫我从沈府攀墙而出,少爷往日确实间隔不超过五日就会去那半山腰上寻许小姐,而且他们每次见面时间都是子时左右,这次少爷十天未见,一出门便直奔碧云寺去了。” “每每到了那碧云寺,少爷都会让奴才在外边等着,那天我见着少爷刚进碧云寺便与她搂抱着去了后山,后来我等了一夜也不见少爷出来,这才禀告了老爷。” “为何是子时?”赵迁疑道。 “因为子时已近深夜,许小姐之前多次央求少爷顾及她的名声,不欲让此事传开,便......” 聂千屿虽趴着但仍感觉几道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慕潇闻此嗤笑一声,似是嘲讽。 “你亲眼看到少爷搂了许浅浅进去?” “是,当时少爷身着绿袍,眼瞅着怀里拉过来抱住了一着白裙的女子,后来小的就不知道了。” 聂千屿见状忙为自己辩驳道“大人,这人在说谎,我这些年被抛弃在山中,孤身一人,仅捡了个小丫头相依为命,平日省吃俭用,根本没有多余的银钱买裙子,沈公子虽照拂我很多,但他对我也并非如此阔绰,平日照拂也只够我们基本吃穿用度,平日里我好衣裳都没有一件,哪里来的白色裙子。” “哦?那你的意思是,那天你没有见到沈礼才?但据福平所说,他确实看到了沈礼才进山。” “没准福平看花了眼,那日碧云寺刚下过大雪,许是福平看错了,把路边的雪看成了白裙子?”聂千屿胡扯道“若大人不信,可以去我那住所搜索一番便可知道我是否有什么白裙子。” 福平闻言也挠了挠头,那日确实月光昏暗,但确实隐约看到了白裙子。 “福平,你到底是否看到了?”赵迁拍了一下桌子,重喝。 福平吓得跪了下来“大人,那日天色昏暗,我确实隐约看到了许小姐好像穿了白裙子。” “什么隐约,什么好像?”赵迁更怒了。 “大人,小的不敢撒谎,那白裙子或是.....我看走了眼,但少爷确实进了那碧云寺,大人可以请碧云寺姑子过来指认,或许有人见过。” “碧云寺一向不涉红尘事,如何能为你指认?”慕潇慢悠悠的开口道。 在场的人没想到慕潇竟会帮许浅浅说话,难道今日他来是为了许浅浅?在场的人疑惑。 “大人,我确实不清楚沈公子为何会失踪,沈公子这些年暗中对我多有照拂,对我而言,犹如再生父母,恩重如山,我必不会恩将仇报,若我真知道沈公子失踪的内情,定会告知于您。” “我也希望能早日破案,找到沈公子,也好还民女一个清白。”聂千屿声泪俱下,好不可怜。 前几日还在缠绵恩爱的情郎,此刻已经被她视作弃子,还当真是无情无义。 慕潇听着地上这女子信口胡诌,不由得又增添了几分厌恶。 赵迁闻言,垂了眸子“沈大人,不知除了福平,可还有别的证据?” 沈明揩了揩头上的薄汗。 “这......暂时倒是没有,但是福平所言句句属实啊。” 聂千屿见自己已经掌控住了局面,用袖子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珠,不经意侧眸,看到了坐在她身边的慕潇。 慕潇那双好看的星眸冷冷地的盯着她,这眼神里的威胁藏都藏不住,聂千屿假装看不见似的跪正了身子。 就在此时,一个士卒疾步来到赵迁身边耳语了一番,随后不知赵迁说了什么,士卒领命跑了出去。 片刻,又一人来了这刑堂,边往里走边拱手道“赵大人,多谢赵大人将此事告知于我这老匹夫,如若不然,我都不知道我生了个什么东西。” “我这小女一向品性不端,从小便让她在碧云寺修养心性,没想到佛祖面前,她仍如此顽劣,不知悔改,惹下这样的祸事。早知如此,唉....” 聂千屿看清了来人,闻言便知这就是传说中的许忠蔚了。这人四十模样,身形微胖,蓄了些山羊胡,右侧面颊处还有一颗亮眼的痣,单薄的眼皮覆着那看起来很精明的一双小眼。 这长相举止无不彰显着是个奸猾精明的老头。 许忠蔚言毕,转身冲沈明拱了拱手“沈大人,不知令郎现在如何了,是否已经找到,若这件事情真和这孽女有关,本官绝不袒护。” 说着一副大义灭亲的模样恨恨的指着聂千屿,随后伸出巴掌就要打她。 十多年,眼前这个人对许浅浅从未有过一丝关怀,竟也有脸皮自称为父。山中少女临终的样子突然浮现,离世前眼眸里充斥的都是对许家的恨意,遗言也未提这个父亲一句。 而此刻,这父亲?如此不分缘由,是非不分,上来就给自己亲生女儿扣屎盆子,分明是来置许浅浅于死地的。 思及此,聂千屿气也上来了。 不复刚刚的柔弱哭泣,猛地起身,狠狠抓住了这老匹夫快打下来的手。 “你,也配当父亲?” 女子目光凌厉,眼底具是冷漠。 如若不是还要靠他在这京城立足,非把这老匹夫爪子卸了。 许忠蔚被气得胡子乱飞,指着聂千屿鼻子就要开骂。 赵迁见状赶忙来阻止这场父女闹剧,“许大人,今日之事未下定论,只是令爱似与这件事有关联,便带来审问了两句,不必如此动怒。” 随后又劝说聂千屿“许小姐,身为小辈这般抓着父亲的手,属实不妥,快放下手,跟父亲回家!” 聂千屿看着赵迁,思索一番,出一处气便罢了,日后少不得还要进许宅,不好闹得太僵,冷哼了一声,倏地松开了他的手腕,侧眸不再看他。 许忠蔚气不过,看着又要继续教训一番。 “许大人,令爱孤身一人被丢弃在后山,竟要靠沈公子贴补才能勉强过下去日子,如此这般,怕是不妥,不若,您今日就将她都带回去,好生安置,日后再有案件上的问题我再来询问令爱不迟。”赵迁劝慰道,原是朝中二品大员,对一个太医如此客气,好言相劝,也是给足了面子。 许忠蔚闻言登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羞愤难当,一心只怪许浅浅不知羞耻,攀附贵人,好端端地,被牵涉进如此巨案中。 他对许浅浅非常不喜,不仅有她母亲身份低贱的原因,在许浅浅出生后几个月,许忠蔚家中接连发生几件大事,皆是大灾大祸,慧荷猜想是否家中风水不好,便请了道士前来查看,最后留下一句“妖魔附体,此人不除,家祸不去”,定了许浅浅此生命运。 今日他本不想来,奈何惊动了朝中刑部大员,又听闻平南王世子也撞见了这一桩事,见属实无法掩盖,只好不紧不慢的来了。 许忠蔚不好再辩,冷哼了一声,瞪了聂千屿一眼“孽女,还不跟我回家。” 不等聂千屿跟上,甩甩袖子和赵迁告辞便走了。 沈明急了,忙要阻止,赵迁双手拦住“沈大人,今日本官已审,确实没有证据证明许浅浅与令郎失踪一事有关,此案还需慢慢商榷,再说她就在许太医府上,待有了其他证据,我们再去提审也不迟,人跑不了的。” 沈明虽不情愿,也只能作罢。 聂千屿见赵迁如此说,谢过之后,拽起腿已经发软的小白就要跟上。 第10章 狼王 小白已经懵了,任聂千屿牵着走。 这时一直看热闹的慕潇也起了身,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赵大人,那我也便告退了,今日天色已晚,我就不在此处用饭了,告辞!” 说罢不等他回话便朝外走去。 慕潇快走了两步跟上了聂千屿的步伐,和她并肩而立“许小姐,恭喜你,终于脱离那深山老林了。” 聂千屿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敷衍道“那还是要多谢世子!” “不过~”慕潇话音一转,试探似的开口“你似乎对我的身份并不惊讶,难道许小姐早就知道?” “何须惊讶,世子一表人才,自是英武不凡,论长相,论穿着,论气度,都可知您非富即贵,出身不凡!”聂千屿夸张的奉承着,任谁也能听出这夸赞并不经心。 “原来许小姐对我有如此高的评价,慕某惭愧。” “不过许小姐,你一个闺阁少女,如何力气这么大,竟能抵住一个成年男子的力量。” “我自小被仍在后山,劈柴挑水,洗衣做饭,皆是亲力亲为,自比不过寻常人家的小姐,像我这种人生来便是受苦的。”聂千屿随意叹了口气如此说道。 “许小姐...”慕潇正想继续说着什么。 许浅浅被他试探的有点心烦,放下了手里的小白, 用力把慕潇悄悄拽到了一旁小声说道“世子,我现在不会说出你的秘密,以后也不会,您放心,我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不敢与您叫板,还望以后您能对我放宽心,我不会多事,过了今天我们桥归桥,木归木。我自知是您饶了我这一命,也知道我父亲能接我回家也有您的面子,所以我定不会忘恩负义,以怨报德。” 聂千屿说这话时,一脸真诚。 慕潇听了这话,侧过头去看她。借着日光,细细的端详了下她的脸,皮肤虽黢黑,但细看之下,五官精巧,鼻梁顺着眉骨自然挺起,鼻尖略圆微翘,丹凤眼清秀无比,下眼睑似弧形向后上轻挑,神色灵动,充满了活力,侧面观这女子面颊饱满,骨棱骨角却很明显,就是这皮肤实在是太粗糙了。 一番细细端详后,不忘嫌弃似的拍了拍刚刚被她抓住的衣袖哼了一声,“算你识相,望许小姐不忘今日说的话。” 随后又靠贴近了聂千屿,聂千屿只觉一股清淡松香扑鼻而来,侧眸便看到了慕潇脸上细小绒毛。 见这男人耳语般贴着她耳朵轻声说“还有....许小姐~下次爬床要小心,以防引火烧身。” 言毕慕潇便不再管她,越过聂千屿先一步走了。 聂千屿瞪着他的背影,心中平添了几分烦躁。 出了刑部大门后,许忠蔚不耐的在门口等着。 许忠蔚观自己这便宜女儿脸晒的黢黑,一身粗麻衣,举手投足并无半点官家小姐的礼数,粗俗不堪。心中更是烦躁。 “哼,你要清楚你的身份,待在许家原就是你不配,虽今日接了你回去,不代表我就把你当女儿了。”言罢,便上了马车。 聂千屿对这人非常不屑,没做理会,不管许多也利落的上了马车。 刑部到许府隔了两条街,聂千屿沿途不停观察着,默默记下了来回的路。 又想到了许浅浅临终前的那些话,许家主母定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真是不知许家是怎样的龙潭虎穴。 聂千屿自小男子身份长大,从未亲身经历过女人之间的斗争,但对府邸内宅明争暗斗也有所耳闻。相比于行军打仗,内宅争斗的阴毒下作往往更难防范应对。 女儿家之间争衣服,争吃食,争男人,争出人命的可不在少数。 思及此处不禁有些犯愁。 前路虽凶险难行,但有了这个身份,日后在京城探查消息就方便了许多。 又想到赵迁,此人办起事来圆满周到,不卑不亢而又谦逊有礼,查案时案件细节也非常详尽,面相,也很和善,像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他竟和父亲的案子有关系吗?还是只是恰巧重名? 还有姜勇叔到底是什么立场,为什么他那天会带兵围攻了聂家?难道他真的背叛了北境军? 聂千屿思绪很乱,这段时间忙着逃亡,沿途没顾上打探,现在像个无头苍蝇,一团乱麻,她需要找到一个线头,慢慢理顺。 去哪找出这个线头...... 她头疼的拍了拍脑袋。 也罢,走一步看一部,待安顿下来,再去探消息! 这边沈明回府后,便召唤了他们府内的师爷前来议事。 沈明在书房内左右踱步,焦躁难安。 “礼才确实在碧云寺丢了,可那许浅浅决口不认,坚称没有看到。” 师爷并未言语,瞅了瞅沈明的神色,试探般轻声道“老爷,您是不是已经猜到了少爷失踪的内情?” 是了,沈礼才自失踪已经多日,沈明偏昨天才报官,上奏了赵迁。想来其中应当是有隐情。 沈明侧头,后悔的颔首,“前些日子,我收到了一封信,上头写着让我告知高平朗的死因,以及高平郎手里致他被杀死秘密,如若不然就要礼才的性命。” “过了一天,又有一封信让我考虑好了,就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写进信里,埋于西城门向南约十里处的大槐树下。届时自会有人收。” 师爷大惊“老爷,您怎未与我提及此事啊,那后来呢。” “我那几天惴惴难安,但也不敢轻易将高平郎的死因说出去,便想找出那幕后操纵之人,就放了一封空信进去,派人把手在那棵树下。” “那人莫非并未前来?”师爷道。 沈明叹了口气“无人前来,但第二天在书房中发现了一把沾着血迹的刀。又是一封信,写着莫怪我不留情。腊月十一礼才便找不到了。”沈明回忆着似是很惧怕掩面痛哭。 “老爷,事关少爷,您怎么可以如此轻率啊。”师爷叹道。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还不给我想办法。” “老爷,这几日可还有信送来?” “自礼才消失后,再没有信送来,我原想,碧云寺不大,那许浅浅定是知道些什么,那等女子刑堂之下定会吓得什么都说了,或许能找出那劫匪,没想到这许浅浅还有几分胆色,竟什么都没说,只道自己不清楚。” “老爷,不管那许小姐知不知道,现在重要的是如何把少爷挽救回来呀!” “这话如何说?”沈明拉着师爷,一脸殷切。 “那人对老爷似是很熟悉,或许,他们就在哪里监视着老爷。事到如今,不若老爷将他们想知道的事情写下来,放于那槐树下,兴许少爷还有一线生机。”这师爷急切的说着。 “话虽如此,可是高平郎就是因此而死,若我说了,难保不会惹祸上身呐!” “老爷,如若您看重少爷的性命,还请不要再犹豫了,如此隐蔽的事情,你不说我不说旁人如何知晓,那件事是你说出去的呢?” 沈明似是被说动了狠下了心“就按你说的办!”说着便掏出一张纸来。 平南王府。 “福子,怎么样,那沈老头子回信儿了吗?” “卫将军,今日去看了,依旧没有。” “唉,这老头子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卫凌气道,随后火急火燎的就去了练武场。 已至傍晚,这练武场上,少年着黑色劲装,朱色革带系于腰间,黑发高束,心事般拧着眉。 霎时观这少年挺拔了身形,右腿微后撤,眼睛似刀锋而后凝神,一个利落的单手翻弓,装上羽箭,瞄准了靶心,均发之际,右手猛松,只见三箭齐发,稳稳地击中了远处的红色靶点。 慕潇拿着这弓不知疲倦般不停动作,眼睛似是看远处的靶心,又好像模糊了视线,看向了别的东西。 “继之,你喜欢这个吗?”平南王拿起长弓,似是炫耀般在儿子面前晃了晃。 “父王,我喜欢!这个弓身是红色的,上面还有狼纹,就像是狼的血。我喜欢,长大我要用它去射狼王!” 卫凌是个急脾气,这一路脚下生风,到了地儿见着自家主子还在练箭,瞬间有点绷不住了。 “世子,这沈明还是不打算说出来高平郎到底知道了什么,你怎么就还有心情练箭呢?”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少年停了下来,拿起茶盏,喝了口茶。 “咱们把那老头抓来,严刑拷打必能说出真相。” “你以为在京城抓三品大员是那么容易的吗,再说经过此事,他必定有了防备,这个办法太冒险不可靠,不到最后一步不能行此险招。” “世子,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吗?” “等,沈礼才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不会弃沈礼才于不顾。”说着慕潇放下了茶盏。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应该就是这两天了。”慕潇不疾不徐的开口。 “这两天?” 慕潇抬眸“你以为沈明为什么要提审许浅浅?” “他是想从许浅浅嘴里听到关于绑他儿子的那伙人到底是谁,但是没想到这女子硬是刑堂之上什么也没说,失去了最后一点救儿子的希望,只能来找我们了呗。” “可是.....为什么不能是我们找他。”卫凌抓耳挠腮。 “我们越没动静他就越害怕,他动作也就越快,看着吧,估计就这两天了。” 言毕,慕潇低下头又开始擦拭着手上那把弓箭。 “待你弱冠之时,爹就把这弓送给你。” 第11章 像谁 “小姐,到了。” 外面传来了小厮的声音,打断了聂千屿的思绪。 聂千屿闻言下了马车,外面早已不见了许忠蔚的身影。 见这是一座中规中矩的府邸“许府”,外观毫不气派,太医这个职位在众多官员中,地位并不高,可达的最高品阶是太医署院使,官居也仅是正五品。 这宅子虽不气派,但单看这府门的规格大小,估摸着许忠蔚应该算是太医里混的比较好的,或许算得上太医里的翘楚?聂千屿这么想。 旁边的小白倒是没见过世面,眼睛亮晶晶,直接感叹出声“小姐,这宅子好大,咱们往后就要住这里了吗?” 旁边小厮闻言对这没见过世面的主仆二人十分鄙夷,骄傲的说道“那是自然,我们许大人可是圣上最信任,得力的太医,年初更是升了院使,为了方便传唤更是选了离皇城很近的宅邸,规格更不用说,我们大人的宠信可不是一般太医能比的。” 这话说的好像许忠蔚是他亲爹般,显然是将“许浅浅”主仆二人看作外人。 许浅浅没接话,往里走去。 这一路伴着若隐若现的药香气,许忠蔚在这府内估计没少钻研摆弄药草,倒是勤学,能到如今的地位,应当是有些真本事。 许浅浅二人一路被带到了大堂,一进门,就看到高位上坐着一妇女。 这妇女身着绿色襦裙,装扮并不华贵,极为朴素,发髻上唯一一根浅碧色的簪子倒是看起来好质地。这妇女神情恹恹,似是等了很久。见聂千屿进来,掀了掀眼皮。 这人身边站着一个少女,看起来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应是精心打扮过,发髻梳的异常整齐,用了当下最流行的随云髻,身着白色素绒绣花袄,腰间配一七彩香囊,五官并不突出,但胜在精致,一双眼睛也是不住的打量聂千屿。 这母女俩打量完聂千屿后,对视一眼,掩唇轻笑,眼中充斥了轻视与鄙夷。 她生母倒是貌美,生出的女儿倒是粗鄙不堪。这人后山找男人的事迹早已传出,这京内的名声是毁了。原还担心这女子似她生母那般会勾人心,不料想如此上不得台面,和昭儿比,实在是云泥之别。罢了就留她在后院苟活,待她及笄,随便找个马夫匠人嫁了去。 王慧荷这一会功夫拿定了主意,强压住笑意,轻咳了一声。 “你既回了府,哪怕老爷对你再不待见,你也是许府的庶女,这身份是有的。往后对你父亲要恭敬顺从,出门在外要知晓礼数,莫不可让人轻看了去。穿着打扮更是不可如此粗俗,届时让绣娘为你量下尺寸,给你做些新衣裳。至于住所,就先住你小娘生前的云绣阁罢。” 这王慧荷说罢挥了挥手,就交给下人安排了。 聂千屿知晓,自己这模样让这母女俩宽了心。于是低眉顺眼,用并不熟练的女儿家礼仪,半蹲了下,糯糯的答了声“是”便退下了。 云绣阁几乎是许府最偏最角落的院子,在许府的西南角。 这院内有一棵海棠树,孤零零的立着,在这冬日也是光秃秃的,无甚枝叶。 这地方应是空置了很久,一进屋还有一股新鲜的尘土味儿,约莫是今天现打扫的。 两人到了这院子后,并没有抱怨反而是纷纷舒展了眉头,主仆俩对视一笑,“终于有个人住的地儿了!” 随行小厮见这主仆俩来了这等破落荒凉的院子还能如此开心,内心更加鄙夷,挠了挠头便退下了。 聂千屿对这许府本就没什么期待,只是借住一段时日罢了。 她原也是跟着父亲行过军打过仗的,过的苦日子多了去了,有时军情紧张,在野山寻个石头墩儿便能睡下,那日子真真是枯草树皮,饮雪盖絮,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聂将军府荣宠自是不必说,家中金银财物数不胜数,从玉石金簪到宝剑红枪,府中应有尽有,也是遍阅天下宝物。 但父亲对他们兄妹二人的管束非常严苛,不会给他们耽于奢华享乐的机会,外出行军历练是常有的事儿。 聂千屿也就养成了这似水般的性子,享的了富贵荣华,也吃得了糙饭米糠,任何艰难的环境都能快速适应,并找到适宜的生存之法。 这屋里被王慧荷分派了两个小丫鬟和一个婆子,俩丫鬟一个叫白术,一个叫白芷,均是药草的名字,好记的很。 眼前这婆子姓刘,见着院里的丫鬟都叫她刘嬷嬷。 这俩丫头和婆子都是不恭不敬,约莫也没把她当主子,不知在腹诽着些什么,反正定不是什么好事。 聂千屿认过之后就赶忙让她们退下了。 当夜与小白食过晚膳,便要洗浴睡下了。 聂千屿洗浴完,小白站在身后帮她绞发,看着铜镜中聂千屿这张洁白无暇的脸,很是疑惑道“小姐,你为何非要把脸涂黑,你看这样多好看呀。” 听了这话,聂千屿愣了一会,转过身,认真了眸子,开口道“小白,你仔细看着我。” 小白闻言,盯了聂千屿一会,晃了晃脑袋说道“小姐怎么了?很好看呀!” 眼前的少女摇了摇头,握住了小白的手,似是很急切“你看我像谁?” 小白又盯了聂千屿一瞬,不太理解她的意思,迷茫的摇了摇头“小姐就是小姐啊。” “你看我像不像城门口通缉令画像上那个少年。”聂千屿似是玩笑般问。 “小姐是说那个聂...”小白认真回忆着。 “聂千屿!” “对”小白听了这话随即说“怎么会像呢?小姐是个姑娘,那通缉犯是个少年。” “那你看你小姐我和他长得像不像?比如眼睛嘴巴鼻子,嗯?”聂千屿调皮般左右摆了摆头,又追问道。 小白贴近了,细细的看了看聂千屿,认真的回忆了一会开口道“小姐,那少年的画像,画的并不真切,五官没有小姐这般清晰。要非说小姐与他像的话,神韵气质倒是有点像,但是长的嘛?没觉得。” 小白说罢没多想,继续手上动作为聂千屿绞起发来。 聂千屿闻言倒是放心了许多。 世上皆以为聂千屿是北境将军府次子,再加上这些年她没有在京城露过面,约莫能认出她的人很少。 但那些幽州的旧识能否认出现在的她来?若真的认出来,只能咬死不认,毕竟已经死无对证,谁能知道真正的聂千屿其实就是个女的?只是会不会引起他人疑心? 关于她被当作男孩养这件事,父亲母亲在她十二岁那年曾与她有过一次长谈,那日傍晚,父亲、母亲将他们兄妹二人叫到书房,屏退了所有的下人。父亲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与认真。 “千屿,你已经十二岁,到了懂事的年纪,今天父亲母亲把你和千泽叫来是要交代你们一些事情,有些事情你们必须要知道,也要承担起来。整个将军府终究要交给你们两个。” “你也一定很想知道这件事情。为什么自小就把你当男孩子养,这么多年除了骨肉至亲,无人知晓你是女子这件秘事。”父亲母亲慈爱的看着聂千屿。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他们没想到父亲要告诉他们这件事。 “千屿,你要知道北境将军府长女生来是注定要嫁入皇宫的。”父亲目光悠长的望着屏风上的万马奔腾图。 “这是什么规定?父亲我为何没有听说过。”聂千屿闻言,一脸震惊。 “聂家历代都是为北境而生为北境而战,我们手握的权利确实太大,历代皇帝终是忌惮这军权,他们要保证我们会一直效忠皇上。因而先祖皇帝时,便有了这个规定,虽没有明文诏书,但这个规矩算是约定俗成,你姑母当年入宫便是因为这个。” “在你出生前,陛下就暗示过,若云轻产女,必会将此女赐予他的嫡长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慕瀛。所以你与太子也算是娘胎里便定下的婚约。” “但是千屿,我与你母亲私心不想你入宫,我聂寒无惧无畏,一生光明磊落,不想自己女儿出生就注定这辈子为人质,我想给你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 “我聂家子女生应豪爽自在,无拘无束,或于河畔岸边悠然垂钓,或于沙场马匹快意杀敌。诸多人生选择,父亲最不希望的就是你被困于宫墙,玩弄计谋,每天守在宫内期盼着皇上那微薄的垂爱。你祖父迫于无奈,将你姑母亲手送于宫中,晚年懊悔不已,因而我....我想为你搏一搏。” “父亲.....”聂千屿低头。 聂千屿聂千泽听了此话内心都无比翻涌,他们才知道父亲考虑了这么多,为了自己子女费劲了心血。 “所以在生了你之后,我和你母亲便绝了再孕育子嗣的想法,告知外界你是我聂将军府次子。”聂寒接着说道。 “父亲,可是,那陛下这么多年不会忌惮我们吗?我们在京城无牵无挂,他如何能放心,放任我们在北境。”聂千泽急切的问。 “如今宫中还有你姑姑瑛太妃,皇城有你大伯,虽你那大伯聂壬与我们生了嫌隙,毕竟是一家人,终是骨肉血亲。而且我与平南王陛下自小一起读书长大,他应该知道我,平南王不会反自己兄弟这天下,我聂寒更不会。”父亲言及此处拍了拍胸脯,一脸正色。 思绪收回,她想或许父亲在她十岁后就不让她再来京城有此事的缘故。 头发早已绞干,聂千屿躺在床上久久合不了眼。 父亲一向远离朝堂纷争,不屑于那些蝇营狗苟。 难道是父亲手中的权力惹了朝中人的觊觎? 父亲视北境如自己的生命,幽州城外的战场犹如他第二个家。他们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在大战前调走了他? 第12章 刑部 次日一早,王慧荷派了身边嬷嬷,叫了聂千屿去前厅用早膳。待到前厅时,一桌子人已经坐齐就等着她了。 她先是环视了一圈桌子上的人。王慧荷与许昭昨日已经见过,主位坐了一个看起来年迈老妇人,估摸着是许忠蔚他娘。 这妇人虽头发花白,但面色红润,眼神也不似平常老人那般浑浊,精神看着非常好,想来是许忠蔚尽心照顾调养。 挨着老太太旁边还有两个男子,想来应是许忠蔚的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看起来倒是满书香气,似是比那老头还要稳重许多。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另一个看着年纪应与自己差不多。 还未等她细细察看,那山羊胡许老头又骂起来,骂起人来眉毛也跟着胡子乱飞“你第一天回家,你母亲好意叫你来与一家人吃早饭,竟这般迟慢,让一家人等你,在佛祖脚下熏陶那么多年,真是没有长进,这般没有礼数教养。” 闻言聂千屿暗暗撇嘴,不紧不慢的行了个礼。 “父亲,佛祖日日都会托梦告诉我何为礼数何为教养,奈何我实在愚笨,什么都学不会。望父亲恕罪。” “你!一回来就顶撞我,谁给你的胆子。”眼前的老头子看着是更生气了。站起来怒指着聂千屿。 王慧荷也假惺惺的站起来给许忠蔚顺气。 坐于高位上的老太太打起了圆场“好了,浅丫头过来坐下吧。” 聂千屿闻言,不再理会许忠蔚的怒气,抬脚坐了过去。 老太太见聂千屿这外貌礼数皆入不了眼,虽嫌弃但也没有急着开口骂,道“你今天是第一天回家,这些年,放你离家的原因想必你也清楚,怪不得你父亲,当年你出生后家中形势便急转而下,反而你走后家中运道便好了起来。” “这么多年你在外受了那些罪,在佛祖脚下住了这许多年,经过成年累月的熏陶,身上的罪业想必也抵消了。既然回来了,那就是许家的女儿,只要你日后不再犯错,必然不会亏待了你。” “蔚儿说你没有礼数教养,你不用如此言语讥讽,这么多年在外无人教也是事实,往后自有你母亲找教养嬷嬷亲自调教你。” 将亲生女儿放逐在外这么多年,这一家子倒是没有一丝愧意,反而高高在上施恩一般说出这话,话里话外好像许浅浅还得对他们感恩戴德。 但心中长久带有的偏见岂是一言一语便可以扭转的,争论的多了只会浪费口舌。与这样的人沟通,唯有一种方式,那便是用自己的实力按着他们那顽固的脑袋,逼着他们臣服。 仅有此,他们或许才会聆听一二,当然并不是真正的心悦臣服,而只是迫于实力差距下的战术顺从而已。 所以,争论没有意义。 聂千屿垂下眼睫,不欲继续在言语上与他们起冲突,低眉顺眼道。 “祖母说的是,浅浅谨记在心。” “夫君,浅丫头在外野惯了,许是还不懂高门里的规矩,何必与一个小孩子计较。”王慧荷道。 “罢了,快吃饭吧,这个云米糕可好吃了呢,祖母尝尝。”见那年长一些的男子打起了圆场,说着就给那老太太夹了一块糕点。一家子这才开始和气的用起了早膳。 早膳一结束,聂千屿起身就要回院子。 许昭拦住了她的路,绕着她打量了两圈,斜着身子掩唇笑了起来,“浅妹妹,你怎的如此,半点官家小姐的样子也没有。”说罢似是忍不住般笑了一会。 面前的女子恍若未闻,不急不气,悠悠地抱着胳膊耐心的等她笑完,随后面无表情道“姐姐笑完了吗,笑完,可否让我离开。” “没有没有,你让我笑一会。”这许昭依旧笑个没完。 聂千屿闻言,绕开她便要离开。 许昭赶忙拦下“哎哎哎,许浅浅你等下,我是有话对你说。” “姐姐有何事?”聂千屿掀了掀眼皮儿。 “姐姐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你放心,以后这府里有我,有什么事姐姐都会顾着你的。”许昭牵住她的手,又拍了拍胸脯,如是说道。 这女子?不把自己放眼里,又装模做样说这么几句话拉拢?是吃定了许浅浅山野回来的,没见识好欺负么? 聂千屿眸光一转,淡淡道,“那便谢谢姐姐了。若无她事,容妹妹先告辞了。”言毕,不再看她一眼,脚下生风,离开了。 “哎,你.......”许昭旁边的小丫头见这人如此无礼气道,后又问“小姐怎么还帮她呢?” “你懂什么,她这人没什么见识,约莫好拉拢得很,随便给她点自己不喜欢的破烂玩意儿,估计就得对我感恩戴德,往后让她往东,她哪还会往西。” “再说以后有马球会诗会什么的,若不计前嫌的带上她,岂不更能显出我和阿娘的气度。”许昭语气中透露着不屑,倒像是在讨论路边的一棵野草野花。 这边主仆二人回了院子。 小白看着自家小姐也不生气,自己倒是一肚子火“小姐,她们太欺负人了,我们明明什么也没做,一大早就受了这么多委屈,这里还不如后山那个破房子呢,太不自在了。”说着眼看就要掉眼泪。 聂千屿神情淡淡,拉过小白的手“小白,等我结束了这里的事情就离开,这段时间咱俩寄人篱下,只能受些委屈了。” 小白不知聂千屿口中的事情是什么,但她自被买下的那一刻就决定了要一辈子跟着聂千屿,她做什么,自己就跟着做什么。 “好,小姐。”小白说着掉了几滴泪。 上午王慧荷给她找了教养嬷嬷,也让裁缝给她量了身长尺寸,一白天就在这些无聊的琐事中度过。 终于挨到夜晚。聂千屿确认院内丫鬟婆子都睡下后,悄悄换上了一身夜行衣,腰间别好匕首,收拾齐整。 在许府院墙下,脚尖点地,轻微提气,借力轻松翻过了墙。 聂千屿记得去往刑部的路,已至深夜,街上人影寥寥,寒月渡盖了一层莹白,偶有冷风掠过,吹动店家门前的幡旗,那呼啦的卷滚声,为这黑夜平添了沉寂。 夜色暮暮,弯钩银月,万籁俱静下,飞檐屋瓦上一道清瘦的黑影疾速飞驰,那人动作极轻极快,点过之处,无甚声音,似是柔风拂过。 偶尔撞见巡逻兵和更夫轻巧掩身避开,她绕过几个街道后便到了刑部衙门。 刑部极大,入了大门是三处开堂审讯的大堂,刑讯处,牢房,还有夜里官员留宿的府邸厢房等。 赵迁书房应在这三堂左右的厢房内,姑且不知是否是最大的那间,但定是最别致优雅的。聂千屿在刑部外围瓦墙上弓身半掩着,审视着这里的布局,心里大概有了数。 趁着夜色,观察四周,猫着身子在这砖瓦上疾行,到了大堂瓦屋之上,聂千屿略略数了下这左右厢房,足足二十多处。 “这怎么找?”聂千屿轻轻扶额,有些犯愁。 这二十间房屋里姑且先选看起来最气派的? 她不曾入过京城,更不知晓尚书府应当是什么布局,也仅能凭着对于幽州衙门的了解,用最笨的方法去探查。 少女微叹了口气,随后打定主意,罢了,就先这么找。 刑部内都是士兵把守,每个大堂分派十人看守,重要的厢房门口左右各安置了两个守卫。 幼时常听父亲与姜勇叔闲谈,对这里的贿赂之风有所耳闻,有才有武之人不易进这官府大门,普通人要想穿上这身兵服,需得有银子和门路。经年累月,官府里多是酒囊饭袋。 再且不论,仅观这里士兵的体魄身形,远不及北境将军府守卫那般健壮魁梧,自己幼年时时常与哥哥偷跑出去,北境王府的侍卫对付起她来,也是十分费力。底下这些草包......加起来或许都不是她的对手。 观察了片刻,从这三处大堂中各选了一间看起来较为气派的。细细看了那三处屋子的房屋布局,心中已经安排好了潜入的路线。 见少女轻松跃下,盈盈而落,那双清亮的眼眸警惕的盯着周围,脚步轻轻,循着银光暗影绕过,沿着青墙,勾着身子,顷刻眨眼间便挨到了窗边。 莹莹素手,抚上窗户,纤纤十指白皙如玉,指腹上有着经年练武而凸起的薄茧,不似普通少女那般柔弱无骨,轻轻推动了窗户,确定窗轴不会发出声响,便轻巧钻了进去。 这屋子里很黑,仅零星寒光透过窗叶,她脚步异常小心,生怕触碰到桌椅发出响声,轻轻翻阅桌子上的信件书籍,如此良久,却没有找到她想看见的东西。如此耐心的寻找了第二个,再接着第三个。 最后一个房间的时候,聂千屿异常不耐,都不是!勾着身子找了这么久! 今夜已经过去了大半,不能再找下去了,往后几日还来,这几处屋子数日定能找到。 聂千屿随即翻出了窗户,又是轻轻一点再度上了房顶。 回到许府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 第一天回忆路线,熟悉布局,规划路径花了她太多精力。虽没找到赵迁的书房,不过并不是没有所获。 聂千屿躺在床上这般想着,不一会便睡着了。 第13章 赏梅宴上 第二天一早,聂千屿不欲与她们起争执,一早便起来去了前堂。 今日倒是没出什么岔子,众人食完了早膳,听那王慧荷说“皇后娘娘在她母家邓国公府设了赏梅宴,遍邀京城贵女,我们家也收到了邀贴,我便想着带上浅浅和昭儿前去赴宴。” 许老太太闻言,忙放下拭嘴的帕子,急切地问道“皇后娘娘怎么突然设了午宴,是?” 王慧荷赶忙回道“似是为了太子的婚事......” “往日是轮不到我们家的,但老爷今年升了院使,是圣上最信任的太医。咱们安哥儿也中了进士。眼看着是和往年不一样了,豪门大户大小宴席都会往咱们府上递帖子的。”眼前人一脸喜色,手中挥舞着帕子不停的言说。 许忠蔚听着这些心里异常舒坦,面上难掩得意之色,但一瞬又想起了什么,冷了眸子“带着昭儿就行了,带她做什么,去了平白丢脸。” 许老太太闻言也斜睨了聂千屿一眼,掩唇轻咳了一下,并未言语。这意思再明显不过,显然也对让她去这件事不满意。 王慧荷观察左右,暗暗得意,苦口婆心般劝说“不妨事,浅浅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去了倒也能相看一番。” “浅妹妹目前看着虽......”许昭貌似好心般说道“但细细看,眉眼间不乏美人之色,许是乡野养着,日后在咱们府上精心调养,经过母亲悉心照顾,定会好起来的。” 见许忠蔚仍不接话,王慧荷加把火道“忠蔚啊,咱们家女儿少,总共这么三个,岚儿嫁了个好人家,帮我们安哥儿打点了多少,您心里也清楚,昭儿是个不争气的,也不指望她能嫁进王府候府的,但若是浅浅有那个造化,对咱家孩子们还有您的前途也是大大的有利呀。” 许老太太听了这么多,叹了口气“罢了,且去罢,若有缘寻得一门好亲事,她哥哥在官场上也需要帮衬,万不能再让自己子孙继续习医术,官职不上不下,还要随时提着脑袋。” “可是母亲,且不论沈礼才那桩事,你看她这个模样,样貌,礼数皆入不得眼,能寻到什么好亲事。”说着许忠蔚拍了大腿,狠狠的叹了口气,恨不得没这个女儿。 徐老太太打量着聂千屿,觉得确实是许忠蔚说的那样,也不作声了。 “老爷,终究是我们许家的女儿,那件事不是没几个人知道吗?姑且让她一试,许就是有人会喜欢咱们浅浅呢。”王慧荷斜睨了一眼许浅浅,上前摇着许忠蔚的胳膊,继续苦口婆心劝说道。 “对呀,父亲,您看刑部侍郎的儿子不就看上了浅妹妹吗?”许昭故意这般说道。 这母女俩左一言,右一语,饶是耳根子再硬也要被说服了。 “慧荷你呀,就是心太软!”许忠蔚撇了一眼聂千屿,无奈道,随后应了下来。“.......罢了,那你带她去吧。” 随后又看向聂千屿,厉声斥责“记得学着点你姐姐,听你母亲的话,老老实实的,在外边别丢人现眼。” 许昭闻言忙应承下来“父亲放心,女儿定会看顾好妹妹的。”,言毕与王慧荷相视一笑,不知在盘算什么。 这番对话下来,各人脸上神色各异,但不知这母女二人是何心思,聂千屿暂且不戳穿的应了情。 聂千屿回了院子后,白术白芷取了一套明黄色夹袄和襦裙进来。 “小姐,这是夫人昨日根据您的身量准备的新衣,夫人嘱咐宴席上都是京中贵人,万不可再穿以前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衣裳,希望您今日宴席换上。”白术上前拿着衣服放到聂千屿身前比了比身量。 说着又取出了一支簪子,“这是夫人和二小姐特地为您准备的簪子,都是上好的成色。” 见眼前的少女细细地打量着这些送来的东西,这套襦裙,上好的蚕丝布锦,簪子上嵌了一弯淡粉色玛瑙石。 倒是好东西,她嘲讽一笑,只不过,如此衣服穿到现在的她身上?恐怕只会起到反作用。 不过第一次在京中面见各方贵人,许浅浅这么一个刚从山野回来才貌皆无的女子,往后若有人说她是聂千屿,会有人信吗? 如此想着顺从地换上了这些装束,丫鬟又开始在她脸上涂脂抹粉,白色脂粉强行压盖着着肤色,更是显得不伦不类。 “白芷,你说我这样不会给许府丢人吗?”聂千屿抬眸,真诚发问。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王慧荷母女为何如此执着带着她去参加这个梅花宴。 白芷尴尬了神色,但瞧着许浅浅的憨蠢的表情,镇定的敷衍道“怎么会,小姐今天美极了,不要多想。” 额......美极了? 许昭和王慧荷已经在大门处等了一会,见聂千屿出来,更是轻压嘴角,随后问候道“妹妹怎得这样晚,梳妆打扮很累人吧。”说着便把聂千屿邀请上了马车。 今日许昭明显用心打扮了下,发饰衣服均是崭新的,均用了当下最时兴的料子。 聂千屿与许昭坐在一辆马车上,两人实在无话可说,好不尴尬。 过了片刻,许昭牵过聂千屿的手放到她的膝盖上。 “浅妹妹,你从来没参加过这京中宴席,姐姐可以叮嘱你一些事情,省的一会去了,你摸不着头脑。” 聂千屿配合点了点头“有劳姐姐了。” 许昭见这人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觉得这人憨蠢极了,对她的防备心也降低了些许。 随后说道“今天是皇后娘娘为太子殿下设的宴席,遍邀的是京城贵女,虽是京城贵女,皇后娘娘不常设宴,因而满京豪门大族都想方设法得到一张请帖。” “因而不只是京内的大家闺秀,也会有不少京城的青年才俊过来呢!”许昭说着这话面上神采奕奕,想来也是对今日的宴席非常期待。 “这么说来,姐姐你也是皇后娘娘中意的人选啦?”聂千屿眨巴着眼睛看着许昭道。 “也对,像姐姐这样的女子,知书达理又美貌才高,想来被皇后娘娘看上也不奇怪。” “妹妹,你就会打趣我。”许昭面上一羞,轻垂了眉眼。 “我真的能被皇后娘娘看上吗?”许昭喃喃。 “为什么不呢,放心吧,姐姐定能入了各家公子的眼。”聂千屿不经心地吹捧。 许昭听了这许多话,底气不足地内心,这会也有了盈盈自信。 “那,等我有了一门好亲事.....”这许昭喃,不知想哪去了,就这么愣了一小会。 “姐姐定能得偿所愿。”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邓国候府。 三人下了马车递了拜帖便进了去。 这皇后母家是真的不一样,外观奢华,气派无比,两座威武雄狮门口威立,门庭尽显大气。 三人被带到了邓国候府的梅园处,一进门,便看到了众多世家少女,女子参加这种宴席,大多会三五成群。 聂千屿甫一进门,便成了焦点,大家瞧着这女子似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但这精心让她整个人不伦不类,更显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眼看她们纷纷掩唇讥笑,有一些没忍住已经脱口而出。 此时,一女子上来牵过许昭的手便拉了过去“昭儿,这是什么人,怎的如此模样。”少女看起来十三四岁,上身着藕粉色小袄,下身着白色襦裙,整个人看上去娇俏可爱。 见许昭已经被拉了过去,剩下的人有的在打量聂千屿,有的在掩唇低笑,议论纷纷。世家女子生活本就贫乏无趣,聂千屿的到来刚好给了她们一个话头。 许昭说道“大家快别笑了,浅妹妹今天第一次来,你们莫要欺负她了。”这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在场所有人听到。 “昭儿,她到底是谁呀,是你妹妹吗?怎得以前没见过?” 那边那三两成群的女子纷纷围了去,都要去听这桩八卦。 聂千屿知晓自己已经成了众人议论的中心,不欲与她们掺和一处去,便寻了个安静处坐下了。 她抬头看着这满园红梅,今日无风也无雪,这红梅就静静的在那墨色树梢上半垂半立,似是被镶嵌到了画里,或有微风,花瓣轻微颤一下,那模样像是小女儿撒娇,惹的人心肠柔醉。这皇城最好的梅园怕不是就在这了吧。 “这么好的梅花不看,竟议论我。世家子女一向如此无聊吗?”聂千屿以前曾与这么多女子处于一室过,也不知道女子之间的敌意竟可以这么大。 那边人群议论纷纷,不知许昭说了什么,突然有人开口“她难道就是勾搭沈尚书儿子的那位?”此言一出,大家都炸了锅,不少人对她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偏当事人不慌不乱,似是没听到般,无甚反应,平静坦然地直视了回去。 刚刚那穿藕粉小袄的女子继续道“昭儿,你切不可与她再来往,这样的人丝毫不知检点,整个人粗俗不堪。她就不配来此处。”说着嫌弃地斜睨着聂千屿,仿佛多看一眼都脏了她的眼睛。 “月如,妹妹她自小在深山着实可怜,只是没人教养,在家中养段时日就会好的。” “你呀,就是太善良了。这人做出那样的事情,毫无气节,本就不值得怜悯,你莫要再帮她说话了。”这邓月如说。 这话说的大声,明摆着是要给许浅浅难堪。 聂千屿静静坐着,并未理会。 许浅浅的境遇比她想象的要糟糕,观这形式也知,京内名声尽毁,声名狼藉,世家女尚且不愿与她靠近,更何况世家子,只怕许家的算盘要落空了,也不知许忠蔚和许老夫人知晓今日状况,会不会气的晕厥过去。如是想着竟涌出一种报复的快感,聂千屿勾唇一笑。 再言,周国边境大乱,百姓流离失所,奸人在朝,这群世家女衣着华丽,粉妆玉琢,混挤在一处揭露她人私隐,拿着女子名节之事不停的攻击,以强凌弱,果真是人面兽心! 思及此处,聂千屿又不由叹了口气。 邓月如看着这女子跟个呆木头似的全然没把她放眼里,疾步走上前来“哎,你到那边角落去,我们都在赏梅,你站在这里着实破坏了园中好景致,大家都无心赏梅了。” 聂千屿不动作,依旧浑不在意般坐着,许昭见状过来轻推了一把“浅浅妹妹,月如姐姐在和你说话。” 面前少女募地被打断思绪,晃过神,观察了下左右,扬起一张无辜的脸“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不知这位姐姐有何事?” 邓月如双手抱胸,嚣张刻薄又跋扈,掏出了她腰间的长节鞭“你,站到那边去,不要碍了我们的眼。” 言毕,眼前人没听见似的未动分毫。 长这么大,除了父亲,还不曾有人用这种口气和自己说话,一场祸事让她失去了所有,偏这身反骨还在,既然许昭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如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倒要看看今天真的闹出事来,那母女俩能否全身而退。 邓国候,皇后的母家,邓月如,子女如此的没教养。 聂千屿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个个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她不紧不慢地垂眸拍了拍袖口,不疾不徐地道来。 “众所周知,我刚被父亲接回京内,礼数可能有些不周,言语冒犯望见谅。这位姐姐言语直率,想必是个心胸宽广不爱计较的,鉴于此,我也想大着胆子说两句。”聂千屿还在慢条斯理的整理衣袖,不曾抬眸看邓月如一眼。 “且不论今日浅浅是跟随母亲和昭姐姐前来,得了家中允许,因而父亲、母亲和祖母没有发话,身为人女不敢随意离开。” “再者我初入京城,久未参与皇家宴席,对这里的一切毫无所知,但应当是没有相貌平平之人不能出席宴席这一说。” “此外,我孤陋寡闻不知您姓甚名谁,是何身份,所以你和我是陌生人。小姐您何故对一个互不相干的陌生人有如此大的敌意?” 这一大段话说完,众人噤若寒蝉。 邓月如的嚣张跋扈在京内都是出了名的,背后又有太子和皇后撑腰,没几个人惹得起。 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者无畏啊。 然而面前女子似乎不尽兴,继续不依不饶不要命般继续说道“最后呢,丑也不是我的错,不妨,姐姐您就忍忍吧!”说完,轻拍衣裙,浑不在意地又坐下了。 完了完了,几个胆子小的世家女都不敢再看邓月如的脸色。 那脸上精彩极了,一阵青一阵白,当然最主要的是那隐藏不住的火气。 众人心里都默默替许浅浅烧了几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