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失序世界里重逢》 第1章 失落的世界 公元2275年1月1日,全真虚拟游戏《旧忆》(Memory)正式上线,向全球公开募集人类共振者。 “你们看了学校发的通知吗?” “你是说,《旧忆》?” “对啊,深感团队发布的那个全民游戏。” “看了看了,为了找共振者嘛。说实话……这不就是大海捞针嘛?看得出来他们真没辙了。” “可别说,这招大海捞针也有好处啊!学校给学分啊,兄弟,学分!两分呢!比我辛辛苦苦去上课强多了。” 徐淮景坐在一旁写“空感症理论综述”的课程论文,突然捕捉到关键词,加入对话,“玩那个破游戏可以拿学分?” “是啊,老徐。注册《旧忆》,完成前两个章节的游戏剧情就可以去教务系统申请两分综合类学分。”李逸,徐淮景的好哥们,贱兮兮地凑过来,“换算一下,两个学分到手,咱们明年就可以少上一门选修课。” 徐淮景点点头,“确实划算,总比我含辛茹苦地写空感症理论综述强。” “嗐,今天图书馆里十个有九个是补作业的,毕竟明天就是截止日期。” 文一佳敲完最后一行,揉了揉鼻梁,一脸生无可恋。“我已经忘了上次用手打字是什么时候了。” 文一佳忍不住吐槽这个课程论文不合理的要求,“这个论文为什么不让我们用意识流。用意识流的话,脑子里边想,AI就直接捕捉意识信息生成文字了。写得哪有想得快。” 的确,放眼望去,图书馆这一层的学生几乎都打开终端投影,在虚拟键盘上辛苦打字。 “因为教授知道我们压根不会打开课程材料,变相逼我们抄一遍课本。”今天是徐淮景这学期第一次打开课程材料包。 为了降低查重率,徐淮景的策略是——在不同的视频材料里来回抄。 耳机里,AI讲师敬职敬业地朗读,“公元2100年,人类全面进入AI时代,开启第四次科技革命。此后,所有信息的记录、传递、储存,都由人工智能系统完成。人类为了提高AI交流的效率,自发将模糊的人类自然语言转化为AI能理解的精准清晰的表达。” 于是,徐淮景敲击键盘——“人类主动摒弃模糊、主观、不好计算的内容,放弃表达晦涩复杂的情绪,转向直接、规范、逻辑清晰的表达方式。人际关系变得表面而准确,所有“羁绊”“执念”“情感冲突”等模糊的东西,都被归为无效交流。” 徐淮景的思绪突然卡壳了,问文一佳:“空感症的学术定义是什么来着?” 文一佳打开自己的论文,念给他听:“‘空感症’是指‘情感锚点流失综合征 ’(Emotion Anchor Dissociation Syndrome),简称E.A.D.S.,俗称空感症。空感症患者往往呈现一种难以定义的状态。他们还能吃饭、说话、行动,但逐渐丧失情感感知能力。” 文一佳点击自己引用的参考文献,补充道:“E.A.D.S.并非疾病,没有明确的病因,也没有外部伤口,早期表现为感知能力退化,但中后期逐渐发展为认知迟缓、完全丧失情感感知能力,最终导致脑死亡。” “谢了,文姐。你有引用失序数据理论吗?” “让我看看……‘失序数据流广泛存在于AI系统的底层数据中,包含大量无法归类的信息碎片。这些碎片不遵循任何已知语言规则,AI也无法对其解读。诸多迹象显示,失序数据的特征高度契合人类中那些‘不可言说’的复杂情感。研究者推测,失序数据流中的信息碎片,或许能够成为治疗空感症的关键。’” 徐淮景谢过文一佳,低头敲击键盘,一字一句地录入—— “公元2265年,全球研究项目“深感计划”正式成立,旨在破译失序数据流,治愈空感症。研究者认为,少数人类的大脑可以与失序数据流产生共振。但共振机制无法预测,也无法人为制造。 为了求证这个猜想,公元2275年,深感团队推出了一款面向公众开放的全真虚拟游戏,名为《旧忆》(Memory),向全球公开募集人类共振者。 它以剧情探索为游戏机制,实则在后台连接着AI系统的底层数据。玩家在游玩过程中,只要脑电波与失序数据发生共振,就会自动接入失序数据流,并且立即通知对应地区的深感计划研究团队。” 徐淮景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写下最后一句话:“研究者希望,人类共振者能够成为“钥匙”,让人类得以窥见那个失序世界的只言片语。” 合上终端,徐淮景起身向两位好友示意自己先走了,便走出图书馆,往宿舍方向走去。 对于象牙塔的学生们来说,他们不觉得这游戏真的能帮助人类找到罕见的共振者,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大学牲能拒绝两学分的诱惑。 徐淮景也不例外。他深知“用最少的力气换最多绩点”这一古老的生存哲学,据说两百年前的大学生就深谙此道了。 他并不讨厌游戏,只是对剧情探索向的游戏不感冒。徐淮景不是那种认真读每一行台词、探索每一个人物设定还研究剧情走向的游戏玩家。 徐淮景回到宿舍,下午也没有别的事情,正好利用这个空闲时间试玩一下《旧忆》,把两学分白嫖到手。 等待游戏界面加载时,他已经开始打哈欠了。 他半阖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屏幕推进剧情。那些台词滑过大脑,雁过无痕。他甚至开始琢磨等拿到学分后,要不要注销账号,免得推送广告太多。 就在他准备点人物对话的“继续”按键时,变故突如其来。 游戏突然卡了一下。 不——是整个画面猛烈地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完全不在游戏设定里的AI音效在他脑中炸响—— “数据无法识别!数据无法识别!请玩家做好准备。” 这个声音360度无死角立体环绕。他下意识想抬手关闭终端手环,却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 那一瞬间,他说不清发生了什么。 就像灵魂被人强行抽出身体,然后塞进了一个飞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里——哦对,那玩意儿是几个世纪前的老古董了。他小时候在家族长辈留下的笔记里读过,老笔记描述得特别生动,他印象很深刻。 他觉得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意识在旋转、翻滚、撕裂,说不出到底是想吐还是想死。 徐淮景眼前一黑——字面意思上的黑,乌漆嘛黑,伸手不见五指,连“加载中”都没有。 意识不会呕吐,也没法“想死”。他沉默了三秒,认清了他既不能吐也不能死的现实。 “研究院那帮神棍口中神秘莫测的‘失序数据流’,就是把人关进小黑屋?搞笑呢这是?” 周围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回音都没有。他低头看不到脚,抬头看不到天,他尝试移动,但意识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在原地,无法飘出去。 他可能,进入了失序数据流。 研究院在公告里用词斟酌,宣称 “人类共振者是极小概率事件”,可现在他只想把那个写公告的人拖出来打一顿。 徐淮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迅速进行理性分析:他的意识还在连接状态,身体应该处于沉睡,短时间内没有生命危险。研究院那帮人不可能让好不容易找到的共振者在失序数据流里丧命。他眼下被困在这里,只能等待救援,就算等到天荒地老。 然而,很快,一丝光透了进来。 接着,更多的光一点一点渗进来,像从密封盒子边缝漏进来的光。 然后,他看到了一只手。 纤细、苍白,手背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没有声音,没有背景,只是一只手在靠近他。 下一秒,视野忽然剧烈晃动,角度翻转,他意识到了一件荒唐至极的事—— 他不是在“看见那只手”。 他是被那只手拿起来了。 很快,他就看到了自己的“全貌”。桌上摆着一面镜子,倾斜的角度恰好照见了他自己——一枚银手镯。 他沉默了两秒,才意识到那就是自己现在的身体。 银色的光泽不刺眼,表面雕刻着连续排列的花朵图样,每一组图案呈四瓣或菱形花造型,花瓣之间以极细的线条相连,仿佛沿着手镯流转成一圈悄然绽放的花带。不是常见的装饰图案,至少他从未见过。他努力记住每一个纹理的走向,这可能是关键信息。 透过镜子的反射,他还看见了一个粉色的袍子,软软的、皱皱的,被挂在上下铺床架的上铺边沿。 正面左胸的位置,缝着一只草莓熊的脑袋,略微磨损,但还能辨认出那双圆眼睛。感谢他那喜欢老古董的爱好,他起码能认出来这是草莓熊,几个世纪前流行的一个玩偶IP。他看不到手的主人,但肯定是个女孩吧,男生不会戴这么秀气的银手镯吧。还有那个草莓熊的粉袍子。 他正想得入神—— “啪嗒——” 一滴水,不知从何处落下。 下一秒,他感觉意识骤然一凉,像是被丢进了冰里。 然后,情绪突然炸开了。 不是他的情绪。是别人的情绪铺天盖地地涌进了他的意识——浓烈到几乎要撕碎他的思维。 他无法描述那种感觉。这个世界上怎么能有这样的感受! 像是有人死死掐住他的喉咙,把他整个人按进水里,他只能拼命挣扎,但氧气一点一点消耗殆尽,几乎窒息。身体不断向下沉,四肢冰冷,耳鸣如潮,胸腔一寸一寸坍塌。 他本能地挣扎着,残留的意识看向镜子里模糊的倒影—— 女孩的脸颊,残留着水痕。 他看见那个位置—— 眼睛下面。 是眼泪吗? 就在这一刻,他彻底失去意识了。 ?? 设定挺复杂的,只能一点点慢慢讲了。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失落的世界 第2章 人类共振者001号 …… 怎么一会儿黑一会儿白的? 刚刚乌漆嘛黑的,现在又换成白的了。徐淮景勉强睁开眼,白花花的天花板让他有点恍惚。 这时,一个甜美的AI女声响起:“A01号床位,徐淮景先生恢复意识,请医生尽快就位。徐先生,请稍作等待。根据住院记录,您已经昏迷三天,建议您在专业指示下逐步恢复身体感知……” AI语音刚说完,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是几个医生的节奏,是一群人同时冲刺的那种密集脚步声。 “哐”的一声,滑门狠狠撞进门槽里。 “我们的001号总算醒了!” “共振者001号啊,活的啊!活的!” “快快快!数据调出来!” 人群蜂拥而至,穿着各式白大褂,开始使用各种叮叮当当的扫描设备、分析器、AI监测器。 ——这哪像医生啊? 这群白大褂看着徐淮景的眼神,兴奋、喜悦、激动、克制又带着饥渴…… 哎,不对啊,为什么我会用这么多词汇同时去描述人类的眼神。 徐淮景是一个很敏锐的聪明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从不做无谓的自我欺骗。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感知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从前并不会感知到这么复杂而层次丰富的情绪,更遑论用语言去描述。 大概是徐淮景眼神里的含义太清晰了,像是在看一群奇形异兽。 终于有人站出来说点人话了。 “这位小同学,恭喜你。” 说话的男性穿着研究院标准的白大褂,笑容和煦,说话慢条斯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温许宁,深感计划共振者部门的负责人。你是华夏大区首位成功接入失序数据流的共振者,我们已经将你的案例标记为001号。” 徐淮景没回话,只是看着他。 “你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京都中央研究院,”温许宁耸耸肩,继续说下去,“我们是‘深感计划’在华夏区的主控团队。” 其他研究人员也终于平复内心的激动,围坐在他床边,语气开始恢复平稳。 “是的是的,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接下来,我们会慢慢向你透露一些更高权限的信息。” “作为首例进入失序数据流的共振者,你已经自动成为‘深感计划·华夏区研究成员’,隶属于共振者部门,小温就是你的直属上级。你将被授予访问权限,同时也需要签署保密协议,对目前所接触的一切信息严格保密。” “我们会等你和002号恢复后,一起交流下信息。” 有位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但是说话像是机关枪,一串一串的字往外蹦。 “你们在数据流里究竟经历了什么?你可能不知道,从系统数据来看,在你们进入失序数据流的全过程中,终端显示你们的脑电波异常活跃。” 老人家的眼里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探究。“尤其在失去意识前的十秒内,你们的脑波活跃程度达到了峰值。在进入第四次科技革命之后,人类脑域趋于平稳已经是普遍现象。现在几乎没人能产生这种强度的波动。” 老人家又激动得大喘了一口气 ,“这可能也是你们昏迷的原因。在你们昏迷期间,你们的脑波非常紊乱,起伏波动很大,但是你们明明已经脱离终端了。” “我们正在分析你和002号的体征数据。从目前情况看,失序数据流与脑域的关联性已经非常明确。我们过去的很多推测都被验证了,但这段异常数据到底是如何激发脑域的,实在令人费解——” “管院长,您可别念了,”温许宁轻轻打断,“这孩子现在消化不了这么多信息,他还需要休息。” 但对徐淮景来说,已经足够捕捉到关键信息了。 “不好意思,002号?”徐淮景的声音还有点虚,“这年头共振者已经这么普遍了吗?” “并不普遍。” 温许宁并毫不意外徐淮景的问题,“但很神奇的是,在你的意识进入失序数据后,002号也出现了。” “终端数据显示,你们几乎是同时进入数据流,又同时出来的。” 温许宁继续道:“虽然样本数量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但我个人倾向于,共振者之间存在某种未知关联。也许是时间点的重叠,也许是个体脑波之间的结构匹配,可能性很多。” 说完,温许宁“温柔礼貌”地扶起白发苍苍的老院长,开始下逐客令了, “好了,各位前辈,今天就到这吧。管院,您和徐同学都该休息了。等徐同学恢复,咱们再畅所欲言。” 将各位前辈送出病房,把门关上,温许宁才坐回床边,假意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冷汗,“理解一下大家的激动吧。毕竟,这是‘深感计划’近几年来第一次取得突破性进展。” 温许宁依旧笑容和煦,“你是中央大学AI人文设计专业的学生,不用我解释深感计划意味着什么,对吧?” 徐淮景明白,对方恐怕早就把他查了个底朝天,说不定连他的履历都能倒背如流。 “你刚被送来的时候,我第一时间调了你的资料。别奇怪,你可是我的下属,我怎么也得了解一下你的过往履历。” 温许宁换了一个更松弛的坐姿,懒散地靠着椅背,双手枕在脑后。 “你是2273级高考生,全国普通招生,南部考区录取,分数不高不低,大致是那年中央大学录取分数的平均值。但是,本科就读期间,每学期刚好达到毕业要求的最低学分,绩点稳定卡在年级前10%。” “小朋友——”,温许宁顿了顿,唇角一勾,“很会藏拙啊!你是故意控分吗?” 徐淮景失语了一瞬,为了不落下风,他扯了个笑,“温部长,您说笑了。中央大学卧虎藏龙的,竞争那么激烈,我哪有本事控分。我就这能力就这水平,再努力也拼不出什么奇迹了。” “是吗?”温许宁的目光在他脸上梭巡,一寸一寸,从眉眼滑到嘴角,直看得徐淮景连假笑都快绷不住了。 好在温许宁没有深究这个问题。他突然换了个话题:“现在,来说说跟你密切相关的事情吧。徐淮景,你告诉我,为什么学术界普遍认为失序数据能够治愈空感症。” 话题跳跃太快了,徐淮景有点跟不上温许宁的脑回路,下意识背诵专业常识:“因为失序数据的数据构成方式无法被AI解读。最主流的推测是,它是人类复杂情感被AI无法解码、最终被摒弃的‘底层数据垃圾’。” “但是,研究者从未公开过另一个猜测,失序数据流很可能构成了一个独立的元意识空间。”徐淮景愣住了,温许宁淡定地笑了笑,”21世纪初,人类提出元宇宙的概念,是虚拟现实共感技术的前身。而失序数据流,很可能也来自那个时期,至少,在那时,已经诞生了。换句话说,它并不属于当前的技术逻辑。” “其实,在我们发布《旧忆》之前,深感团队内部早就形成了一个猜想——” 温许宁凝视着徐淮景尚显稚嫩的面容,“失序数据的体量,远远超过一款游戏所需的数据构建。而这样的数据规模,如果它真的在‘运行’、在‘回应’,那么它所构成的,不会是残骸。它是一个完整的、被封存的意识空间。只不过我们不理解它的搭建方式,无法进入。” 此时此刻,徐淮景恨不得从床上爬起来,冲过去捂住温许宁的嘴。 失序数据流根本不是单纯的信息碎片集合体,而是——由无数碎片拼凑出的一个正在运行的意识空间! 听听这话,这是一个普通大学生该理解、该知道的事吗? 徐淮景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强行签了卖身契——还是那种有去无回的。脸上的表情生无可恋,如丧考妣。 温许宁被他的反应逗笑,心底却不禁感叹:这孩子确实聪慧过人。徐淮景的表现说明他已经隐隐意识到,成为共振者,也许不是莫大的殊荣,而是危险的开端。 徐淮景沉默了几秒,迟迟没有开口。他抗拒说出那段关于手镯的记忆,仿佛只要说出口,那场荒诞至极的经历就会从梦魇变成现实,彻底将他拖入失序数据的漩涡。 而他本来不愿意被这个计划牵扯分毫。 可他清楚,自己成为共振者已是既定事实。再挣扎也无济于事,倒不如让这些研究员去头疼。 徐淮景深吸一口气,说了出来,“我在那里……变成了一枚手镯。” “我是说,我的意识,被附在了一枚手镯上。” 温许宁 猛地收敛笑意,眼神一下变得深沉,“002号共振者,他叫林燃——双木林,燃烧的燃。他的信息比你更模糊。他说他只看到一只猫和一只狗,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患者脑力活跃度趋于下降,体力临界,请及时休息。” AI医生的提示音在病房中轻柔响起。 温许宁顺势站起身,拍拍衣摆,“行,你先好好休息,不要多虑。以后有的是时间。”然后……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淮景狠狠噎了一下。他合理怀疑姓温的故意吊着他的好奇心。他本以为自己会翻来覆去睡不着,结果真的两眼一闭就失去意识了。 第3章 林中人,镜中花 此后整整三天,研究人员再也没有出现,只有AI和医护轮番照看徐淮景。 直到第四天早上,医护人员告知他可以使用终端了。 徐淮景第一时间开始复原那枚银手镯的图样,不断调用AI图谱检索、比对历史图样库,甚至调取了旧时代图像资料。结果,一个都对不上。找不到匹配项。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个空间里呈现的东西不是真实存在的。毕竟那是由无序的数据堆砌的,如果是完全虚构的,也完全合理。 徐淮景叹了口气,“算了,这种深奥问题还是交给专业研究员吧……关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牲什么事。” 退出终端前,他再次确认温许宁发来的信息,通知他从医院出来后直接前往A区358号宿舍。 徐淮景开始打包行李。其实也没什么行李,只有几件衣服。 眼下正是初春,北地的桃花开得漫烂。 一路走来,深浅不一的桃花瓣让人眼花缭乱,柔软的浅粉、柔中带冷的烟粉、明艳的胭红、几乎泛白的桃瓣边缘,一层一层晕染开,将空气都染上几分暖色的潮气。风一过,枝头轻颤,花瓣纷飞,抚过肩头,缠在衣角,连北地惯有的肃杀之气都冲散了几分。 “嘿,靓仔,你也住这吗?”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属实冒昧。 徐淮景停下脚步,神色未变,循着声音往桃树上看。 桃树枝丫间暗藏乾坤,那人一身春光明媚。桃花瓣落在他的肩头,风一吹,又飘下来。他单膝曲起,懒洋洋地倚在树杈上,怀里锁着一只猫,猫咪浅褐色的尾巴在白色短袖的衣摆扫来扫去。 花影掩映,那人的眉眼藏在光里。 霎时,这世界都安静了。徐淮景仰着脸,初春的阳光透过花瓣洒在他脸上,晃得视线有些模糊。他怔愣地看着树上的一人一猫,听不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看不到阳光在一簇簇桃花上跳跃。 徐淮景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 男孩,不,应该称为男人,他松开猫,在树干上一撑,便一跃而下。徐淮景的左脚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男人对自己掀起的波澜一无所觉,大大咧咧地一转身,招呼徐淮景往前走,双手插兜,散漫得很。“靓仔,叫什么名字嘛?我叫林燃,双木林,燃烧的燃。我刚刚上去救那只蠢猫。他被卡在树杈上了,蠢蠢呆呆的,白长了那一身肥膘。” 徐淮景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听见自己说,“徐淮景,清风徐来,淮南的淮,景色的景。” 林燃“哦——”了一声,细细品味了一下,扭头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哇,你这名字听起来就很高级啊兄弟!” “呐,我到了,这就我的宿舍,358,你呢?” 林燃边说边低头掏兜,左边裤兜摸了一会儿,没个结果,于是又去掏右边的裤兜。 咔嚓——男孩的手越过林燃,将终端手环对准门锁识别装置,门锁应声而开。 “哇?这是什么黑科技吗!”林燃大为震惊! 徐淮景已经被这人的跳脱搞麻木了,他无语地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个假笑,“不是黑科技,是你的室友。” 林燃一脚跨进宿舍,熟门熟路地往沙发上一瘫,“哇哦,竟然和这么帅的小伙子做室友!老天待我不薄啊!在研究院里待久了,我看只猫都觉得眉清目秀。不愧是001啊,你这气质看着就觉得很有前途,人类的未来还是大有可为啊。” 徐淮景随手把包搁到桌上,打量着这个新环境,听到林燃点破自己的共振者身份,也毫不留情地反击,“那002如此‘生性豁达’,人类的未来想必是一片旷野。” “哈哈,小朋友怎么嘴这么损呢!”也不知道徐淮景的阴阳怪气戳中了林燃哪个奇怪的笑点,他一个人越想越乐,逗得自己在沙发上乐得打滚。 徐淮景觉得,林燃简直是一个全新的物种。他从未见过有人能笑成这样,他都不知道该如何用人类的语言来形容。他莫名想到小时候爷爷家的猫,吸猫薄荷上头的猫差不多也是这幅癫狂的模样。 徐淮景从小到大接触的都是体面而矜持的人,说话深思熟虑,情绪不露分毫。不是AI,却胜似AI。而眼前这个人,完全相反,林燃就像一团热烈的火,不设防、不遮掩,正如他的名字,燃烧着澎湃的生命力。一时间,徐淮景竟有些手足无措。 但是他不得不打断一下林燃,“不好意思,打断你一下,我应该住哪个卧室?” 林燃这才揉着肚子爬起来,带着三分残留的笑意趴在沙发椅背上,用手指了下厨房对面的卧室门,“那间是我的,这个套房有四间房,一层有两间卧室,我只用了一个。你随便选吧。” 还没说完,徐淮景已经拿起背包头也不回地上楼了。鬼使神差地,他选了能看到桃树林的那间卧室。 刚放下行李,温许宁恰好发来消息,通知他和林燃一起去研究中心Q595会议室开会。 “来了中央研究院还得开会,AI为什么没把开会这种传统糟粕给进化掉?” 徐淮景喃喃自语,说的显然不是什么好话。不过,宿舍入住第一天就要去开学术研讨会,这种安排确实太折磨一只佛系大学生了。 太难过了,他痛苦地闭眼。再睁开双眼仿佛就耗尽了他全身力气。 --------------------------------------------------------------------------- 林燃和徐淮景作为首批共振者出席会议。 白发苍苍的老院长激动得唾沫横飞,一把年纪仍滔滔不绝,旁人都找不到插话的机会。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十几位教授环坐在长桌两侧,全是“深感计划”的核心人物。 林燃已经两眼涣散了,听不懂啊,一个字也听不懂啊。每个字拆开他都认识,但是合在一起简直都不像是中文了,让他这个十五岁起就没再正经坐过教室的“文盲”去理解什么“虚拟意识”“共振交互”,属实是在为难他。 林燃坐立难安,侧头偷瞄右手边的徐淮景。高材生背挺得笔直,正襟危坐,神情肃穆。林燃砸砸嘴,实在憋不住,伸出手指在桌子下悄悄戳了戳徐淮景的腰。 徐淮景猝不及防,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甩给林燃一个冰冷的眼神:你最好给个理由! “我听不懂啊,这什么共振理论?我们共振者到底是干啥的?”林燃悄悄凑近徐淮景,压低声音,对高材生寄予厚望。徐淮景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看着老院长,嘴唇微动,"不知道,我没听。" "你看起来那么认真!" "头脑放空是大学生开会的基本生存技能。" “好了,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最新的信息。”老院长突然提高音量,语调一转,“小徐、小林,你们两个是共振者,初次接触失序数据,有什么感受?什么看法?” 两人顿时一僵,仿佛在课堂上讲悄悄话被老师点名。林燃满脸茫然地转头看向徐淮景,徐高材生被迫接受全场十几位教授的注目礼。 徐高材生不负众望,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终端中调出手镯图样的复原模型。一枚银手镯的三维模型悬浮于半空,缓慢自转,360度无死角地展示着它的结构与纹理。 光泽柔和,线条圆润,表面雕刻着一圈连续的花朵图样——每组图案呈四瓣或菱形花造型,花瓣之间以极细的线条连接,构成一条绵延不绝的花带,随着手镯的旋转,在空中仿佛缓缓绽放。整体构图交错对称,两端纹样彼此镜像。并且,图案部分不到整体表面的二分之一,剩下的部分采用留白的手法,兼具平衡与韵律,整体设计充分体现了中式美学的典雅。 “我进入数据之后,意识附着在这个手镯上。准确地说……我当时感觉,我成了它。手镯的主人将它从首饰盒中取出时,桌上的镜子正好能看到镯子的样貌。” 徐淮景指尖滑动,将模型定格在花纹特写的一帧:“我让AI系统检索了这套图样,但没有任何匹配结果。所以我怀疑,它可能不是现实中存在的某个工艺品——更像是完全虚构出来的。” “此外,我还注意到一个细节。”他切换图像,调出一个清晰的草莓熊立体投影,“通过镜面反射,我看到了一件印有草莓熊图案的粉色袍子,草莓熊是21世纪初流行的一个动漫角色。” 会议室气氛陡然热络起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手镯和草莓熊彻底拉走。 “这是关键信息!”一位教授拍案而起,语调激动,“我们必须深入研究这个手镯,它可能是解读失序数据的关键突破口!” “如果画面里的时间是一致的,那这枚手镯就是21世纪初期的产物?” “那个年代确实有些人佩戴纯银手镯,但这种图案纹路……若是AI都识别不出,就很不寻常了。” “21世纪的数据图像存档非常完整,连街头小店的首饰都被拍下来上传,正常来说,这种饰品一定能在数据库里找到对应图片。” “这么说的话……这枚手镯的锻造时间或许更早,可能是某种传统工艺,甚至是民间手工艺作品。” “也有可能它根本就不存在于现实,是纯粹虚拟构造出的物品。” 温许宁指尖抚摸过手镯的纹理,“正如这孩子说的那样。” “我更在意的是草莓熊。”另一位教授若有所思,“一个21世纪初流行的卡通角色,为什么会出现在失序数据片段中?这是随机残影,还是选择性映射?” 教授们开始调阅资料、标记特征、交叉比对。有人试图放大花纹纹理,有人对照21世纪饰品数据库,有人干脆掏出旧文献和图谱。一时间,会议室像极了一个考古挖掘现场。 与此同时,徐淮景悄悄松了口气: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然而,一只不安分的手指又悄悄戳上了他腰侧,徐淮景面上不动声色,手却伸到桌子下,一把拍掉那只烦人的手。 片刻安静。 ——那只手换了策略,开始执着地扯他衣角。 不得不说,林燃成功治好了徐淮景的低血压,徐淮景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又干嘛?” "那个镯子内侧有没有刻字?很多小小的福字。" 徐淮景一愣,猛地转头:“你说什么?内侧刻字?” 他们身侧的温许宁悄然侧身,眯起眼睛,若无其事地听着两人讲小话。 "你提醒我了……对!”徐淮景眉心一紧,徐淮景努力回想当时的细节,"内侧...不光滑,有看到深浅不一的阴影,但是我看不清里面的纹路,而且我没有想到刻字这种可能...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林燃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迎上徐淮景锐利的目光:“因为……我可能见过这个手镯。” 林燃说出这句话时,自己都觉得荒唐。他吞了口口水,继续解释:“小时候在家翻抽屉玩,翻出来一个很旧的银手镯。我们家没人喜欢戴这种东西,我当时拿起来看,发现它内侧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福’字,一整圈。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款式,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那我们就去你家找找看。”一直看热闹的温许宁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不介意吧?” 这突如其来的决定让两人都有些愣住,但回过神一想,好像……也确实是个最直接的办法。 林燃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不介意”,徐淮景已经点头:“去。越快越好。” 第4章 水中月 出发之前,徐淮景得先拿到他的私人物品。昏迷时,他是被中央研究院的人直接从学校宿舍带走的。 本来他打算先回趟中央大学,反正都在京都,一边是东南城区,一边是西北城区,看着不远——才怪。京都有句玩笑话:要是有人从东五环跑到西三环只为了见你一面,那不是你对象,就是你出生入死的兄弟。 所以,徐淮景是真的不想回学校。好在温许宁神通广大,不仅帮他请了假,连生活用品都一并替他搞定了。所有东西被装进一个自动驾驶快递车送到了358号宿舍楼下。 林燃和温许宁一起帮他把东西搬进来。 这时,徐淮景才注意到,他的狗狗毛绒玩偶竟然也被寄来了, “欸,这玩偶我明明是放在家里的啊……部长,你还顺路去我家收拾行李了?这服务也太到位了。” 毕竟还只是个大学生,徐淮景抱着毛绒玩具时,笑容里终于有点少年气。 温许宁站在树荫底下躲太阳,半倚着桃树,懒洋洋地认领了这份功劳:“看你这么高兴,我这趟也算没白跑了。这是你自己买的玩偶?挺可爱的。” “哈哈,这是我小时候第一次用AI建模做的设计。我小叔当时让人做成了实体玩偶,五岁生日的时候送给我。” “他还有这么宠孩子的时候啊……定制的吗?原来如此。”温许宁的脸藏在阴影里,神情看不太清。 “啊?你说什么?”徐淮景没听清。 “没什么,我是说,这玩偶挺有纪念意义的。” 温许宁笑着从树荫下走出来,俯身帮他搬起箱子。 收拾完行李,当晚他们便赶往机场,飞往渝城——林燃的老家。 “这是我爷爷奶奶家,很多老物件都放在这。两位老人已经过世了,但我的生物信息还能开锁。” 正说着,嘀——门开了。这个房子闲置很久了,家具都套着防尘罩,地板蒙了一层薄灰。时间紧迫,三人分头行动,直奔三间卧室。 他们翻箱倒柜,几乎把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搜了个遍。好在整栋房子的物品不算多,零碎的老物件很快就被“洗劫一空”,集中堆在客厅中央。 “你可真是个大孝子,”徐淮景打量着眼前那堆散乱的旧物,嘴角挂着嘲讽,“这算不算引狼入室?” 林燃一边扒开一个老皮箱,一边反驳,“我这叫以身饲狼,利大于弊。” 所有的可疑物品都摆在他们面前了,其中,最可疑的是一个便携型保险箱。温许宁在老人家卧室的衣柜暗格里找到的,非常隐蔽。 温许宁细细端详这个保险箱,“这种保险箱是最高规格的军事加密型号,整个箱体都是高密度钛合金,自带自毁机制。密码只允许输入五次,错了就永久封锁,除非有出厂时配置的实体钥匙,否则打不开。 温许宁把箱子放在耳边晃了晃,凝神听了片刻,说:“暴力拆解会触发内部破坏系统,大概率是王水——高浓度强酸。” 林燃听得头皮发麻,“温哥,你们研究员连保险箱都研究?你这信息也太全面了。” 温许宁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我也有一个。” 徐淮景留意到这个信息,眼底微微一敛,悄然掩住探究的目光。这种高规格的保险箱,可不是一个普通研究员该接触的领域。 徐淮景总觉得,温许宁不像是个普通研究员。温许宁似乎也没有打算掩饰这一点。 温许宁实在太年轻了。根据公开档案,温许宁22岁破格进入中央研究院,直接成为基层研究员。25岁加入深感计划,27岁便是深感计划子部门负责人。 就算是天才,有些门槛不是靠“天赋”能跨过去的。在京都这种藏龙卧虎之地,履历如此干净漂亮,却完全查不出一个人的来路背景,那只能是被人刻意隐藏了。 思绪只是一闪而过,徐淮景很快收回神情,开口道:“我们能打开这个锁吗?林燃,这是你家的保险箱,密码呢?” 林燃还一脸懵逼,“大哥,我今天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高级的东西好吧?你觉得我可能知道密码吗?我连这玩意是谁的都不知道!” “那你要不要问问你爸妈?” 林燃却一脸苦相,“可是……我根本没告诉他们我来爷爷奶奶家抄家啊。” 徐淮景血压陡升,“啧——你是真孝子啊你!你自己看着办!” 温许宁撑着下巴,旁观着两人的你来我往,作壁上观。这俩人,每次一对上彼此,就变得不太一样了。徐淮景平时八风不动,一副死咸鱼样,遇上林燃就莫名多了几分少年气;林燃平日油嘴滑舌,但只要被徐淮景一问话,就会老老实实开始思考,甚至认真配合。 古人讲“一物降一物”。 那这两位呢?是棋逢对手,还是高山流水? 温许宁不打算插手解锁密码锁的事。林家既然用了这么高规格的保密机制,却又把东西随便留在一套空房子里。这说明,它们确实需要保存,但对林家而言,并无实际利益价值。 身为AI数字人领域的技术巨擘,林家不可能没有留下解锁线索。能不能拿到密码,只看林燃这个小儿子,在林家到底有几分分量。 两个活宝吵吵嚷嚷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坦白从宽,求助林燃的父母。 林燃自己找了间卧室猫进去,跟他的老父亲终端视频通话解释前因后果。 客厅里就剩下温许宁和徐淮景。徐淮景盯着眼前那个便携式保险箱,心头突然浮上一计。 “温哥——” 一直趴在桌上的徐淮景突然开口。温许宁低头,男孩下巴抵在手背上,趴在桌沿,抬头用上目线看着他,眼角眉梢全是笑意,笑意盈盈,仿佛今晚的月光都盛满在他的眼里。 “你刚刚不是说你家里也有一个保险箱吗?” 徐淮景语气轻轻的,带点南边软糯的口音,“那你都用来锁什么呀?” 南边水乡长大的孩子,一旦学会了撒娇,是能笑着杀人的。 平日里“温部长”叫得客气疏离,此刻却忽然换了称呼,“温哥”两个字一出口,软得像猫爪子挠心。温许宁知道他是故意的,这个卖乖讨巧的孩子从来没安什么好心。 温许宁本可以随口糊弄过去,但对着那双眼睛,一时竟编不出谎。这双眼睛……太像了,想到一个故人,他勾了勾嘴角。 最终,温许宁只是伸出手,轻轻覆上男孩的眼睛。 “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温许宁语气懒散,指腹却有一瞬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小朋友啊,可不要瞎打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水中月 第5章 第三件封存物 于是,林燃从卧室里探头出来,看到的就是温许宁的手覆在徐淮景眼睛上。林燃瞪大双眼,连滚带爬扑向徐淮景——“温哥,杀人是犯法的!” 林燃冲上来甩开温许宁的手,看着徐淮景睁着的双眼,欲哭无泪地捧着徐淮景的脸,“靓仔,你怎么死不瞑目啊!温许宁,你这个妖孽!一言不合就祸害人孩子!” “……” 温许宁面无表情地看着林燃这一出大戏,任由自己被甩开,甚至还配合演出,“真可惜,你再晚两分钟出来,应该就没气了。” 林燃震惊,“你看吧你看吧!你果然起了歹念!” 徐淮景哭笑不得,拍掉林燃扒着他脸的手,“大哥,我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不得不说,林燃真是个妙人。被他这么一搅和,什么暗流涌动试探算计都没了。两人都把各自的心思重新塞回肚子里,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一片祥和。 “所以你们家的密码呢?”徐淮景没忘记正事。 林燃一拍脑袋,“哎哟!说到这个——我爸竟然让我去问阿林!哦,我家AI的名字是林,但是我喜欢叫阿林。” “你爸不知道?” “他说我爷爷设的密码他从没碰过,但我们家的AI肯定知道。” 虽然觉得有点离谱,林燃还是乖乖照做,从自己的终端连上了这套房子的智能中枢,唤醒林家的AI数字人——林。 林的虚拟形象投影在空中,那是一个长相很普通的年轻女孩,大概二十岁出头,眉眼间还带着一丝稚气。 “嗨,阿林,我想打开这个保险箱。” “你好呀,林小燃。”明明是个AI数字人,林给人的感觉却异常生动鲜活,她笑起来神似林燃。 一开口,更让徐淮景和温许宁觉得这是个女版林燃。 “你开这个保险箱干嘛,又要收拾家底离家出走啦?” “什么玩意儿你别瞎讲。我这是来搜寻破案线索的,赶紧开,快点快点!” 年轻女孩撇撇嘴,报出指令:“解锁保险箱A02。保密级别——绝密。解锁流程启动。申请人林燃,授权核验中。即将录入申请人生物信息,信息永久保存,请确认是否授权。” “授权完成,开始录入信息——” “申请人身份核对完毕,请备注解锁原因。” 林燃挠挠头,觉得说个大概就行,“找个纯银雕花的手镯。” “所有见证人请依次录入生物信息。信息将永久存档并上传至家族数据库,请确认是否授权。” 徐淮景和温许宁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这种保密流程在实验室里也不算少见。 徐淮景首先录入信息,识别顺利完成。 接着轮到温许宁,扫描生物信息的蓝光对他进行全方位立体扫射。蓝光消失后,屏幕上弹出一行红字:“信息错误,请重新录入。” 徐淮景一愣,转头看他,“系统抽风了?” 温许宁没说话,面色平静地确认再次录入。 “数据重复率异常,请确认身份源。” 周围安静了一瞬,谁也没出声。 他第三次配合扫描,林沉默了半秒,终于播报: “信息录入完成。身份权限等级:未知。数据已上传。” “等一下,”徐淮景皱眉,“林燃的身份权限是B级,我的权限是访客,为什么温许宁是未知?你们家系统卡BUG了?” 林没有回应这个问题,继续播报流程:“核对通过,保险箱 A02 解锁。输入密码:DustToMoon#14&Weep。” 林燃逐字输入,按下确认键,林发出提示音:“A02开启。请核对封存物:JX-1,LR-1,W-1。” “开了!”林燃低声说。 一连串齿轮转动、机械解锁的声音响起,保险箱内部的封存物缓缓露出真容。 保险箱里的确有一个手镯。但保险箱里并不只有一个手镯。 三人凑过去看——独立包装的透明真空密封盒里有三件物品:一只纯银雕花手镯,一个草莓熊毛绒头,一枚钻石戒指。 两只手几乎同时伸了进去。徐淮景拿起了手镯。温许宁取出了那枚戒指。林燃看看左边这位,又看看右边那位,只好默默拿上剩下的草莓熊毛绒头。 隔着密封盒的透明外壳,徐淮景在灯光下细细端详这个镯子。实物更加古朴,灯光反射的表面能看到细碎的划痕,那是长期佩戴留下的自然损伤的痕迹。 不需要一一比对细节,徐淮景莫名地有一种直觉,这一定就是他们寻找的那个手镯。 “温哥,你看这个镯子——”他想让温许宁看看这镯子,这才注意到温许宁的异样,霎时噤了声。 只见温许宁紧紧地攥着装着戒指的盒子,扣着盒子的指尖泛白,神色仓皇,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又夹杂着一丝迷茫,难以掩饰的浓烈情绪里还隐隐流露出愤怒、绝望、悲戚……徐淮景一时间说不出话,他给了林燃一记肘击,想要提醒这个呆子。 然而,温许宁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片刻收敛,不留一丝痕迹。“嗯?怎么了?”温许宁看向徐淮景,神色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徐淮景的错觉。 温许宁从徐淮景手里接过手镯,检查了一下“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镯子。除非你的复原模型有偏差,不然这个镯子的图案几乎一模一样。” 徐淮景下意识回答:“对,我也觉得就是这个镯子。还有那个草莓熊毛绒玩具头,虽然这个毛绒头更破旧,但也是一个款式的。” “那这一趟满载而归了。我把东西都收起来吧。今晚先去酒店休息,明天我们就回研究院。”三言两语间,温许宁已经把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 谢过林,他们从老房子离开,就近找了家酒店过夜。 雷厉风行的大家长把俩闹腾孩子安顿在一间双床房,自己单独一间,房门一关,一别两宽。 徐淮景还是不想放过异样的细节,问林燃:“林燃,温许宁太异常了。你当时没看到他的表情,太复杂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反正就是很不对劲。他很在意那个意外出现的戒指。” “亲爱的徐同志,我其实只见过镯子。只有你在失序数据里见过草莓熊。至于戒指,我们俩都一无所知啊!我在想啊,莫非我爷爷有个终身难忘的初恋,这些全是他悄悄藏着的定情信物!听说我爷爷年轻的时候……” 林燃神奇的脑回路总能把事情拐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 徐淮景嘴角抽搐,直接打断林燃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我觉得温许宁认得那枚戒指,至少他肯定是有所了解的,不然他干嘛反应那么大。我不觉得温许宁会研究你爷爷和他初恋的定情信物。” 在林燃喋喋不休分享他对爷爷爱情故事的精妙揣测之前,徐淮景果断拉上被子,关灯睡觉。 另一边,温许宁把两个活宝打发走了,并没有如释重负。 关上门的一刹那,温许宁一直绷着的那口气终于泄了出来。他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下去,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刚才当着两个孩子的面,他只能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此刻任由情绪决堤,将自己淹没。 早在看到戒指的第一眼,温许宁就认出,这是一枚骨戒。骨戒是被列为全球一级违禁品的东西,哪怕在黑市上都难得一见,更别说民间流通了。一经发现,必须立刻销毁,销毁报告需上报中央数据库备案。 至于原因? 说来讽刺。 21世纪初,骨灰戒一度以“纪念与爱”的名义风靡全球,最终却沦为犯罪分子明目张胆窃取DNA的工具。尤其是封存骨骼残片的骨戒,它们往往和基因改造技术、克隆、非法基因复刻等非法实验有关。 各国政府不得不联合清剿所有骨戒与骨灰戒,明令禁止再生产,所有DNA样本都被列入最高机密,层层封锁,严防死守。那场声势浩大的清剿行动,在科技史里一笔带过。 剧烈的情绪波动让温许宁有些脱力。他狼狈地喘着气,一头倒在床上,用终端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对方很快接通,“怎么了——你们不是跟着林燃去林家了吗?” 温许宁抬手遮住眼睛,声音嘶哑:“林家有一枚骨戒。“ 温许宁重复一遍,“手镯和草莓熊都找到了,但是意外出现了一枚骨戒。” 那头沉默了一瞬,显然也被这个消息击中。但很快,对方调整了情绪,声音低沉却稳定下来:“阿宁,别慌。” “听着,这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林燃的问题。骨戒这种违禁品应该由中央监察局处理。” 听筒里传来短暂的沉默,紧接着是穿衣服、拿钥匙的细碎动静。那人语气冷冽:“别动那枚戒指,我马上过去。” 听到那人要来,温许宁的情绪稍稍平复,此时他才有心情仔细打量手里这枚戒指。它通体由人造钻石铸成,戒身还被精巧地雕出玫瑰花的黄金装饰纹样。确实很美,光洁、精致,近乎艺术品。 此刻,温许宁盯着那枚戒指,指节压得发白,喉结轻轻滚动了两下,却始终没发出声音。片刻后,他喃喃自语:“玫瑰……最后一枚被销毁的骨戒也有玫瑰。是我想多了吗?” 温许宁一夜未眠,守着这枚戒指。 终于,凌晨四点左右,有人敲他的房门。 温许宁警惕地透过猫眼确定了来人的身份,然后开门让人进来。 时间紧迫,温许宁把封装盒递给对方,对方扫了一眼便收好,转身就要离开。 温许宁手指蜷缩,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抬手拉住对方的衣角。他垂着头,也不说话,就是拉着衣角不松手。 “阿宁,乖,没事的。”那人自见面之后说出第一句话,把温许宁拉进怀里,轻声安抚。 温许宁还是惶惶不安:“这枚骨戒也有玫瑰花。”他知道自己不该胡思乱想,可他控制不住,一想到某种可能性,他甚至忍不住发抖,“这和温家最后被销毁的那枚会有关系吗?” 那人把温许宁抱得更紧了,“温家不可能再做非法基因实验了,所有实验基地都被毁了……”声音近乎叹息——“阿宁,你亲眼看到过的。” 温许宁闭上眼,在人怀里蹭了蹭。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下一刻,温许宁挣脱怀抱,翻脸不认人地把人往门口推,语气嫌弃得很:“那你赶紧把这个糟心玩意带走,我再也不想看到它了!” 第6章 共振者就是要植入的信息! 徐淮景和林燃一夜好眠,对隔壁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第二天清早,在酒店餐厅吃早饭的时候,温许宁让他们俩在行动报告上签字。 徐淮景一目十行,发现报告里只字未提那枚戒指。他几乎可以肯定,那枚戒指的确有问题。 我家部长这是在行动报告上做手脚呢? 不过徐淮景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按照管理条例,报告出问题,主管人全权负责。他又不是主管人,何必多管闲事?于是,他乐得装傻。 徐淮景甚至有闲心观察林燃的反应。 林燃这个呆子,读报告的速度比徐淮景还快,不停地翻页,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在终端上落款签字。徐淮景甚至怀疑林燃根本就没有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 明明刚刚还决定装傻的,徐淮景偏偏又忍不住多嘴一句,提醒林燃:“你都不看看内容吗?” 林燃正在埋头嗦粉,闻言,头也不抬地说:“温哥都写好了啊,直接签就行了。” 温许宁看不下去林燃那副吃相,汤汁抖得到处都是,抽了张纸巾糊他脸上,“擦擦你的下巴,全是汤。” 林燃摸着脸上的纸巾,笑得没心没肺,“谢谢温哥。” 吃完早饭,他们直接去机场。 去机场的路上,徐淮景趴在车窗上俯瞰整座城市。 这是他第一次来渝城,白天的日光下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城市上空行驶的悬浮车。这些五颜六色的悬浮车,高低错落,有的距离地面仅仅50米,速度缓慢;有的行驶高度高达五六百米,就在高楼大厦之间来回穿梭,疾驰而过,几乎在视网膜上只留下一道残影。 林燃也趴在车窗上,陪着徐淮景一起看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他的确是在这里长大的,可已经整整十年没回来过了。眨了眨眼,把那点莫名的心酸压下去,林燃凑过去逗小孩:“是不是挺漂亮的?要不要哥哥送你一辆悬浮车?” 徐淮景白了林燃一眼,“你送了我也没有用,无人驾驶悬浮车在京都很难申请通行许可的。” 徐淮景突然想到点什么,问在座两位,“话说起来,为什么京都不像渝城这样,完全使用空中交通系统呢?京都现在还在用那些老旧的地铁,空中交通又限高又限速还不能无人驾驶。” 温许宁瞥了徐淮景一眼,下巴朝林燃点了点,“这个问题你得问林燃,毕竟空中智能交通是他家的技术。” 徐淮景被这句话的信息量震慑住。他终于反应过来,林燃的“林”就是AI巨头林氏集团的林! 林燃眨巴着眼睛,看看温许宁,又看看身旁的小朋友,“哎,小淮景,有那么意外吗?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林燃甚至从终端里找出一张自家哥哥的照片,比照了一下,“我和我哥长得挺像的,他经常在高校做演讲来着,你应该有见过我哥啊。” 虽然小徐同学确实没看出来,但是他绝不能轻易承认,“你和你哥气质差太多好吗?他哪有你这么嘻嘻哈哈的。” 林燃竟然还点点头,洋洋自得:“确实,他哪有我青春活泼啊。” 不过,林燃还是认真了回答徐淮景的问题:“京都不使用空中智能交通,就是因为这个系统完全是林家的技术专利。中央政府不可能把首都的交通系统交给私人集团负责。目前运行的交通系统都属于政府企业。” 林燃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其实京都不适合发展空中交通。智能交通系统是靠‘区域优先级’来调控交通管制的,但京都的各个单位行政级别都很高,距离又近,很难划分轨道优先级。至少以目前的算法,还做不到。” 温许宁打了个哈欠,随口一说: “淮景,研究院隔着一条街就是中央监察院。两家都是一级机关。”温许宁笑得玩味,“如果院长和监察长都要外出,AI应该让哪位先走呢?” 林燃忍不住偷笑,这个例子实在是刁钻,生动形象地解释了京都的等级制度问题。不过他倒是很认同,“是啊,所以这从来就不是技术问题。” 然而,刚刚说完,温许宁又轻描淡写地补了句, “好了,到机场了。我申请了飞行器,我们直接降落到研究院。” 随即,温许宁带着他们走飞行器专属通道,看起来十分娴熟。 徐淮景跟在后面,凑到林燃耳边,小声吐槽:“刚刚不是才说研究院不能飞吗……” 林燃看了看前面那位,又看看旁边的小朋友,犹豫了几秒,还是压低声音提醒:“咱们温哥,情况比较特殊。你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但他确有监察院批过的优先出入权限,其中一项就是飞行权。” 徐淮景“啧”了一声,他算是明白了,不管是温许宁还是林燃,都藏着点什么呢。 温许宁作为研究院的研究员,竟然有监察院的特殊出入权限。 不过,林燃为什么能知道这件事?仔细想来,自己身边可真是藏龙卧虎啊! 飞行器的速度相当快,不到半小时,就准备降落了。 温许宁离开前简单交代了几句,嘱咐林燃为徐淮景补习AI病毒编辑技术的理论知识,便径直去了实验室。 林燃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教徐淮景AI病毒这种冷门技术。瘫在宿舍的沙发上,林燃摸着下巴琢磨:要不要真给这位遵纪守法的高材生传授点不太合法的手艺? 结果,没等林燃开口,徐淮景已经开始在终端上搜索关键词“AI病毒编辑”。下一秒,整个虚拟光屏刷地变红,跳出一行警告字幕——“此关键词违法,需持有授权许可”。 林燃忍不住幸灾乐祸,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小淮景,你怎么能直接在终端上搜索AI病毒!” 看着徐淮景有些窘迫的神色,林燃摸过茶几上的橘子,三下两下剥好,掰下最大的一瓣塞到徐淮景手里,笑着哄人:“没事没事,不丢人,都怪我没提醒你。” 徐淮景确实有点尴尬。要是在学校那帮朋友面前,他大概也就一笑了之,可偏偏是林燃。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在林燃面前就是拉不下脸。他翻了个白眼,把橘子吃了,没吭声,也不再自作主张地瞎操作了,等着林燃开口解释到底怎么回事。 林燃决定直接口述,“AI病毒是很冷门的技术,只有少数研究所或者军事科研才会用到。你们学生在院校里绝对不可能接触到。” 林燃滑下沙发,直接席地而坐。 接着,林燃拿起一个橙子,放在茶几中间,“我们假设这个橙子是一个AI系统,也就是AI数字人。每个AI系统都有数据接入端口,我们通过它往里面喂特定数据,比如知识库、用户习惯,或者……命令。” 说着,林燃拿水果刀划开橘子皮,“每个AI系统在多模型网络中都有独立的信息识别尾缀,就像身份签名,别的AI靠信息识别尾缀来判断信息是不是来自‘自己人’。呐,这橙子皮就好比AI系统的识别层。” 林燃又掏出一个橘子,“问题来了,AI的数据接入需要授权许可。如果,我们想绕过这一步呢?” 徐淮景眼睛一亮,脱口而出:“我们可以伪造一个尾缀,把信息伪装成可信AI!” “聪明!” 林燃把橘子皮剥下来,用刀取下小小的一块皮,又在橙子皮上如法炮制。 然后,在徐淮景的眼前,林燃将取下的一小块橘子皮,精准地嵌入橙子表皮的缺口中。小小的橘皮竟意外地贴合,仿佛原本就属于这颗橙子。 “只要这段识别尾缀看起来足够相似,AI系统就会默认它是合法的,并接收对应的信息。”林燃顿了顿,语气低了几分,“而如果我们植入的数据代码能够稳定停留在AI系统的识别层,就等于——我们造出了一个稳定存在的、未经授权的数据输入端口。” 林燃抬头看了看已经说不出话的小孩,摸摸鼻子,让孩子消化一下。 徐淮景沉默不语,他的大脑快速思考着,简直比期末考试的脑速还要快。 徐淮景将这些信息在脑海里串联起来,隐约摸到了一丝线索:“也就是说……这个伪造端口可以让我们绕过许可,直接向AI输入任何信息,包括指令、操控逻辑,甚至病毒。” 林燃有些惊讶于徐淮景的思维方式。这个小孩不仅能迅速跳出传统AI系统的框架思维,还能将零散信息串联起来,举一反三,层层推进。这可不是每个中央大学的学生都做得到的!林燃忽然有点好奇,这小子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林燃轻轻点头,“没错,这就是AI病毒编辑技术的本质。我们不是修改AI本体,而是伪造一个可信入口,向AI数字人植入特定的信息片段,神不知鬼不觉地扰乱AI的决策。人类太相信AI了,他们根本不会怀疑AI的内部信息被篡改了。” 徐淮景实在太震惊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在学校里,教授总是教他们:AI数字人的防御系统固若金汤。数字人能够自动识别病毒,自主清除异常代码;每个信息识别尾缀都由AI加密生成,并且实时变换,唯有系统本体才能解读其规律。 可现在,眼前这个翘着一撮呆毛的人,正坐在他对面,拿着一个橘子和一个橙子比划,轻描淡写地告诉他:AI数字人不能被攻破,但可以被欺骗。 徐淮景皱着眉头,也直接学着林燃席地坐在茶几前,拿起橙子和橘子,把林燃刚才替换果皮的操作重复一遍。 林燃看了一会儿,挠挠头,不想打扰徐淮景,就爬回沙发上继续瘫着发呆。 林燃其实也很困惑,温许宁为什么突然提到AI病毒技术,这不可能只是温许宁一时心血来潮。 “橘子……橙子……橘子……橙子……” 林燃低头一看,徐淮景已经开始喃喃自语。他感觉小孩在那摆弄橘子和橙子都快魔怔了,心想:完了完了,人没教明白,把孩子搞魔怔了,温哥不得扒了我的皮。 林燃实在看不下去了,正要起身把小孩薅起来。徐淮景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力道极大,林燃差点痛呼出声。 “林燃——” 小孩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天边飘来的一般。 徐淮景扣在林燃手腕的手止不住地发抖,“伪造的数据输入端口就是钥匙。” 林燃并不是庸才,他是AI系统领域的天才,思维能力甚至不亚于温许宁,仅仅是一个关键词,就足以让他把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徐淮景扭头看向林燃,两人静静对视,谁都没有开口。呼吸声变得极轻,仿佛连空气都安静下来。隐约间,他们听见门外树叶轻轻晃动的声音。 林燃觉得徐淮景的眼里仿佛燃烧着火焰,热烈而夺目—— 徐淮景看着眼前难得深沉内敛的男人——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出:“共振者就是要植入的信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共振者就是要植入的信息! 第7章 走进失序世界 林燃快速连接终端,直接登录《旧忆》。 徐淮景看见林燃飞快地输入了一串冗长的指令,还没来得及看清,虚拟屏幕的画面便瞬间切换。 林燃“啧”了一声,嫌弃一个屏幕读取数据流的速度太慢,干脆打开六个窗口界面同时读取。 徐淮景看着林燃终端手环投影出的六块虚拟屏幕,试图用肉眼捕捉其中一个屏幕上滚动的代码,但显然不可能做到。 这么夸张的信息读取速度,林燃肯定是启用了“意识流”。徐淮景心里泛起嘀咕。 所谓“意识流”,既能让AI读取脑电波,将人类意识实时转录为书面语言,也可以逆向运行——把复杂的代码与数据转译成脑电波形式,直接输入人脑。 其传输效率取决于使用者大脑的信息处理能力,俗称“脑速”。 但徐淮景从没见过谁的脑速能达到林燃这种程度。就连他那位被誉为中央大学“在校生脑速第一人”的好友文一佳,拼尽全力也只能同时读取三个窗口而已。 这和林燃平日里给人的印象,简直天差地别。 徐淮景还坐在地上,靠着沙发,仰头望着林燃。 这个男人平时吊儿郎当,张口闭口“靓仔”“小孩”,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聊起正事,脑回路无比崎岖,动不动就把思考方向带跑偏了。 可此刻—— 能同时读取六个窗口的人,脑速已经远超常人了吧? 那绝对是天才级别的能力。 可他为什么是林燃? 哪有这样的天才? 不该是像温许宁那样,冷冷清清、理智疏离,目光一抬就让人自惭形秽的那种吗? 不该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吗? 徐淮景心里有点乱,低头拨弄自己的终端手环,忍不住开始回想他记忆里那个的林燃。 “找到了!”林燃忽然停下操作,低头朝小孩这边看了一眼。 林燃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劲,“怎么啦?你表情这么奇怪。”他立刻从沙发上滑下来,坐到徐淮景身边。但凑近之后却又皱起了眉——小孩脸上什么都没有写,他看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找到什么了?” 徐淮景立刻岔开话题,不想讨论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心绪,回避林燃的问话。 林燃没多想,顺着话茬就说了下去,抬手指向虚拟屏幕, “哦哦,看!这是《旧忆》的底层数据。” 徐淮景凑过去看—— 林燃说道:“深感团队在设计这款游戏时,直接从失序数据流里复制了一部分内容嵌进去,所以它不仅是个游戏,其实还能拿来筛选共振者。” 徐淮景有些疑惑:“官方说的是,《旧忆》直接连接了失序数据流。” 林燃挑了挑眉,语气逐渐兴奋起来:“这就是咱们温哥的高明之处!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温许宁提取了失序数据流的识别层数据——那是系统判断信息归属的那一层——然后复制嵌入游戏的底层。” 徐淮景跟上林燃的思路,接着分析 :“换句话说,‘共振者’,其实就是脑电波信息本身,跟失序数据流的尾缀高度相似的人。这种相似度高到连失序数据流自己都搞不清真假,从而能被‘误识别’进去。” 林燃点头,眼神亮晶晶的,“所以我们俩当时闯进去的那一段,并不是真正的失序本体,更像是它的某个残片映射。” “我们能进去,是因为我们刚好跟某个碎片发生了共振。” 徐淮景明白了,说道:“但它很快就发现我们不属于那段信息,于是就——”他做了个弹出的手势,“被排斥出来了。” “没错,”林燃打了个响指,“严格来说,我们就跟偷渡差不多。” 边说着一激动,林燃直接搂住小孩,伸出魔爪狠狠蹂躏徐淮景的头发,“还好你共振的信息碎片能找到对应的实物,我那边可是只看见一只猫和一只狗,真要去找,对象都成骨灰了还找个屁啊!” 话音刚落,林燃的终端上弹出温许宁发来的通话请求,自动接通了。 徐淮景此时一边躲闪林燃的魔爪,一边吐槽:“那个手镯和草莓熊就是钥匙?两个实物怎么用?我们拿在手上难道就能共振失序数据流?” “如果你想试试的话,也不是不行。”温许宁觉得应该对年轻人的奇思妙想表示鼓励,如果他的眼神没有充满戏谑的话。 林燃也被徐淮景一本正经的想象逗得大笑不止,抬手又拍了拍小孩的脑袋,一副“你真可爱”的表情:“是实体扫描复刻技术啦!温哥,你说是吧?” 温许宁点头,并不意外他们俩已经想通了整个技术逻辑:“没错,将手镯和草莓熊这类实物扫描后,提取它们的信息特征,转换成数据代码。” 徐淮景已经学会抢答了:“再用这些信息去伪造一段识别尾缀,让失序数据流误以为这段信息是它自己系统内部生成的。” 林燃立刻得意地冲温许宁努努嘴,示意自已优越的教学成果。 温许宁看看林燃,又看了看一旁认真抢答的小孩,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两人的打闹他看在眼里,说不上什么情绪,但确实……有点好笑。 温许宁没有回应林燃的邀功,开口总结:“这两个实物所携带的信息数据,可以被用来伪造一个稳定的数据输入端口。在不惊动系统本体的情况下,让人类共振者的脑电波意识进入失序数据流。” 隔着虚拟屏幕,温许宁看着视频另一端并肩坐着的两个年轻人,莫名有些欣慰,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两位共振者,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吗? 徐淮景不知道林燃有没有准备好,反正现在躺在睡眠舱的他慌得一批。昨天他才从林燃那学习AI病毒编辑技术的皮毛,今天就要躺在这里享受这项技术有史以来最大胆最超前的应用了,真是莫大的殊荣啊! 徐淮景实在有点慌,抬头看向正忙着确认最后一轮设备检查的温许宁,语气有点虚:“温哥,为什么要叫人类共振者,干脆叫人类病毒好了,我们明明就是要被送进去的人造病毒。” 实验室里响起一阵笑声,连几个平时板着脸的研究员都没忍住。这孩子太逗了。 林燃笑得恨不得在睡眠舱里打滚。 温许宁也忍不住失笑,一边继续操作,一边纳闷,这孩子刚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难道是被林燃给同化了? 最后一道程序确认完毕,睡眠舱舱盖缓缓合上。 温许宁站在尾端,神情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克制:“我再强调一遍。这将是你们首次尝试接入失序数据流。” “出于安全考虑,本次使用的‘钥匙’仅有30分钟的稳定窗口。超过时限,尾缀失效,你们的意识会被系统温和排斥弹出。” 温许宁顿了顿,目光掠过两人,语调略微收紧:“接入期间,必须控制情绪和行为,避免被识别为异常数据。” “否则,你们将触发失序数据流的规则性清除机制。那时,它不会弹出你,只会抹除你,对你们的意识造成损伤。” “那里没有逻辑,也没有规则。你们将面对真正的未知。” “保持冷静。注意安全。” “——三十分钟后见。” 徐淮景认命地闭上眼, 下一刻,他的意识仿佛沉入大海。 徐淮景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恢复了对身体的感知。猛地睁开眼—— 这是哪? 映入眼帘的是一桌子的杂物,一时半会儿,徐淮景只辨认出一台笔记本电脑——两个世纪以前的老古董了。他动了动手,发现自己的右手正戴着那枚纯银雕花手镯。 笔记本电脑屏幕跳出一个绿色的气泡框【吃饭不】。徐淮景努力保持镇定,温许宁千叮咛万嘱咐要求他们一定要控制情绪、控制行为,最好完美地融入这个失序数据流的世界。 徐淮景不敢乱看,也不敢瞎碰,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放在膝盖上,紧张地看着这个屏幕。他看到信息窗口写着“林苒”,界面是绿色和灰色的,左边是绿色的气泡框,上面写着“林苒”;右边是白色的气泡框,写着“我”。 屏幕还在跳出信息,这次是白色的气泡框【走】 绿色的气泡框弹出【马上起床】 随即,徐淮景听到自己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他还是不敢动——什么东西拍了拍他的右肩。 徐淮景咬咬牙,扭头看向右边,眼睛瞪大:林燃? 林燃的打扮很是好笑。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披着一件粉色的毛绒袍子,袍子左胸口的位置正是草莓熊毛绒头。那个袍子长度不够,最多到林燃的膝盖,远远看着,就像一条粉色裙子。 徐淮景眼里盛满笑意——这不怪他,实在是太好笑了! 林燃没好气地白了徐淮景一眼,把手上的小东西递给徐淮景看。 林燃手上的东西也有一个屏幕界面,和徐淮景屏幕上的相似,但气泡的位置和颜色对调了。林燃的窗口上方写着“江徐”。 “手机”徐淮景悄悄对林燃轻声说,他想起来这是什么了,林燃手里的小东西是手机。 他们俩对视一眼,不敢轻举妄动,继续盯着屏幕看。 【江徐:思思起了吗】 【林苒:不知道撒】 【江徐:等等吧】 【林苒:一觉睡到下午六点了,我快饿死了】 【江徐:你下早课没吃饭?】 【林苒:困死了,回来倒头睡的】 【江徐:发个飞信】 【林苒:行】 徐淮景想起来了,这是21世纪初的中文社交软件“飞信”。原谅他当年历史通识课都在睡觉吧,那个年代的社交软件五花八门,他哪能记住。 接着,他们看到林燃手机的屏幕退出聊天界面,进入联系人列表,点开一个叫“44”。 【林苒:起?】 【44:起。】 下一刻,徐淮景的左边有动静——他们抬头望去——一个女孩从床上的帘子后面探出头来。 说实话,怪吓人的。仿佛一个脑袋悬在半空中。 女孩闭着眼睛就问:“吃什么啊?” 林燃和徐淮景对视了一眼,都拿不定主意。 林燃顺着聊天记录往上翻,看到一个词“海底捞”,试探着念出来:“海底捞?” 女孩依然闭着眼睛,想都没想就回答:“太油腻了,不想吃辣的。” 俩人没辙了,面面相觑。 好在飞信的信息还在继续—— 【林苒:又开始了】 【江徐:海底捞确实油腻,那换个潮汕火锅?】 徐淮景赶紧念出来“潮汕火锅?” 女孩脑袋垂下来,眼睛依然闭着,看着更吓人了:“太清淡了,没味道。” 【林苒:呵呵】 【林苒:呵呵】 【江徐:那炒菜?】 【林苒:呵呵】 【林苒:我把我的众味点评收藏夹给她念一遍】 林燃捧着手机,对话里弹出一个链接,屏幕自动切换到另一个手机软件,出现了一串列表的图片。这还是挺浅显易懂的,和他们23世纪用的购物菜单差不多。 林燃赶紧开始顺着列表往下念:“湘乡阁” 女孩脑袋往回缩了一点,“吃腻了。” “云海肴” “太远了。” “马路边边” “太贵了” 林燃都有点懵了,生怕行为不符合失序数据世界的规则,这到底是他没有念对,还是本来就这样? 徐淮景比了个嘴型“继续——” 林燃点点头,咽了口口水,赶紧往下划列表,接着念,“铜锅蛙蛙” “嘶——我不吃牛蛙,太恶心了。” 【林苒:我要杀了她!她怎敢侮辱我心爱的蛙蛙】 【江徐:淡定,我问问她有什么想吃的】 徐淮景觉得江徐应该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放轻柔,“思思啊,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女孩的脑袋彻底缩回去了,声音隔着床帘听起来有点闷,“还好吧,我不挑。” 【林苒:我要说出一种植物的名字!】 【江徐:冷静】 【林苒:我们俩自己出门吧?】 徐淮景和林燃连连点头,就是啊!就是啊! 【江徐:你忘了上次不带她出门吃晚饭,她晚上什么都没吃,差点饿晕了吗】 【林苒:好吧,忘了44的绝食大招】 【林苒:要我说,她就是演给你看的,赌你心软不会让她在宿舍被饿死。】 【江徐:她身体不好,就怕万一】 【林苒:她今天就是想拖着你,不让你出门。选个饭馆选了半个小时了啊姐姐】 等了一会儿,江徐终于回复消息了 【江徐:叫外卖吧】 【江徐:试个新的湘菜】 【林苒:啧】 【林苒:点!】 终于写进副本了,开心[坏笑][坏笑][坏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走进失序世界 第8章 三日静寂-第一夜 徐淮景无比佩服江徐,这个人的脾气得多好啊?明明已经看穿了思思的小伎俩,却还是顾虑思思的身体状况,选择迁就对方,干脆放弃外出、直接点了外卖。 而林燃却反复翻看江徐和林苒的对话,眉头越皱越紧,本能得觉得事情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林苒:老三样?】 【江徐:嗯嗯】 【林苒:7点到,东一】 【江徐:ok】 徐淮景用手肘轻轻顶了下林燃,手指一指门口,悄声比了个口型:“出去。” 林燃点点头,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也回了个口型:“你的!” 徐淮景了然,开始在堆满杂物的桌面上寻找江徐的手机。果然,在笔记本电脑后侧发现了一部带蓝色手机壳的手机。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出门,林燃轻轻带上门扇,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徐淮景猛然松了一口气。他正要张口,却见林燃还是一副十分警惕的样子,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林燃面色沉凝,本能地站在徐淮景前侧半步,动作克制而警觉,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静静挡在他身前。 徐淮景下意识屏住呼吸—— 昏暗的走廊,淡淡的潮味,斑驳的墙面。 极其诡异的是,门外的走廊全是墙面。整个走廊只有这一个房间,位于尽头。走廊笔直地延伸出去,一眼望不到尽头。 林燃屏息凝神听了一会儿,走廊里一片死寂,仿佛无人之境。他们俩就是这个空间里唯二能喘气的生物。 又等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异样,林燃挥手示意徐淮景跟上,警惕地向前挪动。 徐淮景放轻呼吸,紧紧贴在他身后。 大致过了十分钟,他们终于遇到了第一个拐角。走廊向左延伸,依旧望不到尽头。 前方只剩这一条路可走。林燃回头看了眼徐淮景,判断他的状态。小孩虽然紧张得满头大汗,但步伐还算稳。 徐淮景给了林燃一个眼神,示意自己没问题。 于是,他们迈过拐角。 变故陡生—— 光线骤然一亮,喧嚷的声音像潮水般扑面而来。 林燃猛地刹住脚步,重心下沉,整个人瞬间绷紧。他反手挡住徐淮景,一旦情况不对,就准备将他推回走廊,自己留下断后。 徐淮景下意识伸手拽住林燃的衣角。 他们仿佛踏入了另一个时空:走廊两侧的房门整齐排列,每扇门上都挂着门牌号,女孩们三三两两地在走廊中穿行,有人从房间出来,有人推门而入。她们低声交谈,或在空地前的落地镜前整理装束,仿佛正准备出门。 这一切未免太过诡异。虽然走廊的样式看似相同,但这个拐角,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空间,被生硬地拼凑在一起。 而且,就在落地镜面前的空地,一个女孩正从房中走出,脚步不停,竟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另一个女孩的身体,径直走向走廊另一侧的尽头。 林燃眉头一动,眯起眼,试探着伸手去拍就近一位女孩的肩膀。果然,手掌直接穿了过去。他收回手,低声说 “是投射,不是真人。” 他们继续缓缓向前走。 即使已经确认那些女孩并非真人,两人仍下意识地避让着她们的身影,不忘留意女孩们的对话。 “今天这么早回宿舍?” “是啊,刚从食堂回来。” “快看我的新裙子!” “不错不错,适合出片!” “啊,我的外卖到了!” “哪的?” “东一,你呢?” “我南门。” “那我只能自己去取了……” “这门课作业多的离谱。” “你高数写了吗?借我抄抄。” “我后天要出去玩,你去不去” 这些对话细碎而日常,像涟漪般在空气中荡漾开来,一层叠着一层,仿佛某段记忆被温柔翻起。 徐淮景紧跟着林燃,听着这些声音,只觉得自己像是窥见了某段旧日记忆的时光碎片。 那时,这里住着一群女孩。 她们在走廊里打闹、在镜子前捻平衣角、在深夜里悄悄交换心事与理想。 她们絮叨着入秋了要加件外套,忏悔明年绝不能再在考试前三天才翻开崭新的课本,埋怨小组作业总有不靠谱的队友。 她们交换秋天的第一杯奶茶,狼狈地奔袭在午夜街头,冲上最后一班地铁,在凌晨四点的海棠花下纵情欢笑。 她们吵架,又和好,把眼泪藏进对方的怀抱;在有限的时光里,把彼此当作无限的人生依靠。 她们不是家人,却曾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过一段无法重来的岁月。 这一切,与拐角另一侧冰冷空荡的走廊截然不同,满溢着青春的温度与生活的喧嚣。这和拐角另一侧的氛围完全不同,洋溢着青春的朝气。相比之下,走廊尽头唯一的那间女生宿舍,简直就是个恐怖故事。 终于,他们看到一扇玻璃门,似乎是通往室外。 “走吧,我们出去。” 林燃伸手推开玻璃门。徐淮景连忙收敛心绪,快步跟了上去。 没有再发生奇怪的变故。 玻璃门外就是正常的室外空间。徐淮景猜测他们现在是在一个校园里。走廊是学生宿舍楼的一部分。 “嗡——”徐淮景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连忙拿起来看: 【林苒:到了,你去呗】 【江徐:手机尾号】 【林苒:6999】 林燃扫了眼信息,一把搂过徐淮景的肩,带人往左走,笑着说:“看来,我们得去取外卖了。” “你知道去哪儿吗?” “东一,这有个导引牌,跟着走准没错。” 林燃办事还是靠谱的,他们的确找到了东一门。他们装作若无其事地观察周围学生取外卖的流程,依葫芦画瓢,输入林苒信息上的手机尾号,顺利取到外卖。 他们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看到新的对话信息。又不能一直干等下去,担心被判定为行为异常,只好决定原路返回,回到走廊尽头那个怪异的宿舍房间。 路上,两人抓紧时间交流刚才的信息。 林燃皱着眉,率先开口:“这显然是21世纪初的校园。那个房间是一个女生宿舍。你有没有觉得走廊拐角两端的空间像是被拼接在一起的?” 徐淮景努力组织语言,“我觉得,走廊里的女孩们是过去真实发生的片段,像是某种记忆里的画面。” “记忆?”林燃看了他一眼,“你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我说不上来。”徐淮景想了想,“可她们的对话太自然了,像是真的生活在那里。我如果不是时间地点不太对,我差点以为自己在看二十一世纪初的全息音像资料。” 林燃沉默了一下,“这些先放一放。”他突然换了个话题:“小淮景,你怎么看江徐这个人?” 徐淮景有些讶异,“很明显啊,脾气很好,很善良,甚至有点太迁就思思了。” 林燃叹了口气:“没错。就是这一点,让我觉得特别不对劲。” “你注意到了吗?江徐和林苒的对话里,真正掌握主导权的,其实是江徐。林苒哪怕再不满,也从没有反驳她。” 徐淮景回想了下,确实如此,“没错,这怎么了?” 林燃眼里的愁色更重了:“这说明,在她们三人之间,真正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可能是江徐。” 林燃看了徐淮景一眼,语气放缓:“从林苒给的信息来看。思思的绝食是针对江徐的。她更像是在用一种自残的方式,试图向江徐索取关注。这是病态的情绪绑架,道德勒索。” 徐淮景点头,这没毛病,这个思思绝对不是正常人。 “你想想,如果思思真的擅长情绪绑架,惯于道德勒索,那说明她早就擅长用人际手段操纵别人。” 林燃见徐淮景迟迟没有领会到话里的重点,干脆停下脚步,转身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但她却选择了绝食这种最极端、最伤己的方式。说明她清楚,江徐不是那种能被轻易拉拢、操纵的人。更可能的情况是,思思已经试过其他办法,但全都失效了。” 林燃难得收起吊儿郎当的表情,那一瞬的神情沉得吓人,像是空气都被压低了。 徐淮景心头骇然,神经瞬间绷紧。 如果林燃的分析是正确的,事情的复杂程度就直接翻倍了。 思思不是一时情绪失控,而是一个想操控江徐但一直失败,最后逼到用自残博关注的人。她不是简单的疯子,是危险的变态。思思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非要江徐回应她?她到底想从江徐身上得到什么? 反过来想,江徐又是什么样的人?能把一个善于情绪勒索的变态逼到要绝食自残,都还是轻描淡写的善人面孔。 “嗐,”林燃突然又切换回嘻嘻哈哈的模式,拍拍小孩的肩膀,“别慌张,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机行事!跟你说这个,就是想提醒你,接下来小心一点。” 不得不说,林燃这副吊儿郎当却靠谱的样子,很大程度上安抚了徐淮景。徐淮景难得没有挥开林燃的魔爪,只低声嘟囔了句:“知道了……” 等他们再次回到房间,干脆假戏真做,真的吃上了晚饭。 【江徐:咱们今天不看剧吗?】 【林苒:看!我本来就被思妃恶心坏了,得哄自己开心】 【江徐:哎,今天就开始了,明天假期第一天,你觉得咱们还能去看樱花吗?】 【林苒:难说啊,娘娘】 【江徐:可我们一个月前就说好了,趁三天假去看樱花的】 【林苒:先看剧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这氛围让我觉得我吃的不是晚饭,是我的祭品,都带着一股纸灰味道。冷冷的尸体暖暖哒】 【林苒:老僧的ipad来也~】 徐淮景憋笑憋得很辛苦,林苒说话也是怪逗的,和林燃一样不着调。他甚至很想看看这个女孩本人的样子了,一定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林燃正忙着去找“ipad”。只见他伸手在床铺上划拉几下,扒到一个“放大版”的手机,估摸着这应该就是ipad。 林燃刚把ipad拿到饭桌上,运气不错,ipad的屏幕自动开始跳动,两人把位置挪好,就开始边看剧边吃饭。 这其实和徐淮景的校园生活没什么区别。 只是23世纪的压缩食品太省事了,偷懒的时候,一块压缩饼干就可以充当一顿饭。如果吃腻了饼干,还可以换成液态的营养液,功效相同。 徐淮景压低声音对林燃说:“我上一次一口菜一口饭地慢慢吃,还是两年前的事了。” 林燃苦笑:“我都是十年前了。十五岁以后就没这待遇了。” 他们俩倒是吃出了真情实感的喜悦。 “等回去之后,我们得好好吃一顿。” “没问题,哥哥请客。” 思思的床铺传来轻微的响动。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孩从上铺慢慢爬下。 房间里没人说话。 徐淮景机械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感受到思思离他越来越近…… 太近了,她的呼吸落在他脖颈上,散发着微弱的热气,他手一抖,筷子险些脱手。 emm,没有打算写多余的感情线,纯友情纯友情。女孩子的友情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爱情呀~ 她们在走廊里打闹、在镜子前捻平衣角、在深夜里悄悄交换心事与理想。 她们絮叨着入秋了要加件外套,忏悔明年绝不能再在考试前三天才翻开崭新的课本,埋怨小组作业总有不靠谱的队友。 她们交换秋天的第一杯奶茶,狼狈地奔袭在午夜街头,冲上最后一班地铁,在凌晨四点的海棠花下纵情欢笑。 她们吵架,又和好,把眼泪藏进对方的怀抱;在有限的时光里,把彼此当作无限的人生依靠。 她们不是家人,却曾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过一段无法重来的岁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三日静寂-第一夜 第9章 三日静寂-第一夜(2) 一秒….. 徐淮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两秒….. 林燃的身体微微转向他这边。 三秒….. “你们今天吃的什么呀?” “湘……湘聚一家”徐淮景被吓得都磕巴了,差点要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哦,那家新开的湘菜啊。我点了麻酱米线。” 一时间,没有人接话。话掉在地上,却仿佛锤在徐淮景的心上。 徐淮景疯狂朝林燃使眼色:大哥,说点什么! 林燃艰难咽了咽口水,挤牙膏一样,憋出一句干巴巴的废话:“那……也挺好的。” 好在,思思没有再说什么。她终于从徐淮景的背后离开,径直走出宿舍门。 两人刚刚松了一口气,一条新消息蹦了出来: 【江徐:别大声讲出来!!!】 好家伙,一口气又被憋回去了。 【林苒:咋啦?】 【江徐:门口!门缝!】 【林苒:OMG这娘们又趴门上偷听是吧】 【林苒:啧,这门缝里摇曳的影子啊】 看到这里,徐淮景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地上的门缝。 他们齐齐沉默了。 林苒说得没错。透过房门底部的缝隙,能够看到外面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外面的人似乎姿势不太舒服,还换了个姿势,影子晃了几下。 徐淮景已经开始有点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了,这里真的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吗?这能是一个大学校园宿舍发生的事情吗? 徐淮景欲哭无泪地看林燃:现在要怎么办?走过去开门吗? 林燃死死盯着林苒那个的那个“又”字。这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两个女孩的反应平静得过头了,林苒甚至还有心情逗趣,说明她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林燃心想:她们应该有习惯的应对方式……。 果然,江徐发消息了。 【江徐:聊点什么,赶紧的!】 【林苒:老娘以后从这毕业了直接改行去做演员吧。点评一下电视剧,我男宝造型真不错】 林燃嘴角抽搐,翻着白眼把这句话声情并茂地念了出来:“我男宝造型真不错。” 徐淮景立刻心领神会,直接开始点评ipad里的电视剧:“这句台词不错……这个人物不错……哎,这个人怎么就这么死了……” 林燃继续夸“他的男宝”:“我男宝这个造型也好看!” 徐淮景一边死死地盯着门缝,一边应承:“好看好看,都好看。好看死了。” 【江徐:走了】 确实,门缝里的影子消失了。 【林苒:我假装出门取快递,确认下。】 【江徐:等下,小心回马枪】 遵照江徐的指示,林燃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过了一分钟,才站起身,装作若无其事地拉开门——门外空无一人。 “没人。怎么样?” 徐淮景看着江徐的手机屏幕回答:“江徐设了一个五分钟的倒计时。” 可以看见,江徐的手机屏幕切换到计时器,她设定了一个五分钟的倒计时。 “应该是思思回来的时间。”林燃坐回位置,补充道:“江徐和林苒经验相当丰富啊。” “难以置信,这是什么校园恐怖宿舍……这都用上反侦察技能了。”即使是见多识广的林燃,都被思思这种病态的窥视行为整破防了,向徐淮景问道:“难道你们大学宿舍都这么险象环生吗?” 徐淮景此时已经是一身冷汗,瘫在椅子上,声音有点虚:“怎么可能啊……我宿舍哪有这么多故事?我也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宿舍会这样……” 五分钟倒计时结束后,仅仅过了一分钟左右,思思就推开了宿舍门。 然而,就在思思拎着外卖袋钻进床铺的那一刻,整个空间忽然剧烈晃动了一下。 徐淮景吓得一把抓住林燃的手臂。 但震动只持续了不到十秒,随即恢复如常。房间静得出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他们的错觉。 然而,徐淮景察觉到异样。 徐淮景盯着手机屏幕,声音发紧:“林燃……时间变了。” 刚刚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十二分。而现在,时间却跳到了凌晨四点零四分。 “日期也变了。”林燃也注意到问题。 屏幕上的日期从5月18日跳到了5月20日。他们直接跳过了一整天。 可他们还坐在原位,餐桌上的晚饭还在,甚至连两人的坐姿都没有变。 就像时间被人为跳过了一段,但他们的身体和记忆,还停留在原地。 林燃心底冷笑一声,那些研究员给这地方取的名字倒是挺贴切。可不就是“失序世界”吗?空间、时间、常识、逻辑……在这儿全都不作数。 手机里的消息像泄洪一样往外涌: 【林苒:又来,晚上打游戏,凌晨开始写论文】 【林苒:她今晚又不打算睡了】 【林苒:你又白等了一天,娘娘,已经两天了】 【江徐:20号,最后一天了……】 “最后一天”这四个字立刻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在所有恐怖影片里,这从来都不是好兆头。 林燃示意徐淮景继续盯着林苒手机上的对话记录,自己则拿起江徐的手机,开始飞快翻查,试图从中找到更多线索。 【江徐:说起来,她怎么突然开始写论文了?之前一个月连一个字都没动过。】 【林苒:呵,她那时候觉得导师不会催。结果被发现现在还停在开题报告,真是孩子快没了才开始喂奶。】 【江徐:导师催了?】 【林苒:你问问她明天到底去不去吧。不行的话,我陪你去看樱花,咱俩干脆在外面订个酒店住一晚。】 【江徐:我先问问她论文写到哪了。】 【林苒:顺便问问她去不去。】 徐淮景已经完全放弃用正常的常理来推断这个宿舍了。凌晨四点开始写论文,这是什么操作? 徐淮景发誓,他就算是表白都不会如此谨慎地斟酌措辞,每一个字在心间滚过成千上万遍。 徐淮景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思思,你论文进展顺利吗?我们20号去看樱花吧?” 就在这时,林燃在江徐的手机备忘录里看到:一个月了,她总是拖住我,不让我出去玩。她不让我离开。 不对!不能这么问! 林燃猛然回神,瞬间意识到不对劲—— 他一把扯起徐淮景,夺门而出。 徐淮景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拖着跑出了宿舍。 宿舍外还是那条怪异的走廊。 林燃来不及解释,抓着徐淮景就一路狂奔。 “林燃……不对劲!”徐淮景气喘吁吁,“这条走廊以前没这么长!” “我知道,但是得想办法出去!” “出去?” 一道女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两人一僵,头也不回地继续跑。 “阿徐,你想去哪啊?” 声音越来越近…… “阿徐,你想去哪啊?” 走廊突然就到头了! 两人差点直接撞到墙上。 身后的女声陡然变得尖锐刺耳—— “阿徐,你想去哪啊!” 两人猛地转身,后背紧贴着墙壁。 无路可退。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思思一步一步逼近。 徐淮景的脑子疯狂地转,想想办法!这个死脑子,想想办法啊! 病态……控制……食物链顶端……樱花…… 死脑子!快转啊! 论文……20号…… 林燃已经毫不犹豫地扯下那件滑稽的粉红袍子,在手中拧成一条,攥紧,准备当武器。 下一秒,思思扑向徐淮景! 林燃猛地出手,从侧面勒住思思的脖子,试图把她拖开! “林苒!!你个贱人!!” 思思暴怒,彻底失控。她转头扑向林燃,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这明明只是个身高一米七的小姑娘,疯起来的力气却比林燃还大。他根本压不住她 思思虽然不会拳脚,但是打架够疯,用手挠,用嘴咬。林燃即使掰断她的手腕,她也可以毫无知觉地继续撕咬。 徐淮景急得团团转,想帮忙,却完全无从下手…… 突然,徐淮景看到有一道寒光闪过 , “贱人!贱人!” 下一秒,林燃就被捅了一刀。 “都怪你!阿徐才想去看樱花!都是你!” 又是一刀。 林燃吃痛,手臂一松,思思猛地挣脱,高高举起手里的凶器。 一把宿舍常见的水果刀,刀锋上沾满了鲜血。 那抹猩红猛地刺痛了徐淮景的眼。这一刻,他顾不上什么失序世界的逻辑,什么规则。他 徐淮景猛地扑上去,挡在林燃身前,怒吼一声:“住手!停下!” “你帮她,你帮她…..” 思思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竟然真的愣住了。她站在那里,像个被冤枉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可下一秒,她又疯了一样地扑上来,刀尖直指林燃。 徐淮景毫不犹豫,整个身体压在林燃身上,把他护得严严实实,绝不给思思下手的机会。 徐淮景紧紧捂着林燃的伤口,只觉得手上的血热得吓人,几乎要把他的手烫伤。 事情怎么会这样!都怪他,他不该说错那句话。林燃流了这么多血,是他害了林燃! 徐淮景的手在发抖,嘴唇也在发抖,眼泪一滴接一滴砸下来。 “怎么办?林燃……我该怎么办?” 林燃觉得事情的走向属实不妙啊,但还是安慰哭得稀里哗啦的小朋友,“小淮景,别哭……” 可徐淮景根本听不进去。 懊悔、愤怒、悲伤、恐惧、绝望……所有情绪搅成一团,狠狠压在他胸口,压得他快喘不过气。他的身体也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徐淮景的眼泪有一滴落在他右手上的银手镯上。 手镯开始发烫。 徐淮景低头去看,霎时间,他仿佛被另一个意识控制了身体——他好像看到了一个黑发女孩,跪在地上,表情扭曲,死死护住身后的某样东西。 他能感受到女孩滔天的怒火,混杂着绝望懊恼。他感觉自己和她融为一体,无法控制地从喉咙里爆出一声怒吼:“你给我去死!!” 思思尖叫,声嘶力竭,刺耳得像玻璃碾碎。 但徐淮景已经不在乎了。 他只是麻木地抱着林燃:就这样一起完蛋也无所谓。他不在乎自己这条烂命,但他对不起林燃,是他太蠢,是他害了他。 “……不可以!不可以!”思思疯了一样地尖叫。 徐淮景冷笑一声,有个屁的不可以,老子现在恨不得弄死你! 思思还在制造背景音,尖锐高亢,愈发癫狂—— “阿徐不能讨厌我……阿徐不可以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