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骨焚香》 第1章 第一章 青萝村 青萝村蜷缩在卧龙山的褶皱里,像一枚被遗忘的铜钱,锈迹斑斑。时值七月半,本该是祭祖烧衣、河灯如星的喧闹时节,村中却弥漫着一股不合时宜的死寂。连最爱串门的张婶都紧闭门户,只在门缝里插着几支蔫头耷脑的艾草,草叶上还凝着清晨的露水——或者说,是这湿冷空气中凝结的水汽。 “傩婆子到村口了!” 不知谁家小儿一声喊,声音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撞出回响,又迅速被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吞没。 林蝉就是在这片沉闷的雾气里走进青萝村的。她身量不高,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裙,外罩一件半旧的赭红色对襟短褂,褂子上用暗线绣着些繁复难辨的符文。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腰间系着的宽皮带,上面错落挂着几个皮囊、一串磨损得油亮的五帝钱,还有一个用红绳拴着的、巴掌大小的木质傩面。她的脸藏在斗笠的阴影下,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巴和一抹紧抿的唇。 “林姑娘,您可算来了!” 村长李老栓搓着手迎上来,脸上堆着笑,眼底却满是疲惫和惊惶。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惴惴不安的族老。“这…这邪乎事儿闹得人心惶惶啊!先是牲口无缘无故暴毙,接着是夜里总有怪声,现在…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林蝉没应声,只是微微抬了抬斗笠,露出一双清亮却带着几分疏离的眼眸。她目光扫过村口那座小小的土地庙。庙前香炉里的香灰积了厚厚一层,却不见新烧的香烛痕迹。庙门两侧贴着的门神年画,朱砂绘制的线条已有些褪色模糊,其中一张“神荼”的左眼位置,不知被什么污渍染黑了一块。 “祭祖的香火,断了多久?” 她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点山野间的清冽,像溪水敲击卵石。 李老栓一愣,支吾道:“这…有…有小半个月了?不是不想祭,是…是点不着啊!香一点就灭,蜡烛燃起来就淌黑泪…” 林蝉点点头,不再多问。这个世界的根基之一便是“灵”与“信”。仙门大宗如玉华宫、云渺阁,供奉的是山川神灵、祖师道法,讲究清修悟道,以灵力沟通天地。而在这凡尘烟火之地,维系一方安宁的,往往是百姓对土地、祖先、灶神等“家神”的虔诚信仰与香火供奉。香火一断,如同屏障破损,那些游荡在阴阳缝隙间的“东西”,便有了可乘之机。青萝村的问题,恐怕就源于此。 村长家的祠堂是村里最气派的建筑,青砖黛瓦,飞檐翘角。然而此刻,祠堂内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仿佛阳光从未照进过这里。 林蝉没有理会八仙桌旁坐立不安的族老们。她像只灵巧的猫,无声无息地攀上祠堂的横梁。横梁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但有几处地方却异常干净,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蹭过。她伸出两指,捻起一点残留的粉末——暗红色,带着铁锈和檀香混合的奇特气味。 “朱砂混着陈年香灰…还有一丝…” 她凑近鼻尖嗅了嗅,眉头微蹙,“…尸碱的腥气。果然不是寻常闹祟。” 桐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将下方几张老脸映得阴晴不定。最年长的白胡子族老,手里捻着的佛珠转得飞快,手背上青筋毕露。 “林姑娘,” 李老栓的声音带着颤,“银子…都备齐了,您看这…” 他示意旁边一个后生打开一个蓝布包袱,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锭。 林蝉的目光却落在供桌上。一排排祖宗的牌位静静矗立,最中间那尊描金”的牌位,其底座边缘,有一道极其细微的、新鲜的裂纹。 就在这时,林蝉腕间缠着的五帝钱毫无征兆地轻轻震动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这串由前朝五个朝代铜钱组成的法器,是师父传下来的,对阴秽之气最为敏感。 一阵穿堂风吹过,烛火剧烈摇曳,几乎熄灭。祠堂角落的阴影似乎蠕动了一下。林蝉不动声色,从腰间一个小皮囊里摸出一小撮米粒大小的黑色颗粒——那是用坟头柏树的树脂、雄黄和黑狗血混合搓成的“引秽珠”,轻轻弹向那团阴影。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阴影处的地面上,赫然浮现出一个湿漉漉的、孩童大小的脚印! “十年香火钱,” 林蝉的声音在寂静的祠堂里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并非嘶吼,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连本带利,三百两。李将军…等得心焦了。” “李将军?” 一个族老失声叫道,“哪个李将军?” “六十年前,带兵剿匪,途径青萝村,被‘请’去镇了水眼的那位。” 林蝉的目光扫过众人骤然煞白的脸,“将军的头颅,还钉在河底的沉棺里吧? ” 仿佛印证她的话,供桌上的牌位突然集体剧烈地“咔哒咔哒”震颤起来!那尊描金牌位底座下的裂纹瞬间扩大,一缕极淡的黑气从中逸散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祠堂内的温度骤降,连呼吸都凝成了白雾。 “我给!我给!” 李老栓几乎是瘫软在地,连滚带爬地将包袱推到供桌下。 林蝉这才轻飘飘地落地。她没有立刻去拿银子,而是走到供桌前,拿起三支新香,指尖在香头一抹,香竟无火自燃。她将香插入香炉,青烟笔直向上,缭绕不散。 “将军稍安。” 她对着牌位方向低语一句,又转向面无人色的村长,“银子我会带走。但记住,明年中元,李家祠堂的香火,一盏都不能少,一炷都不能短。否则…” 她没说完,目光掠过地上的湿脚印...... 酉时将至,本该是放河灯的**。青萝河畔却只有稀稀拉拉几个村民,动作麻利地将莲花灯放入水中,便匆匆离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晦气。 林蝉独自坐在码头边一株歪脖子老柳树的虬根上,静静看着河面。河水并不湍急,一盏盏莲花灯载着点点烛火顺流而下。烛火本该是温暖的金黄色,此刻却透着一股不祥的青白,火焰僵硬地向上窜着,纹丝不动,如同凝固的鬼爪。河面弥漫的雾气更浓了,带着浓重的、水草腐烂的腥气。 她注意到,每隔大概十几盏灯,就有一盏会毫无征兆地沉入水中,片刻后再浮起时,灯罩上精心绘制的笑脸图案,就会诡异地变成哭泣的表情,彩色的裱糊纸也变得如同惨白的丧纸。 “第三十七盏…” 林蝉默数着。果然,第三十七盏灯在流经河心一块不起眼的暗礁附近时,猛地一沉。再浮起时,笑脸已成了哭脸。 对岸下游,一个穿着破旧蓑衣、戴着宽大斗笠的身影,正佝偻着腰,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打捞着河灯。竹竿每一次探入水中,下游方向就会隐隐传来一声模糊的、仿佛被水堵住的呜咽。 林蝉眯起眼。她的目力极好,能看清那老妪弯腰时,从蓑衣下摆滴落的并非河水,而是一种粘稠、浑浊、带着土腥味的暗黄色液体。更让她心念一动的是,老妪动作间,蓑衣领口下似乎闪过一道冰冷的金属光泽——像是…锁链? 她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里面是几片晒干的、带着奇异香气的草叶——这是生长在古墓附近的“阴见草”,点燃后散发的烟气能让一些隐形的阴物短暂显形。她捻碎一片叶子,正准备混入一盏河灯的灯油中。 “喵呜…” 一声细弱的猫叫从脚下传来。 林蝉低头,一只通体漆黑、只有四只爪子雪白的小猫不知何时蹭到了她脚边,正用脑袋亲昵地蹭着她的裤腿,绿宝石般的眼睛在雾气中幽幽发亮。这是她的伙伴“踏雪”,一只罕见的灵猫,对阴邪之气有着超乎寻常的直觉。 踏雪突然弓起背,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死死盯着河心那块暗礁的方向。 林蝉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块“暗礁”在浓雾中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翻转了过来! 那不是礁石!那赫然是一颗肿胀发白的头颅!长发如同浓密的水草,在河水中铺散开来,随着水流缓缓地、僵硬地转动着方向。当那被河水泡得模糊不清的五官正对着林蝉时,她腰间挂着的木质傩面,毫无预兆地变得滚烫起来!最让她心头一跳的是,那张浮肿变形的脸上,左眼角的位置,有一颗小小的、鲜红欲滴的——朱砂痣! 亥时已过,村里一片死寂,连犬吠声都消失了。只有那若有若无、如同数铜钱般的“叮当”声,时远时近地飘荡着。 林蝉再次来到村口的河滩,停在那块半截埋在泥沙里的镇水石碑前。石碑饱经风霜,表面布满坑洼,大部分碑文早已模糊不清,唯有“永镇”二字还勉强可辨。但那个“镇”字的“真”部,被人为地用利器凿掉了,只留下一个丑陋的凹坑。 “‘真’不要,‘假’镇压…” 林蝉冷笑一声,指尖拂过那凹痕,触感冰凉刺骨。“好一个‘永镇’,好一个掩耳盗铃。” 她蹲下身,仔细检查石碑底部的泥沙。一些细小的孔洞中,塞满了黑色的、油腻的污垢。她用随身携带的银簪小心地挑出一点,凑近观察。那并非普通的淤泥,而是混合了香灰、某种矿物粉末和…动物干涸血液的秽物。这是典型的破坏镇物灵性的手法。 身后的芦苇丛传来一阵不自然的“沙沙”声,比风吹动的声音更沉重、更拖沓。 林蝉恍若未闻,继续用银簪清理着石碑底部。直到一股混合着淤泥和腐烂水草味道的冰冷气息,几乎喷到她的后颈。 她猛地转身,银簪快如闪电般向后刺去! “噗嗤!” 簪尖刺入一团冰冷、湿滑、毫无弹性的东西里。 晚上在河对岸捞灯的那个蓑衣老妪,就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干裂乌紫的下唇。林蝉的银簪,正刺在她蓑衣下露出的、一段覆盖着灰绿色苔藓的手臂上。没有流血,只有一股粘稠的黑水顺着簪身缓缓渗出,滴落在河滩上,发出“滋滋”的轻响。 “傩婆子…” 一个沙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喉咙的声音从斗笠下传出,语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年轻感,“…你师父没教过你…别碰锁着的棺材?” 林蝉眼神一凝,目光死死锁在老妪蓑衣的领口处——那里,一段乌黑发亮、刻满密密麻麻细小符文的金属锁链,若隐若现!那符文她认得,是玉华宫独门的“锁魂咒”,专门用来禁锢强大邪物或…犯下重罪的宗门弟子!通常只出现在他们的剑冢禁地! 林蝉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用玉华宫的锁魂链做阵眼…你们的手笔,当真不小!” 话音未落,那老妪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枯爪般的手猛地抓向林蝉腰间的法器皮囊!速度之快,带起一阵腥风! 林蝉早有防备,侧身急闪!但“嗤啦”一声,皮囊的系带被扯断,里面装着的黑色粉末——正是她从村里十二户人家灶膛刮来的、混合了烈酒的锅底灰——瞬间泼洒出来!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那些散落的黑灰并未随风飘散,而是如同活物一般,接触到潮湿的河滩泥土后,竟自动蜿蜒流动,瞬间在地面上勾勒出一个巨大而繁复的、令人心悸的古老符咒! 老妪的脚恰好踏在符咒的中心! “轰隆!” 一声闷响,仿佛来自地底深处。以老妪为中心,方圆数米的河滩地面毫无征兆地向下塌陷!泥沙如同流沙般旋转下泄! 无数条苍白、浮肿、布满深紫色尸斑的手臂,从塌陷的裂缝中猛地探出!每一条手臂的腕骨上,都紧紧缠绕着一截与老妪颈间一模一样的、刻着锁魂咒的乌黑寒铁链!这些手臂疯狂地挥舞着,铁链相互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哗啦”声,如同地狱的挽歌,抓向跌落的林蝉! 千钧一发之际,林蝉眼中厉色一闪,猛地咬破舌尖! “噗!” 一口滚烫的舌尖血狠狠喷在一直握在左手的骨埙上! “呜——!!!” 一道凄厉、高亢、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埙声,毫无预兆地冲天而起!这声音蕴含着古老傩仪驱邪破煞的力量,形成肉眼可见的淡金色音波,狠狠撞向那些抓来的鬼手和铁链! 鬼手和铁链在接触到音波的瞬间,如同被烙铁烫到般剧烈颤抖、退缩,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和凄厉的哀嚎! 借着这瞬间的空隙和音波的反冲之力,林蝉身体在半空中强行一扭,脚尖在一块下落的碎石上一点,险之又险地向塌陷边缘掠去! 就在她身体腾空、视线扫过河对岸那片黑沉沉的卧龙山山道时,一点极其微弱的、清冷的银光,如同寒夜中的孤星,在浓雾深处一闪而逝。 像是一柄出鞘的剑,映照了月光。 第2章 第二章 剑影寒潭 那一声撕裂夜幕的傩仪埙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寂静的山谷中激荡起层层回音,久久不散。 林蝉单膝跪在河滩塌陷坑的边缘,胸口剧烈起伏,舌尖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提醒着刚才的凶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水草腐烂的恶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被傩音灼烧后的焦糊气息。塌陷的坑洞底部,那些缠绕着锁魂寒铁链的惨白手臂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窟窿,如同大地狰狞的伤口,向外汩汩冒着阴寒的湿气。 她腰间的法器皮囊被扯破,里面的锅底灰、引秽珠、阴见草散落大半。踏雪从老柳树后蹿出,警惕地绕着坑洞边缘踱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绿宝石般的猫眼死死盯着那深渊。 “别看了,惹不起。”林蝉喘匀了气,伸手捞起黑猫抱在怀里,用脸颊蹭了蹭它冰凉的鼻头,安抚着它炸起的毛发。踏雪这才稍微放松下来,但尾巴依旧绷得笔直。 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河对岸卧龙山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刚才惊鸿一瞥的、那点清冷的银光,绝非幻觉。那光芒锐利、纯粹,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冰冷意志,与这阴森诡谲的河滩格格不入。 “是玉华宫的人?还是云渺阁?或是…?”林蝉眉头紧锁。锁魂链的出现,竟然将青萝村的诡事与那个高高在上的仙门联系在了一起。若真是玉华宫的弟子追查至此,她这个撞破了秘密的“傩婆子”,处境就极其不妙了。她深知这些仙门弟子看待民间术士的态度——要么是装神弄鬼的骗子,要么是修炼邪术的妖人。 此地不宜久留。 林蝉迅速收拾起散落还能用的法器和材料,塞进另一个备用的小皮囊。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坑洞和旁边刻着“永镇”的残碑,抱起踏雪,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死寂的河滩,一头扎进卧龙山苍茫的密林之中。她需要尽快找到一条远离青萝村、也避开可能追兵的山路。 卧龙山的清晨来得格外迟。浓雾如同厚重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林间,十步之外便难辨人影。湿冷的空气浸透了粗布衣衫,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林间的鸟鸣也显得有气无力,断断续续,更添了几分压抑。 林蝉在一处隐蔽的山涧旁停下脚步。捧起冰冷的泉水洗了把脸,刺骨的凉意让她精神一振。踏雪则在一旁舔舐着皮毛上的露水。 她从怀里掏出昨夜在祠堂“问阴债”得来的银锭,在溪水中反复冲洗,又用随身携带的、混合了艾草和雄黄的药粉仔细擦拭。银锭表面的阴冷气息这才渐渐散去。行走江湖,尤其与阴物打交道,钱财上的不洁往往招致横祸。 补充了些干粮,林蝉沿着一条被采药人踩出的、几乎被荒草淹没的羊肠小道继续前行。这条道崎岖难行,却胜在隐蔽,能避开官道和大的村镇。她需要尽快赶到百里外的“落霞集镇”,那里鱼龙混杂,消息灵通,或许能打听到关于“锁魂链”和“眼角朱砂痣”的线索。 然而,心头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霾始终笼罩着她。腰间挂着的木质傩面,从昨夜开始就隐隐发烫,此刻温度更是升高了几分,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这是傩面示警,预示着有强大的、带有敌意的“东西”在靠近。 林蝉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踏雪也竖起了耳朵,警惕地望向身后浓雾弥漫的山道。 “沙…沙沙…” 细微的、踩踏枯枝落叶的声音,从后方不远不近地传来。声音很轻,间隔均匀,显示出追踪者步伐的稳健和从容。 林蝉心头一紧。她猛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那声音也随之消失。等她再走,那“沙沙”声又如同跗骨之蛆般响起。对方显然是个追踪的老手,而且…实力远超她这个靠傩术和机敏吃饭的“傩婆子”。 她尝试了几次急停、转向,甚至利用林间复杂的地形和浓雾短暂隐匿,但都无济于事。那追踪者如同影子一般,始终保持着让她无法摆脱、却又不会立刻动手的距离,仿佛一只戏耍猎物的猫。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林蝉知道,自己被盯上了,而且对方耐心十足。她摸了摸怀里仅剩的几张驱邪符和一小包锅底灰,又掂量了一下自己那三脚猫的拳脚功夫,一颗心沉了下去。 硬拼是下下策。必须想办法甩掉,或者…制造混乱! 临近晌午,浓雾终于稀薄了些。前方山坳处,竟出现了一个简陋的茶棚。几根毛竹撑起一个茅草顶,四面透风,里面摆着两三张粗木桌凳。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的老汉正佝偻着腰,在土灶上烧着热水,瓦罐里煮着不知名的粗茶,散发出苦涩的味道。茶棚里空无一人。 这荒山野岭的茶棚,本身就透着蹊跷。但林蝉别无选择。追踪者就在身后不远,这茶棚或许能成为暂时的屏障,或者…混乱的起点。 她抱着踏雪,装作寻常赶路的村女,脚步略显疲惫地走进茶棚。 “老丈,讨碗茶水解解渴。” 她声音带着几分山野的清脆,刻意模仿着本地口音。 烧茶的老汉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扫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倒一碗浑浊的茶水,放在一张布满油渍的木桌上。 林蝉道了声谢,在离灶台最远、靠近路边的桌子旁坐下。她将踏雪放在脚边,一边小口啜饮着苦涩的茶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视着四周环境。茶棚后面是陡峭的山崖,前面是来时的山路,侧面则是一条通往更深山林的岔道。她的手指在桌下悄悄捻碎了一颗“引秽珠”,细微的粉末无声地洒落在脚边的尘土里。 就在这时,山道上的薄雾被一道身影破开。 来人身材高挑,穿着一身靛青色窄袖直裰,样式简洁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腰间束着一条深色布带,上面除了一个同样朴素的皮质水囊,空无一物。她头上戴着一顶宽檐的竹编斗笠,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略显冷硬的下颌。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后斜背着一个用粗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看形状,极似一柄长剑。布包发白,但边缘处隐隐透出一点冷硬的弧度。 那人步履沉稳,落地无声,径直走进茶棚,在林蝉斜对面、靠近山崖的那张桌子旁坐下。她解下背后的布包,轻轻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金属搁在木头上的声音。 “一碗茶。” 声音清冷,如同山涧寒泉,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耳中。 烧茶老汉依旧沉默,又舀了一碗茶放在她面前。 林蝉的心跳漏了一拍。是她!昨夜河对岸山道上那点清冷的银光!这身打扮,这迫人的冷冽气息,还有那布包中透出的锐意…此人绝对是玉华宫的剑修!而且,极有可能就是追踪自己的人! 腰间的傩面烫得惊人,踏雪也弓起了背,对着那青衣人的方向发出威胁的低吼。 林蝉按住躁动的踏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端起茶碗,借着碗沿的遮掩,飞快地观察对方。斗笠下的阴影里,那人的唇线抿得很紧,握着茶碗的手指骨节分明,指腹和虎口处有着明显的茧子——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 气氛变得极其微妙。简陋的茶棚里,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开水翻滚的咕嘟声。烧茶老汉仿佛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依旧佝偻着背,慢吞吞地拨弄着柴火。 林蝉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她悄悄将手探入怀中,握住了仅剩的那包特制锅底灰。这灰混入了雄黄和烈酒,扬出去能短暂迷眼,更重要的是,它能干扰一些依靠气息追踪的法门。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就在她手指微动,准备发难的瞬间—— 斜对面的青衣人突然抬起了头! 斗笠的阴影下,两道锐利如实质的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穿透了茶棚内沉闷的空气,精准地钉在了林蝉身上! 那目光冰冷、审视,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让林蝉感觉自己仿佛被扒光了所有伪装,**裸地暴露在寒风中。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连呼吸都为之一窒。怀里的踏雪更是“嗷呜”一声,将整个身体都缩进了她的怀里,瑟瑟发抖。 “昨夜河滩,” 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那声破煞的傩音,是你吹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烧茶老汉拨弄柴火的动作停滞了一瞬,浑浊的眼珠转向林蝉,又迅速低下。 林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对方不仅知道昨夜河滩之事,更是一口道破了傩音!这绝非普通的追踪!她强压住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挤出一个茫然又带着点怯懦的表情: “这…这位姑娘说什么?什么河滩?什么傩音?小女子听不懂…昨夜在山里迷了路,担惊受怕了一宿,刚刚才找到路出来…” 她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一点颤抖,抱着踏雪的手臂也紧了紧,仿佛受惊的小兽。 然而,那青衣女子斗笠下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反而更冷了几分,如同冰封的湖面。“你的猫......”她的视线扫过林蝉怀里的踏雪,“灵性未泯,却沾染了极重的阴秽怨气。若非昨夜靠近过阴煞汇聚的凶地,便是天生招邪的异种。” 她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直指要害。 林蝉心中暗叫糟糕。踏雪确实对阴气敏感,昨夜又近距离接触了锁魂链,身上残留的气息瞒不过真正的高手! “还有...”青衣女子的目光落在林蝉腰侧,“那面傩具,灵光躁动,隐有怨魂哀嚎之声缠绕。寻常傩戏道具,岂会如此?” 林蝉低头,只见腰间那木质傩面竟在微微震动,缝隙中隐隐透出暗红色的微光,仿佛里面真的禁锢着什么在挣扎嘶吼!这是傩面对极度危险和强大敌意时的本能反应! 伪装彻底失效! 林蝉眼中最后一丝侥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江湖人的狠厉。她猛地一拍桌子,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向后急退!同时右手一扬,那包混合了雄黄和烈酒的锅底灰如同黑雾般扑向青衣女子! “走!” 她厉喝一声,抱着踏雪就要撞破茶棚简陋的竹篱笆,冲向侧面通往深山的岔道! 然而,她的动作快,那青衣女子的动作更快! 甚至看不清她是如何起身、拔剑!只听见一声清越如龙吟的剑鸣骤然响起!一道匹练般的雪亮寒光瞬间撕裂了昏暗的茶棚! 那团扬起的黑色锅底灰雾,竟被这道剑光从中一分为二!凌厉的剑气如同实质的罡风,将弥漫的黑灰狠狠吹散、绞碎,半点未能近身! 剑光余势不减,带着刺骨的寒意,如同附骨之疽,直追林蝉的后心!速度之快,眨眼即至! 林蝉亡魂皆冒!她根本来不及回头,只凭着傩面示警带来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身体在半空中强行一扭,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向侧面扑倒! “嗤啦!” 冰冷的剑锋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背掠过,将她靛蓝粗布外衫的后背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衬着的赭红短褂!肌肤甚至能感受到那剑气掠过时带起的、如同冰针扎刺般的寒意! 林蝉重重摔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卸去力道,狼狈不堪。踏雪惊叫着跳到一旁。她迅速翻身,半跪在地,手中已经多了一串古旧的铜铃——正是她腕间那串五帝钱改成的“傩铃”! 她死死盯着前方。青衣女子已站在她刚才的位置,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身狭长,通体呈现一种奇异的、非金非玉的银灰色,剑刃薄如蝉翼,边缘流转着秋水般的光泽,寒气四溢。剑格古朴,没有任何装饰,只刻着一个极小的、龙飞凤舞的篆字——“昭”。 青衣女子斗笠的帽檐在刚才的动作中微微抬起,林蝉终于看清了她的脸。那是一张极其年轻、却也极其冷峻的面容。肤色是久不见阳光的冷白,眉如墨画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唇色淡薄。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瞳孔是深邃的深褐色,如同蕴藏着万载寒冰的深潭,此刻正倒映着林蝉狼狈的身影,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审视。 “玉华宫,沈昭。” 她报出名号,声音依旧清冷,剑尖遥指林蝉,“你身上有本门锁魂链的气息。昨夜玉华宫遥观石有异动,被镇压的孽障可是出现在人间了?这件事可与你有关?那锁链何在?如实道来,可免一死。” 林蝉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是玉华宫的人,而且还是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硬茬子!她握紧了手中的惊魂傩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硬拼?毫无胜算。解释?对方会信她一个“傩婆子”的话吗? “锁魂链?” 林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慢慢站起身,一边飞快地转动着念头,“小女子不知什么锁魂链。昨夜在河边,倒是遇见一个捞河灯的古怪老婆子,脖子上挂着根黑漆漆的铁链子,看着怪吓人的,还差点把我拖进一个塌了的大坑里!那坑里全是鬼手!吓死人了!姑娘要找链子,该去找那老婆子啊!” 她语速极快,半真半假,试图混淆视听。 沈昭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老婆子?” 她显然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何种模样?那链子是何样式?” 林蝉心中一喜,正要继续胡诌拖延时间,寻找脱身之机—— “哗啦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沉重铁链拖拽的刺耳声响,毫无征兆地从茶棚后面的陡峭山崖下传来!声音沉闷,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带着浓重的怨毒和不甘!同时,一股比昨夜河滩更加阴冷、更加污秽的邪气,如同喷发的火山,猛然从崖底冲天而起! 林蝉腰间的傩面瞬间变得滚烫如火炭!踏雪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对着山崖方向发出凄厉的尖叫! 沈昭深褐色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转头看向山崖方向,握剑的手瞬间绷紧,剑身发出低沉的嗡鸣! 机会! 林蝉眼中精光一闪,手中的惊魂傩铃猛地摇响! “叮铃铃——!!!” 并非清脆悦耳,而是尖锐、急促、带着穿透灵魂的凄厉之音!无形的音波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刺向沈昭的耳膜和识海!这是傩术中扰乱心神、制造短暂混乱的法门! 与此同时,林蝉毫不犹豫,转身就朝着侧面通往深山的岔道亡命狂奔!踏雪化作一道黑影,紧紧跟上! 沈昭猝不及防,被那突如其来的惊魂傩音冲击得身形微微一滞,深褐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短暂的迷茫和痛楚。但仅仅一瞬,她眼中寒光大盛! “想走?!” 一声冷喝!沈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刹那,一道凌厉无匹的剑光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后发先至,直斩林蝉奔逃的身影!剑势之快,竟在空中留下了一道肉眼可见的、久久不散的银白轨迹! 林蝉感受到身后那几乎要将她灵魂都冻结的恐怖杀意,头皮发麻!她知道自己避不开这一剑!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咬破舌尖,一口滚烫的心头精血混合着绝望的求生意志,狠狠喷在手中的惊魂傩铃上! “嗡——!” 染血的傩铃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一道凝实的、扭曲的、由无数哀嚎面孔组成的血色傩影凭空出现,尖叫着迎向那道斩来的剑光! “轰!!!” 震耳欲聋的爆鸣在山谷中炸响!狂暴的气流将周围的草木碎石尽数掀飞!红光与银光激烈碰撞、湮灭! 林蝉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抛飞出去,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她顾不上伤痛,借着这股力量,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朝着陡峭的山崖方向坠落! 沈昭也被震退一步,持剑的手臂微微发麻,看着那溃散的血色傩影,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异之色。她没想到这个傩婆子竟能爆发出如此诡异的力量。然而,当她看到林蝉被震飞的方向时,脸色骤然一变! “下面…是寒潭!” 她下意识地低呼一声,身形急动,想要阻止。 但为时已晚! 林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弥漫的烟尘和山崖边缘升腾起的、更加浓郁阴冷的黑色雾气之中!只有一声短促的惊呼和重物落水的“噗通”声,从深不见底的崖下寒潭传来! 沈昭冲到崖边,只见下方雾气翻滚,深潭如墨,哪里还有林蝉的影子?只有那令人心悸的铁链拖拽声,在潭底深处断断续续地响起,仿佛某种巨兽在咀嚼猎物… 第3章 第三章 傩血沉渊 冰冷的潭水如同亿万根淬毒的钢针,瞬间刺透了林蝉单薄的衣衫,狠狠扎进她的骨髓深处。那刺骨的寒意并非单纯的低温,更夹杂着一股粘稠、污秽的阴气,争先恐后地顺着她的口鼻、耳道、乃至每一个张开的毛孔钻入体内,疯狂侵蚀着她的生机。 “唔…咕噜噜…” 冰冷的液体灌入口腔,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腐烂水草的腥臭,呛得她眼前发黑。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挣扎,四肢在水中胡乱划动,试图向上浮去。然而,头顶是翻滚的浓黑水雾,隔绝了所有天光,根本辨不清方向。更可怕的是,一股强大的、无形的吸力正从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处传来,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拽着她的脚踝,将她拖向深渊! 慌乱中,她感到有什么冰冷滑腻的东西擦过她的手臂。借着腰间傩面发出的、越来越炽热的暗红色微光,林蝉惊恐地看到,墨绿色的潭水中,漂浮着无数条苍白、浮肿、布满深紫色尸斑的手臂!它们如同被抛弃的水草,随着水流缓缓飘荡、沉浮,指尖微微蜷曲,仿佛在无声地抓挠着什么。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每一条手臂的腕骨上,都紧紧缠绕着一截与那捞灯老妪颈间一模一样的、刻满锁魂咒文的乌黑寒铁链!铁链的另一端,则深深没入下方无尽的黑暗之中。 这哪里是什么寒潭?分明是一座巨大的、由怨魂尸骸和锁魂链构筑的恐怖水牢! “踏…踏雪?” 林蝉在意识模糊中想起她的伙伴,心猛地揪紧。落水前的最后记忆里,那声凄厉的猫叫…她不敢再想下去。悲痛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潭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腰间木质傩面的温度骤然飙升,滚烫得如同烙铁!那暗红色的光芒猛地暴涨,形成一圈微弱却坚韧的光晕,勉强将周围几尺内的潭水撑开些许,也暂时逼退了那些试图靠近的惨白手臂和缠绕的锁链。一股微弱却熟悉的、带着安抚力量的暖意,顺着佩戴傩面的位置,丝丝缕缕地渗入她冰冷的身体,勉强护住了她最后一口生气。 ‘傩面…在保护我…’ 林蝉心头一震,求生的意志被这微光重新点燃。她强忍着刺骨的阴寒和肺部的剧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师父说过,越是绝境,越要守住傩心,沟通天地鬼神,方有一线生机! 借着傩面散发的红光,她艰难地转动眼珠,观察着这令人窒息的水下炼狱。 潭水浑浊,能见度极低。但在红光勉强照亮的范围内,她看到了令人心悸的景象:在下方深沉的黑暗中,隐约矗立着十二根巨大的、布满苔藓和水垢的石柱!每一根石柱都粗壮无比,其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比锁魂链上更加古老、更加繁复的符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无数条乌黑的锁魂链,正是从这些石柱的根部延伸出来,如同巨蟒的触须,缠绕着那些惨白的手臂,也束缚着整个寒潭的怨气! 而在十二根锁魂柱环绕的中心,似乎有一片更加幽暗的区域。那里,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方形的轮廓,像是某种基座或…祭坛? 就在这时,一股更加强烈的吸力骤然从祭坛方向传来!同时,缠绕在附近尸骸手臂上的锁魂链仿佛被惊醒的毒蛇,猛地绷直,带着刺耳的“哗啦”声,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林蝉激射而来!锁链尖端闪烁着幽冷的乌光,带着洞穿一切的恶毒意志! 林蝉瞳孔骤缩!重伤之下,她根本无力闪避这来自四面八方的致命攻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腰间滚烫的傩面突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穿透灵魂的嗡鸣! 嗡——! 这声音并非实质的音波,更像是一种直接在精神层面响起的召唤。随着这声嗡鸣,那祭坛中心幽暗的区域,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微弱的、近乎于虚无的白色光芒!那光芒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纯净与悲悯的气息,瞬间扩散开来! 那些激射而来的锁魂链,在触碰到这层微弱白光的瞬间,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屏障,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乌光黯淡,链身剧烈颤抖,仿佛遇到了天敌般畏缩不前!缠绕在链子上的惨白手臂更是发出无声的、充满痛苦的扭曲! 白光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黯淡下去,但足以给林蝉争取到一线生机!她不顾一切地朝着祭坛的方向奋力游去!每划动一下,冰冷的潭水都像刀子切割着伤口,被沈昭剑气划破的后背更是传来火辣辣的剧痛,鲜血丝丝缕缕地渗入水中,引来更多锁链和鬼手的蠢蠢欲动。 ‘撑住!林蝉!撑住!’ 她在心中对自己嘶吼,牙齿深深咬进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与潭水的腥臭混合在一起,刺激着她麻木的神经。 终于,她挣扎着靠近了祭坛。这是一个巨大的、由整块黑色巨石雕琢而成的方形平台,表面布满了岁月侵蚀的痕迹和滑腻的苔藓。平台中央,是一个凹陷下去的血槽,形状如同一个巨大的、扭曲的傩面图腾!血槽的边缘,刻满了与锁魂柱上同源的古老符文,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几乎不可见的荧光。 就在林蝉的手触碰到祭坛冰冷石壁的瞬间,一股庞大而混乱的信息流,夹杂着无数绝望、愤怒、不甘的嘶吼,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进了她的脑海! “锁魂…炼骨…永世不得超生…” “玉华宫…” “恨!恨!恨!恨这锁链!恨这潭水!恨这…剑骨!” “……师父…救…救救我们…” 无数破碎的意念如同钢针,狠狠刺穿着林蝉的意识。她痛苦地抱住头,在水中蜷缩起来,仿佛置身于一个由怨念构成的漩涡。在那些狂乱的嘶吼和诅咒中,一个异常清晰、带着无尽悲凉与疲惫的声音,如同穿过漫长岁月的叹息,在她意识深处响起。那是她师父临终前,气若游丝,却用尽最后力气抓住她的手,在她耳边留下的秘闻: “…蝉儿…记住…玉华宫...的锁魂链…剑骨…” 师父浑浊的老眼中,映着摇曳的烛火,充满了洞悉真相的悲哀与无奈 剑骨?!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林蝉混乱的意识中炸响!她猛地睁开眼,看向那十二根矗立在黑暗中的巨大锁魂柱!难道…难道那每一根柱子下面,都埋藏着一副被抽离的、属于玉华宫修士的“剑骨”?用同门的脊骨与魂魄,铸就这镇压邪祟、却也囚禁怨魂的牢笼?!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比潭水更甚! 就在这时,祭坛周围的白光彻底消散。被暂时震慑的锁魂链和那些惨白鬼手,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带着比之前更加狂暴的怨毒气息,再次向她扑来!乌黑的链影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惨白的手臂如同地狱伸出的利爪,誓要将这个闯入禁地的生灵撕成碎片! 避无可避!重伤濒死的林蝉,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她死死盯着祭坛中央那个巨大的傩面血槽。 师父的遗言在耳边回荡,傩面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肌肤,那些被锁魂链束缚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怨魂的嘶吼冲击着她的灵魂…一个大胆到近乎自杀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型! 没有时间犹豫了! 林蝉猛地拔出一直藏在靴筒里的短匕——那是她防身的最后武器。她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划向自己左手的手腕! “噗!” 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在冰冷的潭水中晕开一团刺目的猩红! 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咬紧牙关,将喷涌着鲜血的手腕,狠狠按在了祭坛中央的傩面血槽之上! “以吾之血…通幽冥!” 她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意识全力沟通着腰间滚烫的傩面,“傩神在上…聆此残念…助我破厄!” 滚烫的鲜血注入冰冷古老的傩面血槽,如同滚油泼雪!血槽边缘那些黯淡的符文,在接触到林蝉鲜血的瞬间,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这红光并非邪异,反而带着一种古老、苍茫、仿佛来自洪荒的威严气息! 嗡——!!! 比之前强烈百倍的嗡鸣从祭坛深处爆发!整个寒潭的水流瞬间变得狂暴!以祭坛为中心,一个巨大的、由血色符文构成的虚幻傩面图腾,缓缓在潭水中浮现、旋转、膨胀! 那些扑到近前的锁魂链和惨白鬼手,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燃烧着血色火焰的墙壁,发出凄厉到极点的无声尖啸!链身上乌光疯狂闪烁、明灭不定,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缠绕其上的鬼手更是瞬间扭曲、溃散,化作缕缕黑烟被那旋转的血色傩面吞噬! 林蝉感觉自己的生命力和意识,正随着鲜血疯狂地涌向祭坛,涌向那个旋转的血色傩面。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轻,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就在她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她仿佛看到那巨大的血色傩面图腾中心,那两点如同眼睛的位置,缓缓亮起了两团深邃、悲悯、仿佛蕴含着无尽岁月的白色光芒。 一个宏大、苍凉、非男非女、仿佛由无数声音叠加而成的意念,直接在她即将消散的意识中响起,带着抚平一切狂躁的伟力,也带着洞穿万古的疲惫: “傩血…通幽…汝…唤吾残念…所求…为何…?” 林蝉残存的意识凝聚起最后一丝力量,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向着那两团代表“眼睛”的白光,发出了无声的祈愿: “生…我要…活下去…离开这里…还有…真相…” 那宏大的意念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审视着她灵魂的每一寸。时间似乎凝固了。就在林蝉的意识之火即将彻底熄灭时,那意念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善…傩血承契…吾…予汝‘渊渡’…” 一股难以形容的、温和却浩瀚的力量,猛地从血色傩面图腾中倒灌而入,顺着林蝉按在血槽上的手腕,涌入她近乎枯竭的身体!这股力量并非生机,更像是一把钥匙,一种指引,强行撑开了她紧闭的识海,在她残存的意识中,烙印下一条扭曲、幽暗、仿佛通向未知的水下路径! 同时,那旋转的血色傩面猛地爆发出最后一阵强光,将周围所有的锁魂链和鬼手狠狠震退!强光过后,傩面图腾骤然收缩、黯淡,最终化作一点微弱的红光,没入林蝉腰间的木质傩面之中。祭坛血槽里的鲜血也停止了沸腾,符文彻底黯淡。 寒潭恢复了之前的死寂与冰冷,只有水流缓缓涌动的声音和远处锁链偶尔的碰撞声。 林蝉的身体失去了支撑,缓缓向潭底沉去。手腕的伤口在冰冷的潭水中已经麻木,失血过多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她的意识深处,那条被烙印下的幽暗路径却清晰无比。 “渊渡…” 她在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闪过,“是…生路吗…” 她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沉向祭坛旁更深的黑暗,只有腰间的傩面,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暖意,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沟通并非幻觉。冰冷的潭水再次合拢,将祭坛、锁魂柱和那沉没的身影,一同吞没在永恒的墨色之中。 第4章 第四章 剑照幽冥 山崖之巅,寒风凛冽,卷动着沈昭靛青直裰的衣角,猎猎作响。她深褐色的眼眸,如同两潭封冻的寒泉,死死盯着下方翻滚着浓黑雾气的寒潭深渊。那令人心悸的铁链拖拽声和怨毒邪气冲天而起的瞬间,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空气中残留的阴冷秽气,粘稠得几乎令人窒息。 林蝉坠崖前那声短促的惊呼和重物落水的闷响,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素来平静无波的心湖中,激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无关怜悯,只是一种纯粹的、对未知变数的警惕。那个傩婆子…死了吗?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她强行压下。生死有命,一个萍水相逢、甚至可能牵扯宗门隐秘的民间术士,不值得她分神。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寒潭之下,与玉华宫锁魂链息息相关的“水狱局”究竟发生了什么异变!那冲天的邪气和潭底传来的、比青萝村河滩强烈百倍的锁链怨念,绝非寻常! 她微微闭目,凝神感知。识海中,那柄与她性命交修的银灰色长剑——“青霜”,正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剑灵传来的并非恐惧,而是一种遇到同源又相斥力量的躁动与…一丝被亵渎的愤怒?这潭下,有东西强烈地刺激着它。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下方浓墨般的潭水深处,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点极其刺目的红光!那光芒并非邪异的血光,反而带着一种古老、苍茫、甚至隐含威严的炽烈!红光穿透了浓黑的潭水和雾气,将崖壁都映照得一片猩红!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洪荒的磅礴气息伴随着一声穿透水体的沉闷嗡鸣,猛地扩散开来! 沈昭骤然睁眼!深色的瞳孔中第一次映出了清晰的震惊!那红光的气息…竟隐隐与她所修玉华宫正统心法“冰魄凝元”的某种古老记载相呼应!虽然极其微弱且驳杂,但那种源自上古祭祀的庄严肃穆之感,绝非幽冥邪术所有! “傩神之力?”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词掠过她的脑海。玉华宫古老卷宗中曾有只言片语提及,在剑修之道尚未昌明之前,沟通天地、调和阴阳,多赖巫祝傩仪。只是后来被斥为“旁门左道”,逐渐湮灭。这傩婆子,竟能引动如此古老的力量? 红光爆发得快,消散得也快。潭水重新被黑暗和翻滚的雾气笼罩。但那股源自潭底的、混合了古老傩力、冲天怨念以及锁魂链特有波动的混乱气息,却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彻底打破了某种脆弱的平衡! “哗啦啦——!吼!!!” 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密集的铁链拖拽声如同海啸般从潭底涌出!与之相伴的,是无数怨魂痛苦、疯狂、充满毁灭**的嘶吼!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冲击着灵魂!整个寒潭仿佛变成了一头苏醒的远古凶兽,浓黑的潭水剧烈翻腾,巨大的气泡不断炸裂,一股股更加污秽阴冷的邪气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 沈昭脚下的山崖都开始微微震颤!碎石簌簌落下。 不能再等了!无论那傩婆子是生是死,这潭下的异变都远超预期,必须探查清楚!,她责无旁贷! 沈昭眼中寒光一闪,再无半分犹豫。她反手握住背后青霜剑的剑柄。 “铮——!” 清越如龙吟的剑鸣响彻山巅!银灰色的剑身瞬间出鞘!冰冷的剑光如同实质的月华流淌,将周围的阴寒秽气都逼退数尺。剑身之上,那个古朴的“昭”字篆文,亮起微弱的毫光。 沈昭左手掐诀,指尖萦绕起一层淡淡的霜白雾气,迅速在她身体表面流转,形成一层薄而坚韧的护体罡气——玉华宫秘传冰魄罡衣。此术不仅能抵御严寒,更能隔绝部分阴邪侵蚀。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在肺腑间流转,化为精纯的冰寒剑气,护住心脉识海。下一刻,她足尖在崖边一点,身随剑走,整个人化作一道撕裂夜幕的银白流光,毫不犹豫地朝着那翻腾着无尽黑暗与怨毒的寒潭深渊,纵身跃下! 冰冷!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了全身! 与林蝉被动坠入不同,沈昭是主动破水而入。青霜剑在前,锐利的剑气如同破冰船般,将粘稠、充满阻力的墨绿色潭水强行分开,形成一道短暂的无水通道。但潭水蕴含的阴寒邪气依旧无孔不入,疯狂地侵蚀着冰魄罡衣,发出“滋滋”的轻响,如同毒蛇在舔舐。 沈昭屏住呼吸,深灰色的眼眸在入水的瞬间便适应了昏暗,锐利的目光穿透浑浊的水体,扫视着这诡异的水下世界。腰间一枚温润的白玉佩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周围数尺——这是“萤辉玉”,并非法器,只是能在黑暗中发光的玉石,此刻却成了唯一的光源。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无处不在、随着水流缓缓飘荡的惨白手臂!密密麻麻,如同死亡森林中垂落的藤蔓,腕骨上缠绕的乌黑锁魂链如同毒蛇的信子。饶是沈昭心志坚毅,看到如此景象,瞳孔也不由得微微一缩。 她立刻察觉到这些手臂和锁链的异样——它们比昨夜在河滩所见更加“活跃”!原本只是无意识漂浮,此刻却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恶毒的意志,感知到她的闯入,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缓缓地、僵硬地转向,锁链绷紧,带着森然的恶意,朝她所在的方向“游”来! “哼!” 沈昭冷哼一声。青霜剑在她手中挽了个剑花,并未直接攻击,而是剑尖轻颤,一层肉眼可见的冰蓝色寒气以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咔…咔嚓…” 寒气所过之处,浑浊的潭水瞬间凝结出细密的冰晶!那些靠近的惨白手臂和锁魂链,动作骤然变得无比迟缓,表面迅速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如同陷入了粘稠的胶水之中。玉华宫寒霜剑气的迟滞之效! 沈昭没有恋战。她的目标是潭底异变的源头。她一边维持着寒霜力场减缓鬼手的靠近,一边如同一条灵活的银鱼,沿着感知中邪气和锁魂链怨念最浓郁的方向,快速下潜。 越往下,水压越大,光线越是昏暗,萤辉玉的光芒也只能照亮身周一小片区域。那股混杂着古老傩力、冲天怨念和锁魂链波动的混乱气息也越发强烈,如同无形的潮水,不断冲击着她的护体罡气和识海。她必须分出一部分心神运转冰魄凝元,才能保持灵台清明,不受怨念侵蚀。 很快,十二根巨大的、矗立在无尽黑暗中的锁魂柱轮廓,出现在萤辉玉光芒的边缘。 沈昭的心猛地一沉。即使隔着浑浊的潭水和一段距离,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石柱上散发出的沉重、古老、充满禁锢与痛苦的压迫感!柱身上密密麻麻的符文,比她所知的任何玉华宫锁魂咒都要古老和复杂!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那些符文之中,竟隐隐夹杂着一些极其眼熟的、属于玉华宫核心传承的剑道真言烙印!虽然被扭曲、被覆盖,但那独特的道韵无法磨灭!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成型,让她握剑的手都紧了几分。难道宗门秘传的锁魂咒,其根源竟是这水狱局的古老符文?还是说…玉华宫参与了此地更深的隐秘? 就在这时,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与周围污秽怨念格格不入的气息——一丝…新鲜的血腥味?还有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生命波动? 沈昭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气息来源——在十二根锁魂柱环绕的中心区域,那个巨大的黑色祭坛旁边,一个身影正如同断翅的蝶,缓缓地、无声地向着更深、更黑暗的潭底沉去。正是林蝉! 她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唇边还挂着一缕未散尽的血丝。左手手腕处,一道狰狞的伤口虽然被潭水泡得发白,却依旧触目惊心。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腰间悬挂的那面木质傩面,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柔和的暗红色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勉强包裹着她,抵挡着周围不断试图侵蚀的阴寒邪气和那些蠢蠢欲动的锁魂链。 她还活着!虽然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 沈昭没有任何犹豫,身形一动,就要朝林蝉沉没的方向冲去。无论这傩婆子身上有多少秘密,此刻她都是唯一可能了解潭底异变真相的活口!更何况,那傩面散发的微弱红光,隐隐与之前爆发的古老傩力同源! 然而,就在她身形刚动的刹那—— “吼——!!!” 潭水剧烈震荡!无数条潜伏在锁魂柱阴影中、比之前所见更加粗壮、乌光更加凝练的锁魂链,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深海巨蛟,带着撕裂水体的恐怖尖啸,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朝着沈昭和林蝉同时绞杀而来!这些锁链的速度快得惊人,乌黑的链身上符文疯狂闪烁,散发出足以冻结灵魂的怨毒与禁锢之力!它们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封死了所有闪避的空间! 目标不仅仅是沈昭这个闯入者,更有那个以傩血惊扰了水狱局“安宁”的林蝉!它们要将这两个威胁彻底撕碎、吞噬、永镇潭底! 沈昭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凌厉!她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杀局!这些锁魂链的攻击,绝非无意识的怨灵行为,更像是一种…被某种意志操控的阵法绞杀! “找死!” 一声冰冷的低喝!沈昭体内的冰魄凝元疯狂运转!磅礴的冰寒剑气毫无保留地注入青霜剑! “嗡——!” 青霜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银光!剑身剧烈震颤,发出兴奋的清鸣!沈昭手腕一抖,剑光瞬间炸开! 无数道凝练如实质的冰蓝色剑气,如同寒冬暴雪般以沈昭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剑气所过之处,潭水瞬间冻结成冰!那些激射而来的锁魂链,首当其冲! “叮叮叮叮——!!!” 密集如雨打芭蕉般的金铁交鸣声在潭底炸响!冰蓝色的剑气与乌黑的锁魂链疯狂碰撞、湮灭!寒气与怨气激烈对冲,爆开一团团混乱的能量乱流,将潭水搅得如同沸腾! 大部分锁魂链被凌厉的剑气斩断、震退,或者被蔓延的坚冰暂时冻结。但仍有几条特别粗壮、乌光最盛的锁链,硬生生破开了剑气的阻隔和冰层的封锁,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取沈昭的咽喉要害!更有数条阴险的链子,如同跗骨之蛆,绕过沈昭,直扑下方昏迷下沉的林蝉!意图趁其无力反抗,将其彻底绞杀! 沈昭深色的眼眸中寒芒爆射!她身形如同鬼魅般在水中小幅度急闪,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攻击,青霜剑舞成一团光幕,挡开袭的锁链。但袭向林蝉的那几条锁链,她却鞭长莫及! 眼看那缠绕着浓烈死气的乌黑锁链就要触及林蝉的身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林蝉腰间那面散发着微弱红光的木质傩面,仿佛感应到了主人濒死的危机,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力量!一圈由无数细小血色符文构成的光盾瞬间弹出,生生挡在了林蝉身前! “轰!!!” 锁魂链狠狠撞在血色光盾上!光盾剧烈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傩面本身也“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但终究还是挡住了这致命一击!巨大的冲击力将林蝉的身体如同破布娃娃般狠狠推向更深的黑暗。 就是现在! 沈昭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她不再与缠身的锁魂链纠缠,体内剑气猛然爆发,强行震开周围的链条。同时,她左手并指如剑,朝着林蝉被击飞的方向凌空一点! “凝!” 一道冰蓝色的剑气丝线,如同灵蛇般从她指尖激射而出,速度快得超越了潭水的阻力!瞬间缠绕上林蝉的腰肢!冰寒的剑气暂时封住了她手腕的伤口,也隔绝了部分邪气的侵蚀。 沈昭手腕发力,剑气丝线猛地回拉! 昏迷的林蝉如同失去了重量的羽毛,被这股力量牵引着,穿过混乱的能量乱流和依旧试图拦截的锁魂链,快速拉向沈昭的身边! 沈昭一把接住林蝉冰冷绵软的身体,入手轻得几乎没有分量,那微弱的生命气息更是让她的眉头紧锁。她迅速探了一下林蝉的颈脉,极其微弱,但还在跳动。 但是没有时间检查伤势了! 四周被震退和冻结的锁魂链,在短暂的迟滞后,爆发出更加疯狂的攻击!整片潭底仿佛都被这无穷无尽的乌黑链条和惨白鬼手所充斥!怨魂的嘶吼几乎要冲破耳膜!更深处,那十二根锁魂柱上的符文也开始明灭不定,散发出更加恐怖的禁锢之力,如同无形的枷锁,开始作用在沈昭身上,让她的动作都变得滞涩起来! 此地已成绝地!必须立刻离开! 沈昭一手揽住昏迷的林蝉,将她紧紧护在身侧。另一只手紧握青霜剑,剑尖直指上方! “给我——开!” 她清嗬一声,将全身的冰魄剑气毫无保留地灌注于青霜剑中!剑身瞬间变得晶莹剔透,仿佛由万载寒冰雕琢而成,散发出足以冻结灵魂的极致寒意! 一道粗大无比、凝练到极致的冰蓝色剑,如同破晓时分刺破黑暗的第一缕极光,自青霜剑尖轰然爆发!剑所过之处,墨绿的潭水被强行排开、冻结!无数扑上来的锁魂链和鬼手在接触到剑罡的瞬间,便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化为冰粉!一条笔直的、通往上方微弱光亮的寒冰通道,被硬生生开辟出来! 沈昭没有任何迟疑,足下在凝结的冰面重重一踏,抱着林蝉,身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幽暗水狱的冰蓝流星,沿着那刚刚开辟、又在身后不断被潭水和怨念重新挤压合拢的寒冰通道,向着头顶那片象征着生机的、翻滚着浓雾的水面,疾冲而去! 身后,是无数锁魂链不甘的咆哮和怨魂的尖啸,如同地狱深渊的挽歌,在冰冷的潭水中久久回荡。 第5章 第五章 寒夜医馆 破水而出的瞬间,刺骨的寒风裹挟着细密的雨丝,狠狠抽打在沈昭的脸上。身后,翻腾着浓黑雾气的寒潭深渊,如同巨兽不甘闭合的巨口,怨毒的嘶吼和锁链的咆哮被厚重的水幕隔绝,只余下沉闷的、令人心悸的余音在崖底回荡。 沈昭抱着林蝉冰冷绵软的身体,稳稳落在湿滑的崖边。她浑身湿透,靛青色的衣服紧贴身躯,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轮廓,月白色的中衣领口也被潭水浸透,紧贴着线条清晰的锁骨。几缕湿透的墨色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边,更添几分冷冽。她脸色有些苍白,并非恐惧,而是全力催动冰魄凝元破开水路带来的真气消耗。 怀中的林蝉,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粗布裙被潭水泡得颜色更深,后背被剑气划破的裂口下,渗出的血迹在冰冷的潭水中晕开,已变得浅淡,却更显触目惊心。最让人心惊的是她左手腕那道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被水泡得发白,边缘却依旧残留着暗红的血痂。腰间那面木质傩面,裂开了一道细如发丝的纹路,原本温润的光泽此刻黯淡无比。 沈昭深色的眼眸低垂,落在林蝉毫无血色的脸上。少女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因痛苦而紧蹙着,断眉处微微抽动,失去了平日里的狡黠灵动,只剩下了脆弱。沈昭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迅速移开目光,将林蝉小心地放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凹陷处。 她不是医者,但玉华宫弟子行走江湖,基本的止血保命手段还是有的。沈昭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微弱的霜白寒气,迅速在林蝉手腕伤口周围的几处大穴点过。冰寒的指力减缓了失血。她又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中衣下摆内衬,动作利落却带着一种刻板的精准,将林蝉手腕的伤口紧紧包扎起来,打结的手法干净利落,如同处理一件需要妥善保管的物品。 做完这些,她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翻腾着黑雾的寒潭,深灰色的瞳孔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潭底那十二根锁魂柱,柱身上扭曲覆盖的玉华宫剑道真言烙印,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她的识海。同源的力量,却被用于如此阴邪残酷的禁锢…这寒潭之下,究竟埋藏着宗门怎样的秘密? 刚下过雨的山路泥泞不堪踏,沈昭背着林蝉一步步走向远处的城门。夜色已深,城门早已关闭,但城墙上仍有几点微弱的灯火,是守夜士卒的灯笼。她抬头看了一眼,潭水还没有彻底干,显得两个人狼狈不堪。 林蝉的身体冰冷而沉重,像一块浸透了水的麻布,软绵绵地伏在她的背上。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只有偶尔因痛苦而轻轻颤抖的指尖,证明她还活着。 “撑住。”沈昭低声说道,声音冷硬,却不知是说给林蝉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城门下,守夜的士卒正倚着墙根打盹,听到脚步声,猛地惊醒,长矛一横:“站住!城门已闭,明日再来!” 沈昭抬眼,雨水顺着她的眉骨滑落,深色的眼眸在夜色中冷得慑人。她没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玉华宫的云纹剑徽,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铁般的光泽。 那士卒一愣,随即脸色微变,连忙收起长矛,赔笑道:“原来是仙门道长!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就开门!” 沉重的城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隙,沈昭背着林蝉,沉默地踏入城中。 城内的街道空荡荡的,雨水冲刷着青石板,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偶有夜归的行人匆匆而过,瞥见沈昭背着一个将死的姑娘,纷纷避让,生怕沾染晦气。 沈昭没有理会,只是沿着主街一路前行,目光扫过两侧紧闭的店铺。她需要一家医馆,越快越好。 终于,她看到了一盏昏黄的灯笼,悬挂在一家医馆门前,灯笼上写着“济世堂”三个字。她快步上前,抬手叩门。 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片刻后,一个睡眼惺忪的药童拉开一条门缝,不耐烦道:“谁啊?大半夜的——” 话未说完,他的目光落在沈昭背上的林蝉身上,顿时脸色一变:“这、这伤得太重了!我们医馆不收将死之人,晦气!” “她没死。”沈昭冷冷道。 “那也不行!”药童连连摆手,“您去别家看看吧!” 说罢,他“砰”地关上了门。 沈昭站在原地,沉默片刻,便转身离开。 第二家医馆,连门都没开。 第三家,老医师隔着门缝看了一眼,直接摇头:“这姑娘伤得太重,寒气已入心脉,救不活了,您还是准备后事吧。” 沈昭的指尖微微收紧。 她不是不懂医术,玉华宫弟子行走江湖,多少会些救急手段。但林蝉的伤势,远非简单的止血包扎能解决。潭底的阴寒秽毒已侵入心脉,寻常药物根本无法拔除。若再拖下去…… 她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焦躁,继续向前走去。 城西的巷子狭窄幽深,青苔爬满墙角,积水顺着屋檐滴落,在石板路上敲出细碎的声响。这里远离主街,多是些不起眼的小铺子,白日里卖些杂货,夜里则门户紧闭,唯有尽头一间不起眼的小屋,门前挂着一盏暗红色的灯笼,灯笼上无字,只在风中轻轻摇晃。 沈昭站在巷口,微风已经将衣袍吹的半干,衣摆随着风声飘荡。她微微皱眉——这地方不像是正经医馆..... 但她没有选择。 她背着林蝉,踏入巷中。 小屋的门半掩着,隐约能闻到一股混杂着药草和某种腥甜气息的味道。沈昭抬手,轻轻叩门。 “谁?”门内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求医。”沈昭简短道。 屋内沉默片刻,随后,门被彻底拉开。 一个穿着粗布裙的女子站在门口,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清秀,眉眼间却带着一股常年与药草毒物打交道的沉静。她的头发简单地绾成一个髻,插着一根磨得发亮的乌木簪,袖口卷起,露出几道细小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的痕迹。 她的目光落在沈昭背上的林蝉身上,微微一凝,随即侧身让开:“进来吧。” 沈昭背着林蝉踏入屋内。 屋子不大,却收拾得极为整洁。靠墙摆着一排木架,上面陈列着各式药罐、瓷瓶,有些贴着标签,有些则空空如也。一张简陋的木床摆在中央,旁边是一张堆满药材的方桌,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火光摇曳,映照出墙上悬挂的几幅人体经络图。 “放床上。”女子指了指木床,语气平淡,仿佛见惯了生死。 沈昭将林蝉小心放下。灯光下,林蝉的脸色惨白如纸,唇边还残留着暗黑色的淤血,左手腕的伤口虽被沈昭简单包扎过,但布条已被血浸透,隐隐透出狰狞的裂痕。 女子走上前,三根手指精准地搭上林蝉的腕脉,眉头立刻蹙起:“寒气入心,秽毒攻脉,手腕这伤……怎么搞的?” 沈昭只是含糊答到:“误入寒潭,不小心划伤的。” “我说姐姐,撒谎也要打打草稿啊,你看着伤口,干净整齐,一看就是被刀剑所伤,你划的?”女子一副看穿沈昭的表情,反驳道。 沈昭暗道后悔,她是大夫啊,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不是,是她自己...” 女子白了她一眼,“算了,看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了”“不过你说的寒潭,可是城北崖下的那个?”陆青荷抬眼,目光锐利如刀 沈昭眸光一沉:“你知道?” 陆青荷没回答,只是收回手,转身走向药架,从最上层取下一个漆黑的瓷瓶,倒出一粒腥红色的药丸,捏开林蝉的下颌,塞了进去。 “我叫陆青荷,道长怎么称呼” “沈昭” “她这寒气入体,还被邪祟侵身。寻常医馆可不敢收”她淡淡道,“我能救,但价格不菲。” “多少?”沈昭问。 陆青荷看了她一眼:“人命可是无价的,我看你衣着平平,也不像能拿出多少银子的人。” 沈昭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钱袋,倒出几块碎银和一张银票——这是她身上所有的盘缠。 “只有这些。”她将银钱推过去,“剩下的,日后补上。” 陆青荷扫了一眼,嗤笑一声:“玉华宫的剑修,也会赊账?” 沈昭神色不变:“她若死了,你一分也拿不到。” 屋内一时寂静,只有油灯的火苗微微跳动。 半晌,陆青荷忽然笑了。她收起银钱,转身进了里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两套干净的衣服。 “我这没什么像样的衣服,你俩先换一下吧。裹着湿乎乎的衣服,当心你也受了风寒”。沈昭接过衣物,却愣在原地,她还从来没伺候过别人。 “你替她换”言罢,将手里的一套衣服转身塞入陆青荷手中。转身离去“这位姑娘交给你了,我明日再来” “哎~”陆青荷想喊住她,奈何沈昭行动太快,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影就没了“什么人啊,就这么把自己同伴丢下,这不是个东西,正派剑修竟也如此” 陆青荷转身从药架上取下数味药材,动作利落地研磨成粉,倒入一碗温水中,搅成浓稠的药汁。 沈昭走在街上实在想不明白,那寒潭下面竟然就是水狱局,听闻师傅说,水狱局里关着的都是千年前那场大战中从混沌中逃出的邪祟,可是里面为何会有剑骨?以及那位姑娘身上,为何会有那么强大的傩力。看来还是要重返一次,探查究竟。 第二天一早,沈昭准时来到了那个“黑心医馆”,她换了一身黑色长衣,显得更加挺拔,孤傲。 “还以为你不要你同伴了呢” 陆青荷责怪到。 沈昭只是站在林婵床边,眉头紧锁,没有回答 “扶她起来。”她吩咐道。 “昨晚给她简单治疗了一下,她伤的不轻啊,后背上的剑伤,以及手腕我都给她重新包扎了,主要是寒毒入体,失血过多,恐怕要多休养几日。还有她体内的毒气我暂时压制住了。” “多亏你们遇上了我...”陆清荷自顾自的说着,看沈昭不理她,啧啧嘴“我说你是块木头呀,我把你同伴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连句谢谢都没有” “我付了银子” “得,话不投机半句多”陆清荷有些无语,修仙之人,都这个样子吗?冷的要命。 沈昭上前,将林蝉半扶起,靠在自己怀中。林蝉的身体冰冷而柔软,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唯有胸口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陆青荷捏住林蝉的下颌,将药汁缓缓灌入。药汁气味辛辣刺鼻,林蝉在昏迷中微微皱眉,喉咙滚动,无意识地吞咽着。 “这药能暂时压制她体内的邪祟寒毒。”陆青荷放下碗,又从药架上取出一包金针,“但要彻底拔除,需以金针刺穴,引毒出体。” 她抬眼看向沈昭:“过程会很疼,她若中途醒来,你得按住她。” 沈昭点头,手臂微微收紧,将林蝉固定在自己怀中。 陆青荷不再多言,指尖拈起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精准地刺入林蝉的眉心。 第一针落下,林蝉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呜咽。 沈昭的手臂绷紧,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 第二针。 林蝉的呼吸骤然急促,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眉头因痛苦而微微抽动。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沈昭的衣袖,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布料撕破。 “忍一忍。”沈昭低声道,声音冷硬,却莫名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 第三针,第四针…… 陆青荷的手法快得惊人,金针如雨,精准刺入林蝉周身要穴。每一针落下,都有一缕肉眼可见的黑色寒气顺着针尾缓缓逸出,在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又很快消散。 林蝉的挣扎越来越剧烈,苍白的唇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像是被困在噩梦中的幼兽,无助而痛苦。 “快了。”陆青荷额头渗出细汗,但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再撑一会儿。” 最后一针。 林蝉的身体猛地弓起,一口暗黑色的淤血从唇间喷出,溅在沈昭的衣襟上。她的瞳孔在瞬间涣散,又缓缓聚焦,茫然地望向虚空,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傩……傩神……”她嘶哑地呢喃,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沈昭的手臂微微收紧,深褐色的眼眸低垂,落在她惨白的脸上。 “没事了。”她说道,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往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度。 林蝉的睫毛颤了颤,最终无力地合上,再次陷入昏迷。 陆青荷长舒一口气,将金针一一收回,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邪祟寒毒已拔除大半,剩下的需服药调理。”她转身写下一张药方,递给沈昭,“按方抓药,连服七日。” 沈昭接过药方,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药材名称,眉头微蹙:“有些药,寻常药铺未必有。” 陆青荷笑了笑:“自然,有几味是禁药,只有我这儿有。”她指了指药架最上层几个密封的瓷罐,“你若信得过我,可以在我这儿住下,我亲自煎药。” 沈昭沉默片刻,点头:“好。” 陆青荷挑眉:“这么爽快?不怕我下毒?” 沈昭抬眼,眼眸如寒潭般冷冽:“你若要害她,刚才就不会救。” 陆青荷怔了怔,随即失笑:“有意思。”她转身走向内室,“跟我来吧,把她抱进来吧,让她好好休息。” 沈昭抱起林蝉,跟随陆青荷进入内室。 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床、一个衣柜和一张小几。陆青荷点亮油灯,床榻上面铺着干净的粗布被褥。 沈昭将林蝉轻轻放下,拉过被子盖好。林蝉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平稳许多,眉间的痛苦也稍稍舒展。 陆青荷站在一旁,双手抱胸,若有所思地看着沈昭的动作。 “你和她,什么关系?”她忽然问道。 沈昭动作一顿,淡淡道:“过客,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陆青荷似笑非笑,“玉华宫的剑修,会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傩婆子,冒死入寒潭,又倾尽所有求医?” “而且看你打扮,又不像是普通剑修....” “她是因为我...才落入寒潭的...” 沈昭淡淡回答,她这辈子,尊师重道,维护苍生,还是第一次失了分寸,让一位姑娘受这么重的伤。 只是师傅交代的,她不敢怠慢,当时寻求真相太过心急.... “她叫什么名字?看着姑娘,长的倒是不错,像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怎么是个傩婆子?” 沈昭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林蝉的睡颜。 “你不会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吧....” 陆青荷也不追问,只是耸了耸肩:“行吧,你们仙门中人的事,我不多问。”她转身向外走去,“我去煎药,你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