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
1. 济宁侯
“我要见公主殿下。”
“求公主殿下救救我家世子。”
“世子爷快被侯爷打死了。”
济宁侯府丫鬟深夜敲开了公主府的大门。
昭武公主匆匆披上外衣来到正堂。
小丫鬟正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身穿桃红襦裙,腰间坠着一块儿济宁侯府的令牌,身上被雨淋得透湿,水渍沁湿了公主府的灰兔毛地毯。
昭武公主快速扫了两眼,“怎么回事?”
旁边一个侍卫说:“启禀公主,此人深夜敲门,声称自己是济宁侯夫人的贴身丫鬟,有急事求见。”
昭武公主点点头,道:“你有何事非得深夜敲门?”
丫鬟砰砰磕了两个响头,带着哭腔伏身道:“启禀公主殿下,我家世子爷快被打死了,夫人派奴婢来,务必请公主过府,救救我家世子。”
昭武公主眉头一簇:“什么原因速速道来。”
“侯爷与世子爷因婚事起了争执,侯爷为世子爷订婚约,世子爷不肯,说是爱上了一位商户女子,侯爷气急动了家法,夫人拦不住,老太君又扶灵回了乡,无人拦着,夫人担心再打下去要害了世子爷性命。夫人说您是世子爷的表亲,侯爷不敢当着您的面继续打世子。”
“公主殿下,奴婢来时我家世子已经昏了过去,”丫鬟抬起头泣不成声,“请公主殿下快去救救我家世子吧。”
恰有一位宫装仆妇进来递给公主暖炉,替公主穿上披风。
公主挥开仆妇,裹紧身上的披风道:“起来,快带我去。”
“奴婢遵命。”小丫鬟抹了把眼泪,提着裙摆就跑。
宫装妇人欲替公主遮雨,被公主一把推开。
“济宁侯府就在隔壁,不必遮了,你们稍后带上我的衣着到济宁侯府。”
说罢公主身穿里衣裹着披风冲进雨幕,身后的侍卫匆匆跟上。
“是。”仆妇只来得及应一声,一行人已经穿过二门出了府院。
仆妇连忙招呼小丫头,将公主一应穿戴打点整齐,带上暖炉、毛巾和茶盏,叫府上太医起来候着,再带几个宫中御赐的伤药,厨房红泥炉烧开,把姜汤煮上。
一盏茶的功夫全部准备停当,轿夫抬着轿子候在二门处,等仆妇一出来立即前往济宁侯府。
济宁侯府与公主府一墙之隔,但外围的大门相隔百来米。
大雨滂沱,片刻就浇湿了衣服。
“快开门,公主殿下来了。”济宁侯夫人的丫鬟跑在前面,侯府小厮在大门口急得打转,看见小丫鬟回来,立即窜出来,小丫鬟撵着他赶紧开正门。
小厮连忙招呼角门的看门家丁,小跑着打开正门。
济宁侯正门满是铜钉,小厮拉开大门时轴承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公主殿下裹着暗红色披风一脚踏进济宁侯府,便听到后院高声喝骂。
“你这忘恩负义之徒,不忠不孝之辈!祖父刚去世,你竟不思孝道,反而有闲心与乱七八糟的女子纠缠,老子打死你!”怒骂之声直贯云霄,紧接着就是棍棒拷打的梆梆声。
“侯爷,侯爷息怒啊,你要打死稷儿吗?稷儿你快认个错吧,算娘求你了。”
这劝人的话公主听出来了,是侯夫人。
“你还护着他!都是你慈母多败儿,你看看你教出个什么东西。”
“我......我不认错......我与那女子真心相爱,约定孝期结束,我就娶她为妻。”
“娶她为妻?你做梦!”老侯爷怒发冲冠,再次动起手来。
“老子为你跟户部尚书的孙女定亲你不要,你可知道她的孙女是名满京城的大家闺秀,多少人眼红你的亲事。你将来要继承我们侯府,你以为妻子是为你自己娶的吗?你是要为整个家族娶宗妇。”
“稷儿,稷儿你快认错吧,不然你爹真的会打死你的。”
“娘,你别劝我,我不会认。”
“好好好,我今日就打死你个混账,免得来日你将整个宋家送上绝路。”
“侯爷!您别打了。”
“侯爷!我求您了您别打了。”
“您慢慢劝,稷儿会懂的。他还年轻,他还不知事啊,您放过他吧。”
昭武公主皱了皱眉,挥手让侍卫们都进来,“把大门关上。”
小厮连忙关上门。
侯夫人的贴身丫鬟满是祈求地看向公主。
公主招手让看门的小厮过来道:“你去跟侯爷禀报就说我深夜来访。小丫鬟,带我去花厅,找件你们家夫人的衣裙给我。我在花厅等你们侯爷。”
小丫鬟给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立马跑得飞快往后院去。小丫鬟领着公主顺着连廊,一路来到花厅。
公主带来的侍卫将整个花厅围住,小丫鬟抄近路替公主去取衣裳,途中吩咐家中仆妇替公主奉茶。
公主的衣裙和披风都已湿透,裹在身上反而越穿越冷,好在小丫鬟机灵,片刻功夫取了一套簇新的襦裙过来。
公主进了花厅厢房将湿衣服换下,出来时侯夫人正在外候着,衣裙膝盖处尚有泥水污渍,衣袖处有血渍。
侯夫人眼眶微红,眼皮肿胀,看公主出来强笑着上来见礼:“拜见公主殿下。多谢公主殿下援手。”
侯夫人说着就要落泪。
公主一把扶住侯夫人,“夫人见外了,我与宋稷既是表兄妹又是同窗,一道大的,哪儿用得着谢字。”
侯夫人顺着公主的力道站起来,眼前这位昭武公主才将将十四岁,言行举止却稳重成熟,心有城府,她心中暗想:若稷儿能与公主结为夫妻,这辈子稷儿就不用他们夫妇操心了,唉……
侯夫人擦擦眼角,强笑道:“公主殿下,咱们进屋说话。”
公主颔首,进了花厅坐下。
“宋稷人怎么样了?”公主主动开口问道。
侯夫人坐在下首,闻言差点又掉泪,“稷儿身上打出了血,整个后背都是伤,没几个月恐怕好不了。”
公主摸着茶盏问:“侯爷何事生这么大气?”
侯夫人气的胸膛一鼓,捏着帕子咬牙道:“都是为了稷儿的婚约,公主殿下,臣妇不怕您笑话,我们家老侯爷刚刚过世,侯爷想为稷儿定下婚约,三年孝期过了不耽误稷儿终生,这都是为了他好。”
“稷儿已经年过十六,若三年孝期一过,就是十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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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忧虑道,“此时若不给他定个婚约,过了孝期还能娶到哪家好姑娘?”
公主喝了口茶,点点头。
侯夫人又说:“我们本意是好的,可稷儿死活不肯,说是看上了什么商户女。我知道,稷儿就是不愿意听他爹的安排,宁愿随便找个借口,就是不愿意跟户部尚书家的孙女结亲。”
公主眼皮一抬,眼眸中略有不认同。
公主放下茶盏,“户部尚书家怎么说?”
侯夫人叹气道:“两家长辈没有意见,现在就是稷儿犯倔,不肯点头。”
正说着话,侯爷来了。
来人是个中年男人,留着山羊胡子,广袖长衫,文臣做派,可济宁侯是个武将爵位。
公主站起来与济宁侯见礼,“见过济宁侯。”
“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济宁侯脸皮淡红,吞吞吐吐道:“让公主殿下见笑了。”
公主微微一笑道:“是我深夜到访打扰济宁侯了。雨夜路难走,到侯爷家歇个脚,望侯爷见谅。”
济宁侯与夫人对视一眼,公主殿下这是要替他们隐瞒此事。济宁侯心下松了口气,不然此事让户部尚书知道,结亲的事便黄了。
济宁侯深深鞠躬道:“多谢公主殿下。”
门外侍卫突然进来,“公主殿下,方姑姑到了。”
“嗯。”公主看了眼天色,前前后后大约耽误了半个时辰。
侯夫人忙差人将公主府的掌事姑姑迎进来。
宫装仆妇一到花厅,赶紧先塞个暖炉给公主,紧接着道:“公主殿下,已经三更天了,殿下回府吧?”
公主看向侯爷侯夫人道:“宋稷既然扭了腰,明日我让府上太医来瞧瞧他,国子监我替他告假。在家好生养着便是,扭了腰就不要再折腾了,侯爷您说呢?”
济宁侯惭愧点头。
公主又说:“多谢夫人的衣裙,我就穿走了。”
“殿下千万别客气,粗布麻衣委屈殿下了。”侯夫人连忙道。
公主看了一眼方姑姑:“走吧。”
济宁侯与夫人亲自将公主乘坐的轿撵送出府,二人站在檐下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侯夫人低声道:“昭武公主不愧是皇后娘娘的女儿,气派真真是谁也比不上。”
济宁侯摸着胡子点点头,“咱家稷儿要是能娶到公主就好了。”
侯夫人啼笑皆非,没想到侯爷倒是与她想到了一块儿去,啐道:“想的美。咱家稷儿要是有那个命,我倒要给侯爷家祖坟修齐三丈高。”
济宁侯两眼一瞪,“你把公主找来就是为护你那混账儿子,不就是打了一顿,何必惊扰公主。”
侯夫人气的掐他,“你还说!你把儿子都快打死了,我若不找来公主,看着你打死他不成?!”
“松开松开!”济宁侯撒开侯夫人的手指,龇牙咧嘴道,“有空跟我横,还不快看看儿子怎么样了?”
“你现在知道心疼了,打的时候怎么不心疼。”侯夫人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
“唉呀哭哭哭,哭什么哭。你儿子那个心上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赶紧查吧。”济宁侯摔袖回了府。
2. 狮子纹青玉
公主坐着轿撵回府,嗓子不太舒服。
方姑姑忧心公主着凉,连忙差人请了太医,并端来一碗姜汤,伺候公主喝了,嘴里埋怨道:“济宁侯夫人真是个没章程的,瞧着公主好性,半夜来叫公主,这般没规矩。淋了雨着凉,若是病了,皇后娘娘定要忧心。”
公主抱着暖炉打断了方姑姑的话:“姑姑慎言。济宁侯夫人是母后的表姊妹,宋稷是我的表兄,我与济宁侯府一墙之隔,于情于理她来找我不算错。”
方姑姑脸色讪讪,不敢再提。太医来诊脉时,她候在一旁,神色紧张。
太医给公主诊完脉道:“方姑姑放心,公主身体向来康健,不会那么容易病倒。喝了姜汤,再歇上一夜,不再着凉便是。”
方姑姑这才松了口气,给太医奉上一笔红封。
太医推拒不肯要。
公主抬抬眼皮道:“贾太医,您虽然在我府上当值,也没半夜让您上工的道理。您且收下,明日还需劳烦您去一趟济宁侯府,替宋世子看看腰伤。”
太医迟疑片刻,大约知道济宁侯府的事情有异样,便收下了红封,拱手道:“微臣明日一早便去那边。”
公主颔首,方姑姑将太医送出门,嘱托家丁把太医送回房中。
各位皇子公主读书的弘文馆上个月因虫蛀塌了一处房檐,陛下索性令所有皇子公主和陪读们全部进国子监读书,趁着夏季将弘文馆彻底修缮一番。
但皇子公主与国子监其他学生的课业是错开的,一般上午国子监学生学文,下午学君子六艺,而皇子公主们倒过来。
一大早昭武公主的轿子出现在礼义课堂时,引起了一番轰动。
“公主殿下怎么来这儿了?上午不是殿下们的骑射课吗?应该在校场才对啊。”一个身着银色外衣的年轻人扒着窗户往外看。
“诶诶诶给我看看,我爹一直想让我去给公主殿下当侍读,我还没见过公主殿下呢。”另一个娃娃脸的男子巴拉着银服男子向外张望。
“切……公主殿下的侍读位置早就满了,还等到你?”另一个男子也凑过来。
“什么?八个侍读都满啦?”娃娃脸男子惊讶道,“我听说几位皇子都还有空缺呢,公主怎么满得这么快?”
“你懂什么,皇子们是要那个的……”银服男人使个眼色看向夫子的椅子道,“陛下正值壮年,谁愿意跟着皇子谁就是傻子。当然都选跟着公主了。”
“诶诶诶夫子来了。”
“嘘……小点声!”
“别说话别说话。”
“……宋稷他腰伤得严重,恐怕有一阵子不能来上课,特地托我给各位夫子告假。”公主身穿红色骑马裝,袖子和裤脚都用金线缠住,身后背着一把牛角弓和一个箭筒。
“哦?昨日我见他还是好好的,怎么伤的?请了哪个大夫?”礼义夫子惊讶地问。
“已着太医医治,昨夜雨下的大,宋稷走石阶不小心摔了一跤。”公主含笑道。
礼义夫子点点头,捏着胡子道:“也好,在家好生修养,课业我让钱枫每日给他带过去。”
公主莞尔,“夫子再见。”
皇子公主的骑射课加上伴读七七八八一共有三四十人,人数不少,一般都是三四个教头一起上课。今日年满十岁以上的公主皇子及伴读都要考较骑射,公主摘了头名,大皇子第二,而公主伴读——户部尚书的孙子陈博闻拿了个倒数第一。
各位皇子公主的骑射课结束,方姑姑来了国子监,伺候公主换了衣裳道:“公主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入宫用膳。”
公主嗯了一声,擦了擦手,回头找陈博闻,他正拴着马聊天。
“我说你好吃好喝这么长时间了,好歹给我上点心啊,你瞧瞧我射猎的成绩还能看吗?”陈博闻苦口婆心地跟马讲道理,“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也要给我出出力啊,别老不肯跑……”
公主噗嗤一笑:“对马弹琴呢。”
陈博闻抬头看见是公主,先是行礼后苦恼地摸摸马背道:“公主殿下,您就别笑话我了。”
公主上前拍拍他的马道:“愁什么,休沐日带上你的马,我们去珩琅山打猎。”
“真的?”陈博闻又惊又喜,连忙道,“公主咱们可说好了,过两日休沐就去。”
公主笑着点点头,接着说:“中午我不在国子监用饭。老规矩,你处理吧。”
陈博闻敬重拱手:“公主殿下,多谢。”
公主摆摆手:“我走了。”
“殿下……”陈博闻叫住她,“您不见见他们吗?”
公主摇摇头,“不见。”
方姑姑让奉膳的小厮将食盒递给陈博闻,收拾好公主用的茶盏碗碟,赶紧回府。
陈博闻打开公主的食盒,里面满满当当摆着十个大白馒头,下面一层放了许多卤肉,一看便知不是公主午膳,分明是公主特意叫人准备的。
公主则坐上轿撵,从西直门到皇后娘娘的中宫。
进了西直门就有宫娥候着,迎上来替公主引路。
一路疾行到中宫门外,秋棠姑姑亲自替公主打帘,“殿下,娘娘正在等您。”
公主扫了一眼院子,里头新添了许多盆栽,花团锦簇。
“盆栽谁送来的?”公主问。
秋棠姑姑说:“回殿下,是总督大人派人送回京。”
含光殿,一位身着凤袍的高挑女子正在插花,面前案几上摆着许多新摘的花苞,有些花叶上带着水珠。旁边几名宫娥伺候,一人执剪,一人执篮,另有两人打扇。殿中摆着冰釜,铜身满是水雾寒气。
“参见母后。”公主向凤袍女子行礼。
女子微微抬头,露出一抹笑容:“昭武来了,快到母后身边来。”
随手召来宫娥道:“传膳吧。”
宫娥领命,向公主行礼便出去了。
皇后娘娘身量非常高,气场强大,她放下花上下打量了一遍公主,最后点点头道:“我儿穿骑射装英姿飒爽。”
皇后娘娘拉起公主的手,将刚插好的花给公主看,“漂亮吧?今日带回去,给你那公主府添点花香。”
“漂亮。母后的眼光向来比儿臣好。”公主笑纳。
皇后娘娘调整了一下花的方位,说道:“昨夜去了济宁侯府?”
公主眼睛眨了眨,含笑应了:“什么事都瞒不过母后。”
“哼少来。”皇后娘娘点点公主的鼻子道:“别为难你府上那些人,向本宫汇报你的行踪是他们的职责。说罢,去济宁侯府干什么了?”
公主笑着递给皇后娘娘一只粉蔷薇道:“宋稷被他爹给打了,我去拦了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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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打了?”皇后娘娘抬眼看她,“为什么打他?与尚书府结亲的事?”
“母后您真聪明,一猜就中。”公主笑着撒娇道。
皇后娘娘被哄的开心,却也不忘提点她:“就你嘴甜……不过济宁侯府的事是他们的家务事,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少掺和。”
公主皱皱鼻子好奇地问:“父皇怎么看两家婚约?”
皇后娘娘失笑,“你父皇才懒得管这些。婚丧嫁娶全凭自愿。你记住,你父皇不是小肚鸡肠的君父,管天管地还管到臣子家后院去了?那算哪门子皇帝,大宅门皇帝?”
母女俩笑了一阵,皇后娘娘问起宋稷的伤:“伤的怎么样?可请了大夫?”
公主帮着皇后娘娘修剪枝叶道:“听说打晕过去了,昨夜我去没见到他人,但济宁侯夫人身上都有血迹,想来伤的不轻。我府上的太医今早去了济宁侯府,我进宫时太医还没回话,母后赏的伤药也给了济宁侯夫人。”
“怎么打的这样重?”皇后娘娘目露不忍,“济宁侯小惩大诫即可,怎可下死手?”
“娘娘,公主殿下,请用膳吧。”宫娥前来请皇后与公主用膳。
皇后与公主净了手,牵着公主到偏殿落座,午膳简单精致,十六碟菜肴样样用心,全是公主爱吃的。
趁着宫娥布菜时公主说道:“母后见了济宁侯夫人昨夜的样子,定会心疼。宋稷若只是皮外伤倒也不打紧,养养就好了。”
皇后娘娘不悦道:“济宁侯下手也太没个轻重。谁不是从年少过来的,他当年娶夫人的时候还闹过一场呢。孩子说说就行了,哪能那么打。”
公主边吃边笑:“母后这话改日当着济宁侯面斥责他。”
“你呀,小鬼精!”皇后娘娘嗔道,“我再给你几盒伤药,你送到济宁侯府上。”
公主忙点头,“要说是母后送的吗?”
皇后娘娘笑道:“说什么说?济宁侯夜里打孩子,我还能嚷嚷着让大家都知道?就说是你送的。”
“母后最好了!”公主笑眯眯地夸赞。
皇后娘娘与公主吃了碗银鱼羹,各自吃了许多菜肴,将将吃罢。
皇后娘娘想起一件事:“你舅舅前几日来信,说是从山东给你寻了一只会说话的鸟,过阵子回京述职带给你。”
公主惊喜道:“那表哥表姐也会来?”
“当然。你表姐定了亲,今后要在京城常住,舅母带他们准备在京城安家了。”皇后娘娘点点头道。
“我许久不见表哥表姐,上回见面还是舅舅特地让表哥来给我送生辰礼。”公主开心道:“母后你求求父皇,给舅舅做个京官吧。”
皇后失笑,点点她的额头道:“你知道你舅舅湖广总督是什么官职吗?给个京官都不换。”
公主嘟嘟嘴道:“老来回跑,一年都见不上几次。”
“哪能那么清闲。”皇后娘娘笑着摇摇头。
皇后娘娘带公主散步消食,母女二人又说了会话,下午的文课是申时开始,公主告别了皇后娘娘,来不及坐轿撵了,好在方姑姑早有预料,西直门外着人预备了几匹矮马,公主一到西直门便骑马赶回国子监。一般半个时辰绰绰有余。
偏偏今日路上出了茬子,公主在平康坊内撞上了一位姑娘,姑娘身上掉出一块雕了狮子的玉佩。
3. 大皇子
“宋稷的玉佩?”
公主坐于马上,凝神细看,狮子是济宁侯的族徽,曾在战场上作为济宁侯领兵的阵旗纹样,这块青玉是当初宋稷十岁时公主送于他的礼物,被济宁侯请专人雕成了狮子纹。
公主下马,将青玉狮子玉佩捡起来,摔倒在旁的女子慌张得要夺回玉佩,却因摔倒伤了腿,委顿在地。
公主侍卫抽出刀拦在公主身前,警告她:“若再敢上前,立斩不赦。”
女子瑟缩了一下,目光紧盯着公主手中的玉佩,泪水盈眶。
公主看了一眼四周,此处是平康坊背面,这条小道除了经常出入国子监的学生抄近路出去戏耍,鲜少有人来此。
公主撇了一眼这位女子,母后的话言犹在耳: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少掺和。
公主拨开侍卫,上前伸出手问:“姑娘伤着哪里了?可还能站起来?”
借机仔细瞧了瞧这位姑娘,她身形窈窕,面若芙蓉,腰似垂柳,双目圆圆,如同惊慌失措的兔子,身着桃红草青齐胸襦裙,衣袂飘飘,娇媚可人,天真烂漫——是位十足地美人。
女子咬咬唇,迟疑地将手伸给公主,被公主拽起,她试了试腿脚,右脚稍微往前探了探,顿时疼得飙出眼泪。公主及时扶住她道:“我送你去医馆,今日是我唐突,伤了姑娘,实在抱歉。”
“公主,郑大儒的课要迟到了。”侍卫上前拦道。
那女子似乎不相信公主如此好说话,嘴唇抖了抖鼓起勇气道:“我不用去医馆,劳烦贵人将玉佩还我。”
公主摇摇头道:“伤了筋骨不可大意,治疗银钱有我出,至于玉佩......”
公主举起玉佩看了看她,在她希冀的眼神中微笑道:“这枚玉佩做工精巧,价值不菲,姑娘还需好好保管,摔碎了岂不可惜。”
说着公主将青玉狮子玉佩放进她的手心,扶她上了矮马,马匹打了个响鼻,脚下蹬了几下,公主拍拍它,对女子说道:“你坐着我的马去医馆,我的侍卫陪你去。一应费用由公主府支付。”
公主看向侍卫,其中一位连忙让出自己的马,并主动牵上公主马匹的缰绳。
女子吃惊地看着她:“公主?!”
公主翻身上马,看向侍卫道:“你牵着绳子慢慢走,好生照顾这位姑娘,医治后送姑娘回家。”接着又看向这位女子微微一笑:“告辞。”
“遵命。”侍卫应下。
女子紧紧握着玉佩,心口怦怦直跳。
公主到国子监时果然迟到了,教文章的老师是个郑大儒,十分不喜欢迟到,当即板了脸让公主吃了几板子戒尺。
陈博闻站起来想要替她,却被夫子一同罚了:“课堂不是你们讲义气的地方,你能替她板子,你也能替她学道理吗?”
陈博闻还想说什么,公主立刻上前挡住他,老老实实挨了戒尺:“谢夫子教导。”
陈博闻愤愤嘀咕:“老匹夫。”
公主用眼神安抚他,受了戒尺后端坐于席。公主身旁是大皇子,大皇子比公主大一岁,人高马大,长相肖似其舅,天圆地方。再旁边空了两张案几,那是二皇子和三皇子的位置,跟在后面的几列都没有人,那是他们伴读的位置。
课堂上只有公主和大皇子及他们的伴读,今日公主伴读宋稷没来。
其他年岁小的皇子公主都在另一个课堂,学的也是不一样的课程。
郑大儒手背在身后,阴阳顿挫道:“今日我们学《六韬》其二《盈虚》。大皇子殿下,你来领着大家读一遍。”
“是!”大皇子答得响亮,抽空看了一眼公主,甚为得意。
“文王问太公曰,”
“文王问太公曰,”
“天下熙熙,一盈一虚,一治一乱,所以然者,何也?”
“天下熙熙,一盈一虚,一治一乱,所以然者,何也?”
“其君贤不肖不等乎?其天时变化自然乎?”
“其君贤不肖不等乎?其天时变化自然乎?”
“太公曰”
“太公曰”
......
大皇子正在变声期,说话时而嘶哑时而洪亮,动不动来个高音,陈博闻深受其害。
大皇子毫无自觉,甚至像斗赢的公鸡,脖子高仰,坐得笔直,他长得魁梧,后面的伴读被他遮得严严实实,郑大儒看自己的学生,甚至要站起来才能看到人头。
郑大儒抿了口茶,清清嗓子道:“咳咳。好,有劳大皇子。上次我们说过,《六韬》乃姜太公所著,其涉猎之广道理之深,如浩瀚江河,学之受用不尽。再过几年,诸位殿下便须接触时政,如今《六韬》便是诸位皇子殿下时政启蒙之说。刚刚你们读道:’君不肖,则国危而民乱,君贤圣,则国安而民治,祸福在君不在天时’,不知诸位殿下有何见解?”
“大皇子,你先说。”郑大儒端坐于前,戒尺一点,指在大皇子身前。
“这......”大皇子脸色一僵,右手微微握拳顿于胸前,大儒似乎不意外大皇子答不上来,反而允许他思考片刻,大儒端起自己的茶碗有滋有味地品茶。
大皇子身后的伴读趁机给大皇子塞了张纸,大皇子偷瞄着大儒,趁其喝茶不备时飞快瞄了一眼纸条上的字。
大皇子站起来躬身拜了一拜,然后站起来道:“学生私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为君者不能尽心尽力则国家危亡百姓凋零,为君者贤达,则国家长治久安,福祸系于君王一身。《左传》有云:祸福无门,唯人所召,然君王身侧常有佞臣蛀虫,须得开张圣听,明察秋毫。”
郑大儒微微颔首,抹了把胡须,眼神跳到大皇子身后的几人身上,几位伴读一起低下头,不肯与大儒对视,状似无辜。
大皇子一滴冷汗流入衣襟,郑大儒不喜糊弄,若被发现大皇子有小抄,一顿责罚定是逃不脱。
好在郑大儒示意大皇子坐下,下一秒戒尺敲了敲案牍侧面,“公主殿下,你说说。”
大皇子悄悄松了口气,坐回原位。
昭武公主一向课业优秀,若不是身为女儿身,恐怕早就立为储君。郑大儒心下极为满意这名女学生。
公主站起来,身上穿着上午的束袖骑马装束,窗外阳光照进来,犹如神女。偶有骑射课程的学子经过门墙,均会鬼祟朝里张望,只为瞧瞧这位传奇昭武大公主——陛下的嫡长女。
只听公主说:“姜太公所言,印证《荀子·天论》中“制天命而用之”这句话,国之治乱根源在君,而非“天时”。人治在先,天时不可改变,人治可令国安,君不肖,则有兵寇之难,如商朝纣王;君贤达,则天下长治久安,如姜太公辅佐的周朝。学生同意皇兄的言论:国家福祸系于君王一身。”
“嗯......”郑大儒看起来不是很赞同,但并未反驳,而是笑了笑道,“两位殿下看样子对自己君父的要求非常高嘛。”
众位学生俱是一惊,冷汗涔涔。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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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不必紧张。”郑大儒饶有兴致地观察诸位学生,不紧不慢道,“有要求是好事,岂不闻《盈虚》中有言:万民富乐而无饥寒之色,百姓戴其君如日月,亲其君如父母。治理国家当以此为己任,以此为追求,既有追求,慎笃于行。”
说到这里郑大儒站起来慢慢踱步道:“《盈虚》篇乃是文王与周太公对于治理国家的探讨。姜太公对君王的要求,也是诸多名臣对君王的要求,往往君臣相得的前提,必得是君王贤达。天命之论不过借口罢了,如我朝刚立之时,曾有妖道惑众曰:我朝乃倒行逆施违逆天意,不出十年必亡,如今过了几个十年?”
郑大儒看了看两位殿下,继续踱步道:“由此可见,天命之言论不过是败者狡辩之词,全不可信。”
国子监庭院中啾啾鸟鸣,伴随着郑大儒娓娓道来地声音,催人好眠。
三五不时有些国子监学子装模做样路过郑大儒的这边课室,实则是为了偷窥这些一等一地世家公子们。课室中坐着十几位学生,两三个国子监学生悄摸躲在廊下偷看。
“哎哎哎,那就是世家子弟阿?”其中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人低声惊奇问。
旁边人笑道:“你可长眼了,我们也是最近才能瞧见他们。上个月陛下说要修缮弘文馆,这才将这群公子们撵至国子监读书,你来的正好,叫你赶上了好时候。最近国子监的伙食都比往常好了不少。”
另有一人手捧书籍听得认真。
刚刚说话的人推了推他道:“你听个什么劲儿?人家讲得是治国之道,我们用不上。”
三人衣着均是国子监的学生服饰,领口和袍角处都有缝补的痕迹,颜色也不鲜亮,一看即知家中不宽裕。
那人皱了皱眉:“难得能听郑大儒讲课,你们好生听听,有好处。”
其他两人听他说得如此正经,难免讪讪,但还是低声嘀咕道:“莫要心存妄想了,我等能考上举人来此上课已是不易,不如多学些实务,好外出谋生。”
那人撇了他一眼直白道:“既然如此你何必来此偷窥?难道不是打着撞天运被某位贵人瞧上的心思?何必惺惺作态!”
被嘲讽的人豁然站起,面红耳赤说不出话:“你!”
檐下地争执引起课堂上众人地注意,但是像这种把戏近些日子他们已经看得太多了,许多人打着各种各样地旗号在各位贵族子弟面前显眼,妄图获得青睐,对此大家多是不置一词不闻不问。越是这样的人越不可能被看中,许多人铩羽而归。
正逢郑大儒课业即将下课,于是索性给大家布置了课后任务便放众人离去,免得搅进不相干事务中。
下课时已经日落西山,方姑姑早早等在国子监小门处。公主等人出来时正巧赶上其他学子君子六艺散学,学子们互相打闹着:“过两日休沐,公主说了我们去珩琅山打猎,都来啊。”
“来来来,一定来。”
“真打猎啊?”
“那当然,还有投壶。”
“公主添了彩头没有?”
“你这穷鬼,就知道惦记公主的宝贝。”
“那是,嘿嘿嘿,有公主的宝贝娶媳妇做聘礼,脸上都有光。”
“你倒会盘算。”
方姑姑凑个空档在公主耳边道:“侍卫李四和太医都回府了。”
公主轻轻点头,先送自己几个伴读上了马车,大家跟公主挥手再见:“公主明日见。”
公主最后上了轿撵,“走吧。”
4. 拜帖
公主回到公主府用了晚膳,先是趁着还有些天光练了一会儿骑射,等太阳彻底落山看不见时,收起弓箭武器洗漱换衣,回到书房默默背诵下午郑大儒布置的课业,月上中天时才将将写完《论尧帝——读史记与盈虚有感》:......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乱者。
方姑姑在公主身边伺候茶水笔墨,偶有小丫鬟来问是否歇息,都被方姑姑悄声挡了回去。
待公主搁下笔,方姑姑招手让门口侍奉的丫头给公主揉揉额头,自己替公主洗了砚台毛笔,收好公主的文章放入锦盒,预备明日带去国子监交给夫子。
公主闭目养神许久才道:“把李四与贾太医叫来。”
“是。”方姑姑转出去找来一个家丁,让他去叫李四和贾太医。
李四正是送姑娘回家的侍卫,他是年轻人,又是会武的侍卫,腿脚比四十岁的贾太医快,他到的时候贾太医还没来。
“李四见过公主殿下。”李四单腿跪下行礼。
公主挥退了小丫鬟,“起来说话。”
“是。”
公主问:“你几时回来的?”
“回殿下,属下未时便回来了。”
公主点点头道:“那女子家住的不远。”
“是。”
“详细说说今日情况。”
李四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公主道:“今日属下送那姑娘去药铺,药铺的大夫说那姑娘只是扭伤了脚,踝关节脱臼,当时替她正骨,说是再修养几日便可。”
“后来属下送她回家,他家住在宣阳坊,家里是做布匹生意,家中有父母二人及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弟。”
“她知道宋稷是谁吗?”公主靠着椅背冷冷地问。
李四垂下头道:“属下没问出来。属下问她玉佩谁送的,她只说是偶然得到,属下问她今日为何在平康坊附近逗留,她说就是闲逛。”
公主头靠在椅背上,稍稍思索后睁开眼道:“大约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撞上宋稷。”
“可……宋世子不是已经卧床了吗?”方姑姑不解。
“公主,贾太医到了。”门外小丫鬟进来通禀,贾太医随后而来。
公主坐直了,让李四给贾太医搬把椅子。
“贾太医,宋稷怎么样?”
贾太医谢过李四,回公主道:“公主放心,宋世子伤在皮肉,骨头内脏都没问题,只是……”
贾太医欲言又止。
公主抬抬下巴道:“太医有话直说。”
贾太医抿抿唇道:“只是宋世子不肯喝药,又不肯上药,夏季炎热,汗水沁湿了伤口,会引发病症,久了恐怕不好。”
公主神色愈冷,众人不敢说话,鸦雀无声。
好一会儿公主才道:“侯爷和侯夫人如何?”
贾太医擦擦汗苦笑道:“以微臣看,宋世子再不吃药,最先倒下的就是宋夫人。今日宋夫人已经起了一嘴缭泡,微臣给开了泄火的药,聊胜于无。”
方姑姑额头微跳,她眼见着公主神色越来越阴沉,心道不好。
果不其然,公主陡然砸了手边缠枝纹茶盏。“混账东西。”
方姑姑心头可惜,这茶盏是皇后娘娘赏的成套瓷器,砸碎了一个另外那些就用不成了,找机会赶紧收进库房换一套新的来。
贾太医寒蝉若噤,几个丫鬟侍卫头都不抬,生怕触了公主霉头。
好在公主并未迁怒众人。
公主站起来走了两步,转头道:“贾太医,辛苦您明日再去一趟济宁侯府,把皇后娘娘给的伤药带上,亲自交给济宁侯夫人,另外再跟世子说一声,就说我后日会带户部尚书的孙子陈博闻去珩琅山打猎。”
“微臣知道了。”贾太医连忙应下。
公主让方姑姑把药给太医带上,让李四送贾太医回住处。
公主与方姑姑去了浴室,方姑姑关上门,上前伺候公主宽衣,缓声安慰道:“公主何故生这么大气?说到底这是济宁侯府家务事,左不过是宋世子一时想不开,公主宽心。”
公主坐入浴桶中,身旁的丫鬟仔细替公主清洗,公主微微闭眼靠在浴桶中道:“本宫平生最恨自伤者,懦夫行径,不堪大用。”
方姑姑心中忖度:公主着实生气了,平日里鲜少听公主自称本宫。嘴上却道:“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宋世子适逢情窦初开年岁,一时情难自禁也是有的。”
两个小丫鬟如同耳聋眼瞎,只一心做好自己的事,侍奉公主沐浴更衣。方姑姑给穿好衣服的公主递上药汤道:“公主昨夜着凉,今日再喝一副药,以备万全。”
公主一饮而下,随手丢在盘中,汲着鞋去卧房,坐在梳妆镜前任方姑姑梳头,手撑着侧脸道:“济宁侯府徒有其表,早就成了空壳,两代人没有出将入相之辈,唯一的上将军老侯爷业已过世,如今宋稷是最后一代济宁侯,若宋稷不能及时掉头,恐怕济宁侯这个爵位父皇就要收回了。侯夫人心里门清。”
方姑姑没想到公主会突然说这一句,捏着公主的头发惊讶道:“这么严重?”
公主站起来,走上床榻,“爵位三世而斩姑姑难道不知?好了,我要休息了。”
方姑姑吹熄了灯,悄声带上门。
一夜无梦。
次日国子监骑射课,陈博闻又拿了倒数第一,骑射教头都觉得无可奈何,因为无论怎么教,无论谁来教,万年垫底始终都是陈博闻。
公主也觉得叹为观止,一个人怎么能学了三年骑射毫无进展呢?
陈博闻自己不好意思,偷偷吊在队尾,免得叫人说嘴。
下午的武夫子经义课,顾平西意外拔得头筹。
夫子拿着顾平西的文章大加赞赏道:“好好好!看来长勺之战你深有研究,攻防之策万全,小小年纪对战场时局把握分析极有考量,顾家后继有人!顾将军的西北军后继有人呐。”
顾平西穿着卸了重装的甲胄,红缨枪就靠在手边,他腼腆一笑,似乎很害羞。
公主回过头目视前方,只有她知道,顾平西其实心狠手黑,跟他爹顾将军一个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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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平西的父亲是镇西大将军顾卓,因为顾平西出生时大将军顾卓正巧平西凯旋,于是便起名叫顾平西,任他多次反抗均不得改名。
十六岁的顾平西和陈博闻是皇后娘娘替公主幼时选的伴读,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七年。
大皇子那边十分不服气,总的来说,骑射课公主这边由于陈博闻吊车尾,所以比不上大皇子,但是一到经义课,大皇子那边就跟哑火的炮仗似的,十次有九次都是公主这边赢。
这种莫名其妙的比较,令公主痛并快乐着。
以至于晚上收到户部尚书府和济宁侯府拜帖时,还有些回不过神。
“你说谁?户部尚书府?”公主诧异地接过拜帖,封面上确实是盖了户部尚书府的戳记。
方姑姑也意外道:“公主殿下,难道今日陈公子没跟您说?”
公主仔细回想片刻,发现陈博闻下午上课的时候确实屡屡看她走神,还被夫子骂了一顿,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
公主打开拜帖一看,终于知道为何陈博闻神思不属了。
“户部尚书的孙女儿明日要来参加狩猎。”公主深吸了口气,颇感不可思议。
方姑姑嘴快,一时没搂住道:“陈姑娘不是名满京城的闺秀么,她会骑射吗?”
公主瞟了她一眼,方姑姑立刻垂头噤声。
“还有一封帖子呢?拿来我看看。”公主说。
方姑姑连忙将笔架旁的拜帖呈给公主道:“这是济宁侯府送来的。”
公主皱着眉应了一声,打开细看,可不到片刻她就合上了,甚至说了一句:“不亏是侯夫人。”
方姑姑好奇,可又不敢再问,只知道这帖子应是侯夫人下的。
公主按了按太阳穴道:“明日请贾太医随行,侍卫多带几个,另外再准备一些姑娘家的玩具,还有,带上帷帐和驱虫药。明日一早,你亲自去尚书府接陈姑娘。”
“是。”方姑姑即刻去准备。
“等等。”公主手指抵在下唇略微思索了片刻,补充道:“再把库房里的木弓带上。”
方姑姑略显为难,她走回来道:“公主,那小弓......”
“怎么?”
方姑姑踌躇片刻道:“公主,奴婢是说,那小弓是您孩童时期的玩具,若拿出去给陈家姑娘使,恐失礼于人前。”
“就怕陈姑娘会以为您笑话她力小。”方姑姑说道。
公主手指点点桌子,思索后道:“再带一把弩箭。”
方姑姑瞪大了眼,公主抬眼看她,方姑姑不敢再驳公主,只得去准备。
见方姑姑出去,李四敲了敲门进来。
“公主,今日那商户女又去了平康坊小路。”
公主从书册中抬起头,“她不是伤了腿么?”
李四垂头道:“是,他们家给买了个活动椅子,她弟弟将她推到那附近。中午及散学时,一共待了两个时辰。”
公主继续看书,挥挥手道:“今后那女子的事若无变化不必来报我。”
“是。”
5. 陈姑娘
次日天蒙蒙亮,珩琅山来了一队银装甲胄侍卫将山路入口守住,有行人路过,都被指到另一条路。
一挑山老汗赫怕得紧,挑着担子不敢上前,但他家就在旁边一处小山坳里,不过去就回不了家。
侍卫中有人看见老汉来回张望,喊道:“喂!何人在那?”
老汉挑着担子往前挪了两步,从阴影中走出来,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各位贵人,老汉家住那处山坳,可.....可否让老汉过个路。”
侍卫与旁边人耳语片刻,朝那老汉挥手道:“过去吧,今日不要上山,谨防误伤。”
“哎哎好!”
过了一个时辰,日头升的老高时,珩琅山迎来了一群年轻人。
“哇塞,夏天这边的景色也十分不错啊。”
“我们就应该多出来玩玩。”
“夫子不也老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
“珩琅山就在近郊,但没有马车来回也够呛啊。若想来也得在这儿住上一夜。”
“欸此处有没有什么典故?快说来听听。”
“这个矮山能有什么典故,都是编出来的。”
“陈博闻不是说他妹妹也来了么?在哪在哪?”
“我也没看见,是不是跟公主在一块啊?”
“托公主的福,我今天也能像贵人似的玩个游猎啦。”
“欸!”忽然有个人小声嘀咕道,“后面还剩两个马车,不是只有陈博闻的妹妹坐马车么,另一个是谁啊?”
“啊?我还没注意。”
“我看那上面挂了个小灯笼,写着济宁二字,难道是济宁侯世子宋稷?”
“欸没准真是。”
几个年轻人鬼鬼祟祟回头偷看,旁边人立马凑上来问他们干嘛,一群人嘀嘀咕咕地说小话。
“你们不知道,宋世子没请假之前,我老在平康坊碰见他。”
“嘶......他不能是去狎妓吧?夫子可是三令五申不许去,犯了忌讳可得逐出国子监的。”一人张大了眼露出夸张的惊恐表情。
“啧!”说话那人立刻打断了他,“你胡说什么呢。当然不是。我是看见他老在平康坊徘徊,不知道干嘛。”
“那能有什么呀,不兴人走那条道?”另一人觉得很正常。
“你傻呀!宋世子家可不住平康坊,他老绕路回家干嘛?”
一群人嘀嘀咕咕往前走,浩浩荡荡的一群小年轻惊醒了整座珩琅山。
陈博闻骑着他的马一路滴滴答答跑得开心,但速度却跑不上来,活像个倔驴,半天跑不过妹妹的马车。
陈博闻旁边的马车掀开一道窗帘,露出一张明媚大气的脸,眼中带着好奇,鹅黄色的衣裙衬得小姑娘如娇艳明珠。
“哥哥,我以前从未跟你出来打猎过,今日可得给我猎只狐狸。”小姑娘俏皮地眨眨眼。
陈博闻正满头大汗与他的马搏斗,企图让他的马听话,闻言笑意僵了僵道:“哥哥尽量,尽量,哈....哈哈。”
小姑娘不知想到了什么,率先笑着说:“公主殿下给了我一把弩箭。”
陈博闻闻言差点掉下马,他大惊道:“你你你你你别用啊。”
“为什么不能用?”小姑娘无辜道。
陈博闻急得话都说不全了,压低声音道:“公主他们都不知道你......总之你不许使。”
小姑娘眼珠一转,又举起一把胳膊长的小弓箭笑眯眯地说:“那这个呢?”
“这又是哪来的?”陈博闻差点咬着舌头,“我告诉你啊,今日若你的秘密叫大家知道了,母亲与祖母定会拔了我的皮,你可别害我。”
“嘻嘻,都是公主给的。”小姑娘笑得开心,炫耀似的装作瞄准陈博闻,陈博闻下意识俯身。
“你可别闹了吧。”陈博闻连忙替她遮掩,生怕叫谁看了去,“祖宗,你快坐好,要到了。”
小姑娘咬咬唇问道:“哥哥,后面的人是宋世子么?”
陈博闻送了缰绳,目光冷了下来,盯着后面的马车,克制怒气,艰难地点点头:“是他。”
公主坐在宋稷的马车里闭目养神,想起早上见到宋稷时,公主只觉得济宁侯夫人称得上女中豪杰。
“我打听好了,尚书府的姑娘也在,我告诉你宋稷,你今日不上也得上。来人,给我把他绑上,抬进马车里!”济宁侯夫人命家丁直接捆了宋稷,不管他后背得伤,呼噜一下塞进马车。
宋稷发丝凌乱,叫家丁一折腾,疼得冷汗都出来了,公主坐在马上,心中思忖这小子长相风流,怪不得在外头惹出烂桃花。
济宁侯夫人上前来跟公主陪笑道:“有劳公主了。”
公主见他们收拾妥当,微微抬手道:“出发。”
行到半路与众人会合,公主把马车让出来,给各位学子坐上,自己则上了宋稷的车。
宋稷半闭着眼,脸色泛白,身上散发着一股药香,看样子是济宁侯夫人给他上过药。公主用刀划开宋稷身上的绳子,半蹲着宋稷身旁道:“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
宋稷睁开眼,灿星般的眸子给他又加分不少,他苦笑道:“你都知道了?”
“嗯,皇后娘娘也知道。”公主倚靠在马车上道,“娘娘还说你爹曾经也闹过拒婚。”
宋稷疼得什么心思都没有,不想说话。
公主挑开帘子向外看,不远处正有一座精巧低调的马车跟在后面,陈博闻懒洋洋地坐在车架上赶车,家丁给陈博闻牵着马,陈博闻与马车中人时不时交谈,偶有笑声流出。
“干嘛不肯跟陈姑娘定下婚约?”公主松手放下帘子,低头问他。
宋稷头一扭道:“我心有所属。”
“苏姑娘啊?”
宋稷头翘得跟过山峰似的,瞪大了眼:“你查我?”
“哧.....”公主不屑地嗤笑一声,“我才懒得管你。那天我在平康坊撞见她,带着你的玉佩招摇过世的,恐怕要不了几天你娘连她祖坟埋在哪儿都能打听清楚。”
宋稷捏着拳头,眼底泛红。
公主看看他,见不得他这副模样,虽看不惯但念在他到底是自己表兄,好心劝道:“朋友一场,别怪我没提醒你,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宋稷闻言抬起头,目光中闪烁着看不懂的情愫,他说:“我明白。”
公主不知道他明白的与济宁侯夫人想的是不是一回事,但今日出来游玩散心,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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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被这些事扰了兴致,索性闭目养神。也不知陈家到底知晓不知晓宋稷的事,按理说瞒得好,应当不知晓罢......
一行人很快进了山,方姑姑早已将休憩之所布置妥当,一大块草地被清扫赶紧,摆放了各类骑射用具,投壶玩具及文房四宝,各色座椅帷帐应有尽有,余下的茶盏用具一应俱全,似乎是预备着给各位学子做吃食。
公主下了车满意地笑了笑,跟过来的学子们早就咋咋呼呼玩开了,拿着新作的角弓和箭矢要去爬山打猎。
“公主,咱们比赛吧,看谁猎到的多!”学子中有人高声喊。
公主掏出一块翠玉道:“今日谁赢了这翠玉就给他。”
“公主也来!”
“来!”
陈博闻领着妹妹站在人群中,陈姑娘笑眯眯地,看起来十分无辜友好。
公主走过去问:“陈姑娘是一起还是在这玩?”
陈博闻正想说话,却被陈姑娘拦住了话头道:“多谢公主殿下,我想跟着哥哥见识见识。”
公主失笑,陈姑娘瞧着衣袂飘飘,原来是个爽朗性格。
只是......公主回头看刚刚被人扶下马车的宋稷,他正看着这边。陈姑娘脸皮微微发红,稍稍侧身躲进陈博闻身后。
陈博闻则冷冷地与他对视。
“也好,”公主拦在几人中间道,“那陈姑娘随你哥哥一同去打猎,我们一个时辰后在此会合。万事小心。”
陈姑娘羞涩地点点头。
公主背起自己的牛角弓,拿上箭筒,选了一处地址走进去。
“咱们也走。”陈博闻拽着妹妹进了林子。
宋稷推开家丁,拿上弓箭跟了进去。
方姑姑与众位仆人候在原地煮茶,林子中不时听到年轻人的惊呼声。
珩琅山附近野兔野鸡遍地都是,兔子爱打窝,所以山上到处都是窟窿眼,一不小心就踩进窟窿眼。
陈博闻正带着妹妹捉兔子,灰毛兔子鬼精鬼精的,俩人捉了几次都让它跑了。
陈博闻带陈姑娘在林子里转了好几圈,终于在一处枯木旁看见一双灰毛耳朵。
陈博闻连忙招呼妹妹,气声道:“妹妹,这边,嘘。”
小姑娘一手拿弩机,一手拿木弓,轻手轻脚走过来,跟哥哥两人包抄,企图捉它。
谁知下一刻,一道箭簇咻的一声划过,不等陈姑娘与陈博闻避开,兔子便血溅三尺当场死亡。
陈博闻回头怒视,宋稷举着弓尚未放下。
陈姑娘站起来,甚至上前两步打算说什么,却被陈博闻沉着脸拽走:“走,咱们再去找别的兔子。”
“哥......”小姑娘扭了扭,却没犟过陈博闻,她回头找宋稷,没想到宋稷就跟在他们身后。
陈博闻忍着怒气,带着妹妹重新找了一处兔子窝,这窝兔子似乎是刚生完小兔子,里面蹦蹦跳跳好几只白毛小兔。
兔子嘴巴动来动去,陈姑娘小心翼翼地用草试探,兔子非常警觉,很快就跳开,让陈博闻扑个空。紧接着又是一声箭簇破空,兔子被射个对穿。
陈博闻猛然站起来,几乎要破口大骂,陈姑娘拉拉他的袖子,“哥......”
6. 打架
陈博闻腮帮子要的咯吱响,最终转身拉着妹妹走。
一次两次兔子被射死,再想在这附近找兔子就非常难了。
陈姑娘看起来有点难过,陈博闻安慰她道:“没事,没兔子还有野鸡和刺猬,不拘逮住哪只带回去给你玩就是了。”
陈姑娘忍不住笑:“哪有逮野鸡回去养的。”
陈博闻拍拍妹妹的头,率先跳过一个大坑,伸手递给她道:“跳过来。”
可陈博闻错估了与妹妹的个头差异,陈博闻能跳过去的水坑,妹妹不一定能跳过去。
“哎呀。”陈姑娘跌进了坑底。
陈博闻慌忙下去,要去拉她,可大坑湿滑,陈博闻自己掌握不好平衡,带累了妹妹更是爬不起来。
“妹妹你怎么样?哪里伤着了?”陈博闻紧张地上下检查。
陈姑娘试探着动动脚,钻心的疼,“脚扭伤了。”
“啊?”陈博闻傻眼,这深坑别说背着陈姑娘了,就是他自己爬上去都难。
“喂,我拉你上来。”宋稷半蹲在坑口,一手挽弓一手伸出。
陈姑娘瞧见那抹深蓝色的衣袂,一时像迷住了,怔怔盯着他。
陈博闻头一扭,不睬他,安慰妹妹道:“没事儿,一会儿公主见到我们不在,自会来找我们。”
“陈博闻,你妹妹脚扭伤了,不赶紧上来治,一会肿起来一个月都走不了路。”宋稷说道,“上来吧。”
陈博闻抿了抿唇,不肯看他,护着妹妹道:“我上去了,我妹妹怎么办?她的脚用不上力。”
宋稷想了想道:“要不我背她上来吧。”
“你休想!”陈博闻怒视他。
“哥.....”陈姑娘在他身后拽拽他的衣服,“你别这么凶。”
宋稷道:“你怕什么?我们俩同窗这么多年,你妹妹就是我妹妹。”
“谁是你妹妹。”陈博闻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妹妹的脚问,“疼得厉害不?”
陈姑娘点点头。
宋稷又道:“先上来再说。公主带了御医。”
陈博闻心下确实不放心妹妹的脚,于是没好气道:“你先把我妹妹背上去。”
宋稷手撑地跳进坑里,将弓丢给陈博闻,转身蹲在陈姑娘面前道:“来吧,我背你上去。”
陈姑娘有些羞涩,看了一眼哥哥,然后轻轻趴在宋稷身上。
宋稷“嘶”了一声。
陈姑娘立刻惊慌站直:“怎么了?是我太重了吗?”
“喂,宋稷你别太过分。”陈博闻立即上前道。
宋稷白了一眼陈博闻道:“不是,是我背上有点小伤,不碍事,上来吧。”
“这……”陈姑娘犹豫地看向陈博闻。
陈博闻憋着气点头。
陈姑娘复又爬上他的背,这回宋稷稳稳背起她,寻了个角度,脚下蹬地噌得就上去了。
宋稷把陈姑娘放下,却没拉陈博闻,反而捏了捏她的脚踝。
陈博闻怒目而视大骂道:“宋稷你干什么?”
宋稷充耳不闻,依旧捏着陈姑娘的脚问:“是这儿疼吗?”
陈姑娘羞红了脸,微微点头。
“宋稷你个混蛋!别碰我妹妹。”
“宋稷!”
“我上去一定打死你!”
宋稷稳稳把住她的脚,忽然抬目一笑,眼若灿星,“陈姑娘长的真好看。”
陈姑娘脸皮爆红,几乎无法睁开眼。
“咯吱!”
“啊!”
陈姑娘痛呼出声,宋稷松开手道:“好了,姑娘走走看。”
陈博闻还在那骂:“宋稷你快拉我上来!你把我妹妹怎么了?”
宋稷见陈姑娘走了两步,似乎不碍事了,这才回头去拉陈博闻,“别喊了,你妹妹脚没事。”
陈博闻灰头土脸地爬上来,发现妹妹正站在不远处呆呆望着宋稷,当即怒气上头拉着妹妹就要走。
“喂,我救了你们俩,连声谢都不说?陈博闻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懂礼貌?”宋稷在身后拿着弓懒洋洋的说。
陈博闻立刻看着妹妹说:“别理他,这人就是个登徒子。”
陈姑娘看看哥哥又瞧瞧宋稷,不时红一红脸。
陈博闻憋着气要给妹妹找个兔子。
宋稷在身后道:“搂草打兔子,你不搂草打什么兔子?让开,我来打。”
陈博闻怒吼:“谁稀罕你打的兔子。宋稷我告诉你,你离我妹妹远点儿。”
宋稷也放下脸道:“陈博闻,我跟你好好说话你别不识好歹。”
陈博闻冷笑一声:“你跟我们这么长时间,到底想干什么?”
宋稷突然卡壳,挥挥手中的弓,避开他们的视线。
“我就知……”陈博闻正欲嘲讽,却被妹妹拦住。
“哥,宋稷哥哥肩膀上好像出血了。”陈姑娘突然指着宋稷背后道。
陈博闻这才发现,宋稷的脸色确实挺苍白。
他穿着蓝色的衣服,渗血除了瞧见一大片暗沉看不出血色。
陈博闻心头掠过一丝不忍,但一想到他为何受伤,怒气便止不住往上涌。
宋稷挥挥手道:“不碍事。陈妹妹,我给你打个兔子,求你件事行吗?”
“宋稷。”陈博闻声音冷了下来,警告他不要太过分。
宋稷微笑着看向陈姑娘问:“好不好?”
陈姑娘动动唇道:“你……你先给我打一只,我要活的。”
陈博闻在一旁冷眼看着,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宋稷自信一笑,四处逡巡了一圈,搭箭便射,嘴里说道:“妹妹,让你看看哥哥百步穿杨的技术。”
宋稷连射三箭,箭箭例无虚发。
“在那。”陈姑娘惊喜地发现一只兔子,它被困在宋稷射的箭中间,似乎吓呆了。
陈姑娘跑过去抓住它,小兔子温顺地抚在她手上,陈姑娘开心地说:“谢谢宋稷哥哥。”
陈姑娘抱着兔子走回来,笑眯眯地说:“宋稷哥哥,你想求我什么事?”
陈博闻心头一跳,拦在宋稷面前,沉声道:“宋稷,你要说什么?”
宋稷脸色唇上毫无血色,他微微上前,露出一抹不太明显的苦笑,推开陈博闻,走到陈姑娘面前,低下头。
陈姑娘咬着下唇,脸色红得可怕,几乎不敢与宋稷对视。
宋稷说:“陈姑娘,我们……退亲吧。”
“宋稷!!”陈博闻怒吼。
陈姑娘的兔子掉在地上,脸上没了血色。说不出话来。
陈博闻冲上来拦在宋稷与妹妹中间,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猛然撞向宋稷。
“你这个畜牲。”
宋稷被陈博闻撞得倒退几步,眼神却依旧坚定道:“陈姑娘,我与你有缘无分,我们俩的婚约就此作罢。”
“你还说!你还敢说。”陈博闻挥拳便打,咬牙切齿道,“我妹妹岂容你如此侮辱。”
“你为了一个商户女要跟我妹妹退亲?”陈博闻惊怒之下口不择言道,“自甘下贱。”
宋稷沉了脸,“说我可以,别牵扯别人。”
“呵你护着她?我偏要说,身为女子不自爱,你身为男人没担当。骂的就是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是你爹觍着脸来我家求亲,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我妹妹面前喷粪。”
“我打死你。”陈博闻气的拳打脚踢。
宋稷躲躲闪闪到底没还手,陈姑娘在一旁已是泪如雨下。
很快便有人发现宋稷与陈博闻打起来了,连忙惊呼:“快,快去找公主,打起来了。”
“谁啊?谁打起来了?”
“快去啊!”
陈博闻还在骂:“你以为你们俩用情至深?不要笑死人了好吗?自古娶则为妻奔为妾,什么东西也配与我妹妹相提并论。”
“我呸。”
林中的声音变了味。
“喂,别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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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喊了一句。
方姑姑听着不对,站起来,立即着人去请侍卫长。
侍卫长没到,林中先钻出一名年轻学子,他惊慌失措地四处寻找。
方姑姑疾步上前问:“这位公子,您在找谁?可是出了什么事?”
男子急道:“敢问姑姑可知公主在何处?快叫公主来,济宁侯世子与尚书府公子打起来了。”
方姑姑心头一惊,立即回身道:“留个人看火,其他人随我去找公主。”
公主到达时,宋稷正被陈博闻一拳打在眼睛上,宋稷没躲,却仍然高声道:“陈博闻,你揍我算我活该,但跟你妹妹的亲事,就此作罢。”
“啊?”
周围看热闹的人全都张大了嘴。
陈博闻气的抓住他的衣领一顿乱拳,“我叫你败坏我妹妹名声,别以为我们家不知道,你跟个商户女子牵扯不清,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香饽饽,谁都喜欢你?我打死你!”
陈姑娘咬着唇手背在身后,眼中含泪。
“没有牵扯不清,我与你妹妹退亲,不管旁人的事。你再乱打我要还手了!”宋稷梗着脖子与陈博闻吵架,他毕竟出生武将世家,多少比陈博闻会比划。
陈姑娘担心哥哥受伤,想上前将他们拉开。
这时旁边有个学子极具眼色,立即拉着她的衣服道:“别去,小心误伤。让公主给你作主。”
陈博闻怒骂道:“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当初你爹来我家提亲时你怎么不说?你有种找我妹妹退亲,怎么不去找你爹?你他娘的就会欺负女孩子?你个怂蛋!”
宋稷来火了,直接掀翻了陈博闻,骑在他身上就揍。
“谁想跟你妹妹成亲,谁欺负她了,我不是来跟你们商量吗?是你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打这么久你该打够了吧。”
“你放开我哥。”陈姑娘带着哭腔喊道。
陈博闻不肯认怂,即便是被宋稷骑在身上打也要骂他:“你有种找你老子退亲,你看我家同不同意,原以为济宁侯府算得上干净,我呸。你这么多年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了!”
“堂堂一个济宁侯世子,自甘堕落与商户女勾缠不清,你宋稷有种就娶了那商户女,老子还能佩服你是条汉子。”陈博闻嘴里骂着,却始终爬不起来。
宋稷吵不过陈博闻,又气的上火,拳头捶他用力得很。
公主脸色漆黑如墨,命令侍卫长:“把他们给我分开。”
话音未落,旁边的人突然惊呼道:“陈姑娘不可啊!”
众人头一抬,顿时冷汗下来了。
陈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手上却架起了一座弩机,嘴里大喊着:“宋稷,你放开我哥!”
“别!”
公主惊怒交加,直觉要遭,假如今日宋世子死在了珩琅山,那就彻底无法收场。
陈博闻双眼乌青,勉强看清妹妹的架势,当即变了脸色,大喊道:“妹妹,住手。”
话音未落,机括弹响惊了众人的耳膜。
大家眼睁睁看着弩箭射入宋稷的方向,却在下一瞬,听见了玉簪掉落的声音。
现场鸦雀无声。
宋稷的头发散了。
弩箭与束发的玉簪同时掉落,砸在一块。
公主府侍卫眼疾手快,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直接夺了陈姑娘的弩机。
陈姑娘倔强地看着宋稷。
侍卫长将两位公子拉开,陈博闻第一时间凑到妹妹身边,焦急地问:“妹妹,你怎么样?没事吧?”
“啪!”
巴掌声又唤回了众人心神,公主狠狠抽了宋稷一个耳光,怒道:“真是好一条男子汉啊你!”
宋稷仿佛此时才回过神,自己竟与阎王爷擦肩而过。
“公主,我......”
“不必说了!”公主怒不可遏,打断宋稷的话,吩咐方姑姑,“立即回府。”
“是。”
现场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收了弓矢,潦草回京。
7. 呈报
事情闹大了,宋稷和陈博闻当着许多人的面打了一架,大大小小的官宦人家都知道点风声。
次日下着大雨,国子监休学一日,公主府门刚打开,户部尚书家的嬷嬷就找上门来。
看门的小厮惊讶之下道:“雨大,嬷嬷快进来,先在小门处稍等,我替您通传。仝志,给嬷嬷端碗热茶。”
“哎。”一旁另一个小厮应声。
公主府小门内侧造了一个歇脚的小棚子,里头常年备着各类雨具蓑衣热茶笤帚等物。
嬷嬷在里头坐下,小厮用粗瓷碗给她倒了杯茶道:“嬷嬷请用。”
嬷嬷暗自纳罕:公主府下人这般机灵有眼色,怪不得皇后娘娘放心让公主独自出宫居住。
那名叫仝志的小厮收拾好小门处的洒扫卫生,将干活的工具一一归置,然后便呆在小门处候着,偶有路过的行人随意看两眼,不时会来个差人送文稿,嬷嬷不怎么识字,只知这些文稿都像奏折似的整整齐齐。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先前那位小厮领着一位身着宫装衣着考究的妇人过来。
嬷嬷连忙站起来,妇人举着伞匆匆走到小门处,二人见了礼道:“可是尚书府的周嬷嬷?”
周嬷嬷忙道:“正是正是!不知公主可起了?”
妇人笑道:“周嬷嬷来的不巧,公主还未起身,但公主早有交待:若尚书府来客,便请到偏厅喝茶。”
“老奴惶恐。”周嬷嬷忙推辞道,“不敢叨扰公主好眠,我来此只为我家夫人,有一事相求,不好说与公主面前。”
妇人眉眼流转,忽而一笑道:“我明白了,是为了昨天的事吧?”
周嬷嬷羞愧地点头道:“此事我家夫人业已知晓,但不便前来,便托我来向公主告罪,改日我家夫人定亲自上门向公主赔罪。”
妇人颔首,低声道:“嬷嬷请带话给你家夫人,公主不计较此事,全凭二位府上自行决断,不会上达天听。”
周嬷嬷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深深做礼道:“多谢公主体谅。”
方姑姑回到卧房,公主已经起身梳洗,方姑姑接过小丫鬟手中的木梳继续替公主梳头,边梳边说道:“门上收到国子监的消息,称今日雨太大,上午的骑射课取消,公主可下午再到国子监上课。”
身旁的小丫鬟给方姑姑递上一支簪子。
“尚书府的周嬷嬷刚刚来了,我遵照公主的意思,告知周嬷嬷不必担忧天听。”
方姑姑替公主将发尾挽好,端出铜镜照了照耳后给公主看。
公主满意了再将铜镜放下。
小丫鬟送上热帕。
方姑姑伺候公主擦手。
公主理了理衣袖站起来道:“大舅子打姑爷,两家都不光彩。陈尚书大约不想退亲。”
方姑姑不解,“闹成这样还不退亲?尚书老爷图什么?”
“谁知道呢。把呈报拿过来,我看看。”公主临窗远眺,随意地吩咐道。
仝志捧着一摞呈报送进来,“公主,今日三本呈报。”
“放下吧,半个时辰后来取。”公主拿起一本呈报开始看。
呈报是陛下特意要求,每日给十四岁以上皇子公子各抄送一份朝中大事奏章,大皇子、昭武公主、二皇子、三皇子各有一份。
二皇子离京督造行宫,三皇子远在北定军营,十日送一次。
三份呈报一份说黄河水患,一份说屯田耕种,另一份说西北军招军。
呈报中写道:渭水、洛水、汾水均有涨水的迹象,希望朝廷尽早派遣钦差巡视黄河沿线河岸情况。陇右道今年粮食产量略有上涨,屯田数量希望增加十屯。西北军三年前一战损失兵力数万,加之许多老弱残兵无力镇守边境,希望朝廷允许兵士还乡,另招募新兵一万填充兵力。
公主放下呈报思索着,渭水和洛水分属两个区域,而这封奏折是一个叫杜景之的人上报,山高路远到京城已经过了十几日,不知这位杜大人与大皇子母族什么关系。
陇右道屯田已经多过其他地区,若再增加,便要增加兵力,朝廷增加军费,此事不合适,大约会驳回。
西北军招募新兵恐怕也不行,近年来西北无战事,长期维持五万军士的吃喝拉撒甲胄马匹武器都是一笔很大的支出,但西北元帅顾安邦是个有一说一的人,如非必要绝不会开口向朝廷要兵,难道西北有什么情况发生?
仝志进来取呈报,公主点了点黄河水患那□□:“最近关于水患的呈报放在一起,按日期排列。”
“是。”
方姑姑进来,带着几个小丫鬟替公主摆膳。
“公主,用早膳吧。”
方姑姑觑着公主吃了半饱,边布菜边说:“公主,刚刚尚书府的轿子到了济宁侯府,大约是来谈宋世子与陈姑娘的婚约。”
公主擦了擦手,将帕子扔在桌上,神色间颇为不耐烦。
方姑姑不敢再说。
午膳后,公主到达国子监,今日国子监人极少,来的人只有大皇子与张公子,公主这边也只到了一个顾平西。
本以为今日下午仍是郑大儒上课,没想到来了一位朝中重臣。
王良辅,身高八尺,方圆脸,身材魁梧,年逾四十,内阁大学士,俗称阁老。
王良辅走进课堂时,公主及大皇子不约而同站起来,极为惊讶。虽然几位阁老都算皇子夫子,但只是名义上的,他们朝事繁忙,怎么可能亲自来上课呢?
因此看到王良辅的身影,公主与大皇子立即起身站直,恭敬行礼:“见过王阁老。”
“大皇子殿下,公主殿下,请坐。”王阁老没有多废话,直接落座,“今早的呈报二位都看了吧?”
公主与大皇子对视一眼,点点头。
张钰与顾平西没有呈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阁老颔首道:“今日臣来为两位殿下上一堂朝政课。”
张钰与顾平西坐在后排,相互对视一眼,心头均有心思浮动。
“先说第一件事,黄河水患。”王阁老开门见山,“这封折子是西京某地参军上的折子,西京地处渭水、洛水、汾水下游,黄河水患西京屡遭水灾,但并不是涨水就会水灾,夏季本就是丰水期,有时河道确实会涨水。今日我们先来议此事该不该巡视。大皇子你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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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似乎并无准备,因此慌慌张张站起来说话吞吞吐吐:“王阁老,水患......水患贻害重大,不可不防。早做防御比不做好。”
王阁老等了半天,大皇子没有下文。
王阁老点了公主道:“大皇子请坐。公主,你说。”
昭武公主站起来,冷静道:“我同意大皇子的意见。渭水、洛水、汾水分别地处京畿道、河东道,三水汇集于西京,京畿道本就缺粮,河东道是产量大省,一旦发生水患后果不堪设想。夏季正是稻谷结穗时节,一旦造了水患,便颗粒无收饿殍遍地。防患于未然,巡视宜早不宜迟。”
王阁老点点头:“好,既然两位殿下意见统一,那么我们来说下一步,该怎么巡防?大皇子,还是你先说。”
大皇子有了准备,这次不至于答不出来,他说道:“阁老,既然奏折中所说河道离京城不要远,不如各水道派遣工部员外郎做钦差巡查,若确有水道涨水,及时回京禀报,加固河堤。”
王阁老并未点评,而是让公主接着说。
公主想了想道:“我认为应当有多手准备。其一,派遣钦差巡视河道与堤坝;其二令各县上报今年年初至今雨水情况;其三官府立即印发避灾文书,其四朝中应准备救灾粮。”
王阁老看向公主的目光显得意外,但他也没有点评公主,而是说:“张世子与小顾将军也一同说说。”
张钰沉吟片刻道:“阁老,小子斗胆说一句,河东道与京畿道对于防御水灾上,应有经验,我认为此时应先找出历年修补河道岸堤的记录,如此钦差去巡查时,有的放矢,何处该修何处不该修,都心里有数。”
王阁老闻言哼声一笑,面上不表,抬抬下巴让顾平西说。
顾平西站起来,抿抿唇道:“阁老,我觉得还要让京畿道和河南道的屯兵及时操练,一旦真有水患发生,兵卒能立刻发挥作用,避免生乱。另外,若只有一名工部员外郎做钦差,只怕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王阁老颔首,让几人都先坐下,手中戒尺拍了拍桌面道:“几位殿下公子的回答已经十分有见底,与朝中议论的方向大致相同。陛下今天命我来为各位上课,就是因为水患乃连年防御重中之重,无论灾年荒年,水患必定会发生,不同之处便是到底发于何地。今年收到的涨水折子较早,但同时也是朝廷最担忧的一处,黄河水患一旦发生,影响州郡遍及我朝富饶之地,不可不慎重。所以防水灾是朝廷每年夏季最大的政事。”
“自我朝建朝以来,大大小小水灾已有上百于次,”王阁老站起来,踱步到各位学生中间,慢慢说道,“从无从防范,到现如今防患于未然,这其中是多少百姓的命换来的经验。二位殿下所说,符合当前形势,虽举措不足以落到实处,但思路是对的。”
“顾小将军有一点说的很好,”王阁老笑了笑道,“那就是兵卒,水患发生必会引发械斗乃至内乱,兵卒是必要准备。同时,员外郎的身份做钦差不够格也是实情,所以我们接下来就讨论一下,谁来做这个钦差合适。”
“你们都认为谁是合适人选?”王阁老喝了口茶,老神在在地问。
8. 巡视钦差
次日呈报送来时,朝中竟没有弹劾济宁侯的事情,反倒是黄河水患预警的折子又来了一封。
公主想起昨日王阁老说的话。
“你们都认为谁是合适人选?”王阁老问。
大皇子推荐了一位杜氏门生。
王阁老说:“嗯,是位工部少卿,很懂水道治理。”
张钰也举荐这位杜氏少卿。
顾平西举荐了一位忠武将军。
王阁老只说:“此人素有武名,治军是个好手。”
而昭武公主想了半天,最终说道:“我认为应该找一位熟知京畿道和河南道的官员,最好是当地人,因为水系复杂,若是旁人去了恐怕连当地的河道走向都摸不清楚,熟知当地情形的人做钦差或可。”
“也有道理。”王阁老并未多说,反而问了一句,“各位皇子公子,老臣想问一句,你们是否了解过每年朝堂水灾赈灾防御花费几何?”
……
四人皆无言以对。
接下来陇右道屯田,西北军扩军如公主所料,都被陛下驳回。
呈报准时送到公主府。
渭水连日大雨,河道已经明显开始涨水。
公主翻了翻今日的呈报,依旧是那位杜景之上的折子,此人就算是大皇子一党,也不妨碍他是位能吏。
“那个草包,家里能人倒是不少。”公主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
今日仍是大雨,国子监彻底歇了学业,放学子们在家休假。公主让仝志去户部抄录来了历年赈灾情形。
仝志回来说:“我去时大皇子府上的长史也在,应是与我一样来抄录赈灾史。”
过了午时,仝全瞧见尚书府的仆妇今日又从济宁侯府出来,双方脸上略有笑意,特意来向公主汇报一声。
公主闻言写字的手抖都没抖,只说:“知道了。”
“拿上我的令牌,叫仝志再去工部一趟,查一下河南道近几年的河堤修缮情况。”
“是。”
当晚,公主因研究水文路线搞得太晚,睡下不足一个时辰,卧房的门再次被敲响。
“公主,宋世子夜闯公主府,被侍卫抓了,眼下正在偏厅。”方姑姑在门外禀报时语带震惊,显然受惊不小。
公主按着太阳穴来到偏厅坐下,身上披着外衣,脸色疲倦:“宋稷,夜闯公主府是死罪,你想干什么?不想要命了?”
宋稷跪在地上,张张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夜里爬了公主府的墙,被公主侍卫逮到公主面前。
公主等了半天没等到他说话,心中按捺不住烦躁,冷下脸来道:“宋稷,论亲你是我表兄,论礼你是我伴读,本宫自以为对你已经足够耐心,我再问你一次,你想干什么?”
公主极其不耐道:“你是个武将世家子,做事怎么如此黏糊拖沓?话都说不出?”
宋稷腮帮子动了动,终于磕头道:“公主,请您安排我与苏云见一面。”
公主冷着脸问:“为何见她?”
宋稷苦笑道:“公主,母亲将我禁足,若不是没了办法我也不会来求您,望公主成全。”
公主沉默许久道:“明天晚上,在平康坊。”
“多谢公主。”
送回宋世子,公主惊走了瞌睡,索性让方姑姑点灯看起了赈灾录。
赈灾录上写道:
开元二年,河南道受灾,灾民多达数十万人,抚河南道五十万两纹银,免税三年,下发良种十万斤;
开元三年,河南道修筑河堤,朝廷拨款十万两;
开元五年,河南道堤坝破溃,灾民达五万余,抚河南道纹银二十万两,免税一年,下发良种两万五千斤。
“开元五年赈灾银缩减了?”公主若有所思。
方姑姑在一旁绣帕子,闻言插嘴道:“奴婢曾听母亲说起过,开元五年似乎边境用兵,当时征兵奴婢父亲也在册上,因此母亲记忆深刻。”
“怪不得。”公主明白了,朝廷捉襟见肘之际仍然对河南道进行了抚恤赈灾。
方姑姑见公主看得认真,不由叹气道:“公主小小年纪已经开始操心国家大事,可那宋世子,怎么还如此浑不吝?不怪济宁侯夫人着急。”
许是夜间,公主对方姑姑的言行稍稍宽松些,听见方姑姑如此说也没有制止,只是轻轻翻阅着赈灾录。
方姑姑见不得公主如此劳累便上前道:“公主,不若宋家的事就撩开手吧,宋世子自己立不住,公主再怎么帮他也无用。”
方姑姑放下针线,替公主倒杯茶,“几年前老侯爷在世,公主答应让宋世子当伴读。宋世子原本瞧着玉树临风,不曾想在婚姻大事上如此糊涂。老侯爷过世不足六个月,自己倒为了个姑娘颠三倒四,若不是济宁侯夫人与皇后娘娘沾亲带故,尚书府恐怕根本不会考虑他。”
公主喝了一口茶,平淡地说:“济宁侯府万般不是,唯有一样尚书府就看得上眼:不许纳妾。”
“这......”方姑姑倒是没想到,济宁侯府至今为止确实没传出什么内宅阴私。
“陈家姑娘是尚书府的掌上明珠,多少人等着求娶,为何挑来挑去定不下来?”公主抬起眼皮撩了一眼方姑姑,又翻了一页赈灾录道,“嫁给哪个高官权贵家中,后宅能一片安宁?唯有济宁侯府。”
方姑姑恍然大悟,但转瞬又忧虑道:“公主既知其中关窍,为何还要让宋世子与苏姑娘见面?这不是办了坏事吗?”
公主看不下去了,她将赈灾录丢在桌上,令方姑姑备轿,明日一早去商户女家。
方姑姑不解:“公主您去她家干什么?”
公主道:“宋稷求到我这,想必是真的没法子了。让他们见一面说清楚也好。再说济宁侯夫人不是好相与的,此事若不能从源头解决,苏姑娘没什么好下场,人家一个本分女儿,不该为宋稷的成长受这般罪过。我去劝劝这位姑娘,若能想得开,与宋稷好聚好散,大家皆大欢喜,若不能,也算我与宋稷好友一场,尽了情分。”
一早侍卫李四领着小轿来到宣阳坊,敲开一处院门。
里面出来一位姑娘,姑娘一见到李四便惊住,李四与姑娘说了几句,姑娘咬咬唇道:“贵人请进来吧。”
小院简陋,姑娘父母回避在屋内,唯有姑娘一人。
公主从轿子中下来,四下打量了周围的陈设,最后视线落在这位商户女身上。
她很局促,宋稷的玉佩缀在她胸前,玉佩上的璎珞打得很漂亮。
公主背着手微笑道:“苏姑娘,别来无恙。”
公主与商户女苏云年岁相仿,公主惯常喜欢穿束臂类的衣物,显得高挑飒爽。苏云家中本就做布匹生意,公主身上的衣物无不考究,一看便知是宫中极难得的手艺制作而成。两相对比高下立见,衬得苏云宛如乡野村姑。
商户女苏云站在几步开外,面色不佳,似有羞愧又似恼恨,心思电转之后弯下腰身,深深拜服道:“苏云拜见公主殿下。”
侍卫李四本欲上前扶她,但公主制止,亲自上前扶起她道:“苏姑娘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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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垂首站着,面若桃红,不知该说什么。
宋稷为你一往情深倒也有理,公主暗自思忖,苏云确实貌美如花,身着粗布不掩姿色,肤白柔腻,眉目如画。公主打量了片刻苏云,未忽视厢房里闪动地人影,想必是苏云父母。
公主不好太过直白,于是笑了笑问道:“苏姑娘脚踝是否好了?前些日子冲撞了姑娘,今日特意上门赔罪。”
苏云悄悄抬起眼观察这位公主,听闻她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孩子,是大楚最最尊贵地皇长女,号曰昭武,如今这位公主却折节下交,登了商户苏家的门,说出去够苏家吹一辈子牛,苏云垂下眼,难道公主真的是来看望她的?
苏云退后几步与公主拉开距离,恭敬行礼道:“多谢公主关怀,小女子已大好,劳公主费心了。”
心有防备。公主面色平静,依旧唇角含笑:“苏姑娘慧智兰心,堪称美人。既然如此我就不跟苏姑娘绕弯子,我今日来,你知道为何?”
苏云站在几步开外,面色不佳,勉强道:“若公主是为了劝我与宋郎分开,请免开尊口。”
公主踱步走了两步,不以为杵,淡淡道:“姑娘,你与宋稷家世天壤之别,老话说:门当户对,宋稷对你来说,并不是良人。”
苏云不知为何一股气猛然冲上头顶,激得她抬起头,强忍着颤抖道:“公主是何意?龙生龙凤生凤,我等贱民就该与贱民结合,莫说我不是为了权势,即便是我真为权势攀附宋世子,我便该死不成?”
侍卫李四立刻抽出刀,刀刃划过刀鞘发出锵的一声。
苏云立刻惊叫瑟缩。
公主拦下侍卫,对苏云有些刮目相看。颔首道:“你有此想法,很好!”
苏云本已害怕至极,自己算是以下犯上,公主杀了她都没人能说什么,没料到公主非但不生气甚至夸赞她,心中不禁震惊:公主这般好说话?
公主着侍卫搬了把椅子过来,坐下:“苏云,本宫不曾想你有此觉悟,本宫便与你说说为何你二人并非良配。”
公主神色淡淡,“其一,在权势。宋世子乃济宁侯之子,开国大将之孙,自有其权势富贵,与你不相匹配;其二,在见识。古人云: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宋家簪缨世家,其中人脉来往,远非你等百姓可驾驭;其三,在思想。即便你聪慧万分,能学得人情世故,你与宋稷之见却永远隔着洪流,只因他是金银堆里长出来的公子,如同你见我须惶恐,他见我则随意;你见金樽清酒是贵重,他见南珠宝玉为寻常。天长日久,必生嫌隙。”
小小庭院鸦雀无声,甚至连侍卫李四都不忍再看苏云。
苏云手不自觉攀上玉佩,将玉佩握紧,颤抖着说:“谢公主关心,我与宋郎约定互不相弃,我知道家世有别,我不怕。”
“我今日来劝你是出于好意。宋稷他的婚约已定,绝无更改的可能,不如早断早好,各奔前程互不耽误。”公主看似仰视这位女子,实际上苏云却觉得自己被俯视着。
苏云咬唇,犹豫了许久,最终摇摇头道:“我与宋郎的事,你说了不算。”
“你要想清楚,宋稷是济宁侯世子,他是开国将军的孙子,譬如你与乞丐,身份天差地别,最后耽误的是你自己。”公主意味深长道。
苏云深吸一口气道:“公主不是我,又怎知我与宋稷绝无可能?两心相惜,两情相悦,天地为鉴,绝不回头。”
“勇气可嘉。”公主意味不明地说,“既然如此,今晚宋稷想见你,在平康坊,你敢去吗?”
9. 梁祝
苏云惊喜地望向公主,可公主已经转身欲走,留下一句冷淡的话:“好自为之。”
是夜,公主包了一间戏坊二楼,点了一出《梁祝》。
身后一群侍卫围着,方姑姑在其中,焦急又慌张。
在梁祝化蝶的唱词中,二楼某扇窗户上映出两个剪影,如鸳鸯交颈,缠绵悱恻。
夜过三更,一行人方才回府,李四照旧送苏姑娘回家,而宋稷则是喜笑颜开从公主府跳回自家院中。公主面似沉水,找来侍卫长:“从今日起,院墙上垒一圈铁蒺藜。”
侍卫长沉声应了,他早已看不惯宋世子混不吝,若非宋世子与公主沾亲带故,胆敢翻越公主府便是腰斩也使得。
“我的殿下,此事万万不能有第二次。”这一夜过得方姑姑心惊胆战,生怕叫人认出来公主夜半混迹酒坊。
方姑姑服侍公主更衣,在公主身边苦口婆心劝道:“若叫娘娘知道,奴婢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公主挥挥手叫她退下。
好在自打铁蒺藜装上墙头后,宋世子便不再讨嫌。
又或许是宋世子终于学聪明了,因为济宁侯府后门抬出了一具小厮尸体——门上仝志得后门小厮回报,得知宋世子的贴身小厮夏宁没了。
“仝哥,小三儿跟着济宁侯府的人一块去看了,就是宋世子的小厮夏宁。”后门小厮默了默道,“血肉模糊,生生打死的。”
仝志点点头不露声色:“我知道了,好好当差。”
后门小厮心有戚戚焉,一脸难看地回去当值。
人命轻贱,死了就死了,过个三五月,谁还记得你小厮夏宁?活着的时候算是济宁侯府一号人物,说起来也是侯府世子贴身侍从,在外头谁不敬畏几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府上主子犯事,连累的不还是伺候的人,夏宁跟在宋世子跟前少说10来年,这么个人说打死就打死了,济宁侯府连个屁都没放。公主府的守门小厮心灰意懒地思忖着,蹲在后门好几日没精打采。
又过了几日,济宁侯府上给公主府送上了几批新布料,济宁侯夫人的贴身婢女说:“我家夫人在宣阳坊盘了间布料铺子,特意给公主送几匹瞧瞧颜色。”
今次来的仍是那位桃红襦裙婢女,自称小桃,方姑姑在前厅见她,她带着几个小丫头捧着几匹色彩艳丽的布料过来,都是上好的织锦。
小桃面甜嘴快,见到方姑姑出来连忙迎上去道:“见过姑姑,姑姑今日依旧光彩照人。劳烦姑姑替我家夫人问公主安。”
方姑姑掩唇一笑,目光在小桃身上溜了一圈,小丫鬟许是在济宁侯夫人面前得了脸,今日打扮光鲜了些。
方姑姑微笑道:“小桃姑娘好爽利的嘴皮子。”
小桃圆圆的脸蛋儿团团笑意,“得了姑姑夸赞,是小桃有福气。姑姑,今日我家夫人让小桃给公主送几匹布料,姑姑您瞧,都是我家夫人仔细挑了颜色花样,不知公主喜好如何,便每样都送了来,请姑姑勿要嫌弃。”
说着小桃将几匹布料翻开给方姑姑看,边看边说道:“不拘哪个花样只要公主喜欢,我家夫人便多送些来。”
方姑姑看出来这些都是京中最新样式,花纹也多是蝴蝶兰花等年轻款式,微微点头道:“侯夫人有心了。”
小桃眉眼弯弯,满面含笑道:“几匹布料不当什么事。我家夫人还交代了一件事,劳烦姑姑代为转达。”
小桃从身上掏出一封请柬道:“明日我家夫人在府上设宴,请公主与诸位京城闺秀一同鉴赏花卉。请公主拨冗参加。”
方姑姑心思电转,接过请柬微微颔首道:“我定转交于公主。”
“多谢姑姑。”
方姑姑送小桃离开,在二门处思索了片刻,召来侍卫李四道:“李四小哥,劳烦您跑一趟宣阳坊,瞧瞧济宁侯府的铺子开在哪。”
方姑姑给李四看了布料上的徽记,李四看清楚后抱拳出了府。
方姑姑拿着请帖,想了想,着人收了布匹,又提着裙摆到厨房吩咐了一声:“曹灶头,今日公主的午膳早些做,我给公主殿下送去。”
公主骑射课结束,一贯有更衣的习惯,通常更衣结束公主府的午膳也到了。
今日公主更衣出来,发现方姑姑一同来了,便知有事。
“母后要我入宫用膳?”公主问。
方姑姑连忙上前替公主挽好发带,“不是皇后娘娘,今日公主还是在国子监用餐。”
方姑姑在公主的休息室布置好餐食,伺候公主用了午膳,收了碗盘,公主漱了口后,才将济宁侯府的请帖奉上。
方姑姑站在一旁道:“济宁侯府上午来下帖子,我担心公主明日休沐有其他安排,特意来请示公主,是否回了宋家。”
“公主今年没参加过什么宴请,我想着您是不是去济宁侯府露露脸。”方姑姑道。
“宋稷还在府上禁足?”公主问。
方姑姑点点头道:“宋世子已经告假月余,还在禁足。”
“明日付宴,去看看他。”公主将帖子还给方姑姑道,“回去吧,我去上课。”
“是。”方姑姑带着东西回了府。
令管公主衣着的小丫鬟开了库房,替公主挑了一套簇新的鹅黄襦裙和牡丹对簪。
可转念一想公主喜爱行动方便的服饰,又选了一套淡紫色交领袍。
到了下午李四才过来回话。
方姑姑正在替公主整理明日穿戴饰品,忙放下手中的宝石问他:“怎么样?查到了吗?”
李四抱拳道:“姑姑交代的事已有了眉目。”
“怎么说?”方姑姑问。
李四道:“济宁侯府的布料铺子确实开在宣阳坊,而且开在城中苏记布料铺子旁边。”
“苏记布料?那是何处?”方姑姑不太了解。
李四却知道,“说苏记布料姑姑约莫不知道,但宋世子的相好便是这家苏记布料铺子老板的女儿。”
方姑姑恍然大悟,捏紧了手帕道:“果然如此。我就说宋夫人无缘无故开什么布料铺子。”
“我冷眼瞧着,侯夫人的铺子也不像是想长久。”李四道。
方姑姑抬眼,心头略略思考,问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李四道:“侯夫人的布料卖的忒便宜,旁的我不知道,但我们侍卫平日穿着,公主府做一身约莫也要几两银子,可侯夫人同样的布料,价格卖不出一半。这不像是长久做生意的。”
“而且侯夫人不做官宦生意。”李四也觉得奇怪,不知侯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方姑姑点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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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你了李四小哥,快下去歇息吧。”
待李四走后方姑姑自己琢磨了片刻,便知这是济宁侯夫人要对苏家发难了。
公主一贯不喜以势压人,对宋世子也多有照顾,苏家的事牵扯到宋世子,此事还需多留个心眼儿。
济宁侯府难得办宴,京城数得上名的闺秀都来了,另有许多官宦人家的公子哥一同前来。
好在济宁侯府够大,即便来了三十多个年轻人也待得下。
宴会场所设在济宁侯府的花园,园中有各类花木果树,珍品盆景,假山石凳,流水潺潺。
济宁侯夫人在空处置了一套乐器,特意请了皇后娘娘恩准召来宫中乐师数名,在此处弹奏。
另设观景台两处、投壶游戏一处、棋盘游戏一处、绘画赏景一处、射靶游戏一处。
不做正经席面,在一处水榭单做流水席。
公主到时诸位京城闺女们都到了。
济宁侯夫人特意在门前候着公主,亲自接她入园。
一踏入园中公主便知:济宁侯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陈博闻带着陈姑娘正在玩陆棋,可陈姑娘的眼神一直盯着射箭的宋稷,而宋稷专心射箭,浑然不觉。
公主挑了挑眉,济宁侯夫人笑得热情洋溢,她道:“公主驾临蓬荜生辉。公主殿下,您请。”
公主到来,令园中暂时静默了一瞬,接着所有人向公主行礼,公主道:“诸位免礼,今日不拘礼。”
所有喧嚣一瞬间恢复,宋稷看向公主,扬了扬手中的弓。
此时的宋稷与前几日跪在公主府的宋稷判若两人。他神采飞扬道:“公主,今日我们俩比射箭。”
“好!”周围全是凑热闹的人,一个个拱火道,“干比有什么意思?来点彩头。”
“来点彩头!”
“对。”
公主轻笑着走过来,淡紫色交领袍果然更受公主青睐,方姑姑心头松了口气,幸好没给公主穿襦裙。
公主挑了一把弓,拉开绷紧试了试力道,然后笑道:“宋稷你想要什么彩头?”
宋稷将弓抗在肩上,叉腰笑得鸡贼:“公主,若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件事。”
“若你输了呢?”公主挑眉问。
“那我便答应公主一件事。”宋稷大言不惭道。
“好,我跟你赌了。”公主轻笑。
“哦!哦!哦!哦!”身边人起哄道,“快快快,快开盘,压谁赢。”
“废话,当然是宋稷,除了顾平西那个怪胎,谁比得过宋稷骑射?”
“我压公主,公主气势如虹。”
“喂喂喂,在国子监公主也是数得上名的高手好么。”
“我还是押宋稷。”
陈博闻被妹妹带着不得不挤在人群中,陈博闻苦口婆心劝她:“妹妹,你信我的,跟我一块压公主,绝对没错。”
陈姑娘脸泛着粉红色,眸子闪烁着惊人的光亮道:“不哥哥,我全部银子,压宋稷赢。”
“我来主持我来主持。”一个年轻男人抢着上前道,“第一局,五十步,射中靶心为赢。”
宋稷极为自信,身着银色长袍,带着弓箭飞退50步,搭箭便射。
众人惊叹:“都不用瞄准吗?”
“咻!”
10. 比箭
“中!”主持者大喊,“正中红心。”
公主从容来到宋稷站立的位置,箭羽搭上弓弦瞬间拉满,咻的一声钉在宋稷箭尖旁边。
“中!公主中!平局!”
“再退五十步。”
“太厉害了!”
“公主殿下好棒啊。”
一群闺秀攀在周边亭台上,惊喜地赞叹。
宋稷墨发飞舞,剑眉星目,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更加张扬,他唇角含笑,再退50步边退边搭箭,尚未站定便又射出一箭。
主持者匆匆跑去确认,大喊道:“宋世子中!”
“啊!!!!”陈姑娘开心地尖叫。
公主殿下丝毫不惧,甚至不曾多观察,便一箭射出。
“哆!”
“公主殿下又中!”
“天呐!殿下太帅了!”
“殿下要是个男人就好了!嘤嘤嘤。”
“你想什么呢。”
“平局,再退50步。”
现场热烈的气氛激起宋稷好胜心,他朝公主挥挥手中的弓大声道:“公主,这一局我赢定了。”
公主眼中罕见有对宋稷的欣赏。
宋稷是个武将之后,世家大族之子,他就该这么张扬傲气。
“放马过来。”
方姑姑正紧张看着公主,李四却突然进来,在方姑姑耳边说了几句话。
方姑姑脸上的笑意略略收敛,轻声道:“你在这看着公主,我去去就回。”
“是。”
“公主,这局您先射。”宋稷高声笑着喊道。
公主被一群姑娘簇拥着,叽叽喳喳将她送到位置。
公主不在乎先后,索性便如了宋稷的意,搭箭瞄准。
众人闭气凝神,生怕惊了公主殿下。
“咻——”
“啊啊啊啊啊!”场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中啦中啦,公主又中啦。”
“哇公主百步穿杨!!!”
那厢宋稷露出一抹成竹在胸的自信笑意,较公主站立位置再退十步,抽箭搭弓,大开大合,拉了个满弓。
“哇喔!”
宋稷收起笑意,凝神,如战意滔天的将军,手上的箭羽仿佛带着无比锐利的意志,划破长空,箭啸齐鸣。
这一箭射穿了公主的箭羽,甚至洞穿整个靶心,箭羽射入围墙,入墙三分,死死钉在了墙上。
箭尾尚在抖动。
众人惊呆了。
公主最先反应过来,伸手鼓起了掌。
“宋稷,你赢了。”
“哇啊啊啊啊啊!”
现场沸反盈天,差点吵聋了公主的耳朵。
济宁侯夫人笑得最大声,园中的热闹甚至引来了在济宁侯府做客的户部尚书大人。
户部尚书陈大人看了全程,捏着胡须缓缓点头。
陈姑娘激动地掐着哥哥的胳膊,大喊道:“哥哥你快看!宋稷他好厉害!”
“妹妹!妹妹!胳膊要掐青了。”陈博闻龇牙咧嘴地扒拉陈姑娘的手。
宋稷看起来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开心,仅仅是微笑喊道:“公主,您答应我的彩头。”
公主笑着颔首。
宴会热情被引爆,宋稷被拉着进入投壶游戏,又要比一番。
公主准备去更衣,却瞥见方姑姑在那头看着她,似乎有话想说。
公主穿过一群姑娘们,任由方姑姑凑过来给她引路奉茶,方姑姑在她耳边道:“公主,苏姑娘在门外。”
公主眉目一闪,轻声道:“带我去看看。”
方姑姑带着公主从一处不起眼地长廊中穿过,避开宋夫人,来到一处气窗。
只见窗外站着一位娇俏女子,正愣愣望着院墙之内的天空。
公主略做思索,此处正是侯府花园的外墙处,想必她是听见了里面的动静。
“她怎么会来?”公主问。
方姑姑悄声道:“听说济宁侯府布置宴会的布料不够,特地请苏记送了几匹布。”
公主眼神在园中溜了一圈,并未发现哪些需要布匹,恐怕宋夫人是故意的。
正在此时,墙头上突然出现一抹身影,探头探脑极为警惕。
方姑姑惊得捂住嘴:“宋世子……”
“噤声。”公主飞速道。
两人躲得更隐蔽了些,只见宋稷观察了片刻,飞速顺着墙头溜下去跑了。
而门外的苏云也立刻露出了笑容,宋稷捂住苏云的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苏云点点头,两人如同会面的奸细,悄无声息地溜了。
“呵……”公主冷眼旁观道,“宋夫人这回又失了手。”
方姑姑忧虑地问:“公主,咱们要不要告知济宁侯夫人?”
公主摇摇头,眼中带着某些方姑姑看不清的意味,“算了,我们去给他放放风。”
公主回到宴会场上,众人热情高涨,不时互相比较一番,姑娘闺秀们也不遑多让。
倒是陈姑娘真令公主刮目相看了。
陈姑娘站在靶前,昂着头举着把牛角弓道:“可有人与我比?”
众人嘻嘻哈哈道:“你一个小姑娘能拉的开弓吗?”
陈博闻则在一旁拼命拉着妹妹,脸色发青。
“妹妹,你别!你不怕回去挨打我可怕!”
陈姑娘一把甩开哥哥,目光湛湛道:“哥,我想站在宋稷身边,既然宋稷行,凭什么我不能?”
陈博闻张张嘴半天说不出话。
公主第一次认真看这位陈姑娘。
陈姑娘,她叫陈萍,素闻陈家对她娇宠万分,是户部尚书大人的掌上明珠,坊间传闻这位陈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针线女工样样拿得出手,但并未听说她会射箭。
上次她射中宋稷的发簪,公主以为那只是偶然,现在看来,恐怕不是。
陈姑娘站在靶前,身穿鹅黄襦裙,梳着双环发髻,十分娇俏。此时她拿着一把弓,怎样看都违和。
陈姑娘站了半晌,看热闹的虽多,可一直无人应声,她不免有些丧气,嘟囔道:“没人比吗?”
“我跟你比。”
众人回头,公主正遥遥笑看她。
陈姑娘脸色微红,但开心道:“公主您真与我比?您手臂酸吗?”
方姑姑在公主身后也忍不住拦了拦公主。
公主一个眼神令方姑姑收回了手,她笑着走过去,另挑了一柄武器道:“与陈姑娘比弓,不论谁赢了都有胜之不武之嫌,陈姑娘不如我们比袖剑。”
陈姑娘大大的眼睛中满是惊喜。
陈博闻脸都绿了。
公主轻笑,看样子这位陈姑娘绝对练过。
“可这里只有一柄袖剑。”陈姑娘咬着唇道。
“方姑姑,着人回府将我的袖剑拿来。”公主吩咐道,对陈姑娘说道,“若你赢了,我的袖剑送给你。”
“多谢公主!”陈姑娘简直要开心疯了,可她四处张望时,却没看见宋稷。
也许是更衣去了,陈姑娘暗暗心想:待会我若也赢了公主,定叫宋稷看看。
陈博闻趁着袖剑没拿来,期期艾艾凑到公主身边道:“公主殿下……您别跟我妹妹比行不行。”
公主觑视他,他脑门全是汗,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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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白。
“你不会……还不如你妹妹吧?”
陈博闻脸登时红透了。
公主发现了一个大秘密,陈博闻难道骑射比不过自己妹妹?
公主失笑。
陈博闻一脸生无可恋。
“拿来了拿来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只见方姑姑送上两副袖剑。
两个公主府的女侍卫分别替公主和陈萍戴上,弩机里填充好短箭,公主的袖剑是连发袖剑。一次装填可连续弹射5支箭。
袖箭短小精悍,射程距离远,杀伤力大,公主轻易不佩戴,还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使用袖箭。
众人纷纷找好位置观赛,原先那位主持者再次上场,换了一块新靶子。
袖箭易误伤,所以靠近靶子处全部清空出来,不让站人。
公主身穿淡紫色服饰,身量较陈萍略高半个头,二人站在一起赏心悦目。
更有旁的闺女在一旁呜呜道:“啊啊啊啊……我也想跟公主站一起。”
“公主殿下,我太喜欢您了。”
“我想跟公主回家呜呜呜……”
“陈姑娘也好漂亮啊……”
主持者举起一块红布高声道:“公主与陈萍姑娘袖箭第一局,三十步。”
“咻。”
“咻。”
陈博闻拉开那位主持者,自己跑上去看,大喊道:“公主与陈萍均射中靶心,平局!”
众人哗然,没想到陈萍这么厉害,当即大呼道:“陈萍加油!打败公主!”
“宋稷可以,你也可以。”
“哈哈哈……”
陈姑娘红了脸,不好意思与公主对视,公主失笑,摇摇头,再往后走三十步。
陈姑娘跟上去,虽然她不好意思,但她也不想输。
“第二局,六十步,准备!”
公主与陈萍举起左臂,二人手臂阴影交叠。再次射出一箭。
众人屏息,陈博闻仔细看了看,举袖道:“又是平局!”
众人惊呼,“陈博闻你不会是谎报军情吧?!”
主持者连忙上前再查一次,复点头喊道:“确实是平局。”
“哇!!!陈萍,你好厉害。”
有闺秀在观景台上喊道。
陈萍第一次不是因琴棋书画得到夸赞,加之公主殿下正在身旁,不由得红了红脸。
公主笑着颔首道:“陈姑娘确实很厉害。”
“最后一局,百步。”公主高声道。
“哦哦哦哦!押宝押宝!”
陈博闻当即拉开众人压下浑身上下全部银两道:“五十两,压我妹妹。”
“我押公主!”
“我做东家,两边都押。”
公主眉毛微挑,虚虚指着他们提醒道:“小心血本无归哟。”
陈萍举手姿势,身体发力方式,凝神方式,无一不说明她确实受过指点,但公主也不想一日输两次。
所以……
公主举起手臂。
只能委屈下注的人,血亏了。
“咻咻。”
“咚!咚!”
陈博闻与主持者一起跑去看。
俩人震惊回头道:“平局!又是平局!”
“啊啊啊啊又平啦。”
“我的钱!”有人惨叫。
“哈哈哈哈……庄家赢。”
现场气氛热闹非常,谁也没发现宋稷不在。
因此公主瞥见济宁侯府家丁忽然四处疾行,便知宋稷出逃被侯夫人发觉了。
方姑姑在远处对上公主的视线,略略点头。
11. 舅舅
公主收回视线低头看陈萍,这丫头正四处张望,恐怕也是在找宋稷。
“陈姑娘,这柄袖箭就送给你防身,小心使用。”公主接过侍卫们收回的袖箭送给陈萍道,“袖箭10发,你收好。”
陈姑娘屈膝向公主行礼道:“多谢公主。”
公主将陈博闻叫过来,嘱咐他照顾好陈姑娘,便向济宁侯夫人辞行。
济宁侯夫人似乎脸色不太好,笑得有些勉强,见公主要走,只得送她上轿。
众人见公主要走,纷纷不舍道:“公主殿下,您不玩了吗?”
公主笑着摇摇头上了轿撵。
陈博闻似乎意识到什么,当下四处逡巡一圈,脸色沉下来。
“公主,下次再玩。”
“下次再来。”
公主轿子走了不到百米,济宁侯府大量家丁就匆匆出门,与公主走了反方向。
即将到公主府时公主忽然吩咐道:“掉头,去宣阳坊。”
方姑姑诧异。
公主道:“方姑姑回府,让李四来。”
“是。”
公主的轿子在宣阳坊很远的地方就搁置了,公主带着李四并几个侍卫,缓步走在宣阳坊的道上。
此处布匹铺子非常多,各类吃食,木工品都有,是个人口众多的坊间。
济宁侯府的家丁从这条路上飞奔而过,却在下一刻,公主看见了酒楼二楼处哭泣的苏云和拥着苏云的宋稷。
两人表情都不太好。
济宁侯府家丁再次走过。
公主召来李四轻声道:“上去,给宋世子提个醒。”
李四明了,抱拳去了。
公主在一处商铺仔细挑了挑木匠玩具,其中一对互相捶打的小木人引起了她的兴趣,在铺中玩了许久,掌柜的也不撵她,兀自刨着木头。
公主玩得差不多了,召来侍卫道:“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水桶,一起买回去。”
掌柜的终于抬起头,沙哑着嗓子说:“那不是水桶,那是活水滴漏。”
“哦?”公主奇道,“自流水?”
掌柜的嗯了一声。
“妙,带回去。”
侍卫上前给公主付款,公主出了铺面就见宋稷站在二楼看她。
神情中既有冷漠又有厌恶。
公主弹弹身上的木屑,微指来路,只见一队济宁侯家丁正在赶来。
宋稷闭上眼,一向桀骜的脸上有了挫败。他再次睁开眼,手撑栏杆跳下来,眼底翻涌着愤怒。
家丁停在宋稷面前,向他身后看了看,没有别人。
宋稷冷着脸寒声道:“你找谁?”
家丁干笑道:“世子,我们……也是奉命办事。”
“还不滚!”
家丁被骂也不敢反驳,只是说道:“世子,您别让小的们为难,夫人让您回府。”
“呵!我与公主一起也不行?”宋稷极度厌恶之情几乎抑制不住。
公主就站在宋稷旁边,身后四个侍卫随侍,他们的刀都已微微出鞘,但凡济宁侯府的家丁有丝毫不敬,今日宣阳坊就要见血。
公主虽然眉目含笑,但济宁侯府的家丁绝不敢造次。
家丁们互相对视一眼,最终拱手道:“那请世子晚膳前回府。”
“小的们先告辞。”
公主与宋稷并排站着。
宋稷银色外衣肩头尚有水痕,他正等着公主的话。
公主什么也没说,只是叫来李四道:“带上这些东西,回府。”
宋稷见公主真要走,立刻上前两步喊道:“公主……”
公主一言不发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无趣。
自从公主在济宁侯府露了身手后便经常收到各府递上来的帖子。
这让皇后娘娘知晓了。
某日国子监散学,皇后娘娘久违地派人来请公主入宫用膳。
宫娥依旧在宫门处便候着,不多时到了含光殿,皇后娘娘还在处理宫中事物。
“……各处小厨房均要清点人数灶头,夏季最怕失火。”
“淑妃处的用度再仔细核对一遍,不得有误。”
“宫中侍人夏季常服10日内全部发放,10后若有没发完的,到慎刑司自行请罚。”
“另外今年10月到年纪的宫人,问了意愿,肯出宫的全部放出去。着各宫现在就开始清点人数,10月到了若有对不上人的,仔细查。”
“是。”
秋霜姑姑一一应了。
公主看惯了母后这般忙碌,也不催促,自行坐下,随意捡了一本册子看。
娘娘吩咐完喝了口茶,笑着招手让公主到身边来。
“听各位夫人说,你在济宁侯府大出风头?”
公主半挽着皇后娘娘笑道:“我们玩玩罢了,算得上什么风头。”
“无妨,”皇后娘娘道,“我与你父皇都知道你厉害,国子监掌事祭酒都来夸你,我儿就是文武双全。”
“昭武公主就是我大楚最棒的公主!”皇后娘娘一副与有荣焉。
皇后娘娘知道公主午休时间不长,遂牵着公主到偏厅用膳,二人说些体己话。
“你尚未成年,你父皇不允你上殿听政,所以你不知道,最近朝堂为谁去巡岸吵得不可开交。”皇后娘娘亲自替公主盛了碗汤。
“有说你舅舅去的,有说杜工部去的,有说李工部去的,唉总之是咬的乱七八糟。”娘娘叹了口气道,“你父皇最近烦心得紧。”
公主不解:“不过是件简单的差事,又没什么油水,何至于吵起来?”
“哼。”皇后娘娘哼笑道,“正是因为没人想去才吵呢。”
“母后宫中事忙,还需去前朝坐堂?”公主问,“怎么不跟父皇告假?”
皇后娘娘眼神闪了闪,意味深长道:“我朝自建朝以来,都是帝后同时临朝听政,本宫虽然不做决策,但也不能畏缩于前。公主,你也是。”
公主倒是无所谓,只觉得母后实在辛苦,朝臣命妇宫内宫外,母后事物繁杂,每日还要陪着父皇临朝,听这些朝臣吵架,犯不上。
皇后娘娘没再细说,只嘱咐公主府上规矩要约束更严,在外不得张扬,内事更不许外传。
公主回国子监时,方姑姑着人来报:“宋世子又挨了打。”
公主散学时,特意让轿夫饶到宣阳坊转了一圈,苏记布料和宋记布料两家店挨在一起,苏记门可罗雀,宋记络绎不绝。
苏云则捧着布匹在路上揽客,可许多人都是摆摆手就走,看都不看。
苏家小弟似乎回来了,十三四岁的少年遮遮掩掩走回店铺中,苏云拉开他的手,焦急地问着什么。
苏家小弟甩开姐姐,兀自钻进后堂。
她母亲和父亲出来,表情愁苦。
一顶青毡小轿在街角停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暗才听轿中人说:“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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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的,苏记布料铺子来了些不速之客。
官府穿着皂吏服饰的官人上了门,一阵搅和,店里连零星的客人都见不到了。
这一日公主正散学回府,打算再去宣阳坊看看,没想到在一处僻静地撞上了宋稷与苏云争吵。
公主示意李四停下,静静听着。
“宋稷,你母亲难道要逼死我家?”苏云声音非常激动。
“苏云,你听我说,我母亲不是那种人。”
“你说什么?什么叫不是那种人?那现在逼得我家关门大吉的不是你宋府的家丁?”
“每日来我家点卯的不是你母亲找来的官吏?”
“我苏云何德何能,得你宋世子青睐,让堂堂济宁侯夫人针对我这升斗小民?”
“宋稷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我们家只是寻常百姓,经不起你母亲的磋磨。”
“苏云!你在说什么?!”
“那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苏云激动大喊,“我们家已经快活不下去了!”
“宋稷,我弟弟被学堂退学了。呜呜呜……”苏云哭声清晰可闻,“我不能害了他,他读书很好,我不能害了他。”
一道重重锤墙声,宋稷的声音传出,“你相信我,我会解决好,给我点时间。”
“宋稷,我很喜欢你,可跟你在一起,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苏云别这么说,别这些。”宋稷慌乱的情绪,公主甚至能感同身受。
“我跟你在一起,就是因为你身上有我们没有的坚韧,别丢下它,苏云,别丢下它。”宋稷祈求道,“世家大族早就被条条框框限制得不敢越雷池一步,每个人的行为都符合自己的身份,每个人都很清醒,都知道怎么趋利避害,可我不想,我不想这样活着。”
“我得先是宋稷,而后才是别的身份,否则我与提线木偶有什么两样?”
“你总是这么说,”苏云失望道,“可终究是世子,你摆脱得了你的身份吗?”
没有再听下去的必要了。
公主挥挥手,让李四等人回府。
后来,再次听到苏家的消息时,公主正在翻阅最新的呈报。
李四来报:“苏家苏云姑娘的父亲被抓入狱,苏家小弟无学堂敢收。”
公主顿住翻阅呈报的手道:“蜉蝣撼树。”
李四等公主示下,公主却只让他休息去,不必再盯着苏府。
呈报上说巡岸钦差终于定了,琅琊王氏王文钦——湖广总督,公主的舅舅。
本来这个月舅舅要进京述职,陛下下旨令他直接转道西京,顺流而上,巡查渭水、汾水、洛水河堤河道及屯田情况。
母后说:“巡岸钦差向来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差事,做好了有赏,做不好丧命。你舅舅这是捡了个热碳在手上捧着,唉......”
公主只能安慰她道:“大理寺卿、湖广总督哪个不是热碳?舅舅都走过来了,他吉人自有天相,定能一帆风顺。”
私下里,公主仔细查询了往年巡按钦差的记录,自父皇登基以来,巡按钦差竟十巡九死,活着的下落不明。
父皇今年点了舅舅做钦差,未尝不是想彻底清查的意思,可是……往年的钦差究竟是怎么死的?有记录以来,都是因水患溺死或失踪,但她不相信,每年都那么巧钦差都会溺死?
从国子监散学回府的路上,公主坐在轿中思索此事,轿子陡然停下。
12. 远走
李四靠近窗边道:“公主,宋世子在前面。”
“打帘。”
“是。”
轿门帘子拉开,宋稷跪在公主必经之路上,拦住了去路,他被禁足府中,已经两个月没有去国子监读书。
宋稷身上充斥着血腥气,穿着里衣,狼狈不堪,动作间不经意露出身上的鞭痕。月余不见,公主瞧他瘦的心惊。
宋稷跪在公主面前道:“公主请救救苏云,唯有公主能救她。”
公主坐在轿中道:“我劝过你,早做决断。”
宋稷跪在地上,泪水与雨水在他脸上肆虐,他头一次感到后悔。
“公主,我知道错了。”
公主冷冷看着他,“你错在哪了?”
宋稷痛苦地闭上眼。
公主觉得匪夷所思,她竟不知宋稷如此天真。当即冷笑一声,放下帘子,“走。”
“等等!”宋稷高喊,他知道公主的性子,苏家只有公主能搭救,若公主不管,苏家只有死路一条,“公主,您答应过只要我赢了您,就允诺我一件事。”
轿夫左右为难,李四心下不忍,看向公主轿撵。
帘子从内掀开。
公主上下打量他,他身上的鞭痕有新有旧,有些还在渗血,自两人相识以来,公主从未见过宋稷受这么重的家法。
公主轻叹一声道:“去找过别人?有人愿意帮你吗?不过月余,苏家是否已穷途末路?”
宋稷沉默低头。
“你身为开国将军之孙,位同陛下子侄,你母亲济宁侯夫人,是一品国公夫人,你以为京中谁敢当面忤逆你的母亲?”公主支着脑袋缓缓道,“宋稷啊宋稷,爵位三世而斩,你真是一点都不在乎。”
宋稷满面悲意,“公主,我宋稷不过是爱上一位民间女子,如何就犯了天条?!难道只能被世道裹挟,混迹于世家大族的泥潭?”
“哼,说得好。”公主哼笑一声,“这么有骨气,你就不该接受济宁侯十几年的供养。”
“你受万民供奉,却抱怨世道规矩给你的束缚太多,宋稷,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这就是你的道理?”公主冷笑道。
宋稷瘫跪在地上。
大雨冲刷了他身上的血色,他深深拜服道:“公主,求您救救苏家。”
到底是几年的伴读,公主终究不忍他一条路走到死,便问他:“你真的决定了吗?”
宋稷茫然地跪在雨中,他垂下头,闭上眼,缓缓说道:“宋稷......求公主殿下救救苏家。”
“不后悔?”
“不后悔。”
公主叹了口气,走下轿子扶起他:“起来吧。”
“男儿膝下有黄金,希望你今后不要再跪。我会盘下苏云家的铺子,让他们另寻活路。”
方姑姑给公主更衣时忍不住问:“公主,您为何还要帮他?”
方姑姑抱怨道:“宋世子自己拎不清,您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公主折好袖子,看着方姑姑问:“苏家犯了什么错?”
方姑姑不敢答话。
“什么也没有,她只不过是违逆了济宁侯夫人的意。”公主轻描淡写道,“怪只怪宋稷空有一身武艺却无半分城府,白白害了苏氏一家。”
次日,难得连日阴雨出了个太阳。
公主再次来到苏家,一家人已是愁云惨淡。苏云的父亲刚被放回来,苏家小弟不知去向。
随处零落着杂物,小小院墙竟有破败之意。一家子委顿在正堂,见到公主时第一时间是跪下认错。
公主轿撵停在门外,侍卫李四带四名护卫进入院中,本就不大都院子被站得满满当当,身量高挑地公主站在当中,平淡地注视着苏氏一家。
这是昭武公主第一次在苏云面前摆出公主威仪。苏云上次见公主,只觉得公主高贵气质令人见之不忘,如今再见,却恍惚明白平民与公主之间隔着天堑,我之身份譬如蝼蚁。
苏云虽然跪下,但公主仍看出她骨子里的不服气,但神情中又带着无可奈何的茫然。
公主以为月余时间足够苏家认清现实,济宁侯府想动苏家,不费一兵一卒,甚至更阴私的法子都没拿出来。给苏家留下了半条命,济宁侯夫人已是仁慈。
公主不欲再与苏家纠缠,令李四拿出银票道:“我盘下你家的铺子,你们考虑一下。”
老夫妻俩惶惶然,目及银票,明白看见上面写着五百两,他们苏家铺子万万不值这个价。
苏云却抹了把泪上前拿起银票,目光中极为坚定,“多谢公主援手,苏家感激不尽。”
公主满意地颔首,心情好,便向他们多说了几句:“我盘了你的铺子,你们家的债务也一同转给我,京城远郊我再给你五亩良田,足够你们衣食无忧。”
“另外,”公主在苏家震惊的眼神中拿出一封信递给苏云道,“我知你幼弟有向学之心,若有心,可携书信至城外百草书院读书。”
苏家上下俱是涕泗横流,苏家老两口给公主行五体投地之礼,“多谢公主爱护!多谢公主爱护!”
公主坦然受了苏家的礼。
“济宁侯夫人不会与你们为难。”
“从今以后与济宁侯府桥归桥路归路吧。”
“多谢公主殿下。”
商户女整个人成熟了许多,像是一夜长大,俯身拜谢公主:“公主殿下,苏云彼时不知天高地厚,冲撞公主,如今方知,公主所言句句真心,苏云是非不分,全凭公主殿下宽宏。”
苏云仰头看着逆光站在门厅处的公主,心悦诚服道:“殿下爱民,令苏云心折。苏云无以为报,望殿下万福千秋,岁岁如意。”
铺子过户次日,方姑姑匆匆来到国子监处道:“公主,宋世子离京了。”
公主看向窗外,陈博闻正在跟国子监的贫寒人士说话。公主淡淡道:“着人给母后捎信,替我另寻一个伴读。”
方姑姑应声记下,见公主一直望着窗外,不免好奇:公主这是在看谁?方姑姑向外看去,只见尚书府陈公子在松涛亭中与一名州县贡生说话。
陈公子是惯常打扮,身穿黄色圆领袍,身量欣长,腰间坠着跳虎纹样香囊,极为灵动。他身旁站着的贡生,穿着朴素,一副灰扑扑的圆领袍,似乎是国子监发的学士服饰,从头到脚没有装饰,但为人身形挺拔,当他转过来时,整个人突然就亮了。
长得真好看。方姑姑在心中嘀咕,怪不得公主看呆了。
今日中午因下着雨,所以公主留在国子监用饭,她的午膳是方姑姑刚刚送来的,而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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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贯每日来国子监都会再带个食盒。如今那食盒正在陈博闻脚边。
“......公主学业勤勉,几乎每日都来国子监,你若想自荐,可在松涛亭多走动走动,公主在率性堂能看见你。”陈博闻用眼神示意侧前方的率性堂道,“不过能不能自荐上,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李墨目光悄悄挪至率性堂的窗户,公主正在看着他们。
陈博闻立刻半遮住脸,低声咳了几声道:“你别太明目张胆。公主规矩极严,不喜被人冒犯。”
“一国公主,该有此凤仪。”李墨充耳不闻,眼神肆无忌惮地黏在公主身上。
陈博闻无语,一把将他转过来,勾肩搭背跟他耳语道:“你别凤仪不凤仪的,到时候凤仪到你头上,你就知道厉害了。
“喏。”陈博闻将食盒递给他道:“公主今日给你们带的,你拿去,给那几个从州县上来没钱吃饭的学生们分了,嘘,不许声张啊。”
李墨朝陈博闻深鞠一躬道:“多谢陈公子。”
陈博闻锤了他一拳,“说什么客气话,叫我陈博闻,叫我陈渊正也行,但我不喜欢,什么陈公子陈公子的,搞得那么生疏。”
李墨笑了笑直起身道:“渊正,替我谢谢公主。”
陈博闻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公主是个心软的殿下,见不得你们在国子监吃苦,好好读书,以后给公主做谋士。”
“可公主......”李墨语意未尽。
陈博闻明白他的意思,笑笑说:“谁知道三五年以后是什么光景。”
快到下午经学课上课时间,李墨提着食盒往南学走去。
陈博闻在身后低声喊道:“喂,上次的食盒给我带回来,别老让公主给你们新的。”
李墨摆摆手,消失在南学拐角处。
陈博闻回到率性堂,公主在看夫子布置的课业。
陈博闻靠过去斯斯艾艾道:“公主......”
谁知话还没说完,便被公主抬手止住,“免提。”
陈博闻噎住,“您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顾平西在后面捅捅陈博闻,陈博闻回头怒目而视:“顾平西,你别拿你那玩意儿捅我屁股,你爹要是知道你拿红缨枪捅人,看不把你吊起来打。”
顾平西收起枪杆,直接用拳头薅他,“过来吧你,我都看得出你想放什么屁,公主还看不出来?”
“你看出什么了你。”陈博闻挣扎着跟顾平西闹成一团。
大皇子一行人过来,见公主伴读们在课堂闹得不成样子,刻意地嘲讽了两句:“小门小户难等大雅之堂。”
“你是高门大户,也不知道是谁,连稻米和粟米都不认识,可真是贵族呢。”
“就是。”
陈博闻不肯吃亏的,张嘴就跟对面互相诋毁,顾平西在一旁帮腔。
有时候陈博闻的话并不是那么难听,往往顾平西语气平淡、吐字清晰的附和更令人上火。
公主颇为头疼,陈博闻昂首掐腰的姿态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吵起架来一对八不落下风。
幸好她最近只有两个伴读在身边,若是八个伴读全到齐,率性堂的房顶都能吵翻。
公主在心中暗想:以后一定要让父皇将陈博闻放进御史台。
13. 讲学
“夫子来了,夫子来了。”有人提醒道。
各人飞快坐好。
今日来讲经学的仍是上次那位偏心的郑大儒。
今日他进课堂见两位殿下都在,满意地捏了捏胡须,“上次我们说到《六韬·盈虚》,今日我们便聊聊《国务》。想必诸位都已阅过本篇?”
堂上众人面面相觑,今日大皇子带了6位伴读,而公主这边只余两人,不免势弱。
郑大儒见此便知没有学生预习,沉了脸色当即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诸位如此懈怠,莫非是自觉已学有所成?”
公主心头惭愧,最近神思一直放在水务上,竟忘记郑大儒的课业,着实不该。
公主与大皇子对视一眼,共同站起来,向郑大儒请罪道:“是学生懈怠,请夫子责罚。”
伴读们也不敢托大,连忙跟着站起来请罪。
“哼!”郑大儒气怒冷声道:“今日下课,将《六韬》全文抄写三遍,后日交上来,月后考核,就考全文背诵。既然诸位无心预习,那就由我替诸位安排吧。”
众人大惊,《六韬》全文将近两万字,这要背到何时去?月后考核可不足七天哪。
郑大儒不管他们的想法,兀自道:“都坐吧。今日我便诵读一番,诸位随我一同。”
郑大儒读道:“文王问太公曰:愿闻为国之大务,欲使主尊人安,为之奈何?”
众人忙跟读。
《国务》篇幅不长,总共两百余字,众人读得胆战心惊,生怕郑大儒随机点名释义,一旦说错只怕又得加抄全文。
事有巧合,偏偏顾平西眼睛毒,一眼瞧见有位宫里的侍从正在入口处东张西望,此人正是陛下惯常差使地书房侍人。从弘文馆开始,陛下就喜欢亲自来检查学业,如今到了国子监也是逃不脱,便是陛下不方便亲自前来,必定差使侍从过来,每逢月考尤甚。
自打诸位殿下搬进国子监读书,这位侍人便经常出现在此处。
遭了!顾平西趁着大儒背身踱步之时,戳了戳陈博闻,示意他看外面。
陈博闻扭头,登时大惊,难不成今日被郑大儒责罚之事要上达天听了?
完了完了,罚抄事小,失节事大呀!
大皇子伴读眼见顾平西和陈博闻鬼祟行径,暗自纳罕,不由伸脖子往外看,一看之下宛如被掐住脖子的鸡,赶紧给大皇子递个小纸条:监军已到!
大皇子低头小心翼翼展开,当即冷汗下来了,连忙收拾好表情,端坐于前认真听讲,再不敢弓腰驼背浑水摸鱼。
郑大儒读完通篇,见所有学生莫名坐得笔直,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端起茶润润喉道:“上一课我们讲《盈虚》:君不肖,则国危而民乱;君贤圣,则国安而民治。祸福在君,不在天时。治国在于君。既要治国,须得知道什么是国之大务。公主,你来说。”
昭武公主略略思索片刻:“回夫子,学生曾听陛下谈起: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陛下爱民甚笃,想必治理百姓才是国之大务。”
大皇子小声嘀咕了一句:“马屁精。”
公主状似无意间瞟了一眼大皇子,但那眼神中清清楚楚写着:你奈我何?
郑大儒似乎并不意外,对公主和大皇子的行为不做评价,但对公主的见解表示肯定,他颔首道:“公主所答无误。《国务》篇实际便是吕尚与文王对治国爱民之政见。身为一国之君,光有爱民之心却无爱民之举,纯属打嘴仗,属于无能之辈。”
郑大儒老神在在,众学生惊悚异常,大儒这般直白吗?不怕陛下怪罪?
大家忍不住看向门外侍人,侍人似乎也被郑大儒的言语刺激,嘴巴张半天闭不上,手里捧着的书册不知该怎么落笔。
大皇子其中一位伴读机灵,当即反问郑大儒:“敢问夫子,什么是爱民之举?”
公主这边三人侧目,目光溜到其人腰间玉佩,一株兰草精雕细琢坠在腰间,方知此人乃是杜家所出,陈博闻眼珠一转,写了几个字悄悄递给公主:淑妃内侄杜晖。
怪不得之前不曾见过,原来这便是才入京的杜晖。
郑大儒打眼看过去,好个玉树临风的小公子,郑大儒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他的来历,当下笑了笑,摸摸山羊胡子道:“杜公子问得好。太公曰:利而勿害,成而不败,生而勿杀,与而勿夺,乐而勿苦,喜而勿怒。”
众学子无言以对,这个老夫子太鸡贼,这不就是《国务》中的原文么。
“哈哈!”郑大儒大笑一声然后道,“诸位学生,不知可有哪位知道历史上爱民之政?”
众人这才明白是被郑大儒戏耍了,陈博闻自家长辈是户部大员,对此早已耳濡目染,当即站起来拱手道:“夫子,学生曾听家父说过:汉文帝下诏赐民十二年租税之半。明年,遂除民田之租税。十三岁,孝景二年,令民半出田租,三十而税一也。此便是爱民之政,汉书曾有言:至武帝之初七十年间,国家亡事,非遇水旱,则民人给家足,都鄙廪庾尽满,而府库余财。”
“嗯—”郑大儒喉咙里发出第二声声调,显然对陈博闻所答很是欣赏,“陈公子见识不小,不错,爱民之政其一:薄赋敛。”
大皇子不甘示弱,但他本人确实没有思辨之才,于是死命用眼神吓唬自家伴读,好在杜晖不愧是在豫章书院读过书的人,当即挺身而出,拱手道:“岂不闻:仁宗碎通天犀分之,曰岂能贵异物而贱百姓?学生认为爱民之政应当爱民如子,视百姓之困为己之困,身体力行。”
郑大儒大大惊讶,仁宗碎通天犀分之的故事鲜少史册载录,没想到杜晖竟也读过这些。
大皇子立刻像战胜的公鸡昂首挺胸,骄傲至极。
昭武公主无语。
这时一向稳重的顾平西站起来道:“夫子,学生斗胆,若谈爱民之政,当赏罚分明,令出必行。”
顾平西侃侃而谈:“《韩非子》有言:刑过不必大夫,赏善不遗匹夫。家父在军中,每每归家都要与学生谈论此道,家父说:赏善而不罚恶,则乱;罚恶而不赏善,亦乱。学生想军中治理尚且如此,治理国家也应如此。信赏以劝能,刑罚以惩恶,当是治理之道。”
众人纷纷仰视,陈博闻悄悄竖起大拇指,哥们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此番可在陛下面前挽回一局。
郑大儒满意地点头,用戒尺敲了敲桌面,“各位说的不错。我们说回《国务》,姜太公与文王所说不外如是,正如我们上次课业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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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修宫室台榭,薄赋敛......”
郑大儒开始正经解释文中所述,等于这节课过去一大半。众人心头终于松了口气,这以为着郑大儒不会再随便叫人阐释观点,算是大家躲过一劫。
门外的侍人听了许久,约莫意识到郑大儒不再提问,后续也没什么可听的,又赶着回宫复命,等顾平西再去看那处拐角时,侍人已经不见。
及至日落,下午的经义课终于结束,郑大儒下课之前丢下一句:“月考背诵六韬全文,诸位加紧。”
众学生本来懒懒散散准备散学,顿时再次被提溜起精神,心弦紧绷。
若是普通月考也就罢了,可月考成绩每月都要送至陛下案头,若考得不好,不说被陛下斥责,回家定是一顿责罚。而且伴读的成绩也是各位皇子皇女的脸面,若因此令主上丢了脸,不仅要在家里吃瓜落,连带着后宫娘娘们也没脸。
陛下向来注重子女教育问题,否则不会每月派人督促学业,月考大战在即,这可如何是好?
大皇子忍不住抱怨:“郑大儒着实过分,《六韬》何其长,如何背得?”
不说大皇子的伴读,便是陈博闻——一向博闻强识的人,此时也不由苦了脸。
顾平西虽然不如陈博闻脸色臭,但好不到哪去。
杜晖苦笑道:“我的殿下,您有空在这儿抱怨不如回家多背背书,郑大儒若一个一个抽查,咱们谁都逃不掉。”可帮不了您。
剩下那一句全靠大家领悟,大皇子显然领悟得很快,脸色更苦了。
大皇子站起来,大手一挥,魁梧身姿踏步在前:“回府。”
公主坐在原地,深深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懈怠学业的状况,最终归咎于公主府杂事太多,不如国子监凝神静气,索性干脆在国子监做完学业再回去。
陈博闻和顾平西都等着公主,发觉公主没有要走的意思,顿时懵了。
陈博闻夹着书册凑上来问:“公主,您不回去?”
公主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再读一读《六韬》全册。”
“阿......读......读全册阿?”陈博闻语义退缩,缩手缩脚踌躇道,“那......那我们先走?”
说着陈博闻赶紧揪揪顾平西的衣服,挤眉弄眼地示意他快跑。
公主微笑不语,只有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陈博闻,大有他敢跑就打死他的意味。
顾平西再傻也知道公主什么意思了,这是要大家都留下来自习,只得收回已经迈出门的左脚。
陈博闻归心似箭,却不敌公主目光如刀,生生败在公主的死亡视线下,颤抖着问:“岂能让公主独自复习,我等必要侍奉在侧。”
公主双目满含笑意:“那多不好意思。”
“不不不,不必,我等也要复习,呵呵,也要复习。”陈博闻梗着脖子憨笑。
“平西?你也是自愿留下?”公主看向顾平西。
顾平西摸摸后颈皮,莫名发凉,立即道:“当然!我们自愿留下复习。”
陈博闻欲哭无泪,咽咽口水:“那可否.....可否令小厮送饭过来?”
公主满意地收回视线:“可。”
14. 李墨
虽说是复习,但饭不能不吃,公主府与镇西将军府的晚膳一同送到,户部尚书府晚了一刻钟,尚书府小厮到国子监时陈博闻已经跟公主他们吃上了。
小厮心中暗惊:自家公子竟能与公主同桌而食。
陈博闻见小厮姗姗来迟,还在门口徘徊不进,怒道:“还不进来!想饿死本公子吗。”
“是是。”小厮忙不迭地跑进来,在陈博闻随手指给他的挨几上摆饭,旁边还有一桌,吃饭的人真是将军府的公子顾平西。
小厮心下大哭:厨娘阿厨娘,你可害惨了我,你手脚慢却叫我担了公子的骂。
陈博闻没空与小厮计较,端起自家饭碗便吃。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陈博闻上了一日学,又叫公主留下背书,此时正饿得前胸贴后背,若不是不好意思吃光公主的晚膳,只怕这会儿公主桌上菜盘早空了。
公主见陈博闻狼吞虎咽,看了一眼身旁侍女,示意她将樱桃肉端过去给陈博闻。
这家伙别的没有,唯有一桩私密事:爱吃甜食。
樱桃肉酸甜可口,正合他的胃口。
公主食量尚可,但方姑姑通常都会多备一些,因此还有一碟酥鱼未动,公主也给了顾平西。
顾家主母不爱吃鱼,难得见顾家采买鱼类,况且京城鱼类刺多肉少,顾平西不怎么会吐刺,因此也不大吃鱼。但公主知道他其实喜欢吃鱼,因为顾平西曾在她府上吃掉了一锅银鱼酥。
公主府的厨子解个手回来,发觉一锅银鱼酥没了,还当是府上糟了猫,这么大一锅吃个干净,得是多大猫?公主发觉顾平西唇角尚有酥渣,轻笑不语。
吃个半饱陈博闻缓过来,才放慢速度,公主私下吃饭并不讲究食不言,所以陈博闻有话便说了:“公主,宋稷一走,您的伴读又少一位。月考六艺,咱们可拔不了头筹。”
顾平西闻言停下筷子道:“即便射御我可以,书法您自己便能占优,博闻考经史当然没问题,但数术与礼乐确实无人。公主可有伴读选择?”
陈博闻边塞吃食边点头,顾平西说得全对。原先宋稷那个傻蛋虽然不堪大用,但好歹数术能顶一顶,射御更是与顾平西平分秋色,多少能拉回点儿比分,不说次次公主府这边第一,也鲜少落出第二去。
“便是不说月考争锋,您这边的伴读也太少了。外界传言您的伴读早就满了八人名额,但咱们自家人知自家事,现在只剩我们二人,公主该多添几个人才是。”陈博闻接话。
公主停了筷子,叫婢女收走碗碟,端起茶边喝边说:“我已叫母后帮我寻觅新的伴读,大约很快就有消息。”
陈博闻与顾平西对视一眼正打算说什么,却被顾平西截了话头:“公主考虑周全,那咱们再等等。”
陈博闻叫顾平西一打岔,想再提起话头,却见顾平西暗自朝自己摇头,他只好按下不提。
吃饱喝足,公主三人准备再去课室内背诵《六韬》,中途顾平西拉着陈博闻去更衣,公主失笑,多大了还一块更衣,随他们去。
顾平西拉着陈博闻找到一处僻静场所。
陈博闻摸不着头脑:“顾平西你尿尿就自己去,带我来这儿干嘛?”
顾平西无语,进而低声道:“你是不是想引荐那些寒门学子给公主?”
陈博闻一顿,笑容淡了下去,“我是有此心。”
顾平西低声责问他:“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想让那些寒门子弟进公主伴读行列是也不是?”
“是!”陈博闻没有躲闪,直言道,“他们学识不比世家子弟差,这等人才做公主伴读有何不可?”
顾平西警告他:“你别忘了,公主是皇后娘娘的女儿,是大楚嫡长公主,她身边的人代表了她的脸面,难道你希望外人看公主如同看二皇子一样吗?”
“这.....”陈博闻哑口无言。
顾平西知道天家之事不可妄言,因此没有说得更深,他只说:“譬如宋家世子,若不是宋老将军亲自向公主求了恩典,公主万不可能松口让宋稷做伴读。你我都知道公主的性子,不喜钻营,不喜沽名钓誉之辈。你有何建言,我劝你三思。”
顾平西瞧陈博闻沉思的神色,知他没有断此心思,便补了一句:“你屡次三番想提此事,公主都顾左右而言他,你当知道公主心意。”
陈博闻终于呼出一口气,略有丧气,“我知道了。只可惜李墨精彩绝艳,无一展长处的机会。”
“渊正说我没有机会,没有什么机会?”
二人不妨暗处有人,俱是一惊!
“什么人!出来!”顾平西腰间一抚,一柄短刃悄无声息滑入手中,将陈博闻护在身后,沉声呵道。
一个人影慢慢从拐角处走出,顾平西陈博闻俱是一愣,没想到这处阴影背后还有路。
人影进入烛火范围,渐渐清晰:广袖长袍,身姿高挑,体态单薄,剑眉星目。
顾平西暗自纳罕:国子监的学子袍竟叫这人穿出魏晋之风。顾平西不敢大意,凝神盯着对方。
陈博闻却陡然按住他持刃的手道:“别打,自己人。他就是李墨。”
公主端坐在书案前,浑然不觉面前站着三个大男人。
陈博闻忍不住低咳两声,与身边两位面面相觑。
公主就像没听见似的,完全不理。
李墨苦笑,他也没想到第一次与公主见面,会在如此不庄重的情况下,他甚至只穿着中衣,外袍松散挂在身上。
至于几人为何会在公主面前......
公主见陈顾二人多时不回,天色已黑,心里不太放心,便叫李四去寻一寻,没想到不仅寻到两位公子,还带回一名不速之客——李墨。
李墨不知公主在此,想走却被公主府的侍卫押着见驾。
侍卫李四自是不肯让李墨逃脱,万一是心存歹意之人,岂不误事?
待到公主终于读完了《六韬》,这才惊觉面前几人一直站着,微笑道:“本宫学无旁骛,没注意几位,请坐吧。”
陈博闻暗道不好,公主这是生气了。连忙赔罪道:“望公主赎罪,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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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李墨聊天忘记时间,公主莫要怪罪他们二人。”
顾平西连忙道:“公主明鉴,是我耽搁了时间。”
陈博闻不想让顾平西担责,一直再说是自己耽误了时间,二人争执得非常愉快,唯有李墨一直盯着公主,目光热烈缱倦。
公主泰然处之,什么样的目光她都见过,无甚稀奇。
陈博闻却不一样,他脸都绿了,恨不得将李墨头给扭下来:我说要引荐你,没说要你当公主的裙下之臣阿!
顾平西闭了闭眼。
李墨待到公主平淡目光扫视,站起行礼:“草民李墨,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千岁,万福金安。”
公主略略颔首,不欲与之交谈。
李墨却不肯,他甚至上前一步:“公主殿下,多谢您的资助,让川西学子有一口饭吃。草民代川西学子拜谢公主殿下。”
陈博闻惊悚,心头大跳:你这家伙可不要有什么不敬之举啊!
顾平西很直接,皱眉挡在公主身前:“李公子,请退步。”
李墨根本不忌惮他,无视顾平西的警告,再次往前靠近了一点,突然跪倒在公主面前,仰视无辜道:“公主,草民心悦于你,甘当禁脔!”
霍!在场所有人都被李墨吓得站直了。
陈博闻更是想以死谢罪,李墨这个疯子,他要害死我!
公主心头大惊,面上却保持平静,垂目俯视一步之遥的李墨,对方眼底热烈翻涌地情绪,差点让公主破功。
公主微微一笑道:“本宫曾听博闻说起,李公子才思敏捷,学富五车,勿要玩笑。今日天色已晚,李公子早些休息,我听说国子监有查寝的旧例,李公子此时不回去恐怕不妙。”
李墨全然无畏,甚至还想再近一些,公主当即站起来,着侍卫收拾行包,飞快道:“今日到此结束,明日再见,博闻、平西,你二人也尽早归家。”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公主直接带着侍卫走了。走得飞快,眨眼间就出了国子监。
余下反应不过来地众人愣在原地。
陈博闻回过神,上前拳打脚踢,李墨怔怔看着公主离开的方向,一时没从地上起来,被陈博闻打个正着。
顾平西站在一旁看戏,袖手旁观。
“我打死你个登徒子!原先还当你是个好的,到头来还不如那些酒囊饭袋。”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吗你!”
陈博闻打着不解气,抽起镇纸开揍:“登徒子登徒子登徒子!老子打死你!”
李墨不是好相与的,屡屡闪避不成便还手道:“你听我说!”
“我还听你说!我听你个大头鬼!”
“敢调戏公主?!”陈博闻想想就觉得浑身汗毛倒竖,此事若叫祖父知道,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如今悔不当初,果然该听顾平西的建议啊!
李墨一脚踢翻了陈博闻,无可奈何地压着他道:“你听我说!我若不激进些,只怕公主都不记得我这个人!”
“我心悦公主,完全发自本心,若有虚假,天打雷劈。”
15. 鸡鸭乱叫
“呦呦呦!发自本心?”陈博闻与他搏斗,嘴里奚落道,“多少贪图富贵者都如你一般发自本心!我呸!说话也不嫌臊得慌。”
大楚国子监的学业要求严苛,骑射更是必不可少的科目,别看陈博闻与李墨书生相貌,身材单薄,打起来也很有力气,不多时二人便挂彩。
顾平西冷眼瞧着,李墨此人不通拳脚,但也非手无缚鸡之力。
李墨叫陈博闻激出火气:“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不是攀附权贵之人,今日若不叫殿下记住我,来日绝无再见可能。”
陈博闻嘿了一声:“你当今日殿下就记住你了?每日与殿下表白者不知凡几,你算哪根葱?”
李墨闻言脸色立即黑了下来,闷不吭声狠揍了陈博闻几拳。
“喂!差不多行了!”顾平西不能看着陈博闻吃亏,立刻架开李墨。
陈博闻爬起来吐了口唾沫,愤恨地盯着李墨。
李墨与陈博闻到底是好朋友,纵使心底不高兴,却也解释道:“你知道国子监月考一年都是优秀者可入世家课堂。下个月我必定能进入,到时殿下若愿意,甘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陈博闻相信他不是那种人,嘴上却不饶他,愤愤道:“兵行险着,小心阴沟里翻船。”
李墨拱拱手:“若我不知殿下缺伴读便罢了,偏偏今日让我知晓,我既知殿下缺伴读,那伴读名头必有我一个。”
“哼!”陈博闻气哼哼地往外走,不听他这狂悖之言。顾平西冷冷扫视他一眼,追着陈博闻便走。
李墨抹了把脸,身上叫陈博闻揍得酸疼,扭着胳膊龇牙咧嘴。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众人在骑射校场碰面时,都被陈博闻鼻青脸肿的样子惊了:尚书府家教如此严厉?不过是没有复习,不至于打成这样吧?
大皇子心有戚戚焉,若本次月考本皇子过不了关,只怕比他更惨。张钰和杜晖相视苦笑。
其余小萝卜头般的公主皇子们纷纷好奇地观察陈博闻,一时间陈博闻成了校场的焦点,出尽洋相。
陈博闻有苦说不出,捂着脸缩在角落。
公主猜到那必不是尚书大人的家法,狭蹙一笑,陈博闻讪讪不敢言。
骑射师傅是御前将军,要求严厉。待他一进场,众人便立刻归位。校场非常开阔,小公主皇子们被带到另一边,由骑射教头引着学习马步和站桩,教一些简单的弓箭武器知识。
而大皇子和公主及其伴读,由骑射师傅带领,先是要来上一段拳法,再换剑法,再换棍法,最后上马,拉弓射箭,射满10靶为止。脱靶的,射到外圈的,射错的,全部作废不计数。
往往上骑射课,大家都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别人努努力尚且能过关,陈博闻学艺至今从未过关,对此公主甚为头痛。
“......这位将军姓蒋,武艺精湛,我们一贯怵他。”打拳间隙,张钰小声跟杜晖嘀咕,“不过教的也简单,基本都是花架子,只要学会动作,能做出来,蒋将军不会为难。”
杜晖迟疑,伸手一指道:“那......他是怎么回事?”
张珏顺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陈博闻像个猩猩似的手舞足蹈,顾平西任是怎么掰扯,陈博闻依旧做不好动作。
张钰压下杜晖的手指,语气非常不屑道:“此人你不要与他比,三年没一点长进,笨得要死。”
仿佛为了印证张珏的话,接下来的剑法,陈博闻简直像个大杀器,方圆一百米无人敢靠近,谁也不知道他的剑下一刻出现在何处,其中一位伴读不小心靠近了他背后,唰的一声便被他戳破了后背。
“啊!”那位伴读痛得腰打挺扭曲,气得大喊,“陈博闻你给我小心点!”
蒋将军脸色漆黑。
换上棍法更是了不得了,长棍五尺,陈博闻舞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
一位伴读不小心靠近他半米,差点叫他一棒子打在天灵盖,“欸欸欸妈呀!”
众人忙不迭地逃开,生怕陈博闻误杀。
好不容易棍法结束,众人纷纷觉得自己逃过一命。
公主颜面尽失,不由得转过脸不忍再看。陈博闻有自知之明,抡圆了舞完棍法,棍子一丢躲进队尾,不敢冒头。
好在顾平西靠得住,一手骑射功夫炉火纯青。只见他骑着一匹枣红大马疾驰而来,半路猛然抽箭弯弓,咻的一声直插标靶!
马匹从身旁疾驰而过,几乎没有停顿,顾平西又射出了第二箭,他看都不看靶子,甚至手不拉缰绳,半站立在马鞍上,弓不空弦,一箭接着一箭不停射出,不足半柱香10靶全中!
“哦~~”隔壁正在蹲马步的小萝卜头纷纷高呼喝彩!
大皇子与其伴读见了也不得不佩服:“不亏是顾将军的儿子,骑射了得。”
接下来练习毫无悬念,昭武公主一贯骑射尚可,除了有一靶落在外圈,其余全中,大皇子那边杜晖和张珏骑射也可,稳打稳扎10靶全中,大皇子本人则是稀松,不过他力气大,拉断了一根弦。其余人员偶有脱靶,但最后也都顺利通过。
除了陈博闻,蒋将军令他自行练习即可。
众人取笑的眼神落在陈博闻身上,他浑然不羞,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上午骑射课结束,下午书法课,没什么可说的,及至散学,大皇子本来都已经快走了,忽然转头,“你们为何不收拾东西?”
只见公主这边三人依旧坐在原位,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其余人也是奇怪,正打算说什么,忽见门口来了几位小厮,各个拎着个食盒站在廊下。
张钰眼见,“那不是公主府的奴才么?”
陈博闻正抓着镇纸把玩,闻言眼珠一转,不等说话,先往窗台上一跳,挥手道:“快拿来。”
三个小厮连忙跑过来,将餐食安排在隔壁茶室。
陈博闻这时才笑道:“禀大皇子殿下,我们歇息片刻就走。”
大皇子皱眉,思忖片刻,不相信:“不对劲!你们莫不是背着我们打算搞什么鬼?”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陈博闻连忙否认,笑嘻嘻道,“不过是讨论讨论课业罢了。”
陈博闻如此说,大皇子更加不相信了,眼见月考在即,他们定是想作弊,看我不抓住他们的把柄。大皇子索性也坐回去,并命令伴读:“坐下,继续读书。”
陈博闻眨眨眼,谄媚地向公主进言道:“公主咱们去用膳?”
“用膳?用什么膳?”大皇子捏着书卷问他。
陈博闻无辜道:“当然是晚膳。都这个点儿了,殿下您不饿吗?”
咕噜咕噜~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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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谁的肚子不适时发出咕噜声。
大皇子恼羞成怒对身后的伴读怒目而视!
张钰只好站出来道:“殿下,咱们要不先回呢?”
大皇子这会儿突然精明起来,他大手一挥道:“当然不行。我知道你们打什么鬼主意了,这是想让父皇知晓你们用功读书,秉烛夜读!哼,好狡猾的人!”
“我们也得读书!”大皇子大声道,“月考在即,这几日就在国子监背诵《六韬》。”
众伴读呆住。
公主此时站起来,微笑道:“既然如此,不打饶大皇子雅兴,我等吃完再来。”
“对对,不打扰,嘿嘿。”陈博闻贼笑着窜到茶室,甚至故意发出吃饭的赞叹声。
“哎呀!这梭子鱼好香啊!”
“茄子好吃!顾平西你快尝尝。”
“公主府的厨子手艺真不错,文思豆腐鲜甜至极!好吃!好吃!”
大皇子气怒,冷哼一声大声朗读起《六韬》。
各位饥肠辘辘地伴读互相看看,只好坐下揉着肚子一同读书。
待到公主三人茶足饭饱陈博闻已然引起众怒,他施施然坐下开始背书:“......源深而水流,水流而鱼生之,情也。根深而木长,木长而实生之......”
“......金银珠玉不饰,锦绣文绮不衣,奇怪珍异不视,玩好之器不宝......”杜晖的声音陡然插入进来。
陈博闻卡壳,半天想不起下一句是什么。
好在顾平西提醒了一句:“情也。君子情同而亲合,亲合而事生之,情也。”
“哦对对,情也。”陈博闻点头,想起来了,“君子情同而亲合......”
“......故万民富乐而无饥寒之色,百姓戴其君如日月,亲其君如父母。”杜晖又来一句。
陈博闻再次卡住,有心想教训他,却见杜晖读书认真,眼角余光都没往这边瞟,确实是在读《盈虚》篇,难道是我误会了?陈博闻摸摸脑袋,决定不与他计较。
陈博闻拿着书摇头晃脑,准备通背一则,“源深而水流,水流而鱼生之,情也。根深而木长,木长而实生之......”
杜晖:“......故万民富乐而无饥寒之色,百姓戴其君如日月,亲其君如父母。”
陈博闻:“故万民富乐而无饥寒之色,百姓戴其君如日月,亲其君如父母。”
顾平西皱皱眉,戳他,“背错了!”
陈博闻再意识不到杜晖故意搞事他就是傻蛋了,当即怒目而视。
杜晖完全不理睬,自顾自背书。
陈博闻想站起来,却被顾平西拉住:“你干嘛?”
陈博闻抽走衣服,挑眉道:“你瞧着。”
说罢只见他往大皇子伴读当中坐下,翻开《六韬》,乱读一气!
“所憎者,有功必赏;省刑罚,则生之;薄赋敛,则与之;勿妄而许,勿逆而拒;许之则失守,拒之则闭塞。见善而怠,时至而疑,知非而处,......”
摇头晃脑,声音巨大。
乱了,乱了,所有人都被陈博闻带偏,根本记不得自己背到何处,背的是哪一句。
大皇子那边不甘示弱,要乱大家一起乱,当即一块乱七八糟的读起来,声音嘈杂宛如鸡鸭乱叫。
16. 舞勺之童,月考
七日后月考如约而至。
今日是整个国子监月考的日子,各个夫子要求不同,所以考试形式各不相同。
率性堂这边,大皇子等九人加上公主这边三人,一共十二个学生纷纷捧着书加倍用功,哪怕多背一句也是好的。
“各位祖宗在天有灵,千万不要抽到我不会的段落。”有个小胖子窝在旁边双手合十虔诚祈求。
陈博闻闻言笑着拍了拍他:“曹安,你该昨天去庙里给文昌君上柱香。”
曹安撇开他的手嘟囔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去。”
“别闹,夫子来了。”顾平西皱眉提醒。
郑大儒亦步亦趋缓缓走来,身后跟着一位书童。
众人站起来,“见过夫子。”
郑大儒颔首,“好,那么我们开始吧。”
“大皇子,从你开始。”郑大儒沉吟片刻道,“你就背《国务篇》。”
大皇子期期艾艾站起来,身边地伴读只能让他自求多福。
“……驭民……驭民如父母之爱子。如兄之爱弟。见其饥寒则为之忧。见……”大皇子有点卡壳,眼神不断瞟后面的伴读,伴读们被郑大儒盯着,有口难言。
好在大皇子下死功夫记了,卡壳半天到底是背出来:“哦!见其劳苦则为之悲。赏罚如加诸身。赋敛如取于己。此爱民之道也。”
郑大儒喝了口茶,“安徐而静,柔节先定。下一句。”
大皇子懵了,其余人心都提到嗓子眼,赶紧默默背诵,生怕问到自己不会。
大皇子半天没答上来,郑大儒再问:“见善而怠,时至而疑,下一句。”
大皇子抓耳挠腮,语气迟疑地说:“……禄等而权?”
郑大儒拿着戒尺手一顿,“六守长,则君昌。下一句。”
“顺者任之以德,逆者绝之以力。”大皇子答。
郑大儒脸色毫无表情,戒尺往门外一指:“去门外站着。”
糟了。众伴读绝望,大皇子卒。
接下来率性堂的气氛极为凝滞,所有人都低着头,等待郑大儒死亡点名。
郑大儒沉吟许久,最终淡淡道:“公主殿下请背诵《守土》篇。”
众人心中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是公主殿下。
公主站起来,十分镇定开始大声背诵:“文王寝疾,召太公望,太子发在侧。“呜呼?天将弃予。周之社稷,将以属汝……故义胜欲则昌,欲胜义则亡;敬胜怠则吉,怠胜敬则灭。”
公主一口气背下来中途丝毫没有顿挫,众人惊诧公主竟然如此流利,几乎要投去敬仰眼神。
郑大儒笑了一声,夸奖道:“公主背得不错,去外面站着吧。”
公主镇定地拱手,自觉与皇兄站成一排,面壁思过。
众人惊讶不已,唯有公主身后都陈博闻不忍卒看,公主这背的哪是《守土》篇,分明是《明传》篇呐!
郑大儒戒尺敲着手,看台下这群鹌鹑装模作样,那圆润地曹安不知在拜哪方神仙,甚是虔诚,闭目合十念念有词。
“曹安,你站起来。”郑大儒堪称温柔地说。
曹安浑身一激灵,汗毛倒竖,连忙爬起来,满脸涨的通红。
这圆润地小胖子惯来讨喜,虽说学业不精,但是个软心肠的憨货。郑大儒上下打量他,半晌才开口道:“利而勿害,成而勿败,下一句。”
曹安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生而勿杀,与而勿夺,乐而勿苦,喜而勿怒。”
郑大儒:“善与而不争,下一句。”
曹安:“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众人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憋死。
整个率性堂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郑大儒气笑了:“挺押韵,姜太公跟着李白修仙呢。明儿也让曹大人替我受长生。站着去吧。”
曹安哼哧哼哧挪到大皇子旁边,羞愧难当。
大皇子也十分羞愧,我的伴读都是什么玩意儿?
大约是打击太大,郑大儒后面都情绪非常平静,甚至听到学生自己编六韬的话都能面不改色:“李侍读,为上惟临,为下惟沉,下一句。”
李侍读颤颤巍巍答曰:“在民则敬,在臣则忠。”
郑大儒面无表情:“对子对得不错,一块儿面壁去吧。”
大皇子李姓伴读羞愧脸红,再卒一人。
率性堂门口如同种树苗,一会儿种个学生,一会儿种个学生。旁边其他课舍靠的近的,纷纷探头出来看热闹。直到率性堂门口站满十二个学生,所有学生张大了嘴巴,陛下的爱子爱女考核全军覆没?
这可是大八卦,学生有一个算一个全过来凑热闹,夫子也夹在中间偷看,还从未见郑大儒出如此大笑话。
有一小儿,团团圆脸,大眼睛,天真无邪,因身量不够,就趴在窗台上看热闹,急急问道:“师兄夫子,出什么事儿啦?”
“诶你个小孩儿边儿去,凑什么热闹。”旁边的读书人不耐烦呵斥他。
小孩不恼,偏不走,锲而不舍地问:“师兄你告诉我嘛!师兄,你快告诉我嘛!”
“唉呀好了好了,告诉你。前面那个特别大的课舍看到了吧?”读书人指给他看道,“那是皇帝陛下儿子女儿读书的地方,今天考试,所有人都被罚出来罚站啦。”
“啊?考什么?这么难啊?”小儿惊讶,皇帝陛下都女儿儿子学的一定都很难很难吧。
读书人本不欲理会,这时却突然冒出个恶作剧主意,他眼珠一转低声在小儿耳边道:“考得很简单,你都会,不信你去试试?”
小儿下意识退缩,“我不去,考得肯定很难。”
“唉~”旁边那读书人怂恿他,“你看我们夫子考得难吗?不难吧?他们夫子考得也是一样的,只是他们不好好读书才考得不好。你看见那个郑大儒没有?”
读书人指着那位续着山羊胡,正在门口责骂众人的中年人道:“那位呀是咱们大楚最好最好的先生,如果你能通过他的考试,那你考功名一定没问题!”
小儿双目放光,“师兄你说真的吗?”
那位读书人心虚了一瞬,不过很快便拍着胸脯道:“当然!师兄何时骗过你。”郑大儒确实是最好的夫子,不过嘛郑大儒只教皇子皇女。
小儿捏捏拳头鼓劲儿道:“那我去试试?”
“快去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读书人不停怂恿他。
“师兄那我去了?”小儿有些迟疑。
旁边人瞧出此人不怀好意,却不提醒,只在一旁看好戏。
小儿迈着大步子,果真一步一步走去率性堂。
许多人惊讶这小子要干嘛?不知道那边是国子监禁地吗?
课舍的夫子在另外一边也看到了,不由皱眉,想喊他却走到率性堂门口。
“郑夫子,不知你考的什么?”小儿声音略微颤抖,但仍坚定的问出了口。
所有人都将目光挪到他身上。
小儿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眼底满是无辜。
公主皱眉,大皇子也不高兴,甚至觉得这个孩子就是来看自己热闹的,此时已经濒临炸毛边缘。
郑大儒正训斥各位学生,冷不丁听见有人在身后说话,竟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原来是个身量不高十二三岁都孩童。
小儿虽然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又问了一次:“郑夫子,听说您是大楚最好的夫子,通过您都考核就可以考到功名。请问您考得是什么?”
郑大儒倒是收敛了怒气,一个孩子而已,他挥挥手:“快回你的课舍,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谁知那孩子异常坚持,“郑夫子,请您考我吧。我一定答得出来的。”
大皇子嗤笑:“痴人说梦,你字认全了吗?就敢在此口出狂言。”
郑大儒亦觉好笑,挥手撵他走,“休要纠缠,速速回去。”
顾平西上前抓住他,“快走吧,我送你回去。”
谁知那孩子一把甩开顾平西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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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声道:“郑夫子,我诚心向您请教,为何你不愿考较我?难道是因我年纪小便看不起我?”
公主皱眉,预备叫侍卫来,将此小儿捆了送走。
郑大儒制止公主,叫顾平西让开,蹲下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儿站直道:“回夫子,我叫黄昭,昭昭日月的昭。”
郑大儒饶有兴趣地站起来看着他,“好,既然你一而再再而三要求本夫子考较你,那本夫子就满足你的要求。”
本来黄昭的夫子已经从长廊跑过来准备带黄昭离开,哪知迟了一刻便让黄昭得逞,索性他便站在廊上,等黄昭答完再走,他有私心:兴许郑大儒能看上这位小贡生呢。
只听郑大儒说:“黄昭你听好了,本次月考的题目是背诵《六韬》全文。你能背出来吗?”
黄昭听了题目眼中大亮,当即开口道:“《六韬文师篇》,文王将田,史编布卜,曰:田于渭阳,将大得焉……”
众人惊讶,公主与大皇子对视一眼,纷纷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孩子真会背?
“《六韬大礼篇》文王问太公曰:“君臣之礼如何?”太公曰:为上惟临,为下惟沉。临而无远,沉而无隐。为上惟周……”黄昭不出一盏茶便背到《大礼篇》,甚至有越背越快的迹象。
陈博闻机敏,从桌上抄起一本书册翻开便看,越看越震惊,他背得丝毫不错,大皇子那边杜晖和张钰也在翻书对照,大为震惊。
郑大儒本意逗逗他,谁知竟真叫他背出来,面色渐渐变得严肃。
周围本来看热闹窃窃私语的学生,此时纷纷屏气凝神,生怕打断了黄昭的思路。
有人小声地说:“黄昭加油!”
“黄昭加油!”
“加油!”
“黄昭加油!”
“《守国》文王问太公曰:“守国奈何?”太公曰:“斋,将语君天地之经,四时所生,仁圣之道,民机之情。王斋七日,北面再拜而问之……”黄昭目不斜视,语句清晰,无一处错漏含糊。
此时他似乎变成了平民学子的代表,大家都希望他背得多一点,再多一点,好像这样就能比过那些天生世家公子们。至少这一次,是他们平民更厉害。
“《战步》武王问太公曰:“步兵与车骑战奈何?”太公曰:“步兵与车骑战者,必依丘陵险阻,长兵强弩居前,短兵弱弩居后,更发更止。敌之车骑虽众而至,坚阵疾战,材士强弩,以备我后。”黄昭背出最后一个字,身后突然传来巨大的欢呼声!
“哦!!!!”
“黄昭你好厉害!”
陈博闻脸色难看,大皇子那边也不遑多让,只有公主目色深沉,面无表情。
郑大儒也没想到黄昭真的能背完,而且一字不错,这可如何是好?
大皇子与公主的脸面当真不要了?郑大儒扫视一圈,黄昭已经被众人拥簇着欢呼,而大皇子和公主及其伴读脸色均不好看。
郑大儒想了想笑道:“小小年纪难为你记住这么多,非常好!今后你是率性堂的学习标榜,答得很好,你本次月考通过了。”
黄昭本来忐忑,但一听郑大儒的话顿时笑开了花:“哦哦!我能考功名咯!”
“黄昭,我问你,你对你所背的内容都能理解吗?”郑大儒俯身温和地问他。
黄昭顿住,敛了笑容缓缓摇头,大大的眼睛中全是迷茫。
郑大儒摸摸他的脑袋,“好好跟你夫子学道理,等你能理解你所背的内容,你就能考上大楚的状元了。你想考状元吗?”
“想!”黄昭答得响亮。
郑大儒呵呵一笑:“那就好好跟你夫子学吧。你看,你的夫子在那里等你。”
黄昭顺着郑大儒指的方向看去,他的夫子正在廊下微笑看他。
“夫子~”黄昭如乳燕投怀飞奔过去。
郑大儒再转身看自家的学生,挑眉道:“不如舞勺之童,诸位,耻乎?”
众人垂手默默不敢言。
17. 霸凌
兵荒马乱的月考落下帷幕,所有人经义全部得了丙——也就是全部不及格。
大皇子怒气冲冲跑了。
“吾命休矣~”陈博闻抱着书掩面而泣。
顾平西心有戚戚然。
公主整了整衣冠,“别嚎了,回家吧。”
陈博闻往她脚面上一瘫,哀戚哭诉:“殿下,若我被祖父打折了腿,你可要来救我啊~”
公主啼笑皆非。
顾平西他爹不在家,暂时没人能揍他,但是他娘会唠叨死,这么一想他也很崩溃。
公主抹了把脸,她已经可以预见父皇的脸色会有多么难看。
“唉......”
三个小苦瓜蹲在窗下愁眉不展、不敢回家。
“走走走,快揍他。”忽然有人影从率性堂旁边闪过。
谁?顾平西警觉地抬起头,三人对视一眼,紧贴着窗台探出脑袋向外看去。
率性堂外有一处松涛亭,那日陈博闻曾在松涛亭给李墨送过吃的,松涛亭前面是一处南学拐角,拐过去便是小道,散学后很少有人从此处过,可现在却在那无端聚集了六七个学生。
“出了什么事?”公主皱眉。
顾平西最警惕,他立刻道:“公主殿下,现在太阳落山,今日您又未带侍从,还是尽早归家的好。”
“嗯嗯说得对。”陈博闻点头,“那群人看样子来者不善。”
因为距离较远,说话声传不过来,但隐约却传来几声呼救声。
“呜呜呜救命呜......”
那处拐角似乎不止六七个人,被墙角挡住的恐怕还有其他人。
有人警惕地向四处观望放风:“快动手!”
“救命.....救命!”
呼救声若隐若现,似乎被什么东西蒙住了。
公主皱着眉看向那群人,只见他们拳脚相加,似乎在打什么人。他们每个人都身穿国子监学袍,年岁十四五,面容狰狞。
陈博闻惊讶:“学子霸凌?”
“爹....呜呜呜娘.....救救我.....”
“求你们别打了.....我没有惹你们......呜呜呜”
“夫子救救我......呜呜呜你们都在哪儿啊.....”
“救命啊.....好疼”
顾平西倒是不意外,“我爹曾说军营中年岁较小的将士经常会被年长者欺负,或是拳脚相加、或是排挤侮辱,禁之不绝,想来国子监也差不多。”
公主脸色沉下来,“当然不同,军营里都是没读过书的人,有军法管束,这群人简直是衣冠禽兽,枉读圣贤书!”
顾平西仔细听着,“你们觉不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公主霍然站起,不管是谁,国子监绝容不下这等欺凌之辈。
正当三人准备去救人时,又窜出来一个身穿学袍的男人,他愤怒地推开拳打脚踢的众人:“滚!别打他!”
谁知制止根本无用,反而听他们耻笑道:“又来一个穷酸!兄弟们,一块儿打!”
那处果然不止七八人,林林总总从里头窜出来十几个,眼见有人来了,不仅不收敛,反而愈发张狂,有恃无恐道:“谁叫他得罪大皇子殿下!”
“叫他爱出风头!”
“会背书了不起啊!”
那人边护着怀里的人边愤怒高喊:“你们就不怕被夫子除名吗?”
“除名?”
“嘿嘿你个穷酸谁会为你们出头,还除名,今日打死你都无人敢说什么。”
“快打!”
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二人头上,那人知道与这群人多说无益,只能死死护住怀里的人。
“打死你们!”
“看谁敢来救你。”
熟料话音未落,那个嚣张说话的人便嘭的一声摔在地上!
“谁?!”那人捂着胸口惊魂未定。
其余人见老大倒下,连忙跑过来护着他,岂料一杆长枪径直戳过来,一枪挑翻近身二人,再抽身,长枪如龙,蛟龙出海,撞飞近身之人,凤凰点头,敲碎一人额间骨。
“啊~”此人痛呼倒地不起。
原先那个指点霸凌的人见情势不好,悄悄翻身爬起想逃。
“哪里逃?!”
长枪一点,凌空劈来,霸凌者躲闪不及,生生叫枪头敲中膝弯,噗通跪倒在地。
陈博闻趁机跑过去将被打的人拖到旁边,仔细一看:“李墨?”
公主扒开他的手,从他怀抱着的麻袋里翻出一个人:“黄昭?!”
顾平西一杆红缨枪舞得虎虎生风,不肖片刻便将这十几人扫落在地,爬不起来。
他收了枪赶过来,看见这两人也是一惊:“怎么是他们?”
黄昭被蒙在麻袋里,浑身上下青紫,口鼻出血,暂时昏迷,不知是否有内伤。
李墨则是勉强睁开眼,身上骨头尚未骨折,仅仅是皮外伤,大约头部受了重击,神智稍微迷糊萎顿。
“公主。”陈博闻看向公主。
公主将黄昭身上的麻袋褪下,陈博闻赶紧抱住这小家伙。公主看向顾平西沉声道:“顾平西,你即可往公主府,传我口谕:着李四带马车前来国子监,令仝志请贾太医候诊,着方窈收拾一处厢房给二人居住。”
“是!”顾平西应声,立即去了。
“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国子监祭酒出面处置,”公主冷静道,“博闻,你立即绑了这些人,待公主府的人马到了,一同看守在国子监课舍,等明日我去见国子监祭酒。”
“得令!”陈博闻将黄昭小心翼翼放下,扯了身上的衣袍撕成碎片,然后将十六人一一捆了。
得亏顾平西枪法了得,下手重,不然十六人如此时暴起反抗,陈博闻他们真得歇菜。
公主府的侍卫来得很快,侍卫长带着十几名甲胄护卫亲自前来,立即接管国子监松涛亭各处入口。
有当值的夫子听说公主府侍卫长杀气腾腾过来,立即从值守室内出来,岂料什么都没看见,话都没说一句,便被公主府的侍卫锁住了门墙。
“唉!你们有没有王法?竟敢在国子监撒野?”夫子怒道。
恰逢公主领着几人出来,身后的侍卫抱着两个受伤的学生。公主听见夫子的话,仅淡淡瞥过,不发一语,径直上车。
夫子悚然,公主这是滥用私刑了?
后面又出来几个学生,其中一人是户部尚书的孙子,夫子见到熟人连忙上去拦他:“陈公子,敢问你们这是何意?”
陈博闻正想解释,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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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却在马车中发话:“赵将军,麻烦守好率性堂,今夜谁也不准出入。”
侍卫长抱拳:“得令。”
“我们走。”公主下令回府。
陈博闻不好耽搁,只能低声与夫子说:“赶紧通知国子监掌事,出大事了。”
陈博闻不等夫子说话,连忙跟上公主的车驾。
夫子冷汗滴下来了,平日里国子监是学堂,他们是夫子,公主是学生;真出了事,那公主便是君,他们只是臣呐。
侍卫长带着人将整个率性堂围个严实,夫子百般不得进,左思右想,连夜叫开国子监掌事家的大门。
掌事管家惊讶:“张夫子何事漏夜前来?”
张夫子赶紧将掌事管家推进去道:“快,快带我去见掌事,国子监出事了。”
掌事连衣服都没穿好便被拖至花厅,张夫子仆一见面便腿软站不住:“掌事,公主在国子监用了私刑,还带走了两名学生!”
“什么?”掌事屁股尚未沾到椅子便吓得站起来,不可置信,山羊胡子抖三抖,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
“唉呀!”张夫子拍着大腿慌张道,“掌事,这时候我跟你开什么玩笑?我亲眼见到公主绑走了两名学生,整个率性堂被公主府侍卫围得水泄不通。您看如何是好?!”
“哦对了,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叫我来找您,这还能有假?”
“等等,你说公主带走了两名学生,可知带走的是谁?”掌事连忙问。
张夫子哑然,努努唇道:“我.....我一时慌张,没来得及点人。”
掌事来回踱步,心烦意乱:公主是皇后唯一所出子嗣,嫡长女,若真是她动用私刑,这该如何是好?可也未曾听说公主品行不良啊......
张夫子委屈道:“除了住宿国子监的学生,散学后大家都回家了,确实也没法点人。”
掌事叫他一说倒想起来,站下问他:“住宿的学生点了吗?”
张夫子摇摇头。
“那还不快去?!”掌事双眼一瞪,几乎要揍人。
张夫子连滚带爬跑了,掌事管家劝道:“掌事勿要心忧,我曾听人说,公主性子怜贫惜弱,不是个暴虐之人,此事许是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
掌事沉吟片刻,道:“管家,即可备车,我去一趟国子监。”
“是!”
贾太医在公主府严阵以待,方窈将西跨院的厢房收拾出来,听小顾将军的意思是公主要带两个人回来养伤,这间厢房原本也是侍卫们治伤的地方,养伤正合适。
不肖片刻,公主将人带回来,径直送进厢房,方窈趁机看了看二人,不由吃惊:怎么满面青紫?还有个孩子?
不等公主吩咐,贾太医自觉上前把脉,进而捏骨。
顾平西和陈博闻心提到嗓子眼,只怕这两人有个三长两短。
贾太医不语,一味地皱眉把脉捏骨。
黄昭在昏迷时耳朵里慢慢流出鲜血。
方姑姑着人替他擦去,心下不忍:“贾太医,您瞧这......”
贾太医深深叹息:“好在头骨未碎,恐怕是些淤血流出,要好生将养了。”
正说着,旁边的李墨突然有了动静,公主眼观六路,立即提醒道:“贾太医,他醒了。”
18. 来历,学监
“咳咳~”李墨似乎呛着了,刚有动静便咳得惊天动地。小丫鬟及时送上热茶。
贾太医立即放下黄昭,先来看此人。
贾太医翻翻他的眼皮,仔细验看他头上肿着的包,又检查了他身上的骨骼,最后切脉探查。
众人聚在李墨榻前,贾太医略略放松的表情似乎预示李墨情况比想象中的好。
贾太医松开李墨的手腕,转身向站在一旁的公主禀报道:“殿下,此人无碍,骨骼未受损,仅有些皮外伤,稍后老臣开几付活血化瘀的药膏,贴了药膏再静养几日便可。”
“多谢公主搭救。”李墨喘过气勉强侧身向公主表达谢意。
公主眼神落在他青紫的眼眶上,转而走到黄昭身边,“贾太医,那他怎么样?”
贾太医跟过去,面色严肃,拱手道:“殿下,这个孩子肋骨、右臂、腿骨均有骨折迹象,头部受到重创,腹部遭受重击,暂时看不出内腹是否受重创。恕臣直言,此子往日应是饮食不均,体魄本就弱质,受伤恐怕很难恢复如初。”
贾太医略略停顿片刻继续道:“若内腹有伤,严重者可能……”
贾太医话未说完,但大家都明白了太医的意思。
公主已经满面寒霜,一掌掀翻身侧茶几,“岂有此理!”
众人噤声不敢言,陈博闻与顾平西对视一眼,他上前道:“公主,不若问问李墨到底怎么回事。”
李墨支着上身半靠在床榻上静静听着,表情平静,又透着几分淡漠,仿佛对此早有预料。
今日的李墨与前几日的李墨,判若两人。
公主再问贾太医:“李墨可以行动吗?”
贾太医颔首:“李公子行动无碍,只是尽量少活动。”
公主眼神扫到李墨,“带上他,随我来。”
“是!”顾平西应声,与陈博闻一同架起李墨,跟着公主进了另一处。
这厢方姑姑留下,跟贾太医说:“贾太医,这位公子今夜是否需要人照顾?”
贾太医不敢托大,当即道:“哦方姑姑放心,今夜老臣守在这儿,所有什么老臣也好及时救治。”
方姑姑这才放心,连忙道:“贾太医今夜就拜托您了,所有需要尽可叫府上侍从。”
贾太医应了,又从药箱中拿出许多药,开始捣药制方。
方姑姑不着急走,先是安排好伺候的人手,然后亲自替贾太医去抓药。
公主府今夜灯火通明。
李墨身上有伤,被放置在一间厢房软榻上,陈博闻替他支上几个软枕。
他们来回忙活间,公主高坐在太师椅上,眼神注视着李墨,心思却不知在想什么。
陈博闻和顾平西忙得一头汗,这会儿随意找个椅子瘫坐着。
公主待几人坐定,冷冷问道:“李墨,本宫命你将今晚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说一遍。”
陈博闻与顾平西也稍稍坐正。
李墨知道公主定要问清楚的,拢了拢衣服便道:“公主殿下明鉴。此事皆因黄昭白天在率性堂背书而起,有人嫉妒他大出风头,意欲除之而后快。”
“今日打黄昭的那群人也是国子监的学生,是国子监中有名的恶霸团体,打骂学生是常事。”
陈博闻与顾平西惊讶对视,陈博闻探身问他:“国子监竟有这等事?怎么不禀报夫子?”
李墨道:“那些人都是夫子惹不起的人,带头的是刑部主事之子,其余人皆是京中官宦之子。”
陈博闻闻言嗤笑:“一个小小九品官也敢拿着鸡毛当令箭。”
李墨望向公主道:“公主有所不知,许多贡生上京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衙署办理暂住凭证,这小小九品官就已经捏住他们的咽喉了。”
“黄昭年龄小,天赋异禀,自幼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学业精进飞速,早就有人对他心怀不满;”李墨淡淡道,“如今得了郑大儒青睐,又力压众位皇子公主脱颖而出,有些人自己学业不精,就见不得别人好。”
“更何况,今日所有人都知道大皇子气冲冲走了,黄昭得罪了大皇子,有的是人愿意贴上去替大皇子殿下出气。”
公主眼神定定,“你所言属实?”
李墨大手一挥道:“任凭公主去查,李墨若有一句虚言,随公主处置。”
陈博闻气道:“这样的败类怎么还留下国子监?早就应当将他逐出门墙。”
公主瞥了一眼陈博闻,顾平西拉了拉他,示意他收敛些。
“李墨,你说这群人经常打骂学生,那么被打骂的学生都是如何处理的?”公主冷冷问。
李墨稍微咳了两声,摸起手边的茶壶喝了口水,才答道:“多数不了了之,有些人花钱消灾,有些家里有当官者,求着长辈转圜,也能消灾。”
“那没钱没人的呢?”陈博闻问道。
李墨沉默。
公主盯着他。
李墨微微叹道:“能活命的,就从国子监退学;像黄昭这样的,大约最后就是走失。”
陈博闻惊得站起来,“不可能。”
“学监不知?”顾平西皱起眉。
李墨摇摇头道:“这么多学生,哪里能一个个都清楚?再说也不是没有自己出走的学生,谁能说得什么。”
“你对此为何这般清楚?”公主问。
“是啊,李墨你才到国子监多久?”陈博闻掐指算算大约也就两年时间。
李墨笑了笑,“这不是很正常?”
公主转转手腕处的镯子,忽然道:“你知道黄昭的来历吗?”
李墨点点头:“黄昭,出自西南道泸川县,县令之子,县令承平一年被水匪所害,他因外出玩耍躲过一劫难,家产被师爷霸占且不知去向,黄昭由当地黄村收留,吃百家饭得以存活,时年八岁,书塾先生见其天赋异禀,有心栽培,十岁时带其外出寻师,先生病逝于途,得赴任泸川新县令所救,辗转送至京中国子监,夫子怜其身世,留教于国子监。”
顾平西听完罕见主动问:“你说的水匪,可是江南有名的草寇水匪?”
李墨意外,点头道:“小顾将军见识广,确实是那帮水匪。”
顾平西明白了,朝公主道:“殿下对此事有所不知,当年泸川水匪确实颇成气候,是我父亲去剿的匪。”
“没想到黄昭是朝廷功臣之子。”陈博闻看向公主。
“我知道了。”公主招手让门口的侍卫进来,“带他去厢房,让贾太医好生医治。”
侍卫驾起李墨便走,陈博闻还想说什么,却被公主制止,“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
“可是……”陈博闻还没说完,便被顾平西捂着嘴拖走,“公主告辞。”
“李四,”公主在众人走后吩咐李四,“去国子监,着赵将军问清楚那16人来历,登记造册画押。”
公主府门外,陈博闻使劲挣开顾平西,指着他鼻子骂道:“顾平西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顾平西无可奈何,拉着他便走边说:“你想说什么?让公主出头?此事仅李墨一面之词,不可全信;再说此事理应交予国子监处置,公主不是说了明日去见祭酒大人。”
陈博闻皱眉道:“话虽如此,但凭那几人打人的嚣张气焰,有恃无恐的样子,多半不会有什么结果。”
次日一早,公主尚未梳洗,门上仝志便来报:“殿下,周大人来了。”
公主卧房从内打开,方姑姑将仝志放进去,公主端坐在梳妆镜前,隔着屏风看不真切。
方姑姑问他:“来的是哪位周大人?”
仝志连忙恭敬答道:“禀公主,是国子监监丞周正周大人,另外还有两位学正,一名助教。”
“领他们到厢房,我稍后便到,不许他们私自见李墨和黄昭。”公主淡淡吩咐道。
仝志应下,转身出去。
“殿下,”方姑姑从桌上拿起一份册子递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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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然后替她梳头,“这是李四夜里送来的,请您过目。”
公主翻开册子,第一页第一个人名赫然姓周!
周仓,年十六,父刑部主事,母无名,无兄弟,无妻无子,与刑部曹姓主事之女有婚约;其叔父乃国子监监丞周正......
“呵!”
公主轻笑一声,将册子合上。
“走吧,去会会他们。”
监丞周正被仝志带到一处垂花门院落中,将几人安置在院中石凳,四周均是侍卫把手,周正等人面色不佳,只能坐下等待。
其中一位学正正是昨夜的掌事,此时捏着胡子焦虑不已。
周正年纪不大,大约四十岁上下,身形消瘦不苟言笑。
见久等不来,另一位学正忍不住问道:“周大人,公主殿下是什么意思?您为何亲自跑这一趟?有事吩咐我等便是。”
周正瞥了他一眼,这位学正五十岁左右,平日里喜好拍马溜须,“我若不来,便是祭酒来。”
“啊?”学正惊讶,“何事如此兴师动众?”
昨夜的掌事——秦学正真准备说话,却见周监丞站了起来。
秦学正回头一看,原来是公主殿下到了。
众人纷纷站起,拱手:“见过殿下。”
公主微笑示意他们起来。
周正快步上前,语气略带焦灼道:“公主殿下,敢问受伤的学生在何处?不知伤势如何?”
公主道:“周大人,正要带您过去,请。”
“好。”周监丞大步当先,顺着公主指的方向疾步进入厢房,余下几人对视一番皆匆匆跟上。
公主殿下最后进去。
周监丞正在检查二人的伤势,与贾太医有来有回地问着。
“......这名叫黄昭的孩子伤势较重,到现在还未清醒。”贾太医说道。
周正听闻此话,脸沉如墨。恰好此时李墨被吵醒,周正立即上前温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墨见此人穿着官袍,身后又跟着学正和助教,心思电转,立时便知这是国子监的管事来了,如此想着嘴里说道:“学生李墨。”
“好,”周正道,“我来问你,你可是从川西过来,住在国子监内的学子?”
李墨点头。
“那对面那个孩子也是如此?”
“没错,他叫黄昭,也是从西面刚来国子监读书的学生。”李墨答。
周正点点头,“身上可还疼?”
“还好。”
“你好生养着,此事国子监必给你们一个交代。”周正替他掖掖被角,温和嘱咐道,然后转向公主,“殿下,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公主当然同意,“周大人请。”
几人再次来到门外,周大人朝公主拱手:“多谢殿下援手。”
“周大人不用客气,友爱互助同窗,我辈义不容辞。”公主莞尔。
周大人见公主如此好说话,便放下心来,沉吟片刻道:“殿下,还有一事,不知可否将率性堂绑住的学生交给我?毕竟一直绑在学堂,有碍学业;公主殿下的侍卫也不可离身。国子监定会秉公处理。”
两位学正心下纳罕:到底何事?
公主殿下收起笑容,瞧着周正,勾起唇角道:“当然!理应交由监丞,霸凌同窗非同小可,将同窗打成重伤,监丞定要好好惩戒。”
两位学正这才知道:怪不得周监丞天擦亮就到了公主府,原来是国子监出了霸凌同窗的大事,在国子监这可是要除名的,偏偏又叫公主撞上。
两位学正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不好的意味,一旦除名,意味着永远不可能科举考试,从此仕途断绝。
公主殿下轻飘飘道:“那十六人我会让赵将军交由监丞,另外赵将军问出来的履历也一同交给您一份,以便查证。”
周正心头一凛,勉强笑道:“多谢殿□□恤。那我等告辞。”
19. 水匪
周正走时将将辰时一刻,今日休沐,公主等人尚不用去国子监,便在府上用膳。李墨自有方姑姑安排饮食起居,不用公主操心。
遂公主用完早膳,在书房招来李四。
“昨日后半夜有什么人去过国子监?”
李四抱拳道:“昨夜刑部周主事、校书郎李思等人家仆曾到国子监寻子,未果,后三更天,学正秦甲第同学监周正到达国子监,欲入率性堂而不得。”
公主道:“你去通知赵将军,叫他将这群人交给监丞,每一个是谁来接,家住何处确认清楚。挑几个人,将他们签字画押的东西查实。”
“是!”
李四离开时碰见仝志正在门口候着。
“仝志进来。”
仝志一贯管着公主府的呈报和档案典籍,公主吩咐道:“你拿我牌子和手书去甲库查一名叫:黄献宝的官员,承平一年曾任泸川县令;另外,再去兵部调阅承平一年江南草寇水匪剿灭记录,查到之后誊抄回来。”
仝志领命,接过方姑姑手上的令牌和手书,立刻前往甲库。
方姑姑给公主递上一杯茶道:“公主,您打算怎么安置黄昭与李墨?”
“先在府上住着。”公主喝了口热茶,顿时皱眉道,“以后不要放菊花,我不爱喝这东西。”
方姑姑无奈,赶紧递给她一杯水。
有个小丫鬟匆匆来报:“启禀殿下,黄昭公子醒了。”
“哦?”公主放下茶杯站起来,“快带我去看看。”
“贾太医,劳烦问您,黄昭大约几日能醒?”房中有人低声问道。
轻微地捣药声停止,一位稍微年迈地嗓音响起,宽慰道:“李公子莫要着急,黄公子既然没有伤到五脏,便不会有大碍;公主府的药物均是上好,你安心,最多不过三五日,黄公子必定能醒。”
黄昭眼睛肿了睁不开,只能眯着眼看四周,但看不真切,仿佛蒙着一层云纱在眼前。
“李墨哥哥,你在吗?”
咚咚几声似乎有人疾奔至他身前,俯身道:“黄昭,你醒了!”
黄昭伸手摸了摸,“李墨哥哥,我怎么看不清你呀?”
“来,让老夫看看。”正在捣药的贾太医连忙过来,给黄昭把脉。
李墨屏息,贾太医沉吟一会儿,道:“无妨,头上的伤暂未好清,血行不畅,导致暂时视力不佳,只要醒了便是好事。接下来多多行血化瘀,过段时间便可痊愈。”
黄昭疑惑,“我是看不见了吗?”
李墨摸摸他的头道:“不,你只是暂时看不清,哥哥在这里,别怕。”
黄昭乖巧地点点头。
贾太医问:“黄公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比如疼或者难受。”
黄昭点点头:“我身上疼,头也疼,胳膊也疼。”
贾太医了然:“那是因为黄公子身上多处骨折,疼也是正常的。身上骨头还需静养,切莫多动。”
黄昭很乖,忍着疼不再动弹,反而好奇地问:“李墨哥哥,咱们在哪儿啊?”
李墨给他端来水:“喝点水。咱们现在在公主府。”
“公主府?”黄昭惊讶,“那些坏人进不来吗?”
李墨沉默,他不知公主作何打算,如今只能得过且过。
贾太医心中叹息,不忍再看,索性到门口招来伺候地小丫鬟道:“劳烦姑娘告知公主殿下,黄昭小公子醒了。”
小丫鬟立即去了,顺便通知厨房送些吃食来。
公主到听风苑厢房时,黄昭正靠在床榻上喝粥。
贾太医给公主行礼,李墨因端着碗没来得及,岂料公主直接按住他:“不必,你喂他吧。”
黄昭停下仔细听了:“是公主?”
公主立即看向贾太医,贾太医解释道:“头上淤血没有化清,影响到视力,因此小公子暂时看不清楚,等痊愈了视力便可恢复。”
公主走进看他,一夜过去原本没有浮上来的淤青全部露出来,可谓遍体鳞伤。再看李墨,半身不遂勉强行动。
“你们两人暂时在公主府住下,其余事不用操心,需要什么只管跟仝全说。”公主招来仝全,指着他道,“这是公主府的采买大总管,若需要书籍也可让他寻来。”
李墨站起来:“多谢公主。”
“嗯。”公主应了一声,再向黄昭说道:“黄昭,你好好养伤。有事可差人来寻我。”
黄昭第一次与公主说话,虽然看不清公主的脸,但隐约看见一位窈窕女子站在他面前,害羞地说:“谢谢公主殿下。”
公主眼神扫到他尚未吃完地米粥,皱了皱眉道:“你继续吃饭吧。”
说罢公主便走了。
李墨站在原地呆立好一会,不知在想什么。
仝志手脚麻利,申时刚过便带回来一册誊抄本。
仝志脸上全是汗水,方姑姑让他下去用饭,将誊抄本送于公主。
誊抄内容仝志经常干这活,因为陛下要求各位皇子公主了解军政机要,所以对皇子公主们所需资料全不避讳,凡是需要查阅档案的,若非机密,均可持令查阅誊抄。
甲库中说:
黄献宝,开元三十五年进士科三十五名,经过吏部考察铨选后定为泸川县县令,当年五月即任。
开元三十六年,任职公平可称、恪勤匪懈,考评中上;开元三十七年,任职公平可称、恪勤匪懈,考评中上;开元三十八年,德义有闻、恪勤匪懈、耕褥以成,考评中上;开元三十九年,德义有闻、恪勤匪懈、肃清所部,考评中上;
开元三十九年,国丧,停止升迁一年;承平一年三月拟升迁中县桃林县县令,五月遭水匪所杀,遂止。
兵部用兵记录:
承平元年五月,沱江骤起腥风。泸川县令黄献宝阖府二十七口惨遭水匪屠戮,贼首梁崇率千余悍匪盘踞江峡数月,劫掠商船三十余艘,沿岸十三村尽焚。朝野震动,遂遣云麾将军顾卓率三千精兵南下剿匪。
顾卓深谙兵法,抵泸川后分兵三路:命副将张恪领水师乔装商船诱敌,自率骑兵沿岸设伏,另遣百人死士攀陡崖绕后。五月廿七,梁崇果然中计入伏,江面火矢齐发,岸边弓弩如雨,半日激战毙匪四百余。顾卓亲执长槊突阵,生擒梁崇于桅杆之下。
残匪两千遁入深山,倚仗瘴林丛生负隅顽抗。顾卓令军士伐木筑寨断其粮道,又召乡民绘制山势图。六月初五深夜,八百轻甲衔枚疾进,借暴雨掩护突袭匪巢,斩首三百级;余匪溃散时多陷沼泽,缴获兵械七百余件。经十七昼夜清剿,终在夏至前肃清全境。
战后立《平匪碑》于江畔,开仓放粮三千石,重编船户为漕运卫戍。昔年血染的沱江,至此复见渔舟唱晚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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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看得认真,没注意天黑,方姑姑悄悄点了灯,招来小丫鬟替公主换盏茶。
杯盘碰撞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公主,她这才意识到已经月上中天。
“摆饭。”
“是。”方姑姑叫小丫鬟们去取餐。
“李墨与黄昭饭可吃了?”公主用膳到一半突然问。
方姑姑立刻答:“早已安排妥当,此时应当已经用过晚饭。”
“从明日起,给黄昭加一份药膳。”
方姑姑抬头看了看公主,“是。”
公主殿下饮食有分例,公主不喜铺张,所以从未额外添加什么菜色,如今倒是对那个黄昭青睐有加。药膳虽不特别贵重,但十分麻烦,须得专人制作。
国子监不会因为小小的意外停止运转,公主等人过了休沐依旧得上学去,李墨与黄昭因伤势告假。
上午仍是骑射,下午做经义。
期间大皇子有心来打探前两日到底出了何事,却叫公主不软不硬顶回去。
大皇子气哼哼地说:“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定是你手下人与人斗殴!敢围了国子监,看父皇不训斥你。”
公主不想理这个傻蛋。
陈博闻与顾平西守口如瓶,死活一个字不肯说。
一直到散学,什么也没问出来,大皇子心里跟猫抓似的。
公主先走一步,却没想到在公主府门前遇到一桩趣事。
“李墨,你与黄昭若肯接受我的道歉,咱们这事儿就过去了,你跟公主殿下说,就说咱们一笑泯恩仇。”公主府门前阶下站着几个人,侍卫守在门口,不许他们靠近。其中一位身穿青色长衫的男子趾高气昂说道。
李墨讥笑:“你来道歉?怎么?怕了公主不成?”
“你!”青衣男子怒而握拳,但在公主府门前,却不敢造次,他捏捏拳头,强忍怒气道:“我已被夫子停学,可你作为另一方,也绝不可能置身事外,我停学能撑得住,你能吗?那个黄昭能吗?公主能庇护你到几时?”
青衣男子冷哼一声:“哼!别怪我没提醒你,与我解怨比你想象得划算。我答应从此不再惊扰你与黄昭,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能早日回国子监,你也可安心读书。”
李墨神情冷漠,语气森然:“若我偏不呢?你打伤了人,一句道歉便可轻描淡写?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知好歹!”青衣男子高声怒斥!
公主府门前的侍卫见公主地轿撵停在转弯处,立刻便想跪下迎接,却被公主伸手制止。
门口吵架两人立刻停下,那名青衣男子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
说完便要跑。
公主抬抬下巴,李四当即一脚飞踢,青衣男子噗通趴在了地上,门牙掉了一颗。
公主缓声道:“什么人也敢来我公主府撒野。”
李墨低头行礼:“见过殿下。”
公主没管他,走到那人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若敢再犯,立即送至大理寺以犯上论处。”
青衣男子惶恐至极,“草民知罪!请公主宽恕。”
公主让李四松开他,他立刻爬起来跑了,丝毫不敢停留。
李墨靠近公主,低声道:“给公主添麻烦了。”
李墨脸上残余愤恨,眼尾泛红,显然气怒至极。公主撇开眼,“先回府再说。”
20. 告示
国子监学业暂未受影响,每日课业正常开展,国子监一共两千多名学生,少十几人并不明显。
黄昭外伤严重,只能躺在床上,公主府管事仝全给他配置了两名小厮,专管他坐卧起居,但李墨并无此待遇。李墨自己可以行动,闲来无事甚至能坐着练字。
黄昭眼睛已经恢复了些许,只是看远处看不清楚。他躺在床上,颇为无聊,便想跟李墨聊天,“李墨哥哥,请问打我们的人被夫子处置了吗?”
李墨练字间隙抬眼看他,只见黄昭满脸好奇。
李墨将沾满墨渍的毛笔投入洗笔中,重新拿起一只,顿了顿道:“没有。”
“啊?”黄昭一脸失望,“那我们怎么办?”
李墨将刚刚写好的大字拿起来晾干,顺便挑剔一下字型:“打你的人叫周仓,他是学监的内侄。你想怎么办?”
“当然是打回去!”黄昭用那条尚未骨折的手臂猛烈挥拳,咬牙切齿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哼哼,国子监律法规定,监生斗殴者,除名。”李墨斜睨他,“你想不想在国子监读书了?”
黄昭闻言丧气道:“那怎么办?待我好了,回国子监上课若他再带人打我怎么办?我无意招惹此人,他也太不讲道理了。”
李墨放下墨宝道,“我们的目的就是让周仓不能再找我们麻烦,你放心吧,此事轮不到你操心,一切有我。”
黄昭期待地看向他:“你有什么办法?”
李墨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风平浪静过去一旬,国子监终于有了处理结果。
李墨收到了一封告诫书:李墨,你和周仓斗殴,违反国子监律法令,鉴于你为维护同窗,气愤冲动之行为,国子监经斟酌从轻处罚,按律将你二人行径记录在册,罚你二人休学十日,以示惩戒。今后当戒勉自身,三思而后行。
这封告诫书送来的时候公主正在国子监上课,并不在公主府。
傍晚散学后,陈博闻跟顾平西正巧今日来看看黄昭,没成想撞在枪口上。
几人站在听风苑厢房里说话,公主将告诫书狠狠拍在桌上,险些撕碎,怒极反笑:“打狗还得看主人,这是拿本宫不当回事了。”
李墨压根不管,碎了拉倒,那封告诫书就是个狗屁,明摆着包庇周仓等人。
公主拿狗比喻地不太恰当,陈博闻开口道:“国子监春秋笔法用得炉火纯青,周仓带人打黄昭的事怎么提都不提?!”
黄昭正在吃东西,嘴巴里塞得都是肉,眨巴着眼,没心没肺,十分快活。
顾平西摸摸他毛茸茸地脑袋。
李墨替公主倒了杯茶:“公主莫气,此事我早有所料。”
陈博闻微微一呆,李墨怎么开始给公主端茶倒水了?这才几日,便混上了贴身小厮的身份?
李墨见众人诧异,坦然道:“国子监向来如此。霸凌一事坐实,便要除名,一旦除名,这些学生再无仕途可能。国子监为了学生的未来,轻易不会定论,但又无其他惩戒措施,因此多半不了了之。”
“我与黄昭能蒙公主搭救,已是万幸,想必周仓也不敢再来找我麻烦。”李墨平静地说道。
陈博闻皱皱眉:“这么说来你们这个哑巴亏岂不是吃定了?那周仓如此猖狂,竟奈何不得他?”
顾平西也沉下脸来:“怪不得那些人气焰如此嚣张,原来是国子监纵容。”
李墨看了一眼公主,无可奈何道:“周学监要考虑得很多,国子监两千多名学生背后关系错综复杂,周学监投鼠忌器不难理解。”
此话一出众人表情均有些微妙,有心觉得他是在挑拨离间,可看他那无奈的样子,又觉得不像。
公主坐在太师椅上,忽然勾唇一笑,微微歪头道:“你是说周学监看不起我?需要顾忌那些九品芝麻官,却不顾忌我这个无品阶的嫡公主?”
李墨低下头谦卑道:“墨绝无此意。”
“他想回来上课也得看我允不允许。”公主冷冷道。
从公主府出来,陈博闻便神思不属,云游天外。
顾平西与他一道走,眼看着他要撞上人家女子,忍不住拉了他一把,皱眉问道:“你在想什么?走路都不好好走。”
陈博闻醒过神,咂咂嘴挥退二人的小厮,与顾平西勾肩搭背低声道:“你觉不觉得,李墨似乎有点奇怪?”
顾平西一身劲装叫他扯得七扭八歪,拍开他的胳膊道:“站直了好好走路。李墨心思多变,不是好相与之辈。”
“不过我劝你少琢磨他,多想想你的骑射,下次考试便是半年考核,你若再不过关,你祖父定要揍你。”顾平西抱臂嗤笑。
“啧!”一说到骑射陈博闻便哑火,连忙攀着他肩膀道,“走走走,好兄弟快陪我练练。”
傍晚,公主正在书房写字,方姑姑走到公主身边,问道:“殿下,不如给娘娘去信,请娘娘出面申饬国子监学监?”
公主抬眼一笑:“姑姑哪儿的话,母后虽然临朝,但无故申饬官员是要被朝臣弹劾的。”
方姑姑踌躇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殿下,李墨此人用心不纯,殿下还是提防些的好。”
公主浑不在意,甚至笑着说:“我知道。他不过是想借我的手替他们讨回公道,摁死周仓一干人等。”
方姑姑诧异:“公主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帮他?”
“姑姑,”公主直起身看向她,“国子监乃是我大楚选官用才重地,怎可令这些蛀虫残害我大楚人才?今日我看见,能救得了一个,来日我看不见,救不了的又有多少?”
公主将宣纸铺开,方姑姑替她压上镇纸,不禁焦虑:“公主预备怎么办?”
公主头也不抬,开始写大字,嘴里答道:“殴打他人在国子监算斗殴,在京兆尹府可不是,国子监不敢下重手,那就送去京兆尹嘛。”
说到这里公主抬起头笑了一下说:“本宫作为嫡公主,当按律行事。”
这……方姑姑看向公主写得字:凡有被国子监学生欺凌者,均可来告,公主府查实后必定严惩。
方姑姑颤巍巍,眼看着公主将大印压上。
公主直起身,笑眯眯道:“方姑姑,明日带些浆糊,随我去贴了它。”
方姑姑心觉不妙,略微结巴问:“公主……预备贴哪里?”
公主将大字揭起来欣赏了片刻,理所当然道:“自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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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国子监门口。”
国子监门口通常张榜公示的都是进士及第,何曾贴过大字报?!方姑姑想想就心慌,只盼着公主别玩过火。
告诫书罚休学的日子正好到今日为止。
次日一早,李墨准备回国子监上课,却见公主府的一名小厮拎着木桶与方姑姑出门。
这个小厮李墨认识,正是在厨房干杂活的仆人,曾替李墨等人送过热水。
公主府向来令行禁止,个人管个人事务,无故不得离岗,若查到轻则杖刑重则发卖,因此李墨自从来了公主府,尚未遇见谁敢私自出门而不报备的。
这么一大早,他们去哪?
李墨默默跟上。
公主府正门处停着公主的车驾,公主尚未出来。方姑姑与小厮从侧面小门出去,李墨紧随其后。
公主府在崇仁坊,从崇仁坊出来,直行是宫墙,前面无路;左转则是往国子监的路。
李墨跟在两人身后,意外发现他们竟是为了提前到国子监。
国子监辰时开始授课,学生要在辰时之前到达国子监,方姑姑与那小厮在卯时两刻到达国子监。此时天已透亮,零零散散地学生开始进入国子监。
小厮先是从水桶中拿出一柄毛刷,将国子监门口的告示牌正中涂满浆糊,方姑姑再与小厮合力将一张宣纸覆在浆糊上,小厮细心地抹了抹四周的边角,将四角粘牢。
方姑姑与小厮贴完便走,可围观的学生却炸了锅。
“诶!是公主府的榜文!”
“什么榜文?我瞧瞧我瞧瞧。”
“凡有被国子监学生欺凌者,均可来告,公主府查实后必定严惩。”有人大声将榜文读出来。
“什么?公主要查欺凌?”
李墨夹在人群中,意外至极。
“你还不知道?前几天周仓带人打了别人,叫公主撞见了,到现在没放回来读书呢。”
“啊?公主把周仓抓起来了?”
“这我不知道。”围观者连忙摆手,生怕祸从口出。
“啧啧啧!得罪公主,可有他好果子吃了。”
“让开让开!”围观的学生被人扒开,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挤到前面。
李墨低着头,悄无声息退开。
为首者愤怒!伸手便要撕去榜文。
却不想,一根马鞭凶狠袭来,伸手者退让不及,生生吃了一鞭,手背顿时红肿破裂。
“啊!”为首者怒恨转头,“谁?!”
众人纷纷退开。
只见公主府座驾停在不远处,一名高大的甲胄侍卫手持马鞭,伫立在告示栏一侧,显然打人的就是他。
那名侍卫虎着脸手持马鞭,沉声道:“我看谁敢撕!”
众人噤声。
公主府侍卫凶名远播,大皇子的侍卫轻易不敢殷其锋,其他人哪敢说什么。
为首者——周仓惊怒交加,周围十几名同伙均低头不敢说话,周仓咬牙:“走。”
见周仓走了,公主车架的帘子放下,车队进入国子监。
手持马鞭的侍卫却站在告示栏旁边,看样子是不准备离开。
李墨隐在人群中,悄悄进入国子监。
21. 吴川之死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日头高照,穿堂风吹在身上带着热气,整个国子监未到晌午便已暑气蒸腾。
可今日上课的夫子觉得学生格外心不在焉,不知何故。
门外一名录事匆忙经过,只见他满头大汗步履匆匆,自太学门经过,直奔绳衍厅,未及进门便大声说道:“周学监,大事不好!”
周学监自绳衍厅内站起来,皱眉不愉道:“何事如此慌张?”
这名录事姓田——田录事一把拉住周正的手臂道:“学监,快快随我来看吧。”
周正叫他带着不得不走,不禁问道:“田录事,到底出了什么事?”
田录事拉着周正走得飞快,这家伙在国子监待了二十年,周正不好太驳他面子,只能随他一起。
田录事边走边说:“公主府在国子监告示栏前张贴布告,公主殿下派侍卫守在栏前,不许人揭去。再不处置恐生内乱。”
“怎会如此?”周正大惊,连忙跟田录事一块去看。
两人快步来到国子监门口,果然见一名壮硕甲胄侍卫守在告示栏前。周正撩起衣袍走上前去,田录事紧随其后。
栏上布告宛如一记响亮地耳光打在周正脸上,田录事觑视周正的脸色,意料之中地难看。
周正伸手欲揭,岂料侍卫当即往前一站,“嗯?”
周正气个仰倒:“岂有此理,你敢阻拦本官。”
侍卫并不怕他,只拱手道:“上官请勿为难卑职,若要揭去须得公主殿下首肯。”
言罢目不斜视身不挪移,守在布告前丝毫不肯让步。
周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田录事见此,上前说情:“这位将军,国子监告示栏一向只张贴内务,公主府的告示贴在此处实不合情理,请将军让开,容我等将它揭去。”
那侍卫软硬不吃,依旧硬硬顶回来:“抱歉,无公主命令,卑职不敢擅专。”
这……田录事没辙,与周正对视一眼。周正说:“先回去。”
田录事心头焦急,此事若在国子监闹大,上达天听,所有人难辞其叴。可现在却没办法,只能先回去再说。
及至散学,学生们憋了一天的心思爆发,纷纷跑去布告栏看热闹。
“你说有没有人真去公主府告状?”一人抱胸站在布告栏前问。
“我看悬。”另一人手肘搭在他肩上撇嘴道,“谁知道能不能真告成。若没成却被人知晓,恐怕……”
那人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说的也是。”
大部分人都持观望态度,在国子监读书者多半是官宦之子,真真受到欺凌的极少。若有也是家道中落者,害怕被报复,自也不敢去告。
李墨今日回来得极晚,黄昭在公主府等他,心头忐忑,以为他不回公主府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他害怕。
好在掌灯时分,李墨终于回来了。
黄昭听见院门处传来响动,有人敲门。
听风苑伺候的小厮在院里答:“来了……李公子回来啦,可要用饭?”
一个低沉的声音答道:“嗯,我回来了,劳烦您替我准备些餐食。”
“好,您在屋里捎歇,饭菜马上来。”
“多谢。黄昭吃了吗?”
“黄公子已经用过晚膳了。”
黄昭在屋里等不住了,高声喊道:“是李墨哥哥回来了吗?”
正巧李墨走到门口,黄昭昂着头高兴地看着他。
李墨失笑,正想说什么,却听门口嘈杂异常,他向外看去。
方姑姑带着仝志从门口经过,仝志手上捧着一册书页,匆匆赶去后院。
李墨收回视线,转而微笑着问黄昭道:“今天怎么样?”
黄昭笑嘻嘻道:“我好多了!今日早晨公主来看了我!公主殿下人真好。”
黄昭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
小厮很快送来饭菜,想是一直温着等他回来。
李墨边吃边听黄昭说话,时不时应和两句。
仝志与方姑姑来到公主起居院落,公主正收起长剑,准备读书。见到仝志与方姑姑便道:“进来吧。”
仝志进去后将手上的册子交给公主:“殿下,这是今日门上收到的举报信。”
“嗯。”
公主擦擦手,坐在书椅上翻开册子。
仆一入眼,公主便皱起了眉。
公主殿下敬启:
草民辛县吴耀泣血稽首,伏地叩首再拜。今以白发之躯,沥胆披肝陈冤状于殿下尊前。
我要状告国子监周仓残害我儿吴川!
我儿吴川,乃承平三年国子监崇志堂学生,因其资质上佳,屡获国子监嘉奖。承平三年末,国子监忽报儿悬梁而亡。我欲追查我儿死因,却遭国子监欺瞒,误以为是我儿自杀,然家中擅刑铭者曰:我儿乃疼痛过剧而亡,后多方查证方知,我儿一直被周仓等人霸凌。
恶贼周仓无故欺辱,每日散学,要我儿替他更衣奉茶,稍有不妥便随意打骂,脱衣侮辱,在崇志堂不过半年,便已身心俱疲,遍体鳞伤。我儿憨厚,不敢与旁人说道,又因离家千里,父母不得而知,待到再见时,已天人永隔!
我发誓为我儿讨回公道,上诉至国子监,国子监不肯追查;又诉至京兆尹,许多人畏惧周仓等人身后势力,不愿为我儿张目,天道苍苍,公道何在?如今得知公主愿为百姓做主,求公主殿下垂怜!望公主为我儿做主!
“哗啦!”
方姑姑心头一跳,公主摔了一盏茶。
仝志小心观望公主,公主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捏着狀纸的手指隐隐发白。
方姑姑与仝志悄悄对视,方姑姑极小幅度摇了摇头。
“信是谁送来的?”
仝志立刻答道:“是个瘸腿老汉。”
“住在何处?”
“这……”仝志答不上来,因为没派人跟着。
公主下巴扬了扬,“去查,将此人来历查清楚。把李四给我找来。”
仝志立刻去了,方姑姑趁着档口赶紧清理干净地上碎片。
李四来得很快,“公主!”
公主将手中的诉状竖起,“把这份诉状抄下来,你亲自带人去,每一句话都给我查实了,是真是假,什么时候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谁能作证,签字画押,然后给我带回来。我给你一旬的时间,查不清楚你自请出府。”
李四表情凝重抱拳道:“遵命。”
方姑姑靠近公主殿下时才发觉,殿下眼底满是汹涌地怒意。
“周仓……”公主几乎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愤而咆哮,“国之蠹虫!”
李墨静静听着公主府侍卫从门口奔跑而过,佩剑与甲胄撞击在一起,发出哐当声,少顷便歇。
李墨翻个身,替黄昭盖上被子,闭上眼。
国子监课业仍然照旧,过了第一日的热闹,告示栏边人少了许多,学监周正阴沉地在一侧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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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录事走过来,缩着手说了一句:“周仓今日告假。”
周正没有反应。
田录事便知此事他已知晓,撇撇嘴不再多管闲事。
反正回监里也无事,索性陪周学监在此站一会,免得他太突兀。
偏偏公主今日从此处过,田录事连忙行礼,公主停在路中央,对田录事视而不见,视线落在周正身上。
田录事瞧公主的眼神便觉头皮发麻。
好在公主只是停顿了一下,很快便走。
田录事暗自琢磨:周仓那个祸害,可别是有事牵连周正啊!嘶~还是离周正远着点儿。
“李墨,有人要见你。”
李墨在国子监上课,忽闻有人说话,一个身穿家仆服装,半低着头看不清脸的人靠近他说道:“酉时翠云楼,请带着黄昭一同去。”
说完那人不等李墨回答便快速离去,不一会便消失在国子监角门。
李墨讥笑之色转瞬即逝。
酉时已到,但翠云楼中却没有等来客人。周仓焦急地在厢房中转来转去,不时催促小厮下去查探。但一直等到戌时都不见人来,周仓这才确定自己是被人放了鸽子。
他气得当场掀翻了桌,身后堆积如山的贵重物品也被踢得七零八落。
“不识好歹的东西!”周仓大骂。
熟料,此时一人推门进来。
周仓受惊,原来是自己叔父周正。周正换下了国子监的官袍,穿着一身素衣,周仓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周正关上门他才醒过神。
周仓立即上前告状道:“叔父你瞧,那李墨根本没来,这种人跟他讲什么道理?不如逐出国子监!”
周正看了一眼小厮,小厮立刻退出去。
周正坐在一旁尚未倒下的木凳上,双手搭在膝头,眼神从上往下将周仓打量个遍,像是在估量什么。
周仓心头不安,连忙讨饶道:“叔父,你看,不是我不愿意求和,是那李墨根本不理睬我啊!您瞧,我准备了这么多财物,可他压根没来。”
周正瞧了瞧地面上乱七八糟的物件,金银细软一应俱全。
“叔父,我是周家唯一的子孙,您千万不能不管我呀。”周仓慌了,跪倒周正膝边祈求道,“叔父,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欺负黄昭,我一时鬼迷了心窍,我真的知错了。”
周正抿唇,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连日周旋让他感到疲倦,他问周仓:“你跟我老实说,还干过什么事。”
周仓眨眨眼,无辜地摇头道:“没了!真的没了!叔父您相信我。”
周正狐疑:“我没调来国子监之前,你真的没干过其他事?我警告你,今日若你不肯跟我说实话,来日我也救不了你。”
周仓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我真没有。叔父,我就是一时冲动,嫉妒了黄昭才学,才想不开,真没别的了。”
周正虽然不相信,但自己来国子监不过两年,确实没听到什么风声。
周正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公主也应是小惩大戒,不会真要将你除名,改日你亲去公主府上负荆请罪,求得原谅,再奉上财物,想必可保你安全无虞。”
周仓没出声。
“嗯?”
周仓连忙道:“是是叔父,我一定去。”
周正颔首:“起来,收拾东西今日先回去吧。”
周正先出了门,小厮进来预备替自家公子干活,不妨看到自家公子面目狰狞地跪坐在地。
22. 再打一架!
公主府收到的诉状渐渐多了起来,有些如状纸中所言恶作剧,但算不得欺凌,有些却是胡编乱造出气,对此公主一律派侍卫上门警告,而算来算去,真正算得上欺凌的仅有第一封吴川之死案。
期间李墨曾不经意提过一句:“许多被霸凌的学生都已回乡,想必没什么人来告。”
公主深深地看着他,李墨仅面色含笑,仿佛只是随意一说。
吴川的父亲吴耀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被仝志带回公主府,公主见到他第一面,以为这个人是七旬老者,披头散发、跛脚、浑身脏污、衣不蔽体。
据仝志所说,吴耀住在安乐坊一座破旧城隍庙中,此处是乞丐流民聚集之地,平日有贵人过来施舍钱粮。吴耀在那已经住了将近两年。
仝志说:“此人原是辛县百姓,有个做官的亲戚在京城,吴川是他们族中读书最厉害的一个,于是便挂在这个亲戚名下,送到国子监读书,可是这个亲戚惧内,内人不容吴川,便让吴川自寻住处,不管吴川死活,乃至......”
仝志顿了顿觑视公主脸色,才继续道:“乃至吴川死了,才发文报丧给吴耀,吴耀来到京城为时已晚,只来得及为儿子收尸。”
公主不置可否,单问:“此人通关文牒、户籍证明是否具在?”
“在。”仝志从身上掏出一份摘录的册子道,“这是我去京兆尹抄回的记录,何日来京,作何事,停留多久均有记录,与他身上的文牒一一对应。另外,安乐坊的坊正多次与吴耀接触,可为其作证。”
公主颔首,翻阅仝志带回来的记录。
仝志瞧瞧方姑姑,方姑姑合眼示意他可以下去了,仝志抱拳退出去。
国子监门口的布告已经贴了几日,却不见公主府有什么动静。
大皇子散学时兴致懒散地从前经过,瞟了一眼布告与旁边伫立的侍卫,冷哼一声离去。
杜晖与张钰跟在大皇子身后,不由对视一眼,互相均从对方眼中看到无奈之色。
大皇子连续好几日想打探消息,都被公主驳回,公主府的下人更是守口如瓶,什么也没传出来。大皇子心不甘,曾私下与杜晖张钰说:“怎么本皇子就找不到正经事做,她昭武一会儿一个主意,一会儿一个动作的?你瞧瞧,查欺凌者,搞得国子监风声鹤唳。”
张钰劝他:“殿下不要与公主相比,公主毕竟是个女孩子,喜欢做些出格的事也无妨。”
杜晖也说:“殿下,与其纠缠于俗务,不如多学习治国之道。今后都是殿下用得上的。”
“更何况,公主搅得事多了,恐怕免不了陛下训斥。殿下,您不如趁此机会多多在郑夫子面前表现,给陛下长脸。”张钰劝他。
大皇子气哼哼地应着,也不知听进去几分。
大皇子踢踏着上轿,回大皇子府。
门房见大皇子回来,立即迎上去道:“殿下,您回来啦。刑部周大人的公子送来两只鸟,您要不要看看?”
大皇子本来不高兴,一听有鸟立刻顿住,双眼放光:“鸟在哪?”
大皇子这般作为,盖因学业枯燥,管束严格,身为皇子不得饮酒呷戏,不得留恋酒肆妓坊,不得聚众赌博,这几条禁令一出,大皇子什么也不能玩,只能每日在府里读书。
可若太无趣总得有排遣之法,身边人便替他寻来各种有趣的玩意儿,其中养鸟便成了大皇子的最爱,且他极爱猛禽异兽。
门房忙引大皇子到一处空旷地,只见两只鸟被人关在笼中,正扑腾着。
其中一只浑身白毛,白爪,眼神犀利,喙尖且利;另一只也是白色,体型较小,灵动活泼。
大皇子从未见过这两种鸟,当下被吸引:“这是什么鸟?”
一人从树荫下走出,侃侃而谈:“启禀殿下,左边这只名叫海东青。”
大皇子倏然回头,惊讶万分:“是那女真国曾有的海东青?”
来人点头笑道:“正是!殿下见识非凡,此鸟便是一等一的猛禽——玉爪海东青。”
“还是玉爪?”大皇子更加惊讶了,上前欲仔细观察,却被拦住,大皇子不高兴,“怎么?”
那人笑道:“非是不让殿下靠近,实在是这只鸟尚未驯养成功,靠太近小心捉眼。”
大皇子恍悟,连连点头,接着又看向另一只鸟,鸟嘴宽且弯,眼睛忽闪,十分漂亮。
“这只又是什么?”大皇子问他。
那人道:“这只鸟叫玄凤,是只鹦鹉。虽不是猛禽,但它极其亲人,且会学话。”
“哦~”大皇子来了兴趣,“你让它给我说两句儿。”
那人上前逗它:“说句殿下安康。”
那玄凤鹦鹉极其机灵,立即便开口大叫:“殿下安康,殿下安康!”
大皇子兴致勃勃,立即自己逗它,果然一逗就说话。
那人在旁微笑不语。
等大皇子终于玩够了,才有功夫认真打量这人:年岁与大皇子差不多,长相乍一看标志,可细看却觉得脸颊消瘦,眼神轻浮,十足的寡相。
大皇子上下打量他:“你来找我可有什么事?”
那人连忙拱手道:“不敢。只是小人偶遇这两只鸟,认为若不替它们择位明主实在可惜,唯有殿下这样的英武男子能配的上猛禽海东青。所以特来给殿下献鸟。”
大皇子叫他夸得身心舒泰,满意道:“你很有眼光。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周仓。”
大皇子一听,这不是被国子监禁足的那个人吗?想到此处,大皇子笑容淡了:“既然送了鸟,你便回去吧。来人,送客。”
“等等!”周仓不疾不徐道,“殿下,海东青乃一等一的猛禽,若不加以驯养,恐怕不能为殿下所用。不才小人正懂些驯养之道,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大皇子一听也有道理,反□□上养着许多人,不在乎多一个周仓,于是大皇子摸摸下巴道:“既然如此,便由你来替我驯养海东青吧。”
周仓深深俯身道:“多谢大皇子殿下。”
周仓顺势住进了大皇子府。
国子监这边没有动静,公主府那边似乎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周仓夹着尾巴在大皇子府上住了几日,发觉没有危险,他在国子监便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嚣张。
当所有人都以为公主府查欺凌之事虎头蛇尾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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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桩案子惊天动地的发了:公主府侍卫闯进大皇子府带走了周仓。
这还了得?公主府的侍卫出入皇子府几乎如入无人之境!国子监所有学生那天都出门看热闹:公主殿下与大皇子殿下打起来了。
“昭武!别以为你得宠就可以为所欲为!”大皇子在府上愤怒大骂,“你将我的幕僚绑到哪去?”
“哼!你个草包。”公主忍不住骂道,“给你三分颜色,你便看不清是非了!此人也能收做幕僚?眼瞎的东西。”
陈博闻顾平西吓得不敢说话,对面张钰杜晖更是目瞪口呆,从未见过哪位公主骑马敢直闯大皇子府,昭武公主殿下如此彪悍?
“你个泼妇!简直不知所谓!你下来,看我不打死你!”大皇子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抄起一柄扫把便追着公主打。
公主殿下带着人闯进大皇子府,自然知道不会善了,悄悄给赵将军使个眼色,赵将军明了,带着周仓便走。
那边公主吸引住大皇子的怒火,与大皇子打得有来有回。许多学生在大皇子府附近偷听,有些趴在树上偷看。
公主拿起一柄长棍便揍,边打边骂:“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你知道周仓是什么人,查都不查便收他做幕僚?”
大皇子气怒攻心:“要你管!你算老几,我收不收谁轮不到你说了算。”
公主更气了,“你若不是我皇兄,我才懒得管你!大我一岁吃的饭都在脑子里变成浆糊了不成?”
“啊啊啊啊!”大皇子吵不过她,手上扫把越发舞得虎虎生风。
顾平西、陈博闻、杜晖、张钰所有人都眼前发花,拦又不敢拦,打又不敢打,怎么办?
双方对视,顿时默契上头。
陈博闻大声说:“你家不讲道理!”
对面喷:“你们才是糊涂虫!”
顾平西心领神会:“你们怂包!”
杜晖撸起袖子:“你再说试试看。”
……
大皇子府上的侍从哪敢动这两位祖宗,求爹爹告奶奶求着他们停下,可谁也不听。最终惊动了巡防队,这才分开两边。
大皇子叫巡防队的人架住无法追击,临了放下狠话:“昭武!我明日定去父皇那告你!”
公主殿下带着自己人迅速撤退,无所谓地挥挥手,头都没回:“随便你!”
赵将军则趁机将周仓送至京兆尹。
京兆尹府台仆一收到公主府的狀纸,吓得摔了一座砚台。府台大人顾不得价值十金的砚台,匆忙赶到府衙,赵将军将人往他脸上一怼:“蒋大人,请您彻查。”
蒋大人只来得及查看此人相貌,谁知旁边便有人提醒:“此乃刑部周大人之子,其叔父是国子监监丞——从六品。叔母与镇国将军夫人是表姊妹。最最重要的是,周家可就他一个男丁啊。”
蒋大人笑得像哭一样,颤颤巍巍接过公主府的狀纸,谁知柳暗花明又一村:狀纸上的苦主不是公主殿下,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大皇子与公主殿下打了一架,轰动整个国子监。几乎半个朝堂都知道了此事,而打架的源头也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到底是谁惹怒了嫡公主?
23. 恶鬼在人间
整个京城数得上号的人都在等着这桩八卦落地,甚至大皇子在陛下面前哭哭啼啼地事都传出来了,众人咂舌,原来天家儿女也如寻常人家一般打架。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周仓身上。
京兆尹府台麻爪:一个也得罪不起。
府台连续两日窝在京兆尹府衙不敢出门,他抓抓脑袋忧愁道:“这可怎么办?”
师爷不解:“既然送来,大人细查便是,这有何难?”
府台没好气地横他一眼:“查,怎么查?公主府送来的,是大皇子的幕僚,若我查实了,是打了大皇子脸;若我囫囵过去,公主定要追究;再说你当国子监监丞的妻族是吃素的?我听说就是因为周大人之妻不能生,才对这侄子格外上心。此事可别说出去啊。”
“这个周仓也是!”府台捏着状纸直抖搂,“好好的少爷不当,祸害人家性命干什么?也太目无王法。”
这......身侧师爷眼珠一转上前道:“大人,既然此事如此棘手,不如送去大理寺?本来查案就是大理寺的职责之内呀。”
“嗯?!好主意!”府台两眼放光,立即站起来拟稿,“你说得对,赶紧送走。这块热碳让大理寺抱着去吧。”
周仓被府台蒋大人火速打包送至大理寺。
大理寺卿两眼一瞪,当然不肯收!但京兆尹府台不是吃干饭的,一张嘴把死的说成活的:“曹大人,这件事真就得你管,这桩案子算是旧案,国子监早有定论:吴川之死是为自杀;现在吴川之父实要为其翻案,告那周仓恶意残害他人性命,既要翻案又涉及人亡,我们京兆尹一向管着京中政务,你们大理寺才专司查案复核呐。这事儿说到陛下那也说得过去。”
“再说了,我们京兆尹也不是不管,只是术业有专攻,我们不擅长查案,但我们能替您查户籍,若有差遣,曹大人尽管吩咐便是。”府台蒋大人说得情真意切,“最重要的是,咱们先把这桩案子给压下来,否则陛下一旦问起,你我如何回答呀?”
曹大人气笑了:“蒋大人,你这话不对吧,此事乃是公主上告你京兆尹,与我大理寺何干?”
蒋大人理所当然地不认同道:“欸,曹大人此言差矣。查案你们大理寺职责所在,管理我们京兆尹义不容辞,若不能通力合作,来日陛下若问起,我们京兆尹推脱不得,你们大理寺也难辞其咎。”
“再说,我们京兆尹也不是要求你们大理寺全权负责,这不是来与您协商么。”蒋大人道,“要人,我们京兆尹出人,要档案,我们京兆尹给档案,你们只管查案便可,这有何不妥?”
曹大人说不过这老匹夫,大理寺确实职责所在,京兆尹移交案件属于正常程序,说不得此事大理寺就得接下。曹大人犹豫片刻道:“此事我需考虑考虑再给你答复。”
蒋大人拱手道:“多谢曹大人,那么人我就暂时给您留下了,有事您来京兆尹寻我,必不推辞。”
蒋大人将移交案卷飞快丢在他案台上,火速离开,曹大人甚至来不及张口拒绝。
蒋大人快马加鞭回到京兆尹府衙,正快活扔出去一个麻烦,回去办公都觉得高兴。没想到,在府衙大门口遇上自家司法参军,参军焦急等在门口,见自家大人回来赶紧报曰:“大人,公主府又送来一位啊。”
“又送来一位?”蒋大人顿时脸色发绿,“这回送来的又是谁啊?”
“校书郎李思家的小公子。”司法参军面色微苦,“听闻往日与周仓来往甚密。”
蒋大人大袖一甩狠狠叹道:“唉呀这群不省心的学生。”
公主府侍卫李四回府向公主复命:“公主殿下,幸不辱命。全部查实了,所有证人均带回府上,请公主示下。”
公主正与李四在书房说话,方姑姑进来道:“殿下,国子监祭酒大人来访。”
“哦?”公主叫起李四,“快随我去迎。”
国子监祭酒姓邹,开元三年状元,后点为翰林院博士,又升为国子监祭酒,为人博学多识,是个年逾50的老头。
仝志将祭酒带到公主府的花厅,正与祭酒聊天。
邹祭酒原本坐在石凳上与仝志说着什么,老头留着一撮山羊胡,头发半白,穿着一身灰白相间圆领袍,身形消瘦,颇具风骨。老头眼神清明睿智,时不时笑一下,显得为人温和风趣。
“拜见祭酒大人。”公主与李四一同见过祭酒。
邹祭酒见公主来,立即站起来,迈着四方步走到公主跟前,微微躬身拱手道:“老臣见过公主殿下。”
公主笑起来,伸手扶起他道:“祭酒大人不必多礼。祭酒大人请坐。”
邹祭酒从善如流站直了道:“公主请。”
公主与邹祭酒一同坐下,公主亲自给祭酒奉茶:“祭酒大人请喝茶。不知今日有何要事亲自来我府上?”
邹祭酒笑呵呵地饮了一口道:“好茶!公主殿下这茶可是陛下赏得大红袍?”
公主笑着点点头:“正是!早就听闻邹祭酒爱喝此茶,不知祭酒觉得如何?”
邹祭酒十分满意:“口感醇厚、滑润、回甘。茶汤呈深金黄色,清澈透亮,入口后清爽自然,茶香浓郁,滋味甚是美妙啊。”
“祭酒喜欢就好。”公主笑答,回看身边的方姑姑道,“给祭酒装上一盒带回去。”
“是。”
老头眼神亮了亮,嘴里却推辞道:“老臣怎好意思要殿下的东西。”
“祭酒大人莫要推辞。”公主笑道,“就当是我孝敬老师您,拜托您千万收下。”
邹祭酒开心了,胡子都弯起来。
茶过三巡,该进入正题了。邹祭酒沉吟片刻笑吟吟问道:“公主殿下,老臣有一事不解,可否解惑?”
公主伸手示意:“祭酒大人请讲。”
邹祭酒摸摸胡须道:“殿下,黄昭李墨两位学子的事老臣已知晓,如今国子监给了处置:黄昭免费入学一年,周仓李墨各自休学10日,计入各自考评记录中,如有再犯绝不姑息。如今公主却将周仓押至京兆尹是何用意?”
公主坦然与祭酒对视:“祭酒大人,昭武并非得理不饶人,实在是周仓太过分,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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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羽公然行凶残害国子监学子,受害者不知凡几,祭酒大人恐怕都不清楚?”
邹祭酒皱眉:“公主殿下可有证据?”
公主招手让李四过来,命李四将怀中查证的证据递给邹祭酒。
“祭酒大人请过目。”
邹祭酒将信将疑接过。
记录:
吴耀,年四十九,农户,祖籍聊城,其父迁居辛县,成家育有一子,名吴川——卒于承平三年冬......
第一页写着吴耀的相关信息,其中证明人是辛县县令,邹祭酒有些奇怪,这上面有什么与周仓相关?
公主道:“祭酒请看下一页。”
记录:
吴川,年十四,于承平三年春入京读书,住于亲族表叔家中(其表叔作证:实际居住时间7日,后不知去向。);
承平三年四月月考,得夫子考评嘉奖(国子监夫子为证、国子监考评记录为证);
承平三年五月月考,得夫子考评嘉奖(国子监夫子为证、国子监考评记录为证);
承平三年六月初,因吴川未提供赌资,遭周仓等十三人于务实坊菜街鞭笞(证明人:菜街商户某、打人者某);
承平三年六月初七,因吴川未及时替周仓梳洗,遭周仓辱骂踢打,(地点:国子监洗浴池,证明人:学生若干人);
承平三年六月中,因吴川未提供金银,遭周仓等人打骂,后吴川奋起反抗,遭众人踢打至□□破裂(地点:国子监,证明人:打人者某,学生若干);
承平三年六月二十七日,吴川月考在即,因周仓不满吴川占据月考优秀,折断其右手拇指,(地点:国子监,证明人:学生若干);
承平三年七月中,吴川欲归乡寻亲。遭周仓等人阻拦,使其暴露于市;(证明者住户若干。)
……
中间尚有许多记录不一而足,唯有最后一条写着:
承平三年十一月初,吴川欲归乡,再次遭周仓等人拦于城外,令其狂奔,令其赤身,令其食污秽,吴川不从,遭马蹄踏身,肋骨折断,手脚指尖破损,□□爆裂,最终于城外野马坡疼痛至死。(证明者……)
邹大人放下手中的册页,几不可见地颤抖了几下。
公主平静道:“先是辱骂,凌虐其精神;然后踢打,迫害其身体;最后他唯一的希望也被踏碎。”
“吴川已经想不读了,他想回家,周仓却让他死在归乡的路上。”
邹祭酒不曾说话,唯有眉头紧锁。
公主唇角微微弯起:“邹祭酒,您要见见吴川的父亲吴耀吗?他就在公主府。”
“不必了。”邹祭酒拱拱手道,“此事全凭公主处置。”
公主送邹祭酒出门,毫不意外看见周仓的叔父周正等在门外三百米处。
“公主殿下留步,多谢公主殿下赏赐。”邹祭酒乐呵呵地提着茶叶告辞。
公主与其寒暄一番,恭敬送走这位祭酒大人。
待他走远,公主收起笑意:“来人,将打人者李懂送去京兆尹。”
24. 下旨自辩
陈博闻一早在国子监门口碰见公主——严格来说,他其实一早就在此等着公主,见公主下马,侍卫们等在下马壁处,公主将今日要用的东西整理停当,往国子监走时,陈博闻迎上去,悄声告诉她:“殿下,大皇子上折子弹劾您闹市纵马,强闯府邸,恶意绑架。”
一般皇子公主吵架,口头说说,闹到陛下那,也就是自家兄弟闹着玩,一旦正式上了折子,要先经六部,再过内阁,最后送到陛下案头。这意味着大皇子走了正常手续的正经举报弹劾,陛下要么发落、要么不发落,一定得有个结果。
户部尚书陈大人看到了大皇子的折子,大吃一惊。次日便嘱托自家孙子给公主带口信。
陈博闻对上公主的视线,略微点头道:“陛下留中不发,暂时没有下文。”
“嗯。”公主没所谓地应了一声。
陈博闻急了,“殿下,这哪一条都够得上廷杖,您怎么不着急啊?!”
公主不以为意,甚至有闲心问一起跟过来的侍卫:“京兆尹与大理寺审周仓审得怎么样?”
侍卫道:“回殿下,暂未提审,说是有其他案件要办,须得排号。”
公主挥挥手道:“再给京兆尹送人,找李四挑个打人的送过去。哦,再送一份证词过去。”
公主话音刚落,大皇子便出现在眼前,板着个方脸气哼哼不理公主。大皇子身后伴读是最多的,八个人以张钰、杜晖为首,各站两侧,此时脸上也都不好看。不论如何,这八个人以后就算是大皇子的臣属,所谓主辱臣死,公主明晃晃闯了大皇子府,这等于将大皇子的脸放地上踩,若有心挑拨的,足够大皇子与公主离心。
几人堵在公主必经之路上,大皇子不说让开,不动不走,公主过不去。
公主:“楚成端,你让开。”
大皇子本意是想让公主求饶,顺便炫耀一下得意之情,毕竟状告公主他自觉有理有据,十分正确,简直是为皇家树立典范。因此今日穿得格外鲜亮,预备嘲讽一番昭武公主。
公主的反应与大皇子预想中的不一样,大皇子表情立即扭曲了一下,气歪了嘴指着公主骂道:“好你个昭武,现在竟然直呼我名讳!”
公主拍开他的手指,径直撞开他:“你奈我何?”
公主身形高挑,大皇子魁梧,此时大皇子叫她撞得踉跄,当即开骂道:“昭武,我已向父皇禀报你的所作所为,不日父皇便会斥责你,定会叫你闭门思过,我瞧你高兴到几时。”
公主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回头怒喷:“你这憨货!打不过我就找爹,你好意思吗?告状精略略略!”
众人目瞪口呆。
大皇子怒气梗在心头差点气晕,撸起袖子便要找东西打她。
张钰杜晖吓得花容失色,国子监可不能打架,赶紧一人一边架住自家主子,苦劝道:“殿下,国子监打架要吃训斥,您稍安勿躁。”
张钰死死搰住殿下的胳膊:“殿下殿下,夫子快来了,咱们不跟他们计较。”
大皇子像个蛮牛似的,昂着头往前冲,本就身高马大,如此一来,张钰、杜晖脚下吃滑,像个爬犁被拉着走。
公主不是受气的性子,摆开架势压根不怕大皇子。
大皇子与公主殿下互不相让,眼看着要打起来了。
“大皇子殿下与公主殿下莫不是打算在此处练习骑射功夫?”
众人回头,郑大儒站在国子监入口处似笑非笑。
京兆府尹蒋大人万分头痛,面前这位公主府的侍卫提溜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年轻书生,这已经是公主府送来的第三人。前面周仓与李懂尚未审完,这边又送来一个孙宝。
蒋大人想想大理寺卿曹大人那张冷脸,着实苦恼。
那侍卫道:“蒋大人,除了这个人,今日公主着卑职再送您一份供词,大人可凭供词前去查案,若有疏漏或可补充。”
说着侍卫从怀中掏出一份供词,上面清晰写着孙宝于哪年哪月在何地对吴川进行霸凌。
孙宝嘴被捂住,无法说话,只能发出呜呜声,此时更是呜个没完。
蒋大人身边的司法参军接过供词,与蒋大人相视苦笑道:“多谢公主殿下提点,我等必定尽快办理。”
侍卫点点头,将孙宝往地上一扔:“公主还托我给大人带句话:大人一日查不清楚,公主一日便有新的供词。请大人放心,所有作证的证人,公主府都会保护其安全,只待大人查证。大人公务繁忙,卑职就不打扰了。”
蒋大人与司法参军面面相觑。
蒋大人道:“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司法参军迟疑:“想必是逼着咱们尽早处置呢。”
旁边那孙宝还在呜呜,蒋大人嫌他烦,挥挥手道:“送走送走,统统送到大理寺。供词也送去。”
司法参军带来的皂隶立即将孙宝押上带走。
司法参军踌躇片刻道:“大人,咱们要不给他办了?不然公主府像盯着肉的狼,一天到晚盯着咱们也不是个事啊。”
蒋大人沉思一会,脸上的焦急尽散,抚着胡须道:“再等等,也许不日就有进展。”
司法参军一愣:“大人,等什么?”
蒋大人瞥了他一眼道:“等陛下对公主府的处置。”
司法参军脑中心思电转便明白了,大皇子上折子弹劾公主殿下——大皇子与公主的矛盾就是因周仓而起——若陛下申斥公主没规矩,则周仓便可囫囵过去扔回国子监;若陛下不处置公主,甚至驳回大皇子的折子,那么京兆尹和大理寺就得秉公办理。
公主府左一个人犯右一个证词,定是有备而来,今日又特意提醒京兆尹,所有的证人已被公主府保护起来,便是周家、京兆尹想做什么手脚都不可能。
由此看来,周仓残害吴川一案恐怕是板上钉钉,若陛下不袒护国子监的名声,到时不要说周仓乃镇国将军府表外侄,便是亲儿子,也得扔。其余帮凶不值一提。
公主殿下平时低调得很,没想到真遇上事如此雷厉风行。
司法参军心思转得很快,立即拱手道:“大人高见。”
蒋大人对司法参军的马屁不置一词。
京兆尹府的事务繁忙,不可能在此事上多做功夫,当即便扔在脑后,大理寺同样冷处理。国子监更像是忘了自己还有许多个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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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公主府捉走,唯有一点:国子监监丞周正休假,回乡祭祖。
所有人都在等这只靴子落地。
好在靴子很快就掉下来:陛下下旨命公主殿下自辩陈词。
事情地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朝臣对此只有一个感受:陛下对昭武公主确实宠爱有加。
往日不是没有犯禁的皇子公主,但陛下从未姑息,便是无意间冲撞百姓的,都被陛下罚过禁足面壁一个月。陛下从来不是个慈祥的父亲,甚至称得上严厉。
可昭武公主闹市纵马,强闯府邸,恶意绑架——无论哪一条都够得上宫内廷杖之责,陛下竟有心听她辩解。
当然,陈词自辩并非在陛下面前歪缠撒娇,而是要昭武公主上折子自辩,若陛下认同了,那么此事揭过;若陛下不认同,恐怕一顿打是逃不脱的。
李墨得知公主要自辩,轻笑出声。
黄昭莫名其妙望向他:“李墨哥哥,你笑什么?莫非我说得不对?”
李墨摸摸黄昭脑袋道:“不,你说得很对!恶人就该剥皮揎草,以儆效尤。”
黄昭非常自得道:“哥哥与我看法相同。”
陛下的旨意是头一天到公主府的,第二天国子监门口便贴出一则告示:周仓等十六名学子因多次霸凌国子监学生,经国子监查实,其恶昭昭罄竹难书,根据国子监规定:凡霸凌者均除名国子监,现特予广而告之:周仓等十五名学生今日起非我国子监学生,名册附后,望周知。请诸君诫勉慎行。
名册:周仓、李懂、孙宝、钱乐、尤自佳、华融、严镇亭、奚云撤、葛求茗、王驰、魏晏、张津、张凤、王瑞、王虎。
国子监哗然一片,几乎所有学生都雍在告示栏边:“天哪快看,周仓真的被除名了。”
“哇!来真的?周仓都横行罢市多久了,这时候才将他除名,早干嘛去了。”
“哎呀这回要不是公主死揪着周仓不放,恐怕也不能扳倒这个恶霸。”
“周仓与公主究竟有什么旧怨?非得要将他钉死啊?”
“嘶~说不好~”有人摸着下巴道,“我听家中长辈说,似乎是周仓害死了一个国子监学生。”
“啊?”
“吴川你们知不知道?”
“我有印象!不是说他回乡了吗?”
“嗐,听说死在城外啦。”
“你别胡说。”
......
李墨藏在人群中静静听着,很快便悄悄离开。
今天早晨,公主府的陈词折子已经递进了宫,跟着折子一同进宫的,还有公主府查到的吴川之死记录册,大理寺的结果想必很快也会公之于众。
接下来的两天,气温继续升高,烤得人心焦躁。
大皇子屁股都坐不上垫子,总是扭来扭去。
大家没兴致互相较劲,只听着蝉鸣声呕哑嘲哳。
国子监的田录事又一次从率性堂门前跑过,这回他的眼神从昭武公主身上掠过,眼底满是惊叹忌惮。
“祭酒大人,大理寺有结果了。”田录事一路奔至博士厅,找到正在烹茶的邹祭酒,跪坐在塌前恭敬回禀道。
25. 禁足三日与石头称
“大理寺曹大人将周仓下狱,有罪论处,帮凶十四人一同监禁,曹大人可真会见风使舵。”田录事替邹祭酒斟了茶,在祭酒面前说道。
邹祭酒不知可否,只是眼神古怪地撇了一眼田录事,精瘦地小老头挥挥手让田录事坐下说话。
邹祭酒在博士厅踱步片刻,忽然问道:“公主府贴在门口的告示撕了吗?”
田录事摇摇头:“公主府的侍卫软硬不吃,这么多天轮班守着,根本没有揭去的时机。”
邹祭酒沉吟片刻道:“今日散学老夫去看看。”
田录事稍稍迟疑道:“那周学监......”
邹祭酒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祸不及亲友,周仓与周正无关,暂时让周正休假,待中秋节后再回国子监。”
“是!”田录事拱拱手。
及至日中,公主府的方姑姑来送餐。方姑姑在茶室伺候公主用完午膳,打水给公主更衣,边洗边说:“大理寺今日已将周仓下狱,吴川的父亲吴耀也被京兆尹司法参军带走。”
方姑姑替公主擦手,低声道:“殿下,今日门上又收到许多被霸凌的状告条子,您看怎么处置?”
公主顿了顿:“照旧。”
方姑姑有心说什么,觑视公主的脸色又咽了回去。
下午大皇子莫名奇妙情绪低落,连郑大儒点他回答问题,都无精打采。
郑大儒见众人神色泱泱,无心学习,又临近散学,索性抚着胡须道:“各位殿下,各位世子,大家知道京都乞巧节吗?”
各位学生来了精神,小胖子曹安第一个说话:“夫子,我知道,每年7月7京都会举办乞巧节花灯会。”
陈博闻兴冲冲道:“此事我知道,我父亲曾协助京兆尹主办过一次乞巧节灯会,热闹非凡。”
大皇子那边张钰也说:“是啊,乞巧节有许多外域人士过来,奇人轶事颇多,而且一直会闹到中秋呢。”
郑大儒乐呵呵道:“没错,如今已是六月中,离七月七不足月余,诸位到时可同游京华呀。”
大家讨论热烈,终于摆脱沉闷气氛。到散学时还舍不得走,议论着要去哪里玩。
公主府的侍卫在下马壁处等待,公主从国子监出来,没想到碰上国子监祭酒。
邹大人穿着简朴,许多学生认不出他,因此他在国子监告示牌处观望告示,竟无人上前打招呼。
公主思索片刻,脚步转了方向,往祭酒处走去。
公主主动说:“见过祭酒大人。”
邹祭酒背着手笑呵呵道:“公主殿下字体端正霸道,风骨已成。”
公主微微一笑:“谢祭酒大人夸奖。”
邹祭酒含蓄地摸摸胡须,笑着说:“公主殿下,墨宝勿要外流,不如揭去吧?”
原来在这儿等着,公主看着自己的字,笑着回曰:“时间到了自己就掉了,何必管它。”
邹祭酒不以为杵,反而邀请殿下道:“殿下,不若一同散步?”
“可。”公主答道。
邹祭酒与公主走在国子监成贤街,散学时的街市极为热闹,学生们打打闹闹,勾肩搭背,约着一起逛逛书肆、点心铺子,有些家中姐妹兄弟来接,一家人说话取笑开心回家。
邹祭酒并公主慢慢走着,公主府的侍卫远远坠在身后,邹祭酒缓缓说道:“国子监行事以宽和为准,公主殿下心觉不满无可厚非,但老夫可说:国子监行事无愧于天。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有人性善,有人性恶,为师者就是要让善良的人发挥他的才能;将性恶者引导向善,让道理约束他的恶,而非如公主这般除恶勿尽。若只需除恶,国子监也无存在的必要了。”
公主脸上明显带有不赞同神色。
“国子监或有蛀虫或有苍蝇,这都不是问题。”邹祭酒道,“允许这些人的存在,若他们最终因学业有些微的改变,国子监宽和便有价值。”
“公主殿下,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查则无徒,一杯水是霸凌,一盏茶、一张纸、一支笔都可是霸凌。”邹祭酒停下脚步道,“这并非公主本意不是吗?打草惊蛇即可,无需矫枉过正啊。”
公主随着邹祭酒的话渐渐陷入沉思。邹祭酒眼中闪过些许满意之情,他抚着胡须,与公主走到国子监高大的牌坊处,再向外走时天色渐晚。
“殿下,老夫就不耽误殿下了,告辞。”
“祭酒大人慢走。”公主拱手道。
精瘦的小老头踏着步子慢慢悠悠往前,不知去向。
公主站在原地,思虑良久。
方姑姑走到公主身边:“殿下,咱们回府吧?”
公主点点头,上了轿子。
周仓的案子绝无翻供可能,大理寺卿曹大人已经将此人定罪,公主府外派的侍卫渐渐归于府内。
李墨找到公主殿下,说是要与黄昭搬出去住。
公主颦眉瞧了瞧仍然躺在床上的黄昭,挥手道:“此事不必再提,等黄昭完全好了再说。”
李墨无奈:“殿下,我再住下去与您名声有碍。”
公主似笑非笑:“你不是要做的裙下臣?”
李墨苦笑道:“公主殿下饶命,草民一时冲动,请殿下勿怪。”
公主不以为意:“放心吧,本宫不会害了你的名声。安心住着。”
公主言下之意不担心自己的名声问题,也让李墨不要担心他的名声。
次日,陛下的贴身侍从汪直给公主殿下送来一封旨意:昭武公主闹市行马,不成体统,禁足三日。
相比于廷杖,这封禁足旨意简直是毛毛雨。
汪直太监宣完旨特地绕道国子监,给国子监祭酒送来一份大礼。
“邹大人,陛下特令我给大人送份礼。”汪直太监身形圆润,白发须眉,面容光净,态度和善,招手令侍卫抬上来。
邹祭酒待物品走近才看出来:这是一尊三尺见方石雕的称。
邹祭酒拱手苦笑:“多谢陛下赏赐。此石称国子监便摆在入口处,彰显陛下恩典。”
汪直太监含笑道:“杂家不便多留,邹大人,告辞。”
邹祭酒道:“本官送汪公公。”
汪直太监与邹祭酒同行几步,好似突然发现告示牌上粘贴的公主府布告,笑着与邹祭酒道:“哎呀公主殿下这字真真是龙飞凤舞,杂家带回去给陛下瞧瞧。”
说罢不等邹祭酒吩咐,直接令宫中侍卫将布告揭去,公主府的侍卫也不敢说什么。
汪直太监完成任务,笑着拱手道:“邹大人,国子监事务繁忙,请留步吧。告辞。”
邹祭酒向汪直行礼,汪直坐上小轿便走。
陛下赏赐非同小可,邹祭酒着人将这块大石头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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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一进院天井处,供所有人观赏。
学生们蜂拥而至,国子监的学正、学监、助教等人也一同前去。
唯有田录事觉得不对劲,陛下好好的赏赐一杆称做什么?若真有心奖赏,当赏赐些牌匾或金银布匹类,一个石头做的称,无甚价值还得天天瞻仰,不像是赏赐,倒像是骂人。
公主禁足三日,三日后皇后娘娘便派人来请公主进宫吃午膳。
秋棠姑姑守在含光殿门口,皇后娘娘的宫娥刚领着公主过来,秋棠姑姑便迎上去:“公主殿下,辛苦了。娘娘正在等您。”
公主颔首,甩开二人率先进了含光殿。
皇后娘娘正高坐台上,手里翻阅着一张纸,眉头微蹙。
“母后。”公主殿下上前行礼。
皇后娘娘惊醒,是自己女儿来了,她放下手中的纸走到她跟前,将她好好打量了一番,见未曾消瘦,精神尚可,这才放下心来:“你父皇处罚你,我当你要难过一阵子,没想到你想得开。”说着着宫娥传膳。
公主牵着皇后娘娘的手,委屈道:“母后也不替我说情。”
皇后娘娘拉她坐下,点着她额头道:“你还用我说情啊?你主意多正?闹得京兆尹、大理寺、国子监不可开交。”
很快宫娥将菜肴端上来,带着轻微地碗筷碰撞声,皇后娘娘亲自给公主布菜:“若你父亲不爱护你,这会儿你就在含光殿养伤了。”
“快吃吧。”皇后娘娘放下筷子道,“你父皇担心你委屈,特意来问过我,我猜你恐怕不会放在心上,没想到你是一点都不上心。”
公主憨笑道:“母后您就别数落我了。”
皇后娘娘又笑又叹:“淑妃娘娘来找我诉苦,说你把楚成端打了,小小年纪怎么这么爱动手。”
公主也笑:“那个傻蛋,我打他一顿是为他好,不然您瞧父皇要不要训斥他。他才是小小年纪不学好,玩物丧志呢,学人家玩鸟,窝藏杀人犯,可不能轻饶。”
皇后娘娘虎着脸横她,但也没说什么,顺手给公主盛了碗汤,放在她手边,神色正经道:“昭武,虽然此次事出有因,但是母后要跟你说:今后不可戏弄朝堂。”
公主没说话,脸上带着不服气。
皇后娘娘不睬她的情绪,依旧严肃地说:“你是公主,朝臣皆让着你,这次你有道理,站得住脚,所以国子监、京兆尹、大理寺都允你所作所为,但你行事张狂,擅闯大皇子府邸,绑架百姓,胁迫大理寺京兆尹查案,无论哪一条都是错误!”
“朝臣乃国之肱骨,绝不可戏弄轻视。”皇后娘娘道,“若你下次再犯,不必你父皇来处置你,我自是要仗责于你。”
秋棠姑姑有心想劝,却不敢插言。
公主忍下倔强,最终认了。
皇后娘娘这才松下冷脸,轻声怀柔道:“你别怪母后,你自己说说,这次是不是大家都让着你?国子监祭酒从四品,京兆尹正四品,大理寺更是三司之一,轮得到你指挥?戏弄朝臣最犯忌讳。更何况为一个小小的主事之子,犯得着如此兴师动众吗?”
公主心服口服,点点头道:“母后教训的是。”
皇后娘娘又给她夹了菜,自己边吃边说:“另外,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府上那个黄昭,从今以后就做你的伴读。还有,你舅舅家的表姐表兄近日要进京了。”
26. 皇后诏令,入京
周仓霸凌案终于尘埃落定,最终以周仓被捕,同伙十四人入监为结局。为此皇后娘娘特意将公主府赵将军招入宫中,亲自叮嘱他:“赵将军,近日请守好公主府,若有异动速速来报。”
赵将军一个鲁莽大汉,此时跪在地上满脸黑红不敢抬头,嗡声道:“末将明白。”
皇后娘娘坐在高坐,看他的眼神不甚高兴。
秋棠姑姑立即道:“赵将军,你真明白娘娘的用意吗?”
赵将军跪的方向略略转向秋棠姑姑,坚定点头道:“末将真的明白,娘娘担心有人伺机报复公主殿下,致使公主殿下遭遇不测,末将以性命担保:末将在一日,任何人不能动公主一根寒毛。”
皇后娘娘勉强点头,按着太阳穴令他退下。
秋棠姑姑送赵将军出宫,路上低声道:“赵将军,公主头一次整治人,难免得罪些宵小之辈,那十五户人家若有胆大妄为冲撞公主的,赵将军不必来报,不论品阶高低立斩不赦,皇后娘娘记您一功。”
赵将军点头,秋棠见这家伙不出声也不知听进去没有,有心再说一句,于是顿住脚,目光直视赵将军,赵将军避开眼神,斯斯艾艾。
“赵将军,其他守卫工作不用我叮嘱,您比我更讲究。唯有一点,公主乃是皇后娘娘的命根子,万万不得出事。”秋棠严肃道。
赵将军终于肯直视秋棠姑姑,当即双手抱拳道:“请姑姑放心。”
黄昭依然不良于行,只能躺着。整日百无聊赖。
忽有一日,公主府的小厮匆忙跑进来,脸上带着惊喜道:“黄公子,娘娘给您下旨啦。”
黄昭叫他说得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娘娘?哪个娘娘?”
小厮正给他翻箱倒柜地找衣服,闻言笑道:“还能是哪个娘娘?当然是咱们皇后娘娘。仝总管嘱我来替您更衣洗漱,待会儿等天使到了,您得亲自去接旨呢。”
黄昭吓了一大跳:“娘娘为什么给我颁旨?是要砍我的头吗?”
“黄公子哪的话,娘娘和气得很,哪会平白无故要您的脑袋。”小厮哭笑不得,紧着翻出一件略微齐整的衣裳,好在公主府仝全管事圆滑,替他做了几身棉布素服——虽不贵重胜在耐穿,不然真找不出一件没补丁的。
因黄昭身上骨折的地方没有长好,贾太医嘱咐过不得乱动,防止骨头变形错位。所以一应吃穿都是小厮服侍。
此时小厮先是将他身上旧袍子换下,然后打水替他净面,哪知黄昭心里慌张,脑门上不停溢出汗水,小厮见这样不行,心头微转道:“黄公子莫要担心,我猜娘娘下旨定是好事。”
黄昭眼中满是惶恐:“你如何得知?”
小厮解开他的头冠,替他梳头挽发,边梳边道:“往日我听说娘娘要惩罚谁,必是先派兵去捉拿,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那我这是?”黄昭心定了定。
“娘娘定是要嘉奖您。”小厮劝慰。
小厮替他穿好衣服与鞋子,推来一辆轮椅,又召来一位花匠,两人合力将黄昭抬上椅子,由小厮推着出去。
仝全管事在公主府门口摆上香案供奉,见小厮推着黄昭出来,示意他推到香案前。
这里是公主府,皇后娘娘要给黄昭颁旨彰显皇恩,自然不能在公主府内。
皇女娘娘的仪仗尚未到达,公主府所在的崇仁坊已经人满为患,许多人围着看娘娘下旨,窃窃私语。
渐渐一列举着肃静牌匾的黄门侍卫到此,前列数10人,而后一宫装朝服女子步行其中,手举明黄凤飞诏书,后有牛皮大鼓两架,再后提灯宫装女子六位,最后举帆六人,侍卫六人。步行一米鼓敲一声,庄重肃穆。
此乃皇后传旨小仪仗。
众人情不自禁跪下,宫装女子进前,立于香案,仪仗摆开,周身六米无闲杂人。
“黄昭,接旨。”
小厮赶紧扶着黄昭跪下。
“黄昭恭请圣意。”黄昭五体投地,心中激动,疼痛仿佛都消失不见。
宫装女子目下无尘,徐徐展开明黄旨意,朗声读道:“奉皇后懿旨:予闻黄献宝尝为泸川县令,治下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德行广传。然时运不济英年早逝,乃我大楚之失。今闻其子黄昭天资聪颖,才学俊秀,特点为公主伴读以慰功臣。咨尔好学,内修其身,外修其道,子承父志,闻达于天下。钦此。”
黄昭半天没有反应。
小厮急忙戳戳他,“快谢恩。”
黄昭抬起头,眼底泛红,他颤抖着双唇深深拜服道:“黄昭领旨,谢娘娘恩典。”
宫装女子将旨意收好递给他,温和地说:“黄公子请起,今后您就是公主伴读,一言一行望自珍重。”
黄昭勉强抬起双臂接下,十二岁的少年露出不合常理的成熟:“多谢大人提点。”
宫装女子直起身,在周围看了一遍,与仝全遥遥行礼,便告知仪仗回程。
整个过程鸦雀无声,周围围着的百姓四散开来,皇后仪仗敲着鼓渐渐走远。
等到再也看不见仪仗队伍,大家才回过头看那个幸运的家伙。
“唉呀这可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攀上嫡公主,这家伙这辈子不用愁咯。”
“什么呀,爹妈的命换来的机会,给我我可不要。”
“嘿!酸什么酸,你可轮不上。你没那好爹。”
“就是就是。”
黄昭跪在地上,握着圣旨,四周议论之声声声入耳,他不知在想什么。
小厮想抱他起来,可他的姿势着实不好抱,伸手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旁边忽然有人拍拍他:“我来吧。”
小厮回头:“李公子。”
李墨笑了笑,轻手轻脚扶起黄昭,将他抱至轮椅上。
黄昭被送回听风苑。
李墨安置好他,兀自看书,并不与他交谈。
朗朗夏日,蝉鸣鸟叫。
七月初,京都正定门迎来一队亲卫兵。
为首者络腮胡、黑铁甲胄、枣红马,一看便知不是善茬。此人身后跟着一大串队伍。其中骑马亲卫队前后各二十人,中间有四架马车,看样子吃重颇深,拉车的马匹走得十分吃力。马车看似简陋,褐色木头搭建,无顶棚色帐雕梁画栋,实则铁木打造,轮廓方正,内里空间宽阔。寻常刀剑砍不进去。
再往后是两个商队,一队做皮货褥子生意,一队做茶叶生意,林林总总大约40来人,几个大板车拉着货物,跋山涉水到京城来,好不容易临近京都总算可以松口气。
上百人的队伍到哪儿都显眼。城门守军俨然已经严阵以待,守将站在城楼上,一位守城的守军在城门处骑上马,飞奔而来。
“前面的,来者何人?”守军马鞭空抽啪啪作响,停在十米远喝道。
为首的络腮胡坐在马上抱拳道:“我们来此地寻亲,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守军马鞭一指大声喝问:“何故百余人?”
络腮胡道:“乃同行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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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是一家。”
守军喝道:“停下驻扎,着人带上通关文牒,到城门处随我登记,否则不予放行!”
为首的络腮胡子回身看了看,拱手道:“将军稍后,待我禀明家主与货商。”
守军答应,坐在马上原地等待。
络腮胡调转马头,先是走到一处马车旁,下马说话。这个马车车架上坐着一男一女仆从服饰,络腮胡状似向马车内部禀报道:“公子,小姐,前面守军要求登记进城,咱们怎么办?”
那马车车门隐约掀开一道缝隙,里头赫然露出两枚锦衣华服稻草人!反倒是车架上的年轻男子眺望片刻道:“前些日子曾告知姑母我二人即将抵达京都,城门处姑母大约派人接应,常将军可携我兄妹文牒前去。商队同行至此,我们已仁至义尽,令他们自行处理接下来的事物。咱们分开。”
络腮胡常将军看向旁边的女子,那女子点点头道:“按兄长的意思办。”
络腮胡得令,又转至商队处。商队领队连忙出来,给常将军奉茶。
常将军摆手道:“同行千里终须一别。咱们就此别过,你们派人随我一同去登记,其余事物请自行处理。”
商队的两位领队都是精明强干之辈,络腮胡常将军说了主家要求,他们立即道:“这是应该的!多谢恩人照佛,来日所有需要请联系我们,必万死不辞。请将军稍后,我等收拾收拾文牒。”
常将军在原地等待片刻,那两位领队准备好文牒和买路钱,向常将军拱手。
常将军马头一转道:“那就走吧。”
守军原等得不耐烦,但是商队领队一人一个红封让守军多了三分耐性,带着三人一同去城门处,因为商队没有马匹,所以两个领队一路小跑跟上前面的守军,好在守军有意放慢速度,两人落下不多。
马车上的一男一女端坐其上,身旁几个商队打扮的男女走上前道:“公子,小姐,咱们要不要换衣裳?”
那女子不等男子说话,率先驳回:“不必,等进城再换不迟。”
男子颔首:“不急于一时。”
因为人数众多,通关文牒验证需要很长时间,所以城门外的队伍预备先解决午膳。
谁知大家正准备下马埋锅造饭,城门处突然正门大开,一队黄门侍卫骑马奔驰而来!
男子警惕,立即叫所有侍卫扔了锅碗瓢盆,骑马执剑。身后商队更是慌慌张张躲避。
可对方尚未走近便大声高喊:“公子莫慌!奴婢乃皇后娘娘宫中供奉,特来接应公子!”
常将军紧随其后,看他的样子不像来者不善。可男子与女子均不动声色。
商队的人胆大者好奇观望。
黄门侍卫骑马至两百米处,纷纷下马,匆匆奔来,为首者面白须眉,圆脸矮胖,格外和善,上前先行了一个大大的礼:“奴婢宝顺见过公子,见过二小姐。”
说着宝顺将怀中腰牌双手递上道:“请公子查验。”
男子看向常将军,常将军毫不客气,伸手捞来,上面写着:含光殿供奉,宝顺。背面刻着一座宫殿,常将军抹了抹腰牌,质感没问题。遂点点头。
男子这才露出微笑,上前扶起宝顺:“宝顺公公辛苦。”
宝顺低头哈腰笑道:“公子您一路颠簸,快快随我入宫吧。娘娘早已等候多时啦。”
数十名太监将男女簇拥在中间,常将军跟随,男子朝常将军使了个眼色,常将军会意,悄声嘱咐一名亲卫守好行李,先安置在京都客栈。
27. 皇亲
京城来了个贵人——京中百姓夹道看热闹,数十位黄门太监打头,身后跟着一列三架马车,这辆马车行进时散发淡淡木香,车身整体木制,镶边却用的是上好黄铜,飞檐斗拱,缀满流苏,再往上香车宝顶,以黄铜盖满宝顶,顶上有个铜葫芦,车架雕有流云纹,绑着马匹的绳子是用牛皮鞣制,马匹与车架连接处裹着绸缎绒布,再来看车轮,与车身材质相同,且缠着一圈红色丝线,轮子上雕着波浪纹饰。
“啧啧啧,不知是哪个贵人到京城。”
“是啊,这马车看着就极贵。”
一处高楼聚满了人正讨论马车,忽闻身边一人道:“诸位有所不知啊,这马车可是皇后娘娘的座驾!”
众人惊讶,说话的是个茶馆说书先生。
有人高声道:“先生给我们说说呗。”
那干瘦先生凑在窗前笑呵呵道:“可!”
“说来此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当年先皇在世,如今的陛下还是当初的三皇子,三皇子殿下的母亲曾在一处聚会中结识琅琊王氏之女,顿时如见天仙,当即替三皇子与琅琊王氏女定下婚约。”
“列位,琅琊王氏眼光向来高傲,三皇子起初并不得王氏女喜欢,曾在街头亲口奚落三皇子殿下——这不是什么秘密,许多人都知道——当时的三皇子殿下没招啊,怎么办呢?这时他身边的谋士听说,王氏女是个喜清厌浊的性子,每每聚会都会被世家女的香气冲倒,不胜其扰。于是三皇子便找能工巧匠特意为王氏女打造了这座香车。”
说书先生伸手一指道:“你们瞧,那顶上四角柱子是不是镂空的?”
众人巡着视线看去,果然见四角柱子有镂空花纹。
说书先生摇头晃脑得意道:“这四角柱子专门给王氏女放置冰片薄荷等提神醒脑之物。这坐车整车都是用沉香木打造,带有淡淡香气。只为王氏女聚会能尽兴,回程又不受香气扑鼻之苦。”
“造价可谓极其昂贵,极其精巧。”说书先生感叹,“曾经的王氏女已经贵为皇后,这坐车中恐怕坐的是皇亲国戚呀。”
“先生好见识!”有一人应道,“我知道车里是谁,那是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如今的巡岸御史王文钦之女王语嫣,另外还有王文钦之子,王焕之。”
众人大惊,这可是真正的贵戚啊。不说王大人是国舅爷,单单职务湖广总督已是封疆大吏;又领着巡岸钦差的职务,端着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圣眷正浓;他本人又是琅琊王氏嫡系嫡长,其子更是琅琊王氏的继承人,怪不得皇后娘娘如此看中,借侄子侄女用昔日座驾。
“你如何得知?”
那人得意道:“我表兄在正定门做守卫,自然得知。”
那人正得意炫耀着,忽觉汗毛倒竖,回头一看,原是那马车旁边一络腮胡将军盯着他,眼神满是杀气。
那人顿时闭口,不敢再高声阔论。
含光殿得知宝顺公公来报,早早便开始准备家宴。
皇后娘娘在含光殿时不时问问到哪了,秋棠姑姑忍不住笑:“娘娘,多少年了,头一次见您如此焦急。您放心,宝顺做事稳当,定好好的将公子与二小姐带回来。”
皇后娘娘嗔她,微微叹道:“我与兄长许多年不见,平日只能书信来往,如今又……”
皇后娘娘忍了忍,继续说道:“这两个孩子是兄长与嫂嫂最最重要的,若在京城受了委屈,我有何颜面再见他们?”
秋棠明白皇后娘娘的未尽之言,眼底闪过担忧。
皇后娘娘极为克制,自觉言之有失立刻收拾心情,转身道:“昭武到哪里了?”
秋棠正准备说话,含光殿门口就传来声音:“母后在找我?”
秋棠与皇后娘娘看过去,门口正站着一位身穿橘红并翠绿襦裙的少女,娇俏高挑,精神饱满。
昭武公主难得穿襦裙进宫,头上带着一顶粉红色的牡丹,周围嵌着几个黄金掐丝蝴蝶,发后簪着一朵粉红色八爪蔷薇宝石。腰间坠着一溜青玉环佩,脚上踩着刻花高头履,整个人极为明艳。
皇后娘娘心下满意。
昭武公主上前扶住皇后娘娘的胳膊,与娘娘一同站起来。
“母后,表兄表姐到京城了吗?”昭武问。
皇后娘娘牵着昭武的手,往芳华殿走,“听秋棠说已经到承天门。咱们先去看看家宴准备得怎么样。”
从正定门到太极宫再到含光殿这段路足够马车跑上一整天,即便表兄表姐早上边入京,也得到下午将近未时才能入得宫门。因此皇后娘娘得到快报,也只能备下晚宴。
皇后娘娘与昭武公主刚踏出含光殿门,秋霜姑姑便满含惊喜疾行而来:“娘娘,公子与小姐到啦!”
语音刚落,长乐宫门口出现两个身影。
男子银色圆领锦袍,黑色腰带,黑色银纹靴,头带黑色束发,中间扣着一枚青色椭圆玉。
女子娇俏,头戴芍药,额间贴了金色四角花纹花钿,唇边两腮各点一抹红,一颦一笑活泼动人。
女子未及身前便开口喊道:“姑母!”
皇后娘娘眼中含泪,急急向前迎了几步,女子提着裙摆便想扑过去,男子及时拉住妹妹:“璋儿,行礼!”
女子——昭武公主的表姐——王文钦之女王语嫣将将止住,只得与哥哥乖乖跪下,匍匐在地恭敬行礼:“湖广总督之女(之子)王语嫣(王焕之)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见过昭武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皇后娘娘双手亲自扶起自己的侄儿侄女,恨不能抱在怀中,“大了!都大了!”
待礼毕,昭武公主迫不及待上前拥住王语嫣,开心大声喊:“表姐!我好想你!”
王焕之在一旁与皇后娘娘说话。
皇后问:“一路过来可辛苦?”
王焕之已经是个十八岁的成年男子,肖似其父,行事稳重,此时面对皇后娘娘亦是不卑不亢,答话亲近却不过分接近,他说道:“路上风景很好,侄儿不辛苦。只是委屈妹妹与我露宿外头客栈,叫她好生埋怨一番。”
王语嫣正与昭武说悄悄话,听见哥哥编排自己,当即做鬼脸道:“略略略!客栈的窗户有虫子,不干净!哥哥就是不负责任,怨我怪你,明明是你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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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焕之失笑,摊手道:“姑母您瞧,一句都说不得。”
皇后娘娘嗔道:“这可怨不得璋儿。”
王焕之只笑不辩解,十八岁的少年郎,阳光开朗得紧。皇后娘娘有些恍惚。
秋棠见皇后娘娘似乎眼中有泪,上前提醒道:“娘娘,不如去芳菲殿吧?家宴已经摆好了。”
皇后立即收起脸上情绪,换成一副笑模样,伸手给王语嫣:“来璋儿,姑母带你们去用膳。”
王语嫣与昭武一左一右伴在皇后娘娘身侧,间或说两句话。
芳菲殿离含光殿很近,一般皇后娘娘宣贵臣命妇多在此处设宴。
今日家宴专门设在芳菲殿鹿霖台。
几人各处落座,分榻置桌,每张桌上各摆着金边瓷盏一十八道,白玉甑一樽,红泥炉一座,参汤两道,各色小点十色,龙凤雕各一盘,鱼鲜四盘,另有其他一些点缀蔬果十盘,最后两杯清茶置于桌侧。
皇后娘娘坐在主桌右侧,左边空悬,意思是陛下为尊。
昭武坐在皇后右手,王语嫣并排而列,王焕之坐在对面。
秋棠姑姑为皇后娘娘布菜,下首两张桌子各有两名宫娥侍奉,而王焕之身侧则是宝顺公公。
“来,我们一家人共饮,为璋儿璜儿接风洗尘!”皇后娘娘极为高兴,满饮一杯。
几人一同饮下。
昭武公主平素稳重,此时也露出调皮之色,轻声喊道:“表姐,我们喝一杯!”
王语嫣欣然,两人又喝了一杯。
王焕之对此不甚在意,向皇后娘娘道:“姑母,此次璜儿回京给姑母与表妹带了礼物。”
“哦?什么礼物?”皇后娘娘略略露出期待神色。
王焕之看向身侧宝顺公公,宝顺会意,躬身行至门外,召来小太监,将东西送进来。
昭武公主看向那两个小太监,目中闪过些许好奇,“表姐,你们带的什么呀?”
王语嫣略有得意道:“是我父亲特地寻来的,你瞧着,可好看了。”
两名太监各自捧着个木盘,上面用红布作为遮挡,看起来十分沉重。
宝顺待二人站定看向王焕之,王焕之微笑道:“请公公揭开。”
皇后娘娘也看过来。
宝顺揭开了第一块红布。
好大一块红宝石!
饶是见惯了好东西的昭武都露出吃惊的表情。
此物形似假山,其上点缀着金银坠物,但整体完完全全是一座红宝石,几乎有一尺半高,一尺见方。
皇后娘娘吃惊道:“这是?”
王焕之笑道:“父亲说姑母年幼时极爱红宝石,今次回京述职时从南阳得了一座红宝山,特意让侄儿带回京,献给姑母。”
王语嫣欣然道:“姑母有所不知,这座宝山可不是巧匠所至,而是天然雕饰,上头些许金银饰物不过是工匠为突出宝石特意点缀。唯有姑母可堪拥有!”
皇后娘娘极为欣喜道:“叫你父亲破费了。”
王焕之失笑:“姑母可不要说这样的话,不然父亲定要骂我们不会说话,令姑母不满。”
28. 王焕之
寅时过去,公主才从西直门出来,方姑姑在宫门处等得焦急,险些以为公主要留宿宫中了。
正想着要不要进去问问,却见公主殿下一脸沉思地走出来。
送公主出来的是秋霜姑姑,方姑姑心里意外,以往都是秋棠姑姑送公主,为何今日变成秋霜?
公主一言不发进了轿子,方姑姑心头微转上前道:“有劳秋霜姑姑了,不知公主可饮了酒?”
秋霜含笑低声道:“正要告知你,公主今日饮了许多酒,回去夜里注意给公主饮茶递水。”
方姑姑点点头,然后状似无意道:“今日晚了些,我以为娘娘要留公主宿在宫里。”
秋霜眼神闪了闪,笑着解释道:“国舅爷家公子小姐与公主关系甚密,多聊了几句而已。国舅爷公子小姐在宫中住下,公主暂且回府吧。”
方姑姑心中动了一下,正待说什么,公主却在轿中道:“方姑姑,回府。”
方姑姑只得按下心头疑惑,向秋霜姑姑行礼后,带着公主轿撵一同回府。
秋霜目送侍卫并公主一同离去,直至看不见,才收了笑意转身回宫。
公主府上早已备好醒酒汤和热水,浴房丫鬟们一早候着,公主回府后先去洗漱,期间曾道:“让仝志将最近的呈报都拿到书房,我要看。”
方姑姑心头更觉不对,公主这是怎么了?
国舅家的公子小姐与公主自小一起长大,关系甚好,这么多年即便国舅爷外派出京,两边书信却从未断绝,国舅爷更是隔三差五往京中送东西,不拘好吃好玩奇特的,都有公主一份,如今公主表兄表姐回京,怎么不留公主在宫中住下,反倒漏夜将公主送出宫来?
方姑姑去找仝志,仝志也吃了一惊:“公主可说拿几个月的?”
方姑姑摇头,仝志思忖片刻拿了钥匙去开库房,取来最近两个月的呈报——也就是从国舅王文钦定职巡岸钦差开始的呈报。
方姑姑从厨下取来醒酒汤时,公主已经梳洗完毕坐在书房中看呈报。
公主眉头紧锁,显然有心事。
方姑姑将醒酒汤放在公主手边,拿起烛剪挑亮蜡烛。接着带在一边替公主绣小衣。
过了一会儿公主忽然轻叹一声。
方姑姑抬起头,不自觉地也皱起眉,放下手中针线,走上前替公主按太阳穴,低声说道:“公主今日怎么了?您从宫中出来便愁眉不展。”
公主看着摆满桌子的呈报,语气略略透出一丝担忧:“今日表兄表姐让我感觉不太好。”
方姑姑疑惑:“怎么不好?”
公主闭上眼道:“表兄带回来的东西太贵重了。”
方姑姑不解:“往日国舅大人经常送贵重东西,这次有何不同?”
公主摇摇头不再多说。
方姑姑倒是忍不住了,她问道:“公主,今日娘娘怎么不留宿?如此晚了还将您送出宫?”
“是啊,母后有什么不能给我听的?”公主喃喃自语道。
方姑姑见此只好岔开话题道:“公主,这么晚了您还继续看呈报吗?”
公主摇摇头:“不看了,叫仝志收起来吧。”
方姑姑道:“公主是想找什么?不如明日叫仝志帮您翻翻?”
公主摇摇头道:“不必找了。自从舅舅赴任巡岸钦差后,没有一封呈报是关于舅舅巡视情况的。我已经翻遍了,没有。”
方姑姑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说下去。
次日一早,公主与李墨正准备出门去国子监——公主与李墨出门时间相同,早晨李墨总能与公主说两句话,可今日出了意外。
公主府的大门一打开,便有个骑马的高大男人笑意盈盈守在门口。
“表妹,我送你上课去。”
李墨顿时脸色僵住,对上那男人似笑非笑地眼神,强迫自己慢慢呼吸,调整面部表情,变得平静。
公主失笑:“表兄你闹得哪一出?怎么这么早?”
说着便迎上去,甚至让侍卫换了轿子,而是骑马与此人并行。
两人走时谁也没过问李墨。
李墨看似平静,紧握的拳头却泄露了他的心思。李墨自嘲地笑了笑,随即洒然步行。
公主与王焕之骑马漫走。
早晨从崇仁坊出来,街市上已经行人匆匆,许多人挑担子摆地摊,开始一日劳作。
京城地广人密,道路即便宽阔,也杂乱得很。
米行、盐铺刚开门,赶集的行脚的从街市路过。马匹已经不宜驰骋。
公主与王焕之行至一半下马,边走边聊。
“此次回京,我见你比以往老成许多,昨晚也不曾与璋儿胡闹。往年你二人总要闹到互相打起来才算结束。”王焕之笑道,“昭武非复吴下阿蒙了。”
公主莞尔:“表兄难道不是?我听说你进京引得多少良家女子春心萌动?”
似乎是为了印证公主的话,下一秒王焕之身上便掉落一朵蔷薇,侧身看去,一位娇娘正含羞带怯半遮半掩从窗缝中看着这边。
王焕之随意扫落肩头花朵,甚至略带回护地将公主半圈在身侧,带离此地。
那位姑娘满面失望。
王焕之护着公主走到僻静处才说:“我回来得匆忙,未曾好好与昭武你聊聊,最近过得怎么样?”
昭武公主想了想说:“一切顺遂。”
王焕之微微一笑:“我听姑母的意思,你极有成算,姑母极为骄傲。”
公主摇摇头不好意思道:“母后向来宠爱我。我如邹忌。”
王焕之叫公主逗笑了:“你怎么如此妄自菲薄?京中闺女多以请你赴宴为荣耀,可谓一呼百应啊。”
“宋世子的事我听说了,”王焕之突然提起宋稷,眉宇间微微不满,“父亲曾说宋稷武能安邦,是个可造之材,如今却自甘堕落,叫你替他擦屁股。”
公主脸上终于泄露出一丝真实情绪,无奈道:“表兄,此事早就过去了。”
王焕之挑眉:“若真无所谓,我再提起你就不会不耐烦了。怎么?替他惋惜?”
公主摸摸马头,不肯接话。
王焕之识趣,不再提他。
两人已经走到国子监成贤街,许多学生都认识公主而不认识王焕之,因此极为诧异公主怎么跟一个男人行为亲密?
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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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洋装路过,从公主身侧经过,偷眼打量公主与那名男子。
王焕之看到国子监楼排处的石壁,略带回忆道:“想当年我在国子监读书时,国子监尚无下马壁。”
公主轻笑:“表兄,你比我大不了几岁,你在国子监,我也在弘文馆读书啦。”
王焕之稍微护着公主,边走边说:“当年我就跟父亲说,让你们一同进国子监读书,好歹我们三人能一块儿玩,陛下不同意。”
公主无语凝噎:“表兄,你不要忘了你曾经的辉煌战绩。”
再说表姐也不是省油的灯,公主暗自腹诽。
“对了,表兄今日打算去国子监看看?”公主问。
谁知王焕之摇头道:“不,我要进宫,早上从姑母中宫出来,自太极门进,否则不合规矩。”
公主闻言一愣,此时的王焕之与公主记忆中那个调皮男孩根本对不上,他的眼神旷远深邃,眼中似乎含有深意,公主已经读不懂。
不过眨眼间,王焕之便换成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伸手摸摸公主坐骑马头道:“为兄就送你到国子监门口了,我进宫,你读书去吧。下课去找璋儿,她说要跟你一同游玩。”
公主下马朝他拱手道:“表兄再见。”
王焕之潇洒一笑,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公主收了笑意,转身进国子监,却不想李墨正在门口等他。
李墨一身国子监墨色学生服,配上他白皙的皮肤,倒是好看。
公主不欲多说。
李墨却主动上前道:“公主,王公子要封官了?”
公主顿住,“你怎么知道?”
李墨笑了笑道:“身无官职却从太极门进宫,一大早正是朝臣上朝的时间,王公子一身布衣去参加朝会,不是封官是什么?”
公主不语,眉头却微微皱起,她记得母后曾说过,想给表兄一个世子位,如今没坐上世子便先封官,岂不是要从七品芝麻官做起?得世子位再封官最少四品以上,表兄怎么会这个时候封官?
“不是你该管的事,少管。”公主神色冷漠警告他。
公主已经越过他,谁知李墨竟敢大言不惭道:“公主,以王公子的出身,最少应从四品起步,何至于现在封官?其中大约出了什么公主不知道的大事。”
公主猛然回头,下一刻断刃出鞘直指李墨喉头,公主森然道:“再敢胡说,立死。”
李墨艰难地咽了口水,喉结上下滑动时似乎能感受到刀锋锐利,即将刺破颈项。
公主收了利刃,兀自去了率性堂。
陈博闻不知从何处钻出来,朝李墨比了个大拇指,真英雄!
顾平西扛着红缨枪经过,留给他一个古怪眼神:公主逆鳞也敢碰?
京城谁不知道,湖广总督王文钦的两个孩子与公主情同亲兄妹,几乎不分你我,惹了他们就等于惹了公主。
李墨这是在公主逆鳞上反复横跳——嫌命长了。
李墨垂下头,他不信公主没感觉,或者说正是因为公主意识到不对劲,才不敢听他所言。
也许还有什么是他李墨不知道的。
尚缺契机。
29. 王语嫣
当日课业结束,公主从国子监出来,一眼便看见停在国子监门外的马车——皇后的座驾,又叫雀车。
十分招摇。公主顿了顿,陈博闻从旁凑过来:“王家大小姐真是一如既往招摇。”
顾平西深有同感!
公主觑视二人。
“昭武!”雀车上的人已经自己下来,花枝招展地向三人打招呼。
王语嫣笑眯眯地说:“唉呀,平西博闻也在呢!”
陈博闻顾平西俱是一抖,紧着行礼:“王家姐姐好!”
王语嫣掩唇轻笑:“几年不见就如此生分,姐姐好生伤心。”
说着调皮地眨巴眼,忽然她眼睛又是一亮:“哎呀大皇子也在?!”
公主三人回头,大皇子正进退两难,僵在门口。
王语嫣恶名在外,众人恨不得落荒而逃。
“大家都是青梅竹马之交,不如……”王语嫣欣然邀请道,“不如一同夜游京都呀?”
众人整齐划一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杜晖因早年不在京城,有些不在状态。
王语嫣走近几步,似乎刚发现杜晖,状似惊讶道:“咦,京城何时出了这样标志的男子?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杜晖赫得后退半步。
公主扶额,拦住自家表姐:“璋表姐,别闹了。那是杜家的公子。”
“姓杜?”王语嫣扇面半遮挡,巧笑嫣然,清亮的双目微微流转,似是恍然,“哦~可是淑妃娘娘的娘家人?”
杜晖面色通红,不敢看王姑娘,只偏头道:“正是!杜晖见过王姑娘。”
王语嫣凑近他,噗嗤一笑:“那更是方便,都是亲戚,正好可以一同游玩嘛。”
杜晖哪见过这般贵女,叫她吓得恨不得躲进大皇子背后。
王语嫣怎容他躲藏,偏偏调皮地跟着他,大皇子等人均有苦说不出。国子监大门就这么宽,能躲到哪儿去?
“表姐~”公主无可奈何,伸手拉住她。
王语嫣叫公主拉住衣袖,终于想起今天自己来的目的是接公主下课,她轻轻摇了摇团扇,好似十分可惜道:“今日不巧,我要与妹妹逛逛,只能下次再与众位弟弟们叙旧啦~”
大皇子等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行礼告辞。
吓走一众男子,王语嫣甚是自得,笑得像个小恶魔。
公主早就见怪不怪,舅舅家两个孩子在京城一贯肆无忌惮,最喜欢恶作剧,自从舅舅外放后,京中不知多少贵族子弟松了口气。
王语嫣笑够了,伸手拉起公主道:“袅袅,咱们走吧。”
公主捂住她的嘴:“别叫我小名!”
王语嫣眨巴着,卷曲睫毛似乎要刷进人心底,搔得人心痒痒,略带委屈扒拉掉公主的手道:“袅袅真是狠心,小名都不让表姐喊了。”
公主无语,公主扶额:“喊喊喊,随你喊。”
王语嫣从身后丫鬟身上挑起一个荷包道:“我们快走吧,今天姑母给了五百两,咱们快去逛逛。”
公主咋舌:“五百两?”
王语嫣挑眉,带着公主便走:“磨叽死了,快走。”
王语嫣让小厮将雀车停去公主府,自己则带着公主一同去附近的香膏铺子。
要说香膏铺子哪里最好,自然是平康坊,艺伎众多需求量大,自然时兴的多。
好在公主出门侍卫从来都会带齐,因此也不担心遇到什么危险。
公主与王语嫣边走边聊:“表姐,你们来京城怎么安置?母后是否给你们安排了住处?”
王语嫣离京许久,如今看什么都新奇,正目不暇接看东看西,闻言点头道:“放心吧,已经准备好住处了,正叫匠作监在修缮。”
说着似乎想起什么,特意看向公主道:“就在崇仁坊,姑母说离你的公主府很近。”
公主思索片刻,公主府后面确实有几处宅子是空置的,但不知表姐说的是哪处。
“那最近呢?你们住哪里?总不能住客栈,不如来我府上住,反正我就一个人,宅子够住。”公主挽着王语嫣的手道。
王语嫣团扇轻摇,目光自一间铺子前划过,微笑道:“那可不成!你与我兄长又不打算结亲,我们去你府上住,那不是坏了你们俩的名声?若有哥哥的爱慕者,你岂不是当了拦路石?”
“况且,”王语嫣戏谑地看向她调戏道,“我听说你府上早就住满了你的裙下臣呐。”
公主翻个白眼:“表姐不要胡说了。”
两人正聊着,走到一处满是胭脂水粉的店铺,王语嫣顿时来了兴趣:“走,进去看看。”
五色斋的掌柜年逾四旬,是个人精,自打门前走来两个女子,便知此二人身份不得了,不说那前后簇拥的仆从侍卫数十人,单说两人打扮便知非富即贵。
其中一位女子环着双螺髻,各簪一朵振翅点翠蝴蝶,青玉耳坠莹润精致,浮光锦襦裙随步伐灵动飘逸,手持团扇乃双面苏绣云雀扇,一言一行仪态万方。
另一位女子穿着文武袖交领长袍,可掌柜的瞧出那布料分明是云锦,身后的侍卫也隐隐以这位女子为首。
两人似乎是向本店而来,掌柜地立即从柜台后头钻出来,候在门口。
果然不出他所料,两位女子果真进店来。
掌柜地连忙上前躬身道:“二位贵人,不知想看点什么?小店一共两层,一楼的东西若瞧不上,可去二楼看看精品。”
王语嫣饶有兴致地一一翻看,问道:“掌柜的,你们店有什么好东西吗?”
掌柜的立即说道:“二楼有最新制成的口脂香膏,都是如今京城中热销的款式,还有最新的花钿样式,贵人请。”
“带我去看看。”
王语嫣正打算随掌柜上楼,楼上正巧有两个人下来。
巧了,熟人。
双方停在楼梯口顿住片刻。
公主也没料到竟会见到此人:翰林院大学士之子崔琼。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建安侯世子,博陵崔氏嫡孙,以及……王语嫣未婚夫。
王语嫣率先开口,未语先笑:“崔世子,好巧呀。璋儿这厢有礼了。”
崔琼,身高七尺,貌若潘安,身形略微单薄,簪缨世家,与王焕之不遑多让。
公主鲜少与崔琼来往,一是崔琼年满18,已经不在国子监读书;二是崔琼乃王语嫣未婚夫,交往过密难免七嘴八舌生出闲话。因此公主见他只作寻常,颔首示意。
崔琼脸上并无笑意,甚至算得上疏离,见到王语嫣仅仅是出于礼貌的问候了一句:“多日不见,王姑娘风采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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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王语嫣似乎并没有听出差别,依旧言笑晏晏,她提裙而上,低于崔琼一阶,微微仰视他,似是钦慕,“今日巧遇,我不知道崔世子也爱逛水粉店?”
公主眨眨眼,确定自己没听错。
崔世子身后跟着小厮,小厮面有尬色。
崔世子平淡道:“家中姊妹有托,特来采买。王姑娘若想买点,可叫掌柜挂我崔家的帐。琼还有事,先告辞了。”
王语嫣甚是不舍,伸手牵住崔世子衣襟轻嗅:“嗯呢~世子真是疼爱姊妹。说来崔世子的姊妹我还没见过,如此热衷香粉,要世子亲来采买,想必也爱香丸,改日前去拜会,到时我带着香丸过去,姊妹们可不要嫌弃呀。”
崔琼眉宇间一闪而逝的难耐,轻轻拨开王语嫣的手,抱拳道:“告辞。”
言罢带着小厮便走,似乎王语嫣是什么臭的恶的东西。
王语嫣瞧着他的背影,露出一抹冷笑。
公主心中暗惊:表姐与崔世子怎么看似不合?
“走吧袅袅。”王语嫣收起冷色,依旧兴趣盎然。
掌柜的抹了把冷汗,引着二人上楼。
可今日真是不知什么大日子,没想到在二楼又碰上了陈博闻的妹妹陈萍!
陈萍正缠着陈博闻买花粉:“哥哥!你就买给我么!”
王语嫣瞧个稀奇,真没想到还能遇见第二个替姊妹买水粉的。
王语嫣用团扇遮住半脸,悄声与公主说悄悄话:“这姑娘是博闻的妹妹?”
公主颔首。
“他就是宋稷的未婚妻呀?”王语嫣倒是瞧个仔细,小声道:“宋稷艳福不浅嘛。”
公主点点头,表哥表姐消息真是灵通,垂首没有出声。
二楼上不少女子在买水粉,陈博闻长相卓越,身边又有美女相伴,不少女孩子投来羡慕地目光。
陈博闻本来就不自在,此时见二楼楼梯口又有人来,更是想走,没成想来得竟然是公主与王姑娘,立刻双颊通红躲无可躲。
陈萍认识公主,对她颇有好感,因此看见公主第一时间就惊喜挥手:“殿下!”
王语嫣目露狭促。
陈萍头一次见王语嫣,目中难掩惊艳,圆脸大眼中满是好奇。
周围人听见陈萍的喊声,顿时一惊,纷纷回首。
掌柜的也没想到这位是公主殿下,当即要跪下行礼,却被公主止住:“免礼。”
陈萍知道自己莽撞了,仿佛犯了错,不敢再喊。
公主不欲招人眼,于是直接吩咐掌柜:“将店里兴时的饰品都送一套去公主府,找仝全管事结账。”
接着招呼陈萍道:“你好好逛,有什么想要的让你哥哥买。”
陈博闻敢怒不敢言。
陈萍开心点头,又有点愧疚打扰了公主的雅兴,于是道:“公主不如一同逛逛吧。”
公主笑着摇摇头道:“不了,我们还有事。”
公主回身看王语嫣:“表姐,咱们走吧。”
王语嫣并无不可,尚有闲心撩拨陈萍道:“妹妹可爱得紧,改日一起去踏青,我给妹妹下帖子,一定来哟。”
陈萍羞涩,虽不知此人是谁,但她漂亮,令人见之忘俗,只一眼便记住了这位明艳的女子。
30. 夜游京都,长星出柳
出了五色斋,王语嫣已经兴致懒懒,只与公主随意闲逛,感受京都繁华。
京城中各色人物一应俱全。
左边一处草棚铺子,里头支着大灶两口,左边熬汁,右边炸肉,香气扑鼻,滋味酸甜。
王语嫣随意看去,这处铺子上写着:樱桃肉三个大字,排队的女子甚多,三三两两均是年轻女孩。
右侧又是一处鱼肆,靠近水流,不知怎么处理的,铺子中并无腥气,一位执刀男人正在片鱼,周围有人提溜着一盘鱼脍,与其他人聊天。
再往前有玩社戏的,图个花脸扮丑,举着火把不时喷出火龙,赢得满堂喝彩。
又有捏糖人,小猪小羊捏得惟妙惟肖。
还有些卜卦算命的,代写家书的,兜售鲜花的,不一而足。
平康坊街市摩肩接踵,公主与王语嫣兴致所至随意游览。
公主鲜少有与姊妹闲逛的机会,此时竟逛出滋味,甚至让随侍的人去买了点酥山来吃。
“表姐,湖广的地界有京都好玩吗?”公主与王语嫣并排坐在一处凉亭,隔水望着对面的坊间游廊,吃着酥山聊天。
王语嫣戳了戳酥山,撑着下巴微笑道:“嗯......怎么说呢,京城是我的老家,旧人旧物都在,自然是比外地要好;但是湖广有湖广的风采,长江波涛汹涌,黄河江水澎湃,有苍翠欲滴地秀山,也有一马平川的田园,风光不同罢。”
“但是......”王语嫣停顿了一下。
公主疑惑看向她。
王语嫣俏皮一笑:“但是湖广男人可没有京城的男儿好看!”
公主无语,但也为表姐的豁达高兴。
“表姐,你与崔世子,你们之间看起来似乎不太好?”公主斟酌着问。
王语嫣将目光放在远处的人群上,毫不在意道:“不用如此小心翼翼,你说的没错,崔琼确实看不上我。”
公主脸色立即沉下来:“崔琼竟敢折辱表姐?”
王语嫣转头,瞧见公主脸上的郁气扑哧一笑,拍拍她的胳膊道:“袅袅不要生气,姓崔的眼睛长在头顶上,迟早要摔跤!咱们不要理他。”
“可他怎敢?”
王语嫣抽出手帕擦擦手指,俏皮眨眼道:“大约是表姐我风评不佳。”
公主一时语塞,这还真有可能,她无奈道:“表姐,你年幼时在京城与诸多贵子有交际也很正常,虽行为大胆,但都是在公众之下,又无阴私,那崔琼怎么这般小气。”
王语嫣又笑有叹,点着公主的额头道:“小丫头,你还不懂,崔琼想要嫌弃我,只不过是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我与他啊,且走着看吧。”
王语嫣唇角含笑,说得意味深长。
公主不好多问,免得瓜田李下。于是索性岔开话题道:“表姐与表兄怎么只身回京?甚至连先行官也没带。”
通常若有大员回京居住,首先要在京中置宅置产,以便来日上京方便。王文钦作为湖广总督,遣人先行来京置宅才是正理,怎么等到表姐表兄回京后才来操办此事。
王语嫣解释道:“母亲本想回京后直接去老宅居住,但是老宅年久失修,只有老仆看守,如今破败得住不得人,我与哥哥这才打算在京中重新置办房子,不过姑母说已经替我们准备好了,最近我们先住宫中,等匠做监将崇仁坊宅子修好我们再住进去。”
王语嫣牵着公主,两人从凉亭出来继续往前散步,王语嫣道:“不过我听说匠作监最近很忙呀,恐怕没那么快修好我们的住处。”
“忙?”公主笑道:“匠作监一直很忙!看来是有人推脱,明日我去看看。”
“欸~”王语嫣拦住她道:“不是。京都不是准备办乞巧节么,匠作监最近一直在做京都的修缮工作,大约确实抽不出人手。”
“而且你看,”王语嫣与公主正巧走到一处官衙门市,一群身穿绿色官袍的人临近上夜还在此处,王语嫣道:“鸿胪寺的外执事也在修门市呢。”
公主惊讶,回头看向随行侍卫。
侍卫乖觉,立即上前道:“启禀公主,最近有朝贡。”
朝贡......公主了然,“怪不得,前几天我听郑大儒说,乞巧节有别国使者过来,没想到是真的。”
城中水渠一直都有游鱼锦鲤,有住在附近的便用这个招揽客人。
公主与王语嫣行至一处转角,花圃团簇,几个总角孩童正在捉鱼。
公主侍卫眼尖,递上两袋鱼食,公主分了一袋给王语嫣,二人就站在岸边,往沟渠中撒鱼食。
总角孩童不时惊呼,经常有鱼游至周围,眼疾手快地孩子一把逮住一条胖乎乎锦鲤,顿时大笑:“哈哈哈我逮到了!我逮到了!”
“好厉害!”
“好厉害!”
“哦哦哦哦!”
孩子们欢呼雀跃,绕着锦鲤打转。
王语嫣双眼弯弯,将剩下的鱼食一股脑洒进水里,鱼儿争相上前,其中一个孩子大约玩得太高兴,一时没注意脚下,突然滑进水里。
众人惊呼。
好在公主侍卫在,兔起鹘落抄起孩子衣领,将人拽上来。
那孩子家长就在附近,刚被吓了一跳就收到被救起的孩子,气得棒棒两拳打在小孩屁股上,大声喝骂:“叫你不要玩水!”
小孩哭得凄惨。
王语嫣与公主对视一眼,悄悄溜走。
再过来,便是平康坊的水路桥,连着对面的游廊,桥上三两个年轻男女簇拥看灯,谈情说爱。
王语嫣轻声道:“我打算过几日去枫林寺进香,你来不来?”
公主朦胧间仿佛窥见一抹愁色,再看时却无影无踪,只余淡淡笑意沁在眉目间。
公主问:“大约是哪日?我三日后休沐,休沐才得去。”
王语嫣惊叹:“你从来不逃课吗?”
她美目一转不等公主回答便道:“既然三日后是国子监休沐日,不如多邀请几个人去。把陈家姑娘崔家世子一同请去。”
公主不出所料看到王语嫣眼中狭促,心头微跳,希望那天不要太离谱。
平康坊游廊附近都是艺伎酒肆,不适合二人再逛,天色已晚,王语嫣也该回宫。二人顺着来时路走回去,在西直门处分手。
公主回府时听风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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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熄灯,公主在门口停了片刻,里头有人说话,她鬼使神差地推开听风苑的门,院中正坐着两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一高一矮,俱是看向公主。
李墨率先站起来:“见过公主殿下。”
黄昭站不起来,只能羞愧低头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公主微微一笑走进去:“你们在聊什么?”
黄昭看看李墨,动动唇小声道:“我与李墨正在说天象。”
公主好奇:“天象你们也懂?”
李墨解释道:“只是聊聊,不精。”
公主坐下来,学着他们仰头观察,满天繁星看不出什么东西。
“你看出什么了?”
黄昭不敢接话。
李墨坐在公主旁边,并不慌张,甚至伸手指了一处星象给公主看:“公主请看,那边是朱雀7宿所在。”
公主顺着李墨指点之处看去,天空遥遥7颗星星挂在南方,形如张翅鸟雀,其中一颗星星不时有白华闪过。
“此乃朱雀星宿?”公主饶有兴趣地问。
李墨道:“正是,从上往下数,分别名叫:井、鬼、柳、星、张、翼、轸。朱雀七宿光华大亮,预示夏季到来。”
公主仔细观察,李墨低声道:“其中白华闪过的那颗就是柳宿所在。”
公主抽空回头:“你特意说它,是有什么含义?”
李墨与黄昭沉默。
公主转头凝视二人。
李墨终于说道:“长星出柳,恐有洪灾。”
公主面色骤变,立刻拍案而起沉下脸:“李墨,你敢胡言乱语蛊惑人心!”
公主肃声呵斥:“从今以后再让我听到你胡说八道,立即送去京兆尹!”
李墨跪下来,“墨知罪,不敢再犯。”
公主寒着脸出了听风苑。
黄昭不解:“李墨哥哥,你明知此事敏感,为何直言不讳?”
李墨摸摸黄昭的脑袋,他坦然道:“我想做公主的谋臣,便要让公主知道我的能力。我不是陈博闻,更不是顾平西,只有另辟蹊径,公主才会真正将我看在眼里。”
黄昭郁郁:“你学富五车,为何不走科举?”
李墨笑了笑,蹲在他身前道:“因为,我想效忠的是公主,而不是朝廷。”
又过了一日,王语嫣果真给各个世家子弟都下了帖子,广邀朋党前去踏青。
甚至包括崔琼与他家姊妹——公主觉得表姐定是恶意报复,据她所知,崔家除了崔琼出身嫡系,其余均是隔房庶出,男女有别,让崔琼去邀请隔房庶出姊妹游玩踏青,他崔氏嫡孙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有想要拒绝的,可家中父母俱是不肯——当然不肯,这是从宫中发出的请帖,便是鸡毛也得当成令箭!
王家姑娘发帖前定是跟皇后娘娘说过的,此时若敢有人不给面子不去参加,不用等到第二日,聚会当天没去的子弟,命妇便要被请去喝茶。
公主在公主府收到请柬时,简直要扶额叹息,王语嫣直接塞给她一大把请柬,并要求她一定要发完,若来不了那么多人,拿她是问!
公主十分头痛。
31. 五姓七望与左补阙
几个月前,公主曾带人去京郊珩琅山打猎,而枫林禅寺就在珩琅山顶,皇后娘娘侄女下帖子,众人不敢不来。更何况王语嫣爱热闹,邀请的人就更多了。
7月初休沐,珩琅山再次迎来众多少男少女。
公主府侍卫依旧率先围了整座珩琅山出入口,枫林禅寺早在前一日就有公主府的小厮丫鬟入驻清扫,只待今日公主前来。
一早城门处刚开门,便有一群骑马的男子奔出,后面紧随着许多辆马车。
公主依旧骑马,她惯常穿着文武袖骑马装,身负牛角弓与竹箭,不紧不慢跟在雀车旁边。王语嫣就坐在雀车中。
陈博闻与顾平西一左一右缀在身后,雀车前面则是公主表哥王焕之。
与雀车并排同行的是崔家马车,但马车里坐的可不是崔琼。
陈博闻与顾平西私下交换眼神,均不可思议。
崔琼与王焕之并行,两人却无任何言语,气氛古怪。
大皇子则是一同跟来,他的马是淑妃娘娘特意求来的汗血宝马,许是很久不曾出来玩,一出城便撒欢跑起来,杜晖与张钰只能紧跟着他,怕他出事。
小胖子曹安也骑马,马上带着一个特别大的包袱,里头时不时传出香气,想必都是吃食。马累得呼哧带喘。另外几个伴读相互结伴。
陈萍在后面的马车上,她挑着帘子向外看,手上把玩着一柄袖箭——正是公主赏赐的那把。
再往后还有一辆较为简陋的马车,车上的人是李墨与黄昭。
黄昭难掩兴奋,他因为养伤许久未出门,可憋坏了。李墨为了照顾他,只能与他同乘一车。
另有许多仆从侍卫,林林总总二三十人,浩浩荡荡往枫林禅寺走去。
难得今日天公作美,七月盛夏时节有个阴天,气温不高,乘车游览暑气不大。
黄昭已经可以略微行动,少年人的恢复能力确实很好,公主府饮食不曾亏待,对他养伤益处颇大。他攀着车辕向外张望,前头公主与各家公子骑马行进,黄昭羡慕得紧,他对李墨道:“不知我们什么时候能买得起马匹。”
李墨盘腿坐在车辕上,一条腿坠着,悠闲晃荡。目光眺望前方,王焕之与崔琼各自在前,王焕之身穿明亮黄色翻领长袍,腰间束着黄玉腰带,足上穿有金线云纹样黑履,偶尔回头,剑眉星目垂首含笑,是个极为英俊的男人。
崔琼则身着竹绿圆领长衫,头戴竹节玉簪,舒眉郎目,行动间游刃有余,看得出家教极好。
这二人一路上同行却没有任何交流。
李墨将目光又挪至公主身上,公主不时低头与雀车中的王姑娘说话,两个姑娘眉眼间略有相似,细看却又不像,王家姑娘笑声肆意,公主总是微笑克制,但看得出开心。
李墨目光在公主身上粘得久了,公主不经意间回头,冷淡地眼神自眼尾飘出,轻飘飘落在李墨身上。
李墨自觉收回视线,转而与黄昭说道:“也许过几年就能买得起了。”
黄昭嘟着嘴不开心,不过公主肯带他出来玩,也是他没想到的:“公主人真好,没想到会请我们也来。”
李墨撇了一眼傻小子,公主手里还剩下许多请帖,若不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也轮不到他。
黄昭看着窗外感叹道:“山上好漂亮啊。”
竹林、水杉、松柏间或其中,羊肠小道一路向上,偶尔有猿猴、松鼠从山间奔跑。流水潺潺近在耳边,清新的味道,引人入胜。
前面大皇子等人又绕回来,一群人踢踢踏踏骑着马聊天,高声喝论惊走一片麻雀。
黄昭眼中满是羡慕道:“李墨,你知道前面都是什么人吗?”
黄昭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对富贵生活有天然地向往。李墨已经十八,他很明白彼此之间宛若天堑,但这不妨碍李墨理解黄昭。
李墨拍拍他的肩膀,指着前面的崔琼道:“前面那个头戴竹节玉簪的叫崔琼,是博陵崔氏嫡长孙,建安侯世子,京中翰林院大学士是他的父亲。”
“哇~”黄昭惊叹。
李墨又指着王焕之道:“这位是公主的表兄,他出身琅玡王氏,是这一代王家的嫡系子弟,他爹是公主的舅舅,也是现在的湖广总督。”
李墨放下手指,仅用眼神示意前面崔琼的马车道:“崔世子的马车里坐着的应该是范阳卢氏女子,范阳卢氏嫡长女嫁给镇国将军府冯如海将军为妻,如今是一品国公夫人,这位坐马车的大约是冯将军的外侄女。”
黄昭钦佩之意溢于言表:“李墨,你怎么对这些家族这么了解?简直如数家珍。”
李墨被黄昭逗笑了,他拍了拍黄昭肩膀道:“那是因为你接触的少。民间有句俗话叫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五姓七望八大家自汉朝以来一直矗立在朝代更迭中,几乎没有被推翻过。我所说不过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五姓七望八大家都有谁呀?”黄昭好奇道。
李墨略略思索道:“五姓七望分别是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而八大家则是陇西李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弘农杨氏、兰陵萧氏、太原王氏、赵郡李氏和清河崔氏。二者略有重叠。”
黄昭了然:“哦~那你也姓李,难道你也是其中之一?”
黄昭说者无意,李墨却有自嘲之色一闪而逝,笑道:“我什么也不是!再说世家......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黄昭眼中闪过不解:“为何这么说?”
离枫林禅寺尚有一段距离,李墨索性无事便分析给他听:“你知道世家为何屹立不倒?”
黄昭摇头。
“其一,世家会下注,这些名门望族将家族子弟散落在朝中,一旦朝中有风吹草动,世家自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若有触犯利益的政令,自然会联合抵制,陛下不得不用他们,但也不得不受他们辖制;”李墨说这话时目光深远,恐怕是早有此想。
“其二,他们垄断了科举,读书成为世家人才专有的权力。比如你,如果不是新泸川县令将你送至国子监,即便你有天赋,最终也是流落街头落个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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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他们会互相联姻,互为靠山。当初国子监为何不敢直接处置周仓,不过是因为周仓的叔母是镇国将军夫人的表妹。你瞧,”李墨道,“王姑娘与崔世子的婚约就是代表。”
“说的不错!”
李墨一惊,只见侧面一个明黄衣角飞起——原来是王焕之,他什么时候来的?
山上均是羊肠小道,王焕之担心妹妹的马车,于是腾挪到后侧,以便护着妹妹,没想到听到这番话。
李墨立即向王焕之道歉:“草民失言,请大人赎罪。”
此时的王焕之已经如李墨所料封了左补阙。
这个官很有意思,官职只有从七品,但是却可以参加每日朝会,参与大事廷议,小事奏章,非见宰相不避道,可以说是天子近臣。
王焕之看起来不像生气,甚至有心情上下打量这个身穿国子监学生袍的男人:“我以为你是以色侍人贪慕虚荣之辈,没想到见识卓绝。你叫李墨?”
“正是。”
王焕之满意点头道:“昭武眼光不错!改日我亲自去公主府向你请教。”
李墨汗颜:“何敢说请教之词,大人但有所需,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焕之深深看了李墨一眼:“你我年岁相当,不必如此客套。注意马车,我们快到了。”
“是。”
王焕之与李墨说话吸引了大家视线,但很快王焕之便驾马走到前面,路过公主时二人交谈了两句,接着两人均回头看向李墨,公主颔首,二人分开。
枫林禅寺近在眼前。
珩琅山位置不高,但也有点高度,枫林禅寺便是建在最高处,些许雾气围绕着山寺,湿润地空气沁人心脾。
所有人下马下车,小厮丫鬟们替主子们洗手净面,在山门前休整。
山门前一处平台可眺望整座山,大皇子带着人站在平台处,心情舒畅:“昭武,这回你找的地方真不错。”
公主走过来,望向远处,皇城的宫墙在一片青砖黛瓦中特别显眼,了了炊烟从城中浮起,从这里能看到坊间人流攒动,热闹的京城人声鼎沸,此处尚可听见叫卖说话嘈杂声。
王焕之提着马鞭,走到另一侧,称赞道:“此处闹中取静,确实景色极佳。”
公主拍拍手上的灰尘道:“这不是我的功劳,京中就这一座山,京兆尹蒋大人下大力气修整了山中道路,否则咱们可上不来。”
王焕之笑道:“父亲曾说蒋大人是个务实派,对享乐之事研究得透彻。”
公主闻言笑起来,舅舅可真狭蹙。
王焕之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瞧,那是不是个石头蟾蜍?”
大皇子张望:“哪儿呢哪儿呢?”
黄昭被李墨推着,公主几人的说话声吸引了他,李墨推着黄昭也来到这处平台,平台椭圆,只能站三两个人,黄昭只好在平台边缘往外看,不过被树挡住了视线。
正当大部分人视线都被风景吸引时,身后却陡然传来王语嫣的怒喝!
“崔琼,你想干什么?!”
32. 投壶
众人闻声回头,王焕之第一时间走到妹妹身边,沉下脸问:“怎么回事?”
公主等人紧随其后。
崔琼正站在禅寺门口,身侧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此时那个姑娘正如受惊的兔子,目露惊慌。
小厮丫鬟们均在整理马车马匹,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禅寺中有几个公主府的侍卫丫鬟,其中一个丫鬟端正一把线香,正杵在几人旁边。
公主皱眉:“春桃,你说。”
那个捧着线香的小丫鬟强忍惧意道:“回殿下,禅寺方丈准备了一些线香,说殿中今日第一柱香尚未烧,如果各位贵人有意,可上第一株香。”
“王姑娘先来拿了香,可崔世子也拿了香,比王姑娘香先燃,于是王姑娘就生气了。”春桃不敢抬头,飞快说完。
崔琼皱了皱眉道:“我无意与王姑娘争,实是误会。”
王语嫣冷笑一声:“明知我来上香,却叫你身边的姑娘夺了去,说什么无意?”
公主这才发现,门口的巨大铜质香炉中已经有一炷烧了一半的香。
王焕之神色冰冷。
大皇子摸摸后脑勺,觉得这根本不是问题,他憨憨开口道:“别争了,王妹妹再烧一株便是,我替你去取来。”
说着大皇子竟然真跑去殿中去了一株香来,只是这香足有碗口那么大。
杜晖与张钰不忍卒视。
王语嫣气笑了:“这么粗的香怎么烧?还有,你该叫我姐姐!”
见王语嫣笑了,众人总算松了口气,这大小姐可得罪不起。
崔琼悄悄放松,下一秒王焕之却撞开他,似笑非笑道:“崔世子真是艳福不浅。”
崔琼身边的姑娘紧紧贴着他,美目含泪,泫然欲泣。
“崔世子可不要忘了,你们崔家跟我们王家尚有婚约。”王焕之冷冷丢下一句话,漠然走开。
公主皱了皱眉,这位卢家的姑娘大约不怎么出门交际,怎么这般小家子气。
陈萍不懂中间的弯弯绕,心软得很,悄悄上前递给她一枚锦帕道:“姐姐别哭啦,好不容易出来玩,别坏了兴致。”
陈博闻直接道:“妹妹,快来。哥哥带你去讨鸟窝,叫顾平西给你抓只小鸟玩。”
陈萍立即开心应道:“来啦。”
陈博闻将妹妹牵着,与顾平西三人窜进禅寺中,到处去找鸟窝。
大皇子没心没肺,见状来请崔琼道:“崔世子,咱们一块去瞧瞧山上奇石怎么样?把这位.....额.......妹妹也带着。”
人员总算岔开,陈博闻带着妹妹从林后钻出来,碰巧李墨正在将黄昭推进庙中,顾平西给他扶了一把,几人一同进了寺庙。
陈萍是个善良的小姑娘,她曾听哥哥说起过黄昭,于是俯身在他面前笑着问:“黄公子,你看起来好年轻呀。”
黄昭不认识陈萍,求助地看向李墨。
李墨给他介绍:“你可以叫她陈姑娘。”
陈萍眉眼弯弯,十分可爱。
黄昭不好意思搔搔头:“陈姑娘好。”
陈萍跟黄昭聊起天来,陈博闻也攀在李墨肩头,挑眉看向不远处的一男一女,悄声道:“那两个怎么回事?”
顾平西拍开他不斯文地手,警告性地提醒他:“别乱说话。”
李墨看过去,枫林禅寺中的师太正与崔琼说话,而他身旁站着一位身穿樱桃红襦裙的姑娘,姑娘身后跟着两个婢女,几人站位较为亲近。
旁边有一株枣树,绿茵茵地叶子不是飘动在几人头顶。看起来相谈甚欢。
崔琼身后是大雄宝殿,公主、王语嫣、王焕之正在里面上香,殿中还有几位扫撒仆人,看样子是公主府的人,特意替他们换了跪倒的蒲团——公主似乎不信神,她仅仅站在一旁观察,王语嫣恭恭敬敬垂手顶礼膜拜,深深拜了几次;王焕之则站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
陈博闻咬着柳枝低声与李墨等人嘀咕:“我记得以前王家姐姐是不信佛的,怎么今日如此虔诚?甚至与那个姑娘起冲突。”
陈博闻努努嘴道:“以前王家姐姐从不会为难小女孩。”
顾平西被陈博闻半靠着,闻言道:“王语嫣与崔琼有婚约,如今崔琼出入都带着个别人家的女子,换做是你乐意吗?”
陈萍忽闪着大眼睛,忽然插了句嘴:“头上草原青青?”
陈博闻连忙捂住她的嘴!
李墨、顾平西均面色古怪。
陈博闻尴尬一笑:“呵呵,口误。”
李墨贴心地岔开话题道:“今日山顶起雾,大约有雨。”
陈博闻放开妹妹,低头瞪她。
顾平西颔首:“空气如此湿润,确实像是有雨。”
黄昭听了半天,插不上话,急道:“那咱们去哪儿玩?”
陈博闻眼珠一转:“那边有个凉亭,不如我们去玩投壶?”
“这个好!”陈萍拍手道,“公主带了投壶的器具,正好我们邀请公主一起去。”
陈博闻哼哼道:“公主出门,哪次不是齐全得很。她还带了棋局、靶子呢。”
陈萍皱鼻子与哥哥做鬼脸,率先跑进大雄宝殿去跟公主说话。
从上次在济宁侯府陈博闻就看出来,公主对自家妹妹有些纵容,此时陈萍去跟她说玩投壶,公主仅仅是看了一眼,就笑着点头同意了。
陈博闻得意地瞅了一眼顾平西和李墨,神气得要死。
公主府的仆人很快在凉亭上摆好了投壶工具,凉亭就在大雄宝殿侧面,一座八角蓬草亭子,简陋虽简陋,但视野极佳。
投壶的器具是木制的四角细长瓶颈广口壶,半尺见方,能收口——最上面的壶口是木制垒叠所制,拿掉一层,下面的壶口便小一圈,总计垒叠10层,一尺半高。
仆人们很快准备了数十个投壶木枝,均是橡木,表面涂了一层桐油。
大皇子也爱玩这个,咋咋呼呼过来凑热闹。
很快小小凉亭就站满了人。
王语嫣站在公主身侧,目光扫过所有人,轻笑道:“这么多人,我们索性分成两队,看谁能夺冠。”
“怎么比?”顾平西是武将世家,对比拼竞技比较热衷,他率先开口问。
王语嫣略略思索,手指轻点道:“分成两队,分别投壶,一人一支,投进了算赢,投不进便算输。第二人以此为起点继续投。”
“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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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摩拳擦掌,只要对面有个陈博闻,投壶他们赢定了。
陈博闻面色发绿,果然不该提此建议。
那位卢家的姑娘虽然胆怯,但见王语嫣及其他人并没有怎么对她,反而此时玩乐仍带着她,倒被吸引住了心神,眼中透出兴奋。
大皇子眼睛一亮:“不如带点彩头如何?我先来,我有一只会说话的玄凤鹦鹉,若谁赢了,这只鹦鹉就归谁。”
王焕之见此,伸手便将腰间一块玉佩摘下,朗声笑道:“我没有鹦鹉,便以此暖玉做赌注吧。”
崔琼从怀中掏出一枚玉埙:“这枚埙可以发出鸟雀鸣叫之声,便做赌注。”
陈博闻咂舌,诸位贵人果然有底气。
陈萍左思右想,急得没辙,最后一眼瞄见自家哥哥怀中的串珠,顿时喜笑颜开道:“我们以串珠做注。”
陈博闻想拦着她,可她说话太快,伸手也太快,一个没拦住串珠便被妹妹抛在空中!
好在公主眼疾手快,飞速将串珠捞在手中!
公主将串珠还给了陈博闻,眼神扫过陈萍,陈萍吐吐舌头不敢说话,公主拿出一杆红玉萧:“我们以萧为注。”
“等等,这么多人,怎么分配两列?”杜晖问。
公主、王语嫣、王焕之、陈博闻、顾平西、李墨、黄昭、陈萍天然在一列,而崔琼仅有两人。
大皇子虽然性情鲁直,但为人善良,他见崔琼二人尴尬,主动说道:“不如崔世子、卢姑娘与我们一组,我们这边我一个、杜晖、张钰、郑秋霜、曹安、马万勤。其他人做判!”
崔琼看向王语嫣,王语嫣笑意莹莹,崔琼点头:“我没有异议。”
卢姑娘自然没有意见。
黄昭急不可耐:“开始开始!”
公主是队长,自然负责点将,第一个点的既不是王焕之也不是顾平西,而是陈萍!
众人大惊,大皇子更是说:“她会投吗?”
陈萍不服气,轻哼一声,拿起一根橡木,站在投壶三米远处,凝神,投出!
“中!”
评判者记上一筹,将壶口脱下一圈。
陈萍果然不负众望,公主这边顿时大声喝彩。
轮到对面了,大皇子斟酌片刻,挑了杜晖。
杜晖曾是豫章书院的得意学生,投壶自是不在话下。
杜晖站在投壶处,瞄准壶口,轻松投出。
“杜公子中!”
评判者给二人各记一筹。
公主回头看看自家人,黄昭望眼欲穿,满眼渴望。
公主从善如流:“黄昭你去投。”
黄昭兴奋地催促李墨推他上前,待停稳后,仆人奉上一杆橡木枝。
黄昭人小个矮,又坐在轮椅上,不出所料地投空。
黄昭丧气地回到原位。
陈萍小声安慰他:“没关系,对面也不一定会投进去。
大皇子那边选的是曹安,小胖子圆润得很,哼哧哼哧捏着橡木半天不敢出手。
大皇子恨铁不成钢:“你倒是投啊。”
曹安逼得没办法,只能强自瞄准,木制崩在壶口,到底没掉进去。
一比一平。
33. 落雨
公主这边去掉陈萍、黄昭。
还剩下:公主、王语嫣、王焕之、陈博闻、顾平西、李墨;
对面则去掉杜晖、曹安,
剩下:大皇子、崔琼、卢姑娘、张钰、郑秋霜、马万勤。
轮到公主点将了。
这个局面不好用田忌赛马,陈博闻的能力公主太清楚了,但越到后面越难,陈博闻越没戏,公主想了想索性道:“陈博闻,你上。”
陈博闻苦着脸。
顾平西为了鼓励他,一掌将他送至投壶线。
陈博闻怒瞪,无奈抄起橡木枝,百般瞄准。
大皇子嗤笑道:“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你瞄上一年也投不进去。”
左右都是丢人,陈博闻咬牙,橡木枝丢出去!
落空!
大皇子大笑。
公主叹气,“回来吧回来吧。”
大皇子点了马万勤,此人勇武,虽经义课不佳,但骑射课却俱佳!
马万勤几乎不用瞄准,轻松一投就进!
“大皇子方赢一筹!”
一比二了。
公主不能再丢人,直接点了顾平西。
顾平西曾被郑大儒夸奖有儒将之风,他的投壶造诣自然不用怀疑,橡木枝轻松落入壶口。
此时壶口已经缩小至第三格,四枝橡木枝占据了大部分壶口空间。
“二比二平。”
大皇子那边出现犹豫,现在两边人马可谓势均力敌,大皇子这边的卢姑娘不用提,绝对没把握投进,而公主那边王姑娘也不一定能投进。
现在可以说确定能投进的只有王焕之与大皇子两人。
大皇子沉吟,卢姑娘自告奋勇道:“大皇子殿下,不如让我试试?”
大皇子:“啊?”
王语嫣掩唇一笑:“试试呗,我也试试。”
得,捉对厮杀呢。
大皇子手一摆:“卢姑娘请。”
卢姑娘提着襦裙,开心站在投壶线前,仔细瞄准了壶口,略微顿了顿。
陈博闻收拾好心情,私下与李墨说小话:“你猜谁能投进?”
李墨瞟了瞟二人,手悄悄伸出二指。
陈博闻懂!
立即跟着伸出二指。
两人一拍即合,心有灵犀。
李墨这才道:“我赌这二人都可进!”
陈博闻遮着唇:“我赌都进不了。”
顾平西在一旁看个分明,无语将目光挪走,只当听不见。
众人都不看好卢姑娘能投进,所以只当哄哄小姑娘。
卢姑娘抬手,果断投出!
“卢姑娘中!”
大皇子大喜过望:“卢姑娘好样的!”
陈博闻惊讶:“竟然中了!”
李墨低声道:“输我二十两。”
陈博闻横他:“王姐姐还没投呢。”
李墨老神在在:“你且看着。”
壶口再小一圈。
王语嫣施施然走上前,卷了袖子,捏着橡木枝,微微瞄了瞄。
那架势分明是常常投壶,大约是个高手。陈博闻心道不好。
投出!
“哆!”
“王姑娘中!”
“哇哇哇!”陈萍开心地大喊。
王语嫣与卢姑娘对视一眼,仅一瞬便互相错开目光。
陈博闻缩着脖子,朝李墨竖起大拇指:“料事如神,佩服。”
李墨哼笑。
壶口又被取下一圈,这次已经到了最细的壶口,壶中只容得一根橡木枝。
大皇子那边选谁至关重要了。
最终大皇子决定亲自上。
“我来!”大皇子拿起橡木枝,深吸口气,仔细瞄准。
奈何壶口确实太窄,橡木枝已经插满,空隙太小。
只能拼一拼了。
大皇子凝神屏息重重投出!
“崩!”
弹开了!
“三比三平。”
大皇子顿时尴尬。
公主也不能让大皇子太丢面子,于是让李墨上。
李墨不出所料失败。
大皇子那边轮到张钰,张钰与大皇子射艺伯仲之间,显然是投不进的。
公主这边自己来,缝隙确实太小,也没有投进。
轮到大皇子那边的郑秋霜,依然落空。
公主这边只剩王焕之。
王焕之笑着说:“等着,哥哥替你们把彩头都赢回来!”
王焕之捏住橡木枝,轻声吐息,橡木枝应声而走!
“哆!”
“王公子中!”
橡木枝稳稳插进壶口!
“哇王哥哥好厉害!”陈萍满眼钦慕。
陈博闻心酸得要命。
崔琼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上。
公主等人以为崔世子一副书生打扮,大约是投不进了,没想到意外频出。
崔世子投进了!
连大皇子都站起来:“崔世子,你深藏不露啊!”
崔世子的橡木枝并没有投进壶中,而是稳稳插在了壶口各个橡木缝隙中,卡在其中。
四比四平了,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平分彩头吧?
李墨提议道:“不如王公子与崔世子再比一次?谁投不进谁算输。”
“这个好!”大皇子赞同。
王焕之与崔世子均无异议。
公主府侍卫再次送来10枝橡木枝,每人五只,继续比过。
王焕之唇角含笑,投出橡木枝轻轻松松。
“王公子中!”
崔世子再次来到投壶线前,右手一掷,中!
“崔世子中。”
“王公子中!”
“崔世子中!”
陈博闻遮眉挡眼地小声嘀咕:“这两人掐上了。”
公主听见了他的嘀咕,挑眉看他。他立刻捂嘴不说话。
壶口已经被插了数十只橡木枝,横七竖八地卡住,重量已经坠的投壶瓶摇摇欲坠。
最后一局崔世子,壶口再无可卡住的地方。
崔世子咬咬牙,狠心一投。
“哗啦!”
投壶瓶倒了。
“这……”
众人面面相觑,这算什么?
崔世子道:“我输了。”
王焕之毫不客气:“崔世子,承让了。”
说着将彩头捞进怀中,给妹妹与陈萍一人两个。
卢姑娘咬唇,满眼惋惜。
王语嫣眉目流转,顺手将玉埙抛到黄昭怀中,轻笑道:“黄公子,这枚玉埙十分精致,便赠予你吧。”
黄昭茫然。
大家目光都聚到黄昭身上。
空气仿佛都拧住,凉亭一时寂若无人。
曹安察觉气氛不对,张钰朝他挤眉弄眼,他小心翼翼探头期期艾艾道:“不如……我们去吃点东西?”
正巧师太也过来招呼大家:“诸位贵人,素斋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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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备好,请去善堂用膳吧。”
空气中凝结的气氛这才活络过来。陈博闻插科打诨道:“妹妹,咱们走,听说素斋特别好吃!顾平西,咱一块儿。”
大皇子那边杜晖也道:“殿下,咱们去吃饭。”
“走吧走吧。”
大家准备出凉亭,天空忽然想起炸雷!
“轰隆隆!”
“嗯?打雷了?”
“快走快走,一会儿估计要下大雨。”
“是啊,几位姑娘先行一步,免得淋湿。”
话尚未落音呢,雨点子噼里啪啦地就落下来了。
大雨转眼即至,十几个人顾不得谁与谁有矛盾,匆忙将几个姑娘护在中央往善堂处跑去。
大雨来得又急又猛,一小段路敲得人生疼。
“各位贵人,赶紧去善堂喝点热水去去寒气。”师太慌张招呼,生怕得罪了这些贵族子弟。
男子倒是无妨,但女孩子被淋湿了衣物总归不合适。幸好公主府出行,方姑姑早已提前预备了换洗衣物,以防不测。
从善堂往厢房有游廊连接,路途不远,方姑姑见状立刻请所有姑娘前去厢房:“公主殿下在厢房准备了衣物,请一同前去更换。”
王语嫣点头:“好。”
卢姑娘因与诸位不熟悉,咬唇在原地进退两难。
陈萍从旁挽起她道:“姐姐,走吧。公主殿下不会计较的。”
陈萍笑起来眼睛弯成一抹月牙,牵起她一同跟着方姑姑往厢房去。
公主与陈萍等人自然不会在一起换衣服,陈萍与卢姑娘在一处,公主则与王语嫣在一处。
雨点噼里啪啦打着顶上瓦,诸位公子在善堂聊着天等她们,山中烟雨朦胧别有一番意境。
黄昭想出去看雨,李墨将他推至檐下,自己则回善堂喝茶。
黄昭举起手中的玉埙迎光而视,光线透过玉散射出温暖的线条。
“公子,我能用物品与你交换这枚玉埙吗?”
黄昭惊而回首,是卢姑娘。
此时她已换了一身服饰,黄昭险些错认成公主。
卢姑娘略略靠近,极为诚恳道:“公子,这枚玉埙是我从范阳带过来的,是我心爱之物,能否与公子交换?”
“这……”黄昭倒是无所谓,但他怕公主生气,毕竟卢姑娘看起来与公主的表姐似乎不合。
卢姑娘见他犹豫,以为他不愿意,当即让身后的丫鬟掏出荷包递给黄昭。
“黄公子,荷包中有一百两银票,些许散碎银子,价值远超玉埙,还请黄公子不吝割爱。”卢姑娘轻声道。
黄昭立即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强取豪夺,赠人的东西怎么能收回?”
是王语嫣!
卢姑娘惊慌回头,王语嫣掩唇轻笑,挑眉道:“卢姑娘可不要强人所难。”
公主拉了拉她:“表姐。”
卢姑娘已经万分羞愧,当即垂首:“王姑娘说的是,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罢,卢姑娘带着丫鬟飞速离去,不知去了哪。
小丫鬟临走前还看向黄昭手里的荷包。
黄昭瞠目结舌。
王语嫣收起笑意,从黄昭身边走过:“一起收下呗,反正她范阳卢氏不缺这点银子。”
王语嫣进了善堂,公主却不能不管自家伴读,看向黄昭求助的目光无奈道:“改日找机会还给卢家那个小丫鬟便是。”
“也只能如此了。”
34. 失踪
等公主等人到齐,善堂便开饭。
今日的午膳是素面,木耳银丝菌吊汤熬出来,伴着善堂师傅自已现场赶制的面条,爽滑劲道,再配上寺中腌制小菜,偶尔尝一尝也算吃了野味。
在国子监中,中午若不是家中送餐,便是一同去膳堂进食,公主等人都曾在国子监尝试过,因此同桌而食不算难以接受。
崔琼准备吃饭时却四处张望,皱眉逡巡。
大皇子注意到他的动作:“崔世子,你在找什么?”
崔琼皱着眉说:“卢姑娘不在此处。”
王语嫣像是没听见似的。
公主扫视一圈,发现卢姑娘真的不在。
方姑姑对上公主视线,立即靠近。
“叫李四带人去找卢姑娘,看她去了哪。”
方姑姑点点头。
大皇子那边也吩咐手下人去找人。
崔琼今日出来只带了五六个家仆,此时也都谴出去找人。
善堂外头有个小尼姑探头探脑,表情焦急。
师太瞧见了,陪着笑走出去,与她在檐下说话。
起初话音低小听不清,俄而陡然听师太提高了音调:“什么?塌了?”
公主立即站起来,王焕之也察觉不对。
“什么塌了?”王焕之沉声问。
师太发觉失言,小尼姑已经惊慌失措泪流满面。
众人皆盯着师太。
师太见瞒不住只能哆嗦着说出实情:“珩琅山上山的路……塌了!”
此事非同小可,王焕之立即上前问道:“塌在哪里?严重吗?还能不能走?”
师太摇头:“山下老农上山砍柴见塌方特来庙中避雨才说出来,具体塌在何处严不严重他不知道。路肯定是走不通了。”
李墨看看天色:“此时上山砍柴能进庙中避雨,说明砍柴之处离禅寺不远,塌方之地想必就在附近。”
这时王语嫣突然道:“卢姑娘找到了吗?”
众人一窒。
王焕之机敏,回身问崔琼:“崔家马车还在否?”
崔琼立即让家仆去确认,家仆飞奔而去,很快便有了消息:“世子,马车不在了!”
公主当机立断:“快走,先找人要紧!”
“雨天路滑,若此时卢姑娘下山,恐怕会撞上塌方之地!”陈萍焦急道,“公主,我们一块去找人。”
杜晖拦住他们:“两位殿下与两位姑娘就不要去了,我们去找。”
谁知王语嫣拒绝:“不,我要去,是我激走了她。”
啊?众人没料到是这样。
顾平西将红缨枪握在手里,冷静道:“雨天路滑,几位姑娘脚力不及我们,不如等在此处。”
公主拦下所有人道:“别说了,先找人。你们去山门外四处搜寻,我们几个找一下各处厢房。各自分头行动。”
众人均无异议。
寺中各处的小尼姑也全部出动,带着大家一起搜索。
大雨滂沱,天色黑沉,即便在庙中尚且需要点烛照明。师太带着公主等人一间一间搜索屋舍,找遍了四处庵堂,在雨中碰头,诸人皆皱眉摇头:“没找到。”
雨水打在脸上,此时也顾不得了,公主道:“继续找,翻翻附近厢房柴房灶下,务必将庙中翻个底朝天。”
雨水哗哗作响,声音刺激得人心焦躁。
三个姑娘加上二十多个仆人僧尼,从大雄宝殿开始,一座一座庙翻过去,大雄宝殿、观音堂、地藏菩萨殿、文殊菩萨殿、罗汉堂、禅堂、方丈室都搜完了,香案下,佛陀身后,经幡左右,百宝阁旁,甚至连盛放线香的柜子均都打开。
没有!
时辰已经临近下午,天色又暗,大雨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
公主等人翻遍了寺庙后来到大堂集合,所有人面色沉凝,心头有不好的预感。
而在外搜索的王焕之杜平西等人正冒雨搜索寺庙周边山林,直至此时尚未传回消息。
公主顾不得浑身湿透,转头问师太:“什么时辰了?”
师太连忙去看漏刻:“已经申时一刻!”
王语嫣一改往日巧笑嫣然地样子,表情甚是严肃:“寺中咱们已经翻遍了没有她的人影。天色渐晚,山中有毒蛇瘴蚁,如果卢姑娘真在山中走失,恐怕危险。咱们不能在寺中找了,应当尽快搜索周边山林。”
“表小姐说的是!”方姑姑年岁较大,经事多,她说道,“珩琅山虽然不高,但山巅本就乱石从生,山上缝隙众多,草木高深,如若不小心走进哪出缝隙,根本就看不见。卢姑娘出身范阳,以往都是在平川之地生活,大约不知道山中凶险。光靠表少爷与大皇子殿下等人搜索山林,宛如大海捞针,恐怕力有未逮,公主咱们得想办法找人上山一同搜救。”
师太也焦急道:“这位施主说得对,咱们山里到了掌灯时山里人自己都不敢走夜路,更不要说贵人了。”
公主点点头:“我知道了。师太,先前上山避雨的砍柴人还在不在?”
“在,就在柴房。”
公主看着方姑姑道:“劳烦姑姑与师太走一趟,将砍柴人带着,你们先去找我表兄他们,不拘谁,让一个人回来见我;第二,将李四给我叫回来,再带两名侍卫一起,我有事吩咐;第三,砍柴人交给现在正在搜救的大皇子,无论指路还是向导,此人听凭大皇子吩咐。另,务必通知所有人,注意自身安全,若有必要二人同行,绝不可落单。万事小心。”
“是!”
方姑姑与师太顾不得遮雨,匆忙冲进雨中,很快便找到那名四五十岁的砍柴人,三人一同从山门处奔出。
范阳嫡女丢了,这可不是小事,如若真找不到只怕在座的几位一个都逃不掉,卢氏不让诸位割下一层皮都难解心头之恨。
为今之计只能先找人,不论如何找到再说。公主定定神,先是安慰地看了众人一眼,然后高声道:“别急。雨骤则急,大雨不会下很久。咱们不能光等着,大家去厨下烧火,将姜汤煮上,稍后若有人回来,先喝点姜汤驱寒。”
有事做才不会乱!
公主安置好各自工作,切姜的切姜,烧火的烧火,所有人都忙碌起来,公主吩咐僧尼准备好干净衣物与毛巾,随时听用。连陈萍都在准备避雨用的简单蓑衣雨具。王语嫣领着一干人在隔壁将众人的湿衣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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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烤干,因为都是女子,衣物潮湿总归不方便。
一锅姜茶煮好,众人先喝下一碗,然后继续烧第二锅时,方姑姑带着崔世子从门外进来。李四并两个侍卫紧随其后。
王语嫣见此立即来到公主身边。
“见过公主殿下。”崔世子行礼。
公主问:“找到人了吗?”
崔琼摇头,眉宇间焦灼几乎溢出。
公主免了他的礼,镇定坐于堂中,先着人给他们递上一碗姜茶,看他们喝下才继续说话。
“情况怎么样?”
崔琼道:“塌方的路就在百米处,大皇子带着我们搜了山寺附近的林间草丛,并没有卢蓉的踪迹。出山门时,确实见路上有两道车辙,只是不知时来时留下还是去时留下。唯一的好消息是塌方不太严重,没有覆盖卢蓉车马的迹象。”
“但塌方路段有好几处,路走不通。”
“缺多少人手?”
崔琼抬头,见公主殿下一片了然,心头佩服:“我们加上侍卫随从几十个人仅仅只能搜索一面山林,便是一条道的另一侧都无暇顾及,草草扫视只能囫囵吞枣。”
公主沉吟片刻有了主张,当即告知崔琼道:“崔世子,禅寺中我们已经搜遍了,没有找到卢姑娘,我推测卢姑娘恐怕确实下了山。”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崔琼面色深沉,眉头紧锁。
公主既然叫李四回来便是有了主意,招李四上前道:“李四,我有一事需要你走一趟。”
李四抱拳道:“但凭公主吩咐。”
公主站起来一手握拳道:“山中路途因塌方阻断,你身手了得,此事非你不可。第一件事,你带着两名侍卫,务必从山中出去,能不能做到?”
李四沉声:“定不辱命。”
“好!第二件事,两名侍卫兵分两路,出山后,一人往镇国将军府报信,请将军排遣家中亲卫速来搜救;一人往京兆尹府,禀明蒋大人事情原委,请蒋大人速速派城中巡防队前来救援。你则回府,将贾太医与府上所有侍卫全部带来。此事紧急绝不容他们推诿。”公主问。
李四与另外两名侍卫均沉声应下。
公主点头:“山中我与诸位公子自会全力寻找卢姑娘,蒋大人调遣人员恐怕需要时间,你们需得告知他山中路况,请蒋大人速速遣人疏通道路,防备其他地区或有塌方。镇国将军府的亲卫来此,与我们一上一下配合搜索,里应外合,提高效率。”
“遵命!”
“卢姑娘性命系于你三人之手,兵贵神速,立即出发。”公主将早就准备好的信物交于李四,令他们立即下山。
公主此时转过来面对崔琼道:“崔世子,雨天下山,即便道路平坦,马匹也走得慢,赶车人通常都明白雨路难行,所以下山更加不会快,自卢姑娘走失到被发现,没有超过半个时辰,我想卢姑娘定不会走远,恐怕都没赶上第一个塌方口。咱们找寻的位置还是应当以山寺周边为要。”
崔琼皱着眉:“公主说的没错,但是天色已晚,大雨滂沱,夜间视线不佳,困难重重。”
王语嫣说:“大雨会浇熄火把,我哥他们看不见,更加难找。”
35. 找到了
公主明白:“难找也得找。没有办法,所有人都得出去找。”
“这怎么找?”王语嫣道:“诸位姑娘小丫鬟没有经验,到时若是一个找一个更添麻烦。”
崔琼认同王语嫣的话,两人意外站在了一起。
公主沉吟片刻道:“将寺中经幡全部扯下来,撕成碎布条,每人手上拿一些,两人一组,三尺远系一个在树上。卢姑娘要么在山中迷路,要么跌落在某处,总之定是在山路这一侧,我就不信这么多人仔细搜会搜不到。”
王语嫣与崔琼认为可行。
公主召集所有在寺庙中的女子,向他们说明打算。众人无一反对,有些怯懦者此时也不敢说出反对的话。
庙中留几人看守,烹食,其余人全部出发。
公主领着二十几个姑娘来到山门下某处,一个仆人正拉着王焕之在下面探路。
其余人也在不远处,但树丛遮住了他们的身影。
“表兄。”
王焕之听见公主的声音,顿时大惊:“昭武你们怎么来了,快回去。这里不安全。”
隔着雨水,王焕之的话也听不真切,昭武公主招手让他先上来。
那边顾平西与陈博闻也听见了公主的声音,大皇子也在不远处,几人纷纷过来。
大皇子近前立刻皱眉道:“昭武你来添什么乱,快回去。”
公主见几人衣衫已经彻底湿透,淋得七荤八素。更不要说其他侍卫小厮了。
公主道:“楚成端,让大家停下来休息一下,找个地方避雨。先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大皇子见周围的家仆确实脸色发白,不忍苛责,于是挥手让大家挤到一处石头下面,暂且避一避。
方姑姑自带着吃食分给众人。又给大家发了蓑衣。
公主与大皇子、王焕之、顾平西、陈博闻、李默等人坐成一圈。
公主擦了把脸上的雨水道:“诸位,咱们人手不够,我把丫鬟们都带出来,大家一起找。”
“胡闹!”王焕之第一个不同意,“山上危险,你们怎么能出来。”
“表兄勿急!”公主按住他的肩膀,安抚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时间越长危险越大,人多找得更快。况且这雨很快就停了,我府上的李默善观星,不信你问他。”
李默抬头,公主正微笑凝视他,李默艰难地咽下干粮,沉默点点头。
不等其他人再质疑,公主率先开口:“我已经派人下山求救,咱们尽量翻遍塌方上面的地方,大家也不要没头苍蝇这找一找那找一找。我的意见是两人一组,寻一个方向,一米系上一段绳子以作标记。”
“各位,俗世礼教暂且先放一边,”公主逡巡着各位道,“人命关天,先找到卢姑娘再说其他。让所有人扯开嗓子大声喊,一直喊,若卢姑娘听到自会应声。所有人不论男女,只要找到卢姑娘,公主府重重有伤。”
此话一出众人皆不反对。
侍卫仆从碍于尊卑也许不敢喊卢姑娘的名字,更有的即便找到了也不敢救人,生怕男女大防,如今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许大家会更加尽心。
“咱们也不要老是聚头,各自带人只管一处方向,除非找到为止,否则不必来报。”
“可!”王焕之认同。
队伍重新出发,此时已经上夜,雨夜里彻底看不见东西。
诸位公子各自带着一队人马,择定了一个方向,所有人向山林深处铺陈开来。
卢蓉的名字也在雨夜中格外响亮。
“卢蓉!”
“卢蓉。”
“卢蓉!”
“卢蓉。”
......
夜里风大雨急,温度陡降。
公主用匕首拨开草丛,一处洞口显露!公主精神一振,身边站着李墨,李墨立即凑过来:“公主,我来。”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枚油纸裹住的火折子,遮住雨水吹燃,伸手往洞口探入,公主从身侧用一根竹竿往里头深。
洞中深邃,九尺竹竿竟然探不到底。
公主大声喊:“卢蓉!”
李墨也陪着一起喊:“卢蓉你在吗?”
声音被黝黑的山壁吸收,没有回音。
公主左右探探,竹竿敲击山壁的声音回荡着。
“洞口细长,人若掉进去恐怕会卡住,应当不在这里。”
公主与李墨均露出担忧神色。
公主直起身轻叹一声:“卢姑娘消瘦,希望别掉进什么山缝中。”
李墨吹熄火苗,将经幡拴在洞口处,以示警戒。
“继续,走吧。”
往前一处陡峭山石,李墨拉着公主将她拽过来,公主的手已经失去温度。
李墨担心地看向她:“殿下,您回去吧。”
夜间山上看不见星星,也没有计时器,此时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公主回头看看,一片漆黑。右侧有人声,想必是同行的搜索者。
公主喘了口气,摇摇头道:“我们行进不辍尚且体温渐失,卢姑娘若跌落某处只怕比我们更严重,得尽快找到她。”
李墨站在崖上,有些忧虑:“殿下,即便你不休息,也得考虑其他人。大皇子等人已经找了五个时辰,若再不休息,我怕会出事。”
公主想了想道:“再坚持一会儿,实在找不到就通知各处,原地休息。”
李墨深吸一口气,只得拉着公主继续往前走。
忽然身后传来惊叫声!
“救命!”
公主倏然停下:“怎么了?”
有人在林中跑动,很快,有个声音传来:“大皇子摔倒了!”
李墨一语成谶,公主立即高声喊:“所有人原地休息,不要乱走!互相喊一声!让大皇子别动,我找人去接应他。”
“我到了!”王焕之的声音从那一侧传来,“无妨,只是蹭破了皮。”
公主松了口气。
“传我令,有体力不支者,原地休息,然后回寺中休整。”
正在大家互相传话时,山下有人声,甲胄刀枪碰撞声公主十分熟悉,似乎有许多人正在上山。
公主大喜过望:“是镇国将军府的人到了!大家注意接应!”
镇国将军府似乎带了桐油火把,遇水不灭,山下火光点点,不时有人喊声。
卢姑娘有救了。所有人心底松了松。
公主他们所在的这一侧地势更加陡峭,寻找难度更大,而路的另一侧则山势较缓,由顾平西、陈博闻、杜晖、张钰等人带着人在寻找,王语嫣也在那边。此时那边不知是何情形了。公主眺望了一下,可夜色太浓,根本看不见什么,只能祈祷蒋大人尽快赶来,将路疏通,以免耽误救援。
王语嫣与顾平西一组,平时看不出来,关键时刻这位王姑娘很有些韧性,找了大半夜愣是一声不吭,一句抱怨也没有。
山下嘈杂声顾平西也听到了,大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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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公主请来的救兵,顾平西拉住一直往前冲的王语嫣道:“王姑娘,咱们休息片刻。”
王语嫣皱眉回头:“你累了?我不累。”
顾平西严肃道:“你必须休息。再这样下去,身体受不了。”
王语嫣显然不会听他的,兀自还要往前,谁知一脚踏空,顾平西拉之不及,整个人掉进山缝。
重重的坠地之声令人心惊!
“王姑娘?!”顾平西极度懊恼,即刻冲到前面,扒开洞口往下看,可是洞中太暗,什么也看不见。
“王姑娘?你还好吗?”
天色未明,顾平西不能贸然下去,否则很有可能两人都上不来。
可王语嫣许久没有声音,这令他万分担忧:“王姑娘,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王姑娘?”
“......我......没事。”王语嫣终于说了句话,可话语中带着颤音,似是疼痛至极。
“你受伤了?!”顾平西咬牙想跳下去,但下一刻却被王语嫣的话惊住。
“顾平西,我找到卢蓉了!”
“在哪?”
王语嫣摸着身边的人,她的衣物带有熟悉质感,王语嫣非常确信这是公主府的衣服,除了卢蓉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穿公主府的衣服掉落山崖。
王语嫣强忍着疼痛,努力推了推身边的姑娘:“醒醒。”
卢蓉没有反应。
王语嫣靠近她,仔细观察她的脸,头上有一处破损,但没有肿,大约是皮外伤,身上也没有血腥味。
难不成是吓晕了?
上头忽然掉下来一个东西。
王语嫣摸索着将它抓在手里:“这是什么?”
顾平西在上面喊道:“王姑娘,这是火折子,但进了水不知能不能着,你试试看。”
王语嫣拨开火折子封口,吹了口气,火苗渐渐燃起,然而下一秒,惊恐叫声便响彻云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带着红缨的枪头倏然从她身前划过,瞬间钉在她的足前!
入石三分!
王语嫣惊恐地努力后缩!
一条张着脖颈的过山峰正瞪大了眼张牙舞爪游动挣扎!险险擦着她的脚背摔落在地。
“王姑娘切莫靠近!蛇头一时不死,会继续咬人。”
话音未落,那蛇头果然突然崛起,张嘴便咬,巨大蛇口殷弘蛇信獠牙毕露,王语嫣惊吓得不会动了。
蛇牙停在足前——它不够长。蛇头仍然不死心企图咬人,但王语嫣已经缩至墙角,不敢再动。
滑腻的蛇头恶心的花纹,王语嫣不敢再看,将目光转向身侧,只见卢蓉双目紧闭,浑身湿透,晕倒在地。
也许她晕过去才能逃过一劫,否则,那毒蛇定会要了她的命。
王语嫣松了口气,总算命不该绝。
王语嫣朝上喊道:“顾平西,卢蓉在此,她晕过去了。你去找人来。”
谁知顾平西不同意:“王姑娘,我若走了你们再遇危险鞭长莫及,一会儿就天亮了,我们没回去公主自然会来寻我们,我在这里替你们守着,你安心休息,有何处不妥及时告知我。”
王语嫣说不动他,只能随他去。她无意间碰了碰卢蓉的额头,额头滚烫,洞中雨水淤积,她整个人几乎泡在水里了。
“顾平西,她发烧了!额头很烫。”王语嫣颤声喊道。
“什么?”顾平西也失措。
36. 进退两难
进退两难。
顾平西若走,王语嫣二人便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若再有蛇蚁难保不出事,可若不走,待到公主等人发现二人不见,不知要到何时。
王语嫣颤声道:“顾平西,左右都是等,不如我们等你,好歹带人过来,能及时救下她。洞里已经积水,再过一会水深只怕要淹了她,这么大雨若再发了山洪,可就真的神仙难救。”
顾平西左右为难,最终下定决心,伸手将长枪枪身投下去,“王姑娘,这枪身你暂且拿着防身,你们在此等我回来。”
“好!”
顾平西左右探看,将周边的杂树枝丫全部折断,四周杂草拔尽,只要来人打眼一瞧便能看出端倪。他将自己身上的腰带挂在林中作为标记,顺着来时的路,飞快窜入林中。
林中没了顾平西的动作,寂静如坟。
王语嫣强忍惧意,捡起长枪,将卢蓉抱紧,这姑娘的体温已经高得惊人,整个人毫无知觉,王语嫣只怕她有内伤,不敢乱动。
“老天爷,请让他们尽快过来吧。”王语嫣低声祈祷。
那边大皇子被背出了山,蒋大人终于到了,仆一见到浑身伤痕的大皇子,胆子都吓破了,赶紧让人开路。
镇国将军府的领头人先上山,带着蒋大人一块到了禅寺附近,但是路却还是堵死的。公主府的侍卫正与京兆尹的人全力挖路,好歹要挖出一条供马车通行的路。
贾太医被李四单独带着一路急行,爬过塌方的地方,努力赶到禅寺。
几方人马终于汇集,可公主不见踪影,只有一个浑身是伤的大皇子坐在路边。
大皇子见到蒋大人与冯家家将,顿时大腿一拍道:“你们怎么才来?天都快亮了!”
“见过大皇子。”蒋大人都快哭了,赶紧上前行礼。
“哎呀还墨迹什么,赶紧派人上山找人,卢姑娘到现在还没找到呢。”
蒋大人倒吸一口凉气:“殿下,你们一直找了一夜?”
“嗯!可不咋地?昭武还在林子里找呢,大家一夜没睡没吃没喝,这边纵深十里都搜遍了!”大皇子嫌蒋大人话多,不停掀着他的肩膀催他找人。
冯家家将也是惊的目瞪口呆,不敢想象这群十几岁的孩子在林子里转了一夜。
冯家的人本意是要来兴师问罪的,此时见此情形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招呼家将迅速找人。
“殿下,你们不能再找了,快让他们出来。”蒋大人不能由着贵人们胡闹,这要是再丢一个,他京兆尹脑袋都得搬家。
大皇子眼睛一瞪,“现在说这话,早干什么去了你们?”
蒋大人直接按住大皇子道:“殿下,得罪了。臣要送你们去庙里休息。来人,送大皇子回禅寺。”
大皇子登时大怒!
“好你个蒋四两,竟然敢押着本殿下!”
蒋大人哽住!迅速挥手,不肯再听大皇子胡说。
冯家家将名叫冯勇,他跟蒋大人对视后点点头,招手让跟着的亲卫顺着林子一个一个捞人,昭武公主和大皇子可比一个卢姑娘金贵得多。
其他人已经上山开始寻找,这群孩子找了一夜也够辛苦了,确实该把他们换出来。
林中几个年轻人一个一个钻出来,王焕之、曹安、郑秋霜、马万勤、杜晖、张钰都在,甚至还有个户部尚书府的小丫头陈萍。
蒋大人胡子都快揪掉了,这群孩子真是胆大包天。
另一边,蒋大人的护卫也找出了陈博闻、崔琼等人。
蒋大人点数,发觉公主和她表姐都不在。
“你们谁看见公主了?”蒋大人慌了,急忙问道。
众人摇头,王焕之发觉自己妹妹也不在,又想进林子。却被陈博闻一把拦住道:“王兄别急,顾平西跟着王姐姐,不会出事的。再等等。”
“哎呀公主殿下呢?!啊?你们把公主丢在哪儿了?”蒋大人急的直打转,见周边护卫还在杵着,立刻大怒道,“快去找啊!再这卖什么呆?”
“来了。”林中钻出一个男人,背上背着一个人,赫然是公主殿下。
“怎么回事?”蒋大人慌张跑过去。
男人止住大家,咳嗽了一声,解释道:“别慌,公主太累脱力了。”
蒋大人仔细瞧瞧,发觉公主似乎是睡着了,这才放下心来,赶紧让贾太医上前诊治。
李四紧紧守着公主,深怕有个闪失。
可王语嫣还没回来,顾平西也没有。王焕之抿唇,不顾阻拦要进林中找妹妹,谁知下一刻顾平西陡然一个大跳出现在林中。
顾平西见众人都在,眼中精光大亮,立刻大喜道:“诸位,快随我来,卢姑娘找到了。”
王焕之迅雷不及掩耳揪住顾平西衣领:“我妹妹呢?”
顾平西先是一愣而后拍拍他的手道:“王兄莫急,王姑娘与卢姑娘在一起,大家快快随我去救人。带上绳子。”
冯勇窜过来:“他们在哪?”
顾平西伸手一指:“就在林中涵洞。洞中有积水,事不宜迟,快随我来。”
众人顾不得其他,赶紧带上绳索,一同顺着顾平西带领的方向进去。
李默打算将公主带回枫林禅寺,谁知公主醒了。
公主殿下沙哑着嗓音在李默耳边道:“走,一同去。”
李四忍不住拦他:“殿下!”
公主略略抬手,她实在没力气了,但此时临门一脚她没道理不去看看。
公主殿下一向不容人反驳,李四只好跟着,李默将公主殿下往上背了背,顺着林中陡坡往顾平西等人的方向走。贾太医在原地留守。
众人随顾平西往林中走了将近五里,天色已经略微泛白,雨水也较昨晚小了些。
顾平西在一处山坡停住,招呼带着绳索的人上前:“快,点上火折子,下去救人。”
“怎么回事?我妹妹也在下面?”王焕之扒开其他人,率先要跳进去。
顾平西顾不得与他解释那么多,只与抓着绳索的人道:“绳索抓紧,卢姑娘晕过去了,王姑娘受了伤,切勿松了力气再让他们掉下去。”
陈博闻挡在前面,双手握紧绳子道:“放心吧,你快下去救人。”
冯勇第二个跳进去,马万勤也跳进去,最后是顾平西,他要进去收回自己的长枪。
王焕之下来之后发觉自己妹妹已经迷迷糊糊,顿时心疼得不行,他拍拍妹妹脸颊:“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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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哥哥来了。”
王语嫣迷迷糊糊中听到哥哥的声音,渐渐睁开眼,发觉哥哥竟真的在眼前,泪水一下控制不住,大哭出来:“哥!呜呜呜我好害怕。”
冯勇在身后,一眼便看见那个被钉死在地上的眼镜蛇,顿时对顾平西刮目相看,此人不愧是顾将军的儿子。接着他便发现卢蓉已经面色惨白,正躺在地上人事不知。
冯勇皱眉,立即脱下外袍裹住卢蓉,将她整个人抱起道:“王大人,咱们得上去了。”
洞中积水已深,不停的有水灌进去,水深已经达到冯勇小腿,如果今日找不到卢蓉,很难说明日她还有没有命在,万幸今日找到了她。
顾平西道:“你们带人先上去,我与马万勤垫后。”
王焕之将妹妹抱在怀里,拍拍她道:“抱紧哥哥,哥哥带你上去。”
“嗯。”王语嫣紧紧攀着哥哥的肩膀,哭得止不住。
王焕之心都快碎了,自家妹妹何时受过这么大委屈。
此时不必假客气,不等他说话,冯勇便带着卢蓉先一步拽绳蹬墙,几步便攀上了洞口,飞快跳出去。
王焕之其后,两手攀绳,下面顾平西替他撑着绳子,上去也飞快,到了顾平西,攀绳如猿猴,灵巧至极,长枪往石壁上一撑,一个借力便翻出洞口,马万勤走得路子刚猛,双脚猛力蹬在墙上,几把便拽着绳索出了山缝。
众人上来后发现公主也在,只听公主说:“速速回寺,贾太医正在候着,快去诊治瞧瞧是否有伤。”
蒋大人频频点头:“快走,先回去再说。”
寺中值守的几个小丫鬟热水烧了一锅又一锅,姜茶煮了一盆又一盆,待所有人都回来,黄昭在门口枯坐一夜这才算放下心,瞧见公主殿下与一干人等,大喜道:“回来了!大家回来了!”
蒋大人第一时间安顿诸位公子小姐们,着人给他们赶紧梳洗换衣服,将受伤的卢蓉与王语嫣安置在厢房,贾太医已经过去诊治。
冯勇盯着卢蓉,一步不肯离开。
蒋大人见此地烧水的烧水,做饭的做饭,勉强算井井有条,于是不再此地多耽搁,他找到侍卫李四道:“李将军,本官要去现场看着通路,防止再有塌方,此地便交由你们。”
李四点头:“蒋大人去忙,这里有我在。”
黄昭想跟着大家,可没人顾得上他,他坐在轮椅上哪里都不方便去,只好退而求其次,找到门口守着的李侍卫,他犹豫片刻问道:“李侍卫,请问跟随卢小姐一同的那位婢女你们找到了吗?”
“什么?”李侍卫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个人,一时没准备不知该如何作答。
黄昭焦急:“你们没找到她吗?”
李四沉默了片刻,然后道:“掉下山崖只见到卢姑娘一人。”
黄昭不明白:“那你们找了那个女孩吗?”
李四没有回答,而是转身离开。
李默与李四同姓,但两人性格毫不相同,比如现在,李默换了衣物悄悄来到黄昭身边,淡淡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有人搭救。”
黄昭抬头,情绪激动:“她会死的。”
李默漠然:“死了也算尽忠,是荣耀。”
37. 各自回家
李默的态度令黄昭不可置信,他愤而回头:“为什么不去找?难道那不是个人吗?那不是一条命吗?”
大堂中许多丫鬟小厮动作顿了顿,很快却又恢复忙碌,似乎根本没听见黄昭的嘶吼。
“不要任性了。”李默按按太阳穴,满脸疲倦道,“卢家会照顾好她的家人。”
黄昭还想说什么,可是李默已经不想听,他将黄昭留在身后,自己则转出大堂。
大堂窗户一侧,公主正站在那里。
公主神色略微复杂。
李默朝公主拱拱手,不打算说什么,甚至已经与公主擦身而过。
公主却低声问:“李默,你觉得我应该去找吗?”
李默奇异地看向公主——这位年近十五的女孩脸上带着茫然。
她是公主,行事果断,昨夜敢号令众人闯入密林救人,此刻却为找不找一个小丫鬟而纠结。
李默忽然就来了谈兴,他抬手示意公主向前走走。
公主本来已经非常累,脚步挪不动一步,此时却鬼使神差地与李默共同在庙中散起步来。
清晨的枫林禅寺起了雾,雨水也变成淅淅沥沥地小雨。
李默问公主:“殿下,您觉得什么是黎民。”
黎民?公主脑海中转出京城里做买卖的商户,玩耍的幼童,择菜的女子......
李默甚至不用公主回答便知,公主想到的一定没有丫鬟。
“殿下,您看,丫鬟甚至不在你的思考中,”李默轻笑道,“丫鬟对您来说,都属于各个府上的私有物,您觉得不该归您管不是吗?”
公主沉默。
李默摘了片叶子握在手中,“这枚叶子是枣树叶,我摘下它,它还是枣树叶,我若将它贴在我的头上,难道它就不是枣树叶了吗?”
“你的意思是,各府的丫鬟也是我朝子民?”公主疑惑。
李默微微一笑:“殿下不要忘记,他们在成为世家仆人之前,都是大楚的良民。”
枣树叶被风吹走,掉落在一滩泥潭中,很快便看不出原本的样子,被泥潭侵染成黑色。
公主犹豫:“那我应该去找找那个女孩。”
“殿下,您的决定不必与我商量。”李默依旧微笑。
这个十八岁的男人此刻像是拥有了魏晋时期的灵魂。
公主沉吟,首先她不觉得一开始没有寻找那个丫鬟有错;第二此时大家经过一夜的搜救已经身心疲惫,绝不适合再次搜山。
公主想了想,招来守在门口的侍卫道:“让李四去找一趟蒋大人,就说还有个姑娘坠落在山上,将她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遵命。”
公主回身看他:“我不必亲力亲为,只要有人去找便可。”
李默深深弓腰俯首道:“殿下英明。”
公主道:“表哥说你见识非凡,你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幕僚?”
李默不敢相信机会这就来了。
公主见他不回答,以为他不愿意,皱眉道:“怎么?我配不上你辅佐?”
“不!”李默退后一步,双膝跪地:“李默参见主上!”
“既然你认我做主上,那么有件事我希望你对我坦白:周仓霸凌的案子,是不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
李默抬头,视线撞进了公主居高临下的眼神里。
公主既然问出这句话,想必已经早知事情全貌。李默隐瞒无任何意义,李默道:“没错,是我做了些手脚。”
“起来说话。”公主挑眉,与李默继续往前散步,“详细说说。”
李默脸上出现追忆之色,他略略回忆片刻便开始说起往事:“我与吴川曾是同窗旧友。我曾游历辛县,与吴川共读半年,吴川为人正直爽快,机敏聪慧,我们一见如故成为至交。”
吴川曾说:“李默来日我若高中,必要在大楚好好施展一番报负,令我大楚威名远扬!”
李默忆起这段豪言壮语尚有笑意:“他因为家中支持,所以比我早到国子监一年,可我没想到,国子监成了他的英雄冢。”
李默神色变得凌然:“当我得知他的死讯,我根本就不相信他是自裁。所以我找到了吴川的父亲,他的父亲并不知道儿子的死因,甚至已经准备归乡,但是我不同意,我不能让我的同袍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公主讶异,没想到此事还有前情。
“所以你进了国子监?”公主问道。
李默道:“进国子监本就是我的规划,只是多了这个目的而已。周仓残害同窗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我在国子监亲眼见到他逼走了一位远道求学的贫苦学子,几乎可以说是逃出京城。”
公主没想到。
李默脸上挂着冷笑,俩人走到一处悬崖,看着山外景色。
李默道:“令我没想到的是,陛下竟让诸位皇子皇女进国子监学习,此事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周仓的残暴。但一个人的本性是难以改变的,周仓憋了许久,终于逮到黄昭这个软柿子,我仅仅是言语上稍微刺激他,他便要对黄昭下死手。”
公主了然:“果然是你。”
李默惭愧,却并无悔意:“公主救了黄昭,我以为此事足够国子监祭酒处置周仓,可没想到周仓与学监周正有关系,更没想到公主愿意为黄昭出头。”
公主看着山脉青青,“我为黄昭出头难道不是在你意料之中?”
李默笑了笑:“黄昭本身就是功臣之子,我不过是将他的身世告知殿下。此事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是没想到那么顺利。一切只因殿下心地善良,即便没有我,殿下也会救下黄昭的。”
“公主殿下去国子监张贴榜文要肃清国子监霸凌之风时,我真的非常意外。”李默深吸一口气。
公主背着手看他:“所以你去找了吴川?替他写了状纸?”
李默点点头,侧目看向公主:“公主对我已经了如指掌。”
公主道:“你故意让我看见你与周仓争吵,又以皮囊引诱我,在我面前故意谗言挑拨,所求的不过是将吴川之死翻案,让我彻查周仓残害吴川的真相。”
“殿下,您查证后是否觉得李默所言有不实之处?”李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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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
公主想了想道:“确实没有。”
李默笑了笑:“我所求不过公道二字。”
公主听到这里上下打量他,最后说了一句话:“心思过于诡谲,小心不得善终。”
李默不妨听到公主诅咒般的话,不由苦笑。
公主好似是撒气,说完之后便没再继续,又补了一句:“男子汉行事当光明磊落,勿要蝇营狗苟。”
李默俯身拱手:“谨遵殿下教诲。”
陈博闻在山寺一高处看着公主与李默谈话,戳戳身边的顾平西道:“看样子,李默占位成功了。”
顾平西皱了皱眉,他对李默的感官并不好,始终觉得此人心思太过深沉。
陈博闻拍拍他的肩膀:“殿下身边不能全是光明磊落之辈,各种人才各有妙用,殿下自有章法。你就放心吧。走了,睡觉去,困死我了。”
众人在枫林禅寺修整,也不必说今日国子监全员缺课了。到了下午各家都来了人,蒋大人守着路,好歹在世家兴师问罪之前将路口全部疏通,解了燃眉之急。
大皇子府的长史第一到寺庙,见了大皇子的样子几乎要吃人:“殿下?!我的殿下哟您怎么伤成这样?”
大皇子摸摸鼻子,不愿叫众人看笑话,囫囵招呼各位伴读先走一步,那长史还在不停问话,大皇子烦得不行,边走边推开他。
公主叹息:这个傻蛋真是有个好娘,什么人都给他安排齐了。
杜晖家中也派人来接,是个身穿官袍的人,看样子与杜晖甚是亲近。
杜晖见大皇子走了,便到公主这边打个招呼:“殿下,我先走一步。”
公主殿下颔首。
那位官员遥遥行礼,以示恭敬。
杜晖离去后,张钰也来辞行,顺便带走曹安等几人,说是家人在山下等着。
公主检查过几人没有外伤便一一放行。
公主府这边的陈博闻家人到了寺庙,第一时间将陈萍接走,而陈博闻则再等等,与公主一块走。
最后皇后娘娘身边的秋棠姑姑竟然也到了枫林禅寺。
秋棠姑姑亲眼见到三位无碍才放下心来,王语嫣因跌落谷底,脚扭伤,一时不得走路,秋棠姑姑又气又担心,却又苛责不得,只能拿崔琼撒气,狠狠瞪了那两个人。
王语嫣拦住她:“姑姑我没事。”
卢姑娘跌落山洞倒是因祸得福,完全没有被吓到,只是碰到头晕过去,加上受了凉发热,驱驱寒意便好。
下午便醒了过来,冯勇一直守着卢姑娘,见她醒了便要带她回去。
卢姑娘有心向公主辞行,公主免了她的礼,让她先回去,好好调养身体。
崔琼一同离开。
王语嫣似乎并不在意。
秋棠姑姑又骄傲又担心:“殿下,您这回太冒失了!您若有个三长两短叫娘娘可怎么办?”
公主微微一笑。
几人就在禅寺中说话,而无人在意的角落,黄昭始终在向外观望,直至卢姑娘走时,都无人记起要问问那位婢女在何处。
38. 二皇子归京
待回京,王焕之王语嫣依旧跟秋棠姑姑回宫,公主则回公主府。
李墨为此诧异了片刻:“殿下不用进宫?”
“不用。我有别的事。”公主带着几人直接回府。
各自安置,公主好好梳洗了一番,回到书房,方姑姑替她按摩放松。
公主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许久。
天色渐晚,窗外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声音此时听来极为舒缓。
有小丫鬟轻声走近,烛火哔啵作响,公主睁开眼怔怔看着跳动的烛火。
小丫鬟换完蜡烛,预备悄声退下。
“你叫什么名字?”公主忽然问。
方姑姑愣了愣,平时殿下从来不管二等三等扫洒丫鬟叫什么,今日怎么转了性?
小丫鬟连忙跪地匍匐道:“回殿下,奴婢春叶。”
“哦。”
公主又想起另一个叫春桃的丫鬟。
“下去吧。”
公主抬手止住方姑姑,低声吩咐道:“叫李四与仝志过来。”
“是!”方姑姑领命去了。
李四与仝志到书房时,公主正临窗看雨。
李四与仝志对视一眼,一同进了书房。
公主看了一会雨,回头看向李四:“卢家的丫鬟找到了吗?”
李四道:“回殿下,没有找到。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公主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此事。
“仝志,钦天监的雨水年表是否带回来了?”
仝志从袖中掏出一本书,呈给殿下:“回殿下,此乃钦天监近三年来的雨水年表,今年各地确实降雨量有所上涨。”
“钦差的消息还是没有吗?”公主接过年表翻了翻。
仝志摇头:“打听不到。若不是陛下刻意隐瞒,那便是真的没有消息传回京城。”
“呈报最近有没有预警洪灾的消息?”
“并无。不过……”仝志迟疑道,“不过最近几封呈报都提到突厥国王子要来京城。不知殿下可有打算?”
公主挥挥手道:“不必管。”
“你们下去吧,把仝全叫过来。”公主合上雨水年表,随手丢在桌上。
“是!”
仝志与李四下去,不多时仝全便到了。
“殿下,您找我?”
“嗯。”公主正准备写字,见他来了,将笔搁下。
“仝全,我们府上一共多少人?”
仝全略略思索片刻道:“回殿下,府上总共一百二十人,除去皇后娘娘替您准备的扈从侍卫40人,另有灶下十人,各处扫洒二十人,花匠篾匠木匠工匠等十人,车马六人,绣娘六人,采买4人,一等小厮4人,一等丫鬟十人,各处管事十人。”
公主惊讶:“这么多?”
仝全不知殿下什么意思,只能含糊道:“一般大户人家都有。”
公主沉吟片刻道:“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问问。我府上仅有一人住尚且如此多人,那其他世族人家有多少?”
仝全放下心来,解释道:“殿下,举凡世族家仆只多不少。有些田宅山庄的,更是每一处都需要人打理。一户大户人家,仆从超过五百人也是有的。”
公主明白了,没再深究,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你替李墨准备公主府的出入铭牌,从今日起,按幕僚身份发放月银。将听风苑旁边的院落房屋全部整理清空出来,做好日常维护,不要仆从混杂居住在此地。”
仝全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要收李墨做幕僚的意思,如果是幕僚,再与仆从人员混居,未免不敬。
好在听风苑本来也是做医堂所用,平时无人居住。
“遵命。”仝全应下。
公主挥手让他出去。
今夜公主府甚是安静,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仝志照常开门,打扫了各处门厅琐碎落叶,又将各处守门小厮点名上册后,回到角门处等待今日呈报。
今日未下雨,黄昭已经可以行走,所以今天出发去国子监时,公主府出来三个人,李墨腰间已经挂上了公主府的铭牌,牌子是青玉所做,玉质普通,上面雕刻公主府秦文,细处有一行小字,看不清是什么。
几人正准备出发,却见一辆朴素马车自前路悠悠而来。
崇仁坊本就住着许多贵人,偶有经过公主府门前也是正常,偏偏这辆马车经过府前时,一缕邪风拂过,无端掀起一侧窗帘,露出一张极具异域风情的脸。
黄昭张大了嘴巴,目不转睛盯着车帘中的人,惊叹之色溢于言表。
仝志本来候在门口,此时见到来人,立即躬身行礼。
显然这是个身份极高的人。
车中人略略偏头,深邃立体的五官顷刻间令人记忆深刻。
此人年岁不大,与公主等人相仿,肤色极白,头发与寻常人相异,发色褐色带金,自带弯曲,额间带着一抹墨绿色抹额,抹额上饰有宝珠。身着白金翻领袍,墨绿色翻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身形消瘦。
车中人似乎看见了谁,竟轻轻点头。
公主微微一笑,与他对视。
很快车帘放下,马车自公主府门前走过,大家这才发现,车后还跟着个女子。
这位女子身量极高,走过时向公主行礼。
公主抬手免了,女子便跟着马车走了。
等他们走过,黄昭还回不了神,惊艳之色满面。
“这是谁?长得竟如此好看?”黄昭喃喃问。
公主看了他一眼,不以为意道:“走吧。要迟到了。”
仝志在一旁惊得一身冷汗,从未听说二皇子今日回京,怎么在门前遇上?
待公主等人走后,仝志立即去找仝全,京中敏感消息未报给公主,这可是极大失职,需赶紧找人去查。
今日国子监下马壁处及其热闹,许多男男女女在此,几乎将整条成贤街站满了。
公主似乎见怪不怪,李墨等人因为上京时日较短,所以不解今日成贤街为何如此盛况,公主不欲解释,几人从成贤街的人群中挤进国子监,黄昭因为身形较矮,身上又有伤,挤得龇牙咧嘴,头发都乱了。
他们到率性堂时,其他人还没有来。
黄昭慌忙整理头发衣服,生怕给新夫子留下不好印象。
不多时,大皇子等人姗姗来迟,陈博闻等人也在其中,各个心有余悸。
“二皇子回来,京城又要开始热闹了。”
“往日是皇子出入的西直门拥堵,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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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往后二皇子在国子监读书,拥堵的就是成贤大街了,大家还是早些出发,免得迟到。”众人咂舌道。
“二皇子不是出京游玩去了么?怎么突然回京?”
“别瞎说!什么游玩,二皇子那是去督造行宫。”
黄昭好奇:“谁是二皇子呀?”
众人对这个小弟弟很是和善,有人好心解释道:“你不曾见过,二皇子未来过国子监,今日大约会过来,到时你自知是谁。”
陈博闻一眼便瞧见坐于角落的李墨,眼神很快便溜到他腰间坠着的玉牌上,立即了然,窜过去与他勾肩搭背,低声道:“公主给了你对牌,准你做公主府幕僚了?好样的!”
李默笑了笑,与陈博闻以拳相抵,他与陈博闻是好友,不必多说就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伴读的名头需皇后娘娘首肯,你以幕僚的身份随侍公主也好,省得节外生枝。”陈博闻安慰了他一句,“总之,你也算公主的人了。”
李墨失笑,陈博闻的话颇有歧义,李墨不跟他计较。
不多时,率性堂中声音一静。
有一身影迈步踏入,身后跟着一位姑娘。
所有人都在看他们,黄昭惊奇发现此人竟是早上路过公主府门前的男人!
难道......他就是二皇子?
黄昭此时见到了他的全貌,心底只有一个感受:美!美极了!天地间竟有男子如此貌美!
异域风情的男人似乎自带忧郁,灰褐色夹杂着深蓝的瞳孔睁开时宛如冰花绽放,引人入胜。深邃的眼眶令人不自觉追随他的目光,他的眼神中又带着万种柔情,让人不自觉沉沦其中。
如此一比,他身后的女子就显得平常至极,极其乏味,除了身高很突出之外,没有任何可圈可点之处。
但是公主给予了他们同样的尊敬。
公主本来坐在书桌前,此时却站了起来:“成瑞,欢迎回来。贞素,一路辛苦了。”
二皇子弯唇笑了笑:“昭武,别来无恙。”
那位秦姑娘似乎不善言辞,仅仅向公主行礼表示尊敬。
陈博闻见到这两人,也一同站起来行礼,言语间甚是恭敬:“见过二皇子殿下、秦姑娘。”
顾平西也罕见的主动站起来,向二人行礼。
大皇子招呼他们道:“成瑞,秦姑娘,快一同落座。”
二皇子看了看大皇子示意的地方,那一溜从前到后都是空置出来的,想必是特意为他们留下的位置。
二皇子微笑颔首,提起衣摆迈步过去坐下。
秦姑娘紧随其后。
世家女子若要上学,通常都是读自家的书塾,能在国子监读书的女子不是没有,甚少而已,譬如户部尚书的孙女陈萍也只能在家中请教习读书。
秦姑娘是个意外。
不多时,校场上的师傅准备妥当,到时间上校场了。
今日骑射课人来得格外多,蒋教头甚至惊异了片刻,公主这边已经扩充到5人,大皇子那边依旧是9人,二皇子竟然也到了,只是今日只来了秦姑娘一位——甚至不能算伴读。
蒋教头沉吟片刻,决定调整一下今日教学计划,从射箭开始,他想看看今日多出的这些人,武艺到底如何。
39. 秦良玉
旁人大约不知,但公主殿下却深知秦姑娘深浅,与顾平西相比恐怕不遑多让。
黄昭不用提了,他是个伤患,豁免此次校场考较。
李默嘛,射艺稀松平常,十支箭中靶六支,勉强及格。
陈博闻一贯是个难题,不说也罢。
顾平西不用多说,十靶全中红心,有一靶甚至射穿了其中一只箭尾,贯穿而过。
蒋教头立即给他一个嘉奖的眼神,顾平西这小子射艺又进步了。
公主自身中规中矩,全部射中,只是不如顾平西那般精准定位在一处。
接下来就是大皇子这边。
大皇子原先甚至自得,认为自己射艺不说比得过顾平西,起码在诸位贵公子中算出挑,谁知一场投壶游戏叫他脸面尽失,此时纵然射中十靶,也不见怎么高兴。
杜晖张钰不用多说,算是个中好手,郑秋霜勉强二流,曹安脱靶,马万勤十靶全中,力气太大射破了一枚靶子。
蒋教头竖起大拇指!
其他人不提也罢。
最后轮到二皇子。
二皇子长得像个精灵,射箭的姿势更是优雅,双目平视前方,拉开弓箭,箭羽带着哨声急速划过。
众人紧紧盯着箭尾。
脱靶!
陈博闻不忍直视,二皇子的射艺水平果然与他在伯仲之间。
二皇子脸色红了红,又架起弓箭预备射第二箭,这次他瞄准的时间久了点。
箭矢飞出去速度尚可,但却明晃晃地扎在了另一位的靶子上!甚至没戳进去还掉了下来。
黄昭顿时对这位二皇子失去滤镜,人果然不能太接近。
长得再漂亮也掩饰不了二皇子是个射艺草包的现状,黄昭失望地扭过头,正巧对上李默似笑非笑地眼神,他嘟着嘴不高兴。
李默神情高深莫测,目中情绪多变不知在想什么。
很快二皇子便射完了所有箭,其中三枚扎在自己靶子上,另外的不是脱靶便是掉下来,显然气力不足。
蒋教头早有所料,不曾失望,反而有些期待那位姑娘的射艺。
“秦良玉,到你了!”
蒋教头指示她拿起弓箭开始考较。
秦良玉看向二皇子,二皇子并不看她,仅仅笑道:“好好射!射得好有赏。”
秦良玉点点头,拿起二皇子递过来的弓,随手颠了颠,抽出一枚长箭,顺手弯弓拉了个满圆。
“嚯!”众人震惊。
二皇子走到身后阴凉处,手搭凉棚目光远眺,情绪放松而悠闲,丝毫不为自己的射艺羞愧。
只见秦良玉表情平静,静静盯着靶子,倏然松手。
“咻!”
箭羽破风之声几若尖啸!
不等第一靶中靶,第二支箭便又到了!
第三支、第四支.......
众人眼睛越瞪越大,前面那支箭还没到靶上,后面那只箭已经近在眼前,秦良玉几乎没有间隙,连发10箭!
“哆哆哆哆.....”
连续十发箭箭射中,甚至一箭追着一箭射在同一处!10发箭全部射中一点!后箭突破前箭,竹枝碎裂与射中靶子的爆裂声混杂一处,碎片甚至弹在了旁观者身上。
众人不得不遮掩眉目,否则必要被碎片划破脸颊。
蒋教头目瞪口呆!
10箭连发,百步穿杨,这样的技术可比他这个教头厉害多了!他还有教她的必要吗?
黄昭更是瞪大了眼,原以为这位姑娘只是二皇子的侍女,怎会有如此厉害的射艺?整个校场何人能与其一较高下?此时再看这位姑娘,黄昭只觉得她英武不凡,雄姿勃发,神秘至极。连她那突兀的个子也显得合理起来。
秦良玉拱手将弓箭送回,略带不好意思道:“抱歉教头,射坏了10支箭羽。”
蒋教头嘴角抽搐:“无妨,无妨。”
秦良玉的表现不出公主所料,因此震惊不大。但蒋教头还有心考较一下大家的棍法马术。
众人列阵站在原地,蒋教头把其他年岁较小的皇子公主们迁到校场另一处,而后拿出一条丝巾作为景物道:“这枚小小的丝巾就是你们的战利品,现在所有人上马,在一合之内能取得丝巾今天这堂课就算结束。落马算输,自动加训。”
“是!”众人应和。
蒋教头将丝巾置于一处桅杆上方,丝巾随意压在桅杆上,四周并无固定,随时有可能被风吹走。
场上虽然人多,但真正能上场能打的不过那几个身手了得者,众人纷纷上马。
教头不限武器,但不可伤人。校场上的武器大部分都是刀枪剑戟,一不小心便会伤人,因此大部分人选择不带武器,唯有顾平西、马万勤、秦良玉各自挑了一柄长枪在手。
黄昭照旧不上马,在一旁呐喊助威。
众人严阵以待,目光紧紧盯着丝巾,只待教头一声令下,便要抢夺。
众位较小的皇子公主哪还有心思上枯燥的刀剑知识,纷纷盯着这边,小皇子公主的教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得了,一块去看吧。”
“众人,听令!”
“预备——”
所有人身体紧绷!
“开始!”
轰隆!
马蹄陡然踏地,巨大的震颤声响彻校场。
“哇啊啊啊啊!”小萝卜头们一个赛一个激动!
“皇兄皇姐加油!加油!”
“加油!”
“加油!”
其余几个教头走过来看热闹,国子监许多无课的夫子也跑到校场边观看。
教头们一是看热闹,而是准备随时救人,马场惊险,若掉落在地随时有可能被马匹踩踏。众教头紧盯着场上,生怕出危险。
那边场上,陈博闻深知自己的技术一塌糊涂,因此完全不跟着公主等人活动,而是专门冲撞大皇子等人!
杜晖叫陈博闻抓住,逮着他不放,死缠着他,导致他有苦难言,马匹几乎停顿在场上,毫无寸进。
“陈博闻,你太无耻!”杜晖气到骂人。
陈博闻充耳不闻,甚至有闲心笑他,反正他只需要捣乱,夺名头的机会留给顾平西即可。
二皇子与秦良玉看起来势单力孤,却不曾想秦良玉一杆长枪出神入化,几乎不给其他人近身的可能,二皇子也叫她护得严严实实。
李默见陈博闻盯人技巧奏效,便立即效仿他准备盯着张钰,马万勤是个猛将,他根本拦不住。
可巧了,大皇子身边也有个只会捣乱的曹安,场上乱起来时,他甚至控制不好马匹,因为长得圆润,因此显得手短脚短,缰绳叫他扯得乱七八遭,马头跟着四处乱转,一时间几乎将他转晕。一不小心便转到了顾平西身边。
顾平西本来夹马飞奔,直取丝巾,谁料半路杀出个曹安,硬生生叫他转了马头方向,枪头点地,飞快支撑,险些叫这个曹安将他挤下马去。当即怒上心头,一杆子挑过去,谁知右侧横插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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杠,顾平西的长枪挑空,叫曹安躲过一劫。
却是马万勤到了!
再一看,李默已经被挑于马下,叫蒋教头飞奔救走。张钰正护着马万勤攻来。
顾平西见收拾曹安无果,当即舍弃他,与马万勤战在一处。
马万勤路子刚猛,手上力道极大,长枪舞来便带有破风之声。顾平西更偏灵动,一杆红缨枪使得出神入化,随身游动宛若游龙,不叫马万勤有近身之机。
秦良玉是个女子,众人不好意思对她围攻,竟放任此人直取丝巾。
公主挑眉,怎可让此人有可趁之机?迅速驾马奔来,与大皇子成掎角之势围攻她。
偏叫她带着个累赘似的二皇子,二皇子马术平平,勉力与公主相斗,四人正斗得旗鼓相当,张钰悄声靠近,伸手便要捞那丝巾!
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小萝卜头们更是大喊:“小心!有人要拿丝巾啦!”
这一下可提醒了场上所有人,张钰顿时成为众矢之的!秦良玉也不与大皇子昭武公主缠斗了,飞速挑杆,千钧一发之际将丝巾自张钰手中挑飞!
顾平西更是斜插一杆子将张钰挑翻在地!
蒋教头及时将张钰拖走,马匹自会跟着主人离开。
至此场上仅剩昭武公主、顾平西、大皇子、马万勤、二皇子、秦良玉、陈博闻、曹安。
杜晖早就叫昭武公主挤下马去,正蹲在场边郁闷至极。
曹安与陈博闻俩人捉对厮杀,一时间也斗得旗鼓相当。
丝巾尚未落地,场上形势焦灼,一触即发。
丝巾缓缓飘落,马万勤率先动了!长枪直击秦良玉面门。
顾平西抓住机会,伸手便要将丝巾挑落怀中,却不想马万勤乃虚晃招数,实际长枪猛力拐弯,划了个半圆敲在顾平西长枪杆头!
顾平西叫他力气震得倒退三步。
丝巾翻飞,大皇子欲夺,可二皇子不肯相让,两人撞在一起,二皇子索性拉着大皇子的衣襟要同归于尽。
大皇子大怒:“你放手!”
二皇子笑的开心:“跟我一块下场!”
话音刚落,不等大皇子反应过来,便叫人撞下了马,连带着二皇子也掉下来!
大皇子回头怒目而视,昭武公主正立于马上拱手:“承让!”
蒋教头与另一位教头迅速过来将二位皇子带走。
大皇子狠狠将护具摔在地上!
可二皇子走了,对场上众人来说着实不是好事!
失去了掣肘之后,秦良玉简直有如神助!
丝巾再度被马万勤挑飞,公主以为自己尚有机会,却在下一刻见到一抹棍影,不得不退避三舍,却又被马万勤盯上,生生叫他挤下马去。
大皇子出场不到一刻昭武公主便跟着掉落出局。
争斗几近白热化。
马万勤想夺丝巾,可顾平西的枪不是吃素的。秦良玉是个女子,两人稍有顾忌,但这份顾忌坑惨了二人!
秦良玉眉间略带笑意,马顾二人甚至不曾看清,便叫秦良玉一头挑飞一杆!连马万勤这等力气都没握住手中的长枪。
马万勤震惊!
顾平西不等他反应,飞速伸手去抢丝巾。
可秦良玉优势占尽怎么可能让他们夺到丝巾,下一瞬顾平西便落下马去,马万勤甚至来不及逃走便叫秦良玉一杆子戳翻在地。
丝巾不及落地,秦良玉挑起枪头,稳稳挂住它。
“承让!”
40. 鸿胪寺授课
场上爆发欢呼!
“哇好厉害!”
“好精彩呀!”
“皇兄皇姐们好厉害!”
“这位姐姐最厉害!”
曹安与陈博闻还在场上打得火热呢,蒋教头几乎气笑了。
其余人自由活动,曹安与陈博闻毫无意外地被拖去加训。秦良玉也回到二皇子身边,可惜二皇子并不见多高兴。
马万勤从秦良玉身边路过时,特意朝她拱手道:“秦姑娘枪术了得,改日再向您讨教。”
秦良玉只是腼腆一笑,不应战。
一场争斗下来,诸人都累了。索性围成圈坐在校场阴凉处休息。二皇子带着秦良玉一同坐下。
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知谁说起了乞巧节的事。
“离七夕还有三天,最近京都来了许多外邦人,我看京兆尹的人天天在坊间乱窜,也不知布置到什么地步了。”张钰说起此事,倒想起最近国子监附近有许多外邦人买书的事来。
杜晖家中有人在鸿胪寺任职,闻言道:“鸿胪寺最近正在四处查探驿站与客栈,似乎有什么重要人物要来访,不知是谁。”
“也许过不久教头们也要被抽走维护治安了。”张钰说道。
大皇子不关心这些,倒是问起二皇子来:“成瑞,你怎么突然回京了?一点消息都没透出来。”
二皇子笑起来自带温柔,他虽然长相有异域风格,但说话声音是地地道道的京都人士,只听他说:“七夕灯会京城热闹非凡,当然不能错过。”
公主想想往年的盛况,心中认同,从七夕开始一直要闹到八月十五中秋,京中特别热闹。
“欸~不如我们到时候一同夜游吧?”张钰兴奋道,“听说今年有烟花,咱们去看看。”
大皇子双眼发光:“这个好!我在西市杏花楼定个位置,正好给成瑞接风。”
杜晖一听顿时头大:“殿下,娘娘不会允许的。”
大皇子手一挥道:“欸~不跟母妃说便是了!再说到时候把昭武和成瑞带着,要打骂便一起打骂。”
大皇子笑得鸡贼。
黄昭很开心:“听说外邦人会带很多奇奇怪怪的吃食,不知西市会不会有。”
“有!西市还有胡人酿的酒,美味极了。”郑秋霜哄他。
众人大笑。
正当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开心,国子监田录事突然来到校场,叫走了诸位教头。
“田录事来干嘛?”张钰不解。
陈博闻拖沓着脚步与曹安一同回来,满头大汗摊在地上,他们俩让教头好一顿磋磨。
顾平西戳戳他:“田录事叫走教头们做什么?”
陈博闻翻个白眼道:“七夕执守,被拉去冲壮丁了。”
还真叫张钰说着了!
此时国子监一位掌事提着衣摆匆匆走过来。
众人连忙站起来排好队。
掌事直接吩咐道:“诸位殿下公子,上午的骑射课就此结束。从今日起,骑射课暂停,恢复日期不定。诸位若无其他安排,上午可在国子监自习,下午经议课照旧。现在可回去休息。”
众人纷纷回转,在率性堂坐下,尚且来不及高兴,就被刚才的掌事通知了另一件事:“诸位,刚刚祭酒大人来告知我等:骑射课虽然停了,陛下会请鸿胪寺的大人来给大家讲一讲时政,请各位贵人们上课勿要迟到。”
众人哗然。
下午经义课来讲课的依然是郑大儒,郑大儒见到二皇子与秦良玉先是一惊,而后恭敬行礼!
众人似乎都司空见惯,唯有黄昭与李墨不解。所以晚上散学,李墨问起来这件事。
“殿下,为何大家对二皇子如此敬重?”
公主与二人一同打算散步回去,听此一问有些意外:“你竟不知?”
李墨叫公主殿下问懵了,皱起眉思索片刻道:“我知道二皇子乃异国公主所生,不爱读书,听说喜欢游览河山。这似乎不值得郑大儒对他如此敬重。我看郑大儒对殿下您只作寻常,何故对二皇子刮目相看?”
黄昭暂时看不出这些态度差别,只是茫然听着。
七夕将近,成贤街上已经挂满了形态各异的灯笼,有些商户门前已经挂上了灯谜与形制特别的水灯。
公主领着李墨与黄昭慢慢踱步往回走,缓缓道:“郑大儒不是对二皇子刮目相看,而是对秦良玉。陈博闻屡屡夸你见识渊博,我以为你知道她是谁。”
秦良玉……李墨沉思起来……
黄昭茫然,完全听不懂。
众人一路沉默着走到崇仁坊,李墨忽然顿住,不可置信般脱口而出:“难道是她?”
公主回头看他,算是默认。
黄昭连忙问:“李墨她是谁?”
如果是她的话……李墨抿抿唇:“改日有机会再跟你说吧。”
有些事提都不能提,一提便如破痂揭开血流不止。
秦良玉……秦良玉……怪不得!
李墨回到公主府,当晚极其沉默,罕见地在窗前站至深夜。
次日,国子监来了一位着深绿色官服的男人,须发乌黑,眉眼低垂,看起来沉默寡言。
早上公主等人到达国子监时,这个身穿官服的男人已经坐在西席。
公主一步跨进率性堂,打眼便瞧见案几上摆着厚厚一叠宣纸,以及一份宽大锦帛。
昨日那位掌事陪坐在侧,一脸便秘。此时见公主进来,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主动站起来上前介绍道:“公主殿下,这位是鸿胪寺丞窦牧大人。”
鸿胪寺丞窦大人站起来,向公主躬身行礼,这一礼规规矩矩,端端正正。
公主一愣,看向掌事。
掌事明显无语,见公主看过来,连忙赔笑。
“窦牧见过公主殿下。”
公主连忙双手扶起他:“窦大人请起,您是今日之师,我应当向您行礼才是。”
紧接着陈博闻大皇子二皇子等人全部到齐,好在窦牧并未一一行礼,否则整个早上光拜来拜去得花一盏茶的功夫。
众人分桌坐定,国子监刚打了辰时的钟,窦大人便立即开口道:“好,咱们上课。”
……
众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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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窦大人大约是有点紧张,他右手虚握置于鼻下,眼神扫过众位学生,轻咳一声。
“嗯,咱们今日讲大楚疆域图。”
说着窦大人拿起桌上的锦帛,本意是要展开,谁知锦帛太大,刚展开便塌下来,窦大人猝不及防被砸了头。
顾平西立即上前,另一边杜晖也站起来,两人匆匆上前,一人一边助窦大人打开锦帛。
窦大人低声道:“多谢。”
顾平西与杜晖二人合作,共同将锦帛展开立于台前,而窦大人则走到前面指着锦帛开始说话。
上课之前,大家还觉得窦大人有些腼腆,真正上课之后,众人才发觉为什么陛下会点此人来上课。
窦大人指着地图道:“我们今日讲的疆域图,与兵部所讲疆域图不同——我们讲的是各国人文风俗与重要政治生态。”
窦大人手捏戒尺:“兵部疆域图往往注重各地山脉河流走向,峡口孤山,地势高低,而我们鸿胪寺,通常以王族掌权者划分,这样划分最重要的原因是:各族礼仪不同。”
窦大人戒尺一拍锦帛:“民间有句俗语: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比如我们大楚,西边有自己的旦日,与我们大楚年例不同;再比如秦山山脉,那边的丧葬风俗是石棺葬,与京都又有不同。”
“同理,不同外邦掌权者风俗要求也不一样。最重要的一点,外邦并不像我们大楚这般团结,礼仪齐备,他们往往没有统一的制式文书,没有一致的行礼方式,甚至连各个族群之间流通的钱币重量也不一样。”
窦大人喘了口气接着道:“我们今日不说那些细碎的小邦,只说目前大楚周边较为强大的外邦及其掌权者以及我们大楚对待来使的规定——这里与兵部的疆域图重叠,大家可以一同参考。”
窦大人说话速度非常快,众人眼睁睁看窦大人从一叠宣纸里抽出薄薄一张来。
窦大人一手铺开宣纸,一手指点锦帛。
“我们先说突厥国!”窦大人戒尺一拍,疆域图上侧写着几个大字:突厥国。
率性堂所有人下意识将目光挪至二皇子那一列。
二皇子与秦良玉没有任何表情。
二皇子今日带了几个伴读,但这几人名不见经传,也不曾听说有什么家世背景,在一众显赫公子哥里面,泯然众人。
率性堂一瞬间地静谧仿佛空气被隔绝了,窦大人察觉气氛不对,不由自主停下授课,他以为自己指错了。
窦大人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舆图,没错啊。
二皇子忽然起身告辞:“窦大人我突然想起府上有事,先走一步。”
窦大人后退,沉闷应了。
桌椅翻动的哗啦声让率性堂变得嘈杂,很快一群人从率性堂出去,课堂上又变成了大皇子、昭武公主等人。
窦大人收回视线,情绪似乎没什么变动,照计划开始说:“突厥国,如今的掌权者姓阿史那,现任王上全名叫阿史那步闵,突厥牙帐在如今的于都斤山……”
窦大人指着地图中一抹蒙古包图形的位置道:“此地名叫于都斤山,在突厥语中的意思是大地之母。”
41. 等待进入网审
“根据开元二十九年传回的军报中所说,虽然于都斤山是突厥牙帐所在,但身处阿尔泰山的突厥部落更加凶悍。”窦牧大致划定了一块地方,但舆图上并无显示,“阿尔泰山大约在这一处,疆域图中没有画出来是因为我们至今不知阿尔泰山到底有多大,西起哪里东至何处,一点都不知道。”
窦牧趁着歇气儿的功夫喝了口水。
众人都被窦牧的专业震惊,这是个有真才实干的官!好久没见到这么权威的官员了,哪一年的军报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此人真的不是兵部出来的吗?
窦牧正准备再说什么,却撞上众人震惊的眼神,不自觉地自我查看一番,发觉没什么不妥,于是心中思索了一下,恍然道:“各位要去更衣的话请自便。”
……
众人无语。
公主直接问道:“那么突厥它的疆域很大?”
说到专业问题窦大人立刻像换了个人,他摆手道:“不!不止是疆域的问题,而是我们与突厥是世仇,但又是亲家。”
窦牧根本不管众人是不是接受无能,自顾自说道:“所以我们对突厥礼最熟悉,对待突厥的迎宾礼也最慎重。”
众人嘴巴已经合不上了……窦大人这么敢说的吗?
窦牧显然为了这节课准备充分,他又从那叠宣纸中翻出一张纸来,纸上画着一个人像。
窦牧指着这张图道:“此乃被发左袵。”
“什么意思呢?”窦牧指着纸上的人头介绍道:“就是披头散发,衣襟左开。”
“突厥国与我们大楚最大的风俗区别,一是穿衣打扮,二是婚丧嫁娶。”
窦牧将手中纸张放下缓缓道:“突厥游牧生活习惯注定了他们死亡人口众多,所以便有了继妻制度,兄死弟继,父死叔继。”
顾平西与杜晖手胳膊举着锦帛酸得要命,愣是不敢打断窦大人授课。
“说完了突厥民俗,那么我们就来说一下对待突厥的国礼。”说到此窦大人目露寒光。
只听他冷声道:“此生我大楚绝不会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对任何突厥人称臣礼。希望各位殿下牢记。”
所有人呼吸一窒。
“好……那么我们接下来说一说碎叶国……”窦大人说起了另一个邦国。
众人没想到突厥国的国礼介绍就这么戛然而止。
窦牧接下来又说了几个邦国的信息,最后可能因为语速太快,导致上午的课时尚未结束,窦牧就说完了。
两相对望,尴尬而立。
陈博闻见此试探着说:“窦大人,不如给我们讲讲鸿胪寺最近在忙什么?”
窦牧眼神一亮,但转瞬便迟疑了起来:“鸿胪寺接待外宾的消息不能外传……本官……本官不能说。”
大皇子见此索性问了玩笑话:“窦大人既然不能说公务,那七夕放烟花的地址在何处总能说了吧?”
“这个能说!就在西市护城河边!”窦大人好干脆点头道。
“窦大人,明日还是你授课吗?”杜晖揉着胳膊问道。
窦大人摇头:“不是我,是另外的人。鸿胪寺最近非常忙碌,抽不出时间来。”
“那为何今日抽得出时间。”
“因为今日得教诸位突厥迎宾礼。”
……
极度静默中……
窦大人后知后觉自己泄露了什么,忍不住抿唇。
所以今天授课是假,提醒是真,难不成鸿胪寺要接待的贵人是突厥使团?
正巧国子监午休铃响,窦大人忙不迭地收拾东西跑了!
距离乞巧节还剩两天,京都的人越来越多,公主大皇子等人晚上散学,在成贤街都随处可见外邦人,众人上课也越来越心不在焉。
乞巧节国子监是不放假的,但是架不住学生们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请假。最终因请假人数过多,乞巧节这天休沐了。
京都终于迎来最热闹的一天!
两千多名国子监学生涌上街头,与市井叫卖疯狂采买的各色人士一同参与进乞巧灯会!
大皇子带着身边伴读一窝蜂涌进西市杏花楼,在柜台前叫嚣着!
杏花楼的掌柜忙得脚不沾地,晕头转向。
“掌柜的!!杏花楼临河的位置留给咱们殿下!”曹安一马当先,笨拙地胖子此刻异常灵巧,左突右冲挤进最里面,揪着掌柜的下死令!
其他人不管掌柜的如何答应,总之先上去占了位置再说,不然等到晚上,黄花菜都凉完了。
杏花楼临河就一间亭台,整个台子三面临河,竹帘作窗,一面是门,异常开阔!众人七手八脚将帘子拉开。
“哇!!!!”
惊叹之声不绝于耳,整个京都被花灯覆盖,护城河的西市沟渠沿河两边各挂着一排花灯,一直延伸到尽头!
两边坊市已经全部挂起各色特别灯笼,烛火白天就点上了。
放眼望去全是人!
都是人!
每座大街尽头都竖起来五彩纸扎雕龙拱门,每一处官府衙门都挂上了特制的彩带,在五光十色的彩灯中作为明显的标记。
所有官员全部在位,京中大部分巡防队、城门卫都调动巡城,所有防火队每个街道挨个巡视,换班休息。
京都尚未到晚上,已经灯火通明!
忽然,远处似有鼓声。
众人极目眺望!
正定门处的铜管长号突然吹响。
“呜——”
正定门一直到太极殿的路已经全部清空!整条道路均有御林军把手,所有百姓不得逾越雷池一步。
全城登高者目光尽皆聚集向正定门。
正定门中门缓缓拉开,一队威风凛凛的队伍伫立在外……
被发左袵!
突厥人!
突厥王旗来路,铁蹄踏入京城大门,一队年轻的领头人渐渐露出脸来……
若有熟悉二皇子长相的人在此,定要惊诧此人与二皇子如此相像,长相雌雄莫辨,肤白人高瘦!即便突厥打扮也无损他风流之态。
巧了,公主正在正定门处,甚至就站在迎宾队伍的右上角阁楼上光明正大偷看。
“不枉半夜不睡赶来正定门!”陈博闻感慨,“突厥使团果然气焰嚣张。”
顾平西闻言侧目:“你从哪里看出他们气焰嚣张?”
“长得与二皇子殿下如此相似还不嚣张?”陈博闻反问。
顾平西无语,不与他胡搅蛮缠。
突厥队伍中那名领头人缓缓抬头,目光与公主相接。
领头人的目光与二皇子的目光有天壤之别!
公主瞳孔瑟缩了一下,如果说二皇子是软弱的羊,那么这位突厥王子就是残忍的狼,对方目中冷酷、深沉、冰冷、柔和、虚伪情绪交叠,最终化为一抹轻笑凝在他唇角。
“无怪京兆尹这次将乞巧节搞得如此声势浩大,”李墨靠近道,“原来症结在此。”
“也不只是这样,”陈博闻挽着一柄折扇走过来攀上他的肩膀道,“我朝建朝之日便是乞巧节,所以这个日子格外隆重。”
那一队扛着突厥王旗的人渐渐走远,公主收回视线道:“咱们也走吧,再晚恐怕就赶不上大皇子的接风宴。”
一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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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之前赶回西市。
陈博闻找到他们时,他们正在西市游街!
张钰眼毒,一眼看见人群中的公主,大声高喊:“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回头,周围顿时几十双好奇眼神望向她。
张钰高兴挥手道:“在这!!!”
大皇子、二皇子、秦良玉并十几个伴读都聚在一处,所有人手上各拿一盏灯笼,笑得肆意张扬。
陈博闻双眼大亮,拥着顾平西拽着李墨,更是拖上公主一同奔过去,黄昭早已在大皇子他们队伍中,甚至替他们每个人都选了一盏灯!
“殿下!”黄昭兴奋地大喊,不停摇动手上的灯笼!
陈博闻拍拍他的肩膀,将灯笼接过来,递给公主一盏。
“我们现在干什么去?”陈博闻用力喊话,人太多了不喊话根本听不见。
杜晖嘶吼:“去游街!放河灯!然后去喝酒看烟花!”
大皇子:“对!”
公主忍不住笑,也跟着喊:“走!”
二皇子夹杂在其中,笑得肆意。
西市今日组织了一场七星女游街活动,将各个妓坊出挑的女子挑出来,穿金带玉地扮上,一个个手拎扁平竹编花篮,篮中各色花瓣揉成一团,随风飘洒。
周边有许多人扮上各色天女,织女别身,天兵天将,一时间彩裙飘飘,西市香风阵阵。
更有胡姬沿途跳舞,歌姬沿路高歌,好一派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景象。
也许是场景太迷蒙,大皇子突然诗兴大发,脱口而出:“东风夜放花千树。”
陈博闻张口嘶吼:“更吹落、星如雨。”
二皇子也来凑热闹:“宝马雕车香满路。”
公主殿下情不自禁高声接完最后一句:“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秦良玉始终跟随着众人,虽不曾说话,但一直带着笑意。
西市游完一圈,大家在上游停下,大家将手中的花灯剪短绳索,轻轻放入水中。
这枚寄托希望地花灯将随护城河流入渭河中。
“大家该回去了,否则赶不上西市烟花。”顾平西见大家都放完了手中花灯,提醒道。
“走走。”
“快回去。”
众人互相推搡着赶紧走。
互相扯后腿撕打着一群人闹哄哄地往杏花楼而去。
杏花楼露台早就被小厮们备下宴席,众人匆忙奔回,陈博闻甚至要与顾平西争谁第一个到。
公主笑他自不量力,顾平西迈开步子甩他两个!
陈博闻眼见不敌便耍赖,猿猴似的囚上他,死皮赖脸叫他拖着跑。
顾平西死撑着撞开露台门,陈博闻一窜就进去了。
“哈哈哈我第一!”陈博闻大笑!
顾平西叫他囚得呼哧带喘。
其余人也陆陆续续跑进来。
众人大笑。
众仆人见主角到了,立即悄声退出。
大皇子率先端起酒杯道:“大家!我们为二皇子归来满饮一杯!”
“哦~”众人起哄,纷纷端起杯一饮而尽。
“咻——嘣!”
不知是谁说:“放烟花啦。”
满天繁星四散开来,在天空开出一朵朵绚烂的花。
黄昭第一次见到这么庞大的烟花,它几乎照亮了整个京都城。
露台前没有遮挡,烟花就好像特地为他们绽放一样,近在咫尺,尽在眼前。
没有人说话,丝竹声绝于耳际,只剩烟花炸响的声音。
黄昭想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今夜的烟花。
42. 血海深仇谁堪原谅?
烟花放完了,长时间的静谧令人不适。
张钰轻声感叹:“怎么有点寂寞的感觉呢?”
“我也觉得。”陈博闻举起酒杯与张钰碰了一杯,“突然好安静。”
大皇子想了想问:“昭武,你表兄表姐呢?今日怎么没出来?”
公主笑了笑:“表兄随侍父皇身侧,此时大约在招待突厥使团,母后今日宴请诸位一品诰命夫人,表姐留在宫中帮忙了。”
“招待突厥使团?”李墨忽然起身,掀开一处竹帘向外一指,“那不是使团的人吗?”
李墨话音未落,第一个近身的竟然是一晚上都没发声的秦良玉。
李墨被她的动作吓得一跳:好快!
原本和谐的气氛陡然僵住。
秦良玉神情冷凝,死死盯着下方那处水榭,如同一柄出鞘的剑,杀气腾腾!
众人相互对视,纷纷放下酒杯。
顾平西悄悄站起来,换了个方位,看似不经意,却牢牢把着门口,防备秦良玉冲动爆起。
秦良玉的武力值出乎意料的高,若顾平西不全力防备,难保不会叫她闯出去。
马万勤与顾平西有点默契,眼见顾平西把着门口,他便挪到秦良玉身侧,如有不测可立即伸手。
二皇子表情极其难看!
大皇子也没料到一句简单的聊天会踢爆暗疮。
公主更想不到,今日进宫的突厥使团不在宫中就宴,出来凑什么热闹。
所有人怒瞪李墨,李墨无辜至极,他也不想眼神这么好使。
也许是秦良玉的眼神太过犀利,那位敏锐地突厥王子回头盯住了她。
明明一样的眉头,偏偏突厥使团的王子就是比二皇子更具杀意。
那抹回首如刀锋割来。
秦良玉再也按耐不住,冷酷一笑,翻身而下!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她跳下去!马万勤根本来不及伸手,谁都没料到,她竟然直接从露台跳下去!众人快步凑上前去,她已经快杀至突厥王子身前了!
公主震怒:“快!拦住她!”
“殿下,我去!”此时再从门口走楼梯下楼已然来不及,顾平西紧随其后跳了下去。
“哎呀!糟了!”
众人匆忙打开门,急匆匆挤出去,生怕再晚一步,突厥使团就要血溅三尺!
黄昭被大家吓得一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匆匆跟着一块下去。
大家刚到水榭,便见秦良玉衣角被突厥护卫刀锋撕破,若不是秦良玉身手敏捷,此时恐怕身首异处!
这还了得!
二皇子勃然大怒:“口口口”
张钰与杜晖相对而视:他说的什么??
大皇子也发懵。
顾平西早就下来替秦良玉挡枪!可惜赤手空拳总比用刀的顾忌多。
突厥王子根本不是吃素的,下手极其狠辣!刀刀致命!另外两个护卫也是宿将,经验老道,与突厥王子配合默契。
整个水榭打得木屑翻飞!
见顾平西与秦良玉要落入劣势,马万勤看向大皇子,大皇子颔首。
马万勤立即揉身而上,他的加入立即替二人减轻许多负担。更不要提秦良玉一心就盯着突厥王子打。
杏花楼的店家许是听着声音不对,亲自过来准备看看怎么回事。
店家便走过来便张望:“陈公子里头怎么回事?别是打起来了吧?”
陈博闻眼珠一转立即与杜晖将店家拦住,反手就带上了水榭隔断门,笑着将他生硬转回:“无妨,我们家殿下酒喝多了正撒酒疯,此事你看到不好,速速回避。”
杜晖补了一句:“皇子公主失态若让你看了去,只怕有的是人要整治你,你这杏花楼到时候就开不下去了。放心吧,我们定会照顾好他们,你就放心收银子。别说出去即可,全当没看见。”
“对!难得糊涂嘛。”陈博闻将他一把推出水榭一丈远,笑眯眯挥手让他走。
店家心下犹疑,奈何杜晖出手实在大方,一锭金子在他手里颠了颠,店家顿时觉得他们说的对,贵人的事哪儿轮到他们操心,至多打碎个盘子砸个碗呗。这样想着真就走了。
陈博闻轻吐出一口气,擦了把冷汗,与杜晖对视一眼立即回头。
陈博闻杜晖再回头,水榭里已经打得血肉模糊!
公主怒极,此时却不得不全力帮助顾平西二人镇压双方!大皇子与公主均不能袖手旁观,二皇子在一旁不停说着什么,可惜谁也听不懂。
最后气急了,他直接莽上去要撞死在突厥王子刀下!
陈博闻杜晖张钰惊呆了!曹安跟黄昭自知无能,早就老实靠在一边把门,这回就是陛下来了也不能开门。
偏偏这招真的奏了效,突厥王子神情大惊,收力不及生生摔倒在秦良玉身旁!
两名突厥护卫大惊失色,纷纷回援,先机已失,顾平西与马万勤根本不会让他们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立即趁他病要他命,更有甚者,秦良玉的拳头已经朝着突厥王子太阳穴狠狠捶下!
这一拳锤在实处,今日突厥王子十死无生!
关键时刻二皇子故技重施,直接往突厥王子身上一仆,整个人将突厥王子罩个严严实实。
秦良玉再想撤手已然来不及,偏偏他是万万不能伤害的人!
关键时刻公主一个铁山靠直接撞飞了秦良玉!
拳头落空。
两败俱伤!
为了控制局势,顾平西和马万勤第一时间控制住秦良玉,防止她再次爆起伤人。
“放开我!”秦良玉恨声怒斥。
可顾平西与马万勤哪能由着她胡闹,这可是事关两国邦交,若真叫秦良玉将人杀了,两国兵戈立起。
突厥王子被自家护卫救出来,第一句问得便是:“成瑞,你没事吧?”
突厥王子大楚话说得非常地道!
楚成瑞自地上爬起来,狼狈至极。
公主已经暴怒,此时面沉如水。偏偏这件事不可声张,最好作为内部矛盾解决。最终还要落在二皇子身上。
公主冷峻地目光落在二皇子脸上。
二皇子苦笑一声揉着肋下道:“小舅舅,你可太凶了,把我跟我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此话一出公主神色稍稍缓解。
二皇子虽然平日里一副草包样子,此时他的政治嗅觉却比任何人都敏锐。李墨在一旁冷眼旁观,二皇子果然不如他表现出来得那么不学无术。
“姐姐?”旁边的突厥护卫显然不容易打发,嗡声发怒,“社真公主可没有女儿!”
二皇子再不受宠他也是大楚的皇子,是皇子就不可能任由仆人如此侮辱,二皇子脸色当即冷了下来:“本殿下与你主子说话,你算哪根葱?”
“你!”
突厥王子止住下属的发怒,他将几人来回扫视一番,不过也说了同样的话:“我大姐姐似乎没有女儿?”
公主一步跨上前,黑白分明地眸子盯着突厥王子,漠然道:“王子可以不认,本宫是大楚昭武嫡公主,很遗憾在这样的场面下与您会面。我可以保证,如果我们对此事无法达成一致,那么你恐怕只能等回归突厥时才能出去了。”
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最好听劝。
二皇子这时亲自替突厥王子拍了拍身上的木屑,苦笑道:“小舅舅以为我骗您不成?你若不信可改日进宫问我母亲,这位秦姑娘是她亲手扶养长大,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你若伤了她,我母亲肯定要伤心死。”
“哦?竟然是这样……”突厥王子不知是被嫡公主的态度威慑还是被二皇子的实情所感,他终于收起了浑身的戒备,此时倒有些好奇,“那她为何要杀我?”
突厥王子的直白令人难以回答。
公主心底却松了口气,既然突厥王子态度缓和,说明此事有周旋余地,能消弭于无形最好。
事件的主角秦良玉正被顾平西与马万勤死死压着,大皇子在一旁观战,不肯下场。
秦良玉满脸桀骜不驯,眼底发红,恨意滔天。让她克制住杀意尚且艰难,更不要说向突厥王子赔罪。
突厥王子对她态度尚未明朗,公主不能指望秦良玉去维护两国关系,此事还是不要为难她的好,于是公主上前一步挡住秦良玉的目光,同时阻断突厥王子地刺探。
公主道:“这件事我可以解释。顾平西,你与马万勤把她带下去,没我命令,不准松绑。”
“是!”顾平西明了,干脆利落地绑了秦良玉。
秦良玉犹如困兽,几番挣扎而不得自由!恨意几乎要烧穿了她。
“公主殿下!”秦良玉低吼,眼底沁泪。
顾平西根本不让她多说,直接与马万勤将她拖走。
水榭被砸得一塌糊涂,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公主叹了口气,伸手道:“王子,不如咱们去露台一叙吧。此事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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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王子!”两位仆从有心阻拦,突厥王子却胆识过人。
他仅仅抬起手道:“请。”
露台被陈博闻杜晖张钰收拾了杯盘碗碟,又亲自取来茶水,大皇子二皇子公主突厥王子各坐一方,其他人各自缩在一角,黄昭隐约明白,自己也许即将听到一段辛密。
在明月的光辉下,一段悲惨往事被揭露出来。
公主抿抿唇,轻轻呼出一口气,指尖触着温热茶杯缓缓道:“开元五年,突厥上一任可汗阿史那步齐犯我大楚边境,大楚前镇国大将军奉命前去镇边。时年九月,镇国大将军之子秦文越战死沙场,阿史那步齐对秦将军处车裂以泄其愤。同年十二月,边境凯旋。阿史那步齐被拒敌祁连山外。”
突厥王子神色了然:“此事我听说过,阿史那步齐可汗战败之数甚少,唯有在前镇国将军秦川手中吃过几次败仗。”
公主看了他一眼:“此事仅仅是一个开端。”
接下来的故事令大楚众人侧目回避,大楚讳莫如深的悲剧终于鲜血淋漓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公主情绪平静,保持舒缓语气道:“此后,边境摩擦日益加剧,祁连山脉已经不足以抵挡阿史那步齐的野心。镇国将军秦川为镇边不得不常年在边关,陛下体谅其家人两地分居,因此特许秦府上下一同搬至边境。终于,在开元二十七年,阿史那步齐又露出了獠牙。”
众人静静听着,李墨偏头,目光落在水榭远处的河灯。
“当年阿史那步齐可汗率领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开元二十七年大楚风雨飘零,内忧外患,导致几无援军救援北地,秦将军拼着十万军士死扛边关,最终以秦将军次子战死沙场,阿史那步齐久攻不下挫而退去。”
大皇子盯着眼前的茶杯,未发一语。
公主双唇略微颤抖,她稳了稳心神,强压着心绪继续道:“开元二十九年,大楚终于喘过气来,命现在的陛下与如今的镇国将军冯如海替陛下抚边,带了数十万辎重。没想到……”
“没想到被阿史那步齐埋伏,数万军士死伤殆尽,辎重被夺,秦将军前来驰援,却落入阿史那步齐圈套,分而化之,坑杀我十万边境百姓!”
“秦将军兵力被分散,如被蚕食,阿史那步齐以数倍军力换秦将军一人性命!冯如海与当初的陛下成为最新鲜的诱饵……”
公主几乎说不下去了……
二皇子垂在袖中的右手,指尖深深刻入掌心。
“秦将军被困,边境又遭大军压城,秦家四十七口全部上了战场,数十万百姓与边境共存亡!”
“秦家男丁全部战死,女子自绝阵前!唯一剩了一个回京中访亲的儿媳。”
“百姓受秦家所劝开门投降,阿史那……”公主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出来,“他坑杀了所有人!”
血淋淋的真相被陡然揭露在眼前……这笔血海深仇到底该怎么算呢?
突厥王子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他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双方立场不同,自然想法不同,若他是阿史那步齐……或许也会这么做也说不定。
“不过,这一切跟秦良玉有什么关系?”突厥王子疑惑,这似乎与她并无关系。
公主冷冷道:“你以为秦良玉是谁?她是秦川的嫡孙女,而秦良玉的母亲,在剩下她后便自绝于祠堂了。”
突厥王子:“……我没想到。”
公主笑了笑,亲自给突厥王子斟了杯茶道:“有时候本宫觉得你们突厥有些运道在。请喝茶。”
公主伸手示意他尝尝,淡笑着说:“既然说到这里,便说完吧。冯如海是一员虎将,带着陛下杀出重围顺利回到京城,将这个消息带回给当初的陛下——也就是我的皇祖父。朝野震惊,举国上下群情激愤,皇祖父勃然大怒,立即调遣全国兵力,不计后果不计成本全力围剿阿史那!”
“开元三十年,阿史那步齐溃败至祁连山以北的雪庐山。皇祖父的意思是直接剿灭突厥种族,”公主说此话时极为冷酷,“可惜事与愿违,大楚境内出现洪灾,不得不停止征讨突厥。同年,阿史那步齐送来和亲公主阿史那社真,皇祖父为国民生计,只能同意,将社真公主许配给我父皇,成为现在的社真贵人——二皇子的生母,秦良玉的养母。”
“没过多久阿史那步齐便旧疾复发而亡,阿史那步闵继位,边境才有了几年安稳。”
公主喝了口茶,淡淡一笑道:“突厥王子此次来大楚,不会是来破坏边境安稳的吧?”
43. 凤凰泣血
突厥王子的护卫听得此话顿时上前,一个身影横插过来,立步于前,面带微笑却异常坚决挡在他面前道:“稍安勿躁,主子们说话,咱们没资格近前。”
张钰与杜晖一人一个挡在两个护卫面前,其他人纷纷围拢过来,顾平西马万勤不在,他们也休想逾越雷池。
突厥护卫见情势比人强,互相对视一眼,最终退回去。
突厥王子缓缓扫视坐在桌上的众人,昭武公主冷静沉着,大皇子目光凶悍,二皇子偏头不与其对视。
突厥王子搁在桌上的手指轻轻磋磨,微微一笑道:“公主殿下多虑了。本王子当然是存着交好之心来大楚,毕竟边境也有我国子民。”
公主心头大石落下,目标一致便好说。
“秦良玉事出突然,实则情有可原,望王子勿要与她计较,我替她向您赔罪!”公主站起来,亲自斟茶敬他。
突厥王子站起来坦然接受:“公主客气了。秦姑娘既然是社真公主的养女,我自然不会与她计较。”
突厥王子虽然接受了公主的歉意,却也轻描淡写笑道:“不过本王子可以不与秦姑娘计较,秦姑娘也不要盯着本王的小命啊。”
公主自然应下:“王子多虑了,此事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我虽来自突厥,但我与诸位一见如故,愿引诸位为友,望诸位莫要嫌弃。”突厥王子十分有风度地一笔带过今晚争斗,甚至有意亲近。
“这是自然!”大皇子与公主共进退,当下便把盏言欢,“你的两位部下是否受伤?我府上有御医,若需要医治尽可请来。”
公主暗自轻呼一口气。
突厥王子回头看向自家仆人。
突厥护卫嗡着声道:“王子,我们没事,无需医治。”
突厥王子笑着回绝了大皇子:“大皇子殿下好意我心领了。皮外伤不打紧,不敢叨扰殿下。”
场面活络过来,黄昭与曹安在一旁才敢放松呼吸,黄昭垂下头,不敢想满门忠烈竟在自己身旁。
书中经常说忠烈、国柱等词汇,可黄昭没有切实感触,如今听到秦家完整的往事,他终于明白国柱的含义,一个活生生的秦姑娘与死去的秦家四十七口,满门忠烈有了具象。
此时他恍惚想起自己父亲当年风采,不知是否也像秦大人这般为国捐躯绝不后悔……忽又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父亲的死哪能与秦家相比呢,徒惹人笑罢了。
曹安眼神在周边溜了一圈,发觉街上人已经散得差不多,自家殿下也该回府上了,于是挪到杜晖身边,小声提醒了一句:“杜公子,殿下的宵禁时间快到了。”
杜晖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那边突厥王子与公主等人来回寒暄,终于告一段落。
突厥王子笑着站起来道:“公主殿下,大皇子殿下,今日夜深,社里该回鸿胪寺了,咱们改日再聚如何?”
公主等人无有不应:“如此改日再请王子一同游玩京都!”
突厥护卫走到王子身边,王子拱手道:“那社里先告辞了。”
公主等人一同目送他离开。
突厥王子走到门口突然停下,回头看向二皇子,温和且亲近地笑道:“成瑞,不如同行?陪小舅舅散步聊聊天如何?”
二皇子先是一怔,接着看向大皇子与公主。
二人并无意见,公主知道他的意思,低声道:“放心吧,一切有我。”
二皇子这才答应他:“王子请。”
突厥王子待他走到身边,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将二皇子揽在臂弯下道:“别这么生疏,喊我舅舅即可。”
二人走出了露台,众人这才发现,突厥王子比二皇子个头高出不少,虽然二人相貌相似,但突厥王子明显更魁梧,蜂腰劲背,一看便知武艺不凡,两人走在一起,高下立现。
此时众人才重新坐到一起,大皇子终于能问出来:“秦良玉何时变成社真贵人的养女了?”
公主牛饮了一杯茶,这才道:“不然怎么办?闹到父皇面前去?”
大皇子叫公主噎了回来。
杜晖看了一眼上前道:“殿下,秦良玉秦姑娘虽然与社真贵人无养女之名,但确实有养女之实。公主此番借着养女的名头劝退了阿史那社里,也不见得他真就不计较,不过是我们强势,他不得不退罢了。我看社里王子年岁大约与我们差不多。”
李墨适时插言道:“阿史那社里年十八,是阿史那步闵最小的儿子。”
众人侧目,张钰更是直接说出来:“这你都知道?”
陈博闻颇为自得,他慧眼识珠给公主殿下揽的人才自然不错。
众人三言两语说完了社里,陈博闻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公主殿下,秦良玉怎么处置?”
秦良玉是个女子,武力值有高,这般轻易放她走,难保不会出事。
众人面面相觑,这姑娘成了个烫手山芋,此时若再送回二皇子府或者送进社真贵人宫中都不妥,整个大楚又没她的亲人。
大皇子是个男人,与秦姑娘既无往日情分也无近日缘分,更不适合处置她。
公主冷静道:“送到我府上,严加看守。”
也只好如此。
“既然如此,夜深人静,咱们不如各自回府,殿下您看呢?”杜晖提醒道。
大皇子同意了。
公主说道:“马万勤暂时借给我,等他与顾平西二人将秦良玉送至我府上,再让他回家。”
大皇子并无不可。
众人散去,陈博闻与曹安两人收拾烂摊子,去找杏花楼掌柜的结账,李墨与黄昭陪公主去找顾平西等人。
好在他们就在方才水榭中,顾平西将秦良玉捆个结实。怒火滔天的女子侧躺在地,长发披散,身上到处是突厥弯刀割出的伤痕,血渍满身。
此时她见到公主一人前来,立刻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了然、绝望轮番在她眼中翻涌,清秀的脸上瞬间惨白,心中怒火如淋大雨,一滴清泪自眼角划过。
顾平西无奈,与马万勤两人一人一边守在她身旁。
公主只说:“带上她,一块回公主府。”
“是!”顾平西拱手,与马万勤一同将秦良玉扛起来,打包带走。
仝志在公主府门口等到三更天才等回自己公主,这才放下心来,可下一瞬就见两个男人扛着个女子也进来了!
公主兀自进府,仝志回不过神,这不是秦姑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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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哪出?
公主吩咐道:“让仝全收拾一处厢房给秦姑娘住。”
“是!”
仝志待众人进来关上大门,立刻去找仝全。
而秦良玉则被顾平西二人抬着送到书房。
公主短刃出手,唰唰割断了秦良玉身上的布条,给她松了绑。
顾平西二人互相对视一眼,自觉不适合再待在此处,便道:“殿下,我们先走一步。”
“好。”
回了公主府,所有护卫由府上侍卫长赵将军接手,公主不会出什么事。
顾平西二人放心离开。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书房中只剩公主与秦良玉,公主坐在太师椅上,秦良玉委顿在地。
方姑姑见形势不对,替公主带上门,守在门口。
室内烛火跳跃,只余二人静静相对。
烛火哔啵声在静谧室内格外刺耳。
“今晚,我就当你一时失智,此事就此过去。”许久后,公主冷淡地声调说出这一句。
秦良玉已盘腿在地,整个人隐在阴影中,她手掌打斗时留下的伤痕正在滴落血迹,斑斑在地。
秦良玉没有说话,但公主从她的姿态中体会到反抗之意。
突厥国力强胜,此事绝不可容她胡来!公主皱了皱眉,突厥国此时来大楚,不会只待三五日便走,现在若不解决秦良玉,恐怕她一时冲动会害死自己。此人刚烈,不可强压。
公主凝视着下方女子,手指微微弯曲,沉思片刻后极轻叹息一声:“秦良玉,我来问你,父皇曾封你昌隆郡主,你为何拒绝?”
对此秦良玉没有再沉默,而是沙哑着嗓音答:“身为臣子,为国捐躯是为尽忠,兵败如山崩,不可以功自居。”
“父皇让你认皇后娘娘为母,为何又不肯?”
“社真贵人自我襁褓时抚我至今,养恩如天,贞素无以为报,但绝不可忘恩负义。”
“父皇欲为你招婿,你为何还是不肯?”
“我身孑然,国仇家恨在肩,绝不敢忘,无力担子嗣绵延之责。”
“很好!”公主站起来,踱步到她身侧,这个女子即便盘腿在地脊梁骨也是笔直的,除了双眼中无力复仇的愤懑,看不出丝毫破绽。
公主侧首垂视她:“秦良玉,你既然如此清醒,那么今日之行为,你又是何意?难道活到今日你便是为了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不成?”
公主的话如当头棒喝,振聋发聩,敲得她双目晕眩。
凤凰泣血,烈火焚身。
公主漠然:“突厥之战坑杀我数十万百姓,此仇大楚铭记于心!然,四方战事起,苍生十年劫。伤一人而引兵戈……”
“你是秦川将军的子孙,好好想想你的祖父,你的门第,你的家风。私仇重还是百姓重,你想清楚。”
公主打开书房门,走了出去,吩咐守在门口的方姑姑道:“让赵将军围住书房,没我命令,任何人不许接触秦姑娘。给她铺盖来,待厢房收拾好,即可将秦姑娘送过去。无召不得出入。”
方姑姑不敢觑视公主的表情,只小声应下。
无人注意到,公主目中露出些许痛意,如此逼迫一个女子,是我大楚无能。
44. 礼乐,十面埋伏
黄昭与李墨回了听风苑,今晚的事让黄昭有些睡不着觉,幸好李墨与他同住,黄昭在床上翻身转过来,隔着两道屏风问:
“李墨,你睡了吗?”
李墨答:“没有。”
黄昭实在忍不住好奇心便问道:“李墨我问你,为什么秦姑娘会交给社真贵人抚养?”
黄昭在公主府待了些时日,早就不像先前那般恐惧高门显贵,此时社真贵人四个字也从他口中脱口而出。
李墨侧身,却想起看不见他,于是继续躺平,缓缓道:“此事算是阴差阳错。”
黄昭没想到他真的知道,疑惑道:“怎么个错法?”
李墨见黄昭确实好奇,他仰躺在床上,双臂枕于后脑,回忆道:“秦姑娘是开元二十九年出生,陛下感念秦家救命之恩,所以自秦姑娘母亲过世后就主动将她接到府上,本意是想让皇后娘娘抚养,”
“可当时皇后娘娘恰巧怀孕,怀像不佳,几次有流产预兆,不得已只好将她交给侧妃阿史那社真暂时抚育,奈何皇后娘娘次年生产险些血崩,一直到第三年才能下地,彼时秦姑娘已经跟社真贵人有了很深的情感,皇后娘娘不忍秦姑娘再受离别苦,只能一直让社真贵人养着。”
黄昭心头难过:“可这不成了认贼作母了吗?”
“是啊,秦姑娘得知家族实情后的心情可想而知。”李墨声调中带着感叹。
杀父仇人竟成了自己养母,这份恨意该怎么放?这份恩情又该如何偿还呢?
“所以秦姑娘今日之所为,公主并没有怪罪她,反而体谅她的痛苦。”李墨转头,透过屏风道,“公主殿下的人情味是我平生仅见。”
黄昭恍然:“怪不得你说要效忠殿下。可秦姑娘也太无辜了。”
李墨翻过身,无辜与否她都已经长大。
“早点睡吧,明日要上课。”
黄昭撇撇嘴,躺回自己的床榻,却依然睁着眼睛看帐顶:若我是秦姑娘,此时又能如何?
也许也想杀了突厥王子......又或者直接上战场去......再或者退居民间?过一番百姓平凡的日子.....
这么光怪陆离地想着,黄昭也不知自己何时睡去,梦中是今夜烟花绽放的盛景,似有玉埙之声不绝于耳。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仝志正在门口打扫门槛屋檐时接到了一封呈报,他翻开后立即变了脸色,着人守好门房,自己则迅速来到殿下起居室。
“禀殿下,水务呈报到了。”仝志低声汇报。
公主本在梳妆,闻言止住方姑姑,招手令小丫鬟把呈报拿过来。
这封呈报上面摘录的依旧是那位杜景之所上奏折:陛下派遣钦差已至蒲州,根据沿途水文记录所示,河道水流暂无异常,洛水水深距离河岸高度十五米深;汾水暂无明确上涨迹象,渭水较之洛水涨势平缓,无洪灾迹象。钦差已至汾水上游河段巡视,暂无消息。
公主皱起眉,前后翻了翻,抬首问:“今日呈报只有这一份?”
仝志点头称:“是。”
方姑姑觑视公主神色,见其不愉上前问道:“殿下,可是呈报有何不妥?”
公主缓缓摇头:“并无……一切正常。”
“那殿下何故忧愁?”方姑姑更加不解。
公主并未回答方姑姑的疑惑,略略思索片刻道:“仝志,去看看李墨在不在,让他去书房见我。”
一般早晨公主府人员都很忙碌,一边要准备公主出门的行头,又要扫洒整理,厨下要准备公主膳食,门上更是要采买点货。
所以除了送餐的小厮,鲜少有公主府的人早晨来找李墨。因此仝志来时,李墨吃惊不小。
“李公子,我家殿下有请,请公子到书房叙话。”仝志恭敬来请李墨。
黄昭虽然知道李墨已经是公主府幕僚身份,但如此郑重其事的请他,还是头一次。
李墨一顿,立即放下手中的面碗,净了手,随仝志去往书房。
公主已然在书房等候,秦良玉不知被安排去了哪里。
李墨进入书房时,公主正拿着一本书看,他瞟了一眼书名:《洛阳水志》——这是工部内部文献。
“殿下,您找我?”李墨躬身行礼。
公主放下书,将今早的呈报递给他:“坐。看看这个。”
李墨接过呈报,一眼看过去便皱起了眉。
公主正在观察他的反应,见他皱眉便问:“有何不妥?”
李墨抬眼看向公主,不知公主到底看出来多少,斟酌着问道:“殿下,这封呈报就这么多内容?”
公主点头:“没错,你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李墨想了想,摊开呈报在公主的书桌上,拿出笔来,在宣纸上绘制了三条弯曲线条,而线条集汇中心则标上了蒲州二字。
“殿下我曾有幸去往汾阳等地游学,因此略微了解其中地势。殿下请看,上方左侧为洛水,右侧为汾水,下方横向则为渭水,”李墨指着图道,“洛水水深距离河岸高度十五米深;汾水暂无明确上涨迹象,呈报中到这里都没问题,但是……”
“但是渭水较之洛水涨势平缓绝无可能,到蒲州境内,已是三条河流下游汇聚,怎会较洛水涨势平缓?”李墨直指蒲州道,“要么是呈报错,要么是信息错。”
公主凝视宣纸上的草图,她直觉呈报信息有误,却不如李墨能一眼看出。
“其次,若是河水涨势平缓,该一同将水流速度、下雨频次、雨水汇聚之处情形一概描述,为何呈报中只单薄写了几句没有水灾迹象的话。此不可信一也;”
李默又指出:“不可信二,汾水至蒲州已经是下游,既然下游不曾涨水,何故钦差要往上游再寻?莫不是水流尚未到达蒲州,钦差不放心?”
这时门外仝志进来提醒道:“殿下,您该去国子监了。”
公主应声,将桌上的东西收起来,看向李墨:“此事勿要声张。”
李墨明白。
待李墨出去后,他回头看,发现公主召侍卫长赵将军进了书房,似乎正在吩咐什么。
国子监今日与往常相同,因骑射教头不在,早晨依旧安排了另外的课业。但二皇子与秦良玉都没来。
今日是礼部的礼乐课。礼乐知识甚是枯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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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公主都有点坐不住。
窗外的丝毫动静都能引起众人观望。
“诶,公主,王大人来了!”陈博闻忽小声提醒道。
公主惊讶,往窗外看去,果见王焕之身着官服打头走在国子监游廊,旁边似乎跟着谁。
待王焕之转身,公主等人便看清——是突厥王子阿史那社里!
他怎么会来国子监?公主等人讶然。
“铛~”
一道余韵悠长的编钟脆响召回众人心思。礼部来的大人此时正拿着两柄长锤站在一座编钟前,神色不愉。
“击鼓进军,鸣金收兵。自古以来,礼乐一直随着战争而动!”大人拿着两柄长锤,宛如拿着两把大刀,看得众人心惊胆战。
这位大人姓曾,曾大人挥舞着长锤大声道:“诸如《秦王破阵乐》、《淮阴平楚》、《霸王卸甲》等,均是由战争所引。”
“如今礼部各类祭祀乐、迎宾礼乐、阵前大鼓均有广摄天下之意。”曾大人一锤敲在了最大编钟上,铛的一声惊起四座。
曾大人发了火,诸人不敢造次,只能按下心来听他介绍。
偏偏突厥王子一行见到公主等人在此,一时兴起从后门鱼贯而入,瞧着像是想听一课。
王焕之陪侍在旁,二皇子隐在其后。
陈博闻小声道:“怎么不是鸿卢寺的人陪着?”
曾大人长相端正,此时见突厥王子更是将长锤敲得铛铛响,编钟不断发出碰撞声,似有怨愤。
公主略微后缩,企图让编钟声离自己远些。
陈博闻趁机往前去,凑上去悄声在公主耳后道:“这个曾大人父兄均死在开元二十九年的战场了,所以对突厥王子大约万分厌恶。”
“你怎么知道?”公主稍稍侧身。
“我爹昨晚说的。”
二人鬼祟说话,避不开众人耳目,特别是王焕之,挑眉视之:上课交头接耳!
公主不与他对上目光。
突厥王子一行也在后面低声交谈,虽听不清说什么,但嗡嗡声不绝于耳。
“……因此,礼乐对于国家来说,不可或缺!重大事件时,必有奏乐。”曾大人更加不愉快,脸色已经漆黑。
曾大人话音刚落,身后突厥王子的声音便响起来:“这位大人所言极是,不知本王子是否有幸听一听贵国乐曲?”
众人回头。
突厥王子带着笑意道:“曾听闻贵国乐曲如仙乐,我见这位大人似乎对手中乐器情有独钟,想来擅长此道,不知可否弹奏一曲,令我开开眼。”
突厥王子的话本来没什么,甚至带有一丝敬意,可坏就坏在:对方是父兄死在阿史那步齐手中的曾大人!
公主与陈博闻一听便知要坏菜。
曾大人立时冷笑一声道:“国乐只为陛下所奏,只为我大楚所奏。突厥王子想听国乐恐怕不成,十面埋伏倒是现有一曲!王子可要听?”
突厥国使臣护卫立刻浓眉倒竖,弯刀出鞘:“你敢对我们王子不敬!”
曾大人是个直脾气,丝毫不肯想让:“一个小小王子也配我大楚国乐相迎?呸!”
45. 等待进入网审
大皇子与伴读们见此,多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位曾大人怎么如此鲁莽?
突厥国护卫登时上前三步,弯刀直指曾大人:“你要给我们王子道歉,否则别怪我手上弯刀不认人!”
顾平西见突厥护卫拿出刀剑,顿时冷下脸来,上前护在公主身侧。公主等人都站了起来。
眼看着要上演流血事件,王焕之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此时施施然站出来道:“诶~突厥王子息怒,曾大人心直口快,王子大人有大量,不要与他计较。曾大人,此乃国宾,不可冒犯。”
曾大人冷哼一声,显然没听进去。
突厥王子并没有生气,甚至笑了笑,可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突厥护卫却一脚将曾大人踹进了编钟架子里,哗啦啦一阵乱响,沉重编钟顷刻间砸在曾大人头上!
殷红鲜血立即自某处渗出,顾平西与陈博闻迅速上前将编钟架子拖开,杜晖与张钰则将曾大人扶起来,曾大人头顶破了个洞,鲜血汩汩。
二皇子大惊立即看向阿史那社里:“小舅舅!”
曾大人面容痛苦捂着肚子,显然腹部受了内伤。
突厥王子的护卫个个身高体壮,武艺高强。突然发难,谁也没想到他真敢打人。
突厥王子阿史那社里就站在原地,他双手背在身后,已经笑意盈盈,缓声道:“抱歉,我的护卫冲动了。”
公主与大皇子立即站出来与突厥王子对峙!
王焕之沉了脸:“社里王子,你这是何意?”
突厥王子向前缓缓走了一步,与二皇子相似的面容上,带着残酷的温柔:“王大人,我乃一国王子,纵然与贵国有旧怨,也轮不到一个小小郎中羞辱。”
王焕之皱眉,虽然打人是突厥王子不对,但他说的话没错,王焕之扫了一眼歪摊在地的曾大人,抿了抿唇准备叫人将他送去就医。
“慢着!”公主挡在曾大人身前,满目寒意,“社里王子,打了人就这么轻易糊涂过去?!”
突厥王子笑起来,他问:“那么公主打算如何?如果需要我的护卫道歉,很抱歉,我不同意。”
“殿下!此人用心险恶!老臣定要在陛下面前弹劾此人!”曾大人怒目而视。
大皇子此时皱了皱眉,低声在公主耳边道:“突厥王子他说的话没错,他是使臣,此事我们不占理,确实不能把他怎么样。”
王焕之沉脸上前,将几人隔开,意图带走阿史那社里王子。
二皇子左右看,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主凝目抬起下巴,直接朝顾平西命令道:“打断他的腿!”
突厥王子终于变了脸色,众人也都僵在原地,唯有顾平西真的抄起长枪上来就打!
突厥护卫武艺高强,顾平西却是大楚年轻人中少有的悍将!
突厥王子立即冷下脸来:“公主殿下,是否欺人太甚?”
王焕之不知何故,此时也站在突厥王子这边,皱眉劝她:“昭武,让顾平西停下。”
众人想不到公主殿下如此冷硬。
大皇子心觉不好,立刻劝她:“昭武,你想把事情闹大吗?”
公主却道:“打了我大楚的官员,便是打了我大楚的脸面,若突厥王子不打算处置你的护卫,那么就由我们大楚处置。”
众伴读个个都说不上话。
二皇子觑视二人,不敢劝公主,只得退而求其次,低声劝突厥王子:“舅舅,您来此不是另有要事吗?何必在这里虚耗时间?”
突厥护卫孥赤仗着自己年长经验老道,可顾平西一杆红缨枪使得随心所欲,二人互相一时间均奈何不得对方。
突厥王子沉着脸,此事必要二人分出个胜负,否则他突厥国将丢尽脸面!
而公主分毫不让,甚至拿起了一柄剑,目光直指突厥王子。
如此针锋相对的场面令王焕之出乎意料,他颇为复杂地看了一眼昭武公主——公主殿下神色冷漠,不为任何人所动,即便是自己的表兄也不行。
此事涉及国家原则,不容囫囵过去。
顾平西虽然不如孥赤老道,但胜在长枪技艺精湛。孥赤几度想近身,都被顾平西挑开,甚至顾平西为了公主命令,专盯着孥赤的下盘,显然是要将打断他的腿贯彻到底。
公主殿下如此难缠是阿史那社里始料未及的,这位公主殿下较几位皇子难对付得多,大楚几位继承人对象:大皇子思想浅薄不足为惧,二皇子......他不便评价,三皇子尚未见到,在大楚他见到的年轻人中唯一难缠者竟是这位公主殿下,不愧是中宫出来的孩子。
突厥王子目色深沉,并不见为护卫担心,不知是觉得自己护卫武义优秀还是不将护卫放在心上。
正当事件陷入僵局时,国子监祭酒大人到了!
国子监率性堂打起来,国子监祭酒收到消息即刻赶来。
一道绯色官服划入空中,二人被挡住视线,不得不分开。
再想厮杀,国子监祭酒大人已然站在中堂!
祭酒大人寒声道:“国子监不是你们的比武场,要打滚出去打!”
祭酒大人眼神盯着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曾大人身前:“来人,送曾大人速去就医。”
突厥王子可以纵容手下收拾曾大人,却绝不敢冒犯国子监祭酒,此乃四品大员,除非他真不想在楚国待下去了。
突厥王子召回孥赤,向国子监祭酒大人行礼:“社里见过祭酒大人。此事皆是误会,本王子向祭酒大人致歉,打碎了您国子监的物件皆有我赔偿。”
祭酒大人面无表情:“社里王子是来找本官的?请随本官到博士厅叙话。”
祭酒大人说完,特意看了一眼公主,眼神中暗含警告。公主明白,此事今日只能到此为止了。陈博闻私下小声道:“殿下,见好就收。”
公主殿下点点头。
祭酒给了台阶,众人就坡下驴,各自收拾。
好好一堂礼乐课毁之殆尽。
二皇子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目光逡巡不定,复杂难言,不知在找谁。
对于二皇子的目光,公主混似没看见。国子监的课业还得继续,众人收拾好桌椅,重新布置了场地,终于安静下来。
下午郑大儒显然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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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了上午的事,尚有心情调侃诸位:“小顾将军一枪可当百万师啊。”
傍晚,待公主回到府上,仝志第一时间向公主汇报了一件事:“殿下,王姑娘似乎在大肆买粮。”
“什么?”公主十分意外,“她找谁买粮?买了多少?”
仝志一路随着公主的步伐走到书房,边走边道:“不知买了多少,只知京中大大小小的粮铺都被王小姐买遍了。”
“难道她要做粮食生意?”公主啼笑皆非。
仝志摇摇头道:“我看不像,据仝全所说,王姑娘买的粮食并未卖出去,反而跟那些粮商打了招呼,全部屯在粮仓中。”
公主皱起了眉:“是这样?”
表哥表姐此次回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隔日是国子监休沐。
说来也奇怪,这次王语嫣与王焕之回京,像是带着什么任务似的,与公主见得并不多,刚回京见了几次倒像是特意来点卯。
公主打算去崇仁坊王语嫣的住处瞧瞧,看看到底住的是哪栋宅子,又修得如何了。
外面下着小雨,细碎地雨点落在脸上像松针。
公主打着伞,带着几个侍卫,打算踱步过去。谁知正是这一时兴起,叫公主见到了一场好戏......
崇仁坊出来正对着西直门,以此为方向,左为平康,右为永兴,后靠胜业。而公主自崇仁坊一路向左,在平康坊的岔口遇见了两个意外的人——突厥王子与王焕之。
雨天朦胧,平康坊尚未到热闹的时间,此时仅有零星几家铺子开着门,其中一间茶水铺子二楼处,坐着突厥王子与王焕之。
二人相对而坐,似在讨论什么,公主举着伞遥遥看向对方,对方许是说话太投入,并未注意到她。
这二人何时有了私交?
公主想起昨日在国子监,怪不得王焕之对突厥王子有维护之意。
距离太远,听不清这两人说什么,大约是相谈甚欢,王焕之甚至端起茶杯要敬突厥王子,偏偏此时——他看见了昭武。
王焕之不仅看见了昭武,更看清她脸上的冷漠。
雨伞下,公主的姿态一如既往挺拔。
突厥王子见王焕之顿住,遂跟着他的视线看过来,与公主殿下视线碰了个正着。
正当三人互相对视之际,茶室中再次多出一个身影——二皇子。
公主面无表情移开视线,继续向前走。
“公主殿下,不如赏脸一同品茶?”公主路过茶室,突厥王子突然邀请。
公主停顿了片刻,就在众人以为公主不同意时,她将雨伞收起,迈步进了茶室。
小厮机灵地送上一壶新茶。
突厥王子亲自给公主倒了杯茶:“殿下,我们几次见面场合都不太和谐。但今日就我们四人在,或许可以畅快一谈。”
公主端起茶品了品,不过尔尔,遂放下茶盏问:“你们在谈什么?”
“我们......”
“我们在谈盐务。”
突厥王子看向打断了自己话语的王焕之,轻笑点头:“没错,正是盐务。”
46. 盐务,退亲
盐务的重要性公主早就听郑大儒提起过,郑大儒曾说:盐是大楚最重要的物品之一,其对大楚收入的重要性无可比拟。
盐业与国家的经济、政治、军事和文化等方面有着密切关系。
大楚盐的产地固定且工艺相对复杂,是大楚户部专营的重要物品。每地都有户部开设的盐务铺子,直接属于户部管辖。本地官员只有监管职权,无辖制权。而这一策略正是郑大儒向当今陛下进言的。
百姓生活离不开盐,朝廷如不加以限制,很快便会私盐四起,百姓会因此而脱离朝廷控制。
根据公主所掌握的信息,突厥国是缺乏盐井的,如今在此与王焕之讨论盐务,未尝没有交易的目的在。
王焕之的父亲是湖广总督,湖广总督最大的职责之一便是掌握湖广地区盐务,虽不直接管辖,却负有监管之责,王焕之自幼跟在父亲身边,对此了解甚深。
公主眼神撇到二皇子身上,此人神情略有躲闪,显然牵线者必定是他。
阿史那社里并没有因公主的目光而生气,反而十分坦然,他近乎坦诚地向公主诉说道:“昭武公主殿下,您是皇后娘娘的女儿,是大楚的嫡公主。本王子不知您是如何看待盐务对于百姓?我们阿史那家族认为,盐对于百姓是影响生命的大事!您或许不知道,不仅是百姓,我们的牲口也需要盐,我父王爱民如子,对突厥境内长期缺盐的实情颇为心忧,因此,我们会尽力为百姓争取到所有可用的盐。这也是我这次来大楚的目的。”
公主回以坦然:“盐确实重要。你们可以买,我记得户部并没有限制其他国家买盐的先例。”
阿史那社里却笑着摇摇头:“殿下,您不用搪塞我。虽然你们户部官员确实不限制购买,但却要求本地百姓买完后有余量才施舍给我们,并且价格昂贵。”
公主皱眉:“人饱而我饥,岂不为资敌?”
话说到这里已经有点聊不下去了,双方立场不同,各自都要替自家百姓考虑。二皇子希望王焕之能转圜两句,可王焕之此时不知在想什么,盯着楼下一处门墙,不接话。
二皇子本身身份尴尬,若再劝便有倒戈之嫌。再说……二皇子私下苦笑,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岂敢在盐务问题上大放厥词?寻常百姓说得,他说不得。昭武是嫡公主,她说得,二皇子是个血统不纯的皇子,他说不得。
阿史那社里能选为使臣前往大楚,自然有其得力之处。只见他笑了笑,伸出手,将两个杯子都倒满水:“殿下,若突厥以铁器交换盐务,又孰轻孰重呢?”
两个杯子里水面一样高,微微晃动的水纹在杯面。
铁器……公主想起母后曾与自己讨论过,父皇刚登基时,因铁矿产量太低,军备迟迟无法更新箭矢刀枪盔甲,父皇大发雷霆。开元二十七年为何打得如此惨烈,其中一半原因便是突厥国盔甲刀剑得力,郑大儒曾评价突厥立国之本便是铁。
《论语·卫灵公》有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可否认的是,往往战场上武器会决定生死。一人拿刀剑者,十人难近身。百姓军队哪有那么多武功高强者?兵器往往就是一支队伍武力值的象征。
当然,突厥国骁勇善战是肯定的,但是这件事从侧面反映出大楚确实在铁器上多有不足。
如此一来问题便出现了,突厥国为何突然肯下血本来换盐?在大楚角度看来,盐,可以想办法解决,铁,是绝对资源。
许是公主殿下的神色太过质疑,阿史那社里王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道:“大楚有句话:彼之砒霜己之蜜糖,殿下不是我,不知道我们突厥的实情。有所质疑也是正常,我不奢求大楚能立刻同意,我会向大楚皇帝展示我们突厥的诚意。”
大楚嫡公主的身份往往会一定意义上代表着陛下的脸面,所以昭武公主不会给阿史那社里任何承诺,甚至对此事抱有高度警惕。因此公主殿下只是引了自己面前的茶。
阿史那社里的目色却更加深沉,这位公主殿下的政治嗅觉比他想象得更加敏锐。
公主转开话题:“你是突厥使臣,为何不见你在鸿胪寺,反而总是混迹市井?”
“我……”阿史那社里正笑着准备说话,岂料王焕之突然拍案而起,咬牙切齿:“崔琼!”
阿史那社里的话在此被打断,有一瞬间的阴沉一闪而过,很快便随王焕之的视线望去:楼下有一户大户人家的门前停下几辆豪华马车,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从马车中出来,他四处看了看,神色不太自然。
王焕之已经怒发冲冠,翻身下楼。
公主飞快站起来,紧紧盯着楼下那处,那个男人正是崔琼。
而他停下的那处宅子正是今日公主打算去拜访的宅子——王焕之王语嫣住处。
公主侍卫本在楼下候着,此时见势不妙,又见王焕之王公子怒气上头,立即意识到王家可能出事了,立刻让其中一人速速回府,调来二十名侍卫,防止王公子王姑娘受欺负。
公主瞥了一眼侍卫动作,并未阻拦。
阿史那社里站起来与公主肩并肩,一同看下面,二皇子在他身侧,紧张关注着王焕之。
崔琼在王府门口,手正举起将敲未敲,王焕之陡然出现在他面前,令他一惊。
王焕之怒吼声高亢:“崔琼,你来干什么?”
崔琼似乎有些尴尬,略带闪避,说话声音很低,听不清。
但可以看出王焕之怒气已经喷薄而出,直接捏拳往他脸上招呼!
崔家家仆个个都没想到,王焕之如今已经身为朝廷命官竟还如年幼时那般混账,打人也不通知一句,说打就打。
崔家家仆七手八脚地围上来拦住王焕之。
可王焕之本来生得就人高马大,别看长得好,脾气却差得要命。粘上崔琼身,哪还有让他跑的道理,一顿老拳招呼下去。
公主不可能在茶室看着表哥受欺负,当即飞速下楼,带上仅有的两名侍卫,一同拉开崔家家仆。
崔家家仆一肚子气,正想回身揍拉架的人,却在下一刻看见脸色漆黑如墨的公主殿下,当即软了腿,立刻退到一旁赔笑,心头却道:完了!
公主府的侍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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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便到了,瞧见自家公主身陷重围,这还得了?提拳上去便打,一时间痛呼声此起彼伏。
崔家此次显然是有备而来,不仅带了许多仆人,更是带了一个木箱,箱子本是由一名女仆捧着,此时女仆惊吓过度,女匣子脱手而出掉在地上,正巧散开落在公主脚边。
公主低头一看瞳孔骤缩:王语嫣的八字庚贴!
大楚男女合婚时,庚贴上写有姓名、生辰八字、籍贯、祖宗三代等信息,对女子来说尤为重要!走失庚贴,有时雷同失身。
这个崔琼竟敢随意让一个女仆执我表姐庚贴!?公主怒从心起,迅雷不及掩耳拾起庚贴收在怀中,那名女仆眼睁睁看着公主殿下拿走庚贴,不敢开口讨要。
周围偶有过路者皆被这混乱场景惊到,崔家家仆并公主府侍卫,各色马车等物,在王家宅子前堆得满满当当,许多人闻声而来,站在一旁交头接耳!
正巧打得一团乱时,王家宅邸大门打开了,一位袅娜优雅女子走出来,见到此场面顿时大惊失色。
“哥哥?!”
王语嫣优雅从容立刻消失不见,匆忙跑过来推开崔家家仆,将自家哥哥捞出来。
众人见当事女子到了,皆停下拳脚。有人这才意识到跟公主府侍卫打起来了,一时后怕不已。
崔琼被王焕之打得鼻青脸肿,此时已经气冲霄汉,愤恨张口欲言!
公主眼尖看见他开口,脚尖点地瞬间踢飞一块石子,准确无误砸中他的人中!
崔琼未语先叫:“啊!”
公主冷哼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什么不得了的话崔世子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吗?!”
崔琼捂着嘴疼得说不出话,家仆中有人瞧见四周围满了京城百姓,立即道:“我家世子有事来见王姑娘,请王姑娘通融,许我们进去说话。”
“狗东西!”王焕之捂着胸口,瞧那杀人神色,似是准备再揍他一顿。
崔家是个老牌世家,与王家相比并不差,因此对于王焕之的话,崔家仆人很是不忿。但崔琼拦住自家仆人,眉宇间带着郁色。
“王姑娘,不如容我们入内说话。”
王语嫣见这么多人围在门前不是个事,索性都请进来:“大家都进来吧。”
稀稀拉拉许多人进了王家宅邸,门外看客见没热闹看,只好互相说几句戏言,聊聊京城贵族闲话,其余再谈不出别的。
王家宅子是皇后娘娘定的,雕梁画栋自不消说,又由匠作监好生修缮,此时算得上富丽堂皇。
众人被安置在王宅花厅,王语嫣令人上茶。公主坐于主位,各人分坐下首。
王语嫣大约明白崔琼来者不善,所以对他不假辞色。
“崔琼,你来我们王家有何贵干?”王语嫣语气中尽是不耐烦,像是打扰了她什么兴致似的。
崔琼不是个受气的性子,当下不磨叽,道:“王姑娘我今日是来退亲的。”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谁惊?二皇子与阿史那社里惊!
这两人不知如何浑水摸鱼一同进了王家。
47. 退亲,流寇
二皇子坐立难安,阿史那社里却老神在在,甚至伸手拍了拍二皇子,示意他稍安勿躁。
不等王语嫣说话,公主已然开口讥诮:“崔世子,风大,小心说话。”
崔家毕竟是世家,对公主表面尊敬,实则并不多恐惧其权势。所以崔琼并未被公主的话吓住,反而郑重其事道:“请王姑娘谅解,我二人性格不合,实在不适合再谈婚约。”
“你…”王焕之猛然站起来,崔家家仆立即拦在崔琼身前。
王焕之撸起袖子怒骂:“你这不义之徒!你算哪根葱胆敢在我妹妹面前大放厥词?!退亲?我们王家没有去你们崔家退亲已是恩义!”
“就凭你也想踩我妹妹,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一天到晚跟女子夾缠不清,混迹后院,私德不修,什么混账玩意儿,以为我们王家稀罕你?”
“在珩琅山上老子就看你小子心思阴暗,没出息的东西。退亲可以,让你们家崔老夫人上门道歉,否则免谈!什么鬼玩意也敢舞到我们王家面前,再敢多说一句老子打烂你的嘴!”
豁,这顿好骂让阿史那社里大开眼界,二皇子同样惊叹:王家果然底气十足,博陵崔氏说骂就骂,想打就打!
崔琼其实并不是王焕之说得那么不堪,他很有气度,且做了崔家十几年的世子,怎么会真如王焕之说得那么草包。
崔琼抹了把脸,冷声道:“王大人,本世子来退亲,此事我们崔家理亏在先,但绝不会让令妹受委屈,该有的礼仪我们崔家自不会推辞,但今日这亲本世子推定了!若你们王家不想闹得太难看,我劝你好生思量后再与本世子谈。”
此话一出,众人当即色变。
为什么自古交换庚贴后的姻缘鲜少拆散,其中一个重要缘故便是知道了女方八字后,女方容易被拿捏,假如传出一句女方克夫,这辈子女方都摆脱不得,今后婚事难成。
崔家软硬兼施,一边说可以赔偿,一边又威胁王家。此事不好处理。
王语嫣愤而相对:“你们崔家欺人太甚!即便是退亲,也应是你父母上门与我父母交涉,何来你兀自前来便要退亲的道理?那我白白耽误这几年算谁的?当初是你们崔家巴巴上门求娶,若不是你,我早寻了俏郎君做面首,何必受你这等闲气。”
崔世子根本无动于衷,冷脸道:“你们王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看你们本来也无心结亲,不如正好退了,各自安好。”
王焕之王语嫣对视一眼,神色不对。
公主坐在上首,此时算是看明白了,表姐确实无心与崔家结亲,但是面子不能丢。
公主冷笑一声:“崔世子,你今日敢闹上门,不过仗着我舅舅舅母不在京中,打量着我表姐表哥好拿捏。既然你想退亲,咱们就来说说道理。”
“今日我舅舅不在,有些话我表姐不好说,我便替她说。结亲时你们是三媒六聘前来我舅舅府上求娶我表姐,两边都是经过长辈媒人同意见证方才结的亲,如今你要退,自然要告知各方:是你崔世子行为不端要求退亲,不是我们王家姑娘毁约,此其一。”
公主眉目间冷淡摄人,极有威严,“其二,退亲事大,万没有小辈自说自话的道理。虽我表姐表哥的父母不在京中,可京中尚有表姐长辈,我母后是表姐亲姑母,自可替表姐做主。若你崔家要退亲,可向我母后禀明,由母后做主,若可退亲,你二人自然各不相干。”
公主话一出口,崔家众人神色一沉,崔世子身边的一位中年男人道:“公主殿下,崔世子与王姑娘的婚约是私下约定,并不是陛下赐婚,怎敢叨扰娘娘?若王姑娘不介意,虽其父母不在京中,我崔家可前去琅琊王氏商量此事。”
公主面露厉色,不肖吩咐,公主府侍卫已经一脚将此人蹬出门外!
“再敢冒犯殿下,就地处死!”侍卫怒喝!
公主喝了口茶,眼神落在阴晴不定地崔世子身上:“崔世子,本宫所说,你最好考虑考虑。像这等刁奴,留在身边迟早是祸患,尽早发卖的好。”
阿史那社里瞧了出好戏,饶有兴致盯着堂上众人,他对公主殿下认识更加深刻,威严与杀气兼具,果然不好对付。
崔琼一行铩羽而归,身旁女仆弄丢了王姑娘的庚贴不敢跟自家世子说,脸色惨白。一行人从王家出来,匆匆离去。
王焕之待崔琼走后便换了一副面孔,深沉难名,完全不复气愤之情。
王语嫣似有愁意。
两人都没有待客的心绪,公主只得安慰他们:“表兄表姐若有需要便去找母后做主,母后断不会叫表姐受委屈。”
阿史那社里与二皇子一同告辞,王家也没再留客。
公主回去时依旧走路,雨还在淅淅沥沥下。
路旁有商贩靠在门槛上聊天。
“今年这雨水真是糟了。”
“谁说不是呢……唉……庄稼叫雨水泡了,年成大约是好不了了。”
说着二人摇头叹息,又说起旁的事。
“王家正在收粮,你准备换多少?”
“嘘!”一人赶紧收敛声息,小心查看周围,见只有一行人匆匆而过,这才放下心来。
“勿要外传!”
公主等人回转,却在公主府附近碰见一个人。
二皇子……
他正等在树下,遥遥看过来。
公主想了想,令侍卫先行回府,自己则迈步走过去。
“怎么不去我府上?”
“我就不去叨扰了。”
“突厥王子呢?”
“已经回了鸿胪寺安排的住处。”
两人相对而立,各自执伞。
二皇子是个皮囊极漂亮的男人,带着异域风情,眉眼深邃,又常含忧郁。此时他伫立雨中,自成风景。
二皇子轻声问:“秦良玉,她还好吗?”
自从突厥王子与二皇子亲近开始,秦良玉的消息就再也没传进二皇子府。
从小秦良玉与二皇子几乎一同长大,阿史那社真贵人对秦良玉视如己出,是真心想化解两族矛盾,希望大楚能与突厥和平共处。
然而,血的事实不会因为时间久远就被磨灭,有骨气的人不会因为恩情忘记血海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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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秦良玉知道自己身世时又经受了怎样的苦楚,没人知道。
现在突厥国王子大喇喇在秦良玉眼前行走,公主能够及时辖制她已是万幸。对此,二人都知道。
公主回答他:“她很好。”
二皇子琉璃般的眼珠暗含悲意,却无话可说。
“昭武,你好好对她。”二皇子声线极低,几乎带着哀求。
公主神色漠然道:“她是你的护卫,轮不到我来操心,你还是自己管她吧。待突厥王子离京,我就让她回去。”
“不!”二皇子几乎条件反射般摇头道,“不要让她回来了,她不是我的护卫!”
二皇子错开公主的目光,视线落在一处青苔上,缓缓道:“……她是个将才,昭武,你好好关注她便知。跟着我,不会有什么前途的。”
昭武公主皱眉:“跟着我便有前途?我只是个公主,难道还能让人出将入相不成?”
二皇子目光陡然璀璨:“有何不可?”
公主眉头皱得更紧:“你在说什么胡话?病了就吃药。”
公主说完不等二皇子说话转身便走,显然是不想再聊下去了。
今日交谈如世间尘土被扫落在地,大雨带走痕迹。
公主府的仆从侍卫井然有序。自从听风苑给了李墨黄昭居住,公主府侍卫的医堂便换去了倒座房。
恰巧今日黄昭彻底解开绑带,在医堂碰上受伤的侍卫,不由大惊:“大家怎么受伤了?谁敢打公主府的人?”
公主府的侍卫嘴严得很,不会轻易透露任何事,所以黄昭自然没得到回答。倒是李墨拿着一封信来寻他,找其中一名侍卫聊了两句才知道,今日众侍卫是在王语嫣处受的伤,更多的却问不出来。
黄昭的家信通常是一月一封,虽然他家中父母均不在人世,可黄村将他供养出来,自不能忘本。
往往也就是黄村的村长与他交代几句村中的事物,期盼着黄昭日后发达切莫忘了照拂家乡。
可今日这封信出了意外。
黄昭回到听风苑看信,在听风苑惊慌之下摔碎了一地瓷器。
“李墨,泸川县又有水匪!”黄昭惊慌地看向李墨,手中信件被捏得变了型!
“别慌!”李墨立即站起来,将黄昭手中的信拿过来读:
黄昭,见信既安!最近万勿归家!
泸川县风波又起,不知自何处来了一伙贼人,霸了泸川县的渡口,又开始了敛财的营生,这伙贼人行径与黄县令那时的贼人如出一辙。泸川县如今遭贼人肆虐,大家轻易不敢出门,若要过渡,都宁愿绕路十余里走旱路。
泸川县令似有镇压之意,可不抵贼寇,竟屡战屡败。县中富户多遭劫掠,我等穷苦百姓大约贼人暂时瞧不上,但朝不保夕。
贼人来势汹汹,我与乡里先生讨论,观其态只怕不是一时流寇,恐有坐山自重之意,因此特来信提醒,勿要归家,待情势好转再来信告知,自此村中将不再外传信件以防劫掠。
望你在外漂泊千万以自身安慰为重,万万珍重。
此信勿回。
48. 又见水匪,再遇秦良玉
“水匪?哪来的水匪?”公主倏然回头。
书房中李墨黄昭站在下首,公主立于书桌后,突闻水匪瞬间回首。
李墨将手中信件呈给公主:“殿下,兹事体大,墨不敢隐瞒捏造,此信乃黄昭父老乡亲所寄,月余一封,不曾断绝,断不会胡言乱语。”
公主接过信仔细看了一遍。
黄昭虽着急,但好歹知道规矩,强自按耐情绪道:“殿下,泸川县富庶,自我父亲起便少有灾秧,风调雨顺多年仓禀丰裕,因此屡有霄小前来进犯,县中虽无猛将,可对付一般霄小绝不至无反击之力。”
“如此说来,此番水匪来得蹊跷。”公主若有所思。
公主思索片刻,忽然道:“来人,速去镇西将军府请小顾将军。”
李墨忽觉异样,往常去请人要么是侍卫李四,要么是管家仝全,此时这两人怎么都不在公主府?
李墨不动声色撇了一眼门外,果然是个面生的侍卫匆匆领命去了。
李墨垂下眼,掩住满目诧异。
此时已经上夜,公主府灯火通明,公主将泸川县舆图拿了出来。
黄昭惊诧,父亲在世时尚无泸川县如此清晰舆图,公主殿下从何处得来?
公主提笔在舆图中一道水桥处勾了一圈,回身便看见黄昭惊诧之色,略顿后解释道:“这封舆图,是顾将军平定水匪后绘制,时间过去不久,想必仍然准确。”
舆图绘制尺寸是三尺长四尺宽,山川河流、官道小路、建筑宫舍标注清晰,连泸川县有几处官造桥梁、停渡口都清清楚楚,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早就听闻镇西将军是大楚难得一员帅才,此舆图便可知其一二。
公主所勾出的渡口正是泸川县水路要道,咽喉之处,泸川县出入往来此渡口最为繁忙,同时所有水道最终要自本渡口发散,且距离此地不远处,正有一个标注为粮仓的地点。从图上看,二者相距不过十里,想来是专门为转运粮食考虑的选址。
这个渡口正是黄昭所说,被贼寇霸占的渡口。
公主显然意识到这一点,用笔头点出粮仓道:“水匪肆虐,多半为财;若想成气候,则必须有粮。看样子这群水匪确实是有囤聚之意。黄昭的家信寄到京城已经过去一个月的时间,可京中并无任何水匪传闻,此事蹊跷得很。”
李墨道:“水匪成型要么有灾要么有兵,如今太平盛世,又没有灾祸流民,怎么会突然有水匪?”
公主抬眼看向他,李墨表情真情意切。可这句话分明是多此一问,前些日子他已经提醒过公主长星出柳,必有洪灾。如今自己倒忘了?
恐怕是特意为了提醒她:洪灾出现了。
公主看着舆图陷入沉思。
黄昭急得不行,黄村众人可以说是他的再生父母,若是贼寇真的大开杀戒,黄村哪能抵得过一合?
“李墨……”
李墨垂首摇头,示意他别着急。
黄昭不是李墨,他不能像李墨那么深沉;李墨也不是黄昭,所以不能感同身受黄昭的着急。
黄昭急得来回看二人,最终按耐不住,上前两步噗通跪在公主身前:“殿下,求您救救黄村的百姓!我知道百姓命贱,我们比之于您便如云泥,可任由那贼寇发展下去,泸川县迟早会像我父亲时落入贼手!请殿下向陛下求援。”
“黄昭!”李墨大声呵斥他,“此事蹊跷,你得等公主有确切消息再说!快向殿下请罪。”
“我等不了了。”黄昭怒而大喊,“如卢氏婢女尚且不在公主眼中,我们平民百姓比贵族婢女更无足轻重,我怎么相信你们会救黄村?”
李墨大惊失色,迅速转头去看公主。
公主已经面色沉凝,显然极度不悦。
书房门被碰出响声,顾平西与陈博闻到了。
黄昭双手撑在地上瞪着眼带着奇怪的笑:“你们连跟随自己多年的仆人都能说丢就丢,哪里会顾忌我们普通百姓的死活。”
豆大的泪水滴落在地,晕出一片水渍。
寂静充满了书房。
“带下去。”公主轻描淡写挥挥手。
卢氏婢女跌落山崖至今杳无音讯,此事在黄昭心头盘桓不知多少时日,如今倒是一气儿在公主这里发出来。
黄昭被拖走,公主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而是招手让顾平西上前。
“殿下。”顾平西抱拳。
公主指着舆图道:“据黄昭家书,此地渡口被水匪占据,对此你怎么看?”
顾平西仔细看了一遍舆图,然后道:“殿下,这不像是水匪。”
公主抬头示意他说说理由。
“殿下,何为匪?”顾平西反问道,“我父亲说非法求财为匪、恶意伤人为匪、落草为寇为匪。所有的匪都有一种特性,不惹官家,不做长久,不留据城中。”
顾平西看向众人解释道:“我父亲当初平定泸川县水匪时,虽定为水匪,实则按谋逆论处,但彼时那群水匪尚不敢控制粮仓,只敢聚众劫掠财物,杀了黄县令实属意外。后各地发文围堵,我父亲带兵将这群人斩于泸川。”
“殿下给我看了信件,这封信有点奇怪,若真是匪寇,那么平民是最好打劫的,何必舍易求难?”顾平西说到这里告一段落。
“你的意思是有人谋逆?”公主殿下皱眉。
陈博闻摇头道:“殿下,我看谋逆不至于。若真有人谋逆,那泸川县令早就向京中求援了,怎么会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都已经霸占泸川县了,难道不是已经图穷匕见了吗?”
李墨皱了皱眉上前道:“殿下,泸川县位置特殊,地处汾水下游,身在沱江之侧,水米丰足,其情难定。”
陈博闻到底是出身户部尚书府,他想了想道:“殿下,不如先派人去一探究竟再说。”
公主殿下坐在书桌后面,若有所思道:“我倒有个想法。”
三人抬起头看向她。
公主殿下回看各位道:“也许,这群水匪就是为了粮。”
众人目光一同移到泸川县的粮仓上,众人不解。
“李墨曾告诉我长星出柳是为洪灾。”公主淡淡道。
顾平西与陈博闻看向李墨,目露震惊:妖言惑众可是要被车刑的。
“京都今年的雨量出奇的多,这很反常。”公主皱眉道,“上次李墨提醒我洛水水势不对,我派人去延道查探,尚无消息传回,有件事大约你们不清楚,湖广总督王文钦之女一直在收粮。如今又收到了一封疑似水匪的信。这令我不得不多想。”
“王家姐姐在收粮?”陈博闻惊讶,“怪不得今日母亲跟我说粮价涨了几文钱。”
顾平西与陈博闻眼中都有不太妙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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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语嫣收粮绝不会是自作主张,定是有了什么消息才会这么做。
“殿下,王大人有什么消息吗?”陈博闻问话犀利,直指要害。
公主目中露出满意之色,缓缓摇头道:“没有。”
众人一默。
“殿下您打算怎么做?”陈博闻问。
公主迟疑了一瞬,抿抿唇道:“我打算亲自走一趟泸川。”
顾平西立即反对:“殿下,万万不可!”
陈博闻斟酌了一下道:“殿下此事您不如告知皇后娘娘?”
公主面色不愉,显然知道皇后娘娘不会允许。
李墨在一旁看了看几人,低声插言道:“殿下不如明日问问王姑娘再做决定?王姑娘想必比我们知道的多。”
公主看向李墨,不一会眼神转走落在陈博闻与顾平西身上:“你们知道,今日王语嫣被崔琼退亲了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
顾平西与陈博闻对视一眼,世家从来都是见风使舵的能手,为何崔琼忽然与王语嫣退亲?
公主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缓缓道:“……被我拦下来了。”
顾平西二人抹了把冷汗,公主说话大喘气真是要人命。
书房商谈尚在继续。
黄昭则被人拎回了听风苑,公主府的墙非常高,上面有铁蒺藜,黄昭蹲在墙角望着院墙,抱着胸默默流泪。
“你怎么了?”
忽然一个温柔的女性声音在黄昭耳边响起。
黄昭左右探看,没发现人。
“我在这儿。”
一个小石头丢在黄昭身侧,黄昭下意识抬头,只见秦良玉正坐在墙头,温柔看着他。
黄昭比秦良玉小好几岁,此时叫一个女子看到眼泪,万分不好意思。他慌忙抹了泪站起来。
“你怎么了?”秦良玉又问了一遍。
黄昭也不知怎么地,忽然又想哭,他哽咽抽泣着道:“我……我家……我们村有贼寇。”
“贼寇?你们村?”秦良玉略略探出身子问道。
黄昭迟疑了一下,低声补充道:“……我们县。”
“哦……”秦良玉了然,“你很担心家人?”
黄昭点点头。
“嗯……你去找公主了吗?她会帮你的。”秦良玉真诚建议道。
黄昭不说话,神色中的不信任已经浮于表面。
秦良玉见此沉吟了片刻:“公主不同意帮你?”
黄昭愤愤道:“所有的贵人都靠不住!”
秦良玉见此,沉默下来。
黄昭抹去脸上的泪意,抬起头,发觉秦良玉就这么半躺在铁蒺藜上,遂道:“你不疼吗?”
秦良玉摇摇头:“不疼。”
黄昭见她面色平静,当她真的不疼,诧异道:“世间竟有奇人不知道疼?”
秦良玉叫他逗笑了:“哪里有什么奇人,不过是能忍受罢了。”
这令黄昭想起她的身世,不由得面带同情。
黄昭的神色很直接,秦良玉不消问便知他在想什么,笑容从她脸上淡了下去。
雨蒙蒙一天,没想到晚上竟然出了月亮。
月亮照在她脸上,映得人如冷玉。
“你想家吗?”
秦良玉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她望着月亮,轻声问道。
49. 变故
黄昭仰头:“想啊。无时无刻不在想。”
“你的家很好?”秦良玉略带好奇地问:“能给我介绍介绍吗?”
黄昭沉默了片刻,眼中露出追忆之色,轻浅的笑意挂在唇边:“我家啊,靠近河边,河里有鱼,岸上有草,河边还有一起玩水的玩伴……”
“以前我们经常在河边钓鱼,谁钓的多就去谁家吃晚饭,被爹娘抓到玩水会揍屁股。”黄昭笑着说道,“摸鱼抓虾,我们那的孩子从小就会。冬天会去抓小兽,抓到黄鼠狼最多。抓到小动物养着,村长爷爷会骂我糟蹋粮食……”
“……村东的大娘经常揍我,但是我不怕她。”黄昭说,“书塾的先生很疼我,经常给我带点肉吃……”
秦良玉静静听着,黄昭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带着笑,他这些回忆是幸福的。
等他说完,秦良玉点评道:“过得真好啊。”
说了许久,黄昭忽然想起秦良玉,便随口问道:“你呢?”
此话一出口黄昭便后悔了,他这张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在秦良玉并没有生气,她没有回答,怔怔望着月亮。
也许是月亮太亮,照得人睁不开眼,黄昭揉揉眼睛,将那点晶莹光芒从眼中揉走。他想,也许秦良玉并不想听他说这些。
“你想出去吗?我可以帮你。”秦良玉忽然低头问他。
黄昭大惊:“你能出去?那你为何不走?”
秦良玉笑了笑道:“我无处可去。若你想离开,我可以送你出去。”
我……黄昭愣了,其实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离开了公主府又能怎么样呢?也许在公主府他还能活着,甚至过得很好,出了公主府回到泸川县,也许他连黄村都到不了便死在途中。
秦良玉不催他,一直待在墙头上,静静等着他决定。
月亮真的太亮了,如果月亮真的是瑶台镜,能否照得清人心?
黄昭可能想回家,也可能不想回家,谁知道呢……如果是她的话……
秦良玉想得入神,并没有听见黄昭的话。
“秦良玉!你听见了吗?请你送我离开。”黄昭双手做筒,大声说。
秦良玉回过神:“你决定了?”
黄昭用力点头,双手握拳道:“我在世间已无至亲,若再失去养我长大的乡里,此生再无归处,我宁愿与亲人同进退共生死。”
秦良玉目光奇异,她问:“也许你家乡的贼寇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危险?”
黄昭摇头道:“若无危险,我自可安全,若有危险,我追悔莫及。”
秦良玉沉默良久,此时已是下半夜,李墨没有回听风苑,听风苑中似有风声。
“好。”
黄昭失踪了。
可他的失踪只掀起一瞬浪花,便被更大的浪头盖过去。
王语嫣不见了。
公主府仝志一早被公主派出去请王家大小姐做客公主府。可仝志到达王宅时,一个人都没有!
王语嫣与王焕之入京时曾带了一队亲卫,亲卫首领姓常,自入京之后便不见踪迹,如今更是连王语嫣本人都不知去了哪。
王焕之不在府中,仝志亲自跑到太极宫点卯台问了,王焕之告假没来上朝。
仝志心知不妙,立即快马加鞭回到公主府。
公主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的消息到底闭塞成什么样!自以为尽在掌握,实则什么也不知道!
陈博闻在公主府,他在一旁听着仝志的汇报,沉声道:“殿下,此事已经不是咱们可以管的了,我的建议是尽快告知皇后娘娘。”
现在看来,王语嫣王焕之回京一定带着目的,而公主殿下到现在什么都不清楚。
公主电光火石之间,想起许多异常:母后独留王语嫣王焕之在宫中留宿、王焕之封七品官、珩琅山上突然出现的卢氏、阿史那社里与王焕之私交甚密、王语嫣买粮……
“殿下,也许您该进宫见见皇后娘娘。”李墨躬身拜道。
公主自书房中站起身,伸手召来赵将军:“赵将军,即刻派人入驻王宅,谁敢阻拦,直接绑了。我马上进宫。”
公主翻身上马,直接驾马前往西直门。
宫中一如既往,夏季到了,防火成为重中之重,宫中防火队日夜不停轮班巡逻。
公主到含光殿时,皇后娘娘正拿着一封信出神。
秋棠轻声提醒皇后娘娘:“娘娘,公主殿下来了。”
“嗯?哦。”皇后娘娘匆忙压下信件,公主已经近前,只见公主神色沉凝:“母后,我有事不解。”
皇后娘娘将身旁物件收拾开,招手令她上前道:“何事?”
公主正打算说话,却在下一瞬瞥见一张字条,公主双目登时睁大,伸手便抽。
皇后娘娘脸色一变,立即将她的手拍去,可公主到底快了一瞬,拿到便看:王文钦已死,消息不日到京。
“什么?!”
“舅舅出事了?!”
公主失声大喊。
“母后?这是什么?”公主双眼不可置信盯着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沉着脸立即烧毁了这张字条。
秋棠姑姑立刻屏退所有仆人,只剩皇后娘娘与公主在殿中。
“喊什么!”皇后娘娘终于露出冷酷的神色。
公主不敢相信自己母后如此镇静:“母后,那可是舅舅啊!”
皇后娘娘甚至一丝同情都没有,她仅仅抬起眼冷淡道:“你不是知道巡岸钦差十巡九死么?早在你舅舅去做这个钦差时,你就该有此预料。”
“可您不是担心舅舅么?怎么会任由舅舅落到这步田地?”公主快步站在皇后娘娘面前,眼中满是不解。
皇后娘娘显得有心无力,她按了按太阳穴无奈道:“昭武,有很多事母后也无能为力。”
昭武回想起自己进门时皇后娘娘的神色,并没有意外,她顿时明白了:“此事母后你早有所料?您早就收到消息了?”
皇后娘娘没说话。
昭武公主终于明白:“是表哥表姐带回来的消息?怪不得您留宿表哥表姐在宫中住了好几日,你们是在商量对策!”
“我父皇知道吗?”昭武伤心至极,不敢相信所有人都瞒着自己。
谁知皇后娘娘对此竟然摇了摇头。
昭武愣住了。
皇后娘娘缓缓道:“所有事,你父皇都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消息。”
昭武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们……可你们是夫妻啊。”
“我与你父皇更是君臣。”
公主忍不了,她直接站在皇后娘娘面前直言道:“母后我要去泸川县。”
皇后娘娘本来平静冷淡,乍听泸川县一时失色:“你要去哪?”
“泸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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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同意。”
“表姐失踪了!”
公主气势汹汹进宫,失魂落魄出宫。仝志在门口接到公主时,公主几乎变了个人,一身精气神都散了似的。
李墨等人等在书房,除了李墨,顾平西与陈博闻俱是一惊。
“殿下,您怎么了?”
李墨没有多问,看起来像是早有所料。端了杯凉茶递给公主。
顾平西与陈博闻对视一眼,想必是宫中出了变故。
公主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坐在书桌后面,低着头。
公主想起珩琅山上的那一日。
当时王语嫣与范阳卢氏姑娘因一炷香起了冲突,表姐愤怒异常,几乎要与卢氏打起来,那时是不是表姐已经得知父亲死亡的消息?那时的她到底以什么心情与众人调笑?
陈博闻曾对表姐拜佛一事感到奇怪:“王姑娘不是不信神佛吗?”
公主怎么想的呢?她以为自家表姐不过是在争风吃醋罢了。真是可笑……
公主忽然笑了一下,陈博闻与顾平西顿时呆立,不知公主为何发笑。
可如今才知,只有自己像个傻瓜似的,真以为表姐身陷情障,原来表姐早就心不在此。
舅舅身死定不是刚刚发生的事,表姐表兄回京也不是为了图安稳,崔琼退亲的事对他们来说,也许连个小插曲都算不上,怪不得表兄表姐对崔琼并不怎么在意。
自以为替表姐驳回退亲,实则根本是她不需要的东西。
公主的神色逐渐茫然,李墨等人呆坐下首看得一清二楚。放任下去定不是好事。
三人对视一眼,陈博闻示意李墨说话,李墨看看二人,最终只得认命,上前道:“殿下,您有何顾虑不妨说出来?”
公主茫然的视线扫过众人,直到看见陈博闻略带尴尬的神色,才终于恢复过来,勉强调整好状态,不可太过自苦。
陈博闻松了口气,公主殿下毕竟是上位者,如果连公主都出现茫然,让下面小兵怎么办?
一天之内天翻地覆,公主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勉强平静道:“我舅舅……”
公主说到一半突然住口,神色微凛,众人不解看向她。
公主深吸一口气再开口已换了话题:“表姐失踪,我要去泸川,皇后娘娘不同意,你们有何对策。”
公主颤抖的声线泄出一丝情绪。
众人神色各异,陈博闻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顾平西抿唇略带赞同之色,李墨则完全平静。
陈博闻劝道:“公主殿下,皇后娘娘为您安全考虑,您确实不能轻易涉险。水匪一事不可听信黄昭一面之词,不如待京中有消息了再说。”
公主直接跳过陈博闻,视线落在顾平西身上:“平西,你说。”
陈博闻被公主忽视,很明显他说的话不合公主心意,顾平西想了想道:“殿下要不派府上信得过的侍卫走一遭?既能探听虚实,又可不立于危墙。”
公主皱眉,显然还是不满意。
李墨此时站起来,慢慢道:“殿下,既然不得离京,不如先从京中查起。王语嫣不可能无故失踪,您先前曾说王姑娘在京中屯粮,既然令京中粮价上涨,必定屯数众多,有这么多粮食,便需要存储之地,从这里入手,定可查到踪迹。”
“另外,大量屯粮需要大量银钱,王姑娘哪来的钱?”李墨目光璀璨深沉,“殿下若是要找到王姑娘,只需查粮食即可。”
50. 分析,初露峥嵘
李墨语意隐晦,但公主听出来了,李墨显然意识到了什么,所以他才会说:找王语嫣只需找粮食。
那么找王文钦呢?
公主盯着李墨,李墨目光中有几分了然,剩下的谈话已经不适合顾平西陈博闻在场。
公主敛眉收回视线,应声道:“说得有理。来人!”
方姑姑自外头进来,“殿下。”
公主见是方姑姑才想起仝全尚未回来,方姑姑对采买不如仝全熟悉,公主一时间竟无人可用。
“殿下,不如我去吧。”李墨毛遂自荐道。
几人看向他,只见他胸有成竹道:“我是个乡野百姓,放得下身段去打听,公主且放心等候消息。”
公主目光闪了闪,最终点头。
陈博闻与顾平西出了公主府,陈博闻唇角略带笑意,顾平西奇怪他为何高兴。
陈博闻手背在后脑勺上,轻声道:“殿下,有点儿开窍了。”
顾平西眉头一皱,一巴掌拍在陈博闻脑袋上:“说什么胡话!”
陈博闻不以为意,虽然没说清楚,但足够双方了解含义,他意味不明道:“殿下开始用李墨,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顾平西疑惑看着他。
陈博闻手指轻点双唇:“意味着阴私……嘘~”
顾平西不高兴:“陈博闻,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博闻摇头晃脑得意道:“我想干宰相!”
“切……”
两人摇摇晃晃往回走。
书房中公主与李墨对视。
公主居高临下的俯视感扑面而来,李墨清晰感觉到公主视线的重量。
李墨耐心地等待着公主的问话。
今日难得在书房不是临夜,所有事物一清二楚,包括李墨脸上的绒毛。李墨是个相貌堂堂的男人,王焕之曾疑惑他是不是真凭美色入得公主府。事实证明,李墨确实如陈博闻所说,颇有才能。
“你说找王语嫣需要找粮食,你的言下之意是,有办法找到王文钦?”公主声音低沉。
李墨老神在在,拱手道:“殿下,找王大人只需找到线索顺藤摸瓜,王大人目标大,不至于找不到。不过,墨有一问。”
“问。”
“皇后娘娘说王大人是失踪还是死了?”
此话出口,整个书房如坠冰窖,公主冷凝的视线已经足够割破他的肌肤,似乎想一探究竟他心肠到底长什么样。
“你……为何有此猜测?”公主寒声问。
李墨知道自己猜中了,他先是抬眼看向公主,接着大胆上前给公主到了杯茶,最后来到舆图附近。
“殿下,”李墨笑意盈盈立在舆图旁道,“先前殿下曾给我看了杜景之的折子,我便知水务有异。杜景之是个治水能臣,不可能不知道折子自相矛盾。所以这封折子只有一个解释,他怕被留置,期望能到京中,并有人识别其中奥妙。我猜水患恐怕已经发了!”
李墨表情严肃了些:“王大人奉命巡岸,身在一线,对于水患定然知晓,可丝毫消息没有传回京城,岂不蹊跷?要么王大人遇害,要么没有水患——很显然,只有一种可能。”
“再加上小王大人与王姑娘忽然回京,甚至一丝风声未露出,这不同寻常。”李墨道,“我早就提醒过公主,小王大人封官甚是奇怪,王姑娘与崔世子虽有矛盾,却绝不至于退亲。如此说来,能让崔家避之不及,抛弃约定,只有一种可能,崔家觉得王家没有价值了,甚至可能搭上崔世子。”
“除了王大人失事,我绝想不出第二个原因。”
李墨一直站在舆图旁,公主便知他的话尚未说完。
李墨端起杯一饮而尽,继续说道:“但,我不认为王大人死了!”
“什么?”公主豁然站起!
公主极度吃惊,对李墨明察秋毫感到震惊。甚至他喝了自己的茶都顾不上了。
李墨指着舆图中被勾出的渡口道:“殿下稍安勿躁,王姑娘为何买粮咱们暂且不论,但王姑娘的粮总是要运出去的。王姑娘若有急用,这批粮食定要快速运走,怎么运?大批量的粮绝不可能走陆运,只有一种可能。”
公主目光钉在李墨画出的线路上:“水运。”
李墨勾出一条直通泸川的水路,如此一来所有线索都清晰了。
“接下来,我们只需要验证王姑娘的粮是不是真从这条路运出去,顺着这根滕便可摸到瓜,自然可知王大人到底是生是死。”
“殿下人手紧张,咱们不可能所有线索都跟进,其他细枝末节咱们暂且不提。我们现在要做的有两件事,”李墨放下笔,竖起食指与中指道,“其一,找出王姑娘的粮在哪?其二,沿途检查这条路运出去的有没有粮。”
公主沉吟许久,终于点头。对李墨终于刮目相看!此人确实有谋士之能。
“但是殿下也不要太乐观。”李墨动了动手指,略低下头道:“王大人的处境只怕比咱们预想得要差,甚至可能形势紧急,否则王姑娘不可能突然失踪。”
“我知道。”公主仰头闭目,母后那边都有舅舅身死的消息,哪里会有什么好处境?李墨这边说到底都是猜测,除非找到实证,否则都是空谈。
公主盯着舆图,许久后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我需要去一趟泸川。”
一是验证水匪真假;二是确定王语嫣的粮是不是运到泸川;三是去见一面杜景之;最后也是最终目的,找到舅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不相信母后真的一点后手都没有,任由舅舅客死异乡。
李墨知道拦不住公主,略带思索后道:“殿下,静待时机。我相信水患瞒不了多久,只要水灾成真,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京城。”
“在此之前,殿下需要按耐情绪,不动声色。小王大人封官左补阙,定是想查证什么,公主不妨查查看。”李墨建议道。
公主听了李墨的话,脑海里突然蹦出那日王焕之与阿史那社里私会的画面,难道……王焕之与阿史那社里有别的事瞒着自己?
天色已晚,今日再去找阿史那社里不合时宜。只能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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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
李墨已经走了,公主在书房沉思。方姑姑进来问:“殿下,明日去国子监吗?”
公主抬起头,想了想道:“方姑姑你明日去国子监告假一个月。李四和仝全有消息回来吗?”
方姑姑摇了摇头道:“并无。”
公主挥退了方姑姑:“将仝志叫来。”
仝志来得匆忙,府上仝全走了,公主惯用的侍卫李四也不在,侍卫长赵将军又去了王家,里里外外许多事等着仝志料理,颇有些分身乏术。
公主见仝志满脸是汗,略微顿了顿道:“最近你多辛苦些,府上事多人少,过几日我去给你找人。”
仝志拱手:“多谢公主。”
“前些日子你说王语嫣在屯粮,可知屯粮地点在何处?”公主没有多安慰,直戳了当问道。
“这……”仝志道,“殿下赎罪,王姑娘虽然大肆购买,但屯粮地点隐蔽,我们只知道粮食会在商户粮仓暂放,至于最终屯粮地点,实在不知。”
公主点头:“此事不怪你。府上侍卫还剩二十人,明日起,留下十人随我出行护卫,其余人交给李墨,让他去找屯粮地点。另外再拨一名采买跟着李墨。府上派出去找王语嫣的人暂时撤回来吧。通知赵将军,王宅只需安排几人留守,其余人带回府中,我有要事需要他去办。仝志,你明日一早去打听打听,王焕之最近都曾去过哪里,跟谁见过面,谈了些什么,若有阻碍不必强求。”
“是!”仝志应下,但有一问:“殿下,那秦姑娘那边还需要派人看守吗?”
秦良玉……公主颦眉,她见过秦良玉的身手,若真想从公主府出去,侍卫也拦不住她。遂摆手道:“限制出行即可,无需看守。”
“是!”
次日一早,公主府李墨带着十几人乔装打扮进了坊市,犹如水滴入海,瞬间不见踪迹。
赵将军回府,不出一个时辰,又带着几个人匆匆出门,行囊简单,快马加鞭出了城。
方姑姑则亲自去国子监替公主告假,仝志去了点卯台。
公主府人手一下子清空了。
最后,公主带着几个侍卫,日上三竿时悠悠自府中出来,看似出门访友。
公主行事惯来不怎么铺张,今日只乘了一顶深绿色湖绸小轿。一行人晃晃悠悠来到鸿胪客馆。
小轿停在客馆一侧,恰好碰上突厥国使团一行将将回转。两相对视,突厥王子笑着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公主自轿中走出,上下打量这一行人,他们采买了许多京城物件,看起来像是回乡探亲。
“你们这是?”
突厥王子挥挥手,让其他人先回去,自己则与公主并肩而行,“殿下,请。”
“我们在京中已盘桓数日,该回突厥了。今日大家去买些大楚特产,预备带回去给家人看看。”突厥王子今日穿着突厥国特有的服饰,整个人英武非凡,却又极为知礼克制。
公主与其并肩走在客馆回廊,突厥王子问道:“公主今日怎么有空来客馆?”
51. 中毒
烈日炎炎,客馆中有蝉鸣声,微风拂面带着燥意。
公主较突厥王子矮不少,但两人说话却似平视。突厥王子很是迁就公主。
公主拂开一支垂下的柳树枝条道:“社里王子,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此番来是想知道你与王焕之王大人到底谈了些什么。”
阿史那社里先是看了一眼公主,鹰视般的目光极有侵略性,但他很快便收敛视线转开去,浅笑道:“公主殿下,我与王大人不过点头之交,仅仅是谈了谈盐务。我听说,王大人乃是陛下面前红人,期望着王大人能替我说说好话,劝劝你们陛下同意盐铁互市,可惜啊……”
“互市被驳了?”公主问。
阿史那社里摊了摊手无奈道:“是啊。你们的陛下拒绝了。真是可惜,为何不相信我们的诚意。”
话题被阿史那社里不动声色岔开,公主明白,他根本不想告诉自己,今日在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索性转开话题道:“你们哪天出发?”
阿史那社里道:“明天就走。走之前,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公主殿下答应。”
“说说看。”
阿史那社里与公主在客馆后院站定,后院中有一假山流水,水中有鱼,水面印照着二人的面容。
阿史那社里表情带了点忧郁:“我姐姐社真公主在贵国举目无亲,二皇子殿下带着突厥血统,我知道你们大楚不待见他们两人,希望公主殿下能够多多照拂社真公主与二皇子。他们处境艰难,我无能为力。”
……
这话有点刺耳,公主不太高兴:“社真贵人与二皇子皆是我皇族中人,谁敢怠慢?”
阿史那社里笑了笑,“如此最好。”
“与殿下结交实乃我幸。公主殿下,明日我出发前,不知殿下愿不愿来送我一程?我自突厥带了几坛美酒,一直没有机会与众位贵人分享,明日想与殿下共饮一杯,就当是为我践行。”突厥王子笑道。
阿史那社里话题跳跃得很快,突厥人一向直接,当面邀请公主这等事他竟不怕被拒绝。
见公主殿下没有第一时间答应,阿史那社里微微一笑道:“哦对了,明日大皇子二皇子都来,殿下若是不嫌弃就当送一送朋友。另外若那位秦的姑娘肯赏脸,不如一同前来,我观姐姐与二皇子对她都极有感情,我希望能与她化干戈为玉帛,免得二位难做。”
公主看向他目露深思,她不相信阿史那社里有这么好心。
阿史那社里是突厥国王子,两人打交道不多,但仍可窥见此人心性冷酷,绝不是儿女情长之辈,怎么对社真贵人与二皇子如此上心?公主的不信任转瞬即逝,轻轻颔首道:“没问题。”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索性如尔所愿,看看突厥王子到底想做些什么。
当晚回府后公主便请秦良玉到书房一叙。
秦良玉恢复了刚入京时的沉默。
直到公主告诉她:“明日我们一同去给突厥王子送行。”
秦良玉猛然抬起头,神色复杂异常。
公主对秦良玉堪称坦诚,直言不讳道:“阿史那社里不是心软之人,他看似邀请你我实则不知有什么居心,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所以我答应了他。我相信凭你的身手,不至于在他手里吃亏。我对你唯一的要求是,不得让楚成瑞与社真贵人为难。”
秦良玉倒退两步,她几乎忍不住想捂住心口,却只捏住拳头,垂首不语。
公主顿了顿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突厥狼子野心不会一朝覆灭,我们两国国力相当,阿史那社里也许是下一任突厥国主,如果你真想报仇,不如趁此机会好好观察你的对手。将来,若有机会......”
一击必杀。
秦良玉深深吐出一口气,缓缓道:“遵命。”
一天下来,王语嫣的事没有什么进展,公主令秦良玉退下后,不自觉按住太阳穴,闭目皱眉沉思。
一个人悄悄上前,替公主按住太阳穴,给她揉了揉肩膀。
公主回头一看,是方姑姑。
方姑姑面带忧色:“殿下,您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公主现在谈话多在书房进行,而谈话时也很少让身边伺候的人陪侍在侧,特别是方姑姑。
自从公主牵扯进朝臣事务之后,似乎越陷越深。周旋于各种消息之见,公主皱眉的频次肉眼可见增加。
公主不欲与方姑姑多说什么,遂站起身回起居室:“安寝吧。”
突厥使团一行在京中待了十余日,算上来时的路程,已经超过两个月——正和王文钦巡岸时间差不多——也许是巧合。
突厥使团来的时候轻车简行,此时回去倒多出不少辎重来。尽是些京城风物,有翠楼的糕点、五色斋的饰品、苏绣的扇面、锦绣坊的布匹、各种孩童玩具、各类成衣......一应俱全,像是想把整个京都带回突厥,装得十几车满满当当!
车队缓行,一直到下午才到正定门处,大皇子、二皇子、昭武公主、陈博闻、顾平西、秦良玉等人均等在城门外。正定门的守卫见此阵仗,不好太过查探突厥王子的车队,幸好他们的车队看起来也无甚要物,甚至连本书都没有,所以守卫放行得很快。
突厥王子见到众人,率先下马来,车队停在城门外一里处,阿史那社里招手令人捧上一坛老酒,拍开泥封,酒香立即飘远十里,沉绵窖香,确实是好酒。
公主惊讶这位突厥王子竟然真的是要请众人饮酒。
有仆从捧来茶碗,突厥王子亲自给众人倒上,一直到秦良玉——她左手背在身后捏得发白,右手却稳稳端着碗,老酒盛满一碗。
突厥王子自己则就着坛子痛饮一口,哈哈大笑道:“诸位,感谢大家来为我送行!我自饮一坛,诸位随意!”
突厥王子高高举起坛子,非常痛快的喝下一大坛酒!
众人一同喝了一杯,酒香弥漫唇齿之间,此酒定是陈酿无疑。
大皇子高声道:“突厥王子,往后再来,我们在请你喝百里香!”
二皇子摸了把嘴上的酒水,情不自禁学着突厥王子的样子,拎起他手中酒坛,仰脖倒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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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滚入喉咙,激烈无比:“好酒!”
突厥王子任他喝,笑呵呵又开了一坛,给自己倒了一碗,亲自来到公主面前道:“公主殿下,我敬您一杯,今日多谢您。”
“何出此言?”公主莞尔,虽然突厥王子心思诡谲,但不失为性情中人,因此与他干杯。
突厥王子没有解释,而是笑着来到秦良玉面前。
秦良玉下意识捏紧了酒碗。
突厥王子将她的碗拿过来——秦良玉没松手,突厥王子不以为意,面容一整严肃道:“往日之事孰是孰非暂且不论,眼下我那姐姐与侄儿对你万分上心,请不要辜负他们。我是个过客,他们却当你是亲人。这一杯,容我敬你!”
秦良玉松了手。
突厥王子亲自给她倒酒,递到她手上,“我先干为敬。”
言罢突厥王子当真喝了所有的酒,二皇子此时眼眶略红,他撇过头不敢再看。
秦良玉伫立许久,目光几番落在二皇子身上,最终在众人的视线中饮下这杯。
突厥王子大笑:“哈哈哈哈.......今日尽兴!诸位,咱们山高路远,有缘再见!”
说罢突厥王子砸了酒坛,翻身上马,回首再看,露出一抹奇怪的笑意,振臂高呼:“走!”
突厥车队开始动了,很快车队便由出京的官道转入背面,等车队走远看不见踪迹大皇子感慨道:“这位突厥王子倒是挺好相处的,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公主瞥了一眼大皇子,表情带了点嫌弃。
大皇子的伴读来了两个,张钰和杜晖,这两人相视苦笑。
“走吧走吧,热闹看完了,回京。”大皇子伸个懒腰,砸吧嘴道,“嗯~这酒味道真不错。”
公主看向二皇子,二皇子看着秦良玉,秦良玉一直低着头,大皇子等人看向公主,面面相觑。
公主只得无奈道:“走吧,回京。”
众人都是骑马来的正定门,此时回去倒也迅速。夜色尚未完全降临,大家已经回了内城。
然而,离公主府不足三步时,意外突发!
“秦良玉!你怎么了?”
二皇子惊呼声惊了所有人!
众人纷纷回头:“怎么了?怎么了?”
秦良玉本来端端正正坐在马上,此时却踉踉跄跄几乎要栽下马去!
二皇子再也顾不得什么情绪,第一时间下马抱住她,惊慌失措拍她的脸:“秦良玉?快醒醒!你怎么了?贞素,你别吓我!”
公主府的侍卫早就等在门口,仝志等人全部侯在门墙外等公主回府,乍听变故一惊之下非同小可,纷纷上前。
公主第一时间扒开所有人,秦良玉已经歪倒在二皇子怀中,脸色青白人事不知!
“快!通知御医!”公主大吼!
仝志机敏,立即着人去请贾太医,二皇子则一把将秦良玉抱起,公主掀开所有人,让二皇子立刻进府。
贾太医来得迅速,在公主府听风苑一见到秦良玉这情形便知:“殿下,秦姑娘这是中毒啊!”
52. 杀了他
众人顿时静谧一瞬。
公主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的话:“是!他!”
二皇子已经顾不得其他,他狠狠捏住贾太医:“你快救她!她活不了,你一起死!”
贾太医不与二皇子计较,镇定急速道:“殿下莫急,这毒万分凶险,一时三刻便要命。却可解,解药二皇子正可拿到。”
“是什么?”公主与二皇子异口同声道。
贾太医并没有故作高深,而是飞速道:“宫中社真贵人曾有一副解药,专解各类毒素,若二皇子现在可以进宫讨来,秦姑娘性命无虞!”
可是,现在已经上夜,宫中落锁,二皇子如何得进?众人看向二皇子,二皇子二话不说爬起来道:“我立刻进宫求药,请太医万万帮我保住她。”
贾太医点头:“二皇子殿下放心,老朽竭尽所能!二皇子速去速回,若再超过一个时辰,神仙难救。”
二皇子拔腿便走。
公主周身冷气凝结,忽然取下墙上弓箭,直奔门外。
众人连忙跟过去,公主却已经翻身上马。
“昭武,你去哪?!”大皇子大急。
不一会另一个身影也骑马追去。
夜色太黑,大皇子没看清是谁:“那是谁?”
李默在一旁斜插而出道:“是小顾将军。”
原来顾平西一见公主弯弓便知不对,匆忙提枪跟上,果见公主骑马飞奔,直奔正定门。
陈博闻飞快跑进公主府内,企图找赵将军,谁知赵将军竟然不在。在回身,李默已然明白陈博闻的担心,立即道:“放心,我现在就去京兆尹,请蒋大人派巡防营前去护持。”
陈博闻点头:“速去。”
那边顾平西猛追公主,可公主骑射本就不弱,如今又在气头上,全速狂奔之下顾平西竟追不上她。只得大喊:“殿下!请您三思!”
公主充耳不闻,俯身加速,长弓在手,一路疾驰。
“唉呀!”顾平西眼见拦不住她,只能加速与她一起。万幸深夜路上没有行人。
公主速度极快,顾平西追得心惊胆战。
从公主府到正定门需要好几个时辰,生生叫公主压缩了一半时间。但一来一回,几乎都快深夜,正定门处的守卫早就关门休息。
公主离正定门三丈远怒喝:“开门!”
正定门灯火通明,守卫乍见公主去而复返,更兼神佛莫当之势,慌得连忙速速拉开大门。
公主提弓纵马,霎时间穿过门缝,马匹嘶鸣飞奔而去。
顾平西紧随其后,长枪扬起一道寒芒,飞快追出去。
守卫惊得浑身冷汗,“这是怎么了?”
另一守卫聪明,带着此人一同登上城楼高处远眺,就着月色,只见公主纵马奔至官道高处,高声怒吼:“阿史那!纳命来!”
公主高高挽起长弓,一柄长箭直插云霄,啸声几乎传遍了山谷!
没错,入京官道有一处弯折的山谷地带,阿史那社里必须绕一个大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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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此山谷才能彻底离开京城地接。而在官道最高处能清晰看见阿史那社里的车队,正在经过这处山谷。望山跑死马,虽然直线距离不远,可要绕出去非得一夜不可。
突厥车队的火把如同鲜明的靶子!
此时,长箭如风,激射而出。
顾平西紧跟上来,瞳孔骤缩,眼看着长箭直直射向阿史那社里!
避无可避!
“殿下!”
噗嗤!
箭矢穿透血肉的声音似乎响在顾平西耳边,有个人从马上掉了下来,车队也彻底经过了这处山谷!
“糟了!”顾平西目瞪口呆,他头一次见如此不冷静的公主。
但是突厥车队连头的没回,证明此人绝不是阿史那社里。顾平西心头一沉,阿史那社里心思深沉,此事恐怕是他早就算计好的,也许这个人也是专门留给公主泄愤。
此时想来,阿史那社里走时那抹笑意分明是成竹在胸。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先将殿下劝回才是!
公主一箭射出,气喘如牛,刚刚那一箭几乎用尽了她所有力气。
顾平西下马跑来,挽住公主焦急道:“殿下,您怎么样?”
公主断断续续道:“找人......把那个畜生......给我......拖回来!”
公主力竭,瘫在地上。
城门的守卫带着一队人马赶来,顾平西的镇西将军府少将军名头好用,当即令人去将那个射死的人带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