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70,从给妻女煮碗白粥开始》
第六章 肉香弥漫
灶房里,张耀袖子高挽。
他手里那半只野鸡,上下翻飞。
刀光一闪,野鸡已成匀称肉块。
暗红鸡血沿着案板,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桃花身子弱,是该炖锅鸡汤补补。”
他嘴里念叨,手上活计更细致了。
案板另一头,那块猪肉肥瘦分明。
油灯幽暗,映着肉泛出油光。
张耀下刀极稳,肉片厚薄如一,神情专注,与往日判若两人。
新铁锅架得稳当。
灶膛内干柴烧得噼啪作响,火舌直窜锅底。
锅里热油滋滋轻爆,肉香渐渐弥漫了整个灶房,勾得人馋虫大动。
“爹,忙啥呢?”
声音细弱,张耀握刀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他猛地回头,大芸正怯生生立在门口。
小丫头瘦得脱了相,两颊深陷。
她就那么站着,直勾勾地瞅着他。
“大芸啊,爹给你们弄好吃的。”
张耀赶紧放下厨刀,弯腰伸手,想去拉女儿。
大芸却猛地一缩,后背重重磕在粗糙门框上,“咚”地一声闷响。
“你……你又去耍钱了?”
大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尾音带着哭腔。
“你又输光了,对不对?”
张耀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大芸,爹真没……”
“你撒谎!”
大芸声音骤然拔高,尖利刺耳,撕破了灶房的平静。
“哪回你不这么说!哪回你都说没去!”
她瘦小枯干的手哆嗦着,指向案板上的鸡和肉,泪珠子大颗大颗滚落。
“这……这老些肉……你哪儿弄的?”
第七章 邻居偏见
陈桃花一把将小女儿搂进怀里,紧了紧手臂。
她心底那道用失望和伤痛筑起的高墙,似乎……又塌下去了一小块。
张耀端着滚烫的野鸡汤迈进内屋。
那股子浓烈的肉香,霸道地钻满了整个屋子。
“桃花,吃饭了。”
他把汤碗稳稳当当搁在破旧的木桌上,又扭身去厨房端那碗红烧肉。
陈桃花怀里抱着二芸,坐在床沿边,两眼直勾勾地,魂儿几乎要被那碗鸡汤勾了去。
金黄的鸡油铺了满满一层,底下是炖得烂熟的鸡块。
“妈妈,好香呀!”
二芸使劲仰着小脑袋,小鼻子用力地吸溜着香气。
大芸也怯生生地挪了过来,小手把衣角都快揉烂了,难以置信地瞅着桌上从未见过的丰盛。
张耀很快又端来了红烧肉,还有一大碗冒着尖儿的白米饭。
“这…这…哪里来的这许多吃食?”
陈桃花的声音发颤,每个字都带着难以置信。
她都记不清多少日子没见过这样雪白的米饭了。
那红烧肉,块块都泛着油光,香得人直迷糊。
这一桌子,怕是能顶她们娘仨小半个月的嚼用!
“都坐下吃,快。”
张耀麻利地搬来几条缺了腿的破凳子。
“趁热吃,凉了可就走了味儿。”
二芸第一个从床上蹦下来,小手兴奋地拍着:“吃肉肉!吃肉肉!”
大芸迟疑地瞅了瞅陈桃花,见阿娘没有开口阻拦,这才提着心,慢慢地挨着凳子坐下。
陈桃花一步步挪到桌边,指节因为用力抓着凳子边沿而发白。
“桃花,你先坐。”
张耀先给她盛了一碗浓汤,又挑了块最肥腴的肉搁进她碗里。
“你身子虚,多吃点,好好补补。”
陈桃花木然接过碗,手控制不住地抖。
鸡汤的鲜香一个劲儿往她鼻孔里冲,喉咙里干得发痒,口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妈妈,你怎么不吃呀?”
二芸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正大口大口地嚼着肉,小脸蛋油乎乎的,像只偷吃的小花猫。
第八章 我相信你
“醉话!混账话!”
张耀额角青筋暴起,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我现在一滴酒都不沾!以后,那种混账话,我绝不再提半个字!”
“戒酒?你张耀?”
李婶子嗤笑,嘴角撇得能挂上油瓶。
“骗鬼去吧!全村谁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院外突然传来一声粗野的男人暴喝:
“李美花!你个死婆娘,又野哪儿去了?!”
李婶子脸上的肥肉猛地一颤,刚才那嚣张的气焰立时就蔫了。
“糟了,是我家那杀千刀的来了。”
“李美花!你个长舌头,又在哪家说三道四,搬弄是非?”
男人的脚步声夹着骂骂咧咧,越来越近,眼瞅着就要迈进院门。
“我……我哪有胡说!”
李婶子还梗着脖子,声音却小了下去,明显的气虚,朝着院门口弱声辩解。
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不耐烦地推开,一个黑瘦汉子铁青着脸闯了进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
“还敢顶嘴?你这张烂嘴一天不惹祸就不舒坦,是不是?”
“村里哪家你没去胡咧咧过?嫌不够丢人?”
“当家的,你听我说,这张耀家他……”
李婶子还想争辩,想把男人的火气引到桌上的饭菜上。
“闭上你的臭嘴!”
老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拖着她就往院外拽。
“赶紧给我滚回去!少在这儿给我丢人!”
“不是,他家真的……”
李婶子还想再说什么,脚下却一个踉跄,被硬生生拖走了。
“没什么真的假的!”
老李的呵斥不容分说,火气几乎要掀翻屋顶。
“再不走,老子连你一块儿收拾!”
李婶子就这么被老李粗鲁地扯出了院门。
她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嘟囔个没完。
走几步便回头张望,那神情,明摆着是没看够热闹,心里头更是对张耀家这档子事儿充满了狐疑。
第九章 遇野鸡群
陈桃花捏着那光滑的弹弓,心口莫名地怦怦直跳。
长这么大,从没人教过她该如何护着自己,更别提有谁会特意给她做个防身的东西。
“我…我不会用。”她声音有些发虚。
“我教你。”
张耀弯腰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子。
“你看,石头搁这儿,皮筋拉开,瞄准那棵歪脖子树,松手。”
“嗖——”
石子破空飞出,不偏不倚,正中树干。
“你试试。”
陈桃花学着他的样子,将石子放在皮筋中间的皮兜上,使劲拉开皮筋。
可她手腕发软,抖得厉害,石子还没射出去,就“啪嗒”掉在了地上。
“别慌,手放稳,慢慢来。”
张耀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身后,伸出手,轻轻扶住了她的胳膊。
“对,就这样,稳住。”
他的手掌带着灼人的温度,熨帖着她的手臂。
陈桃花的脸颊瞬间烧得通红,心跳得更急了,几乎要撞出胸膛。
“张耀,你……你别挨这么近。”她声音细若蚊蚋。
“嗯?怎么了?”
张耀松开手,退开一步,脸上带着几分不解。
“我这不教你怎么使弹弓么。”
“没……没什么。”
陈桃花窘得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我自己练。”
张耀瞅着她烧红的耳根,心里头一股热乎气儿涌上来。
这女人,居然还会脸红。
到了下午,张耀开始收拾家伙什,准备再次进山。
那些做好的陷阱笼子、备用的绳索、柴刀、还有早上揣着的干粮,乱七八糟一大堆,一股脑儿塞进背篓里,压得人肩膀头发沉。
“娘的,这些玩意儿,背着可真够费劲的。”
张耀一边往背篓里塞东西,一边嘟囔着抱怨。
“要是能自个儿变没,那才省事。”
第十章 神秘空间
陆小凤撇撇嘴,摇头晃脑:“她?我看悬!张耀那不是人的玩意儿,肯定瞒着她呢!可怜见的,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自家闺女丢了怕是还蒙在鼓里!”
话音刚落,陈桃花提着个篮子从村外头慢慢走近。
篮子里是她刚从地里剜来的野菜。
几个说闲话的婆娘一见她,立刻都闭了嘴,相互使了个眼色。
王婶子脸上讪讪的,勉强打了个招呼:“桃花,回……回来了。”
陈桃花应了一声,正预备从她们旁边过去。
冷不防,身后飘来几句压低的议论。
“真是造孽哦,闺女被卖了都还不知道……”
“张耀那个天杀的,为了那点赌账,什么事做不出来!”
陈桃花的脚步骤然停住,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
她豁然转过身子:“你们……你们刚才在说啥?啥叫闺女被卖了?”
几个婆娘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没人作声。
还是陆小凤,她把心一横,站了出来:“桃花,你还不知道?张耀他……他把你家二芸卖给拍花子的了!”
“你放屁!”陈桃花手一松,篮子“哐当”掉在地上,野菜滚得到处都是。
“俺家二芸好端端的在家待着呢!”
陆小凤斩钉截铁:“还能有假?!我老婆子看得真真儿的!就昨天黑灯瞎火的时候,俩来路不明的汉子,从你家门里出来,手里头就牵着个丫头片子!张耀那杀千刀的,还在后头点头哈腰地送呢!”
陈桃花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身子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胡说!你胡说八道!”她尖声反驳,声音都劈了叉,“俺家二芸明明在屋里睡觉,好端端的!”
王婶子在旁边添了把火,幽幽叹了口气:“妹子,你回去瞅瞅不就全明白了?张耀那男人,为了填他那赌窟窿,还有啥事儿是他干不出来的?”
陈桃花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再也顾不得地上的野菜,也顾不得那些戳心窝子的话,拔腿就往家里狂奔。
这一路,她也不晓得摔了多少个跟头,鞋都跑掉了一只。
“砰”一声撞开院门,她踉踉跄跄冲进屋里。
“二芸!大芸!我的娃儿啊!”
屋里头空荡荡的,死一般的寂静。
哪里有闺女的影子!
陈桃花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无底深渊,冰凉刺骨。
她眼前一黑,差点儿就那么晕厥过去。
“二芸……我的二芸……”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娘回来了……娘回来了啊……”
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她自己的回声。
她像是疯魔了一般,在屋里屋外,柜子顶上,床底下,犄角旮旯都翻了个底朝天。
第十一章 桃花起疑心
张耀盯着陈桃花煞白的脸,脑子“嗡”地炸了。
她起了疑心!
“桃花,你……你这话什么意思?”他声音抖得厉害。
“什么意思?”陈桃花霍地站起,惊醒了两个孩子,她们吓得往床角缩。
“村里风言风语,都说你把二芸卖给了拍花子!”
“放屁!她们瞎咧咧什么?”张耀差点跳起来。
“二芸不好端端地在这儿?”
“那这些呢?”陈桃花手一指家里的新东西,“十斤米,五斤面,三斤肉,还有一口新锅!”
“你个游手好闲的懒骨头,哪来的钱置办这些?”
张耀张了张嘴,卖野鸡的钱差点脱口而出,又硬生生咽下。
空间那三十八只野鸡,怎么说?
他有个神奇空间?
鬼才信!
“我……我运气好,在山里头……”
“运气好?”陈桃花嗤笑一声,“张耀,你哄三岁孩子呢?”
“瞧你那德性,山里能有这便宜给你占?”
张耀额头渗出汗珠。
“桃花,你要不信,我带你去看!”
“看什么?看你继续编?”陈桃花一把抱起二芸,“我听那些长舌妇嚼舌根,说昨晚有不认识的男人从咱家出去,手里还牵着个小女娃!”
“娘,我没……”二芸怯怯开口,“我一直在家睡着呢。”
“对啊,桃花,二芸这不是好好的嘛!”张耀连忙接话。
“那前晚呢?大前晚呢?”陈桃花不依不饶,“你敢发个毒誓,说你从没动过卖孩子的心思?”
张耀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确实,以前醉酒后,他什么混账话都说过,卖孩子换酒钱的浑话也嚷嚷过。
“你不敢,对不对?”陈桃花抱着孩子连退几步,“张耀,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我没有!”张耀眼睛都红了,“我发誓,我真没卖!这钱,是我堂堂正正挣来的!”
“那你倒是说说,怎么挣的?”
张耀一咬牙:“明天!明天我带你进山,让你亲眼瞧瞧我怎么挣的钱!”
“进山?”陈桃花脸上尽是冷意,“你是打着主意,连我也一起料理了?”
“桃花!”张耀气得发抖,“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第十二章 盘个小院子
“这钱,足够给桃花扯几身新料子做衣裳,大芸二芸也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饿肚子受委屈。”
“手头再宽裕点,说不定还能在镇上盘个小院子……”
越想心里越是舒坦,张耀咧开嘴,忍不住“嘿嘿”笑出了声。
这三年多憋在心口的窝囊气,今儿个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正得意忘形间,后脖颈子猛地窜起一股凉气,激得他一个哆嗦。
笑声戛然而止。
张耀身子一僵,脖子像是生了锈的铁轴,一点点,极其缓慢地转了过去。
山洞的阴影里,两点幽幽的绿光,正一动不动地锁定了他!
那绿光极大,极亮,在黑暗中忽明忽暗,透着一股子野兽特有的凶残和饿意。
“啪嗒。”
张耀手里的半只烤鸡掉在了地上,沾了一层灰。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那是什么玩意儿?
狼?还是山里的豹子?
甚至是……更要命的大家伙?
那两点绿光缓缓朝前移动,伴随着一阵沉重压抑的喘息声,越来越近。
张耀这才看清,在那两点绿光下方,一张血盆大口若隐若现,森白的獠牙在月色下反射着瘆人的寒芒。
“我日……”
张耀的腿肚子开始不听使唤地哆嗦起来。
他想跑,可两条腿沉得跟灌了铅似的,根本挪不动半分。
那畜生明显是盯上他了,这时候掉头就跑,怕是只会死得更快!
火光摇曳,将那野兽的轮廓映照得更加狰狞。
体型不是一般的大,肩背宽厚,肌肉贲张,一看就知道是个狠角色,绝对不好对付!
张耀强迫自己冷静,冷静!
弹弓还在手里攥着,只要瞄得准,说不定……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可万一,万一这一弹弓没打中要害……
那畜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四爪刨地,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朝他逼近。
张耀死死攥着弹弓,手心里全是湿冷的汗。
这生死一线的当口,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陈桃花倔强的脸,还有大芸二芸那两双怯生生的小眼睛。
“老子还没让她们娘仨过上好日子呢,可不能就这么撂在这儿!”
第13章 灵光一闪
“张老弟,你就是姐的活财神!往后有啥好货,你可得第一个想着姐!”
话说到这份上,张耀脑子里灵光一闪,空间里那三十只活蹦乱跳的野鸡还没露面呢!
死的都能卖这个价,那活的,岂不是更金贵?
“那个…肖老板,我其实还有些活物……”
“活的?活的野鸡?”
肖媛媛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快!快让姐开开眼!”
张耀略作沉吟,心念一动,先从空间里弄出五只活野鸡。
那几只鸡刚一落地,受了惊吓,立刻在狭窄的后巷里“扑棱棱”乱飞乱撞,一时间鸡毛满天飞。
肖媛媛直接看呆了,嘴巴张得老大,半天没合拢。
“这…这真是活蹦乱跳的?”
“可不是活的,你瞅瞅这精神头。”
张耀手忙脚乱地把那几只野鸡重新逮住,塞回临时找的笼子里。
“我的老天爷啊……”
肖媛媛捂着怦怦直跳的胸口,感觉自己快喘不上气了。
“张老弟,你…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带了多少只活鸡?”
“也没多少,就…大概三十只吧。”
“三十只?!”
肖媛媛只觉得眼前一黑,腿肚子都有点发软。
她声音都发飘了:“你…你说…多少?”
“三十只啊,怎么了?”张耀一脸无辜。
肖媛媛倒抽一口凉气,胸口起伏不定,好半天才勉强压下翻腾的心绪。
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张老弟,这三十只活蹦乱跳的鸡,姐全收了!一只,我给你十五块!”
十五块?
一只鸡?!
张耀脑瓜子“嗡”的一下,像是被人敲了一闷棍,整个人都懵了。
三十只,那不就是…四百五十块!
天老爷!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他嘴唇哆嗦着,半天挤出几个字:“肖…肖老板,这…这价钱……”
“姐还能骗你?”肖媛媛一把抓住他的手,力道不小,“就这个价!不过,老弟你得跟姐交个底,这鸡…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第14章 脚下生风
有了这玩意儿,再加上怀里这沉甸甸的票子,陈桃花总该没话说了吧?这下看她还怎么闹!
揣着钱和条子,张耀脚下生风,直奔供销社。
一进门,他也不多话,直接走到柜台前,“啪”的一声,就把手拍在了柜面上。
“同志!给我来十斤肥膘猪肉!再来二十斤好大米!还有,那精白面,也给我称上十斤!”
他这嗓门,这气势,把那售货员都给震了一下。
售货员抬起头,瞅了他一眼,哟,这不是昨天那个来买东西的山里汉子嘛。
“是你啊?今天这是发财了?要这么多东西?”
张耀得意地一挺胸脯,从怀里摸出那沓票子,往柜台上一拍:“哥们儿今儿个不差钱!麻溜的,都给我包圆实了!”
那售货员看着他手上那厚厚一叠,眼睛都直了,一边给他称东西一边咂舌。
“嘿!你们这些山里人,现在路子都这么野了?这么有钱?”
张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可不!咱这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老天爷赏饭吃,挡都挡不住!”
他现在可真是扬眉吐气,走路都带风!
买完东西,他又去布店扯了几尺时新的好布料,琢磨着给陈桃花做身新衣裳。
一想到她看见这些东西时那惊喜的小模样,张耀心里头就跟灌了蜜似的,甜滋滋的。
他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家走,路上碰着好几个相熟的村民,那些人瞅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张耀,你这大包小包的,又是买的啥稀罕玩意儿?”王大爷背着手,拦住他话头。
“家里短了点东西,去供销社置办了些。”张耀随口应付着。
王大爷上上下下打量他背上的大包裹,摇了摇头,叹气:“年轻人,手里有俩钱也得省着点花,可别走了歪路,学那些不三不四的。”
张耀心里纳闷,啥叫别学坏了?他一没偷二没抢的。
他闷头继续往前走,没多远,又撞见几个婆娘在井边洗衣裳,一看见他过来,手里的棒槌都停了,凑到一块儿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啥。
“哎,真是作孽哟……”
“桃花那闺女也是可怜,咋就嫁了这么个不着调的男人……”
“听说输光了家底还不肯收手,这是要把自个儿的命都填进去啊……”
输光了?
张耀脚下一顿,什么输光了?谁输光了?
他几步走到那几个村妇跟前,沉声问:“几位婶子,你们刚才说谁输光了?”
那几个婆娘一见他过来,立刻都闭了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先开口。
“我问你们话呢!说谁输光了?”张耀的声调不由得拔高了几分,心里头有些急。
还是平日里胆子大些的李婶子,被他这气势一逼,才小声嘟囔着:“张耀啊,你…你昨儿晚上不是去镇上耍钱了吗?俺们都听说了,输了好几十块呢……”
“胡说八道!”张耀心头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勃然大怒,“我昨儿一宿都在山里头,啥时候去镇上赌钱了?”
第15章 金属碰撞声
话音刚落,门内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桃花,你在里面干什么?”张耀心里一慌,一种更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
“我手里有刀!”陈桃花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门板传出来,带着一股子鱼死网破的决绝,“张耀!你今天要是敢撞门进来,我…我就跟你拼了!”
张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上下都冷透了。
陈桃花竟然要拿刀对着他?
“桃花!你冷静点!你先把刀放下!”他急得快要疯了,贴着门板苦苦哀求,“我真的没去赌钱!你看看我买的这些东西,还有我怀里揣着的钱,我要是真把钱都输光了,哪儿来的钱买这些东西?”
“谁晓得你这些钱是坑蒙拐骗偷来的!”陈桃花的声音,像是淬了冰碴子,从门板那边射过来。
“门不开!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你这个人!”
每一个字,都像是石头,狠狠砸在张耀心口。
那股子透骨的绝望,让他遍体生寒。
张耀几乎是瘫在冰冷的门板上。
背篓里的东西死沉死沉的,坠得他肩膀钻心地疼。
可这点皮肉苦,哪里比得上心里的针扎!
喉咙眼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嗓音干涩得厉害。
“桃花,你听我解释,我真没去赌钱!”
“你就开开门,听我说一句,就一句行不行?”
“说?你还想编什么瞎话来糊弄我?”
陈桃花的声音带着哭腔,紧紧抱着怀里的二芸,泪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哗哗往下淌。
“全村人,那么多双眼睛都瞅见你在赌场里头眼都红了!”
“你这谎话精,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哪个王八羔子传的瞎话?你让他站出来,老子跟他当面对质!”
张耀也是个犟脾气,火气“噌”地就顶了上来,憋着一股邪火,一拳头狠狠砸在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告诉你,我昨天从傍晚到天亮,一宿都没合眼,全在山里头下套子逮兔子呢!”
“天刚蒙蒙亮,我才从山里摸下来!”
“山里?”陈桃花发出一声带着浓浓嘲讽的冷哼,“张耀,你编瞎话也编个像样点的!”
“那深山老林,到处都是野兽,你一个人有那个熊心豹子胆在里头待一宿?”
“我为什么不敢!”
张耀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从背篓里急急忙忙掏摸着,摸出一张被汗浸得有些发皱的纸条,抖着手从门底下那窄窄的缝隙往里塞。
“这个!你自己看!八一饭店的肖老板亲手给我开的收条!”
“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卖了野鸡,还有山里采的木耳!”
门里没了动静。
过了一会儿,一只微微发颤的手,从门缝里伸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捏住了那张纸条的边缘。
屋里头暗,陈桃花几乎是摸索着凑到唯一透着点儿天光的窗户边。
她屏住呼吸,将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凑近眼前,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
肖媛媛那手娟秀的字迹,工工整整,此刻却像是千斤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
上面确实明明白白记录着收购山货的品名、数量,还有日期。
“这……这上面写的……难道……是真的?”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腔调,带着浓浓的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
张耀听见她声音里的松动,赶紧把事情原委说清楚。
“我昨天天不亮就进山了,在那个老深沟里头,一连下了十来个套子。”
“直等到后半夜,才套着了东西。”
“桃花,我对天发誓,我张耀要是去赌钱,天打雷劈!”
陈桃花捏紧了手里的纸条,眼泪掉得更急了。
她一步步挪到门后,哆哆嗦嗦地去够门栓。
“咔嚓。”
一声轻响,门轴转动,门开了一条缝。
张耀推开门,一眼就看到陈桃花那双哭得核桃似的眼睛。
他心里头猛地一抽,疼得厉害。
她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都让她自己给咬烂了。
怀里,二芸睡得迷迷糊糊。
大芸躲在她娘身后,怯怯地瞅着他。
“桃花……”
他放下背上的重物,就想往前走。
“你别过来!”
陈桃花猛地往后缩了一步,手里还死死抓着那把明晃晃的菜刀。
“张耀,就算这收条不假,可村里那么多张嘴都说,都说在赌场瞧见你了……”
“我哪晓得是哪个挨千刀的在背后嚼舌根,编排老子!”
张耀顿住脚,一脸的灰败和憋屈。
“桃花,你睁开眼好好瞧瞧我!”
“我这个样子,像是去耍钱快活的吗?”
陈桃花这才看清张耀的模样。
他浑身上下,衣服沾满泥点草屑。
裤腿破了一大道口子。
手背上几条血口子翻着肉。
脸上也被树枝刮出几道红痕。
“你……你当真在山里头……待了一整夜?”
她声音小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见。
“那还有假!”张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为了弄点像样的山货,我在那山沟沟里头,学着野猫子样趴了大半宿。”
“差点就让狼崽子给叼了去!”
“桃花,你说我这么豁出命去,我图个啥?”
“不就图你们娘仨能吃口热乎的,能有个盼头!”
陈桃花手一松,那把菜刀“咣当”一声砸在泥地上。
她再也撑不住,捂着脸,哭声撕心裂肺。
“张耀!是我不对!我不该不信你!呜呜呜……”
“莫哭了,莫哭了。”
张耀几步冲上去,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都怪我,都怪我没早点回来,让你受惊了。”
“我以为……我以为你又跟以前一样去赌了……我以为这个家……这辈子都没个好了……”
陈桃花在他怀里哭得抽抽搭搭,话都说不完整。
大芸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张耀的破旧衣摆。
“爹,你真的没去干坏事?”
“爹爹没干坏事。”
张耀蹲下,伸手揉了揉大芸的头发。
“爹爹给你们带好吃的,带新东西回来了。”
他转身走到墙角的背篓边,掀开盖子。
第16章 误会一场
先拿出来一个用大片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袱。
油纸一打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肉香瞬间充满了整个破旧的屋子。
“老天爷啊……”
陈桃花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这、这肉得有多大一块?”
“獐子肉,正肥!”张耀的疲惫一扫而空,语气里全是得意。
“昨晚上点儿好,套着一头大肥獐子。”
“光这一块,十几斤打底,够咱们娘几个开开荤,吃上好几天了!”
陈桃花伸出手,想去碰碰那块肉,手指头刚碰到又赶紧缩了回来。
她就那么直愣愣地瞅着。
这可是正经的獐子肉!
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能吃上的好东西!
“娘,肉肉!香香的肉肉!”
二芸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在陈桃花怀里兴奋地拍着小手。
张耀又从背篓里往外掏。
“瞧瞧,还有这些。”
白花花的大米,黄澄澄的玉米面,还有几尺崭新的蓝印花布。
“这些,今儿一早去供销社换的。”
“桃花,你看这块布,花色多亮堂,给你跟孩子们做两件新褂子,尽够了。”
陈桃花接过那柔软的布料,手指在光滑的布面上一遍遍摩挲。
眼泪刚止住,这会儿又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滚。
她猛地扑进张耀怀里,死死抱住他。
“张耀,我对不住你!真对不住你!我不该那样疑心你!”
“傻婆娘,又哭个什么劲儿。”
张耀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
“咱们才是一家人,说那些外道话干啥。”
“可我……可我刚才还拿刀……拿刀指着你……”
“你也是担心这个家,我明白。”张耀咧嘴一笑,“桃花,你要真一点都不在乎,我才真该心寒呢。”
陈桃花死死搂住他的腰,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汗味的胸膛。
这个男人真的变了,真的在为这个家拼命。
她之前怎么就瞎了眼,不信他呢?
“爹,今儿晚上有肉肉吃不?”
二芸仰着小脸,期盼全写在脸上。
“那还能少了你们的!”
张耀一把抱起小闺女,在她脸蛋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今晚爹给你们炖大块的獐子肉,保管香得你们把舌头都吞喽!”
“太好喽!吃肉肉喽!”
二芸乐得小手直拍。
大芸也抿着小嘴,脸上难得露出了笑模样,怯生生的拘谨也淡了几分。
陈桃花看着眼前这热闹的一幕,心里头五味杂陈,又酸又胀。
就差那么一点点,她险些就亲手毁了这个刚刚有了点盼头的家,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张耀。”
她声音带着未散的沙哑。
“往后,旁人再说什么浑话,我一个字都不听!我就信你,只信你亲口说的话!”
张耀胸口一热,低头在她额上重重亲了一下。
“桃花,我张耀对着老天爷发誓,这辈子,绝不会再让你们娘儿仨受一丁点儿委屈!”
天色将暗未暗,那勾魂夺魄的獐子肉香,却不等人,已经从张家小院里飘了出来,直往村里各家各户的鼻孔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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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院里,那口大铁锅“咕嘟咕嘟”地响着,炖得热闹。
獐子肉的香气,浓郁得几乎凝成了实质,霸道地充斥了整个小院,还不住地往外头溢散。
“爹,这肉咋能这么香啊!”
二芸馋得小脸都快贴到锅沿上了,小鼻子使劲嗅着。
“比过年吃的猪肉香多啦!”
“那是自然!”
张耀握着大铁勺,在锅里搅动着肉块,脸上全是藏不住的得意。
“这可是正经的野獐子肉,金贵得很!再等等,等炖得更烂糊些,就能开吃!”
陈桃花坐在灶膛口添着柴火,久违的肉香一阵阵扑来,她脸上的笑意始终未曾散去。
多少年了?
家里头已经多少年没闻过这么勾人的肉香了?
大芸揉着自己瘪瘪的小肚子,小声咕哝:
“娘,我肚子饿了。”
“快了,就快好了,今儿晚上管保让你们姐妹俩吃个肚儿圆!”
陈桃花笑着回她。
村口大槐树下,王老汉正一口一口吧嗒着他的老旱烟,鼻子忽然用力耸动了几下:
“哎哟喂!这是什么味儿?哪家在炖肉?香得也太邪乎了!”
“谁说不是呢!”
旁边李大嘴从自家门里探出个脑袋。
“我老婆子早就闻着了,这香气,啧啧啧,指不定是炖的啥山珍野味!”
“山珍野味?”
王老汉磕了磕手里的烟锅。
“就咱这穷山沟,谁家有那份本事?莫不是哪家走了运,城里亲戚送来的稀罕玩意儿吧。”
“那谁说得准。”
李大嘴眼珠子转了转,朝着村子东头方向努了努嘴。
“闻着这味儿,像是从东边飘过来的。”
“东头……那不就是张耀家那个方向?”
另一个闻香凑过来的村民立刻接话。
“张耀?”
李大嘴发出一声嗤笑,嘴角撇得老高。
“就他家?穷得锅底都能刮下来二两灰了,还能有钱炖肉?我看他是大白天做梦,在梦里炖的吧!”
没多大一会儿,被这股子霸道肉香勾引出来的村民越聚越多,三三两两地凑在村头巷尾,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压低声音议论纷纷。
“我的个老天爷,这肉香得,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闻过这么馋人的味儿!”
“谁说不是呢!闻着这味儿,倒有点像炖的山鸡,不对,又有点野兔肉的鲜香!”
“管它炖的啥呢,反正不是咱们这种人家能轻易吃上的好东西。”
“你们快给说道说道,这到底是哪家在弄这么香的吃食?”
这边话音刚落,张耀祖和他娘李桂香正好从村外回来,刚踏进村口,母子俩的鼻子几乎同时抽动了一下,脚步骤然停住。
“娘,这是什么味儿……”
张耀祖又用力吸了几下,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一个疙瘩。
“这香味,也太冲了点。”
李桂香也使劲嗅闻着,脸上露出几分捉摸不透的神色:
“确实香得厉害。也不晓得是哪家走了天大的狗屎运,能弄到这种好东西。”
王老汉见他们也停下了,便凑了过来:
“耀祖,桂香家的,你们也闻见这味儿了?”
“可不是嘛,我们这些人在这儿琢磨大半天了,都想不明白这香气到底是打哪家飘出来的?”
张耀祖朝着村子东头方向偏了偏下巴:
“闻着是从那边飘来的。”
他话语微微一顿,又补了一句:
“听着,倒像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堂弟,张耀他们家的方向。”
“张耀?!”
王老汉咧开嘴,那表情活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第17章 连声附和
“那绝不可能!”
一个粗犷的嗓门立刻炸响,语气斩钉截铁。
“他家穷得叮当响,连下锅的米都没几粒,哪来的闲钱买肉炖?”
“就是说啊!”
旁边一个嗓门尖细的李家婶子,声音拔高了八度,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尖着嗓子嚷嚷开来:
“张耀那个烂赌鬼,十里八乡哪个不晓得他的德性?”
“他兜里能揣住一个铜板都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有点钱,哪个不是先拿去孝敬赌坊了?”
“他婆娘跟那两个瘦猴似的娃,一年到头能喝口稀粥就不错了,还吃肉?”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这话一出,更是引爆了众人的话匣子,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唾沫星子横飞。
毕竟,那勾魂的肉香,可是实实在在从张耀家飘出来的啊!
张耀祖没有立刻接话,但心里头却莫名地开始打起小鼓来。
有点不对劲。
是真的不对劲。
前些日子,他就隐隐约约听村里人私下里嚼舌头,说张耀家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有了白花花的大米和白面,伙食上一下子宽裕了不少。
今天这股子霸道得不像话的肉香,又偏偏是从他家的方向飘出来的。
张耀这小子,莫不是当真走了什么狗屎大运,发了笔横财不成?
“唉,甭管是哪家炖的,反正这香味儿,是把我肚皮里那点馋虫全都给勾出来了,一个劲儿地在里头闹腾。”
有人捂着肚子,满脸都是藏不住的羡慕。
“可不是嘛!这天都快黑透了,还能闻着这么浓的肉香味儿,真真是要馋死个人了喂!”
村头的议论声此起彼伏,而张家小院里,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光景。
张耀吆喝一声:“开饭喽!”
那满满一大海碗油光锃亮的獐子肉,往破旧小方桌中央重重一墩,肉香更是霸道得不像话。
“都过来,趁热吃,凉了就腥了!”
呼啦一下,一家四口全围拢过来。
大芸和二芸俩丫头,眼珠子恨不得粘在那碗堆尖儿的肉上,小嘴边亮晶晶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二芸小手紧紧攥着衣角,一个劲儿地吞口水,小声央求:“娘,我……我能吃了吗?”
陈桃花心疼得不行,赶紧给闺女夹了块瞧着就嫩的瘦肉:“吃,我的乖囡,今儿管够造!”
二芸哪里还等得及筷子,小手直接抓起肉,啊呜就是一大口塞嘴里。
肉刚进嘴,小丫头眼睛噌地就亮了,含糊不清地嚷嚷开来:“哇!爹!娘!这肉香死个人了!比过年吃的猪肉香!比……比天上的神仙肉都香!”
大芸稳重点,也学着妹妹的样子夹了一小块,细细嚼着,那嘴角忍不住咧开老大:“真香!”
陈桃花瞅着俩闺女那狼吞虎咽的馋样儿,心窝子热乎乎的,又酸又软。
她也夹了一筷子肉,慢慢放进嘴里。
那股子久违的肉香,醇厚浓郁,从舌尖一路烫到心底。
陈桃花鼻子猛地一酸,眼眶子腾地就热了。
多少年了?
家里头多少年没飘过这么正经的肉香味了?
多少年没像今儿这样,一家人能安安稳稳坐下来,吃顿饱饭了?
张耀见她光看不动筷,赶紧往她碗里扒拉了好几块肉,堆得冒了尖儿:“桃花,你多吃点,这玩意儿补身子。”
陈桃花吸了吸鼻子,硬是把那点湿意憋了回去,也给张耀夹肉:“你也快吃,莫光顾着我们娘仨。”
“这几天,里里外外全是你一个人撑着,累坏了吧。”
一家子你给我夹,我给你添,一时间只剩下呼噜呼噜的吃饭声和满足的叹息。
院子外头那勾魂夺魄的肉香,依旧在左邻右舍的鼻尖底下打着转,搅得不少人家今晚的饭都吃得没滋没味。
先前聚在村头巷尾闻香的那些人,早就被馋得受不住,一个个捂着咕咕叫的肚子,骂骂咧咧地回家啃糠咽菜去了。
心里头却都犯着嘀咕,这张耀家,到底是走了什么邪乎运道?
但这股子浓得化不开的肉香,却像长了腿似的,赖在村里不走,丝丝缕缕钻进各家各户的门缝窗隙。
好些人家,今晚的饭桌上都多了几声叹气。
张家小院里,这顿解馋的肉宴总算吃到了尾声。
二芸小肚子撑得溜圆,像个皮球,满足地歪在陈桃花怀里,一个接一个打着响亮的饱嗝儿。
大芸也破天荒地扒拉了两大碗白米饭,小脸蛋吃得红扑扑的,瞅着都精神了不少。
二芸摸着自个儿圆滚滚的肚皮,奶声奶气地仰头问张耀:“爹,明儿……明儿还有肉肉吃吗?”
张耀闻言哈哈大笑,伸手捏了捏小闺女的嫩脸蛋,声音里满是底气:“能!咋不能!”
“往后啊,爹想法子让你们俩小馋猫天天都有肉吃!”
二芸的眼睛倏地瞪圆了,满是惊喜:“真的呀?”
“爹啥时候蒙过你们这两个小丫头?”
陈桃花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又好说歹说,才把两个还咂摸着肉味儿的小丫头哄去里屋睡了。
堂屋里,那盏昏黄的油灯还亮着。
豆大的火苗轻轻跳动,把两个大人沉默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拉得老长老长。
等里屋传来俩孩子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张耀才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
陈桃花正坐在床沿上,就着那点昏黄的灯光,缝补孩子们的旧衣裳。
“桃花……”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不一样的情绪。
陈桃花抬起头,油灯的光映着她的脸,让她脸颊有些发烫,声音也放得极轻:“嗯,都睡熟了。”
张耀在她身边坐下,伸手,轻轻握住了她那只捏着针线、有些粗糙的手。
“桃花,今儿……让你心里不好受了。”
“没啥委屈的。”陈桃花摇摇头,放下手里的针线笸箩,反手也握住了他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心里踏实了些。
“耀哥,说到底,是我的不是。”
“我不该……我不该那样不信你。”
两人正要再说几句贴心话,院子外面,冷不丁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那脚步声很轻,像是有人刻意压着。
紧跟着,还有人压着嗓子说话,含含糊糊的,听不清说的啥。
但那动静,真真切切,就是有人在外面!
张耀的眉头一下子拧成了个疙瘩,几乎是本能反应,他嗓子一沉,厉声喝问:
“谁在外面鬼鬼祟祟的?!”
第18章 夫妻温情
外面的脚步声戛然而止,许是被张耀这一嗓子震慑住了。
陈桃花手心冒汗,指甲几乎掐进张耀的胳膊肉里:“小偷?还是……”
“管他小偷还是耗子!”张耀眸色一沉,掀开薄被就要下地,“敢在老子家门口鬼鬼祟祟,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别去!”陈桃花死死拽住他,声音都发了颤,“万一……万一真是歹人,你一个人怎么应付?”
张耀动作一顿,回头瞧见她煞白的脸,心头那股火气莫名消散了些。外面再没了声息,估摸着真被他那声断喝吓跑了。
“没事了,许是哪家的野猫野狗窜过去了。”他重新坐回床沿,伸手揽过陈桃花轻拍她的后背,“不怕,有我呢。”
陈桃花心有余悸,今天一桩桩一件件,让她此刻依旧心神不宁。胸口那颗心,还在七上八下地乱撞。
“耀哥,我……”她嘴唇哆嗦,话到了嘴边又给生生咽了回去。
“说。”张耀握紧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声音也沉稳下来,“跟自家爷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刚才……我竟然拿刀指着你。”陈桃花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也跟着发颤。“我怎么能……你怎么能那样对我好,我却……”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张耀胸口堵得慌,又是酸涩又是滚烫。上一世的陈桃花,何曾有过这般模样?别说道歉,便真是他错了,她也只会默默忍着,将所有苦楚吞进肚里。
“傻桃花,你没错。”他捧起她的脸,用粗糙的拇指揩去她眼角的湿润,“是我以前混账,寒了你的心,才让你对我没了丁点信任。”
“可我今天,我……”
“今天的你,才让我真正看到这个家还有奔头。”张耀打断她的话头,语气斩钉截铁,“只有真正把这个家放在心尖上的人,才会那样紧张,那样害怕失去!”
陈桃花愣住了,眼前的男人,还是那个木讷寡言的张耀吗?怎么句句话都戳在她心窝子上?
“桃花,往后,无论遇着什么事,咱们都好好说,成吗?”张耀的嗓音放得极低,却一字一句砸进她心里。
“嗯!”陈桃花重重点头,滚烫的泪珠子吧嗒吧嗒掉在他粗砺的手背上,灼得他心头发烫。
张耀感受着怀中女人的温软,身体里那股被压抑许久的火焰,“腾”地一下就窜得老高。整整三年,他们名义上是夫妻,却连一次真正的亲近都没有。
“我去院子里转转,散散火。”他嗓音有些发紧,猛地站起身,生怕再多待一刻自己就会失控。
陈桃花先是一怔,随即两颊绯红,热度直往上涌。她哪里不明白他口中的“散火”是何意。
张耀几步跨到院中,夜风习习,吹在身上却半点驱不散他心底的燥热。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上一世陈桃花临死前那双空洞死寂的眼,还有那句淬了毒般的诅咒:“张耀,我恨你一辈子,生生世世都恨你!”
不!这一世,他绝不会让悲剧重演!他要让她快活,让她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疼爱!
“耀哥?”陈桃花怯生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尾音发颤。
张耀猛地回头,只见她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站在门内昏暗的光影里。
“夜里凉,别在外面吹风了。”她垂着眼帘,声音细细的,“要不……你冲个热水澡吧,我给你把水烧好了。”
张耀的心脏骤然漏跳一拍。上一世的陈桃花,何曾这般细致体贴过他?
“你帮我。”他一步步走近,嗓音因压抑而显得格外沙哑。
陈桃花的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连带着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诱人的粉色:“我……我还怀着娃娃呢。”
“正因为怀着娃娃,才更要当心。”张耀步步紧逼,将她堵在门边,“万一我在浴房里摔了,磕了碰了,谁来顾你和孩子?”
“那……那你自个儿当心些就是了。”陈桃花慌乱地往后缩,后背却抵上了冰凉的门框,退无可退。
“我自个儿不放心。”张耀欺身而上,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的门框上,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不容退避。“桃花,我们是夫妻,名正言顺的。”
陈桃花心口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张耀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让她浑身发软,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我不会……”她声音细弱,几乎听不见。
“我教你。”张耀低头,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激起一阵战栗。“不难。”
陈桃花脑中嗡的一声,彻底乱了方寸。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这般强势又会撩拨人心了?
“嗯……好。”她晕乎乎地应下,魂都快被勾走了。
张耀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一手拎起地上的热水盆,另一只手则不容分说地牵住了陈桃花绵软的小手。
“走,进屋。”
夜色渐浓,屋内的灯火,似乎也变得暧昧起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陈桃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浴房走,脚下轻飘飘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答应了?
这…这要是传出去,她还怎么做人!
浴房内,张耀放下水盆,抬手便去解衣衫的纽扣。
陈桃花猛地转过身去,不敢多看一眼,只觉得脸颊滚烫,几乎要烧起来。
“桃花,不帮我?”张耀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语气里透着几分戏谑。
“我…我……”陈桃花舌头打了结,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转过来。”张耀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意味。
陈桃花咬着唇,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
昏暗的油灯下,张耀已经脱掉了外衫,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
月光从窄小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宽阔的脊背上,勾勒出结实有力的线条。
“帮我把扣子解开。”他朝着她走近,声音压得很低。
陈桃花指尖发颤,哆哆嗦嗦地伸向他胸前的纽扣。
指尖刚触碰到衣料,便隔着薄薄的里衣,摸到一叠硬邦邦、方方正正的东西。
那触感……是钱!
厚厚的一沓!
第19章 冰窖般的寒意
她的手如同被火烫了一般,猛地缩了回来,浑身血液都像是凝固了。
方才旖旎暧昧的气氛,霎时间荡然无存,只剩下冰窖般的寒意。
“这…这是什么?”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不可置信的震惊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张耀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就是…就是今天卖山货剩下的钱。”他扯了扯嘴角,笑容比哭还难看。
“这么多?”陈桃花往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你今天到底拿了多少钱回来?”
张耀大脑飞速运转,绞尽脑汁地想着措辞:“也…也没多少,就是运气好,遇到的买家爽快,给的价高。”
“到底是多少?”陈桃花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执拗,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
“有…有六百多块。”张耀舌头打结,艰难地吐出这个数字。
陈桃花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身子控制不住地晃了晃,险些栽倒。
“六百多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张耀,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糊弄吗?”
“桃花,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解释?你要怎么解释?”陈桃花猛地打断他,声音里满是失望和愤怒,“就凭你那几只野鸡兔子?能卖出六百多块的天价?你当那供销社的肖媛媛是开善堂的,还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专门来接济你张耀的?”
张耀急得额头冒汗:“真的是卖山货的钱!我没骗你!我还有她开的收条呢!”
“收条?”陈桃花冷笑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收条上写了多少钱?写清楚了吗?”
张耀顿时卡了壳。
肖媛媛开的收条,只写了山货的种类和大致数量,压根就没写具体的交易金额。
那女人说过,这种私下交易,账目越简单越好,免得惹麻烦。
“收条上…没写钱数。”他嗫喏着,声音低了下去。
“没写钱数的收条,你也敢拿出来糊弄我?”陈桃花胸口剧烈起伏,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和不安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张耀,你到底把我陈桃花当成什么人了?傻子?还是可以任你随意欺瞒的蠢货?”
“我没有骗你!桃花,我敢对天发誓,这钱的来路绝对清清白白!”张耀举起手,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清白?”陈桃花步步紧逼,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张耀的心口,“那你倒是跟我说说,那个肖媛媛,她凭什么要给你这么高的价钱?她图你什么?图你长得好看?还是图你力气大能干活?”
张耀张口结舌,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一个字也解释不出来。
他能怎么说?
难道要告诉桃花,那个城里来的漂亮女人,可能是看上他张耀了,想用钱砸他?
这话打死他也说不出口!
“说话啊!”陈桃花的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哭腔,绝望地嘶吼着,“你倒是说啊!你告诉我啊!”
“我…我也不知道。”张耀颓然地垂下头,声音沙哑无力,“或许…或许她就是个好心人吧。”
“人好?”陈桃花被他这句轻飘飘的话彻底激怒了,“张耀,你当我是三岁孩子那么好糊弄?”
“不是的,桃花……”
“那你倒是给我说清楚!这六百多块钱,究竟是哪儿来的!”陈桃花一步步逼近门口,手已经摸向了门栓,“你要是再敢糊弄我,我现在就去找村长!让他老人家来断断这桩奇事!”
“别去!”张耀心中大骇,一个箭步冲过去,死死拉住她的胳膊,“桃花,你冷静点!这深更半夜的,你去惊动村长做什么!”
“我要让全村人都来听听!看看你张耀是怎么一夜暴富的!看看这钱干不干净!”陈桃花用力甩开他的手,声音尖利,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张耀,你老实告诉我,你……你是不是真的把二芸给……给卖了?”
“胡说八道!”张耀额头青筋暴起,几乎是咆哮出来,“我张耀再不是东西,也绝不可能卖自己的亲闺女!二芸好端端在屋里睡着呢!”
“那这钱……”
“这钱就是我凭本事,堂堂正正挣回来的!”张耀也被逼到了绝境,声音嘶哑地反驳,“桃花,这么多年了,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一次!”
“因为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骗我!”陈桃花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六百多块!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这足够咱们一家老小嚼用一年!那个肖媛媛,她凭什么?她图你什么,肯下这么大的本钱?”
张耀喉咙发紧,看着她满脸泪痕,心头一阵阵抽痛。
真相就在嘴边,可那个匪夷所思的秘密,他说不出口。
谁会信?说出去,只怕桃花会当他疯了!
“桃花,你给我一点时间,我…”
“时间?”陈桃花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凉的笑,“张耀,从我嫁给你那天起,我给了你多少时间?三年?还是更久?我等到什么了?”
“这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陈桃花的声音陡然拔高,手指颤抖着指向他胸口那鼓囊囊的一包,“你今天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这钱的来路要是有一点不干净,我陈桃花明天就带着娃走!这个家,我不要了!”
张耀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句话……上一世,桃花也是这么说的!撕心裂肺地喊着要带孩子走,然后……然后就出了那样的惨事!
“不准!”张耀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吼了出来,猛地攥住陈桃花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生疼,“你哪儿都不许去!孩子们也不能走!”
“放开!张耀你弄疼我了!”陈桃花用力挣扎,手腕被他捏得发红,“你越是这样,就越证明你心里有鬼!你怕什么?”
“我没有心虚!”
陈桃花反而不挣扎了,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声音却异常清晰:“那你拿出证据来!证明这钱来得光明正大!”
“什么证据?”
“账本!”陈桃花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过来,“你说你是正经卖山货,那供销社的肖媛媛能没个账本记录?明天,你就带我去找她!咱们当面对质!看她怎么说!”
第20章 肉香招来是与非
张耀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账本?肖媛媛那种私下里的大宗交易,怎么可能会有明面上的账本记录?那不是等着让人抓把柄吗?
“这个…这个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陈桃花立刻抓住了他话里的退缩,步步紧逼,“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敢?”
“我不是不敢,是觉得没必要…”
“没必要?”陈桃花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我看你是压根儿就不敢让我去见那个肖媛媛吧!怕我们一对质,你的谎话就全拆穿了!”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候,院门外突然传来“砰砰砰”的急促拍门声。
“张耀!张耀!开门!”
门外是张耀祖的声音,嘶哑而急促,透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火气。
屋内的争吵戛然而止。
张耀和陈桃花皆是一愣,心头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窜了上来。
这深更半夜的,张耀祖火急火燎地过来,能有什么好事?
“张耀!你小子别装死!我知道你在家!”外面的拍门声更响了,张耀祖的嗓门也拔高了八度,“赶紧给我滚出来!出大事了!”
“张耀!你个鳖孙给老子滚出来!再不开门,老子就踹了!”拍门声越来越来响,嗓门也越来越大,着急中还透着不由分说的横劲,在这深夜里透着一股阴森。
陈桃花被吓得一哆嗦,死死抓住了张耀的胳膊。
张耀心头的邪火被这通猛砸彻底点燃了。
屋里头的婆娘不信他,外头的人也跑来指着鼻子骂。
他一把甩开陈桃花的手,几步跨过去,猛地将院门给拉开了。
门外,张耀祖黑着一张脸,身后还跟了几个看热闹的村民,那先前在井边嚼舌根的李婶子赫然在列。
“大半夜的,在我家门口嚎丧呢?”张耀堵在门口,身形瞧着比平时高大了几分,声音冷得能掉冰渣子。
张耀祖被他这气势一滞,但随即又梗着脖子嚷嚷起来:“张耀!你小子长本事了啊!有人瞧见你从镇上背回好几个大麻袋,你是不是去偷了队里的粮仓?”
这话一出,陈桃花在屋里头听得浑身一软,差点没瘫坐在地上。
偷盗?这罪名要是坐实了,可是要被抓去劳改的!
张耀却气笑了。
他二话不说,转身进屋,拎起墙角的背篓,走到门口,“哗啦”一下,将里头的东西全倒在了地上。
雪白的大米,精细的白面,还有那几尺崭新的蓝印花布,特别是那一大块尚带着血丝的獐子肉,就这么明晃晃堆在所有人面前。
夜色里,那肉和白米晃得人眼晕。
“偷?”张耀一脚踩在米袋子上,从怀里掏出那厚厚一沓钱,当着所有人的面,“啪”地一声摔在门框上。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老子这是拿命从山里换来的钱!这些东西,是我自个儿花钱买的!”
那沓大团结,在昏暗的夜色下,红得晃眼,红得让人心头发颤。
张耀祖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他身后那几个村民更是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喉咙里咯咯作响,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还有这个!”张耀又把肖媛媛写的那张收条拍在钱上,“八一饭店的收条!白纸黑字!谁他娘的再敢在背后放屁,污蔑老子偷东西,我撕烂他的嘴!”
他冷冷扫过张耀祖和那几个村民的脸,那份寒意,让每个人都觉得脸皮火辣辣地疼。
“现在,都给老子滚!”
张耀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被当众下了脸,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钱,那肉,那布,都太扎眼了。
他灰溜溜地带着人走了。
张耀“砰”的一声,把院门重重甩上,插上门栓。
屋子里静得可怕。
陈桃花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米和肉,又看看张耀那张阴沉的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错得太离谱了。
张耀没理她,沉默地蹲下身,一样一样地把地上的东西重新收拾好。
那晚,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背对着背,中间的空隙,比院子里的井还要深。
天刚蒙蒙亮,陈桃花就被一阵“哐当哐当”的巨响惊醒了。
她慌忙披上衣裳跑出去,只见张耀赤着膀子,正抡着一把铁锤,一下一下地砸着院里那个破旧不堪的土灶。
汗水顺着他结实的脊背往下淌,在晨光里闪着光。
他这是要把家给拆了?
“你……”
“这破灶台早就该换了。”张耀没回头,声音闷闷的,“烟熏火燎的,早晚把人熏出病来。”
陈桃花愣住了。
等她再回过神来,张耀已经把旧灶台的土坯全都清走了,又从墙角抱来一摞不知什么时候弄回来的青砖,开始垒新灶。
他动作麻利,和泥,砌砖,一板一眼,透着沉稳的劲儿。
陈桃花就那么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她想上去帮忙,可那双脚怎么也挪不动地方。
日头升高,一个崭新、平整的双眼灶台就出现在院子中央。
张耀抹了把汗,又转身进了屋,再出来时,手上多了那块沉甸甸的獐子肉,还有一把磨得锃亮的杀猪刀。
他将肉放在新搭的灶台上,手起刀落,开始剔骨分肉。
他的刀法极好,每一刀下去都精准无比,很快,骨是骨,肉是肉,分得清清楚楚。
他又挑出最好的一大块肥膘,切成小块,扔进了新买的大铁锅里。
“你……你要做什么?”陈桃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炸点猪油。”张耀往灶膛里添了把柴,头也不抬,“没油水,人身上没劲。往后咱家炒菜,都用这个。”
陈桃花的心,猛地一揪,又酸又胀,堵得难受。
她走过去,从他手里抢过风箱,坐到灶膛口,一下一下地拉了起来。
很快,那浓得化不开的油脂香气,从铁锅里升腾而起,霸道地飘满了整个小院,又顺着风,往村子里四散开去。
这香味,比单纯的炖肉更冲,更勾人。
村里各家各户的饭都吃不下去了。
第21章 嫉妒邪火
“老天爷!这张耀家是发了什么横财?昨天炖肉,今天又在炼油?”
“这味儿,香得我魂儿都快没了!”
李婶子在家彻底坐不住了。
她端着个豁了口的破碗,碗里是半碗糠糊糊,顾不上喝,人已经溜达到了张耀家院墙外。
侧着耳朵听了听动静,又踮起脚尖,从门缝里死命往里瞅。
这一瞅,她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差点瞪出框来!
院子里,崭新的大灶台上,一口乌黑锃亮的大铁锅里,“滋啦啦”滚着一片金黄!浓郁的油香混着焦香的油渣子味儿,霸道地往鼻子里钻。
张耀正拿着大铁勺在锅里搅动,陈桃花则蹲在灶下,不紧不慢地添着柴火。夫妻俩没言语,可那股子安稳踏实劲儿,隔着门缝都能感觉到。
李婶子胸腔里那股子嫉妒的邪火,“蹭”地一下就烧到了脑门子,眼睛都冒着红光。
她重重“咳”了一声,抬手就“砰砰砰”砸响了院门,那力道,像是要把门板拆了。
“桃花啊!在家没?哎哟喂,这做的啥好东西啊,香得婶子我在村东头都闻着味儿找过来了!”
陈桃花拉风箱的手微微一滞,抬眼和张耀交换了个眼神。
张耀眉头紧锁,没吭声,只用勺子从滚油里捞起一块炸得金黄金黄、滋滋冒油的油渣,小心吹了吹热气,直接塞到了灶台边眼巴巴瞅着的二芸嘴里。
“爹,香!香死啦!”
二芸被烫得直哈哈吐舌头,小嘴却片刻不松,嚼得满口油光,小脸上全是满足。
院门外的砸门声更响了,还带着一股子不耐烦的催促。
陈桃花站起身,利落地拍了拍沾在身上的草木灰,走过去,“哗啦”一声拉开了院门。
“李婶子,有事儿?”
李婶子那双贼亮的眼睛,压根没看陈桃花,直勾勾地就钉在了院子中间那口油锅上,鼻子使劲儿抽动,喉咙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咕咚”吞咽。
“哎哟我的桃花侄媳妇哟!你家这是……这是在炼猪油啊?”她脸上笑开了花,身子却毫不客气地往院里挤,“我就说这香气咋这么冲鼻子呢!瞧瞧,瞧瞧这油色,多亮堂!多金贵!”
她嘴里啧啧称奇,眼珠子却又黏在了那俩眼巴巴盯着油渣的小丫头身上,话锋猛地一转,酸味儿几乎要溢出来。
“你家张耀可真是出息了啊!这才几天功夫,又是肉又是油的,这日子过得,比那地主老财还要阔气呢!就是不知道……这钱,来得干不干净?花得踏不踏实啊?”
这话不重,却像根针,又细又长,专往人心窝子里扎。
张耀搅动油锅的动作骤然停住,他猛地转过身,一张黑脸阴沉得吓人。
陈桃花却没跟他一样立刻发作。
她只是盯着李婶子,语气平淡无波:“婶子这话说的,我家爷们拿命从山里换回来的钱,怎么就不踏实了?”
“拿命换的?”李婶子拖长了调子,“哟”了一声,嘴角撇得能挂个油瓶,“桃花啊,你可别被人蒙了!这山里的野物是不少,可也不是遍地金元宝,哪能天天都有这等泼天的好运气?依我看啊,这来路不明的钱财,拿着可烫手得很呐!别到时候钱没捂热,再惹上什么祸事!”
她故意把“来路不明”和“烫手”、“祸事”几个字咬得极重,一双三角眼死死锁着陈桃花,就想从她脸上挖出一丝半点的慌乱和心虚。
要是搁在以前,陈桃花听见这话,怕是当场就得手足无措,眼泪汪汪。
可此刻,她静静听着,心底竟无半分波澜,反而有一股说不清的硬气在慢慢升腾。
她想起了昨夜张耀祖带人上门闹事,张耀那堵墙一般挡在门前的宽厚背影;想起了今早他一声不吭砸掉旧灶,满头大汗砌起新灶时,脊背上被汗水浸透的衣衫。
这个男人,正在用他最质朴,甚至有些笨拙的方式,一点点撑起这个曾经摇摇欲坠的家。
想到这里,陈桃花挺直了腰杆,嘴边甚至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而她,是他的婆娘。
“婶子说笑了。”陈桃花回得不卑不亢,声音清亮,没一点儿哆嗦,“这钱的来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家张耀在山里下了多少功夫,遭了多少罪,只有我们自家人晓得。”
她稍作停顿,迎着李婶子那探究的视线,从容得很:“他拿那些山货去镇上,也没换几个现钱,都换成粮票油票了。这不,刚把油票给用了,给孩子们肚里添点油水。要不然光吃那些野菜糊糊,身子骨哪能长得结实?”
粮票?油票?
李婶子一时语塞。
这说法,滴水不漏,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
拿山货去黑市换票证,再用票证去供销社买东西,村里不少人都这么干过,也不是什么秘密。
这么一来,张耀家突然冒出这么多东西,也就说得通了。
可她心里那股子邪火就是压不下去,堵得慌。
凭什么?凭什么他张耀一个烂赌鬼能翻身?他配吗!
“就算换了票,那也得老鼻子多的山货吧?他一个人……”
“婶子要是不信,可以自个儿上山去试试。”陈桃花截住了她的话头,语气依旧平平淡淡,“看看一天一夜不合眼,能不能从狼嘴里抠出食来。”
这话,像个大磨盘,直接把李婶子后头憋着的话全给碾碎了,堵得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桃花说完,不再理她,转身走到灶台边,拿起一个粗瓷碗,从锅里满满当当捞了一碗金黄酥脆的油渣。
那油渣还“滋滋”地冒着热气,香气更是霸道,一个劲儿往人鼻孔里钻,勾得人肚里的馋虫直打滚。
她端着碗,款款走到李婶子面前,稳稳当当递了过去。
“婶子要是没旁的事,就端着这个家去吧。孩子小,嘴馋,家里也没啥好东西招待您。”
李婶子彻底懵了。
她瞅着眼前那碗香得烫嘴的油渣,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张老脸憋得通红,火辣辣的,比灶膛里的火炭还旺。
她本是憋着坏,存心来看笑话,戳脊梁骨的,哪成想人家非但没慌没乱,还反手塞给她一碗油渣,这是打发叫花子呢?还是当面扇她耳刮子?
这叫什么事儿!窝火!太窝火了!
第22章 一碗油渣换人心
“那……那婶子就……不客气了。”
在浓郁得化不开的肉香面前,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算个屁,终究是没扛住。
李婶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讪讪地接过了碗,几乎是夹着尾巴,头也不回地逃出了院子。
看着她灰溜溜、活像斗败了的公鸡似的背影,陈桃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那股子憋闷劲儿瞬间散了,通体舒泰。
她转过头,恰好对上张耀投过来的视线。
那里面,有几分惊奇,几分赞许,还有一股子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滚烫情绪,烧得她心尖儿一颤。
陈桃花的脸“刷”地一下就红透了,像熟透了的柿子,赶紧低下头去,心口的小鹿“怦怦”乱撞,快要跳出嗓子眼。
“爹,娘,李奶奶把我们的肉肉端走了!”二芸撅着小嘴,满脸不乐意,小眉头都拧成了疙瘩。
张耀“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爽朗,透着一股子畅快。他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小闺女抱了起来,在她肉嘟嘟的小脸上响亮地“吧唧”亲了一大口。
“锅里还有的是呢!管够!让你吃个够!”
他瞅着自家婆娘那烧得通红的耳根子,心里头像是被温水泡过一般,又暖又胀,满满当当的。
这个家,好像真的……不一样了。他张耀的婆娘,也不一样了!
张耀那一声爽朗大笑,在小院里回荡,屋檐下的尘土都跟着颤了颤。
他瞅着自家婆娘烧得通红的耳根子,心里头暖烘烘的,熨帖极了。
这个家,不一样了。
他的婆娘,也彻底不一样了!
可光自家婆娘硬气还不够,这满村子的闲言碎语,就是田里的烂泥,不清干净,早晚得绊死个人!
他心里立马有了主意,几步走到灶台边,冲着还在发愣的陈桃花就喊:“把家里能盛东西的碗,全给我拿出来!”
“拿碗?干啥呀?”陈桃花脑子还有点懵。
“让你拿就麻利点儿!”张耀不容置喙,抄起大铁勺,就开始往外捞油渣,又用勺子舀着那金黄滚烫的猪油,小心翼翼地往一个个粗瓷碗里分装着。
满满当当十几只碗,一字排开在灶台上,碗碗卧着焦香酥脆的油渣,那香味,简直是勾魂的阎王帖,能把馋虫都勾出来!
“你……你这是要……?”陈桃花瞅着这架势,心里“咯噔”一下,隐约猜到了什么。
“今儿个,老子就让这满村子的人都瞧瞧,我张耀家日子好过了,凭的是真本事,不是偷的抢的!”张耀把碗一个个码上大木盘,话里透着一股子狠劲,“也让他们睁大狗眼看看,我张耀是不是那起子有了俩糟钱就忘了本的白眼狼!”
说完,他端着那沉甸甸的木盘,一把拉开院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一家,就是村头王大爷家。
王大爷正蹲门口吧嗒旱烟呢,闻着那霸道的油香味,嘴里的烟沫子都觉得寡淡无味了。
冷不丁瞅见张耀端着个热气腾腾的大盘子过来,老汉直接看傻了眼。
“王大爷,家里刚炸了点油渣,也没啥稀罕玩意儿,给您跟大娘送碗尝尝鲜。”张耀把一碗油渣递过去,客气又周到。
王大爷手都抖了,瞅着碗里那金黄的油跟酥脆的油渣,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儿。
这……这还是那个村里横着走的张耀?
“这……这哪好意思啊……”
“有啥不好意思的,一个村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张耀放下碗,扭头就奔下一家。
张耀端着油渣,一家家地送。
起初,开门的村民都满脸的惊疑不定,可当那碗实打实、冒着勾人浓香的油渣递到手上,所有的猜忌都变成了讪笑,还有几分藏不住的愧疚。
“哎哟,耀子,你这孩子……太敞亮了!”
“这玩意儿金贵着呢,快拿回去给娃们吃!”
“你小子,真出息了,比你爹当年强!”
客套话,场面话,真心话,一时间在村里各处炸开锅。
这股子油香,裹着张耀这份人情,跟长了腿似的,呼啦一下就传遍了整个青石村。
那些先前还在背后嚼舌根、说三道四的长舌妇、碎嘴汉,这会儿全都哑了火。
人家日子好过了,非但没藏着掖着,还这么大方地分给街坊邻里,这叫啥?这叫局气!这叫仗义!
谁还好意思再说那些腌臜的酸话?脸还要不要了!
李婶子端着那碗油渣回家,刚到家门口,就听见隔壁院里也传来了动静,敢情张耀也给他们家送了一碗。
她那张老脸,“刷”一下就红透了,手里的碗跟烫手山芋似的,端也不是,放也不是,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见人了!
张耀送完最后一碗油渣,端着空盘子回到自家院里,只觉得浑身舒坦,通体顺畅。
陈桃花就俏生生站在门口等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压不住的欢喜劲儿。
她没多问一句,默默上前,从他手里接过木盘,转身进屋,很快又拿了条干净的帕子出来,踮起脚尖,仔仔细细帮他擦去额角渗出的汗珠子。
张耀咧嘴一笑,捉住她擦汗的手:“咋样,你男人这手,还算敞亮吧?”
陈桃花轻轻啐他一口,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带着一丝嗔怪,更多的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骄傲:“德性!往后啊,咱们家的好日子,这才算真正开了头!”
那一下轻柔的触碰,让张耀整个身子都绷紧了。
一股热气猛地从头顶灌下来,瞬间通透了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坦。
他一把抓住她绵软的手,紧紧攥在手心。
“桃花。”
“嗯。”
“往后,这家里家外的事,都有我。”
“嗯。”陈桃花螓首低垂,声音细细的,脸颊却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转眼,几天安生日子晃悠过去。
家里那口大铁锅,就没怎么断过热乎气儿。
两个闺女脸蛋子上也养出了点肉,粉嫩嫩的,笑声都比以前敞亮了不少。
张耀瞅着这光景,心里头甜丝丝的,干活的劲头更猛了。
这天,他又往背篓里装了些从空间鼓捣出来的野物,跟陈桃花说了一声,就径直奔了县城。
还是那条熟悉的后巷,还是那个八一饭店。
第23章 更大的营生
肖媛媛一瞅见是他,那神情立马不一样了,亲自把他让进了自己那间不大的办公室。
“张老弟,你可算是来了!姐都快把你盼霉了!”肖媛媛麻利地给他倒了杯热茶,话里透着熟络。
“你上回送来的那头獐子,可是给姐挣足了面子!”
“县里那几个单位的头头脑脑,尝过都竖大拇指,天天追着我问还有没有货呢!”
“那东西得撞大运,不好弄。”张耀喝了口茶水,嘿嘿一笑。
“我明白,我明白。”肖媛媛手一挥,身子朝前探了探,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老弟,姐今儿个找你,是想跟你合计个更大的营生。”
“更大的营生?”张耀心里一动。
“没错!”肖媛媛从抽屉里摸出一张纸,在桌上摊平。
“野鸡野猪这些玩意儿固然好,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量也不稳。”
“姐想要点更稳妥,也更值钱的尖儿货!”
她手指在纸上点了点。
张耀凑近了些,只见上面写的都是些山里头的好东西——牛肝菌、鸡枞菌、羊肚菌,还有那些油光锃亮的红松子。
“这些东西,城里那些大馆子抢破头都要,价钱比起野味来,只高不低!”肖媛媛的眸子里闪着盘算的光芒。
“就拿这牛肝菌来说,品相要是过得去,一斤我给你这个数!”
她利落地伸出五根手指头。
“五块钱一斤?”张耀心里飞快地扒拉了一下算盘珠子,乖乖,这价钱,简直跟白捡似的!
“一点不差!”肖媛媛的语气不容置疑。
“还有那松子,只要是颗粒饱满的上等货色,你有多少,姐就要多少!价钱更好商量!”
张耀的心脏“咚咚”擂鼓一样响。
他当然晓得这些都是宝贝,可那都是藏在深山老林子里的,寻常猎户轻易都不敢往里头闯。
那里面,不光有金疙瘩,更有能要人命的凶险玩意儿。
“咋样啊,老弟?”肖媛媛看他没立刻搭话,又添了一把柴。
“只要你应下,姐先给你二百块的定钱!”
“就当是你的辛苦钱,先拿着!”
二百块的定钱!
这数目砸下来,太勾人了。
有了这笔钱,家里那漏雨的破屋顶就能好好拾掇拾掇,还能给桃花和娃们扯几身暖和的冬衣裳。
富贵险中求!
“干了!”张耀猛地一拍大腿,主意已定。
“肖老板你擎好吧,三天之内,我保准给你送第一批货过来!”
“好!有你这句话,姐就踏实了!”肖媛媛二话不说,当即从兜里点出二百块钱,塞到他手里,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张耀揣着那二百块钱,热乎乎的,像是揣着一团火,告别肖媛媛出来,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劲儿。
好日子,这就来了!
回家跟陈桃花只说进山采药,许是一两天才能回,张耀便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更深的老林子。
这林子越往里走,树木越高,天光越暗,空气里都是烂树叶子和湿泥土的味儿。
除了自个儿的心跳,就剩下脚底下踩着枯叶的“沙沙”响动。
张耀把砍刀攥得死死的,全身上下都绷紧了弦。
还真让他给找着了!
一片湿漉漉的缓坡上,长着老大一片肥嘟嘟的牛肝菌!
张耀心里那叫一个美,赶紧蹲下,手脚麻利地把这些宝贝疙瘩一朵朵收进空间。
值了!这趟真他娘的值了!
刚乐呵两下,还没等他缓过劲儿,脚底下地皮猛地一颤!
紧跟着,不远处的灌木丛“哗啦啦”一阵爆响!
张耀心里咯噔一下,噌地抬头。
一头磨盘大小、獠牙呲出老长的野猪王,带着七八头半大野猪崽子,黑压压一片从林子里拱了出来!
那几双红通通的小眼珠子,跟钉子似的钉在他身上!
“操!野猪窝!”
张耀头皮都炸了,撒丫子就往旁边一棵大树上蹿!
野猪王见他想溜,喉咙里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领着猪崽子们“轰隆隆”就冲了过来,一头撞在树干上!
“哐!”
那大树跟要折了似的,剧烈地晃荡起来。
张耀死死扒着树,这么耗下去,铁定完蛋!
他从腰里摸出弹弓,捡起脚边的小石子,瞄准底下那些横冲直撞的小野猪眼睛,“嗖”的就是一下!
“嗷嗷——!”
几声尖叫,底下猪群一下子乱了套。
趁着这个空档,张耀眼珠子一转,扫了一圈,不远处有个陡坡,坡上还横着一根老粗的枯树干!
机会!他脑子里灵光一闪!
不带半点犹豫,瞅准一个空当,张耀从树上“噌”地跳下来,玩了命地朝那陡坡冲过去。
野猪王见他落地,更是气得发疯,带着猪群在他屁股后头紧追不放。
越来越近!
眼瞅着就要冲上陡坡,斜刺里,一头被他射瞎了眼、已经疯了的小野猪,猛地扑了过来!
张耀想躲,脚下却慢了半拍!
“呲啦!”
左小腿一阵钻心的剧痛,热乎乎的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那畜生的獠牙,在他腿上生生撕开一道大口子,白森森的骨头都露出来了!
疼得张耀一趔趄,差点没趴地上!
他牙都快咬碎了,借着往前冲的那股劲儿,拼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那根枯死的巨木上!
“轰隆——!”
巨木应声而动,顺着陡坡翻滚下去,直直砸进后头紧追的猪群里!
猪群立时炸了锅,惨叫声响成一片。
张耀哪还顾得上看猪怎么样,也顾不上腿上那要命的疼,一瘸一拐地,死命往林子更深处钻。
跑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身后一点动静都听不见了,他才浑身脱力地瘫靠在一棵大树底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低头一瞧,左边裤腿早让血给浸透了,那伤口皮肉往外翻着,疼得他咝咝抽凉气。
天,一点点黑了下来。
他娘的,受伤了,一个人困在这鬼地方,这下可悬了!
林子里光线愈发昏暗。
张耀腿上的血差不多凝固,可那钻心的疼一阵阵往骨头缝里钻,激得他浑身冷汗直冒。
他咬紧牙关,从随身空间里摸出些常备的草药,胡乱嚼烂了敷在伤口上,又撕下衣摆,死死扎紧。
天杀的!
这条腿要是废了,他还拿什么给桃花和娃儿们一个好奔头?
还有肖媛媛那边,三天之约,眼看就要到了!
第24章 桃花进城
他强撑着摇摇晃晃站起来,借着熹微的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林子外头蹭。
也不知过了多久,腿上的伤口再次崩裂,血水混着泥土,糊了满腿,腥气扑鼻。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生生爬回自家院门口的。
“桃花!桃花!”他声音沙哑,气若游丝。
屋里的灯“唰”地亮了!
陈桃花几乎是秒开房门,一见他这副血人似的狼狈惨状,魂儿都快吓没了!
“当家的!你这是咋了?!”她尖叫一声,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跌跌撞撞扑过来搀他。
张耀一头栽进她温软的怀里,只来得及含糊不清地挤出几个字:“腿……腿伤了……”便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再次睁眼,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腿上的伤口被仔细清洗包扎过了,还敷着清凉的草药。
陈桃花顶着两个通红的核桃眼守在床边,见他醒转,那不争气的眼泪又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往下砸。
“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她声音都在抖,透着浓浓的后怕,拳头轻轻捶着他的胸膛。
“没事……死不了。”张耀咧嘴想给个放心的笑,哪知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不行,我得赶紧去镇上,跟肖老板约好的时辰快到了……”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去什么!”陈桃花厉声打断,死死按住他,“我去!”
张耀彻底愣住了:“你去?”
“我去!”
陈桃花一擦眼泪,声音不大,却透着股不容置喙的劲儿。
“山货都归拢好了,我背得动!那路,你来回念叨多少遍了,我还能不认得?”
张耀直勾勾瞅着她,心头五味杂陈。
自家这婆娘,平日里柔柔弱弱,今儿个咋跟换了个人似的?
“那路……可不好走,万一碰上不长眼的……”
“怕啥!”
陈桃花胸脯一挺,从怀里掏出那把油光水滑的弹弓,又摸出一小袋溜圆的石子儿,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教的本事,我可没忘!哪个不长眼的敢上来,我崩他!”
张耀喉咙哽了哽,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后只化作一句:“路上……千万小心。”
“嗯!”
陈桃花答应一声,利索地背起沉甸甸的背篓——那可是张耀拼了半条命采来的牛肝菌和松子。
她一步三回头,终究还是咬咬牙,跨出了院门。
通往县城的土路,是出了名的难走,坑坑洼洼,没个好踏脚的地儿。
陈桃花一个妇道人家,背着几十斤的山货,每一步都踩得吃力。
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迷了眼也顾不上擦。
也不知走了多久,日头渐渐毒起来。
眼瞅着到了一处荒僻的拐子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两边尽是半人高的野草。
冷不丁,草窝子里“呼啦”一下,窜出三个吊儿郎当的汉子,拦住了去路,脸上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哟,小娘子这是打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啊?”
打头那个尖嘴猴腮的汉子,一开口,那调子就让人浑身不自在。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更是直接,嘿嘿一笑,伸手就想去拽她的背篓:“背的啥宝贝?给哥几个开开眼呗!”
陈桃花吓得心口“怦怦”乱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把背篓死死护在身后,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们……你们想干啥?这青天白日的,还想当强盗不成?!”
“抢?”
那尖嘴猴腮的怪笑起来,声音跟夜猫子叫似的。
“小娘子这话说的,多伤感情!咱们哥几个,就是瞧你一个人赶路辛苦,想跟你交个朋友,顺便……嘿嘿,跟你‘借’点东西花差花差。”
说着,三个汉子不怀好意地一步步逼了上来,嘴里的话也越发不堪入耳。
陈桃花腿肚子直打哆嗦,几乎要站不稳。
可一想到张耀还在家里床上躺着,等着这救命钱治伤,等着这批货换嚼谷,一股子泼天大胆的犟劲儿,猛地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怀里的弹弓!
手还有些抖,但陈桃花一咬牙,猛地从怀里掏出弹弓,学着张耀平日里教她的架势,“唰”地一下拉满了弓弦,一颗溜圆的石子稳稳当当嵌在皮筋上,直指那尖嘴猴腮的汉子面门!
“你们……你们滚开!再过来,我……我就不客气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可那弹弓却拉得死死的,石子儿正对着那尖嘴猴腮的汉子。
那几个泼皮先是一怔,旋即爆出一阵更响的哄堂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哎哟喂!哈哈哈哈!这小娘们还会耍这个玩意儿?”
“来来来,往爷爷这儿打!正好给爷爷挠挠痒,哈哈哈!”
尖嘴猴腮那个尤其猖狂,非但不怕,反而把胸脯挺得老高,吊儿郎当地往前又凑了两步,那张脸几乎要杵到陈桃花的弹弓上。
“有本事你就打!打不中,嘿嘿……”
陈桃花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恐惧、愤怒、屈辱,还有对张耀的担忧,在这一瞬间全都化作了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
她牙一咬,心一横,也顾不上瞄准了,手指头猛地一松!
“咻——!”
石子儿破空,又急又狠!
“噗——!”
“嗷呜——!”尖嘴猴腮的汉子一声杀猪般的惨嚎,抱着膝盖就滚倒在地,疼得满地打滚,冷汗瞬间就下来了!那石子儿正中他的膝盖骨!
陈桃花自己都吓了一跳,手里的弹弓差点脱手。
真……真打中了?!
她甚至没敢看那汉子的惨状,只是凭着本能,又摸出了一颗石子儿。
另外两个流氓见头儿吃了大亏,也是一愣,随即凶相毕露,骂骂咧咧就想扑上来。
“臭娘们!你他娘的找死!”
“弄死她!”
陈桃花手心全是冷汗,抖得跟筛糠似的,可此刻也顾不得怕了,学着张耀平日里教她的样子,深吸一口气——虽然吸进去的都是恐惧——再次猛地拉开弹弓!
“咻——!”
又是一声惨叫!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捂着自个儿的手腕,疼得“嗷嗷”怪叫,手背上迅速红肿起来,像是被火燎过一般!
这下,最后一个流氓彻底傻眼了。
这婆娘……看着弱不禁风的,下手也太黑了!专挑要害打啊!
第25章 浑身发冷
他哪还敢再上前送菜,腿肚子一软,连滚带爬地去扶起那两个哼哼唧唧、哭爹喊娘的同伴,头也不回地跑了,那狼狈样,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眼见三个泼皮连滚带爬地消失在拐角,陈桃花腿肚子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手里的弹弓却还死死攥着,指节都发白了。
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来,让她浑身发冷。
过了好一阵,那股子透心凉的后怕才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低头看看手里的弹弓,又看看空荡荡的路口,胸脯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原来……自己也不是只会哭。
她咬咬牙,撑着有些发软的腿站起来,重新背上那沉甸甸的背篓。
这一次,脚步似乎也稳当了不少。
好不容易挪到镇上,进了八一饭店后巷,肖媛媛正叉着腰指挥伙计卸几袋粮食,一抬头瞧见是她,背着那么大一背篓,汗流浃背,也是一愣。
“哎哟,桃花妹子?今儿个怎么是你过来了?耀哥儿呢?他那批顶好的牛肝菌和松子……”肖媛媛说着,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随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话锋一转,“你这是……出啥事了?”
陈桃花把沉甸甸的背篓往地上一放,重重喘了口气:“耀哥他……他进山采药,不小心把腿给伤了,今儿来不了,托我把东西送来。”
“受伤了?”肖媛媛正盘算着账本的手一顿,声音都紧了几分,“伤哪儿了?重不重?要不要紧?”
她几步走到陈桃花跟前,连珠炮似的追问,那股子急切劲儿,倒不像是寻常生意伙伴该有的。
“请了大夫瞧过,说是骨头没事,得好生将养些日子。”陈桃花应着,心里却“咯噔”一下,这肖老板对自家男人的关心,似乎……有点过了?
肖媛媛麻利地点清了山货,爽快地结了钱,末了,又从兜里摸出二十块钱塞给陈桃花:“这二十块,给耀哥儿买点肉补补。跟他说,安心养伤,生意上的事儿不急,身体要紧。”
她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往后家里要是有啥过不去的坎儿,尽管来找姐,别客气。”
陈桃花捏着那额外的二十块钱,道了谢,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更重了。
这肖老板,对张耀,是不是……太上心了点?
揣着厚厚一沓钱,陈桃花心里总算踏实了些,急着往家赶。
她哪里晓得,就因为张耀受伤这事,还有他家最近突然飘出的肉香,青石村里,已然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暴。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张耀祖正唾沫横飞地跟几个闲汉白话:“你们是没瞅见!张耀那小子,前几天还人五人六的,转眼就说腿瘸了,整天猫在家里不露面!”
“还有啊,他家那肉香,好家伙,隔着老远都呛鼻子!他哪来的闲钱天天大鱼大肉?我看啊,八成是钻深山老林,打了不该打的野味!”
人群里,李婶子立刻尖着嗓子帮腔:“可不是嘛!那老林子里头,黑瞎子、金钱豹,啥没有?那可都是国家的宝贝,偷摸着打,是要抓去吃牢饭的!”
“就是!他张耀以前是个啥德行?十里八乡谁不知道的烂赌鬼!哪来的本事挣这干净钱?肯定是走了歪门邪道,昧了良心!”
闲言碎语,比风传得还快,添油加醋之下,更是变了味儿。
生产队的王队长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平日里最听不得这些。
可架不住张耀祖天天在他耳朵边上念叨,村里风言风语也越来越多,他心里也跟着犯起了嘀咕:莫非……张耀真干了啥出格的事?
这天下午,王队长脸沉得能拧出水来,身后跟着两个挎着土枪的民兵,气势汹汹地就堵在了张耀家的大门口。
“张耀!开门!生产队例行检查!”
张耀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养伤,听见这粗暴的砸门声和吆喝,眉头当即拧成了一个疙瘩。
陈桃花刚从镇上赶回来,脚跟还没站稳,就被这阵仗骇了一跳,手脚都有些发软。
院门被拍得“砰砰”山响,王队长在外面扯着嗓子吼。
院墙外头,呼啦啦围上来一圈看热闹的村民,伸长了脖子,嘴里嘀嘀咕咕,指指点点,唾沫星子横飞。
“听说了吗?张耀家发财了!”
“肯定是干了啥见不得人的勾当!”
“就他?烂泥扶不上墙的货!”
“开门!再不开门我们可就撬了!”外面的吼声更大了。
张耀躺在床上,心头一股邪火“噌”地就窜了上来,这帮吃饱了撑的王八羔子,是真见不得他家过一天安生日子!
外头砸门的声音,咣咣咣,一下比一下重!
王队长的吼声,简直跟催命的阎王似的,震得人心尖儿发颤。
“张耀!你个龟孙,再他娘的不出来,老子们可真要拆门了!”
张耀躺在床上,腿上的伤口,钻心地疼,可心里的那股邪火,烧得比伤口更旺!他猛地一咬牙,一把推开陈桃花扶着他的手。
“扶我起来!”
“当家的,你……”陈桃花眼圈都哭红了,嗓子眼儿发紧,带着哭腔。
“没事!”张耀一字一句,撑着床沿硬是挺直了腰杆。每挪动分毫,额角的青筋就跟着突突狂跳。“我倒要瞧瞧,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砸我张耀的家门!”
陈桃花见他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只能死死咬着嘴唇,颤抖着手搀扶他。
张耀屏着一口气,一步一挪蹭到院门口,猛地将院门拽开!
呼啦一下,门外黑压压一片。
王队长一张黑脸跟锅底似的,身后两个民兵端着黑黢黢的土枪,枪口斜往下指着,旁边更簇拥着一堆伸长脖子看热闹的村民。
那张耀祖更是猴急地挤在最前头,脸上那幸灾乐祸的笑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王队长,大清早的,就这么扛着枪来我张耀家,这是要唱哪一出啊?”张耀身板挺得笔直,声音里淬着冰碴子。
王队长给他这股子不要命的凶悍劲儿一冲,心里莫名发虚,但面上依旧强撑着,梗着脖子。
“张耀!少跟老子废话!有人举报你小子投机倒把,还敢私藏队里不让打的保护野物!今儿个,老子就是来例行检查的!”
“检查?”张耀嘴角一撇,那笑意比冰还冷。“我张耀一向行得正、坐得端,脚下的路干净着呢!怕你检查个鸟!”
第26章 铁证如山
他猛地侧开身子,让出门口。
“要查就给老子进来查!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给老子查清楚!可要是查不出个鸡毛蒜皮来,今天这事,咱们可就得好好说道说道,没完!”
王队长给他这滚刀肉似的架势噎得够呛,一肚子火憋着,只得恶狠狠一挥手。
“进去!搜!”
两个民兵端着枪,就要往屋里闯。
“慢着!”
张耀断喝一声,猛地一抬手,从胸口摸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啪”一声,甩手展开在众人眼前!
一帮人立马伸长了脖子,眼珠子都快黏上去了。
只见那是一张盖着鲜红大印的收条!
“都给老子看清楚了!”张耀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心头。
“这是八一饭店肖老板,亲手给我开的收条!”他手指戳着纸面。
“上面黑纸白字,写得一清二楚!我张耀卖的是什么?獐子!野鸡!野兔!哪一样不是寻常山货?!”
最后,他手指重重一点那红彤彤的印章,声震四邻。
“这供销社的大红公章,总不能是假的吧?!啊?!”
王队长凑上前,定睛细瞧,那红彤彤的印章确实是供销社的戳,品名也都是山里常见的野物,没啥出格的。他紧绷的神情,这才略微松动。
张耀祖可不干了,猴急地蹦出来:“屁用!一张破纸条!谁晓得是不是他跟城里那娘们儿串通好了糊弄鬼呢!他家天天肉香飘那么老远,就这点玩意儿能换回来?”
李婶子也跟着起哄,嗓门尖得能扎破天:“可不是咋的!他家那米面,雪白雪白的,寻常山货哪能换来那些金贵玩意儿!”
“糊弄人?”张耀的声音陡然转冷,寒气逼人,直刺向张耀祖和李婶子,“我张耀拿命换来的东西,到你们嘴里,就成了糊弄人的玩意儿?”
他二话不说,猛地一弯腰,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就将左边的裤管给豁了上去!
“嘶——!”
院子里响起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张耀的小腿上,一道巴掌长的口子赫然在目,皮肉外翻,血迹模糊,有的地方甚至能瞅见惨白的骨头茬子!虽说上了药,也包扎了,可那副惨状,瞧着就让人浑身汗毛倒竖!
“都给老子瞅清楚了!”张耀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生生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儿,“这就是老子钻深山老林,跟野兽玩命换来的记号!哪个龟孙再说老子的钱来路不正?哪个王八羔子再说老子偷了队里的东西?有卵子的,自个儿也去山里头跟那野猪王碰一碰,看能不能囫囵着滚出来!”
陈桃花眼眶一热,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声音都打颤了:“当家的……当家的那天回来,满身都是血啊,就剩……就剩半口气了……”
这一亮家伙,刚才还嗡嗡叫的质疑声,顿时全他娘的哑了火!
村里人不是没见过猎户挂彩,可这么瘆人的伤,还是头一回见!再一琢磨张耀家这几天飘出来的肉香,还有他前些天半夜进山,好几天不见人影的传闻,不少人心里那杆秤,早就偏向张耀了。
王队长那张黑脸,这会儿也挂不住了,瞅着张耀腿上那道口子,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半晌才重重吐了口气:“张耀,这……唉,这真是让你受屈了。”
张耀祖那张脸,一阵红一阵白,臊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张了张嘴,还想狡辩,可喉咙里跟塞了团破棉花似的,再瞅瞅张耀那要活剥了他的凶狠劲儿,还有周围村民们那一道道能把他戳穿的视线,那些话硬是憋死在肚子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哼!算你小子有种!”张耀祖自知今天这脸是丢到姥姥家了,再待下去也是让人看笑话,只能恨恨地往地上“呸”了一口,扒开人群,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眼瞅着没热闹可瞧了,围观的村民们也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张耀祖真他娘的不是个玩意儿!见不得自家堂弟过得好一点!”
“可不就是!自己没卵本事,就知道眼红旁人,背后捅刀子!”
“嘿,这张耀,今天算是硬气了一回!跟以前那个闷葫芦样儿,简直判若两人!”
议论声中,王队长摆了摆手,示意那两个民兵把枪口放低,收了起来,语气也软了不少:“张耀啊,今天这事儿……确实是队里鲁莽了,没调查清楚。你……多包涵。”
王队长顿了顿,似乎还有话要说,却又有些迟疑。
张耀哼了一声,没接话。
王队长搓着手,领着民兵就要走。
到了院门口,他脚下一顿,回头,特意避开旁人,把张耀拉到一边,声音压得贼低:“那个……耀子,你跟那八一饭店的肖老板……路子熟不熟?”
他顿了顿,话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你看,这队里上下,日子也都不好过……你要是有门路,能用山货……正经地换点粮票油票啥的,能不能……拉拔一把?”
话虽然说得含糊,那股子急切和期盼,却是藏不住的。
张耀心里跟明镜似的,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回了句:“等我腿好利索了再说。”
王队长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几分,忙不迭点头:“哎,好,好!不忙,不忙!你先养伤!”
说完,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领着人急匆匆地走了。
院子里终于消停了。
陈桃花赶忙扶着张耀进屋,让他躺好。
瞅着他腿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她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心里又疼又慌。
她没吭声,默默地打来热水,小心翼翼地给张耀清创、上药,那动作,比绣花还仔细,生怕弄疼了他。
张耀瞅着她红红的眼圈,还有那双停不下来却微微发颤的手,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
“莫哭了,都过去了。”他抬手,把她脸上的泪疙瘩抹掉。
陈桃花抽了抽鼻子,仰起脸。
这一次,她那双眸子里,往日的怯懦和不安被一种崭新的光彩取代,亮得惊人。
“当家的,”她开口,声音不高,却一个字一个字砸得结实,“往后,天塌下来,我都信你!”
这男人,真真儿的是换了个人!
再也不是那个让她看不到明天的烂赌鬼了!
现在,他是能给娘仨遮风挡雨的墙,是家里的主心骨!
有他在,她心里就踏实了!她的男人,终于挺直了腰杆!
第27章 门槛快被踏破了
张耀身子倏然一僵。
那颗沉寂了三百六十五个日夜,被前世绝望封冻的心,此刻竟被这句话硬生生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一股灼热的暖流自那裂痕中奔涌而出,直冲眼眶,酸涩翻涌。
他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只是猛地反手,将陈桃花的手攥得更紧。
那只手布满粗茧,却传递着一股暖意,直烫进他心窝深处。
翌日,天刚蒙蒙亮,张耀家的院门就传来了“叩叩”的轻响。
来人并非王队长,而是村西头的吴二婶。
吴二婶胳膊上挎着个小篮子,几根碧绿的黄瓜鲜嫩欲滴,她满脸笑容,声音也透着热络:“桃花啊,婶子自家园子种的,不值啥钱,给娃们摘几根尝尝鲜!”
陈桃花还有些发懵,屋里的张耀却已洞悉一切。
这吴二婶的男人,是村里数得着的猎户,打猎的手艺不算顶尖,也颇有几分名气。
“婶子太客气了,快进屋坐。”陈桃花连忙把人往里让。
“哎,不了不了,我就是顺道过来看看。”吴二婶不由分说把篮子塞进陈桃花怀里,眼珠子却滴溜溜地往屋里转,压低了声音,“那个……耀子在家吧?他那腿……没事儿了吧?”
张耀在屋里朗声应道:“好利索了,劳婶子挂心。”
“哎哟,那就好,那就好!”吴二婶一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搓着手,话锋一转,凑近了些,“耀子啊,你这趟进山,可真是走了大运!不像我家那口子,最近进山跟见了鬼一样,别说野猪狍子了,连根兔子毛都捞不着,你说这事儿怪不怪?”
吴二婶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自从张耀当着全村人的面,亮出伤口和那张沉甸甸的收条,村里的风向一夜之间就转了。
先前那些在背后说三道四、吐唾沫星子的人,如今见了陈桃花,一个个都学着吴二婶这般,笑容满面,客气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张耀祖更是接连好几天都没敢在村里露头,八成是臊得没脸见人了。
李婶子那婆娘倒是还天天在村里晃荡,却再也不敢往张耀家门前凑,老远瞅见陈桃花的身影,都得夹着尾巴绕道走。
这世道啊,从来都是捧高踩低。
你落魄,你窝囊,谁都敢跳出来啐你一口,踩你一脚。
可一旦你亮出了爪牙,让他们知道了厉害,他们就得掉过头来,削尖了脑袋巴结你。
县城,八一饭店。
肖媛媛握着笔,正埋头在账本上飞快地记录着。
写着写着,她的笔尖却顿住了。
眼前不由自主晃过陈桃花那天背着沉甸甸的背篓,汗珠滚落,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劲儿的画面。
还有陈桃花口中,那三个泼皮无赖如何被她用弹弓打得鬼哭狼嚎,抱头鼠窜。
肖媛媛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弧度。
那个叫张耀的男人,在她心里的分量又重了几分。
这男人,不单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连带着家里的女人,都养出了一身不容小觑的泼辣虎气。
这样的男人,才真正让人觉得心里有底。
不像她平日里周旋的那些货色,不是油腔滑调的二道贩子,就是满肚子弯弯绕绕的单位干部,没一个能跟张耀比。
张耀那人,通身都散发着一种原始的、不加修饰的野性,却偏偏让人觉得安心。
“媛姐,琢磨啥好事呢?这么入神。”一个年轻伙计端着茶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肖媛媛回过神,指尖在账本上轻轻一点。
“野味好是好,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靠天吃饭太悬。”
她自语,视线定格在“牛肝菌”和“松子”那两行字上。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成型,越来越清晰——包山!
下次张耀再来,必须跟他好好合计合计这事儿。
夜,浓得化不开。
张耀家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声不知名的虫子在叫。
陈桃花和两个闺女睡得沉,呼吸声细细的,匀匀的。
张耀腿上敷了新药,不敢多动弹,搬了条矮凳,就坐在堂屋门口。
他没点烟,就那么干坐着,瞅着远处黑沉沉的山影。
那山,是他的活路,也是他的鬼门关。
这村子,是他张耀的家,也是个布满眼线和算计的罗网。
王队长临走前那句“拉拔一把”,在他脑子里来回转悠,搅得他心烦。
拉拔?
说得倒轻巧!
他要是真把肖媛媛这条财路捅给队里,往后这买卖还能是他张耀说了算?
山货怎么收?价钱谁来定?赚了钱怎么分?桩桩件件,都是糊涂账,扯不清的麻烦!
人心不足蛇吞象!
这口子一旦开了,村里那些人闻着腥味儿,还不都得扑上来?到时候别说吃肉了,他张耀怕是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可要是不松这个口,王队长那边肯定得记恨上。
往后在村里,指不定有多少小鞋等着他穿。
张耀重重呼出一口气,散在冰凉的夜色里。
路是闯出来了,可下一步怎么走,真是半点错都不能出。
正琢磨着,院门“笃笃笃”又响了。
这次的声音,又低又急。
“耀子,睡了没?是我!”
王队长的声音!
张耀心里咯噔一下,这么晚了,这老小子又来干啥?
陈桃花也被惊醒了,刚要出声,张耀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动。
他自个儿一瘸一拐挪到门口,拔了门栓。
王队长一个人戳在门外,脸色铁青,那模样比白天瞧着还慌。
他哧溜一下闪进院子,反手就把院门给关严实了,嗓子眼儿里挤出几个字,跟蚊子叫差不多:
“出大事了!”
王队长那张脸,比哭还难看。
张耀一看就知道,这是天塌下来了。
“出大事了?”张耀心里一沉。
“老弟,出大事了!”王队长声音都发颤,额头上的冷汗跟下雨似的。
“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今天傍晚,县里下来人了,农业局的,专查咱们这儿私下倒腾山货的!”
这话像一盆冰水,从张耀头顶浇下来,透心凉。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查什么?查出啥了?”
“说是有人举报,说咱们这片儿,有人跟城里饭店勾结,倒卖山货野味,量还他娘的不小!”王队长急得直跺脚。
第28章 捅了马蜂窝
“现在县里连夜成立了调查组,明天就下村,挨家挨户地查!耀子,你说,八一饭店肖老板那边……”
王队长话没说完,张耀脑子里“嗡”的一声,炸了!
肖媛媛要是栽了,他这条财路就断了!
不光断财路,自己也得跟着吃挂落!
“谁他娘的背后捅刀子?”张耀咬着牙问。
王队长吞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听说是镇上供销社的人,说八一饭店最近进的货,来路不正。”
张耀心里门儿清,这绝对是肖媛媛的对家眼红,下黑手呢!
“老哥,你看这事……”张耀看向王队长。
王队长急得抓耳挠腮:“耀子,要不……你那些收条啥的,赶紧藏藏?万一……”
“藏?”张耀嘴角一撇,带出几分冷峭,“我张耀行的端做得正,怕个鸟!”
嘴上硬气,张耀心里却飞快盘算。
肖媛媛那边,确实有几笔账经不起细究,特别是那些高价货,还有没写明细的收条。
真要让县里的人抠出问题,不光他自己,村里跟着他干的,一个都跑不了。
“我的爷,话是这么说,可万一真查出点什么,你这腿刚好利索,能经得起折腾?”王队长苦着脸劝。
院子里静得可怕,只剩王队长粗重的喘息。
突然,墙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
有人偷听!
张耀耳朵一动,目光如电,射向墙根!
“谁在外面?!”
声音没了。
张耀拖着伤腿,几步挪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一扫——
月光下,一道贼眉鼠眼的黑影,正贴着墙根往村里溜!
那身形,化成灰张耀都认得——张耀祖!
狗日的王八蛋!
他娘的,刚才跟王队长的对话,全让这瘪犊子玩意儿听了去!
张耀霍然转身,眼底寒光一闪,王队长被他这一下骇得心里直突突。
“王哥,今晚的话,烂肚子里!”
“放心,放心!我老王嘴严实!”王队长鸡啄米似的点头,又凑近了压低声音:“那,明天县里人来了,咱们……”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张耀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张耀做事,天塌下来自己扛!想动我?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王队长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架势,叹了口气,知道多说无益。
“那……那我先回去了,明天的事,你自己千万当心。”
送走王队长,张耀一瘸一拐进了屋。
陈桃花正抱着膝盖坐在炕沿上,小脸煞白。
“当家的,我……我都听见了,这事儿……”她声音带着颤。
“没事。”张耀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揽过她微颤的肩膀,语气却不容置疑,“天塌不下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厉色:“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不过,有些人,怕是睡不着安稳觉了。”
“咱们做的都是正经买卖,怕什么?”
张耀嘴上安抚着桃花,心里却清楚得很,这事没那么简单。
县里这次派人下来,摆明了是冲着他来的。
肖媛媛那边,牛肝菌、松子,那些高价货,还有那二百块的定金,桩桩件件都可能被抠出毛病。
更别提,张耀祖那条疯狗,昨晚肯定竖着耳朵听了不少。
那王八蛋的德性,不跑到县里的人面前添油加醋告黑状,那才叫见了鬼!
“桃花,明天要是真有人上门,你就一口咬定,家里的东西都是我进山打的,卖给八一饭店也是光明正大的买卖,收条都在,谁也挑不出错。”
陈桃花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都快掐进肉里,脸上的血色还没完全回来:“嗯。”
她声音发颤:“那你呢?万一他们不信……”
“我?”
张耀哼笑一声,带着一股子狠劲。
“我张耀活这么大,就不知道‘服软’两个字怎么写!谁想往我身上泼脏水,尽管放马过来!”
这一夜,青石村暗流涌动。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村里就跟炸了营似的。
三辆绿油油的吉普车,卷着一路尘土,横冲直撞开进了青石村。车门一开,下来七八个穿着中山装的,个个神情紧绷,手里都夹着黑色的公文包。
领头的是个瘦高个,四十来岁,架着副金丝边眼镜,透着一股子精明和不好惹。
村民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又不敢凑太近,只在远处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乖乖,县农业局的,真来了!”
“看这架势,是来真的啊!”
“这回,有好戏看了,不知道谁要倒霉!”
张耀祖那孙子,跟闻着腥味的苍蝇似的,早早等在了村口。一见吉普车停稳,县里的人下来,他立马哈着腰,屁颠屁颠地凑了上去。
“各位领导,各位领导辛苦了!我是本村的村民张耀祖,有点情况,想跟各位领导反映反映!”
那瘦高个儿头都没怎么抬,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说。”
“是这么回事,领导!”张耀祖立马来了精神,唾沫星子横飞,“我们村有个叫张耀的,最近手头突然阔绰起来,天天往县城跑,听说跟八一饭店勾搭上了,倒腾了不少山货,那数量,嘿,可不少哩!”
他越说越起劲,压低了声音,却又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而且啊,那张耀以前就是个二流子,游手好闲的,突然就发了财,我们村里人呐,都觉得这里头有鬼!”
瘦高个儿在本子上划拉了几下。
“张耀,是吧?带路,去他家。”
一行人呼啦啦地,直奔张耀家。后面,乌泱泱跟了一大群伸长脖子看热闹的村民,把土路都快踩实了。
张耀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此刻,他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院门口的石墩上。
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走道还有点跛,但他腰杆挺得笔直,那股子谁都不服的劲儿,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
风吹过,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什么事儿悬着心。
吉普车在不远处停下,扬起的尘土还没散尽,瘦高个儿已经带着人,走到了张耀家院墙外。
张耀祖跟在旁边,脸上堆满了献媚的笑,正要开口再说什么。
张耀却先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几位领导,大老远跑来,辛苦了。要查什么,直接问我张耀就行。”
他目光平静,扫过面前这几张陌生的面孔,最后,落在了张耀祖那张让人恶心的脸上。
“不过,我这人有个毛病,不喜欢背后被人嚼舌根子。有什么话,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别在背后搞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第29章 针锋相对
这话一出口,整个院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瘦高个儿推了推眼镜,目光在张耀身上停留了几秒钟。
“你就是张耀?”
“正是。”
张耀站起身,虽然腿还有些跛,但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比谁都足。
张耀祖见张耀这副硬气样儿,心里窜起一股邪火。
“领导,您别听他胡咧咧!这小子就是个惯会装的!我跟您说,昨天晚上我路过他家,亲耳听见他跟王队长商量,说要把什么收条藏起来!”
这话跟炸雷似的,在人群里炸开了。
陈桃花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气得脸都白了。
这个张耀祖,真是恶毒到了骨子里!
张耀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彻骨的寒意。
“张耀祖,你可真行啊。”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冰碴子,“偷听墙根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了。”
“我没偷听!我是正好路过!”
张耀祖急了,嗓门高了八度。
“路过?”
张耀冷哼一声,“大半夜三更的,你路过我家墙根干什么?找你家祖坟吗?”
这话一出,围观的村民都憋不住了,有几个甚至“噗嗤”笑出了声。
瘦高个儿板着脸,举手制止。
“够了!”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纸,“我们接到举报,说你张耀与城里饭店勾结,私下倒卖山货,数量巨大。现在需要你配合调查。”
“配合调查?”
张耀眉毛一扬,“行啊,我张耀做事光明磊落,有啥不敢查的?”
他转身进屋,片刻后出来时,手里拿着那张八一饭店的收条,还有一个布包。
“这是我跟八一饭店肖老板的交易收条,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我卖的是什么,收了多少钱。”
张耀把收条递过去,“领导您看,哪一笔不明不白?”
瘦高个儿接过收条,仔细看了看。
供销社的红章确实是真的,品名也都是常见山货。
“这个布包里是什么?”
他指着张耀手里的包。
“钱。”
张耀直接把布包打开,厚厚一沓大团结出现在所有人眼前,“一分不少,都在这儿。要是真有问题,我会留着这些钱?早就跑路了!”
围观的村民倒抽一口凉气。
这么多钱,张耀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出来!
张耀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钱多就说明问题大!他一个山里的泥腿子,哪来这么多钱?”
“我哪来的钱?”
张耀猛地转身,走到张耀祖面前,距离不到一尺,“我拿命换来的!”
说着,他一把撸起左边的裤腿。
那道狰狞的伤口再次展现在所有人面前,虽然已经结痂,但看着依然触目惊心。
“这是野猪王的獠牙撕的!”
张耀的声音带着血腥味,“当时要不是我跑得快,这条命都搭进去了!”
他抬头看着瘦高个儿,“领导,您说,我这伤是假的?这钱是偷来抢来的?”
瘦高个儿看着那道伤口,眉头皱得更紧了。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让让,让让!”
肖媛媛挤过人群,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崭新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提着个公文包。
“各位领导好,我是八一饭店的采购员肖媛媛。”
她冲瘦高个儿点点头,然后看向张耀,“张大哥,听说你这儿出了点事,我特意过来说明情况。”
瘦高个儿一愣。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事?”
肖媛媛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本账册。
“我们饭店最近接到消息,说有人举报我们收购山货的事。我仔细核查了一下账目,发现举报的人说的数量,跟实际情况相差太大。”
她翻开账册,指着上面的记录。
“这是我们饭店跟张大哥的所有交易记录,每一笔都有据可查。说什么数量巨大,简直是无稽之谈。”
张耀祖脸色瞬间变了。
“你们……你们这是串通好的!”
“串通?”
肖媛媛冷笑一声,“我肖媛媛做生意这么多年,什么时候需要跟人串通了?”
她从包里又掏出几张纸。
“这是我们饭店的进货清单,还有供销社的批文。我们收购山货,完全符合规定。”
瘦高个儿接过那些文件,一张张仔细看过。
肖媛媛趁机走到张耀身边,压低声音问。
“张大哥,你的腿怎么样了?”
“好多了,谢谢肖老板关心。”
张耀回答,心里却在琢磨,肖媛媛怎么这个时候出现了?
肖媛媛看着他腿上的伤口,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情绪。
这个男人,为了给家人更好的生活,真的是豁出命去了。
“张大哥,你放心,我们的买卖光明正大,谁也挑不出毛病。”
她的声音很轻,但透着一股安抚的力量。
瘦高个儿看完所有文件,脸色缓和了不少。
“从这些文件看,确实没什么问题。”
张耀祖急了,“领导,您可别被他们糊弄了!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有猫腻?”
张耀冷笑,“那你说说,哪里有猫腻?”
张耀祖张了张嘴,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瘦高个儿收起文件,看向张耀。
“张耀,从目前的情况看,你的买卖确实没什么问题。不过,以后做生意要更加规范,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领导说得对。”
张耀点头,“我一定注意。”
瘦高个儿又看了张耀祖一眼,那眼神让张耀祖浑身不自在。
“至于某些人,恶意举报,浪费行政资源,这个账,我们会记着的。”
张耀祖脸色瞬间煞白,腿肚子都开始打哆嗦。
调查组的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围观的村民也开始散去。
肖媛媛走到张耀面前。
“张大哥,有时间的话,你来饭店一趟,我有个想法跟你商量。”
“什么想法?”
“包山的事。”
肖媛媛压低声音,“我觉得,咱们可以把生意做得更大一些。”
张耀心里一动。
包山?这个想法确实有意思。
“好,等我腿完全好了,就去找你。”
肖媛媛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送走了调查组,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陈桃花从屋里出来,脸上还带着刚才的担心。
“当家的,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过去了。”
张耀把钱重新包好,“不过,这只是个开始。”
他看向远处,那里是通往县城的路。
村里的风向确实变了,但也带来了新的挑战。
王队长今天没有露面,但张耀知道,他肯定在暗中观察着一切。
还有村里其他人,今天这一出,让他们看到了张耀的实力,也看到了致富的可能。
往后的日子,怕是更不会消停了。
第30章 腌菜生财
调查组的车子卷着尘土远去,村口恢复了平静。
张耀吐出一口浊气,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可眉头反而拧得更紧。
这帮瘟神是走了,但事情,恐怕才刚开了个头。
陈桃花端着碗热鸡蛋汤从屋里出来,“当家的,趁热喝了,暖暖身子。”
张耀接过来,咕咚咕咚几口灌下去,一股热乎气儿从胃里升腾起来,驱散了不少寒意。
他瞅着陈桃花,这婆娘,有哪里不一样了。
“桃花,你…胆子大了不少。”张耀放下空碗。
“刚才那场面,放以前,你怕是腿都软了。”
陈桃花脸颊微微发烫,“哪有…”
她没多说,默默收拾碗筷。
走到新砌的灶台边,她伸手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灶面。
这灶台,是张耀一砖一瓦给她垒起来的,带着男人的汗味和对这个家的期盼。
她心里热乎乎的,却又有些发慌。
钱是有了,可总让张耀一个人冒险进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
“寻思啥呢?魂不守舍的。”张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桃花转过身,“当家的,我想着,咱不能总靠你一个人拼命。”
张耀眉毛一挑,“哦?你有啥章程?”
陈桃花咬了咬下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我想试试做腌菜。”
“腌菜?”张耀有些意外。
“嗯!”陈桃花的声音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抖,“我娘家传下来的手艺,木耳酱、野笋干,这些山货腌好了,能放得住,兴许……”
她没说完,但意思张耀懂了。
“你想拿去卖钱?”
“嗯,试试。”陈桃花低下头,声音小了些,“就算卖不出去,自家吃也不糟践东西。”
张耀盯着她看了几息,突然一拍大腿,“成!这主意不赖!就这么干!”
说干就干。
陈桃花立马行动起来,从山上采了新鲜木耳和嫩笋,洗净焯水,凭着记忆中的法子开始鼓捣。
头一回,不是盐放多了齁咸,就是火候过了头发苦。
陈桃花尝了一口,小脸当即垮了下来,“咋是这个怪味儿……”
她嘟囔着,有些打退堂鼓。
张耀不吭声,只是帮着把失败品倒掉,重新烧火。
“再来。”他只说了俩字,却比什么都管用。
陈桃花嗯了一声,擦了把汗,又是一轮新的尝试。
这一次,她更加小心,盐糖酱醋,一点点地调,火候也看得更紧。
反复试了几次,失败了不知多少回,终于,那股子熟悉的香味从锅里飘了出来!
不是呛人的调料味,是山货特有的鲜香,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黄昏时分,院子里弥漫着腌菜的诱人香气。
就在这时,“砰砰砰”,院门被人敲响了。
“桃花姐,在家不?”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门外是肖媛媛的声音,透着几分急切。
陈桃花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拉开了院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肖媛媛,今儿个她没穿那身板正的中山装,换了件素净的棉布衫,瞧着随和了不少。
“肖老板?稀客啊,快请进!”
“我刚好路过村子,顺道来看看张大哥的腿脚恢复得怎么样了。”肖媛媛一边往里走,一边鼻翼翕动,好奇地四下张望,“哎哟,桃花姐,你这院里什么味儿这么香?”
陈桃花脸颊有些发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嗨,瞎鼓捣呢,腌了点山货。”
“腌菜?”肖媛媛一听,兴致更浓了,“那敢情好!桃花姐,能赏脸让我尝尝鲜不?”
陈桃花却有些犯难。
这腌菜刚做好,还没彻底入味,万一味道差了点,岂不是丢人。
“这……火候怕是还差点。”
“没事儿,就尝个新鲜!”肖媛媛摆摆手,笑容爽朗,“我在城里整天吃那些大路货,就稀罕你们这山里的野味儿,地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桃花也不好再推辞,转身进屋,小心翼翼地从坛子里各盛了一小碟木耳酱和野笋干出来。
肖媛媛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小撮乌黑油亮的木耳酱送进嘴里。
只那么一嚼,她整个人都精神了。
“这味儿……”她咂摸了一下,又迫不及待地夹起一根脆嫩的野笋干。
笋干入口,鲜、香、脆、爽,几种滋味在舌尖炸开,肖媛媛的眉梢都扬了起来:“桃花姐,这宝贝真是你亲手做的?”
“嗯。”陈桃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都有些冒汗,“还……还行吧?”
“何止是还行!”肖媛媛‘啪’地放下筷子,声音都扬高了几分,“桃花姐,你这手艺简直绝了!清爽开胃,一点不腻,还有股子别处吃不到的山野清香。说句不怕你笑话的,比我们饭店那些老师傅做的都强!”
这话砸在陈桃花心上,咚咚直响,震得她有些发懵。
“真……真的?”
“比真金还真!”肖媛媛语气笃定,一双眸子闪闪发亮,透着商人的敏锐,“桃花姐,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你这腌菜,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作一把?”
陈桃花一怔:“合作?”
“没错!”肖媛媛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几分,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我想把你这腌菜,做成我们饭店的招牌特色,专供贵客。价格你放心,我给你比市面上高三成!而且,量,我全包!”
高三成!全包!
这两个词像炸雷一样在陈桃花耳边响起。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几坛子摸索着做出来的腌菜,竟然能入了肖老板的眼,还开出这样的条件!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这事儿不小,我得跟我当家的商量一下。”
“应该的,应该的。”肖媛媛爽快地站起身,干脆利落,“你们两口子好好合计合计。这事儿不急,想好了,随时来城里饭店找我,或者托人捎个信也行。”
送走了肖媛媛,陈桃花一颗心还在怦怦乱跳。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连珠炮似的把刚才肖媛媛的话给张耀学了一遍,激动得脸都红了。
张耀听着听着,眼睛越来越亮,听到最后,他猛地一拍大腿!
“好!这敢情太好了!”
他噌地一下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着步,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兴奋劲儿溢于言表。
“桃花,我的好桃花!”张耀猛地停住脚,双手紧紧抓住陈桃花的肩膀,声音都有些发颤,“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啥?这意味着咱家的好日子要来了!腌菜啊,那可比鲜货金贵多了!好放,好运,最要紧的是,这玩意儿利钱厚啊!”
第31章 送上门的好营生
张耀眼里的光彩,几乎要灼伤人。
陈桃花被他这股子兴奋劲儿一带,也觉得浑身热血沸腾。
“那……那咱们就……”
“干!必须干!往死里干!”张耀斩钉截铁,一锤定音,“这可是送上门的好营生!明天起,我豁出这条腿,也得把山货给你采够了!你就在家踏踏实实地腌,咱老张家能不能翻身,就看这一回了!”
天刚蒙蒙亮,张耀就咬着牙,拖着那条还没好利索的腿,背上比平日更大的背篓,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山。
陈桃花也没闲着,把家里能用的坛坛罐罐都翻了出来,清洗晾晒,又仔细盘算着需要的各色调料。
大芸也起了个大早,小大人似的跟在陈桃花屁股后面转悠,仰着小脸,脆生生地喊:“娘,我也要帮忙!我也能干活!”
陈桃花心里一暖,蹲下身子,摸了摸女儿梳得整齐的小辫儿。
“大芸乖,这活儿又是烟又是火的,仔细呛着你。等娘把菜腌好了,让你爹从镇上给你买花戴,好不好?”
大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还是扒着灶台边不肯走,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那些瓶瓶罐罐。
“我不小了!我都会洗菜了!”
大芸小嘴一撅,不依不饶地缠着。
“娘,你就教教我嘛,啊?”
女儿那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认真劲儿,让陈桃花原本悬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熨帖得很。
“行,娘教你。”
她蹲下身,声音也放柔了,指着盆里的木耳。
“你看这木耳,得先用滚水烫过,把那股子土腥气去了才行。”
“还有这野笋,切片的时候,讲究个薄厚均匀,太厚了不入味,太薄了又失了嚼劲……”
大芸听得聚精会神,小手还跟着比划,模仿着切菜的动作。
“娘!我也要帮忙!”
话音刚落,二芸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小脸仰得高高,生怕娘看不见她。
陈桃花眉心微蹙,这小的毛手毛脚,万一碰了刀……
“我不用刀子!我会晾菜!”
二芸急得直跺脚,小胸脯拍得山响。
“把菜一片片摆到竹篾上晾干,这个我最会了!”
两个女儿争先恐后,叽叽喳喳,院子里那点子因未知前程带来的沉闷,一下子就被这股子鲜活劲儿冲散了。
陈桃花只觉得胸口热乎乎的,是啊,日子正一点点亮堂起来呢!
“好!咱们家大芸跟娘学本事,二芸就当咱们的小管事,专门负责把菜晾好!”
小院里立时就有了奔头。
陈桃花一边有条不紊地调配着独家腌料,一边时不时指点着大芸。
大芸学得有模有样,小眉头时而蹙起,时而舒展,握着小刀的手稳稳当当。
二芸则脚步轻快,抱着一小筐一小筐洗净的菜蔬,在灶房和晾晒的竹篾间穿梭,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娘,你看我摆的齐不齐整?”
二芸献宝似的,指着竹篾上排得整整齐齐的野笋片。
“齐整!咱们二芸摆得比娘都好!”
陈桃花笑着,声音里满是暖意。
小丫头得了夸,小脸蛋红扑扑的,干活的劲头更冲了,恨不得把所有活都包圆了。
张耀家的腌菜小作坊,就这么轰轰烈烈地开张了。
男人每日天不亮就进山,背篓一次比一次沉;女人在灶头锅边,十指翻飞,将那些山野之物化作诱人滋味;就连两个半大的女娃,也成了不可或缺的小帮手,院子里整日都是她们脆生生的笑语。
陈桃花忙碌间隙,偶尔望向堆得满满当当的坛子,心里既踏实,又隐隐有些别的念头在转悠——这第一批货,肖老板会满意吗?
三天后,青石村家家户户的窗户缝里,都往外钻着腌菜那股子霸道的香味儿。
陈桃花拿袖子抹了把额角的汗珠子,瞅着院里那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坛子,眉心拧成了个疙瘩。
“当家的,咱这腌菜是越做越多,可肖老板那边催得紧,要的货也一天比一天多。”
她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愁绪。
“咱家那点白面和细盐,眼瞅着就要见底了,这么下去可不是个事儿啊。”
张耀蹲在院角,正一枚枚数着铜板,闻言,手里的钱串子“哗啦”一声差点散了。
这几日肖媛媛那边又递了话,订单量直接翻了一倍不止。
可这腌菜,最耗的就是细盐白面,还有那些个香料,样样都得从供销社拿现钱换。
家里这点钱,看着叮当响,真要铺开摊子干,立马就得瘪。
“娘,我肚肚饿!”二芸跑过来,小手紧紧攥着陈桃花的裤腿,小脸蛋都饿瘦了一圈。
陈桃花心尖一抽。
这阵子净顾着腌菜,家里的口粮确实紧张,俩丫头片子正是抽条的时候,可不能亏了嘴。
“桃花,你快领娃们弄点吃的。”张耀站起身,眉头也锁了起来。
脑子里却“嗡”的一下,想起了前两天在村口碰上的隔壁村老李头。
那老小子贼眉鼠眼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什么镇子外头有个好去处,能弄到便宜的细粮,还能换现钱。
黑市。
张耀当时没搭理他,可眼下这光景……
“当家的,你寻思啥呢?跟丢了魂儿似的。”陈桃花端着粗粮饼子从灶房出来,瞅见他那模样,忍不住问。
“琢磨着上哪儿给娃们捣鼓点好吃的。”张耀含糊了一句,心里那根弦却已经绷紧了。
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
张耀竖着耳朵听了听隔壁的动静,确认娘仨都睡沉了,这才猫着腰,从床底下摸出个沉甸甸的小布包——那是他这些天拿命换来的血汗钱。
他一步三回头地瞅了瞅漆黑的屋子,一咬牙,拉开院门闪了出去。
镇子外那片荒地,平日里野狗都不乐意多转悠一圈,今晚却透着股子邪性。
张耀借着微弱的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摸过去,老远就瞅见坡底下影影绰绰聚着一堆人,几道手电光柱晃来晃去,在黑暗中划破夜色,显得格外诡异。
一个精瘦汉子,身形灵活,悄无声息地凑到张耀跟前,一双小眼睛在黑暗里滴溜溜转,透着精明。
“兄弟,脸生啊?头一回来?”那汉子嗓音压得低,却透着一股子熟稔。
张耀喉咙有些发干,只闷闷应了一声:“嗯。”
第32章 黑市见真章
“那你可来着了!咱这儿,要啥有啥!细粮、白糖、洋布,只要你兜里有货,或者有这个!”瘦猴说着,比了个捻钱的手势,又朝人堆里呶了呶嘴。
张耀跟着他往里走,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这地方,还真是五花八门,啥人都有。
各色男女或蹲或站,面前铺着块布,上面摆满了东西,油灯、手电筒的光线下,粮票布票、白面细盐,甚至还有些城里才能见着的稀罕玩意儿,看得张耀眼花缭乱。
这黑市的水,可比他想的要深得多!
“大哥,要细粮不?上好的白面,供销社里头可没这么便宜!”一个胖墩墩的中年妇女,声音压得低低的,眼睛却亮晶晶地瞅着过往的人。
张耀脚下一顿,蹲下身,捻起一小撮白面在指尖细细搓揉。
面粉细腻,色泽纯正,确实是好东西。
“么价?”
“痛快价,六毛一斤!保准比供销社便宜两成都不止!”胖妇女拍着鼓囊囊的胸脯,信誓旦旦。
供销社的精白面,那得八毛往上,这价钱,着实让他心头火热。
张耀不再犹豫,从怀里掏出那卷着毛票的布包:“给我来十斤。”
胖妇女手脚那叫一个麻利,称足了分量,用厚实的牛皮纸细细包了两层,这才递过来,脸上笑开了花:“大哥敞亮!下回您再来,保管给您留好东西!”
张耀将沉甸甸的面袋子往腋下一夹,心头那块压了许久的石头,总算是挪开了几分。
有了这白面,桃花那边的腌菜就能接上趟,家里的嚼用也能松快些。
接下来的日子,张耀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隔三差五便往那荒地跑。
细盐、白糖、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香油,但凡腌菜用得上的,他都能从那儿用比市面低不少的价钱弄回来。
陈桃花瞧着家里原本空荡荡的米缸面缸渐渐充盈,腌菜的香味儿也越发浓郁,生意更是红火得烫手,心里头虽然犯嘀咕,却也识趣地没多问张耀这些东西的来路。
男人在外头跑,总有男人的门道。
可老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这天,张耀刚跟一个面生的汉子为了一斤红糖的价钱磨叽了半天,正准备付钱走人,冷不丁,一声暴喝如同晴天霹雳般炸响在众人耳边:
“工商局检查!都他娘的别动,谁动抓谁!”
轰!
整个荒地像是被扔进了一颗炸雷,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卖货的连摊子都顾不上了,抱起值钱的玩意儿撒腿就跑;买东西的更是魂飞魄散,一窝蜂似的四散奔逃。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胡乱晃动,尖叫声、脚步声、东西掉落的碰撞声响成一片,整个场子彻底失控。
张耀心头猛地一沉,下意识抱紧刚到手的两小袋面粉,扭头就想往人堆里钻。
可哪里还来得及!
“站住!”
几条黑影从夜色里猛地窜了出来,手里头明晃晃的手电筒光柱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他脸上,刺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等他勉强适应了光线,才看清是几个穿着中山装的汉子,已经将他团团围在了中央。
领头的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手里捏着个小本子,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要戳穿人心。
“你,干什么的?”那年轻人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耀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双腿都有些发软,可脸上却还得强撑着,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我这不寻思着……换点粮食嘛,家里头……揭不开锅了……”
“换粮食?”戴眼镜的年轻人鼻子里哼出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吗?告诉你,这是非法交易!投机倒把!你手里的东西,来路正不正,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话一出,周围那些跑得慢的,还有附近村里闻声过来看热闹的,呼啦啦围拢过来,黑压压的一片。
张耀脑子转得飞快,眼瞅着这阵仗,硬抗肯定是死路一条。
他眼珠子一转,突然拔高了嗓门,声音里带着哭腔就嚎了起来:
“同志们啊!各位乡亲啊!我张耀不是什么坏人啊!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家里头两个闺女还等着我这点粮食下锅呢!”
他这一嗓子,凄厉中透着绝望,顿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谁家没有个难处?咱这些泥腿子,不就图个能让娃儿们吃上一口饱饭,不饿肚子吗?供销社的东西金贵,咱买不起啊!这才被逼得没办法,到这儿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换点便宜的粮食!”
张耀越说越激动,说到伤心处,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猛地扯开怀里那刚买的面袋子,抓起一把雪白的精面,就往旁边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衣衫褴褛的老汉手里塞。
“大爷!您拿着!这都是救命的粮食!咱都是苦命人,谁也别嫌弃谁!”
那老汉先是一愣,浑浊的老眼里瞬间就涌上了泪花,干枯的手颤抖着,捧住了那把带着张耀体温的面粉。
张耀像是豁出去了,又接连抓了几把面粉,分给周围那些同样面带菜色、衣衫破旧的村民。
“乡亲们!大家都不容易!咱庄稼人,图的就是个实在!有一口吃的,就不能眼睁睁看着旁人饿死!”
这话如同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凉水,整个场面瞬间就炸了!
那些原本只是看热闹的村民,此刻像是被点燃了胸中的火气,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替张耀打抱不平。
“这小伙子是个实诚人!俺们都看着呢!”
“可不是咋地!谁家日子好过?不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就想给娃们弄口吃的,有啥错?”
“同志,我看这事儿就算了吧!他也不是故意的,都是被逼的!”
“是啊是啊,得饶人处且饶人,都不容易!”
那几个工商局的人,尤其是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给弄懵了。他原以为这不过是次普通的抓捕,哪里料到会捅了马蜂窝,激起民愤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场面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鼎沸的人声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这下,事情可就有点棘手了。
第33章 老百姓自有道理
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黑压压一片,声音也嘈杂得像是要掀翻天。
“同志,这事儿真不能怪他!”
“就是!我们这些泥腿子活得容易吗?供销社的东西贵得能扎心窝子,不到这儿来,上哪儿弄便宜粮食去填肚子?”
“人家都把粮食分给大伙了,救了急,这还能是坏人?”
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额角渗出密密的汗珠,手心也潮乎乎的。他做梦都没想到,抓个投机倒把的小鱼,竟然捅了这么大个马蜂窝!按他的经验,这种事三下五除二就能摁死,哪晓得会激起民愤。
“安静!都给我安静!”他抬高手臂,试图压下这鼎沸的声浪,可那些面黄肌瘦的村民哪里肯买他的账,反而一个个梗着脖子,更加起劲地为张耀鸣不平,唾沫星子横飞。
“凭啥不让老百姓活命?”
“上头的政策弯弯绕绕,我们听不懂!可我们分得清哪个是往我们心口捅刀子,哪个是给我们递馍的实在人!”
一个满脸褶子深得能夹死蚊子的老汉,颤巍巍地挤到最前头,枯柴般的手里死死攥着张耀刚才塞给他的那把面粉,浑浊的老眼里泛着水光,声音嘶哑。
“小同志,你瞅瞅这后生,刚才二话不说就把活命的粮食分给我们这些快入土的老骨头。这样的人,能是坏人?”
老汉这话,如同往烧得正旺的柴火堆上狠狠浇了一瓢热油,周围的议论声、叫屈声“嗡”地一下炸开了锅,震得人耳朵疼。张耀站在人群中央,一颗心七上八下,简直是五味杂陈。刚才那一出,纯粹是狗急跳墙的急中生智,没想到效果竟如此惊人。
戴眼镜的年轻人此刻如坐针毡,额上的汗淌得更快了。人群的怒火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他要是真敢把张耀带走,恐怕这些红了眼的村民能当场把他们几个生吞活剥了!
“咳咳!好了!都静一静!”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几分,试图盖过喧嚣,“考虑到当事人态度还算端正,也主动承认了错误,这次……这次就算了!但是!”
他猛地一指张耀,语气陡然严厉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下不为例!往后要是再让我们发现你搞这些非法的勾当,绝不轻饶!记住了,要走正道,合法经营!”
张耀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连连点头哈腰,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哆嗦:“谢谢同志!谢谢同志!我记下了,往后绝对不敢了!绝对不敢了!”
工商局的人总算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些狼狈地走了。围观的村民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开,只是看向张耀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张耀拖着两条灌了铅似的软腿,怀里紧紧抱着剩下的那点面粉,一步三晃荡地往家挪。
刚才那一幕,真把他三魂吓掉了七魄。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被押进局子里蹲号子了!真到了那时候,桃花和两个丫头可怎么办?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回到家,陈桃花正在灶房里忙得团团转,听见院里的脚步声,头也没抬,嘴里念叨着:“死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我还寻思着你掉哪个坑里爬不出来了呢。”
张耀没接话,喉咙发紧,把面粉往堂屋的旧桌上一放,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骨,“扑通”一声瘫坐在破旧的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
陈桃花这才察觉出不对劲,锅铲往灶台上一扔,急忙转过身,一瞅见张耀那煞白的脸,还有额角没干的汗珠,心头“咯噔”一下。
“当家的,你这是……这是咋了?”
张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差点……差点就栽进去了。”
他把在黑市上遇到的惊魂一刻,一五一十地跟陈桃花学了一遍。陈桃花听着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最后白得像一张纸。
“以后再也不能去那种鬼地方了!”陈桃花的声音都在发颤,带着哭腔,“万一……万一你真被抓了,咱们这个家,可就真散了!”
“嗯。”张耀沉沉地点头,心有余悸,“那地方确实不是个能长久待的。得赶紧想别的辙。”
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大芸怯生生的声音。
“爹,娘,我想上学。”
大芸站在门槛边,小脸蛋因为激动和紧张涨得红扑扑的,一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对未知的渴望。她刚从隔壁李家串门回来,李家那小子今天从镇上的学校放假回家,书包里那些花花绿绿的书本,让她羡慕得抓心挠肝。
“上学?”张耀和陈桃花同时一怔。
“嗯!”大芸用力点着小脑袋,声音清脆,“我想学认字,我想读书。李小宝说,读了书就能当大官,就能住大瓦房!”
陈桃花心口猛地一揪,那股子酸涩瞬间涌了上来。她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女儿有些粗糙的小脸:“大芸想读书,这是天大的好事。”
可一想到那笔不菲的学费,她刚放下的心又沉甸甸地悬了起来。镇上的小学,光是报名费就要十五块钱,还得额外交粮票。这对他们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家来说,无疑是一座大山。
张耀望着女儿那双清澈透亮、充满期盼的眼睛,心里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他这辈子睁眼瞎一个,没读过几天书,吃了多少闷亏,受了多少白眼,只有他自己清楚。这苦,绝不能让女儿再吃一遍!
“上!必须得上!”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面粉袋子都跳了一下,“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让大芸去读书!”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张耀就牵着大芸,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上赶。他特意翻出了压箱底的那件最体面的半旧中山装穿上,头发也用水仔细抿过,显得精神了不少。怀里揣着一家人牙缝里省了大半年的钱,那钱被他攥得紧紧的,手心全是汗。
镇上的小学就在供销社隔壁,红砖青瓦的房子,窗明几净,在村里人看来,那真是气派得不得了。张耀拉着大芸,小心翼翼地走进敞开的校门,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比他去黑市还紧张。
第34章 闺女上学
“找哪个?”传达室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从老花镜后面撩起眼皮,懒洋洋地扫了他们父女一眼,声音干巴巴的,不带一丝温度。
张耀赶紧堆起满脸的笑容,声音里透着谦卑:“老师傅,我想……我想给俺家闺女报个名,上学。”
老头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眼里透着股子轻蔑:“哪个村的?”
“青石村。”
“青石村啊。”老头拖长了音调,“那得找王老师。不过王老师脾气不好,你们可得有心理准备。”
王老师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戴副黑框眼镜,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她瞅了眼张耀的穿着打扮,又看看怯生生躲在他身后的大芸,鼻子里哼了一声。
“报名是吧?先交钱,十五块报名费,还有五斤粮票。”
张耀连忙从怀里掏出钱,一张一张数给她。
王老师接过钱,随手一扔就放进抽屉里,然后拿出个登记册。
“孩子叫什么名字?”
“张大芸。”
“父亲职业?”
“务农。”张耀老实回答。
王老师停下笔,抬头瞅了他一眼:“就是个种地的?”
“是。”
“哼。”王老师冷笑一声,“现在什么人都想让孩子读书,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张耀脸上火辣辣的,可为了女儿,他忍了。
“老师,我闺女聪明着呢,肯定能学好。”
“聪明?”王老师嗤笑一声,“我教了这么多年书,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你们这些泥腿子的娃,能认几个字就不错了,还想学好?做梦!”
大芸听得眼圈红了,小手紧紧抓着张耀的衣角。
张耀胸口憋着一团火,拳头都攥紧了,可看看女儿,还是强压下怒火。
“老师,求您给个机会,我闺女真的很想读书。”
“想读书?那也得看有没有这个命!”王老师越说越过分,“你们家什么成分?以前干过什么?可别以为我不知道,青石村有个张耀,以前就是个混混,现在突然有钱了,指不定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张耀心里咯噔一下,这娘们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老师,我…”
“别解释了!”王老师一摆手,“钱我收了,但你女儿能不能在我班里待住,那就看她的造化了。”
说完,她站起身就要走。
张耀急了:“老师,您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王老师回头冷笑,“意思就是,有些人的孩子,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与其浪费大家的时间,不如早点回家种地去!”
大芸听到王老师的话,小脸瞬间没了血色,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张耀的拳头攥得咯咯响,青筋在胳膊上暴起。这个恶毒的娘们,竟然当着孩子的面说这种话!
“老师,您看这样行不行,您给我闺女一个机会,要是她学不好,我们自己退学,绝不麻烦您。”张耀压着火气,声音都有些发抖。
“机会?”王老师翻了个白眼,“我告诉你,像你们这种人家的孩子,就是浪费教育资源!占着茅坑不拉屎!”
“您……”张耀脸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
“怎么?还想动手不成?”王老师冷笑着,“我就说嘛,什么样的爹养什么样的娃,本性难移!”
大芸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身子颤抖着,却还是护在张耀面前。
“我爹不是坏人!我爹是好人!”
“好人?”王老师嗤笑,“好人会去黑市买东西?昨天晚上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
张耀心里一沉,这娘们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芸姐姐!”
二芸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小脸通红,额头上全是汗珠。她是跟着爹和姐姐偷偷来的,一直在门外听着。
“你怎么来了?”张耀一愣。
二芸没理他,直接冲到王老师面前,小拳头紧紧攥着,奶声奶气却愤怒地喊:
“你个坏老太婆!不许欺负我姐姐!不许欺负我爹!”
王老师被这突如其来的小丫头吓了一跳,随即更加恼怒:
“哪来的野丫头!没家教的东西!”
说着,她伸手就要去推二芸。
二芸小身子一闪,竟然一口咬在了王老师的小腿上!
“嗷——!”
王老师杀猪似的惨叫一声,疼得直蹦高。
“死丫头!快松口!疼死我了!”
二芸死死咬住不松口,小牙齿虽然不大,但咬得死紧,王老师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二芸!快松开!”张耀又急又气,连忙去拉女儿。
“我不松!她欺负我姐姐!她欺负我爹!”二芸含糊不清地喊着,就是不松口。
这时候,隔壁办公室的老师们都被惊动了,纷纷跑过来看热闹。
“老王,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快把这死丫头弄开!哎哟!咬死我了!”王老师捂着小腿,疼得直抽凉气,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张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二芸从王老师腿上掰下来。小丫头嘴角还挂着晶莹的口水,小脸蛋因为愤怒和用力涨得通红。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人家!教出来的都是什么孩子!”王老师指着张耀,气得浑身哆嗦,小腿上两个清晰的牙印渗着血珠。
张耀看着王老师腿上的伤,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女儿。这下梁子结大了,大芸的学,怕是彻底黄了。
“老师,对不住,真的对不住。”张耀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嘶哑,“是我没教好孩子,都是我的错。二芸她年纪小,就是想护着她姐姐……”
“护着?有这么护着的吗?这是野蛮!是没家教!”王老师尖声叫着。
围拢过来的老师们指指点点,有的摇头,有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威严的声音从办公室门口响起: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身形略显清瘦的老者迈步走了进来,正是学校的齐校长。
“齐校长,您可算来了!”王老师一见来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上腿疼了,抢着告状,“这家人太不像话了!孩子上来就咬人!您瞧瞧,都给我咬出血了!”
齐校长眉头微蹙,目光在张耀和两个明显受了惊吓的孩子身上停留片刻。
第35章 不怒自威
“你们是来给孩子报名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是。”张耀赶紧点头,“我想让大女儿上学,钱……钱也交了,可是……”
他嘴笨,但还是努力把事情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王老师那些刻薄伤人的话,只说是发生了一些口角。
齐校长听完,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转向王老师:
“老王,你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我……我就是实话实说……”王老师眼神躲闪,气焰明显弱了下去。
“实话实说?”齐校长声调微微提高,“孩子来报名上学,是来接受教育的,你作为老师,职责是教书育人,不是让你在这里审问人家成分,更不是让你打消人家积极性的!”
他又看向张耀,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严肃:“这位家长,孩子动手咬了老师,这肯定是不对的。该道歉,还是要道歉。”
张耀一听,连忙拉过两个女儿,再次深深鞠躬:
“齐校长,王老师,真的对不起。我这小女儿年纪太小,不懂事,太冲动了。我们给王老师赔罪。”
说着,他从磨得发白的粗布褂子内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手帕裹着的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张毛票和一些钢镚。他颤抖着数出五块钱。
“这是五块钱,给王老师当医药费。我们家……条件不好,但错了就是错了,该赔的一定要赔。”
那几张毛票被汗浸得有些潮湿,带着张耀手心的温度。
围观的老师们都安静下来,先前那些看热闹的眼神也收敛了不少。谁都看得出,这五块钱对这个家庭意味着什么。
齐校长也有些动容,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皮肤黝黑,双手布满老茧的汉子。
“你叫什么名字?”
“张耀。”
“家里是做什么的?”
“种地的。农闲的时候,进山打点山货,换点零用钱。”张耀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要送孩子来读书?安心种地,不也一样过日子?”齐校长问。
张耀沉默了片刻,喉头滚动,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沙哑:
“齐校长,我这辈子……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浑浑噩噩,走了不少弯路,现在年纪大了,才明白读书有多重要。”
他蹲下身,粗糙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大芸因为害怕而微微发抖的小脑袋。
“我不想我的娃儿也跟我一样,睁眼瞎,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没个出息。她们其实都聪明着呢,尤其是我大闺女大芸,学啥都快。”
“我现在每天天不亮就摸黑进山,有时候为了打只野鸡野兔,得跟那些畜生拼命,图啥?不就是想多换几个钱,让她们能有书念,将来能过得比我好点。”
“就算我这条老命豁出去了,也想让她们能抬起头来做人。”
张耀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带着哽咽,朴实的话语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周围的老师们先前还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心态,此刻却都安静下来,不少人悄悄别过头去,似是不忍再看。
“我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在有些人眼里,可能……可能上不了台面。但是齐校长,求求您,给我闺女一个机会。”
“哪怕她学不好,哪怕将来还是跟我一样没出息,只要能让她认得几个字,能看懂书上的道理,别像我一样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我这个当爹的,就心满意足了!”
话音未落,张耀“扑通”一声,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齐校长,我给您磕头了!求您了!”
“爹!”大芸和二芸见状,吓得魂飞魄散,也跟着“哇”地哭出声,一左一右跪在了张耀身边。
“哎!使不得!快起来!快起来!”齐校长也是一惊,连忙上前几步,亲自去搀扶张耀。
他的眼角,也微微有些湿润了。
“老王,你过来。”齐校长扶起张耀父女,转向面色早已变得煞白的王老师,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今天的话,说得非常过分!”
“人家家长送孩子来读书,这是对学校的信任,是对知识的渴望。你身为人民教师,理应鼓励和引导,而不是用那些陈词滥调去打击一个孩子求学的热忱,更不该去刺伤一个父亲的尊严!”
王老师低着头,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知道,今天这事,自己理亏到底了。
齐校长不再看她,转回身,温和地对张耀:
“张耀同志,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孩子上学的事情,我来安排。这是大芸是吧?是个好苗子,以后就在我们学校好好读书。”
他又慈爱地看向二芸,虽然板着脸,语气却柔和了不少:
“还有这个小丫头,二芸是吧?虽然咬人不对,但知道护着姐姐,护着爹,这份心是好的。不过以后可不许再这么冲动了,有事情要找大人,找老师,知道吗?”
二芸被齐校长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脸红扑扑的,怯生生却又认真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爷爷校长。”
齐校长被她这声“爷爷校长”逗得露出一丝笑意,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嗯,还挺机灵。”
张耀激动得嘴唇哆嗦,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弯腰鞠躬:
“谢谢校长!谢谢校长!您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
大芸也仰起小脸,泪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和对未来的憧憬。
“爹,娘,我一定好好念书!”大芸小脸蛋涨得通红,小拳头攥得死死的。
张耀心里头一阵滚烫,摸了摸大芸的头:“好孩子,爹信你。”
陈桃花递了碗水过来,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多了几分担忧:“当家的,齐校长那边是说定了,可那个王老师……我瞅着她那张脸,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万一大芸分到她班上,受了委屈可咋办?”
张耀接过碗,咕咚灌了一大口,眉头也跟着锁紧。王老师那副尖酸刻薄的嘴脸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确实,那绝对是个会搅事的。“这事儿,我也一直在犯嘀咕。齐校长是正经人,咱不能让人家白帮忙,这人情得还。至于那个王老师嘛……”他拖长了音调,“也得打点打点,免得给咱闺女小鞋穿。”
第36章 山野吃食
“那……送点啥好?”陈桃花立马犯了难,“就咱家这穷得叮当响的底子,哪儿掏得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
张耀眼珠子骨碌一转,计上心来:“就送咱自家做的腌菜!那木耳酱和野笋干,连镇上肖老板都夸得不行,城里人稀罕着呢!齐校长是个读书人,斯文,想来也喜欢这些清淡爽口的山野吃食。”
“这……能行吗?”陈桃花还是有点拿不准,“送这个,会不会太寒酸了点?”
“寒酸个啥!”张耀一挥手,斩钉截铁,“礼轻情意重,懂不懂!这可是咱自家做的,干干净净,实实在在!比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强多了!”他又刻意压低了嗓门,凑近了些,“再说了,齐校长是个明白人,你要真拎着大鱼大肉上门,人家指不定当面就给你撅回来!”
陈桃花琢磨了一下,觉得丈夫说的在理,便不再吭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桃花就爬了起来,特意挑了两个肚儿圆圆的小瓦罐,把腌得最透味儿的木耳酱和野笋干装得冒了尖,又用新买的红纸仔仔细细封了口,外面再拿块干净的蓝布帕子一裹,打了个漂亮的结。
大芸也破天荒起了个大早,换上了她唯一一件没打补丁的旧衣裳,头发也让陈桃花给梳得油光水滑,利利索索的。
“爹,我也要跟你一起去谢谢齐校长爷爷。”小丫头仰着小脸,神情格外认真。
“好,大芸跟爹一起去。”张耀心里头跟熨斗烫过似的,舒坦极了,一手领着大芸,一手提溜着那两小罐腌菜,朝着镇上的学校走去。
刚到校门口,好巧不巧,正碰上王老师也扭着腰肢款款而来。她还是那副眼高于顶的德行,一看见张耀父女俩,特别是张耀手里那鼓鼓囊囊的布包,嘴角不屑地撇了撇。
“哟,这不是张耀同志吗?这么大清早的,就领着闺女上学来了?是怕你家大芸能跟不上趟儿,还是……特地来寻齐校长的?”王老师那话里带刺,眼神直往张耀手里的布包上瞟。
张耀心里“咯噔”一下,这王老师,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面上却依旧堆着笑:“王老师早。我带大芸来熟悉熟悉学校,顺便……也想跟齐校长说几句话。”
“哼,校长忙得很,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王老师撂下这句话,腰一扭,先进了校门。
大芸有些不安地扯了扯张耀的衣角。
张耀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小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示意,然后领着她,头也不回地径直往校长办公室走。
齐校长正埋头看文件,听见动静抬头,见是张耀,立刻放下手里的钢笔,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是张耀同志啊,快进来坐。大芸也来啦。”
“齐校长,俺……俺就是特地来谢谢您的。”张耀把布包往桌上一放,两只手有些无措地在裤腿上搓了搓,“也没啥好东西孝敬您,就是家里自己做的两样小咸菜,您尝个新鲜,可千万别嫌弃。”
齐校长扫了一眼那布包,又看看张耀父女俩那份真诚,心里已然明了七八分。他站起身,亲自上前解开布包,取出那两罐腌菜,揭开红纸凑近了闻了闻。
“好香啊!这可是正宗的山里味道。”齐校长由衷赞了一句,却没立刻说收。他把腌菜重新包好,轻轻推回到张耀面前。
“张耀同志,你的心意我领了。孩子能上学,是她自己争气,也是国家政策好,我就是做了分内事,可当不得这份礼。”
张耀脸都急红了:“齐校长,您这……您要是不收,俺、俺这心里头堵得慌啊!真不是啥金贵东西,就是俺们两口子的一点土产,给您老换换口味,下个饭!”
大芸也鼓起勇气,怯生生地补充:“齐校长爷爷,这是我娘亲手做的,可好吃了呢!”
齐校长看着这对朴实的父女,默了片刻,终于缓缓点了点头:“那好吧,这份‘心意’我就却之不恭了。不过,下不为例啊。”他话音顿了顿,随即话锋一转,“张耀同志,大芸这孩子,我看是个机灵的,好好栽培,将来错不了。只是……”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门,声音也压低了许多:“王老师这个人嘛,教书还行,就是那个脾气……唉,有时候说话做事,不太中听。大芸在她班上,你做家长的,平日里多上点心。孩子真要受了什么委屈,别让她自个儿憋着,尽管来找我。”
张耀心里猛地一热,感激得连连点头:“哎,哎!多谢齐校长提点,俺都记下了!俺记下了!”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张耀长长舒了口气,齐校长这番话,算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可一想到王老师那张脸,他心里那根弦,又悄悄绷紧了几分。这上学之路,怕是才刚刚开始呢……
他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准备领着大芸回家,冷不丁旁边闪出一个人影,把他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正是王老师。她双手抱胸,斜倚在墙上,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
“张耀同志,跟齐校长聊得挺投缘啊?”王老师的语气泛着酸水,视线在他空了的手上来回打转。
张耀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女人,怕是专门在这儿堵他呢!
“王老师,您有事?”
“我能有什么事?”王老师哼了一声,往前凑近一步,声音压低了几分,却透着一股子尖酸刻薄,“我就是好奇,你给齐校长送了什么稀罕玩意儿?出手这么大方,是想让齐校长给你闺女开小灶啊,还是想让她当班干部啊?”
大芸被她这副样子吓得往张耀身后缩了缩。
张耀的脸沉了下来:“王老师,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张耀行得正坐得端,给齐校长送点自家做的土产,那是感谢他帮忙,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哟,还生气了?”王老师怪笑一声,“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吧?不过也是,你们这种泥腿子,也就这点眼界了,以为送点破烂玩意儿就能巴结上领导。我告诉你,齐校长可不是那种人!”
她顿了顿,话锋更冷:“倒是你,张耀,这么会钻营,怎么就没想到,你闺女以后可是在我手底下念书呢?今天这事儿,你是不是也该给我这个班主任,一点‘意思意思’啊?”
第37章 人情世故
王老师这话一出口,张耀的火气“噌”地一下就窜到了脑门。这女人,简直是明晃晃地伸手要好处!
“王老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耀的声音冷了下来,透着一股子寒气。
“什么意思?我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王老师依旧双手抱胸,下巴扬得老高,“你闺女在我班上,将来她的成绩好坏,在班里受不受同学待见,可都得看我这个班主任的心情。你既然懂得给齐校长送礼疏通关系,难道就不懂这点人情世故?”
大芸气得小脸涨红,从张耀身后探出头来:“我爹才不是巴结人!那是感谢齐校长爷爷!你……你胡说!”
“哟,小丫头片子还挺横!”王老师被大芸顶了一句,更添了几分火气,“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没家教的东西!”
“你!”张耀一把将大芸护在身后,声调骤然拔高,“王老师,我敬你是老师,才跟你客客气气。你要是再敢对我闺女出言不逊,别怪我不给你脸面!”
“不给脸面?你能怎么不给脸面?”王老师嗤笑一声,一副吃定他的模样,“张耀,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儿没完!你不是能耐吗?不是会巴结校长吗?行啊,我倒要看看,你闺女在我班上,能有多好的‘造化’!”
她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张耀气得指尖都在发颤,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真想一巴掌抽烂这张尖酸刻薄的嘴脸,可理智死死拽着他,一旦动手,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王老师,你这么做,就不怕齐校长知道吗?”张耀强压着翻腾的怒火。
“齐校长?齐校长日理万机,哪有空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王老师一脸的不以为然,“再说了,我教育学生,那是我的职责,齐校长也管不着!”
两人这边的争吵声,很快引来了隔壁办公室的其他老师。几个老师探头探脑地围了过来,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王老师一看人多了,眼珠子骨碌一转,突然“呜哇”一声,捂着脸就哭了起来。
“哎哟喂,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辛辛苦苦当老师,一心为了学生好,还要被人指着鼻子骂,被人威胁!这日子没法过了!”她一边哭嚎,一边偷偷从指缝里观察众人的反应。
“这张耀,仗着认识齐校长,就想让自己的闺女在班里横着走!不就是没给他闺女特殊照顾嘛,他就跑来学校闹事,还骂我!呜呜呜……我这班主任还怎么当啊……”
王老师这一哭诉,黑的能说成白的,瞬间把张耀塑造成了一个仗势欺人的刁民。
围观的老师们哪里知道内情,听她这么一说,投向张耀的视线都带了几分审视和不解。
“这……怎么回事啊?”
“看样子是家长跟王老师闹矛盾了。”
“王老师平时是严厉了点,但也不至于这样吧……”
张耀肺都要气炸了,这女人,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一流!“你……你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王老师哭得更凶了,捶着胸口,跺着脚,“大家都看到了,是他先威胁我的!他还说……他还说要打我!我一个弱女子,手无寸铁,我能把他怎么样啊……”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吵什么吵!像什么样子!”
齐校长黑着脸,从办公室里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他刚才在里面就听见外头不对劲,这一出来,果不其然,乱糟糟的一片。
“齐校长,您可得给我做主啊!”王老师一见救星来了似的,也不管不顾,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齐校长跟前,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这张耀,他……他欺负人啊!”
齐校长眉头拧成个疙瘩,先扫了眼哭天抹泪的王老师,再转向张耀,声音压得很低:“张耀同志,你来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耀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冲,一五一十地把王老师如何开口要东西,又如何拿话拿捏他和大芸的事儿,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齐校长,我张耀是个粗人,可也晓得尊师重道是个啥道理。但王老师这么干,忒让人心寒!我闺女这还没正式上学呢,她就放话说要给我闺女小鞋穿,这不是明摆着欺负老实人吗?”
王老师一听这话,立马尖着嗓子反驳:“我没有!我啥时候说过这话了?是你自个儿心里有鬼,歪曲我的意思!我就是好心提醒他要配合老师工作,他倒好,觉得我是要害他闺女!”
齐校长听完两边的话,面色愈发凝重。他那两道目光在王老师身上那么一扫,看得王老师心里七上八下的,哭嚎声也跟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渐渐小了下去。
“王老师。”齐校长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砸在人心上,“你身为人民教师,教书育人是你的本分。学生家长心怀感激,送点自家种的土产表达一下谢意,这都是人之常情。你要是不想收,客客气气地推辞了也就是了。可你呢?就因为张耀同志没给你‘意思意思’,你就心怀不满,甚至开口威胁,你这叫什么行为?”
“我……我真没有……”王老师还想垂死挣扎。
“你没有?”齐校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子压不住的火气,“张耀同志父女俩刚从我办公室出去,你就在外头堵着人家,说了些什么,真当我耳朵聋了不成?!”
王老师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做梦也没想到,齐校长竟然听见了!
齐校长紧接着又是一通痛斥:“为人师表,首重品行!你倒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敢公然刁难学生家长,甚至威胁学生!这哪里还有半点当老师的样子?简直是给我们教育队伍抹黑!王老师,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席话,一字一句都跟巴掌似的,狠狠抽在王老师那张涨得通红的脸上。
周围那些伸长脖子看热闹的老师们,这下也彻底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瞅王老师时,那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鄙夷和不屑。
王老师只觉得脸上臊得慌,恨不能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她心里明镜似的,自个儿这回,是彻底栽了,栽得透透的!
第38章 身败名裂
齐校长这才转向张耀,语气缓和下来:“张耀同志,让你和你闺女受委屈了。大芸上学的事,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学校保证一碗水端平,公平对待每一个娃。至于王老师这个事儿,学校肯定会严肃处理,给你一个交代!”
“多谢齐校长!”张耀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声音里满是感激。
这事儿闹到这份上,也算是暂时画上了句号。
围观的老师们见没啥热闹可看了,也都三三两两地散了。
王老师呢,则是灰头土脸地缩回了自个儿的办公室,一整天都没敢再露头。
张耀领着大芸往家走,心头那块石头却没能完全落下。
王老师今儿个栽了这么大个跟头,颜面扫地,以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这梁子算是彻底结死了。
往后,指不定还要怎么作妖呢!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一个傍晚,张耀刚从山里忙活完回来,路过村口那片小树林的时候,眼角余光冷不丁瞥见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
一个,是化成灰张耀都认得的王老师。
另一个,竟然是张耀祖那个挨千刀的玩意儿!
张耀心里咯噔一下。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凑到一块儿去了?
王老师那副恨不得吃人的表情,还有张耀祖那双滴溜乱转、冒着坏水的贼眼,让他莫名地心慌起来。
他赶紧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摸到一棵大树后头,竖起耳朵仔细听。
只听见王老师那压得极低、却又透着一股子咬牙切齿恨意的声音传来:“……那批腌菜,我可听说了,在城里卖得跟疯了似的,肖媛媛那个骚狐狸精,可不就是仗着张耀家那个腌菜方子才发了横财!咱们必须得想个辙,把他们的生意给搅黄了!最好是……让他们一家子都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张耀祖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冷笑:“王老师,您就擎好吧!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早就看张耀那小王八羔子不顺眼了!不把他全家都拾掇利索了,再把他送进去啃窝窝头,我他娘的就不姓张!”
王老师似乎还是不大放心,又叮嘱了一句:“你手脚可得干净点,千万别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嘿嘿,您就瞧好吧!”张耀祖拍着胸脯,打包票,“我啊,自有妙计!”
张耀在树后听得是心惊肉跳,冷汗都快下来了。
这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真的勾结到一块儿去了!而且,他们这黑心烂肺的,竟然把主意打到了陈桃花辛辛苦苦才刚有点起色的腌菜生意上!
张耀回到家,脸沉得能拧出水来。陈桃花正哄着二芸在院里认刚发芽的葱,见他这副模样,心头“咯噔”一下。
“当家的,出啥事了?”陈桃花放下二芸,迎了上去。
张耀没立刻说话,拉着她进了屋,又探头往外瞧了瞧,确认两个丫头都在院子里玩,这才压低了声音:“桃花,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得挺住了。”
他把刚才在小树林里听到的,王老师和张耀祖那番黑心烂肺的对话,一五一十学给了陈桃花。
陈桃花听着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手脚冰凉。“他……他们怎么能这么歹毒!”她声音发颤,牙齿都在打战,“那腌菜,可是咱们一家子的指望啊!”
“这两个狗娘养的!”张耀一拳砸在土炕沿上,炕面都震了震,“我早就看张耀祖那小子不是好东西,没想到王老师也跟他沆瀣一气!为了那点龌龊心思,就要毁了咱们全家!”
陈桃花捂着胸口,气息不稳。“当家的,这可咋办?他们要是真往腌菜里头使坏,咱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不能让他们得逞!”张耀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从今晚开始,我睡在院子里,守着那些腌菜缸!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耍出什么花招!”
“你一个人怎么行?万一他们人多……”陈桃花急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张耀拍了拍她的手,“你这几天也多留个心眼,看着点孩子们,别让她们乱跑。这两个畜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夜,黑得像泼了墨。张耀搬了条破板凳,就坐在院子中央,挨着那排腌菜缸。山里的夜风凉飕飕的,刮在脸上生疼。他瞪大眼睛,竖起耳朵,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后半夜,月亮躲进了云层,四周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就在张耀眼皮子开始打架的时候,院墙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悉悉索索”声。
张耀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摸到墙角一根早就准备好的木棍,紧紧攥在手里。
那声音越来越近,紧接着,一个黑影从墙头上探出脑袋,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手脚麻利地翻了进来。
是张耀祖!
张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见张耀祖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朝着腌菜缸摸过来,手里还捏着个小纸包,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扎眼。
他想干什么?下毒!
张耀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顶。他眼睁睁看着张耀祖摸到最大的那个盐罐子旁边,拧开盖子,就要把手里的纸包往里倒!
“张耀祖!你个王八羔子!”张耀一声暴喝,如同晴天霹雳,手里的木棍也同时挥了出去,带着风声。
张耀祖做贼心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吓得魂飞魄散,“妈呀”一声尖叫,手里的纸包“啪嗒”掉在地上,人也一屁股坐倒,差点尿了裤子。
“你……你……你怎么在这儿?”张耀祖看着从黑暗中逼近的张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磕碰着。
张耀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像拎小鸡似的将他从地上拎起来,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纸包,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股刺鼻的怪味直冲脑门。“这是什么?你想往我家盐罐子里倒什么?”
“我……我没想干什么!我就是……就是路过,看错了院子!”张耀祖眼珠子乱转,还在嘴硬。
“路过?大半夜翻墙进我家路过?还想往我家盐罐子里倒东西?”张耀扬起手里的纸包,几乎要戳到他脸上,“说!这里面到底是什么狗东西!不说清楚,我今天就让你尝尝!”
第39章 串通好了
“我不知道!真不是我的!是你……是你自己放在这儿,想栽赃我!”张耀祖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凄厉,像是要划破夜空,“救命啊!杀人啦!”
“栽赃你?”张耀气得笑出声,“就你这怂样,我用得着栽赃?”他手上加了劲,张耀祖顿时呼吸困难,脸憋得通红。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砰砰砰”的砸门声响起,那力道像是要把门板拆了。
“开门!开门!张耀!你把耀祖怎么了?!”是王老师的声音,尖利焦急,还带着几分刻意的惊慌。
张耀心里一沉,这娘们,果然是算计好的,来得倒快!
陈桃花也被惊醒了,披着衣服匆匆跑出来,一见院里的情景,也吓了一跳。“当家的,这……这是怎么了?”
“娘,你别过来!”张耀喝止住她,眼神冰冷地盯着张耀祖,“看来你们是早就串通好了!连喊救命的时机都掐得这么准!”
王老师在外面砸门砸得更凶了:“张耀!你再不开门,我就喊人了!就说你行凶伤人,半夜入室图谋不轨!”
张耀冷笑一声,手上略松,拽着死狗一样的张耀祖,过去拉开了院门。
王老师一见张耀祖那副狼狈样,立刻冲了进来,一把将张耀祖护在身后,指着张耀就骂:“张耀!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设公堂,殴打村民!耀祖,你怎么样?他打你哪儿了?快告诉王老师!”
张耀祖像是找到了救星,也顾不上身上的土,连滚带爬地躲到王老师身后,哭嚎道:“王老师,救命啊!他……他要杀我!他还拿耗子药栽赃我!说要灌我吃!”
“耗子药?”王老师故作惊讶地看了一眼张耀手里的纸包,随即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又带着“痛心疾首”的表情,“张耀,你好狠毒的心啊!就因为白天在学校跟你有点口角,我批评了你家大芸几句,你就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报复我,还想拉耀祖下水?你这是要毒死我们啊!”
这女人,颠倒黑白,信口雌黄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几句话就把自己摘了个干净,还倒打一耙。
陈桃花气得浑身发抖,冲上前去:“你胡说!血口喷人!明明是他鬼鬼祟祟想往我们家盐罐子里下毒!我们男人亲手抓到的!”
“下毒?谁看见了?”王老师翻了个白眼,一脸不屑地推开陈桃花,“倒是你家张耀,大半夜不睡觉,手里拿着耗子药,还把耀祖打成这样,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吧?”她提高了声音,眼神还往院外瞟,像是要让周围的邻居都听见。
果然,周围几户人家已经亮起了灯,隐约有人影在窗后晃动。院墙不高,外面的人踮起脚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张耀看着王老师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肺都要气炸了。这两个狗东西,一唱一和,配合得倒是天衣无缝!
王老师那拔高的嗓门,果然起了作用。院门外,影影绰绰站了不少人,都是被吵醒的左邻右舍,正伸长脖子往里瞅。
“大半夜的,这是咋了?张耀家怎么闹起来了?”
“听着像是在抓贼?刚才张耀祖那声喊得,吓死个人!”
“不对啊,怎么听王老师也在嚷嚷?还说什么耗子药?张耀不是挺老实个人吗?”一个妇人压低了声音,但足够让院里的人听见。
议论声不大,却像小虫子一样钻进耳朵。
王老师见人聚拢过来,底气更足了,往张耀祖身上一指,声音里带着哭腔,还用力挤出几滴眼泪:“乡亲们,你们可得给我和耀祖评评理啊!这张耀,心眼太坏了!就因为我白天在学校说了他闺女几句,他晚上就拿着耗子药,想害我们!还把耀祖打成这样!你们看,耀祖的脸都白了!这要是晚来一步,命就没了啊!”
她边说边拍着张耀祖的后背,张耀祖也配合地咳嗽了几声,随即捂着胳膊哎哟叫唤,那声音凄惨得像是刚从鬼门关溜达一圈回来,身子也弓着,仿佛肋骨都断了几根。
“我没有!”张耀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额角青筋都蹦了蹦,“是他翻墙进来,想往我家盐罐子里下药,被我当场抓住!”
“谁看见了?啊?谁看见了?”王老师不依不饶,声音尖利得能穿透屋顶,“你手里拿着耗子药,这是大伙儿都能瞧见的!耀祖身上的伤,也是实实在在的!你还想狡辩?我看你就是做贼心虚!”
陈桃花急得眼圈都红了,声音带着哭腔:“你们……你们这是血口喷人!我家当家的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你们安的什么心啊!”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王老师冷哼一声,轻蔑地瞥了陈桃花一眼。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声沉稳的咳嗽:“咳咳,都围在这儿干什么?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准备唱大戏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队长拨开人群,沉着脸走了进来,他目光如炬,扫视了一圈院内剑拔弩张的几人,视线在张耀紧握的拳头和王老师挤着眼泪的脸上顿了顿。“张耀,王老师,还有张耀祖,这大半夜的,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张耀祖一见王队长,像是见了再生父母,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抱着王队长的腿就不撒手:“王队长!救命啊!张耀他……他要害我!他拿耗子药栽赃我,还打我!您看我这胳膊,这腿……”说着,还使劲挤了挤眼睛,试图弄出几滴眼泪。
王队长低头看了看抱着自己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张耀祖,又抬眼看了看站在那儿,脸色铁青却一言不发的张耀,眉头皱了起来。
王老师也赶紧上前,竹筒倒豆子似的,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在她嘴里,她和张耀祖成了无辜的受害者,而张耀则是个心狠手辣、因白天口角便图谋报复的刁民,那包耗子药就是铁证。她讲得声情并茂,说到“惊险”处,还拍着胸口,一副后怕的样子。
王队长听得眉头紧锁,脸色愈发难看,他没理会还在哭诉的王老师,转向张耀:“张耀,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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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一口浊气
张耀吐出一口浊气,胸口的郁结稍稍散去。他清楚,跟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越是暴跳如雷,越是正中对方下怀。
“王队长,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从那张臭嘴里编出来的!”他举起手里的纸包,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是张耀祖,自己翻墙进我家,想往我家的盐罐子里下这玩意儿!被我当场摁住!这东西什么味儿,您是明白人,凑近了闻闻就知道了。”
张耀祖一听,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尖着嗓子喊:“我没有!那是他自己准备的!他早就想害我了!”
“行了!”王队长不耐烦地喝止住他,眼神转向张耀,“张耀,你说这是耗子药?”
“错不了,跟队里粮仓用的一个味儿。”张耀答得干脆,“这事儿简单,把村里的赤脚李喊来,他那鼻子比狗都灵,是啥东西一闻便知。”
“好。”王队长点了点头,那双锐利的眼睛重新投向张耀祖,看得他直往后缩。“张耀祖,你再说说,既然这东西不是你的,那你三更半夜不睡觉,翻人家张耀家的墙头做什么?是觉得他家月亮比较圆,还是说走夜路抄近道,忘了咱村里有大路?”
队长的语气带着几分揶揄,院外的人群里顿时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闷笑。
“我……我路过,天太黑了,我听见他家院里有动静,我……我以为进贼了,就想着翻进来看一眼,帮着抓贼……”张耀祖眼神飘忽,声音越说越小,这谎话连他自己听着都觉得烫嘴。
“抓贼?”张耀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夜里格外清晰,“你家抓贼是先翻墙,再摸到人家灶房的盐罐子旁边?你是想看看贼把盐偷走了没有?还是说你张耀祖练了什么飞檐走壁的绝技,每天晚上不翻几家墙头就睡不着觉?”
王老师见势不妙,赶紧抢上一步,试图把歪了的楼扶正:“王队长,耀祖他还年轻,不懂事!就是好奇心重,做事莽撞了些!可不管怎么说,张耀手里拿着耗-子-药,这是千真万确的!谁知道他是不是早就把药备好了,就等着耀祖一进来,好来个人赃并获,栽赃陷害呢!”
“王老师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张耀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半点没到眼睛里,“我栽赃他?我吃饱了撑的,花钱买这玩意儿,就为了栽赃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我图他什么?图他长得磕碜还是图他脑子不好使?”
院外又是一阵哄笑。
张耀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锋利:“倒是你们两个,前两天在村口那片小树林里嘀嘀咕咕的,我可听见几句。不是在商量着怎么让我家那几缸腌菜出点‘问题’吗?说什么最好是让人吃了上吐下泻,但又不能闹出人命来,对不对?”
这话如同在热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王老师和张耀祖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你……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王老师最先反应过来,声音都变了调,但那份色厉内荏的慌乱,谁都听得出来,“谁跟你说的?你拿出证据来!”
张耀祖更是吓得魂不附体,结结巴巴地辩解:“没……我们没说过!你少在这儿挑拨!”
“哦?没说过?”张耀根本不理会气急败坏的王老师,反而朝前逼近一步,死死盯住张耀祖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那你说说,你们商量用什么高招啊?是往腌菜里掺点巴豆,还是弄点别的什么好东西?张耀祖,你倒是说说看,你这位好姑姑给你出的主意,是不是比这耗子药更高明,更隐蔽?她是不是跟你说,这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就算吃出了毛病,也赖不到你们头上?”
他这番话,七分是猜,三分是诈。他确实听到了他们要对腌菜动手脚,但具体怎么动,当时离得远,没听清。此刻,他不过是把张耀祖心里最怕的事情,一件件摊开来讲。
张耀祖本就胆小如鼠,被张耀这么一连串地追问,尤其是张耀那副笃定得仿佛亲耳听见每一个字的模样,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彻底乱了。之前跟王老师对好的词儿忘了个一干二净,他只觉得张耀什么都知道了,心理防线瞬间崩溃,慌不择路地脱口而出:“不……不是我!是她!是王老师说……说只要让那些腌菜味道变得怪怪的,让人吃了肚子咕噜叫几天,生意就做不成了!她说用不着下毒,下毒太狠了,风险大……”
话音未落,张耀祖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完了!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王老师也彻底傻了,她做梦都没想到,张耀祖这个蠢货,这么不经吓唬,三言两语就被人把实话给掏了出来!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耀祖,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我……”张耀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腿肚子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王队长和围观的村民们也都不是傻子,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啊!原来是你们俩合伙算计人!”
“我的天!还是个老师呢!心怎么这么黑啊!”
“这张耀祖,看着蔫了吧唧的,一肚子坏水!想往人吃的东西里动手脚,这是要断子绝孙的!”
人群的议论声再无遮掩,一声高过一声,像刀子一样扎在王老师和张耀祖心上。
陈桃花愣了半晌,眼泪“唰”地就下来了,这次却是委屈尽去,扬眉吐气的泪。
王队长铁青着脸,从张耀手里接过那包耗子药,沉甸甸地掂了掂,然后看向面如死灰的王老师和张耀祖,声音冷得像冰碴子:“走吧,跟我去队部,把事情好好说清楚!”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王老师?她还教俺家二蛋呢!我的娘,这以后还能放心让她教吗?别回头把娃给教成个黑心肝的!”
“可不是嘛!为人师表的,竟然在背后教唆人干这种缺德事!真是瞎了她这身皮!”
“怪不得刚才哭爹喊娘的,原来是贼喊捉贼啊!这戏唱得可真好!”
村民们的议论声像一把把锥子,毫不留情地扎向王老师和张耀祖,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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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自食恶果
王老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眼看事情败露,名声扫地,她眼珠子骨碌一转,突然一跺脚,指着还瘫软着的张耀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还真就硬生生挤出几滴泪来:“王队长!乡亲们!我也是被他蒙蔽了啊!”
张耀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姑姑。
王老师却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地哭诉:“这张耀祖,前几天找到我,哭哭啼啼地说张耀怎么欺负他,怎么抢他生意,说自己活不下去了,求我这个当姑姑的帮他出出主意。我……我就是一时心软,想着都是亲戚,就随便说了几句宽慰他的话,谁知道他当真了,还想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哪里知道他胆子这么大!我也是受害者啊!”
她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最无辜的人。
人群里有人忍不住“嗤”笑出声:“心软?他刚才被张耀吓得快尿裤子了,也没见你心软啊?”
王老师脸色一僵,话锋立刻一转,眼神阴恻恻地瞟向张耀,意有所指地说:“再说了,这张耀最近又是卖山货又是开作坊,又是盖新房,风头这么健,不知道挡了谁的财路!耀祖他一个小村民,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和心机?他说不定也是受了别人的指使!张耀,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还得罪了什么更厉害的人?别到时候吃了大亏,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她这话,既是想把自己摘干净,又是想恐吓张耀,暗示他背后有更可怕的势力,让他不敢再深究下去。
“姑……姑姑?”张耀祖彻底傻了,他看着王老师那张陌生的脸,嘴唇哆嗦着,他想不通,前两天还循循善诱教自己怎么干的亲姑姑,怎么一转眼就把他当成垃圾一样扔了出来。
“别叫我!”王老师厉声呵斥,撇清关系。
“呵。”一声极轻的笑,从张耀嘴里发出来,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王老师,你这心软的方式可真别致。人家求你安慰,你教人怎么往菜里下料?这是哪门子的为人师表?是传道授业解惑,还是传授怎么坑蒙拐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老师,最后落回抖成一团的张耀祖身上,慢悠悠地继续说:“至于什么得罪了‘更厉害的人’……我也挺好奇的。王老师,不如你给大家伙儿说道说道,是哪位大人物,这么有眼光,看得上他?”
张耀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指向张耀祖,“是看上他翻墙入室的本事,还是看上他这被我一吓唬就全招了的骨气?能指使动他这种货色的,又能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院子里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声,这笑声比之前的议论更伤人,像无数个巴掌,狠狠扇在王老师和张耀祖的脸上。
王老师那张涂了粉的脸,此刻真是青红交加,精彩纷呈。她想反驳,却发现张耀的每一句话都像钉子,把她的谎言死死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王队长那张黑脸,在摇曳的煤油灯光下,显得愈发威严。他不再理会这两个已经成了过街老鼠的货色,转头对张耀说:“张耀,你先带媳妇孩子回屋,这里我来处理。”
“王队长,这……”张耀还想说点什么。
“放心,”王队长摆了摆手,那双看过太多风浪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村里有村里的规矩,队里有队里的章法。谁也别想一手遮天,更别想把别人当傻子耍!”
他上前一步,像拎死狗一样,一把揪住张耀祖的后衣领,另一只手则毫不客气地指着王老师:“你,还有你,都给我到队部去!今晚这事儿要是不掰扯清楚了,谁也别想睡!”
张耀祖哪里还敢反抗,腿软得跟面条似的,几乎是被王队长拖着走的。王老师还想挣扎,她毕竟是个老师,在村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曾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王队长,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人民教师!你这是……这是滥用私刑!”她尖着嗓子喊,试图唤醒自己最后的尊严。
“人民教师?”王队长回头冷笑一声,那眼神比冬月的冰碴子还冷,“人民教师就能教唆人往乡亲的吃食里下黑手?人民教师就能颠倒黑白,贼喊捉贼?王老师,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留着去队部好好交代问题吧!”
院门外的村民们一听这话,更是炸开了锅。
“呸!还人民教师呢,我看是人民的败类!”
“就是!心都黑透了!这种人要是还能教书,那不是把好好的娃都给带坏了吗?”
“以后俺家狗蛋可不敢再让她教了,万一哪天看俺们不顺眼,也往俺家水缸里下点啥,那可咋办!”
“必须得让学校把她开除了!这种人没资格站在讲台上!”
一句句唾骂,一声声鄙夷,像石头一样砸在王老师身上。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瞬间被砸得粉碎。她整个人都像是被抽了筋骨,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用一双怨毒到极点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张耀,那眼神仿佛在说:张耀,你等着,这事儿没完!
张耀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平静,却又带着一股子不容侵犯的坚毅。他知道,这梁子是彻底结下了,而且是解不开的死结。但那又如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
王队长押着两个垂头丧气的瘟神,消失在夜色里。院子外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了,只是临走前,看张耀的眼神都变了。有同情,有佩服,也有几分敬畏。在这个谁都想捏软柿子的年头,张耀这种敢跟硬茬子硬碰硬的狠劲,着实不多见。
院子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陈桃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整个人软倒在张耀怀里,后怕的泪水打湿了他的前襟。“当家的……吓死我了……我真的吓死了……”
张耀紧紧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没事了,都过去了。有我在,天塌不下来。”
大芸和二芸也吓得不轻,一左一右地抱着张耀的腿,小脸埋在他那粗糙的裤管上,小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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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五味杂陈
张耀蹲下身,一手一个,将两个女儿揽进怀里。他粗糙的大手擦去大芸脸上的泪痕,又摸了摸二芸的小脑袋,心里头五味杂陈。
“爹,那个坏女人,她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再欺负姐姐了?”二芸仰起小脸,红通通的眼睛里还带着泪花,声音却是奶凶奶凶的。
张耀看着女儿,心头一暖,重重地点了点头:“对,她再也不敢了。”
回到屋里,陈桃花给孩子们倒了碗热水道了歉,哄着她们睡下。张耀坐在炕沿上,就着昏黄的油灯光,看着墙上自己摇曳的影子,一言不发。
陈桃花忙活完,坐到他身边,忧心忡忡地开口:“当家的,王老师那个人,我瞅着就不是个善茬。今天她吃了这么大的亏,当着全村人的面丢尽了脸,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张耀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从怀里掏出烟叶,卷了一根旱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气呛得他咳嗽了两声,却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不少。“她那种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把她惹急了,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那……那大芸上学的事……”陈桃花最担心的还是这个。
“这个你放心。”张耀吐出一口烟圈,“今天这事儿,王队长亲眼看着的,全村人也都知道了来龙去脉。王老师在青石村是彻底待不下去了。就算学校那边不开除她,她也没脸再回来。齐校长是个明白人,他肯定会给大芸一个公道。”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担心的是王老师刚才那句话。”
“哪句?”
“她说,张耀祖背后,可能还有别人指使。”张耀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虽然她八成是想吓唬我,好让她自己脱身。但是桃花,你觉不觉得,咱们这腌菜生意,起来得太快了?”
陈桃花心里咯噔一下,也反应了过来:“你是说……会有人眼红?”
“何止是眼红!”张耀把烟屁股在鞋底上摁灭,“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以前咱们穷得叮当响,没人拿正眼瞧咱们。现在日子刚有点起色,你看,这张耀祖是第一个,王老师是第二个,以后……指不定还有谁会跳出来。”
“那可咋办啊?”陈桃花的心又悬了起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张耀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咱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咱们也得长个心眼,不能再像以前那么老实巴交,任人拿捏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桃花,我想好了。咱们这腌菜作坊,不能再这么小打小闹下去了。得正儿八经地干起来,办个执照,挂个牌子,堂堂正正地做生意!”
“办执照?那……那得花不少钱吧?还得找关系,咱们……”陈桃花有些犹豫。
“钱,我想办法。关系嘛……”张耀的脑海里浮现出两个人影,一个是镇上供销社的肖媛媛,另一个,是学校里那个不怒自威的齐校长。
“这世道,人情就是关系。咱们光明正大地干,谁也说不出闲话来。到时候,咱们的作坊就是受国家保护的,谁再敢像今天这样上门找茬,那就是跟公家过不去!”张耀转过身,一字一句地说着,眼睛里燃烧着一团火。
他走到床边,看着已经熟睡的两个女儿,她们恬静的睡颜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他俯下身,轻轻地在大芸和二芸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这苦,绝不能让女儿再吃一遍!这罪,也绝不能让她们再受一回!
他张耀,要给她们撑起一片天,一片谁也无法撼动的天!
“桃花,”他轻声说,“明儿个,你把家里最好的那坛木耳酱和野笋干再装一份出来。”
“啊?还要送礼啊?”
张耀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是送礼,是去谈生意。”
第二天,天刚擦亮,院子里的鸡才叫了第一遍,陈桃花就悄没声地起了床。
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闹剧,像是抽走了她半条命,可歇了一晚,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又回来了。她从堂屋最里头的柜子底下,小心翼翼地抱出两个崭新的瓦罐,这两个还是她上次赶集时,特意从一个老师傅手里淘换来的,肚儿溜圆,釉色也光亮,就想着哪天有大用场。
她用清水把瓦罐里里外外洗了三遍,又用干净的布巾擦得能照出人影,这才从腌菜缸里,一筷子一筷子地往里夹那黑得发亮的木耳酱和金黄透亮的野笋干。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每一筷子,都夹得满满当当,最后更是用筷子背使劲往下压了压,压得结结实实的,直到冒了尖,再也塞不下一根笋丝儿为止。
张耀趿拉着鞋从屋里出来,就看见媳妇那专注的侧影,心里头热乎乎的,像是三九天喝了一大碗滚烫的姜汤。
“多装点,别怕人吃。”他走过去,声音里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晓得。”陈桃花头也没抬,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昨儿个吓得腿都软了,今儿个一想,咱又没做亏心事,凭啥怕那些黑心烂肺的!当家的,你这趟去,可得把腰杆挺直了!”
“放心。”张耀接过她封好口的瓦罐,入手沉甸甸的,这分量,不仅仅是腌菜,更是全家人的指望。
大芸和二芸也起来了。经过昨晚那场风波,两个丫头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大芸不再是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二芸更是像只斗志昂扬的小公鸡,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好像随时准备冲出去跟坏人干一架。
“爹,你放心去吧,我跟妹妹在家会看好门的!”大芸懂事地说。
张耀挨个摸了摸她们的头,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这辈子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她们脸上的这份安稳吗?
揣着那两罐分量十足的“希望”,张耀大步流星地朝着镇上走去。
路过村口那片小树林,昨晚王老师和张耀祖鬼鬼祟祟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晃悠。张耀的眼神冷了冷,脚下的步子却迈得更大了。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混混张耀了,他现在是张家的一家之主,是两个女儿的顶梁柱,他得用脑子,去为这个家蹚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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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雪中送炭
到了镇上,他没先去学校找齐校长,而是径直拐进了供销社。
人情得还,但生意更得做。齐校长那边是雪中送炭的恩情,得郑重对待,而肖媛媛这边,则是实打实的利益捆绑,是他们家能不能把日子过红火的关键。
供销社里,肖媛媛正踩着个小板凳,指挥着伙计往高处的货架上摆放新到的暖水瓶。她穿着一身时髦的的确良碎花衬衫,利落的短发衬得一张瓜子脸越发精明干练。
“哟,张大哥,你可算来了!”肖媛媛眼尖,一瞥见张耀,立马从板凳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全是藏不住的笑意。
她把张耀拉到后院的小仓库里,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这才压低了声音,兴奋地说:“张大哥,你家的那个木耳酱和野笋干,简直是绝了!我前两天托人带了点去省城,你猜怎么着?全卖疯了!那些城里人,就没吃过这么地道的山里味儿,一个个跟什么似的,抢着要!”
“那敢情好。”张耀憨厚地笑了笑,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好什么啊,是太好了!”肖媛媛拍了下大腿,“我这儿早就卖断货了,天天有人来问,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你今天带来的这点,怕是还不够塞牙缝的!”
张耀把瓦罐往前推了推,沉吟片刻,这才开口:“肖老板,我今天来,除了给你送货,还有个事想跟你商量。”
“你说。”肖媛媛立马坐直了身子。
“我想着,老这么小打小闹也不是个事儿。我想把这腌菜生意正儿八经地干起来,去工商局办个执照,弄个正经的作坊。”张耀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认真。
肖媛媛听得一愣,随即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种叫做“欣赏”的光彩。她就说嘛,这张耀不是一般的庄稼汉,这眼光,这魄力,就不是池中之物。
“张大哥,你这个想法,可真是想到我心坎里去了!”肖媛媛激动得脸颊泛红,“我正愁这事儿呢!你听我说,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她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股子神秘和紧张:“我送去省城的那批货,被一个大人物给尝到了!是省城‘红星饭店’的采购部刘经理!那可是咱们省里最有名的国营大饭店,专门接待外宾和领导的!”
张耀的心“咯噔”一下,呼吸都跟着一滞。
“刘经理尝了你的腌菜,赞不绝口,当场就拍板,说要跟你谈一笔‘大买卖’!”肖媛媛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他想跟你签个长期的供货合同,每个月都要一大批货!专门用作饭店的特色开胃菜!”
“大买卖……”张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心开始冒汗。他这辈子听过最大的数目,就是盖房子那几百块钱,这“大买卖”三个字,砸得他有点晕。
“对!就是大买卖!”肖媛媛重重地点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攀上红星饭店这条线,以后别说在镇上,就是在县里、市里,你张耀家的腌菜,那都是响当当的牌子!到时候,你还愁钱吗?你还怕人欺负吗?”
张耀的血一下子就热了,浑身的血液都在奔腾叫嚣。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家盖起了敞亮的大作坊,村里人排着队来干活,桃花和女儿们穿着新衣裳,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可随即,一盆冷水又浇了下来。
“可是……肖老板,你也知道,我家那作坊……就是院子里那几个缸,连个遮雨的棚子都没有。这……这怎么跟人家大饭店的经理交代啊?”张耀的兴奋劲儿褪去,露出了残酷的现实。
“这个是问题,但不是最大的问题。”肖媛媛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最大的问题是,人家刘经理说了,他们国营单位,采购有严格的规定,必须跟有正规执照的厂家签合同,钱也得走对公账户。你现在这个体户,人家想买,政策上也不允许啊!”
“执照……”张耀嘴里发苦。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这个最关键,也最难办的点上。
就在张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时候,肖媛媛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块精致的上海牌女士手表,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她惊呼一声,语气里带着一股子火烧眉毛的焦急。
“怎么了?”张耀心里一紧。
肖媛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都发颤了:“我跟你光顾着高兴了,忘了说最要紧的事!那个刘经理,他不是‘想’来,也不是‘要’来!”
她盯着张耀,一字一顿地说:“他行动力特别强,昨天下午就直接上了火车!算算时间,明天一早,最多上午十点,他就会到咱们镇上!而且,他还点名了,要亲自来你家,考察你的‘生产车间’!”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张耀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明天上午?
考察“生产车间”?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他那个除了几口大缸,就只有鸡屎和泥土的院子,能叫“生产车间”?这要是让省城来的大经理一看,别说谈生意了,怕是当场就得把人给气跑了!
“这……这可咋办?!”张耀急得原地打转,额上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就下来了,后背的衣裳瞬间湿了一片。这感觉,比昨晚被王老师和张耀祖堵在院子里还让他心慌。那是跟人斗,输了顶多挨顿揍;这可是跟天斗,跟命斗,输了,全家人的指望就全没了!
“张大哥,你先别慌!天塌不下来!”肖媛媛比他镇定,到底是在生意场上见过风浪的,“事到如今,急也没用,咱们得想辙!”
她拉着张耀在小仓库的板凳上坐下,快速地说道:“听我说,咱们现在只能扬长避短。你那个院子,虽然破,但收拾干净了,也算宽敞。你今天回去,就发动全家,把院子彻彻底底打扫一遍!那些鸡鸭鹅,先关到后院去。腌菜缸擦干净,一字排开,显得有气势!再用新砍的竹子,搭个干净的凉棚,就说是为了防尘防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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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祖传手艺
“最关键的,”肖媛媛伸出一根手指,“咱们不能跟他吹牛说是什么大厂子,就得实话实说!你就告诉他,咱们这是纯天然、无污染、祖传手艺、全手工制作!城里人吃腻了机器做的东西,就稀罕这个‘土’字!你越土,他可能越觉得是宝!”
张耀听着肖媛媛条理分明的分析,那颗慌乱的心,总算是稍稍安定了些。对,不能慌,慌则乱!
“可是……执照呢?肖老板,这个才是死穴啊!没有执照,说得天花乱坠,人家也没法跟咱们签合同!”张耀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肖媛媛的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叹了口气:“这个……确实难办。办执照手续繁琐,得一级一级往上报,没个十天半月下不来。我虽然在镇上认识几个人,但工商局那边……还真没什么硬关系。明天这事儿,怕是……”
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张耀的心,又沉到了谷底。难道老天爷给了他这么大一个馅饼,就是为了让他看一眼,闻个味儿,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它飞走?
不!他不甘心!
他猛地站起身,脑海里划过一道光,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齐校长!
“肖老板,你先忙,我……我再去想想法子!”
张耀抓起桌上那罐原本准备送给齐校长的腌菜,也顾不上多解释,转身就往外冲。
他一路小跑,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狂跳。他不知道找齐校长有没有用,但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有可能帮上忙的人了。
跑到学校门口,张耀先是深呼吸了好几次,整了整被汗水浸湿的衣领,这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去。
齐校长的办公室里,他正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批改着什么。看到张耀进来,他放下手里的红笔,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是张耀同志啊,快坐。”
“齐校长,我……我……”张耀把手里的瓦罐往桌上一放,嘴唇哆嗦着,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为了大芸的事吧?”齐校长笑了笑,主动说道,“你放心,王老师的事情,镇教育办已经介入调查了,暂时停职反省。我做主,把大芸调到了五年级最好的李老师班上,孩子适应得很好,今天早上我还看到她了,跟同学有说有笑的,精神头足得很!”
听到女儿安好,张耀心里稍宽,感激地连连点头:“谢谢校长,太谢谢您了!”
可一想到那火烧眉毛的大事,他的脸又垮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
齐校长是何等人物,察言观色,早已看出他有难言之隐。“张耀同志,你我之间,不必这么见外。有什么难处,但说无妨。我虽然只是个教书的,但只要能帮得上忙的,绝不推辞。”
齐校长这句推心置腹的话,像是一股暖流,瞬间冲开了张耀心里的堤坝。他再也绷不住了,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家腌菜的生意,省城大饭店的机遇,以及那个要命的“营业执照”的难题,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全说了出来。
他没敢直接开口求帮忙,只是说到最后,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眼圈都红了,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齐校长,俺知道,这事儿不该来麻烦您。可……可俺实在是没有别的门路了。俺就是想……就是想凭着自己的力气,堂堂正正地挣钱,让俺家桃花和两个娃儿能过上好日子,不再被人欺负……这么好的机会就在眼前,俺要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它飞了,俺……俺能后悔一辈子!”
齐校长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温和,到惊讶,再到凝重,最后,他的眼睛里,竟然也迸发出一种和肖媛媛如出一辙的,叫做“欣赏”和“激动”的光彩。
“好!好啊!”齐校长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嘴里连声叫好,“张耀同志,你这哪里是给我出了难题?你这分明是给我们青石村,不,是给我们整个红旗镇送来了一份天大的喜讯啊!”
张耀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愣。
齐校长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咱们镇新上任的李镇长,是部队转业回来的,最讲究实干!他上任第一天开会就说,要大力发展咱们镇的集体和个体经济,要抓典型,树榜样!他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突破口,你这个事,不就是瞌睡送来了枕头吗?”
“省城国营大饭店的订单!带动村民致富的家庭作坊!这要是做成了,就是咱们镇上今年最亮眼的政绩!李镇长知道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齐校长越说越兴奋,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台黑色的手摇电话机,动作麻利地摇了起来。
“喂?喂!给我接镇政府,找李镇长办公室!”齐校长的声音洪亮而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是李镇长吗?我是齐振华啊!……对,老齐。哈哈哈,我给你报喜来了!我这儿有个天大的好事!……对,咱们青石村的,一个叫张耀的退伍军人……他家里的祖传腌菜,被省城红星饭店看上了,要签大订单!……什么?你问执照?我跟你说,他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个执照!这可是送上门的政绩,你这个镇长,给不给办?麻不麻利?”
齐校长对着电话,几句话就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那语气,不像是下级求上级,倒像是老战友之间在开玩笑。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张耀在旁边听得是目瞪口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听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齐校长也跟着笑了起来,最后重重地“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转过身,满面红光地看着早已石化的张耀,大手一挥,那气势,仿佛是运筹帷幄的大将军。
“张耀同志,把你的腌菜拿上!”齐校长拿起自己的帽子戴在头上,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压抑不住的喜悦。
“李镇长说了,让你现在就过去!他要亲自见见你,更要亲自尝一尝,这即将让咱们红旗镇扬名立万的腌菜,到底是个什么神仙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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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镇长拍板
张耀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几百只蜜蜂在同时振翅。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像个刚从地里刨出来的木头桩子,手里还死死地抱着那罐沉甸甸的瓦罐,可脑子已经彻底不会转了。
李镇长?
要见我?
现在?
这一个个字眼,像是一颗颗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得他头晕眼花,几乎站立不稳。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村里的王队长。镇长那是什么人物?那是只在广播里,在墙上的大红标语里才会出现的,遥远得跟天上的太阳一样的人物!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齐校长看他那副傻样,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在他后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天大的好机会,就摆在眼前,你小子要是哆哆嗦嗦地抓不住,别说我,你自己都得后悔得捶断大腿!”
这一巴掌,总算把张耀的魂给拍回了身体里。他一个激灵,脚下像踩了棉花,晕晕乎乎地就跟着齐校长往外走。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走路,而是在飘。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学校里的琅琅书声,操场上孩子们的欢笑,都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听不真切。他满心满眼,就只有“镇长”这两个字,压得他喘不过气。
“张耀同志,你给我听好了!”齐校长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头也不回地发号施令,那口气,真像个即将上战场的指挥官,“待会儿见了李镇长,你什么都别怕!也别给我耍你那点小聪明,更不许吹牛!你就给我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说话!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咱们是退伍军人,身上有股子实在劲儿,李镇长最欣赏的就是这个!懂了吗?”
“懂……懂了。”张耀的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声音都打了颤。
镇政府离学校不远,就隔着两条街。可这两条街,张耀却觉得比从青石村走到镇上还要漫长。那栋灰色的二层小楼,门口挂着“红旗镇人民政府”的烫金大牌子,在阳光下晃得他眼睛疼。门口站着个穿制服的,眼神跟探照灯似的,扫得人浑身不自在。
张耀的心,怦怦狂跳,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他下意识地就想往后缩,这地方,根本不是他这种泥腿子该来的。
齐校长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出奇。“挺起你的腰杆子!你又不是去做贼,你怕什么?你是来给咱们红旗镇送功劳的!是来给镇长送政绩的!你现在就是咱们镇的宝贝疙瘩,谁见了你都得高看一眼!”
齐校长这番话,说得是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子强大的自信,莫名地就让张耀那颗慌乱的心,稍稍安定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学着齐校长的样子,把胸膛挺了起来,脚步也踏实了许多。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上了二楼,齐校长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跟走廊里遇到的每一个人都笑着点头打招呼。他敲了敲最里面一间挂着“镇长办公室”牌子的门。
“请进。”一个沉稳洪亮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张耀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齐校长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张耀抱着瓦罐,像个小跟班似的,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办公室不大,收拾得异常整洁。一张半旧的办公桌,一把椅子,对面两把给客人坐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画满了各种标记。一个穿着白衬衫,身板挺得笔直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地图前,手里拿着一根木质的教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他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张耀的呼吸瞬间一滞。
这人约莫四十出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脸上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得像鹰。他身上没有半点当官的派头,反而像是一柄出了鞘的利剑,带着一股子军人特有的,不怒自威的铁血气息。
这就是李镇长?
“老齐,你来了。”李镇长看到齐校长,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份凌厉的气息才稍稍缓和。他的目光随即落在了张耀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最后停留在他怀里抱着的那个土里土气的瓦罐上。
“你就是张耀?”李镇长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是……是!镇长好!”张耀紧张得手心冒汗,舌头都打了结。
“老齐说,你也是从部队上下来的?”
“报告首……报告镇长!七九年,铁道兵!”张耀下意识地就站直了身子,喊出了声。
“哦?铁道兵?”李镇长的眼睛亮了一下,那份审视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亲切和认可,“好兵种!逢山开路,遇水架桥!都是硬骨头!”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他指了指张耀怀里的瓦罐:“就是这东西,把省城大饭店的经理都给勾来了?”
“是,镇长。”张耀赶紧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把瓦罐放在李镇长那张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办公桌上。他笨手笨脚地解开外面的布帕子,又撕开封口的红纸。
一股浓郁复杂,霸道无比的香气,瞬间从瓦罐里喷薄而出,迅速占领了整个办公室。那不是单纯的咸味或者酱味,而是一种混合了山野菌菇的鲜、干笋的韧、以及各种香料经过时间发酵后,醇厚而又勾人的奇特味道。
齐校长在一旁笑着说:“李镇长,你可得尝尝,这味道,绝了!”
李镇长没说话,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他也没用筷子,直接用手从罐子里捏了一根金黄的笋干,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听得见他咀嚼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张耀和齐校长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半晌,李镇长才把那根笋干咽了下去,又闭上眼睛回味了一下。
“好!”他猛地睁开眼,重重地吐出一个字,眼神里满是赞赏,“有嚼头,够味!比供销社卖的那些软趴趴的罐头强了一百倍!有我当年在边疆,吃的那个老炊事班长家的味道!”
他这句评价,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让张耀心里踏实。
李镇长坐回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锐利的眼睛再次锁定了张耀:“行了,味道没问题。现在,说说你的问题。你需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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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办个执照
他问得直接,干脆,没有半点官腔。
张耀被齐校长刚才一路上的“教导”壮着胆,一咬牙,也豁出去了,把肖媛媛跟他分析的那些情况,以及明天省城经理就要来考察的火烧眉毛的困境,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镇长,俺啥都没有,就院里几口大缸,连个像样的棚子都搭不起来。可俺敢拿俺当过兵的荣誉担保,俺做的东西,绝对干干净净!俺就是想……就是想办个执照,堂堂正正地干,别让省城来的大经理看了笑话,也别给咱们红旗镇丢人!”
他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哽咽了,这个在王老师和张耀祖面前都未曾低头的汉子,此刻却因为一份来之不易的希望,红了眼眶。
李镇长静静地听着,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上敲击着。等张耀说完,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他猛地一拍桌子!
“啪”的一声巨响,吓了张耀一跳!
“特事特办!”李镇长霍然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一股子雷厉风行的决断,“这不光是你张耀一个人的事,这是关系到咱们红旗镇能不能打响经济发展第一炮的大事!一个退伍兵,凭着祖传手艺,靠着自己勤劳的双手,不等不靠,要把咱们山沟沟里的土产卖到省城大饭店去!这是什么?这就是典型!这就是榜样!这种事情,我们政府要是不支持,那我们这些当官的,就是失职!”
他几步走到电话机旁,抓起话筒,动作快得像是在战场上抢夺通讯设备。
“给我接工商所!让你们赵所长,立刻!马上!带着你们的公章,到我办公室来!我给他十分钟时间!”李镇长对着话筒,几乎是在下达命令,那股子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张耀听得热血沸腾!
挂了电话,李镇长又看向早已目瞪口呆的张耀,语气却缓和下来:“张耀,你别怕。今天,这个执照,我亲自盯着给你办下来!明天那个刘经理来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就带他到你家去看!咱们就是要让他看看,咱们红旗镇的‘作坊’,虽然土,但土得地道!咱们红旗镇的人,虽然穷,但穷得有骨气!”
张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他想说谢谢,可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地冲着李镇长,深深地鞠躬。
不到十分钟,办公室的门就被人“砰”的一声推开了。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红布包裹的物件。
“李……李镇长,我来了!”
李镇长这话,不光是给张耀听的,更是给那个刚刚冲进来,连气都还没喘匀的工商所赵所长听的!
赵所长四十来岁,挺着个不大不小的啤酒肚,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一向在镇上也是个说得上话的人物。可这会儿,在李镇长那如同实质的威压面前,他那点官威荡然无存,活像个被老师抓了现行的小学生,后背的衬衫都让冷汗给浸透了。
“李……李镇长,您……您找我……”赵所长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红布包放在了办公桌的一角,离张耀那罐腌菜远远的,生怕碰坏了什么宝贝似的。
“赵所长,我问你,咱们镇上,一个退伍军人,想凭着自己的手艺办个个体户执照,要走什么流程?要多长时间?”李镇长没有看他,目光依然落在张耀身上,但那话里的分量,却全压在了赵所长身上。
赵所长心里咯噔一下,这问题可不好答。按规矩,得先填表,再村里盖章,再交到所里审核,材料要是齐全,快也得个把星期,要是缺了点啥,拖个一两个月都是常事。
可看李镇长这架势,他要是敢说个“慢”字,怕是今天就得把这身制服给扒了!
他眼珠子骨碌一转,立马换上一副无比热情的笑脸,胸脯拍得“梆梆”响:“报告李镇长!这个情况,我们工商所早就考虑到了!为了响应您大力发展个体经济的号召,我们特别开通了‘绿色通道’!尤其是对咱们可敬的退伍军人,那更是特事特办,马上就办!只要材料齐全,当场就能拿证!”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把马屁拍得是又响又亮。
旁边的齐校长听了,嘴角忍不住撇了撇,心里暗骂了一声“老油条”,前两天学校想办个食堂的小执照,可就是被这个赵所长用各种“规定”给卡了半个月。
李镇长何等精明,哪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水分,却也不点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指着桌上的空白表格和笔,对张耀说道:“张耀,听见没?赵所长都给你铺好路了。填表吧!”
“我……我……”张耀脑子还是一片空白,他哪里填过这种东西,看着那表格上一条条的框框,比看天书还难。他紧张地搓着手,急得满头是汗。
“我来!”齐校长一把拿过表格和笔,拉着张耀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你别慌,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姓名?”
“张耀。”
“住址?”
“青石村……三组。”
“经营范围?”齐校长顿了顿,看向李镇长。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李镇长沉吟片刻,大手一挥:“就写‘农副产品加工与销售’!范围写大一点,以后不光是腌菜,什么山货、干货都能做!省得再跑一趟!”
赵所长在一旁听得是心惊肉跳,这经营范围可不是随便写的,写大了担的责任就大,但他哪敢反驳,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镇长高瞻远瞩!高瞻远瞩!”
最关键的一项来了。
“字号,也就是你这作坊的名字。”齐校长问道,“想好叫什么了吗?”
名字?
张耀彻底懵了,他光想着怎么活下去,哪里想过给自家院里那几口缸起个名字?他支支吾吾半天,憋出来一句:“就……就叫张耀腌菜?”
“俗气!”李镇长和齐校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否定了。
齐校长捻着下巴上不多的几根胡须,沉吟道:“你这腌菜,是祖传的手艺,又用的是咱们青石山的地道山货,不如就叫‘青石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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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格局要大!
“不好!”李镇长摆了摆手,“‘人家’两个字,太小家子气了!格局要大!咱们这腌菜,以后是要卖到省城,甚至卖到全国去的!得有个叫得响,记得住,还有好兆头的名字!”
他站起身,又走回那幅大地图前,目光在上面扫视着,最后,他的教鞭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一个红圈标记的位置。
“你的作坊,背靠咱们红旗镇的‘卧龙山’,你张耀,又是个当过兵的硬骨头,是条龙,就不能总盘在山沟沟里!”李镇长转过身,眼中精光四射,“我看,就叫‘龙门’!‘龙门山货’!鲤鱼跳龙门!以后,你就是咱们红旗镇跳出山沟沟的第一条龙!”
龙门!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张耀的心里轰然炸响!
他仿佛看到了一扇金光闪闪的大门,正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门后,是无尽的光明和希望!
“好!这个名字好!”齐校长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有气魄!有兆头!李镇长,还是您有水平!”
张耀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他攥紧了拳头,指甲都陷进了肉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就……就叫龙门!”
赵所长一看两位领导都拍了板,哪敢怠慢,赶紧亲自拿过笔,用他那手最漂亮的簪花小楷,在“字号”那一栏,工工整整地写下了“龙门山货加工作坊”几个大字。
填完表,赵所长立马打开那个红布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铜制公章和一盒鲜红的印泥。
他小心翼翼地给公章蘸满了印泥,双手捧着,对准了执照上那个需要盖章的位置,抬头看了一眼李镇长,像是在请示最后的命令。
李镇长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赵所长深吸一口气,用上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是命运的锤音,重重地敲在了张耀的心上!
那鲜红的,带着五角星的圆形印章,就那么清晰地烙印在了那张薄薄的纸上。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笔画,都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赵所长吹了吹还没干的印油,双手捧着,像捧着一道圣旨,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张耀面前。
“张……张老板,您的执照,办好了!”
张老板!
这三个字,让张耀浑身一震。
他伸出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张还带着油墨香气的营业执照。
纸不重,可他却觉得,自己手里捧着的是一座山!一座足以让他和家人,挺直腰杆,安身立命的山!
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泥腿子张耀了。
从这一刻起,他是“龙门山货加工作坊”的老板,张耀!
“行了,别傻站着了!”李镇长看着他那副激动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执照拿到了,这只是第一步!明天省城的大经理就要来了,你那个‘生产车间’,准备好了吗?”
张耀一个激灵,从巨大的喜悦中清醒过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又变得煞白。
对啊,执照是有了,可他家那个鸡屎遍地的院子……
“镇长,我……”
“我什么我!”李镇长打断了他,直接走到电话旁,又抓起了话筒,“喂!给我接镇武装部!让刘部长马上派两个民兵过来!再去基建办,把他们那辆手扶拖拉机给我开出来!带上铁锹、扫帚!十五分钟内,到政府大院集合!”
他挂了电话,又指着张耀,那口气,就像在指挥一场攻坚战。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张耀,你现在立刻去供销社,买最好的石灰、油毡布、竹竿子!钱不够,找老齐先给你垫上!我给你人,给你车,今天下午之前,必须把你那个院子,给我收拾得比我这办公室还干净!明天,咱们红旗镇的第一仗,只许打赢,不许打输!听明白了没有?!”
李镇长最后那句话,如同平地炸响的一声春雷,把张耀浑身的血液都给点燃了!
“听明白了!”
他猛地挺直了腰杆,双脚一并,那是一个标准的军人姿态,声音洪亮,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股子劲儿,只觉得胸口里那股子憋了半辈子的窝囊气,被这几声吼,给吼了个烟消云散!
恐惧、紧张、不安,这些情绪都还在,可现在,它们都被一股更强大的东西给压了下去,那东西叫希望!
“好!有这个精气神,就没什么事是办不成的!”李镇长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转头看向齐校长,“老齐,你脑子活,跟着他一起去!帮他把把关,钱先从你那儿垫,回头我让镇财政给你补上!这笔钱,算咱们镇政府的前期投资!”
齐校长哈哈一笑,拍着胸脯应下:“放心吧李镇长!保证把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
这边话音刚落,政府大院里就传来一阵“突突突突”的马达轰鸣声,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两个穿着民兵制服,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跑了进来,在一个络腮胡的中年男人带领下,对着李镇长“啪”的一个敬礼。
“报告李镇长!镇武装部刘长贵,带领民兵张铁柱、李大牛前来报到!请指示!”那刘部长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好!你们的任务,”李镇长指着还处于亢奋状态的张耀,“就是跟着这位张耀同志,到他家去!帮他收拾院子,搭棚子!活儿不重,但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快!利索!干出咱们民兵的样子来!”
“是!保证完成任务!”三人齐声应道,然后转向张耀,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张老板好!”
张耀被这阵仗给弄得脸都红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能一个劲儿地傻笑。
李镇长不再多言,大手一挥:“去吧!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张耀跟在齐校长身后,领着三个“天降神兵”,晕乎乎地走出了镇政府大楼。门口,那辆手扶拖拉机已经发动了,车斗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铁锹、扫帚和一些木料。
“张耀,还愣着干嘛?上车!”齐校长一把将他推上拖拉机的驾驶座旁边。
张耀回过神来,对着齐校长,嘴唇动了半天,才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句:“校长,这……这跟做梦一样。”
“做梦?”齐校长笑了,他整了整头上的帽子,“你要是觉得是做梦,那就赶紧给我动起来,别让这梦醒了!走,先去供销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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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龙门山货
“突突突突……”
手扶拖拉机冒着黑烟,在镇上唯一的大街上招摇过市,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张耀坐在车上,腰杆挺得笔直,怀里死死地抱着那张滚烫的营业执照,感觉自己像是凯旋的将军。
到了供销社,肖媛媛正焦急地在门口踱步,一看到这阵仗,眼睛都直了。
“我的天!张大哥,你这是……这是去抢银行了?”她看着拖拉机和后面跟着的三个民兵,捂着嘴,满脸的不可思议。
“肖老板!”张耀从车上跳下来,扬了扬手里的执照,脸上的笑容是怎么也藏不住,“执照,办下来了!”
“什么?!”肖媛媛一个箭步冲上来,抢过那张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当她看到“龙门山货加工作坊”的字号和那个鲜红的公章时,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办下来了!真的办下来了!”她比张耀还激动,抓着他的胳膊使劲摇晃,“张大哥,你太厉害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这事儿肯定黄了呢!”
“是齐校长和李镇长帮忙!”张耀赶紧解释。
“行了,先别说这个了!”齐校长在一旁催促道,“媛媛同志,快,把你们这儿最好的油毡布、最粗的竹竿子都给我们拿出来!还有石灰,要两百斤!”
肖媛媛一听,立马反应过来,二话不说,转身就往仓库跑:“有!都有!张大哥,你们等着,我亲自给你们挑最好的!”
不一会儿,肖媛媛就指挥着伙计,把一卷卷沉甸甸的黑色油毡布和一捆捆青翠的竹竿子往拖拉机上装。石灰也是装了满满四大麻袋。
“齐校长,张大哥,这些东西,算我的!”肖媛媛擦了擦额头的汗,豪气地一挥手,“就当我……就当我入股了!明天这笔大生意要是谈成了,你们可不能忘了我这个中间人啊!”
齐校长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好!媛媛同志有魄力!张耀,你以后可得记着人家这份情!”
张耀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嘴笨,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只能把这份恩情死死地记在心里。
装好了所有东西,手扶拖拉机再次发动,载着满满一车的物资和希望,朝着青石村的方向突突突地开了过去。
从镇上到青石村,不过十几里山路,可今天,这辆手扶拖拉机却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消息像长了翅膀,比拖拉机跑得还快。
“听说了吗?张耀那小子,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镇长亲自给他批了个什么执照!”
“可不是嘛!我还看见了,开着镇上的手扶拖拉机,拉了一车东西回去了!后面还跟着好几个民兵呢!”
“我的娘!这是要发大财了?他家不是穷得叮当响吗?”
“谁知道呢,八成是攀上什么高枝了!你看他家最近又是卖菜又是盖房的,邪门得很!”
当张耀开着拖拉机,在一群孩子惊奇的追逐和村民们或嫉妒、或羡慕、或疑惑的复杂目光中,停在自家那破败的院门口时,整个青石村都轰动了。
陈桃花正抱着二芸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看到这阵仗,吓得赶紧把二芸搂得更紧了。她以为自家男人在镇上闯了祸,被抓回来了。
可当她看清坐在车上,满面红光,腰杆挺得笔直的张耀时,她愣住了。
“当家的?”
张耀从车上跳下来,几步走到她面前,把怀里那张被他捂得滚烫的执-照,郑重地交到她手里。
“桃花,你看!咱们有自己的作坊了!叫‘龙门’!是镇长亲自给起的名字!”
陈桃花颤抖着手接过那张纸,她不识字,可她认得上面那个红彤彤的五角星,认得自家男人的名字。她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涌了出来,抱着执照,哭得泣不成声。
“别哭了!快别哭了!”张耀笨拙地给她擦着眼泪,“快进去烧水,刘部长他们还等着干活呢!咱们的好日子,这才刚开始!”
他转过身,对着那三个精神抖擞的民兵,学着李镇长的样子,大手一挥,只是声音还有些发颤,但却充满了力量。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同志们!开干!”
刘部长一声令下,两个年轻民兵就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二话不说,拿起铁锹和扫帚就冲进了院子。
那效率,简直让村里那些懒汉们无地自容。
一个负责清理地面,扫帚挥舞得虎虎生风,那些积年的鸡屎、烂叶、碎石子,被他三下五除二就扫成了一大堆。另一个则抡起铁锹,吭哧吭哧地就开始平整地面,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在他脚下迅速变得平坦起来。
张耀家的院子,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这边的动静太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跑来看热闹了。院墙外,黑压压地围了一圈人头,伸长了脖子往里瞅,议论声像是烧开的水,咕嘟咕嘟地响个不停。
“哎哟,这是来真的啊!你看那民兵干活的架势,真带劲!”
“可不是嘛,这哪是收拾院子,这简直是在搞工程啊!”
“张耀家这回是真的要翻身了,连镇上都派人来帮忙,这面子可太大了!”
人群里,几个前几天还跟在王老师屁股后面,说张耀家闲话的长舌妇,此刻脸上火辣辣的,悄悄地往后缩,生怕被张耀看见。
就在这时,王队长也闻讯赶来了。他拨开人群,沉着脸走了进来,当他看到院子里热火朝天的景象,又看到张耀手里那张崭新的营业执照时,那张严肃的黑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惊讶。
“张耀,你这是……”
“王队长!”张耀赶紧迎上去,把执照递给他看,“镇上支持,让我搞个作坊。”
王队长接过去,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了,脸上的惊讶变成了由衷的赞赏和感慨。他重重地拍了拍张耀的肩膀:“好小子!有出息!给咱们青石村长脸了!”
他转过身,对着外面看热闹的村民们,把手里的执照高高举起,声音洪亮地喊道:“都看清楚了!这是咱们红旗镇政府,李镇长亲自批的!张耀的‘龙门山货作坊’,以后就是咱们村的门面!谁要是再敢在背后嚼舌根,使绊子,那就是跟镇政府过不去,跟我王某人过不去!”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像是一颗定心丸,也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善意的哄笑和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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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带咱致富
“那肯定的!以后咱们都得指望张老板带咱们致富呢!”
“就是就是!张耀,以后作坊要是缺人手,可得先紧着咱们村里人啊!”
风向,彻底变了。
有了王队长的表态,村里几个跟张耀家关系还不错的汉子,也坐不住了。一个叫张大山的壮汉,卷起袖子就跳进了院子:“张耀,还愣着干嘛!搭棚子这种事,光靠他们几个哪儿行!算我一个!”
“还有我!”
“我也来帮忙!”
一时间,又有七八个村民主动加入了进来。人多力量大,原本计划一下午的活儿,进度快得惊人。
平整地面,撒上厚厚一层洁白的石灰,既消毒又显得干净。后院那个摇摇欲坠的鸡窝,被整个搬到了更远的山坡下。前院,十几根粗壮的竹竿子被牢牢地插进地里,上面拉起一张巨大的黑色油毡布,一个宽敞明亮,又透着一股子质朴气息的凉棚,就这么搭了起来。
陈桃花也没闲着,她领着大芸和二芸,把家里所有的水桶都提了出来,一遍又一遍地擦洗那几十口大小不一的腌菜缸。缸身上沾染的泥土和灰尘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露出了陶器本身温润的色泽。一排排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新搭好的凉棚下,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有气势。
那股子原本属于农家小院的杂乱和破败,被一种崭新的,带着勃勃生机的秩序感所取代。
临近中午,陈桃花在几个主动过来帮忙的妇人协助下,在院子里临时支起了大锅。白花花的大米饭,配上一大锅酸菜炖猪肉,香气飘出了半里地。
她把最大的一碗,先盛给了齐校长。老校长也不客气,坐在小板凳上,呼噜呼噜地吃得满头大汗,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夸:“好吃!桃花同志这手艺,我看也能办个执照了!”
一句话,逗得满院子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张耀端着饭碗,蹲在院子门口,看着眼前这幅热火朝天的景象,看着妻子和女儿们忙碌的身影,看着乡亲们脸上朴实的笑容,他的眼圈又红了。
这顿饭,是他这辈子吃得最香的一顿。
吃饱喝足,大家伙儿的干劲更足了。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整个院子已经焕然一K-新。
地面平整洁白,凉棚宽敞明亮,腌菜缸整齐划一,就连墙角都用新砍的竹子围了一圈篱笆,上面还零星地开着几朵不知名的野花,土气中透着一股子雅致,完全是按照齐校长“纯天然、原生态”的指示来布置的。
送走了帮忙的乡亲和民兵同志,张耀一家人站在焕然一新的院子里,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家的,这……这还是咱们家吗?”陈桃花喃喃自语。
“是,以后,这就是咱们‘龙门作坊’了。”张耀轻声说。
夜,静悄悄的。
张耀躺在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一会儿想想明天该怎么跟那位刘经理说话,一会儿又想想作坊以后该怎么发展。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开会。
他悄悄起身,走到院子里。
月光如水,洒在新搭的凉棚上,洒在那一排排安静的腌菜缸上。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却又那么触手可及。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已经被他摸得有些起毛边的营业执照,借着月光,又看了一遍。
“龙门山货加工作坊”。
他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带着无尽希望的笑。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张耀一家就都起来了。陈桃花给全家人都换上了压箱底的,最好的一身新衣服。两个女儿也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两个年画里的娃娃。
张耀最后检查了一遍院子,确认没有任何不妥,又把准备好的几样招牌腌菜样品,用精致的小碟子装好,摆在一张刚刚擦得锃亮的八仙桌上。
一切准备就绪。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全家人坐在屋里,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越升越高,张耀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村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他们从未听过的,低沉而又有力的引擎声。
那不是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而是一种更平稳,更高级的“嗡嗡”声。
村里的狗,率先叫了起来。
紧接着,整个青石村都像是被惊醒了一样。
“啥声音啊?”
“好像……好像是汽车!”
“汽车?谁家来汽车了?”
张耀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站起身,冲到了院门口。
只见远处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一辆黑色的,擦得锃光瓦亮的伏尔加小轿车,正小心翼翼地朝着他家的方向,缓缓驶来。
那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对于青石村的村民来说,不亚于从天上掉下来一个怪物。
村里最气派的交通工具,就是王队长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这黑得发亮,能照出人影,跑起来还没什么声音的铁家伙,瞬间就抽空了整个村庄的宁静。
正在地里干活的扔了锄头,正在家里喂猪的忘了添食,就连村头大槐树下那几个晒太阳的老太太,都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像是要看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神仙的坐骑。
汽车没有在村口停下,而是在无数道震惊、好奇、羡慕的目光中,一路开到了张耀家那个崭新的院子门口。
全村的目光,也跟着这辆车,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张耀家。
张耀的心,跳得比拖拉机的马达还响。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手心里全是汗,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重复着齐校长和李镇长教他的话:别怕,挺直腰杆,实话实说!
车门开了。
先下来的是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司机,他小跑着绕到另一边,恭敬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然后,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踏在了青石村的黄土地上。
下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蓝色卡其布干部服,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不像李镇长那样带着一股子军人的煞气,也没有齐校长的温和,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身上却自然而然地透着一股子疏离感,一种属于大城市,属于更高阶层的,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气场。
他就是省城红星饭店的采购部刘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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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谈谈合同
刘经理下了车,并没有立刻跟张耀说话。他先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在张耀家那个焕然一新的院子门口扫了一圈。从新搭的竹篱笆,到那个宽敞的油毡布凉棚,最后落在了院门口挂着的那块崭新的木牌上。
木牌是齐校长昨天临走前,亲手用毛笔写的,字迹苍劲有力——龙门山货加工作坊。
“你就是张耀?”刘经理终于开口了,声音平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是!我是张耀!刘经理好!”张耀赶紧上前一步,紧张地伸出手。
刘经理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和他握手的意思,而是径直走进了院子。
张耀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脸上一热,默默地收了回来。陈桃花看在眼里,心疼得揪了一下,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角。
院子外,围观的村民们发出一阵细微的骚动。
“我的天,这城里来的官,派头可真大!”
“你看他那身衣裳,比镇长穿的都好!”
“张耀这回怕是悬了,你看人家,正眼都不瞧他一下。”
刘经理对院外的议论充耳不闻。他走进院子,就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他先是走到凉棚下,用手指敲了敲那几根粗壮的竹子,又看了看棚顶的油毡布。
然后,他走到那一排排码放整齐的腌菜缸前,弯下腰,仔细地查看。他甚至还揭开了一个缸的盖子,凑上去闻了闻,随即又不动声色地盖上了。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张耀的心,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七上八下。他感觉自己不像是在接受考察,倒像是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最后,刘经理走到了院子中央那张八仙桌前。桌上,陈桃花早就用家里最干净的白瓷小碟,摆上了四样腌菜:黑得发亮的木耳酱,金黄透亮的野笋干,红润油亮的腌辣椒,还有一碟碧绿爽脆的腌黄瓜。
刘经理并没有坐下,也没有动筷子。他看着桌上的菜,终于又一次开口,问的却是毫不相干的问题:“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
“是,都是俺自己做的。”张耀赶紧回答。
“原材料呢?都从哪儿来?”
“木耳、野笋,都是俺自己上后山采的。辣椒和黄瓜,是自家地里种的。绝对没有用一点化肥农药,都是最土的法子种出来的。”张耀记着李镇长的话,有一说一。
“你这个作坊,一天能做多少?”刘经理的问题越来越尖锐。
“这个……”张耀被问住了,他挠了挠头,老老实实地说,“俺没算过。就是家里人一起弄,能做多少算多少。都是笨办法,费工夫,快不了。”
院外的人群又是一阵哄笑,有人小声嘀咕:“真是个棒槌,问他话都不会说。”
刘经理听完,不置可否,只是拿起筷子,夹了一根笋干。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屏住了。
他把笋干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金丝眼镜后面的那对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
张耀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停止了跳动。他死死地盯着刘经理的脸,想要从他脸上哪怕最细微的表情里,看出一点端倪。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刘经理面无表情地咽下那口笋干,又依次尝了木耳酱、腌辣椒和腌黄瓜。每一样,他都吃得很慢,很仔细。
吃完最后一口,他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长久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让人恐惧。张耀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湿透。陈桃花更是紧张地抓着两个女儿的手,小脸煞白。
完了。张耀心里咯噔一下,这肯定是没看上。
就在他心灰意冷,觉得这泼天的富贵还没到手就要飞走的时候,刘经理终于开口了。
他看着张耀,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包括张耀自己,都如遭雷击的话。
“你的作坊,配不上你的菜。”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院外看热闹的村民,脸上的幸灾乐祸都还没来得及收敛,就僵在了那里。
张耀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完了,他给青石村丢人了,给李镇长丢人了!
可没等他从这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刘经理的下一句话,又把他从地狱直接抛上了云端。
“不过,”刘经理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你的手艺,配得上我们红星饭店的招牌。”
这巨大的反转,让张耀一瞬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刘经理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张耀,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和一支钢笔。
“你的营业执照,给我看看。”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啊?哦!好!”张耀如梦初醒,慌忙从里屋冲出来,双手捧着那张被他视若珍宝的执照,递了过去。
刘经理接过去,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当他看到“龙门山货加工作坊”的字号和那个鲜红的公章时,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把执照还给张耀,然后将那份文件推到了八仙桌的中央。
“如果没问题,我们现在就可以谈谈合同的细节。”
合同?
张耀看着桌上那几张写满了密密麻麻铅字的纸,感觉比看天书还晕。他这辈子签过最大宗的“合同”,就是在村里买猪崽时,跟人按个手印。
“刘……刘经理,这……”他紧张得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坐下说。”刘经理自己先在八仙桌旁的一条长凳上坐了下来,指了指对面。
张耀这才像个木偶一样,拉着同样不知所措的陈桃花,一起坐了下来。两个女儿懂事地站在妈妈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刘经理推了推眼镜,用他那支一看就很名贵的钢笔,指着合同上的条款,开始逐一解释。他的语速不快,条理清晰,但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张耀的心上。
“根据我们饭店的初步预估,我们需要你方,也就是龙门山货加工作坊,从下个月开始,每月向我方提供木耳酱一百斤,野笋干一百斤,腌辣椒和腌黄瓜各五十斤。”
“轰!”
张耀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个响雷。
一百斤?还只是其中一样?加起来一个月就是三百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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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附加条款
他家院里那几口缸,就算把他和桃花累死,一个月也凑不出这个数的三分之一!这哪里是订单,这分明是座大山!
他刚想开口说做不到,刘经理接下来的话,又把他的嘴给堵了回去。
“价格方面,我们饭店采购有统一标准。考虑到你是初次合作,又是纯手工作坊,我们可以给出最高价。木耳酱和野笋干,我们给到一块五一斤。腌辣椒和腌黄瓜,一块二一斤。”
“嘶——”
院子外围观的人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一块五!
这个数字,对这些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个钱的村民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他们卖一斤粮食,最好的价钱也不过一毛多。这一斤腌菜,竟然顶得上他们十斤粮食!
陈桃花更是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她掰着手指头,在那儿飞快地算着。一个月三百斤,那……那得是多少钱啊?四百多块!比一个城里正式工人大半年的工资都高!
张耀也被这个价格砸蒙了。巨大的狂喜和巨大的压力,像两股洪流,在他胸口激烈地冲撞,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当然,”刘经理看出了他的顾虑,继续说道,“我们也知道,以你目前的生产能力,要完成这个订单,有困难。所以,合同里还有附加条款。”
他把合同翻到最后一页。
“只要你签下这份合同,红星饭店可以预支给你第一笔货款,总计五百元。这笔钱,算是我们支持你扩大生产的无息贷款。你需要用这笔钱,在三个月内,将作坊扩大到可以满足我们供货需求的规模。”
五百元!无息贷款!
这一个个字眼,彻底击溃了张耀最后的心理防线。他想过老天爷会开眼,却没想过,这馅饼能大到这种地步!这哪里是馅饼,这简直是金山!
他不用再为钱发愁了!他可以买更多的缸,可以把棚子搭得更大,甚至可以雇人来帮忙!
就在他激动得浑身发抖,准备拿起笔签字的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院子外面传了进来。
“等等!”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王队长沉着脸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村里的壮汉,为首的,正是昨天第一个跳进院子帮忙的张大山。
“王队长?”张耀一愣。
王队长没有理他,而是先对着刘经理客气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才转向张耀,沉声说道:“张耀,你要签合同,这是大好事。但是,有句话,我得替村里的乡亲们问问。”
张大山往前走了一步,瓮声瓮气地开口了:“张耀,你这一下子要搞这么大,肯定要请人吧?咱们都是一个村的,昨天大伙儿也都没少出力,这活儿,你是不是得先紧着咱们村里人?”
他话音一落,身后几个汉子,和院外的村民们,都跟着附和起来。
“是啊张耀,可不能发了财就忘了本啊!”
“我们要求也不高,给口饭吃就行!”
“工钱你看着给,肯定比外面的人干活实在!”
场面,一下子变得有些混乱。
刘经理没有说话,只是靠在椅背上,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那样子,像是在看一场戏。
张耀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知道,这是另一场考验。比刚才刘经理的考察,更难。
他要是答应了,怎么管?人情混在生意里,是最难办的。今天你帮我,明天我帮你,活干不好,他连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他要是不答应,那他张耀,在村里就成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以后别想安生。
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刘经理,又看了一眼满脸期盼的乡亲们,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份沉甸甸的合同上。
龙门!
李镇长的话,在他耳边响起。是条龙,就不能总盘在山沟沟里!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先回答张大山,而是对着所有围观的村民,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叔伯婶子,兄弟爷们!我张耀能有今天,离不开政府的帮忙,也离不开乡亲们的支持!这份情,我张耀记一辈子!”
他直起身,目光变得坚定而锐利。
“我的作坊,肯定要招人!而且,只要咱们村里人肯干,我优先招村里人!”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但是!”张耀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张耀的‘龙门作坊’,不是养老的地方!我招的是来干活的,不是来当大爷的!”
他指着院子里那些腌菜缸,声音掷地有声:“进我作坊,就得守我的规矩!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我让你洗缸,你就不能给我留一点泥!我让你切菜,你就不能给我长短不一!谁要是敢偷奸耍滑,磨洋工,别说我不讲情面,当天就给我卷铺盖滚蛋!工钱,一分没有!”
“工钱,我会按天算,一天一结,绝不拖欠!干得多,拿得多!干不好,就别想拿!谁要是有本事,干得比我张耀还好,我让他当管事的!”
一番话,说得是斩钉截铁,毫不留情。
原本喧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那些抱着想来混日子念头的人,都默默地低下了头。而像张大山这样真正想凭力气吃饭的汉子,脸上却露出了认可的神情。
“好!就该这样!”王队长第一个拍手称赞,“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没规矩不成方圆!”
一直沉默的刘经理,此刻,脸上终于露出了今天以来,第一个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站起身,走到张耀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除了你的手艺,我更看好你这个人。”刘经理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这份合同,签吧。刚才说的五百块预付款,我做主,再给你加三百!凑个整数,八百!算是我们红星饭店,对你这个未来合作伙伴最大的诚意!”
八百!
人群再次炸开了锅,但这一次,是纯粹的震惊和羡慕。
张耀的眼眶,彻底红了。
他接过刘经理递过来的那支沉甸甸的钢笔,看了一眼满脸泪水却在拼命对他笑的陈桃花,又看了一眼为他挺起腰杆的王队长和乡亲们。
他不再犹豫,俯下身,在那份将彻底改变他和他家庭命运的合同上,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张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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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尘埃落定
当“张耀”这两个字,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深深地刻在那份合同的末尾时,一切都仿佛尘埃落定了。
刘经理收回合同,脸上是满意的笑容。他从那个黑色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轻轻放在了八仙桌上。
“这里是八百块钱,你点一点。”
信封不厚,但那分量,却像是有一座山,压得整个院子的人都喘不过气来。
八百块!
现金!
院墙外,那些伸长了脖子的村民们,一个个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鸭子,发不出半点声音。他们这辈子,别说见了,就是听都没听说过,谁家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这得是多少头猪,多少亩粮食才能换来的钱啊!
张耀的手在抖,他不敢去碰那个信封。
陈桃花的脸煞白,她死死地抓着两个女儿,感觉那信封里装的不是钱,是火,能把人烧成灰的火。
“张老板,”刘经理把信封往他面前推了推,称呼已经变了,“收好。我希望三个月后,能看到一个全新的‘龙门作坊’。我的要求不高,干净、规范,能按时交货。就这三点。”
“我……我一定!”张耀的喉咙干得冒烟。
“好。”刘经理不再多说,他站起身,整了整自己那身笔挺的干部服,“我还有事,先回省城。下个月一号,我会派车来拉第一批货。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他对着王队长和周围的村民们,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便在司机的护送下,坐上了那辆黑色的伏尔加小轿车。
汽车发动,平稳地掉了个头,在全村人敬畏的目光中,缓缓离去,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烟尘和一院子还没回过神来的人。
刘经理一走,那股子属于大人物的压迫感瞬间消失。
整个院子,像是烧开了一锅水,瞬间沸腾了!
“八百块啊!我的老天爷!”
“张耀!你小子发了!这回是真的发了!”
“快!快把钱收起来!别让人看见了!”
“呼啦”一下,几十个村民,再也顾不上什么看热闹的矜持,一股脑地全涌进了院子里,黑压压的一片,把张耀一家团团围住。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混杂了羡慕、嫉妒、狂热和期盼的复杂神情。他们看着桌上那个牛皮纸信封,就像是饿狼看见了肉。
“张耀!你家作坊还招人吧?算我一个!”
“还有我!我力气大,啥活都能干!”
“耀子,咱们可是从小玩到大的,你可不能忘了我啊!”
七嘴八舌的声音,像是一百只苍蝇,在张耀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他被这阵仗给弄懵了,抱着那个滚烫的信封,手足无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都给我安静!”
一声暴喝,王队长拨开人群,大步走了进来。他那张黑脸沉得能滴出水来,扫视了一圈,那些叫嚷的村民们,才稍稍安静了一些。
“干什么?干什么?想抢钱啊!”王队长指着众人的鼻子骂道,“人家张耀刚签了合同,你们就这么逼他?一个个的,还要不要脸了!”
被他这么一骂,众人才有些讪讪地往后退了退。
王队长走到张耀身边,低声说:“张耀,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乱。但是,这事儿今天必须有个章程。不然,你家这门槛,非得被人踏破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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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信封塞到陈桃花怀里,低声说:“桃花,你带孩子先进屋,把门锁好。”
陈桃花抱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像是抱着个炸药包,慌忙拉着两个女儿进了屋,把门闩插得死死的。
张耀这才转过身,面对着院子里几十双火热的眼睛。
“王队长,大山哥,还有几位叔伯,咱们去堂屋里说吧。”他点了几个村里比较有威望,也是真心想干活的人。
被点到名的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而那些没被点到的,则是一脸的失望和不甘。
堂屋里,张耀把门关上,隔绝了外面嘈杂的声音。
他先是给王队长和几位长辈倒了茶,这才在主位上坐下。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还是张大山先沉不住气,瓮声瓮气地开口:“张耀,你也别跟俺们绕弯子了。你就给句痛快话,这活儿,到底让不让俺们干?怎么个干法?”
张耀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他想起了刘经理那副饶有兴致看戏的样子,想起了李镇长那句“你是咱们红旗镇跳出山沟沟的第一条龙”的期望。
他不能乱,更不能错。
“大山哥,各位叔,活,肯定是要招人干的。而且,我先前说的,优先招村里人,这话也算数。”张耀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沉稳。
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但是,”他话锋一转,“我这作坊,叫‘龙门’。想进我这个门,就得守我的规矩。我不管你是叔是伯,还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进了门,就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干活的工人!”
“我把规矩,先立在这儿。”
“第一,招工,我不看关系,只看人!手脚麻不麻利,干活实在不实在,我得亲自看!我打算先试用三天,这三天,管饭,但没工钱。三天后,我觉得行,就留下。不行,您就回家,我张耀客客气气把您送出门,谁也别伤了和气。”
“第二,工钱。我也不搞什么大锅饭。我把活儿分成几样,洗菜、切菜、腌制,每一道工序,都定个价。你干多少,就拿多少钱。你手快,一天挣个一块两块,那是你的本事。你手慢,一天挣个两三毛,你也别怨我。工钱,一天一结,绝不拖欠!”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质量!我这腌菜,是卖到省城大饭店,给那些大领导、外国客人吃的!要是出了问题,砸的是我张耀的牌子,更是咱们红旗镇的脸!谁要是敢在活儿上给我偷工减料,或者把不干净的东西弄进去,别怪我张耀翻脸不认人!不光是立马给我滚蛋,我还要上报给王队长,按村规处置!”
他一口气说完这三条,整个堂屋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王队长和几个长辈,都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昨天还老实巴交,见了官都哆嗦的张耀,今天就像是变了个人。这话说得,条理分明,有理有据,还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狠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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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精明掌柜
这哪里还是那个混混张耀,这分明就是个精明的掌柜!
半晌,王队长第一个一拍大腿:“好!张耀,你这几条规矩,立得好!就该这么办!要是不这么办,你这作坊,早晚得让这帮人情给拖垮了!”
张大山也重重地点头:“俺没意见!凭力气吃饭,天经地义!俺就佩服你这个!俺第一个报名试用!”
有了王队长和张大山表态,其他几个人也纷纷点头同意。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送走了众人,张耀回到里屋,只觉得浑身都快散架了。这种累,比他上山打一天猎还累。
陈桃花正坐在炕上,怀里还抱着那个牛皮纸信封,两个女儿依偎在她身边,也是一脸的紧张。
“当家的,你……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陈桃花的声音还有些发颤。
“嗯。”张耀坐到她身边,把她和女儿们一起搂进怀里,“桃花,以后,咱们家要过好日子了。但是,这好日子,得靠咱们自己挣,也得靠咱们自己守住。”
他从陈桃花手里拿过那个信封,打开,把里面一沓崭新的,带着油墨香气的“大团结”,整整齐齐地铺在了炕上。
整整八十张!
一家四口,看着那一片晃眼的红色,都傻了。
“爹,咱们……咱们成万元户了吗?”二芸仰着小脸,天真地问。
张耀笑了,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傻丫头,还早着呢。不过,爹保证,总有一天,会的!”
他把钱重新收好,递给陈桃花:“这钱,你收着。以后,家里的钱,作坊的账,都归你管。你是咱们‘龙门作坊’的,大总管!”
陈桃花捧着那沉甸甸的八百块钱,手在抖,心也在抖。
她看着自己的男人,这个昨天还愁得满头大汗的男人,今天,却像是家里的顶梁柱一样,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了起来。
(本章完)
字数:2488
第53章杀鸡儆猴!龙门不养懒汉!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张耀家的院子里,就已经站满了人。
乌泱泱的,少说也有三四十号,都是青石村的青壮劳力,有男有女,一个个都眼巴巴地瞅着堂屋的门。
三天试用,不光决定了他们能不能留下挣钱,更是一件关乎脸面的事。谁要是第一天就被刷下来,以后在村里可就抬不起头了。
张耀推开门,看到这阵仗,心里也是一沉。
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说道:“各位叔伯婶子,兄弟姐妹!愿意来我张耀这儿帮忙,是看得起我!丑话我昨天已经说过了,今天就不再重复。想试的,就跟我进来。怕苦怕累的,现在回家还来得及!”
没人动。
“好!”张耀点了点头,“那就都进来吧!”
院子里,几十口大缸已经全部清洗干净,一排排码放整齐。另一边,是堆积如山,还带着泥土芬芳的新鲜木耳、野笋、辣椒和黄瓜。这些都是他昨天托王队长,连夜从村里各家各户收上来的,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今天,咱们的活儿就三样!”张耀指着那堆积如山的的原材料,“洗、切、晾!我不管你们以前在家是怎么干活的,到了我这儿,就得按我的标准来!”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他拿起一个黄瓜,亲自做示范。
“洗,必须用清水冲洗三遍,不能带一点泥沙!洗完了,放这个篮子里控水。”
“切,所有笋干,都得给我切成这么长,这么粗的丝!黄瓜,切成条!辣椒,去蒂!谁要是切得长短不一,粗细不匀,那对不起,你那一份,我不要!”
“分好工,大家就自己领活儿干吧!我和我媳妇,就在这儿看着!”
人群一阵骚动,很快就自发地分成了几拨。手巧的妇人去干切菜的细活,力气大的男人则负责清洗和搬运。
院子里,一下子就变得热火朝天起来。
张耀和陈桃花一人搬了条板凳,就坐在凉棚下,一个盯着清洗区,一个盯着切菜区,像两个监工。
大部分人都干得很卖力,特别是张大山,他负责清洗,一筐筐的菜在他手里,跟过筛子似的,洗得干干净净。还有几个手巧的妇人,切出来的笋丝儿,跟机器加工过的一样,又匀又细。
张耀看在眼里,暗暗点头。
但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人群里,一个叫张二赖子的年轻人,是张耀家的一个远房堂弟,仗着沾点亲带点故,干活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
别人洗菜都用流水冲三遍,他就往水缸里一涮,捞起来就算完事,上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泥巴。
他以为人多,张耀看不见。
可张耀的视线,早就锁定他了。
张耀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很快,张二赖子洗完了一筐黄瓜,得意洋洋地就往切菜区送。
“站住!”
张耀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道惊雷,让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向这边。
张二赖子心里“咯噔”一下,抱着筐,讪讪地转过身:“耀……耀哥,咋了?”
张耀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从筐里随手拿起一根黄瓜,在那根部一道浅浅的褶皱里,用指甲轻轻一抠。
一小点黄色的泥垢,被抠了出来。
“这是什么?”张耀把手指伸到他眼前,声音冷得像冰。
“这……这……”张二赖子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我……我没看见……”
“你没看见?”张耀冷笑一声,“我让你洗三遍,你洗了几遍?你当我是瞎子,还是当所有等着吃饭的人都是傻子?”
“我……”
“你不用说了。”张耀打断他,指着院子大门,一字一顿地说道,“把这筐黄瓜,给我重新洗一遍!洗不干净,今天就不用干了!我的龙门作坊,不养你这种自作聪明的懒汉!”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谁都没想到,张耀竟然真的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自己的堂弟开刀!一点情面都不留!
张二赖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觉得又羞又怒,把手里的筐往地上一扔,破罐子破摔地嚷嚷起来:“张耀!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不就是走了狗屎运,攀上高枝了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还不伺候了呢!我是你弟!你为了这点破事,当着全村人的面下我的脸?你还是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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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老老实实地干!
他这么一闹,场面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一些跟张二赖子关系好的人,也开始小声嘀咕。
“就是啊,都是亲戚,至于吗?”
“得饶人处且饶人嘛,年轻人,给他个机会就是了。”
张耀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他知道,今天他要是退了这一步,昨天立下的所有规矩,就都成了一句屁话!以后,谁都不会再把他当回事!
“你是我弟?”张耀一步步逼近张二赖子,那股子当兵时练出来的煞气,不自觉地就流露了出来,“我爹妈就生了我一个!我可没你这种偷奸耍滑,还想砸我饭碗的弟弟!”
他指着门口那块“龙门山货加工作坊”的牌子,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
“我再把话说一遍!今天站在这里的,没有我的叔伯兄弟,只有我的工人!谁想干,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干!谁要是想倚老卖老,拉关系,耍滑头,就给我立马滚蛋!”
“张二赖子,你现在就给我走!我这作坊,你不用试了!我张耀,用不起你这尊大佛!”
“你!”张二赖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滚!”
张耀一声暴喝,吓得张二赖子一个哆嗦,最后只能在全村人鄙夷和嘲笑的目光中,灰溜溜地跑出了院子。
一场风波,就这么被张耀用最强硬,最不留情面的方式给压了下去。
院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但这一次,所有人的神情都变了。他们看着张耀,那目光里,除了羡慕,更多了几分敬畏。
他们终于明白,张耀是真的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而是一头真正要带着他们跳龙门的,有牙齿,有爪子的猛虎!
“都看什么!干活!”王队长在一旁吼了一嗓子。
众人如梦初醒,赶紧低下头,手里的活计,干得比刚才利索了十倍不止。再也没人敢有半点侥幸心理,每一根菜都洗得能照出人影,每一刀都切得小心翼翼。
到了傍晚,活儿干完了。
张耀让陈桃花搬出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算盘,还有一个装满了零钱的钱匣子。
“今天,大山哥洗菜最多,质量最好,工钱一块二!”
“王家嫂子,切菜最快最匀,工钱一块一!”
……
张耀一个一个地唱名,陈桃花就一个一个地发钱。拿到钱的人,脸上都笑开了花。那些干得少的,虽然钱少,但心里也服气。
张大山捏着那张崭新的一块钱和两毛零钱,激动得手都在抖。
“耀子,跟着你干,有劲!”
一天的试用结束,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但空气中还残留着饭菜的香气和汗水的味道。
张耀家的堂屋里,灯火通明。
一张张带着体温的零钱、毛票,被陈桃花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放进那个大钱匣子里。每点清一个人的工钱,她就用笔记在一个崭新的本子上。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今天一天,光是发出去的工钱,就超过了二十块!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村里一个壮劳力,在生产队里辛辛苦苦挣一天工分,年底分红,折算下来也就两三毛钱。而现在,在张耀的作坊里,只要你肯下力气,一天就能挣一块多!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脚的兔子,瞬间跑遍了整个青石村。
那些今天拿到了钱的,一个个喜笑颜开,走路都带风,回家把那崭新的票子在婆娘孩子面前拍得“啪啪”响。而那些白天还在观望,或者抱着混日子念头没好好干的人,肠子都悔青了,一个个捶胸顿足,决定明天天不亮就去排队。
至于那个被当众赶走的张二赖子,则成了全村的笑柄。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张耀一家刚吃完晚饭,正准备清点今天的成果,院子大门就被人“砰”的一声,从外面粗暴地踹开了。
“张耀!你个天杀的白眼狼!给我滚出来!”
一个尖利刺耳的女人声音,划破了村庄夜晚的宁静。
陈桃花吓得手一抖,钱匣子差点掉在地上。张耀脸色一沉,就知道麻烦来了。
来人是张二赖子的娘,王桂香。是张耀出了五服的堂婶,也是村里有名的泼妇,撒起泼来能在地上打滚三天三夜,谁都拿她没办法。
只见王桂香叉着腰,像一只要斗架的乌眼鸡,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哭丧着脸的张二赖子。
“婶子,你这是干啥?”张耀站起身,挡在了陈桃花和孩子面前,声音冰冷。
“我干啥?我来问问你,你个丧良心的东西!你发了财,就忘了本了是吧?二赖子是你弟弟!你从小穿开裆裤的时候,他还抱过你呢!今天,你就为了一点点泥,当着全村人的面,把他像条狗一样赶出去?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王桂香一上来,就是一顶“忘恩负义”的大帽子,扣得是又响又亮。
“婶子,我昨天就把规矩立下了。进我的作坊,就得守我的规矩。他活儿干得不干净,我让他返工,他自己撒泼不干的。”张耀不卑不亢地解释道。
“放你娘的屁!”王桂香一口浓痰吐在地上,“什么规矩不规矩?规矩大得过人情吗?我是你婶!他は你弟!让你弟占你点便宜怎么了?你现在有钱了,一个月挣几百块,让你弟挣你一块两块,你就心疼了?你这么狠的心,也不怕天打雷劈!”
这边的动静,立刻就吸引了左邻右舍。很快,张耀家的院墙外,又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当家的……”陈桃花在后面小声地拉了拉他的衣角,声音里带着哀求。她最怕的就是这种场面。
张耀回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表情,随即转过身,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他知道,今天这一关,比应付刘经理还难。他要是退了,他立下的所有规矩,就都会被这个泼妇用唾沫星子给淹了。
见张耀不说话,王桂香以为他怕了,闹得更凶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条腿乱蹬,双手拍着大腿,开始嚎啕大哭,嘴里唱念做打,把张耀从祖宗十八代骂到了现在。
“我的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啊!这张家出了个什么孽障啊!有钱就不认穷亲戚了啊!我们孤儿寡母的,没法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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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干大事的人
张二赖子站在一旁,看着他娘撒泼,非但没有半点羞愧,反而还梗着脖子,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无赖相。
院外的村民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这张耀也真是的,都是亲戚,做得太绝了。”
“你懂个屁!你要是老板,手底下人人都像张二赖子那样,你这作坊三天就得倒闭!”
“王桂香也太不讲理了,自家儿子不争气,还怪别人。”
就在场面乱成一锅粥的时候,王队长黑着脸,背着手,从人群里走了进来。
“王桂香!你给我起来!像什么样子!”王队长一声断喝。
王桂香看见王队长,气焰也弱了三分,但依旧坐在地上,抹着眼泪说:“王队长,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你看他张耀,是怎么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
王队长哼了一声:“我只看到你儿子不守规矩,你还跑到人家家里来撒泼!我问你,张耀开作坊,是开善堂的吗?他定的规矩,大伙儿都听见了,他自己做到了没有?”
“他……”王桂香一时语塞。
“他做到了!”人群里,张大山瓮声瓮气地喊了一嗓子,“今天耀子他媳妇,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坏了一点,耀子二话不说,照样让她倒了!他对自己人都这个规矩,凭啥你儿子就能搞特殊?”
这话一出,风向立刻就变了。
“就是!大山说得对!”
“对自己都那么狠,这才是干大事的人!”
王桂香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见讲理讲不过,索性就耍赖:“我不管!我儿子今天受了委屈,丢了人!张耀,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要么,赔我们五十块钱精神损失费!要么,就让我儿子回去上班,还得当个小组长!”
“五十块?!”
“还要当小组长?!”
这狮子大开口,把所有人都给震住了。这哪是来讨说法的,这分明就是来敲诈的!
陈桃花气得浑身发抖,想骂回去,却被张耀拦住了。
张耀看着坐在地上耍无赖的王桂香,忽然笑了。
他走到王桂香面前,蹲了下来,平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婶子,钱,我一分都不会给你。小组长,他更不配。”
“你!”
“但是,”张耀话锋一转,“看在死去的叔的份上,我再给你儿子一次机会。明天,他可以回来试用。不过,不是在院子里干活。”
王桂香和张二赖子都是一愣。
张耀指了指院子角落里,那个用来给猪圈冲粪,又脏又臭的水塘子。“咱们作坊,每天要出很多烂菜叶子和废水,总得有个人收拾。这个活儿,没人愿意干。就让他来干吧。工钱,跟洗菜一样算,一天一结。他要是愿意,明天就来。要是不愿意,那以后,就别再登我家的门!”
这话一出,全场死寂。
让张二赖子去掏那个臭水塘?这比直接赶他走,还要打脸!
张二赖子又气又急,指着张耀骂道:“张耀你……你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张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给你活儿干,给你钱挣,你还说我欺负你?怎么,你张二赖子天生就是少爷命,只能干干净净地站着,不能干脏活累活?”
他扫视了一圈院外的村民,声音提得很高:“各位叔伯婶子都评评理!我龙门作坊,是不是看不起脏活累活的地方?不是!在我这里,只要你肯下力气,就算是去掏大粪,你也是凭本事吃饭,没人敢笑话你!只有那些好逸恶劳,总想占便宜的懒汉,才是我张耀看不起的人!”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说得好!”王队长第一个带头鼓起了掌。
“啪啪啪!”院子里外,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王桂香母子俩,被这掌声包围着,脸色惨白,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所有的心思和算计,都成了笑话。
王桂香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张耀,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只挤出一句:“好!你狠!张耀,你等着!咱们这亲戚,算是断了!”
说完,她拉着失魂落魄的张二赖子,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灰溜溜地逃走了。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张耀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心里没有半点得意的感觉,反而沉甸甸的。
他知道,他今天立了威,但也彻底得罪了人。
“耀子,别想那么多。”王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想带着大伙儿干事,就免不了要得罪人。心软,是干不成大事的。”
张耀重重地点了点头。
送走了众人,关上院门。陈桃花走过来,眼圈红红地帮他整理着衣领。
“当家的,我……我刚才真怕你答应了。”
张耀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放心吧,以后,没人能再欺负咱们家了。”
他看着院子里堆积如山的原材料,今天一天,就用掉了将近三分之一。他拿起算盘,默默地计算着。
合同上要求一个月三百斤成品。按照比例,他一个月至少需要一千斤以上的原材料。
可整个青石村,东拼西凑,搜刮干净了,也就这两三千斤的存货。用完了,怎么办?
一个更大的难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夜深了,可张耀却毫无睡意。
炕上,陈桃花和两个女儿已经睡熟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却睁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漆黑的房梁。
脑子里,算盘珠子在噼里啪啦地响。
一千斤!
每个月至少一千斤的原材料!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以前自己小打小闹,今天上山采点木耳,明天去地里摘点辣椒,够吃就行。可现在,他签的是军令状!是跟省城大饭店的合同!下个月一号,人家就要派车来拉货,他要是交不出来,丢的不仅是自己的脸,更是李镇长和整个红旗镇的脸!
他昨天托王队长在村里收货,几乎是挨家挨户地问,把各家攒着不舍得吃的山货都给收了上来,也才凑了不到三千斤。这批货用完了,下一批呢?再下一批呢?
光靠山上去采,那得采到猴年马月去?青石山再大,也经不住这么个造法!
张耀烦躁地坐起身,悄悄下了炕,摸出烟叶,卷了一根旱烟,蹲在院子里,一口一口地猛抽。
烟雾缭绕中,他那张被月光照亮的脸,写满了凝重。
“当家的,又在愁啥呢?”身后,传来陈桃花带着睡意的声音。她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披着件衣服,也跟了出来。
“没啥,睡不着,出来抽根烟。”张耀不想让她跟着担心。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陈桃花走到他身边,挨着他蹲下,轻声说:“是不是……是不是菜不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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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竭泽而渔
张耀默然。自己的媳妇,还是最懂他。
“就靠咱们村这点东西,确实不够。”张耀叹了口气,“明天,我得去一趟镇上,找齐校长问问。他见识多,兴许有法子。”
第二天,张耀把作坊的事交给了陈桃花和张大山,自己借了王队长的自行车,一大早就往镇上赶。
他没去镇政府,而是直接去了学校。
齐校长正在办公室里备课,看到他来了,有些意外。
“张耀?你怎么来了?作坊出事了?”
张耀苦着脸,把自己的担忧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齐校长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也慢慢变得严肃起来。他放下手里的笔,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这是个大问题。”齐校长沉吟道,“我昨天还在想,你这作坊一开,咱们山里的那些山货就不愁卖了。可我倒是忘了,光靠老天爷赏饭吃,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走到墙边那幅地图前,目光在青石村周围的山岭上扫过。
“靠山吃山,没错。但不能是竭泽而渔地吃!”齐校长忽然转过身,看着张耀,说道,“张耀,你想过没有,既然山上的野货不够,那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种呢?”
“自己种?”张耀愣住了,“校长,那木耳、野笋,都是长在山里的,哪是说种就能种的?”
“为什么不能?”齐校长反问,“我以前看过一些农业方面的书。城里的农科站,早就研究出了人工培育菌菇的技术。竹子,更是可以大片大片地种。咱们青石村,别的没有,就是荒山多!那些坡地,种粮食产量低,但要是种上竹子,养上木耳,那不就成了一座座金山银山吗?”
齐校长的这番话,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张耀脑子里的迷雾!
对啊!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靠天吃饭,不如自己当老天爷!
“校长!您是说……”张耀激动得声音都发抖了。
“我的意思是,”齐校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这个‘龙门作坊’,不能只做一个加工厂,你得变成一个龙头!一个带着全村人,从根上改变种植结构,发展特色农业的龙头!”
龙头!
这个词,让张耀的热血,再一次沸腾了起来!
他仿佛看到了一幅全新的画面。青石村的荒山,不再是荒山,而是一片片绿油油的竹林,一排排长满了黑木耳的菌棒。村民们不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就为那几口粮食,而是成了作坊的“工人”,在家门口就能挣大钱!
“可是……可是村民们能同意吗?”狂喜过后,张耀又冷静了下来,“让他们不开荒种地,去种那些没见过的玩意儿,万一亏了本,他们会骂死我的。”
“所以,这事儿,还得靠你。”齐校长坐回椅子上,给他指了条明路,“你得开个村民大会,把这个道理,给大伙儿讲明白!你不能光让他们出地出力,你得给他们定心丸!”
当天下午,王队长村里的大喇叭就响了。
“通知!通知!今天晚上,所有人都到村委会大院开会!张耀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每家必须来一个能当家的!再重复一遍……”
消息一出,整个村子都炸了锅。
晚上,村委会大院里,人山人海,比昨天看王桂香撒泼还热闹。
张耀站在院子中央临时搭起的一个土台子上,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手里紧紧地攥着齐校长帮他写的发言稿。
他深吸一口气,把心里那点紧张压了下去,用他最洪亮的声音,把他和齐校长的那个大胆的想法,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话音刚落,底下的人群,就跟烧开的水一样,彻底沸腾了。
“啥?不让种粮食,去种竹子?”
“疯了吧!竹子能当饭吃吗?”
“就是啊!万一种不出来,或者种出来了,他张耀的作坊又不要了,我们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啊?”
质疑声,反对声,一浪高过一浪。
就在这时,一个干瘦的老头,是村里辈分很高的三爷,拄着拐杖站了出来,颤巍巍地说道:“张耀,不是三爷不信你。可这地,是咱们农民的命根子。没有了粮食,这心里,慌啊!”
他这句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场面,一下子僵住了。
张耀看着大家脸上怀疑和恐惧的表情,他知道,光靠嘴皮子,是说服不了这些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庄稼汉的。
他忽然扔掉了手里的稿子,转身回屋,再出来时,手里捧着那个沉甸甸的,装着八百块钱的牛皮纸信封!
他走到台子边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哗啦”一下,把里面那沓崭新的“大团结”,全部倒在了桌子上!
红彤彤的一片,在灯光下,晃得人眼睛疼。
所有人都被这阵仗给镇住了,瞬间鸦雀无声。
“我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张耀指着桌上的钱,声音如同惊雷,“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谁家要是愿意跟着我干,把家里的坡地拿出来种竹子,种木耳!我张耀,跟你签合同!”
“种苗,我来想办法!技术,我去镇上请人来教!种出来,算你们的!种不出来,算我的!每家每户,只要签了合同,我先预付二十块钱的定金!就从这里面拿!”
“等东西种出来了,我‘龙门作坊’,保证按市场最高的价钱收购!有多少,收多少!要是我的作坊倒了,收不起了,那这钱,算我张耀白送的!我就是砸锅卖铁,也绝不让跟着我干的乡亲们,亏一分钱!”
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霸气无双!
整个大院,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张耀的魄力给震傻了。
拿自己的全部身家,来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来为全村人兜底!这是何等的胆气!
“我干!”人群里,张大山第一个跳了出来,他虎着脸,走到台子前,“耀子!俺信你!俺家那二亩坡地,都给你!明天就签合同!”
“我也干!”
“还有我!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跟着耀子,有肉吃!”
一个,两个,十个……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脸上不再是怀疑,而是被点燃的,叫做希望的火焰!
张耀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朴实而又激动的脸,他的眼圈,又一次红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肩上扛着的,不再只是他一个家的生计。
而是整个青石村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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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滔天巨浪
滔天巨浪那一句“砸锅卖铁,也绝不让跟着我干的乡亲们,亏一分钱”,像是一块巨石,狠狠砸进了青石村这潭沉寂了多年的深水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过后,是火山爆发般的狂热!
“俺也干!”
“算我一个!耀子,俺家那几亩没人要的烂坡地,你要是看得上,都拿去!”
“还有俺家!俺不要定金!俺信你!”
人群彻底疯了!
那不再是迟疑和观望,而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对好日子的渴望,是一种破釜沉舟,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一个人身上的豪赌!
张耀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一双双因为希望而发亮的眼睛,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紧紧地攥住了,又酸又胀。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他张耀,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好!好!”王队长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他跳上台子,抓起张耀的手,高高举起,“乡亲们!我王某人今天也把话撂这儿!我这双眼睛没瞎!张耀,是咱们青石村的龙!是能带着咱们过上好日子的能人!谁要是信得过我,就信得过他!今天这个合同,我第一个签!”
他转头对张耀说:“耀子!别愣着!趁热打铁!现在就签!”
张耀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冲着屋里喊了一声:“桃花!把桌子搬出来!拿笔!拿印泥!”
陈桃花早就哭成了个泪人,听到丈夫的召唤,她胡乱地擦了把脸,拉着两个女儿,和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一起,很快就在院子中央摆开了一张大桌子。
合同是齐校长早就帮着拟好的,简单明了,一式两份。
陈桃花坐在桌子后,她面前放着那个牛皮纸信封,旁边是一个崭新的账本。她这个“大总管”,第一次上任,手抖得连笔都快握不住了。
“乡亲们!都别挤!排好队!一家一家来!”王队长扯着嗓子,维持着秩序。
村民们自动排成了一条长龙,从院子中央一直延伸到了大门外。
队伍的最前面,是王队长和张大山。
“我先来!”王队长大笔一挥,就在合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重重地按下了红色的手印。
“我家三亩坡地!”
陈桃花颤抖着手,在账本上记下第一笔,然后从信封里,数出两张崭新的“大团结”,递了过去。
王队长接过钱,没揣进兜里,反而高高举起,对着所有人喊道:“都看清楚了!张耀没跟咱们说空话!这钱,是真的!”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接着是张大山,他不会写字,就在张耀指着的地方,认认真真地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俺家两亩!”
陈桃花又数出二十块钱,递给他。
张大山捏着那两张票子,这个铁塔一样的汉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没说话,只是对着张耀,重重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一个接一个。
签约的队伍,在缓慢而坚定地向前移动。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陈桃花面前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瘪了下去。而她手边的账本上,名字和红手印,却在不断地增加。
整个村委会大院,都沉浸在一种奇异的亢奋氛围里。
然而,当队伍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问题还是出现了。
一个叫刘老四的村民,在桌子前犹豫了。他搓着手,一脸为难地看着张耀:“耀子,俺不是不信你。可……可这竹子,咱们以前也没种过,万一……万一要是种不活,咋办?”
他这话一出,原本火热的气氛,瞬间就降了温。
后面排队的人,也都停了下来,窃窃私-语。
“是啊,万一种不活呢?”
“这木耳菌种,听说金贵得很,咱们这山沟沟里,能养活吗?”
另一个村民也大着胆子问道:“耀子,这合同上是写得好。可万一你……你这作坊以后不收了,俺们种出来的东西,卖给谁去?总不能当柴火烧了吧?”
这几个问题,像是一盆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人群的骚动声越来越大。
刚刚还坚定不移的村民们,脸上又浮现出了农民最本能的,对未知的恐惧和对风险的担忧。
陈桃花紧张地看着张耀,手心里全是汗。她知道,这八百块钱快发完了,要是人心散了,那就全完了!
张耀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一道坎。迈过去,海阔天空。迈不过去,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他没有发火,也没有急着解释。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大家,然后,对着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叔伯乡亲的担心,我明白!”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大家伙儿把命根子一样的地交给我,我要是不能让大家伙儿吃上定心丸,我张耀,就不配站在这里!”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
“大家伙儿担心种不活?担心技术不行?担心种出来我不要?”
“好!我今天,就给大家一个交代!”
他转向王队长,朗声说道:“王队长!明天,我就去镇上借拖拉机!我要去县城!去县农技站!”
“齐校长已经帮我联系好了!我要去请县里最厉害的技术员,到咱们村来!手把手地教咱们怎么种竹子,怎么养木耳!从选地,到育苗,到施肥,到防虫!一步一步地教!”
“这竹苗,这菌种,我亲自去县里给大家伙儿拉回来!保证是最好的!最容易活的!”
“至于销路,大家更不用担心!”张耀的声音里,充满了强大的自信,“我‘龙-门作坊’和省城红星饭店的合同,白纸黑字!只要咱们的东西能种出来,有多少,他们要多少!我张耀要是敢不收,刘经理第一个就饶不了我!李镇长更得扒了我的皮!”
他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有计划,有行动,更有来自上头的“保障”!
那不是空口白牙的许诺,而是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通往富裕的康庄大道!
人群中,最后一丝疑虑,也被彻底打消了!
“好!说得好!”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这下俺放心了!”
“去县里请技术员!我的天,耀子这面子也太大了!”
“排队排队!赶紧签!再犹豫,钱都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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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前所未有
刚才还迟疑不决的刘老四,满脸羞愧,二话不说,拿起笔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重重地按下了手印。
队伍,再次涌动了起来,比刚才更加狂热!
当最后一个村民签完合同,拿到定金时,天已经快亮了。
陈桃花面前那个牛皮纸信封,已经彻底空了,里面连一张毛票都没剩下。
八百块,一夜之间,变成了厚厚一沓,按满了红色指印的合同。
张耀和陈桃花,还有王队长几个人,看着桌上那份沉甸甸的“家当”,都累得快直不起腰了,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陈桃花看着自己的男人,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疲惫的脸庞,心疼地走过去,小声说:“当家的,咱们……咱们现在,可真是一分钱都没有了。”
张耀笑了,他拿起那沓合同,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上面的墨迹,然后郑重地交到陈桃花怀里。
“不,”他轻声说,“咱们现在,有了整个青石村。”
一夜豪赌,赌上了张耀的全部身家,也赌上了整个青石村的未来。
第二天,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整个青石村就以前所未有的姿态,苏醒了。
家家户户的炊烟,都比往日里升得更早,更浓。村道上,遇见了人,不再是低头走过,而是挺着胸脯,大声地打着招呼。
“他二叔,你家那坡地,准备种竹子了?”
“那可不!合同都签了,定金都拿了!跟着耀子干,心里踏实!”
“听说耀子今天要-去县城请技术员,也不知道顺不顺利。”
“放心吧!耀子现在是能人,没他办不成的事!”
言语之间,充满了希望和干劲。
张耀家的小院里,更是热闹。
张耀把昨天签下的那一沓合同,用一块干净的红布,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郑重地锁进了家里的木箱子里。
陈桃花则在灶台前忙活着,煮了一大锅香喷喷的鸡蛋面,给张耀和今天要跟着他一起去县城的张大山,一人盛了满满一大碗。
“当家的,大山哥,多吃点,路上有力气。”
张耀三下五除二地吃完面,抹了把嘴,站起身来:“我走了。”
“路上小心!”陈桃花把他送到门口,又仔仔细细地给他整了整衣领。
院门口,那辆熟悉的手扶拖拉机,已经“突突突”地响了起来。
这是他一大早跟王队长借的。如今的张耀,在村里用这辆拖拉机,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张大山早就坐在了车斗里,看到张耀过来,咧着嘴嘿嘿直笑。
“耀子,坐稳了!”
张耀跳上驾驶座,熟练地挂挡,一踩油门,拖拉机冒着一股黑烟,载着两个男人和全村的希望,朝着县城的方向,颠簸而去。
从青石村到县城,有几十里路,土路坑坑洼洼,颠得人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
可张耀的心,却是火热的。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一座比红旗镇繁华得多的县城,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高大的楼房,宽阔的马路,来来往往的自行车流,还有偶尔驶过的,让他们羡慕不已的绿色吉普车。
张大山看得眼睛都直了,一个劲儿地咂嘴:“我的娘,这县城可真大!跟咱们村一比,简直就是天上!”
张耀没工夫看风景,他按照齐校长给的地址,一路打听,终于在县城西边,找到了一个挂着“县农业技术推广站”牌子的大院。
院子很气派,一栋三层的小白楼,窗明几净。
张耀把拖拉机停在门口,和张大山整了整身上被风吹得皱巴巴的衣服,怀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心情,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看报纸喝茶。
“同志,你好,我们找人。”张耀小心翼翼地开口。
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抬起头,懒洋洋地瞥了他们一眼,看到他们一身土气的打扮和满脸的局促,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找谁?有什么事?”
“我们是红旗镇青石村的,想来咨询一下,关于人工种植竹子和木耳的技术问题。”张耀赶紧说明来意。
“哦?种竹子?养木耳?”年轻人推了推眼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们自己瞎琢磨的,还是听谁忽悠的?”
张耀被他这态度噎了一下,但还是耐着性子说:“是……是我们想发展村里的副业。”
“发展副业?”年轻人嗤笑一声,放下了手里的报纸,靠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同志,我跟你们说,农业生产,那是一门科学!不是你们拍拍脑袋,想当然就能干的!你们知道竹子适合什么样的土壤吗?知道酸碱度是多少吗?知道你们那儿的年平均降雨量和气温,符不符合生长条件吗?木耳菌种培育,对温度、湿度、光照的要求有多高,你们又知道吗?”
一连串专业名词,像是机关枪一样,把张耀和张大山打得晕头转向,一个字都听不懂。
张大山急了,瓮声瓮气地插嘴:“俺们就是不懂,才来请教你们这些专家的嘛!”
“请教?”年轻人站起身,背着手,在他们面前踱起了步,那派头,比李镇长还大。“这不是请教的问题!这是思想的问题!你们这些农民,总想着走歪门邪道,搞什么短平快!不好好种你们的粮食,净整这些没用的!最后种不出来,赔了本,又跑到政府门口哭爹喊娘!我们见得多了!”
这番话,说得是又刻薄,又伤人。
张耀的脸,瞬间就涨红了!血气“嗡”地一下就涌上了头顶。
他不是来受气的!他背后,是几十户乡亲的信任和期盼!他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了,他怎么跟全村人交代!
他想起了李镇长的威严,想起了刘经理的精明,想起了自己亲手立下的规矩。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从他心底里升了起来。
他上前一步,挡在了张大山面前,直视着那个年轻的技术员,原本带着请求的语气,瞬间变得不卑不亢。
“这位同志,我们是农民,我们是不懂科学。但是,我们有地,有力气,也有一颗想过上好日子的心!我们不是来听你给我们上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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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视若珍宝
年轻人被张耀突然强硬起来的气势给弄得一愣。
张耀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他从怀里,掏出了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那张被他视若珍宝的,盖着红旗镇政府鲜红大印的,“龙门山货加工作坊”的营业执照!
“这是我们镇政府,李镇长亲自批的执照!我们搞的不是歪门邪道,是政府支持的正经产业!”
接着,他又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了那份和红星饭店签订的,沉甸甸的合同!
他把合同“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这位同志,你可能不认识我张耀,但你应该听说过省城的‘红星饭店’吧?”
红星饭店!
这四个字一出口,办公室里其他几个原本在看热闹的人,脸色都微微一变。
那可是省里接待外宾和大领导的地方!
年轻技术员的脸色,也终于变了。他扶了扶眼镜,难以置信地拿起那份合同,当他看到上面“红星饭店采购部”的公章和刘经理的签名,以及那每月三百斤的供货量时,他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了。
这哪里是一个山沟沟里的农民搞的小打小闹!这分明是一个给省级单位供货的大项目!这要是搞成了,那可是实打实的政绩!
张耀看着他脸色的变化,心里有了底,他乘胜追击,语气平淡,但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对方心上。
“我们作坊,现在每个月要给红星饭店供应三百斤的腌菜。我们村的山货,根本就不够用。所以,我们必须搞人工种植。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也是我们必须完成的任务。”
他收回合同,淡淡地说道:“我们今天来,不是来求你们的。我们是来合作的。技术,你们出。土地和人力,我们出。项目搞成了,对我们村,对你们农技站,对我们镇政府,都有好处。要是你们觉得这事儿太麻烦,或者技术上实现不了,那也没关系。我现在就回镇里,跟我们李镇长汇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说完,他拉着目瞪口呆的张大山,转身就要走。
“哎!哎!同志!张耀同志!请留步!”
那年轻技术员,脸上哪还有半分倨傲,急得满头大汗地就追了上来,一把拉住了张耀的胳膊,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误会!这都是误会啊!我叫高建国,是站里的技术员。刚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别往心里去!”
他转头对着办公室里吼了一嗓子:“还愣着干嘛?倒茶!给张老板和这位大哥倒茶!”
张耀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高建国点头哈腰地说:“张老板,您这个项目,太重要了!这不光是你们村的事,也是我们农技站的头等大事!您放心,技术方面,我们百分之百支持!我亲自带队,明天!不!今天下午,我就跟你们去村里实地考察!竹苗和菌种,我保证给你们联系全省最好的!价格给你们算最优惠的!”
张大山站在一旁,看着这戏剧性的转变,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看看一脸平静的张耀,又看看那个前倨后恭的高技术员,脑子彻底乱了。
他想不明白,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这个城里来的文化人,就跟换了张脸一样?
拖拉机再次“突突突”地发动,踏上了回村的路。
车斗里,多了一个穿着白大褂,抱着一堆图纸和资料,满脸兴奋的高建国。
张大山蹲在车斗里,看着前面开着拖拉机,腰杆挺得笔直的张耀,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耀子,你……你现在真跟以前不一样了。俺……俺都有点看不懂你了。”
张耀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前方那条通往青石村的,充满希望的黄土路,手上,更紧地握住了拖拉机的方向盘。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拖拉机“突突突”的轰鸣声,像是凯旋的号角,远远地从村口传了过来。
整个青石村,像是被提前点燃的炮仗,瞬间就炸了!
“回来了!回来了!耀子回来了!”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嗓子,正在作坊里埋头干活的妇人,正在地里锄草的汉子,正在家门口晒太阳的老人,全都扔下了手里的活计,潮水一般朝着村口涌去。
当那辆熟悉的东方红拖拉机,顶着一路风尘,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时候,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车上,不光有张耀和张大山,在他们中间,还坐着一个穿着崭新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
城里人!还是个文化人!
那就是县里来的技术员!
这个念头,像是电流一样,瞬间窜遍了所有人的脑子。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好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
他们青石村,这个鸟不拉屎的山沟沟,祖祖辈辈刨土为生,啥时候有过这种光景?居然能把县城里的大专家给请到家里来!
王队长早就等在了村口,他看到高建国,三步并作两步就迎了上去,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激动得满脸放光:“高技术员!欢迎!欢迎啊!我是青石村的王大海,欢迎您来我们村指导工作!”
高建国被这阵仗给吓了一跳。
来的时候,他以为只是跟着一个有点门路的农民老板下乡看看。可现在这架势,全村出动,村长亲迎,简直比县里领导下来视察还要隆重!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一脸平静的张耀,心里对这个年轻“老板”的能量,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王队长,您太客气了!”高建国赶忙调整好心态,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为人民服务,是我们应该做的!”
张耀从驾驶座上跳下来,对着围观的村民们朗声说道:“乡亲们,都让一让!让高技术员先进村!咱们今天有正事要干!”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看向张耀的目光里,已经带上了一种近乎崇拜的光芒。
耀子,是真的出息了!不光自己发财,还真把县里的能人给请来了!
张耀没耽搁,直接带着高建国和王队长,往村后的山坡走去。张大山和十几个村里的壮劳力,扛着锄头铁锹,紧紧跟在后面。而更多的村民,则像一个巨大的尾巴,远远地缀着,谁也不想错过这历史性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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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神秘仪式
“高技术员,您看,就是这些地。”张耀指着眼前一片片因为贫瘠而长满杂草的缓坡,“这些地种粮食,一亩地忙活一年,打下来的还不够交公粮的。您给看看,这能种竹子不?”
高建国推了推眼镜,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了一个罗盘,几个装着标签的玻璃瓶,还有一把小巧的工兵铲。
那专业的架势,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他先是看了看罗盘,确定了山坡的朝向,然后走到一块地里,蹲下身,用工兵铲小心翼翼地挖出了一块深层的土壤。
他把土放在手心,用手指捻了捻,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向阳,坡缓,土质是沙壤土,通透性好。”他像是在自言自语,随即把一部分土样装进了玻璃瓶,贴上标签。
接着,他又走到一片长着野生菌子和木耳的腐木堆旁,同样小心地取了样。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表情严肃而专注。村民们大气都不敢出,看着他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张耀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虽然在农技站里表现得强势,但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这要是专家说不行,那他昨天在全村人面前夸下的海口,可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高建国在山上转了整整一个上午,取了十几个不同地点的土样和菌种样本。
最后,他站在山坡最高处,看着脚下这片绵延不绝的丘陵,脸上那严肃的表情,慢慢地,竟然变成了一种无法抑制的狂喜!
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张耀的胳膊,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张老板!王队长!你们……你们这是守着金山在要饭啊!”
“啥?”张耀和王队长都懵了。
“金山?”后面的村民们更是一片哗然。
“高技术员,你……你这话是啥意思?”王队长结结巴巴地问。
高建国因为兴奋,脸都有些涨红,他指着脚下的土地,大声说道:“我实话告诉你们!你们这儿的土质、气候、降水,简直就是为了一种叫‘绿竹’的品种量身定做的!这种竹子,生长周期短,竹笋产量高,而且是我们县农科所最新的研究成果,市场价是普通竹笋的三倍以上!”
三倍!
人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可这还没完!
高建国又举起一个装了黑色木耳菌种的瓶子,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
“还有这个!你们这山里野生的黑木耳菌株,经过我初步判断,抗病性极强,肉质肥厚!比我们站里培育库里的那些品种还要好!只要稍加科学培育,进行人工接种,产出的木耳,绝对是市面上的顶级货!”
“我的老天爷!”张大山第一个没忍住,叫了出来。
所有人都疯了!
他们眼里那些没人要的烂坡地,那些不起眼的烂木头,在专家的嘴里,怎么就成了金山银山,成了顶级货了?
高建国看着众人震惊的表情,心里的底气更足了。他知道,自己这次是押对宝了!
他看着张耀,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几分敬佩和郑重:“张老板,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这个项目,要是搞成了,别说你们青石村,就是咱们整个红旗镇,整个县,都得跟着沾光!这绝对是咱们县农业项目里,最有潜力的一个!”
张耀的心,在这一刻,才算真正地落回了肚子里。
巨大的喜悦,像是潮水一样,瞬间淹没了他。他看着山下那些激动得手舞足蹈的乡亲们,看着身边满脸放光的王队长,他知道,他赌对了!
“高技术员,”张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郑重地说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干,就全听您的安排!我们全村人,都听您的指挥!”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高建国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现在看张耀,就像是看一个最紧密的合作伙伴。
“要干的事很多!第一步,我需要立刻把这些样本带回县里化验,制定出最详细的种植和培育方案。第二步,我需要在这里住上几天,对全村所有的坡地进行一次彻底的勘测和规划,划分出竹林区和菌菇培育区。”高建国条理清晰地说道。
“住?”王队长一愣,随即大喜,“没问题!没问题!高技术员,我马上让村委会给您收拾一间最好的屋子!”
“不用了。”张耀开口打断了他。
他看着高建国,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高技术员是我们请来的贵客,怎么能住村委会?就住我家!我让俺媳妇,给您收拾一间最干净的屋子,一天三顿,保证让您吃好喝好!”
这个决定,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队长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看着张耀那不容置疑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他忽然明白了,张耀这么做,不光是表示尊重,更是在向全村人宣告一件事:知识和技术,在咱们青石村,就得享受最高的待遇!
这小子,脑子转得就是快!
高建国也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摆手:“张老板,这……这太麻烦你们了,我住村委会就行,我……”
“高技术员,您什么都别说了。”张耀的态度很坚决,“您是为了我们全村人的事来的,我们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好,那以后还怎么干大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他转头对陈桃花说:“桃花,你先带高技术员回家,把咱西边那间屋子腾出来,被褥全换新的!再把家里那只老母鸡给炖了!晚上,我跟王队长要好好招待咱们的贵客!”
陈桃花的脸微微一红,她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但看着自己男人那沉稳有力的样子,她心里就有了底。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对着高建国怯生生地说:“高……高同志,那……那您跟我来吧。”
高建国推辞不过,只能跟着陈桃花,在全村人羡慕又敬畏的目光中,走进了张耀家的院子。
这一下午,张耀家成了整个青石村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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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对知识的渴望
陈桃花把西屋打扫得一尘不染,柜子擦得能照出人影,又从箱底翻出了自己当嫁妆带来的崭新被褥,铺得整整齐齐。院子里,那只平时连蛋都舍不得多吃一个的老母鸡,被张大山手起刀落地收拾干净,放在大锅里,加上山里采的蘑菇,咕嘟咕嘟地炖了起来。那股霸道的香气,飘出了院子,馋得全村的小孩直流口水。
高建国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看着忙进忙出的陈桃花,看着院子里那些虽然穿着朴素但眼神里充满希望的村民,心里感慨万千。
他本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下乡任务,却没想到,这个叫张耀的年轻人,用一种近乎蛮横的魄力,把全村人拧成了一股绳,并且对他这个技术员,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尊重。
这种尊重,不是客套,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知识的渴望。
他知道,自己这次,来对了!
傍晚,张耀和王队长回来了。桌上已经摆上了四菜一汤,最中间那一大盆,就是香气扑鼻的小鸡炖蘑菇。
“高技术员,咱们山里条件不好,没什么好东西,您别嫌弃。”张耀亲自给高建国倒上了一杯酒。
“张老板,你再说这话,我可就生气了!”高建国端起酒杯,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真诚,“我走南闯北,这么丰盛的招待,还是头一回!我敬你们!敬青石村的乡亲们!我高建国保证,一定把我的全部本事都拿出来,帮大家把这金山银山,变成现实!”
一顿饭,吃得是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耀开始谈正事。
“高技术员,您今天也看了,我们这儿都是些庄稼汉,干活有的是力气,但就是不懂您说的那些科学。这事儿,您看该怎么个章程?”
高建国放下筷子,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他从包里拿出纸笔,在桌上摊开。
“张老板,这事儿,急不得,也乱不得!我初步的规划是这样的,咱们得分成三步走!”
所有人都凑了过来,竖起了耳朵。
“第一,整地!这不是简单的刨地,而是要按照我测算好的坡度、行距,重新规整土地。还要挖好排水渠,保证雨水不能积,也不能流失太快。这是根基,根基打不好,后面全白费!”
“第二,育苗!竹苗和菌种拉回来后,不能直接种。我们需要建一个临时的培育棚,控制好温度和湿度,让它们先适应这里的环境。等苗长壮了,才能移栽到地里去。这叫科学育苗!”
“第三,管理!种下去之后,浇水、施肥、除草、防虫,每一样都有讲究。什么时候该干什么,都得听指挥,不能凭老经验瞎搞!”
高建国一番话说完,王队长和张大山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种了一辈子地,从没想过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
张耀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他知道,这才是最难的地方。让一群自由散漫惯了的农民,去遵守这么严格的科学流程,比让他们多出几倍的力气还难。
高建国看出了他的担忧,补充道:“张老板,丑话说在前头。这三步,一步都不能错!只要有一个环节,有人偷懒或者不按规矩办,影响的可能不是一棵苗,而是整片山!到时候,损失可就大了!”
张耀心里一沉,他知道,必须再给这群刚刚燃起希望的村民,加上一道最严的“紧箍咒”!
他猛地站起身。
“王队长,你马上去广播!再开一次村民大会!现在!立刻!马上!”
夜色下,村委会大院里再次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村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会议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议论纷纷。
张耀和高建国一起走上了台子。
“乡亲们!”张耀的声音洪亮而严肃,“今天请高技术员给我们上了一课,我才知道,咱们想发财,光有力气和胆子,还远远不够!还得有规矩!有科学!”
他把高建国刚才说的那三步,用最简单直白的话,给村民们重复了一遍。
“……所以,从明天开始!咱们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各干各的了!我宣布,成立三个战斗小组!”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一组,整地先锋队!由张大山带队!负责所有土地的规整和开渠!”
“第二组,育苗守护队!由我媳妇陈桃花带队!挑选村里最细心手巧的几个嫂子,专门负责培育菌种和竹苗!”
“第三组,后勤保障队!由王队长总负责!协调所有物资和人力!”
“我把话说明白!进了哪个队,就得听哪个队的指挥!高技术员说怎么干,你们就得怎么干!谁要是敢自作主张,偷奸耍滑,别说我张耀不讲情面!”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冷得像铁。
“这次犯错,可不是赶你回家那么简单了!你耽误的,是全村人的收成!到时候,你损失了多少,就得按价给我赔出来!赔不起,我就把你家那份合同的地,直接收回来!分给干得好的人!”
这话一出,整个院子再次陷入了死寂。
把地收回来!分给干得好的人!
这可比赶出作坊严重多了!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张耀这番话,等于是在所有人的脖子上,都架了一把刀!谁敢乱来,割掉的就不是脑袋,而是比脑袋还重要的饭碗!
原本还有些小心思,觉得法不责众的人,这一下,心里那点侥幸的火苗,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浇得透心凉。
他们看着台上那个年轻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张耀,是真的敢下死手啊!
“我……我没意见!”张大山第一个表态,他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谁敢拖后腿,不用耀子你动手,俺第一个捶他!”
“我们也没意见!”
“就该这么办!严点好!严点大家伙儿心里才踏实!”
人群的反应,出乎意料地统一。那条最严酷的规矩,非但没有引起反感,反而像是一颗定心丸,让所有人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人心,就这么齐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青石村的村口,就上演了前所未有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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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科学为上
一百多个青壮劳力,扛着锄头铁锹,排着歪歪扭扭但精神头十足的队伍,集合在了村委会大院。
张耀站在队伍前,他身边,是穿着白大褂,一脸严肃的高建国。
“同志们!”张耀清了清嗓子,学着以前在部队里连长训话的口气,“今天,是咱们青石村改天换地的第一天!我不多说废话!一切行动听指挥!高技术员,您来下命令!”
高建国被这阵仗也搞得热血沸腾,他清了清嗓子,拿起一个铁皮喇叭。
“同志们!今天我们的任务,是整地!我要大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线!”
他从包里拿出一大卷白色的尼龙绳和一包石灰粉。
“大家看到我插的这些木桩没有?从现在开始,两个人一组,把线在木桩之间拉直,然后沿着线,撒上石灰!我要保证,我们开挖的每一条排水渠,都必须是笔直的!误差不能超过一指宽!”
村民们都愣住了。
开沟还要拉线?他们种了一辈子地,都是扛起锄头估摸着就开挖,挖得歪歪扭扭是常事,只要水能流过去就行。现在搞得跟盖房子一样,有必要吗?
人群里,那个辈分很高的三爷,忍不住开口了。
“高……高专家,俺多句嘴。这挖沟,俺们挖了一辈子了,用不着这么麻烦吧?费时又费力,只要把地整平了不就行了?”
三爷在村里威望很高,他一开口,不少老人也都跟着点头。
“是啊,三爷说得对。”
“这线拉来拉去的,一天都挖不了几条沟。”
高建国眉头一皱,正要解释。
张耀却先一步站了出来,他走到三爷面前,态度很尊敬,但话却一点不软。
“三爷,您是长辈,经验比我们都足。但是,咱们以前那套,是种粮食。现在,咱们是要种金疙瘩!这金疙瘩,就金贵在科学上!”
他指着高建国,声音提得很高:“高技术员,是县里派来的专家!他说的话,就是科学!在咱们这片地上,从今天起,科学就是最大的规矩!谁的经验,都大不过科学!”
“我再强调一遍!所有人,必须严格按照高技术员的要求做!谁要是觉得自己的老办法更好,可以!你现在就退出!我张耀绝不拦着!”
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不留半点商量的余地。
三爷被噎得老脸一红,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只是觉得,自己一辈子的经验,被个毛头小子给否定了,心里不舒服。
王队长在一旁赶紧打圆场:“三哥,耀子说得对,咱们就听专家的,试试看嘛!”
张大山更是二话不说,拉过一个村民,扛起绳子就往木桩走:“磨蹭啥!干活了!”
有了人带头,其他人也不再说什么,纷纷领了工具,学着高建国的样子,开始在山坡上拉线,撒石灰。
三爷站在原地,看着那些平时大大咧咧的后生小子,此时却小心翼翼地绷着一根白线,像绣花一样在土地上“描图”,气得吹胡子瞪眼,最后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扛着锄头也跟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这“科学”,到底能挖出什么花来!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在拉线和撒石灰中过去了。整个山坡,被一道道笔直的白线分割得整整齐齐,像一块巨大的棋盘。
下午,高建国一声令下,开挖!
张大山带领的“整地先锋队”,嗷嗷叫着就冲了上去。
可第一锄头下去,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按照石灰线挖,对臂力、眼力和身体的控制,要求极高。一不小心,锄头就偏了,挖出来的沟边,就歪了。
“不行!重来!这里歪了半指!”高建国拿着一把尺子,像个最严苛的监工,来回巡视。
一个村民不小心挖歪了一块,高建国直接让他把土填回去,重新挖!
三爷在一旁看着,心里更是不屑。他仗着自己经验老到,没理会那白线,凭着感觉,三下五除二就挖出了一米多长的一段。虽然有点歪,但他自认为比那些绣花枕头快多了。
“三爷!你过来一下!”高建国在不远处喊道。
三爷扛着锄头,得意洋洋地走了过去:“高专家,你看,俺这不比他们快?”
高建国没说话,他只是让两个人,在三爷挖的那段沟的两头,重新拉直了一根线。
白色的细线,瞬间绷紧。
所有人都凑过来看。
在笔直的白线下,三爷挖的那条沟,弯弯曲曲得像一条蚯蚓,最宽的地方,比标准宽了半尺,最窄的地方,又窄了三寸。
三爷的脸,“唰”的一下,就涨成了猪肝色。
高建国这才开口,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三爷,您看。您这沟,水流到宽处,速度会变慢,泥沙就会沉积。流到窄处,速度会加快,又会冲垮沟壁。一条沟是这样,一百条沟都是这样,那一下大雨,这片山,就全完了。”
三-爷看着那根无情的白线,又看看自己脚下那条丑陋的土沟,张着嘴,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一辈子的骄傲和经验,在这一刻,被一根最简单的直线,击得粉碎。
他扛起锄头,默默地走回自己挖的沟边,一言不发,开始把土填了回去。
三爷的举动,比张耀说一百句话都有用。
村里最有经验的老农都低头认错了,剩下的年轻人,哪里还敢有半点侥愈心理?
整个下午,山坡上只听得见锄头挖土的“吭哧”声和高建国偶尔的指导声。再也没有人质疑,再也没有人耍滑头。
每个人都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一丝不苟地执行着“科学”的命令。
到了傍晚,第一片样板地,终于被规整了出来。
笔直的垄,笔直的沟,整齐划一,像阅兵场上的方阵,充满了力量感和希望。
所有人都累得直不起腰,但看着眼前的成果,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感。
这地,是他们亲手,用最科学的方法,开垦出来的!
就在整地工作如火如荼进行的时候,一个更大的好消息,传回了村里。
高建国带回去的样本,化验结果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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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立了大功
他从县城打来电话,声音激动得像是中了彩票:“张老板!成了!成了!竹苗和菌种的订单,县里批了!农技站的站长亲自拍板,给我们特事特办!第一批货,后天就到!”
消息通过村里的大喇叭一广播,整个青石村,再一次沸腾了!
两天后,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在一辆绿色吉普车的带领下,轰隆隆地开进了青石村。
这阵仗,比上次高建国来还要夸张。
全村人,除了在山上干活的,全都涌到了村委会大院,里三层外三层,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车门打开,高建国先跳了下来。紧接着,吉普车上,走下来一个穿着中山装,梳着大背头的中年干部。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高建国满脸红光,大声宣布,“这位,是我们县农技站的马站长!马站长听说我们村的事,特地亲自押车,把第一批宝贝疙瘩,给我们送来了!”
县里的站长都亲自来了!
村民们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张耀的目光,已经彻底从崇拜,变成了敬畏。
这张耀,到底是有多大的面子啊!
张耀和王队长赶紧迎了上去,跟马站长紧紧握手。
“马站长,欢迎您来我们青石村指导工作!”
“小张同志,你太客气了!”马站长打量着张耀,眼神里满是欣赏,“我得感谢你!你这个项目,可是给我们农技站,也给咱们县,立了一大功啊!”
客套话说完,正事开始。
卡车的后门打开,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车厢里,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一捆捆竹子,而是一个个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装着黑色营养土的塑料小方盒。每一个方盒里,都插着一根筷子长短,嫩黄色,带着几片小叶子的竹苗。
而在竹苗旁边,是几十个封得严严实实的大箱子。
高建国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是一排排装满了木屑和各种养料的菌棒,上面已经能看到星星点点,如同黑珍珠一般的木耳菌丝。
“乡亲们!这就是咱们的宝贝!”高建国指着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声音洪亮,“别看这竹苗小,这叫‘绿竹’二号,一棵苗的成本,就五毛钱!这菌棒,一根就要一块!这第一车货,总价值,超过两千块!”
两千块!
人群炸了!
五毛钱一棵的小苗!一块钱一根的木棒!
这是什么概念?一个壮劳力在生产队干一天,也就挣两三毛钱。这一棵小苗,就顶得上两天的工分!那一根木棒,就顶得上一个小孩半年的学费!
这哪是竹苗和菌棒啊!这分明就是一车金疙瘩!
“我的娘啊,这么金贵,能养活吗?”
“这要是死了一棵,不是把两天的白米饭给扔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所以!”张耀适时地站了出来,“这些宝贝,需要我们村最细心,最负责的人来照顾!我之前说的‘育苗守护队’,现在正式成立!”
他目光转向人群中的陈桃花。
“队长,陈桃花!”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陈桃花“啊”了一声,整个人都懵了。她下意识地往后缩,连连摆手:“不……不行的,当家的,我……我干不了这个……”
让她管账,她已经很紧张了。现在让她管这么金贵的东西,她吓得腿都软了。
“我说你行,你就行!”张耀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走到陈桃花身边,当着全村人的面,握住她的手,“你是我的女人,是咱们‘龙门作坊’的大总管!这点事,你要是都扛不起来,以后还怎么跟我一起过好日子?”
陈桃花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她看着自己男人那信任和鼓励的目光,看着周围乡亲们那期盼的眼神,一股莫名的勇气,从心底里涌了上来。
她咬了咬嘴唇,不再退缩,而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干!”
在马站长和高建国的亲自指导下,村里临时搭建的,用塑料薄膜和草席盖起来的育苗大棚,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一批“住客”。
陈桃花带着几个挑选出来的细心妇人,换上干净的衣服,洗了八遍手,才被允许走进大棚。
她们按照高建国的要求,把一盆盆竹苗,一根根菌棒,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木架上,那动作,比抱自己刚出生的孩子还要轻柔。
大棚建好,宝贝安家。青石村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一种充满希望的忙碌和喜悦之中。
除了一个人。
村东头,张二赖子家。
他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村委会大院里那热闹的场景,看着张耀被众人簇拥在中间,如同众星捧月,他的眼睛里,淬满了毒液。
“得意!你他娘的就得意吧!”他狠狠地啐了一口,“不就是走了狗屎运!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小声点!”王桂香端着一碗稀饭走进来,压低声音骂道,“现在全村人都把他当财神爷供着,你还敢骂他?”
“我骂他怎么了?”张二赖子一脚踹翻了身边的凳子,压抑着声音嘶吼,“娘!你看看!他现在是什么光景?县里的站长都给他开车送货!全村人都巴结他!那我呢?我现在成了全村的笑话!走到哪都有人戳我脊梁骨!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王桂香看着儿子那扭曲的脸,眼里也闪过一丝怨毒。
“咽不下去,也得咽!谁让你当初不争气!”
“我不争气?”张二赖子冷笑起来,“我要是也像他一样,能拿几百块钱出来砸,我比他还能干!他算个什么东西!”
他越说越气,在屋里来回踱步,最后,他停了下来,眼里闪着疯狂的光。
“娘,他不是宝贝那些破苗,破木头吗?我听说,那玩意儿金贵得很,沾不得一点脏,也见不得一点风。你说……要是那大棚,半夜里,不小心被划开几道口子,会怎么样?”
王桂香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碗都差点掉了。
“你……你疯了!那可是全村人的命根子!被人发现了,会打死你的!”
“发现?谁会发现?”张二赖子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好过,他张耀,还有整个青石村,也别想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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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万籁俱寂
入夜,万籁俱寂。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从张二赖子家的后门溜了出来,借着夜色的掩护,手里攥着一把锋利的镰刀,悄无声息地,朝着村西头那个寄托了全村希望的育苗大棚,摸了过去。
夜,黑得像一盆泼翻的墨。
育苗大棚静静地矗立在村西的空地上,像一头匍匐的巨兽。白天,它是全村的希望,此刻,在夜幕下,却透着几分脆弱。
张二赖子猫着腰,贴着墙根,一步一步地靠近。
他的心,“砰砰”地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既紧张,又有一种病态的兴奋。
他能想象到,明天一早,当村民们发现这些价值两千块的宝贝疙瘩,在一夜之间,全都被冻死、毁掉时,会是怎样一副绝望的表情。
他能想象到,张耀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会变得多么难看!
他甚至能想象到,陈桃花那个小娘们,会哭得多么梨花带雨。
一想到这些,他心里的恐惧,就被一股报复的快感给压了下去。
近了,更近了。
他已经能闻到大棚里传来的,混杂着泥土和菌种的特殊气味。
他从怀里,掏出了那把磨得锃亮的镰刀。月光下,刀刃泛着森冷的光。
他只要对着那层薄薄的塑料膜,轻轻一划……
就在他举起镰刀,准备下手的瞬间!
“谁!”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起惊雷,在他身后炸响!
张二赖子魂都吓飞了!手一抖,镰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想也不想,拔腿就跑!
他不敢回头,他知道那声音是谁的!是张耀!
他怎么会在这里?!
张耀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因为心里不踏实,睡不着,想来大棚这边转一圈看看,竟然真的撞上了鬼!
他看到那黑影逃窜的背影,想追,但更担心大棚的情况。他没有立刻去追,而是第一时间冲到大棚门口。
大棚的门锁得好好的,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他绕着大棚跑了一圈,塑料膜也完好无损。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心里那股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刚才那个人影,虽然跑得快,但他还是认出来了,就是张二赖子!
这个挨千刀的狗东西!竟然真的敢对全村的命根子下手!
张耀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没有声张,而是弯下腰,在刚才黑影站立的地方,仔细地查看起来。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地上,除了那把掉落的镰刀,还有一个更不起眼的东西。
一个黑色的,布料做的烟荷包。
是村里人自己缝的,用来装旱烟叶子的。这个烟荷包,针脚粗大,上面还用红线,歪歪扭扭地绣了一个“香”字。
是王桂香的手艺!
张耀捡起烟荷包,放进怀里,又拿起那把镰刀,眼神冷得能掉下冰渣子。
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广播,而是在大棚旁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坐了下来,点了一根旱烟,静静地守了一夜。
天亮了。
陈桃花带着几个妇人,是第一批来到大棚的。
“当家的?你……你怎么在这儿?”陈桃花看到坐在石头上的张耀,吓了一跳。
“没事,昨晚有点担心,就过来看看。”张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都小心点,进去看看苗怎么样了。”
陈桃花她们应了一声,打开锁,走进了大棚。
“啊——!”
突然,一声尖叫,从大棚里传了出来!
张耀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冲了进去!
只见大棚最角落的一个木架上,一排菌棒,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从中间齐刷刷地弄断了十几根!断口处,那些娇嫩的菌丝,已经变得萎黄。
而在菌棒旁边的地上,有几个凌乱的脚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陈桃花看着那些被毁坏的菌棒,脸“唰”地一下就白了,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我……我昨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啊!门也锁了啊!”
她急得团团转,最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跑到大棚的后墙。
那里的塑料膜,被人用手指,捅开了几个不起眼的小洞。昨晚的冷风,就是从这几个小洞里灌进来的。
虽然张二赖子最后没能用镰刀搞大破坏,但他在逃跑前,情急之下,还是捅了这几个洞,毁掉了离得最近的十几根菌棒。
十几根菌棒,就是十几块钱!就是一个壮劳力一个多月的工分!
“当家的……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大家……”陈桃花瘫坐在地上,崩溃大哭,“你让我管着,我却没管好……我对不起你……”
她哭得撕心裂肺,充满了自责和恐惧。
大棚出事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全村。
王队长、张大山,还有无数的村民,全都涌了过来。
当他们看到那些被毁掉的菌棒,看到哭得快要昏厥的陈桃花时,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愤怒和心痛的表情。
“这是谁干的!是哪个天杀的畜生!”张大山气得眼睛通红,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桩上。
“查!一定要查出来!把他腿打断!”
“太缺德了!这是要断我们全村的活路啊!”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村民们群情激奋,整个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张耀没有说话,他走过去,把瘫在地上的陈桃花,一把拉了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
“哭什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却异常沉稳,“这事不怪你!谁都想不到,咱们村里,会出这种吃里扒外的畜生!”
他松开陈桃花,转过身,面对着所有愤怒的村民,声音陡然拔高!
“大家放心!这件事,我张耀,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那眼神,像一把出鞘的利刃。
“我知道是谁干的!”
这话一出,全场皆惊!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死死地盯着张耀。
张耀从怀里,缓缓地掏出了那个黑色的烟荷包,高高举起。
“这个东西,就是那个畜生,昨天晚上,掉在这里的!”
人群里,王桂香看到那个熟悉的烟荷包,那上面,还有她亲手绣的那个红色的“香”字,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她想躲,想藏,可是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她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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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当面对质
张耀的目光,如同利剑,穿过人群,死死地钉在了她的脸上。
张耀的目光,像两道探照灯,把王桂香钉死在了人群里。
全村人的视线,“刷”的一下,全都聚焦到了王桂香那张惨白的脸上。
“王桂香!你家的东西吧?”王队长黑着脸,一步步走了过去。
“不……不是……俺不知道……”王桂香的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躲闪,“俺……俺家的烟荷包早就丢了……”
“丢了?”张耀冷笑一声,“丢得可真巧啊,正好丢在了我们育苗大棚的墙根底下!”
“我……我不知道!不是我们家二赖子干的!你们别想冤枉好人!”王桂香开始耍起了她最擅长的伎俩,一屁股就想往地上坐。
但这一次,没人吃她这套了。
“是不是他,把他叫过来,当面对质!”张大山瓮声瓮气地吼道。
“对!把他叫过来!”
“要是他干的,今天非扒了他的皮!”
村民的怒火,像潮水一样,朝着王桂香涌去。她被这阵仗吓得浑身发抖,哪里还敢撒泼。
很快,两个年轻力壮的后生,就跑去了张二赖子家,像是拖死狗一样,把躲在床底下,吓得瑟瑟发抖的张二赖子给拖到了现场。
“不是我!真不是我!”张二赖子一看到这阵仗,腿都软了,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
“耀哥!耀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他这话,等于是不打自招了。
“你个畜生!”王队长气得一脚踹在他心口,把他踹了个四脚朝天,“你还有脸叫他哥?你干这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全村人!”
“我……我就是一时糊涂……我就是嫉妒……”张二赖子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
“糊涂?嫉妒?”张耀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你不是糊涂,你是坏!你不是嫉妒,你是想毁了所有人!”
他从怀里,又拿出了那把镰刀,“扔”的一声,插在了张二赖子面前的泥地里,刀刃离他的鼻子,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这把镰刀,也是你的吧?”
张二赖子吓得一哆嗦,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很好!”张耀点了点头,他转过身,面对着所有村民。
“乡亲们!人,找到了!证据,也都在这儿!按照我上次开会说的规矩,该怎么处置,大家伙儿说!”
“打!打断他的腿!”一个村民激动地喊道。
“不能就这么算了!让他赔!让他倾家荡产地赔!”
“对!让他赔钱!”
村民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这已经不是张耀一个人的事了,这是对全村人的挑衅!
张耀抬起手,压了压。
等现场稍微安静了一些,他才开口,声音不大,但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打他一顿,太便宜他了。断手断脚,我们是法治社会,不能干。”
他看着瘫软如泥的张二赖子和王桂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之前立下的规矩,大家还记得吗?”
“记得!”众人齐声吼道。
“好!”张耀指向那些被毁掉的菌棒,“高技术员,麻烦您给算一算,这十几根菌棒,加上它们未来可能产出的木耳,总共的损失,大概是多少钱?”
高建国推了推眼镜,走上前,看了一眼,严肃地说道:“这些是优良菌种,一根菌棒的直接成本是一块。这十几根,就是十几块。如果按照预估产量和市场价,这些菌棒整个生长周期能产出的木耳,价值至少在五十块钱以上!这还是保守估计!”
五十块!
这个数字一出来,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五十块钱,足够一个五口之家,大半年的口粮钱了!
王桂香一听,直接“嗷”的一声,瘫了下去,这一次,是真晕了。
张二赖子更是吓得面无人色,一个劲儿地磕头:“我赔不起啊!耀哥!我把家全卖了也赔不起啊!求求你,你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放了你?”张耀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放了你,我怎么跟全村的乡亲们交代?我立下的规矩,怎么算数?”
他走到王队长面前,沉声说:“王队长,我提议,现在就开全村公审大会!就按我们定的规矩办!”
“第一,张二赖子,赔偿作坊经济损失,五十块钱!他家要是拿不出钱,就用他家的房子,他家的地来抵!什么时候还清,什么时候算完!”
“第二!”张耀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他家那份合同,即刻作废!那二亩坡地,由村里收回!作为奖励,分给这次整地过程中,干活最卖力,质量最好的三户人家!”
这第二个惩罚,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钱没了,可以再挣。地没了,那在这个村子里,就等于根都被拔了!以后,村里所有的分红,所有的好事,都再也跟他们家没有半点关系!
这比打断他的腿,还要狠一百倍!
“我同意!”张大山第一个举手,吼声如雷。
“同意!”
“同意!”
全村村民,全票通过!
没有任何人同情,没有任何人求情。当张二赖子把手伸向全村人的饭碗时,他就已经成了全村的公敌!
王桂香悠悠转醒,听到这个结果,她疯了一样地扑上来,想去抱张耀的腿。
“张耀!你个天杀的!你不能这么做啊!这是要逼死我们孤儿寡母啊!你好狠的心啊!”
她又想撒泼打滚。
可这一次,不等张耀开口,周围的村民,就自发地把她围了起来。
“狠?你们干那缺德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狠不狠?”
“逼死你们?你们差点把全村人都逼死!”
“王桂香,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你们家,就是我们全村的敌人!谁要是再敢跟你家说一句话,我们照样看不起他!”
一个婶子,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另一个汉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无数鄙夷、愤怒、痛恨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王桂香和张二赖子的身上。
他们彻底被整个村子,孤立了。
这种被所有人抛弃的绝望,比任何惩罚,都来得更加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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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落下帷幕
王桂香看着周围那一双双冰冷的眼睛,听着那些刺耳的咒骂,她终于明白,她那一套撒泼耍赖的本事,在这个拧成一股绳的青石村,再也没有用了。
她最后,只能抱着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在一片唾骂声中,像两条丧家之犬,灰溜溜地爬回了家。
一场风波,以最决绝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张耀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心里没有半点波澜。
他知道,不把这颗最烂的钉子用最狠的手段拔掉,他这艘船,永远也无法扬帆起航。
他转过身,看着那些被毁掉的菌棒,和情绪低落的陈桃花,走过去,沉声对所有人说道:“把这些坏的,都给我扔出去!烧了!”
“从今天起,成立巡逻队!我跟大山哥,还有村里的年轻人,轮流值班!我倒要看看,谁还敢再伸这个手!”
王桂香母子俩,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的野狗,在全村人鄙夷的目光中,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村道尽头。
那场面,比任何一场批斗会都来得震撼人心。
没有拳打脚踢,没有高声辱骂,但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立和绝望,却像无形的绞索,勒得人喘不过气。
人群,在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议论。
“活该!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就是,差点害了咱们全村!这惩罚,我看还是轻了!”
“轻了?这比打断他腿还难受!地没了,以后村里有啥好事,都跟他们家没关系了!这叫断根!”
张耀听着乡亲们的议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立威,就要一次立到死!否则,今天有个张二赖子,明天就可能有李二赖子,王二赖子!他赌上的是全村的未来,绝不容许有任何侥幸和动摇!
他走到情绪依然低落的陈桃花身边,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心里一阵刺痛。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轻轻帮她擦掉了脸上的泪痕。
这个小小的动作,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力量。
他转过身,对着王队长和高建国点了点头:“王队长,高技术员,咱们按规矩办事!”
王队长早就憋着一股火,闻言立刻点头,中气十足地吼道:“开会!现在!就在这儿!开分地大会!”
“分地”两个字,像是一剂强心针,瞬间就让所有村民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可是两亩地啊!虽然是坡地,但在张耀手里,那就是能下金蛋的宝贝!
王队长清了清嗓子,拿起一个铁皮喇叭:“经过村委会和张耀同志的一致决定!张二赖子家那两亩坡地,由村集体收回!现在,作为奖励,分给在这次整地过程中,表现最突出的三户人家!”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第一户!”王队长提高了声音,“刘老四家!他家不仅提前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还主动帮着三爷家拉线挖沟,干活最扎实!分半亩!”
之前那个第一个站出来质疑,后来又羞愧签约的刘老四,整个人都懵了!他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嘴巴张得老大。
“第二户!赵铁柱家!巡逻队成立,他第一个报名!昨晚上一夜没合眼,在山上巡逻,比谁都精神!分半亩!”
一个黑壮的汉子,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嘿嘿地笑了起来。
“第三户!”王队长的目光,落在了人群中的一个中年妇人身上,“是李秀莲家!她男人走得早,家里就她一个劳力。但这次,她一个人干了男人一个半的活!挖出来的沟,高技术员检查了,比谁的都直!这一亩地,全分给她!”
“轰”的一声!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人群彻底炸了!
那个叫李秀莲的寡妇,捂着嘴,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两个孩子,在村里向来是被欺负的对象。她从没想过,自己靠着一把子力气,竟然能有这样的好报!
她“噗通”一声,就给张耀和王队长跪下了,一个劲儿地磕头:“谢谢……谢谢耀哥!谢谢王队长!我……我给你们当牛做马……”
“秀莲嫂子!快起来!”张耀赶紧上前,把她扶了起来,“这是你应得的!我张耀说过,绝不让跟着我干的乡亲们吃亏!谁干得好,谁就该得好处!”
刘老四和赵铁柱也激动得满脸通红,对着张耀和王队长,一个劲儿地鞠躬。
这一幕,深深地烙印在了每一个村民的心里。
一边是偷奸耍滑,落得个被全村孤立,连地都被收走的下场。
另一边是勤勤恳恳,不仅得到全村的尊重,还白白分到了能生金蛋的土地!
什么是规矩?
这就是规矩!
什么是公平?
这就是公平!
再也没有人觉得张耀的手段狠了,他们只觉得,跟着这样有本事、有魄力,还赏罚分明的带头人干,心里头,踏实!
风波平息,人群散去。
张耀回到家时,天已经快黑了。
陈桃花默默地给他端来了热水,帮他洗脸擦手,一句话也没说,但眼圈还是红的。
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张耀把她拉到怀里,紧紧抱着。
“还在想今天的事?”他柔声问道。
陈桃花把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里,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当家的,我是不是很没用……那么多人看着,我就知道哭……还让你丢人了……”
“傻瓜。”张耀抚摸着她的头发,“你是我媳妇,不是铁打的汉子。看到咱们的心血被人毁了,心疼,害怕,这都是应该的。你要是连哭都不会,那我才要担心呢。”
他捧起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桃花,你记住。在我面前,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但是,哭完了,擦干眼泪,你还得站起来。”
“因为,你现在不光是我张耀的媳-妇,你还是咱们‘育苗守护队’的队长!是几十个嫂子、妹子的主心骨!你要是先慌了,她们怎么办?”
陈桃花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男人。
她发现,他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以前,他只会说“别怕,有我”。现在,他却说“你要站起来”。
他不再只是把她护在身后,而是希望她能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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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办得敞亮
一股暖流,混杂着委屈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从心底涌起。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把眼泪憋了回去。
“当家的,我……我记住了!以后,我再也不拖你后腿了!”
张耀笑了,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夜里,第一班巡逻队,正式上岗。
张耀和张大山,一人手里拿着一根削尖了的木棍,一人提着一盏马灯,绕着育苗大棚,一圈一圈地走着。
山里的夜,很静,只有虫鸣和风声。
“耀子,今天这事,办得敞亮!”张大山闷声闷气地开口,“把那张二赖子收拾一顿,俺心里这口气,可算是顺了!”
张耀没说话,只是紧了紧手里的木棍。
“就是……就是这法子,也太狠了点。”张大山又挠了挠头,“那地一收,他们家,以后在村里可就真没法活了。”
张耀停下脚步,看着远处村东头那片黑漆漆的屋子,淡淡地说道:“大山哥,我们现在是在开船,不是在请客吃饭。这船上,载着全村几百号人的身家性命。有那么一两个人,非但不划桨,还想在船底凿个洞,你说,我们是把他扔下船,还是等着跟他一起淹死?”
张大山被问得一愣,半晌,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俺明白了。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张耀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往前走。
他知道,从今天起,青石村这艘船的航向,才算是真正牢牢地握在了他自己的手里。
张二赖子那件事,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来得快,去得也快。
高烧退去后,整个青石村非但没有元气大伤,反而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所有人都拧成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绳。
“整地先锋队”的汉子们,干活更卖力了。以前是为自己干,现在,他们知道,干得好,就有实实在在的好处!挖出来的沟渠,不用高建国拿尺子量,一个个都绷直了拿眼睛比,生怕歪了一丝一毫。
三爷彻底服了。他现在成了“科学种田”最忠实的拥护者,每天扛着锄头,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谁要是敢不按高技术员画的线来,他第一个就吹胡子瞪眼地骂过去:“你个瓜怂!想学张二赖子啊?老祖宗的经验是经验,专家的科学是科学!不听科学,地都给你收了!”
而“育苗守护队”,则成了全村最神圣的地方。
陈桃花像是变了个人。她不再是那个动不动就脸红哭鼻子的农村妇人,俨然成了一个严厉的“大总管”。每天带着几个妇人,进出大棚都要换上专门的干净衣服和鞋子,洗手都要用肥皂洗三遍。
她们严格按照高建国制定的时间表,给竹苗通风,给菌棒喷水,检查温度计和湿度计。那认真的样子,比伺候月子里的娃娃还要精心。
高建国看着这一切,心里是又惊又喜。
他下乡指导过不少地方,从没见过哪个村子,能有青石村这样的执行力!张耀定下的那几条铁律,比任何思想动员都管用。
这天下午,高建国把最新的数据整理好,兴奋地找到了正在山坡上和大家一起干活的张耀。
“张老板!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他激动得脸都红了,“我刚才检查了,咱们那批竹苗的成活率,初步估计,能达到百分之九十八以上!比我预想的还要高!”
“还有那些菌棒,出丝率也非常好!按照这个势头,咱们的第一批木耳,最多再过半个月,就能采摘了!而且品质,绝对是顶级的!”
这个消息,像是一阵春风,吹遍了整个山坡。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我的娘!能活!真的能活!”
“太好了!这下心里踏实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跟着耀子,没错!跟着专家,没错!”
张耀的心,也像是被一块大石头给填满了,又沉又稳。他看着一张张因为喜悦而涨红的脸,用力地挥了挥手里的锄头:“乡亲们!高兴归高兴,手里的活不能停!越是到最后关头,越不能松劲!加把劲,早一天把地整完,咱们的宝贝疙瘩就早一天住进新家!”
“好嘞!”
人群的回应,声如雷震。
整个青石村,都沉浸在一种热火朝天的,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之中。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全村人干劲最高涨的时候,一场谁也没有料到的灾难,正在悄然逼近。
傍晚,天色暗得比往常要早。
没有晚霞,整个天空,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铅灰色的凝重。风也停了,空气闷得让人胸口发慌,连山里的虫子,都停止了鸣叫。
三爷直起酸痛的腰,抬头看了看天,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安。他抽了抽鼻子,闻着空气里那股子土腥味,皱着眉头,对身边的张大山说:“大山,这天色,不对劲啊。像是要变天了。”
张大山憨厚地笑了笑:“三爷,您就放心吧。前几天广播里还说呢,未来一个礼拜,都是大晴天!”
话是这么说,但那股压抑的感觉,却越来越重。
晚饭时分,村委会的大喇叭里,突然传来了广播员那急促又变了调的声音。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接到县气象站预警,受强冷空气南下影响,我县今晚到明天,将有一次强对流天气过程!局部地区将出现雷暴、大风,并可能伴有冰雹!请各单位、各村镇,做好防灾准备!重复一遍……”
冰雹!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在了每个青石村村民的心上!
正在吃饭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正在说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所有人的第一个反应,都是猛地抬头,朝着村西头那个方向望去!
育苗大棚!
他们的宝贝疙瘩!他们的全部希望!
那个用几根木头和一层薄薄的塑料膜搭起来的棚子,怎么可能经得住冰雹的摧残!
高建国第一个从屋里冲了出来,他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娇嫩的竹苗,那些刚刚出丝的菌棒,别说是冰雹,就是一场大点的雨,都能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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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战斗的号角
“完了……”他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这一下,全完了……”
他的话,像是一盆冰水,浇灭了所有人心头最后一点侥幸。
“天杀的老天爷啊!你是不想让我们活啊!”一个妇人,当场就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的哭声,像是会传染,绝望的情绪,迅速在人群中蔓延。
“怎么会这样?眼看着就要成了啊!”
“我们的钱……那两千多块钱……是不是都要打水漂了?”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吧!”
恐慌,绝望,像乌云一样,笼罩了整个青石村。
就在这时,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的耳边!
“都给我闭嘴!哭什么哭!天还没塌下来呢!”
是张耀!
他从家里冲出来,手里提着一把斧子,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
他看着那些慌乱无措,甚至开始怨天尤人的村民,心头火气上涌,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他是主心骨,他要是慌了,那就真的全完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高建国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声吼道:“高技术员!你告诉我!现在!我们还能做什么!有没有办法!?”
高建国被他吼得一个激灵,看着张耀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他那颗被恐惧和绝望占据的大脑,像是被强行注入了一股力量。
他死死地咬着牙,脑子里飞速地思考着,几秒钟后,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嘶哑着声音喊道:“有!还有一个办法!加固!生火!用被子盖!”
“加固!生火!用被子盖!”
高建国这九个字,像是投进沸油里的一瓢冷水,瞬间让整个混乱的场面炸开了锅,却也指明了唯一的方向!
“都听到了没有!”张耀举起手里的斧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全村人嘶吼,“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想保住咱们的命根子,就都给我动起来!”
“所有男人!家里有木头、有绳子的,全都给我扛上!跟我去大棚!加固!”
“所有女人!回家!把家里能盖的被子、褥子、旧衣服,全都给我抱出来!快!”
“王队长!你带几个人,去把作坊里储备的柴火,全都给我拉到大棚旁边!我们要生火!”
张耀的声音,已经完全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疯狂的命令!
那不是商量,不是请求,是命令!是战斗的号角!
原本被恐惧和绝望攫住的村民们,被这股气势给震住了!他们看着那个如同疯魔一般的年轻人,看着他手里那把闪着寒光的斧子,脑子里的混乱,瞬间被一种求生的本能所取代!
“动起来啊!”王队长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扯着嗓子,一脚踹在一个还在发愣的年轻人屁股上,“等死吗!快去!”
“走!”张大山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家跑,一边跑一边吼,“俺家有房梁上拆下来的木头!”
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
整个青石村,像一头被惊醒的雄狮,在绝境之中,爆发出了惊人的生命力!
男人们冲回家里,拆门板的,扛梯子的,把所有能用的木料都往肩上扛,疯了一样地朝着村西头的大棚冲去。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女人们也抹掉眼泪,冲进屋里,掀开炕上的被褥,打开压箱底的柜子,把那些自己当嫁妆带来的,平时都舍不得用的新被子,毫不犹豫地抱了出来!
陈桃花跑在最前面,她怀里抱着的,是她和张耀结婚时,她娘给做的龙凤被!
这一刻,没有人再想什么个人得失,没有人再心疼自家的东西。他们只有一个念头:保住大棚!保住那些宝贝疙瘩!保住全村的希望!
“轰隆!”
一道闪电,划破了铅灰色的天空,紧接着,是沉闷的雷声。
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快!快!在冰雹下来之前,把棚子给我加固好!”张耀赤着上身,站在大棚的顶上,挥舞着斧子,将一根根木桩狠狠地砸进地里。
雨水混着汗水,从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流下,肌肉贲张,像一尊从天而降的战神!
男人们在他的指挥下,有的爬上棚顶,用身体压住塑料膜,有的在下面,用木头撑住棚子的骨架。
女人们也赶到了,她们把一床床厚实的被子,奋力地扔上棚顶。
“盖上!全都给我盖上!”
被子很快就被雨水打湿,变得沉重无比。但没有一个人停下!一床,两床,十床,一百床……整个育苗大棚,很快就被各色各样的被褥,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像一个穿着百家衣的巨大堡垒。
“哗啦啦啦——”
就在他们盖上最后一床被子的时候,冰雹,夹杂着狂风暴雨,终于来了!
鸡蛋大小的冰疙瘩,带着尖啸,狠狠地砸了下来!
“砰!砰!砰!”
那声音,像是无数的石头,砸在人的心口上,每一声,都让人的心狠狠一抽。
冰雹砸在被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顶住!都给我顶住了!”张耀死死地抱着一根主梁,对着棚顶上那些用身体压着被子的汉子们大吼!
狂风,像是要将整个棚子掀翻!
一个年轻的后生,脚下一滑,差点被风吹下去。旁边的张大山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硬生生把他拽了回来,吼道:“抓紧了!掉下去就没命了!”
棚子下面,王队长带着人,点燃了一堆堆的篝火。
湿柴在雨中,冒着浓烟,火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不能灭!火不能灭!”高建国状若疯癫,他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挡在火堆前,对着其他人喊,“温度!只要保持住周围的温度,苗子就有救!”
所有人,都自发地围了上来,用自己的身体,组成了一道人墙,为那几簇微弱的火苗,挡住最猛烈的狂风!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渐渐小了,雨势也弱了,那要命的冰雹,终于停了。
天空,依旧阴沉。
整个青石村,一片狼藉。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而大棚前,所有人都像是从泥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湿透,满脸泥污,一个个都累得快要虚脱。
但没有一个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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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安然无恙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个被被褥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丑陋的“堡垒”。里面,是生,还是死?
张耀从棚顶上跳下来,他已经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扶着棚子的柱子,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着陈桃花,沙哑地说道:“桃花,开门。”
陈桃花的手,在颤抖。她拿出那串沾满了泥水的钥匙,哆哆嗦嗦地,试了好几次,才把那把沉重的大锁打开。
“吱呀——”
大棚的门,被缓缓推开。
一股混合着泥土、湿气和一股奇特暖意的气息,扑面而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高建国第一个冲了进去,他甚至没等手电筒,就凭着外面篝火和黎明前微弱的光,跌跌撞撞地扑向了最近的木架。
借着火光,他们看到,大棚里面,除了门口几盆因为堵门时被风吹倒的,绝大部分的竹苗,都静静地立在木架上!叶片上还带着晶莹的水汽,在昏暗中,依旧透着那股子倔强的嫩绿!
那些菌棒,也安然无恙地躺在架子上,上面刚刚冒头的黑色菌丝,像是夜空中的繁星,闪烁着微弱却顽强的生命光芒!
活下来了!
它们全都活下来了!
高建国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文化人,此刻再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他像个孩子一样,伸手轻轻抚摸着一片竹叶,感受到那上面生命的湿润和韧性,然后猛地蹲下身,把脸埋在双臂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不知道是谁,先哭了出来。
“呜呜呜……”
那哭声,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涟漪。
紧接着,哭声,响成了一片。
这一次,不是绝望,不是恐惧,而是劫后余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狂喜!
三爷这个一辈子都流血不流泪的老汉,此刻拄着锄头,浑浊的老泪顺着脸上的沟壑,一道道地往下淌。
张大山这个铁塔一样的汉子,一屁股坐在泥水里,抱着自己的头,像一头受伤的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呜咽。
妇人们则早就抱在了一起,哭得泣不成声,把一晚上的担惊受怕,把所有的委屈和疲惫,全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尽情地宣泄出来。
他们赢了!
他们这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靠着自己的双手,靠着一身的力气和胆魄,靠着全村人的齐心协力,跟这蛮不讲理的老天爷,硬生生地干了一仗!
他们赢了!
张耀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些哭着笑着的朴实的脸,他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懈了下来。
一股排山倒海的疲惫感,瞬间淹没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腿一软,眼前一黑,差点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一双虽然瘦弱但却异常有力的手,及时地从身后扶住了他。
是陈桃花。
她没有哭,甚至脸上都没有太多的表情。她的脸颊上沾满了泥点,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却在晨光和火光的映照下,亮得惊人。
张耀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她瘦弱的肩膀上。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他只能转过头,看着东方。
那里,天边的乌云已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抹灿烂的鱼肚白,正顽强地从缝隙里透出来,给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希望。
新的一天,来了。
这场狂喜的宣泄,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太阳真正升起,照亮整个村子的时候,所有人才看清楚了这场战斗的代价。
村道上,到处都是被冰雹打断的树枝和吹落的屋瓦。
而育苗大棚,更是惨不忍睹。
那个由被褥和衣物组成的“堡垒”,此刻在阳光下,显露出它狼狈的真容。
一床床被子,被泥水浸透,又被冰雹砸出一个个坑洼,有的甚至被撕裂开来,露出里面湿成一团的棉絮。那些崭新的龙凤被,那些平时都舍不得用的嫁妆,此刻都变成了肮脏的、沉重的破烂。
村民们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心疼。
巨大的心疼,像是针一样,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可都是家底啊!
可没有一个人开口抱怨,他们只是默默地走上前,准备把自家的东西收回去。
“都别动!”
张耀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挣开陈桃花的搀扶,站直了身体,虽然脸色苍白,但腰杆却挺得笔直。
他走到那堆“破烂”面前,目光扫过每一个村民,沉声说道:“乡亲们,昨天晚上,我们打了一场胜仗!这些被子,就是我们每一个战士的功勋章!”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我张耀,不能让功臣流血又流泪!王队长!”
“在!”王队长立刻挺直了胸膛。
“你马上带人统计!所有参与这次‘保卫战’的被褥、衣物,全部登记在册!按照新的买,全价赔偿!这个钱,从我们‘龙门作坊’的账上出!”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全价赔?
这上百床被子,还有那么多衣服,加起来得多少钱?
“耀子,这……这不行!这都是我们自愿的!”
“是啊!不能让你一个人掏这个钱!我们……”
“都别说了!”张耀一摆手,打断了所有人的话,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之前就说过,跟着我干,绝不让大家吃亏!规矩就是规矩!这是我们作坊的生产资料受损,理应由作坊承担!谁要是不收这个钱,就是不把我张耀当自己人!看不起我!”
他这话说得又硬又重,直接把所有人的后路都给堵死了。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沉默了。他们看着张耀那张年轻却写满坚毅的脸,心里那点心疼,瞬间被一股滚烫的暖流所取代。
敞亮!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耀子这事办的,太敞亮了!
高建国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他扶了扶眼镜,镜片下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这个项目的判断,还是太肤浅了。
他以为,这里的金山是绿竹,是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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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一时冲动
现在他才明白,青石村真正的金山,是人心!是眼前这个叫张耀的年轻人,用魄力、用担当、用规矩,死死拧在一起的人心!
他快步走到张耀身边,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张老板,你……你等着!我……我必须马上回县里一趟!这件事,我一定要原原本本地,向县领导汇报!”
高建国说要去县里汇报,不是一时冲动。
他看着眼前这如同战壕般的场景,看着那些虽然满身泥污、疲惫不堪,但眼神里却透着光的村民,他知道,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农业项目的范畴。
“张老板,你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高建国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我走南闯北,指导过那么多村子,见过各种各样的情况!有为了争水头打破脑袋的,有为了占便宜偷奸耍滑的,可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
他指着那个丑陋的被褥堡垒,又指着那些眼神坚定的村民。
“天灾面前,没有一个人退缩!所有人拧成一股绳,跟老天爷玩命!这不是技术能解决的问题,这是一种精神!我告诉你,这种精神,比我们那些竹苗和菌棒,要金贵一百倍!一千倍!”
高建国越说越兴奋,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轰动全县,甚至全市的典型!
“你等着!我这次回去,不光要跟我们站长说,我还要写一份详细的报告,亲自交到县长的办公桌上!我要让全县的人都知道,在咱们红旗镇,在咱们青石村,有一群什么样的农民!有一个什么样的带头人!”
说完,他一秒钟都不想耽搁,转身就想往村口跑,准备搭最早一班出山的拖拉机。
张耀一把拉住了他。
“高技术员,你急什么?”张耀递给他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混杂在清晨的冷空气里。
“你现在这个样子回去,像个要饭的,谁信你的话?”
高建国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
白大褂早就变成了“泥大褂”,上面又是泥又是草,还被火燎了好几个洞。裤腿上沾满了黄泥,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脸上更是黑一道灰一道,像个刚从灶坑里爬出来的伙夫。
他顿时有些尴尬。
“先回家,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再吃口热乎饭。”张耀拍了拍他的肩膀,“天大的事,也得填饱了肚子再说。放心,这功劳是你的,也是大家的,跑不了。”
陈桃花已经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在院子里临时支起了几口大锅,烧上了热水。
昨晚剩下的那锅小鸡炖蘑菇,被重新热了一遍,香气再次飘满了整个院子。
一场大战之后,所有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
张耀的安排,让所有紧绷的心弦,都松弛了下来。
男人们排着队,用热水胡乱地擦洗着身上的泥污。女人们则开始整理那些被褥,虽然知道能得到赔偿,但她们还是想尽力挽救一下,一针一线,都是感情。
整个村子,在经历了昨夜的疯狂之后,又迅速恢复了一种忙碌而有序的状态。
高建国被张耀按着,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张耀干净的衣服,虽然有些不太合身,但整个人总算是恢复了文化人的体面。
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看着院子里忙碌的众人,看着张耀沉稳地指挥着一切,心里的敬佩,又上了一个台阶。
这个年轻人,身上有股让人安心的魔力。
疯起来,像一头下山的猛虎,能带着所有人去拼命。
静下来,又像一块沉稳的磐石,能安排好所有的后路。
跟着他干,心里踏实!
然而,高建国这碗鸡汤还没喝完,村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汽车的轰鸣声。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这一次,不是拖拉机的“突突”声,也不是解放卡车的“轰隆”声,而是一种更加平稳、更加有力的引擎声。
“有车来了!”村口放哨的小孩,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村民们都有些好奇,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朝着村口望去。
只见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后面跟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正顶着一路的颠簸,小心翼翼地朝着村委会大院开了过来。
吉普车,大家还见过。
可那辆黑色的,擦得锃光瓦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轿车,所有人都傻眼了。
“我的老天爷……”三爷手里的碗“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那是……那是上海牌的小轿车!只有县里最大的官,才有资格坐的!”
这个念头,像是一道闪电,劈中了所有人的脑子。
县里最大的官?
县长?!
所有人都慌了神,一个个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像是看着什么神圣而不可侵犯的东西。
高建国也懵了,他端着鸡汤,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还没去汇报呢!县领导怎么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张耀的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县气象站的预警,是发给全县的。昨晚这场冰雹,肯定不止他们青石村遭了灾。县领导在这个时候下来,十有八九是来视察灾情的。
可他们怎么会,直奔着青石村这个鸟不拉屎的山沟沟来?
车,停在了村委会大院的门口。
吉普车的门先打开,农技站的马站长,一脸焦急地跳了下来。
紧接着,那辆黑色轿车的后门,被司机恭敬地打开。
一只擦得油亮的黑皮鞋,先探了出来,稳稳地踩在了青石村的泥地上。
随后,一个穿着笔挺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威严的中年男人,从车里走了出来。
他只是站在那里,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就瞬间笼罩了整个大院。
马站长快步跑到他身边,指着远处的育苗大棚,又指了指满身狼狈的村民,脸上又是心疼又是激动,压低声音快速地汇报着什么。
中年男人一边听,一边缓缓点头,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扫过整个村子,扫过每一个人。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被众人下意识围在中间,虽然衣着朴素,但脊梁挺得笔直的年轻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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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不卑不亢
“你,就是张耀同志吧?”
中年男人的声音,不高,但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
张耀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
他把手在裤子上使劲擦了擦,迎着所有敬畏、好奇、紧张的目光,大步走了上去。
他没有卑躬屈膝,也没有过分热情,只是不卑不亢地伸出手。
“领导,您好。我就是张耀。”
他伸出的手,沾满了泥土,指甲缝里还有黑泥,跟对方那干净整洁的形象,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就在陈桃花她们都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觉得张耀太失礼的时候。
那个威严的中年男人,却突然笑了。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张耀那只满是泥污的手。
“我叫李建国,是这个县的县长。”他看着张耀,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朴实的村民,感慨地说道,“我这双手,是握笔杆子的。而你的手,是跟老天爷抢粮食的手!”
“好啊!我们的人民,就需要你这样一双能战斗的手!”
县长!
真的是县长!
当李建国亲口说出自己身份的时候,整个村委会大院,陷入了一片死寂。
村民们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都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僵在原地。他们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镇上的书记,县长这种只在广播里听说过的“大人物”,如今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还紧紧握着他们村耀子的手!
这画面,太不真实了!
就连王队长,这个见过些世面的村支书,此刻也是手心冒汗,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欢迎领导”的场面话。
李建国握着张耀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里的粗糙和老茧,那是一双手最真实的印记。
他松开手,目光转向那个被被褥包裹的“堡垒”,沉声问道:“马站长,这就是你电话里说的那个……奇迹?”
马站长激动得脸都红了,他昨晚接到气象预警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青石村这批金贵的苗子,担心得一夜没睡。天一亮,就跟着县长下来视察灾情,他强烈建议第一站就来青石村,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幅让他毕生难忘的景象。
“是!县长,就是这里!”马站长指着大棚,声音都在颤抖,“我接到电话,说这里可能遭遇了特大冰雹,我当时心都凉了!我以为……我以为这批我们站里最宝贵的种苗,全都要毁于一旦!可是您看!您看他们干了什么!”
他不需要再多做解释。
那上百床被冰雹砸得千疮百孔的被褥,那些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木桩,那些村民们满身的泥污和疲惫却不屈的眼神,就是最震撼的报告!
李建国没有立刻说话,他迈开步子,亲自走到了大棚前。
他弯下腰,伸手触摸了一下那湿透了的,沾满泥水的被面,又看了看被子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坑洞。
他站起身,缓缓地走进了大棚。
当他看到木架上一排排安然无恙,绿意盎然的竹苗,看到那些菌棒上闪烁着生命光芒的菌丝时,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县长,眼神里也露出了由衷的震撼。
“好……好啊……”他连说了两个“好”字。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锁定了张耀。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张耀同志,你过来。”
张耀定了定神,走了过去。
“告诉我,这是谁的主意?”李建国问。
“是高技术员的专业指导,和我们全村人一起想的办法。”张耀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没有独揽功劳,也点出了关键。
“好一个‘一起想的办法’!”李建国赞许地点了点头,他指着外面的村民,“我问你,这些被褥,都是乡亲们自家的吧?损失这么大,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极其关键。
这是在考验他这个带头人的担当。
张耀挺直胸膛,朗声回答:“报告县长!我已经决定,所有损失的被褥衣物,由我们龙门作坊,按照市场新价,全额赔偿!我们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好!”李建国猛地一拍手,声音里充满了欣赏,“有担当!有魄力!我再问你,你们作坊,赔得起吗?”
这个问题,更加尖锐。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张耀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
“报告县长!只要这些苗子能活下来,只要这座金山还在,多少钱,我们都赔得起!”
“哈哈哈哈!”李建国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说得好!说得太好了!只要金山在,就不怕没柴烧!马站长,高建国!”
“到!”两人立刻立正。
“我今天,就在这里,当着青石村全体乡亲们的面,宣布几件事!”
李建国的声音,通过村委会紧急接上的大喇叭,传遍了整个村子的角角落落!
“第一!青石村在这次天灾面前,所表现出的团结一心,自强不息的精神,值得我们全县学习!我提议,授予青石村‘全县农业生产抗灾自救模范村’荣誉称号!”
“轰”的一声,人群炸了!
模范村!这可是天大的荣誉啊!
“第二!”李建国没有停顿,继续说道,“乡亲们为了保住集体的财产,牺牲了个人的利益!这个损失,不能让作坊一家承担,更不能让乡亲们自己承担!县里,将拨出一笔专项救灾资金,用于全额补偿乡亲们的损失!并且,还要再建一个高标准的,能抗风抗雹的钢铁骨架玻璃温室大棚!”
人群再次沸腾!
这一次,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李秀莲那个刚分到地的寡妇,捂着嘴,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第三!”李建国的目光,充满了期许,他看着张耀,“张耀同志,你临危不乱,指挥有方,堪当大任!从今天起,你不仅是青石村的带头人,我还要聘请你,担任我们县‘青年致富带头人’的技术顾问!以后,你要把青石村的经验,向全县推广!”
这话的分量,比之前所有加起来都重!
这等于,是把张耀,从一个山村农民,直接提拔到了县一级的高度!
张耀的心,也在此刻,剧烈地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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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千载难逢
他知道,机会来了。
一个千载难逢的,能让青石村,甚至他自己,彻底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在所有人以为他会激动地感谢领导时,他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对着李建国,深深地鞠了一躬。
“县长,感谢您对我们青石村的肯定和支持!这些荣誉和奖励,我们愧领了。但是……”
他抬起头,眼神里燃烧着一团火。
“我还有一个,比这些都更重要的请求!”
“哦?”李建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说。”
张耀伸手指着村外那条崎岖泥泞的山路,声音洪亮而坚定:
“县长!我们青石村,不缺金山银山!竹子和木耳,就是我们的金山银山!我们也不缺能吃苦,能战斗的人!但是,我们缺一条路!”
“一条能让我们的拖拉机,我们的卡车,在下雨天也能开得进来的路!一条能让我们的竹笋,我们的木耳,能顺顺当当运出去,卖个好价钱的路!”
“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只要县里能帮我们把这条路修好!我张耀敢在这里立下军令状!三年之内,我保证让青石村,家家户户都盖上砖瓦房!五年之内,我让青石村,成为咱们县第一个‘万元村’!”
这番话,掷地有声,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所有人心里炸响!
李建国的眼睛,亮得像两盏探照灯。
他看着张耀,这个浑身沾满了泥土,脸上还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但腰杆却挺得比谁都直的年轻人。
他要的不是钱,不是政策,不是个人的荣誉。
他要的是一条路!
这个要求,看似简单,却一下子打到了问题的七寸上!
李建国当了这么多年县长,下乡视察了不知道多少次,听了无数的汇报,收了无数的请求。
大部分人,都是哭穷,要救济,要补贴。
眼光好一点的,会要项目,要政策倾斜。
可像张耀这样,把全村的未来,把一个产业的命脉,清清楚楚地归结到一条路上,并且敢当着他的面立下军令状的,这是头一个!
这不仅仅是眼光的问题,这是一种魄力!一种敢把全村人的命运都扛在自己肩上,并且坚信自己能成功的强大自信!
“好小子……你这个脑子,想的不只是一个村子的事啊!”
李建国重重地拍着张耀的肩膀,那力度,让张耀都感觉到了疼,但心里却是一片火热。
他知道,他赌对了!
“县长,我只是实话实说。”张耀的语气依然沉稳,“我们青石村,就像一个壮汉,有力气,有本事,但手脚都被泥潭给困住了。路不通,我们再好的东西也卖不上价。路不通,我们再大的干劲也使不出来。这口气,我们憋了太久了!”
他这番话,说到了所有村民的心坎里。
是啊!
路!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这个字,像一块巨石,压在青石村每一代人的心头。
多少次,村里的孩子生了急病,因为路不好,耽误了救治。
多少次,山里的好山货,因为运不出去,只能烂在自己手里。
多少次,外面的姑娘,一听说要嫁到青石村,一看到这条破路,就打了退堂鼓。
这条路,是穷根!是绝望!
现在,张耀把它,当着县长的面,赤裸裸地摆在了桌面上!
马站长和高建国都惊呆了。
他们也没想到,张耀的胆子竟然这么大!胃口也这么大!
修路,那可不是一笔小钱!
尤其是从镇上到青石村这段十几公里的盘山路,没个几万块钱,根本拿不下来!县里财政本来就紧张,这笔钱,从哪儿出?
李建国没有立刻回答。
他转过身,重新审视着这个村子。
他看到了那个被被褥包裹的大棚,看到了那些虽然疲惫但眼神里重新燃起希望的村民,看到了村口那些因为自家屋瓦被砸坏而愁眉苦脸的人家。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条通往外界的,唯一的泥泞土路上。
他沉默了很久。
整个大院,安静得能听到风声。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李建国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却像一把重锤,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马站长。”
“到!”
“你马上联系县交通局的同志,让他们派技术员过来!勘探!测量!给我出一个最快,最省钱,但最有效的修路方案!”
“是!”马站长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王队长。”
“哎!在!县长!”王队长一个激灵,赶紧挺直了腰。
“你们村,能出多少劳力?”
王队长想也不想,拍着胸脯吼道:“只要能修路!除了躺在床上不能动的,全村男女老少,都能上!”
“好!”李建国点了点头,最后,他看向张耀。
“你刚才的军令状,我记下了。三年,五年。”他伸出一根手指,“我再给你加一条!路,县里出钱,出技术!但是,这条路修好之后,一年之内,我要看到你们龙门作坊的第一笔分红!我要看到青石村的人均收入,翻一番!你,敢不敢接?”
这,是压力,更是动力!
张耀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他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洪亮如钟:“报告县长!不用一年!路通之日,就是我们青石村起飞之时!我保证,半年!半年之内,全村家家户户拿分红!”
“好!”
李建国大手一挥,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修!”
一个“修”字,重若千钧!
青石村的天,在这一刻,彻底亮了!
“轰”的一声,整个村委会大院,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修路了!我们村要修路了!”
“老天爷开眼了!呜呜呜……”
“耀子!你是我们村的大恩人啊!”
三爷这个倔强了一辈子的老头,再也控制不住,老泪纵横,他冲过来,一把抓住张耀的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村民们疯了一样地欢呼着,拥抱着,把所有的喜悦和激动,都宣泄了出来。
而人群的角落里。
王桂香和张二赖子母子俩,从门缝里,看着被众人如同英雄一般簇拥在中间的张耀,看着那个连县长都对他赞不绝口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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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一片死灰
王桂香的脸上,一片死灰。
她知道,她和她的儿子,彻底完了。
他们错过的,不是一个项目,不是一次分红。
他们错过的是一个全新的时代。
一个属于张耀,属于整个青石村,却唯独没有他们的时代。
张二赖子更是浑身发抖,他的眼里,再也没有了嫉妒和怨毒,只剩下一种被碾碎之后的,无尽的恐惧和悔恨。
他终于明白,他想毁掉的,根本不是一个大棚。
他想毁掉的,是全村人通往天堂的路。
而他自己,也彻底掉进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李建国没有久留,定下了这件大事后,他又安抚了村民几句,便在全村人感激涕零的欢送下,乘车离开了。
临走前,他摇下车窗,对张耀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小张同志,好好干!县里,看着你。全县的人民,都看着你们青石村!”
张耀重重地点了点头。
送走了县长,整个青石村,依然沉浸在巨大的狂喜之中。
但张耀,却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他把王队长,张大山,还有高建国和陈桃花叫到了一起,开了个紧急的短会。
“高兴归高兴,但咱们的活,才刚刚开始。”张耀的表情很严肃。
“县长把这么大的希望放在我们身上,我们要是干不出个名堂,我张耀第一个没脸见人!”
“第一,王队长,你马上组织人手,把所有受灾的村民房屋情况统计一下,哪些要修,哪些要补,列个单子出来。县长的钱还没下来,我们作坊先垫付!不能让乡亲们住着漏雨的房子!”
“第二,大山哥,巡逻队不能松懈!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证咱们大棚的安全!这是咱们所有计划的根!”
“第三,桃花,”他看向自己的媳妇,“育苗守护队,辛苦一下,把所有竹苗和菌棒,再仔细检查一遍,受了惊吓,更要精心照顾。另外,把所有赔偿的被褥,全部登记造册,做到一分不差!”
最后,他看向高建国。
“高技术员,修路的事,我们都不懂,全靠你了。您跟县里的技术员对接,需要我们村里出什么力,您尽管开口!我们人不够,我去邻村借!力气不够,我们拿命往上填!”
一番话说下来,条理清晰,安排得明明白白。
刚刚还沉浸在喜悦中的几个人,立刻都收起了笑容,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他们知道,张耀说的没错。
战斗,才刚刚开始!
县长的承诺,比任何鸡血都管用。
狂喜过后,整个青石村爆发出了一股让人心惊的干劲。
张耀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下去。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王队长带着几个村干部,挨家挨户地跑,登记房屋受损情况。他本以为这会是个麻烦事,肯定有人会想趁机多报点损失。
可他没想到,走访下来,竟然没有一户人家夸大其词。
“队长,俺家就掉了三片瓦,自己上去补补就行,不用记了,别给耀子添麻烦。”
“俺家这墙角有点裂,不碍事,拿点泥糊上就行。作坊的钱,那都是要用在刀刃上的!”
村民们的淳朴和体谅,让王队长感动得眼眶发红。
他知道,这不是因为大家傻,而是因为张耀和县长给的希望太大了!大到所有人都愿意为了这个共同的目标,去主动牺牲自己的一点小利。
人心,彻底齐了!
另一边,张耀也没闲着。
他把全村的壮劳力都召集到了村委会大院,包括那些之前还有些观望的,现在一个个都挤上前来,生怕落后了。
“乡亲们!”张耀站在一张桌子上,声音传遍了整个院子。
“县长答应给咱修路了,这是天大的好事!但是,路修好之前,我们自己不能闲着!”
“我宣布,从今天起,我们‘龙门作坊’,正式成立三个工程队!”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开山队’!队长,张大山!”
张大山猛地一挺胸膛,脸上满是自豪。
“你们的任务,就是在高技术员和县里技术员的指导下,继续开垦山地!县长给我们定了目标,我们就要拿出十倍的干劲!原来的计划,要翻倍!工钱,也翻倍!原来一天三毛,现在六毛!干得好的,有奖金!”
一天六毛!
人群瞬间就炸了!
这工钱,比去县城里当小工都高了!
所有汉子们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第二!”张耀伸出第二根手指,“‘运输队’!队长,刘老四!”
那个曾经质疑过,后来又被奖励了半亩地的汉子,激动得满脸通红。
“你们的任务,就是负责把我们作坊需要的各种物资,从镇上运回来!竹子,木头,将来还有肥料!我不管你们是用人扛,还是用牲口驮,保证物资供应!按趟算钱,一趟五块!谁有本事,谁就多挣!”
一趟五块!
一些家里有骡子、有驴车的村民,眼睛顿时就亮了。这简直是天上掉钱的好事啊!
“第三!”张耀的声音,变得更加有力,“‘建设队’!队长,三爷!”
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那个扛着锄头的老汉。
三爷自己也懵了,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耀子,你没搞错吧?俺一个老头子,能干啥?”
张耀笑了。
“三爷!您别谦虚!县里要给我们建新的钢铁大棚,那可是技术活!我们村,论起盖房子的经验,谁比得过您?您的任务,就是带着村里的泥瓦匠、木匠,配合县里的技术人员,把我们未来的新家,建得又快又好!工钱,按天算!一天一块!”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一天一块钱!
这个数字,彻底点燃了全场!
那可是技术工种的价钱啊!
三爷的腰杆,瞬间就挺直了。他一辈子的手艺,本以为就要带进棺材里了,没想到,在今天,竟然被张耀如此看重!
一股前所未有的荣誉感和责任感,涌上心头。
“好!”三爷把锄头往地上一顿,声如洪钟,“耀子!你信得过俺,俺这把老骨头,就交给你了!保证把活干得漂漂亮亮!”
三个工程队,三个队长,三个让人眼红的工价。
张耀的这番安排,把村里所有人的积极性,都调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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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按件计酬
有力气的,去开山。
有门路的,搞运输。
有手艺的,搞建设。
就连那些妇女,除了“育苗守护队”之外,张耀也给她们安排了活计——编织。用山上的竹子和藤条,编织竹筐、竹篮,这些将来都是装木耳和竹笋的必需品,同样按件计酬。
整个青石村,就像一台被上满了油的巨大机器,每一个零件,都被安排到了最合适的位置,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轰然运转起来!
当天下午,赔偿款就发了下来。
由陈桃花和王队长一起,当着全村人的面,一户一户地发。
“李秀莲嫂子,你家一床新棉被,一条旧褥子,按照耀哥定的规矩,新的赔二十,旧的赔五,一共二十五块钱,您收好。”
李秀莲捧着那二十五块钱,手都在抖。
她那床新被子,是她压箱底的宝贝,本来心疼得不行。可现在,不仅白得了县里分的一亩地,这被子钱还一分不少地拿了回来。
她看着站在不远处,正和三爷商量事情的张耀,眼圈一红,把钱紧紧揣进怀里,二话不说,转身就加入了妇女们的编织队,干劲十足。
一户户发钱,一声声感谢。
张耀用最直接,最实在的方式,兑现了他的承诺。
‘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这句话,从此深深刻在了每一个青石村村民的心里。
高建国在一旁,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心里感慨万千。
他拿出自己的小本子,飞快地记录着。
“生产积极性问题,核心在于分配制度。张耀同志以结果为导向,采用‘计件制’‘承包制’,打破了传统大锅饭的弊端,极大地激发了个人主观能动性……”
“组织架构问题,张耀同志采用‘项目分组’模式,人尽其才,各司其职,形成了高效的协作网络……”
他越写越兴奋,觉得青石村这个案例,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可以写进教科书的农村改革范本!
就在村里各项工作都走上正轨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门。
是王桂香。
她没有撒泼,也没有哭闹,只是形容枯槁地站在张耀家门口,怀里抱着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魂。
陈桃花看到她,立刻警惕了起来。
“你来干什么?我们家不欢迎你!”
王桂香没有看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从屋里走出来的张耀,然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把怀里的布包举过头顶,声音沙哑得如同鬼魅。
“耀子……不,张老板……这是我家最后的地契,还有房契……求求你,收下吧……”
王桂香跪在地上,高高举着那个包裹。
那里面,是她和一个农村家庭最后的根。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地契,房契。
失去了这些,就意味着她和张二赖子,将彻底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民。
陈桃花愣住了,她没想到王桂香会来这么一出。
张耀从屋里走出来,看着跪在地上的王桂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这是干什么?”
“耀子……我知道我们错了……我们对不起你,对不起全村人……”王桂香的声音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尖酸刻薄,只剩下浓浓的绝望和哀求。
“作坊的损失,五十块钱,我们赔不起……家里砸锅卖铁也凑不出十块钱……我……我把这房子和地都给你,只求你……求你给你二赖子兄弟一条活路……”
她说着,开始磕头,一下,一下,重重地磕在坚硬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张二赖子也从她身后钻了出来,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浑身抖得像筛糠。
周围闻讯赶来的村民,都围了过来看热闹,一个个指指点点,脸上满是鄙夷和快意。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活该!当初干那缺德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耀子,别心软!这种人,不能可怜!”
村民们的议论声,像一根根针,扎在王桂香母子的心上。
张耀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知道,王桂香这是走投无路了。
全村人都被调动起来,热火朝天地挣钱,只有他们家,被彻底孤立。
没有活干,就没有收入。
之前的公审大会,不仅收回了他们的地,还判了五十块钱的赔款。
这五十块钱,像一座大山,彻底压垮了他们。
在人人都有希望,日子越过越好的青石村,他们家,却在一天天地走向死亡。
这种眼睁睁看着别人吃肉,自己连汤都喝不上的折磨,比任何毒打都更让人崩溃。
王桂香这是想用最后的一点家当,来换一个解脱。
张耀缓缓走到她面前,却没有去接那个包裹。
他蹲下身,与王桂香平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王桂香,你以为,我要的是你的房子,你的地吗?”
王桂香茫然地抬起头。
张耀冷笑一声:“你这几间破屋,这两亩烂地,白送给我,我都嫌占地方。我张耀要是想要,凭我现在的本事,什么样的砖瓦房盖不起来?”
这话,无比伤人,却又是事实。
王桂香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我想要的,从始至终,就只有一样东西。”张耀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就是,规矩!”
“我立下的规矩,谁碰了,谁就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就是要让你疼,让你怕,让你一辈子都记住!”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母子。
“房子和地,我不要。五十块钱的赔款,一分都不能少!你们什么时候还清,这件事,什么时候算了结!”
“可是……我们没钱啊!我们真的没钱啊!”王桂香崩溃大哭,“不给我们活干,我们怎么挣钱?你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逼你?”张耀的声音陡然拔高,“当初你儿子拿着镰刀,要去划开大棚的时候,他想过给全村人留活路吗?”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王桂香心口,让她所有的哭喊都噎了回去。
整个场面,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张耀,想看他到底要怎么处置这对母子。
是真的要逼死他们,还是……
就在这时,张耀话锋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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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苦路难路
“不过,我张耀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死路,我不会给。但活路,要你们自己去挣。”
他指了指村外那片最偏远,最贫瘠的乱石坡。
“那里,没人要,不属于村集体的土地。你们要是还有力气,就自己去开荒。开出来多少,都是你们自己的。种出来的粮食,拿去卖了,还作坊的钱。”
他又指了指远处深山的方向。
“山里的野货多的是,野菜,野果,药材。你们要是勤快,就自己去采。采来了,拿到镇上去卖。什么时候,把五十块钱还清了,什么时候,再来跟我谈,你们家能不能重新加入作坊的事。”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算是什么?
给了活路,又好像没给。
去开垦那片乱石坡?那比开垦正常的坡地,要难上十倍!
去山里采野货?深山里危险重重,一不小心就可能出事。
这哪里是活路,这分明是苦路!是难路!
但王桂香,却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有活干,哪怕再苦再累,也比坐着等死强!
“我……我们干!我们干!”她一个劲儿地磕头,“谢谢……谢谢张老板给我们指了条明路……”
张耀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对所有围观的村民说道:“都看清楚了!这就是下场!我们龙门作坊,不养闲人,更不养坏人!想过好日子,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干活!谁要是敢动歪心思,张二赖子家今天这样,就是你们明天那样!”
说完,他转身回了院子,再也不理会外面的事。
村民们看着跪在地上,仿佛死里逃生的王桂香母子,心里都升起一股寒意。
他们终于明白了张耀的手段。
杀人,要诛心。
他没有直接把张二赖子打死,也没有把他们赶出村子。
他只是剥夺了他们“轻松”过上好日子的权利。
当全村人都在修好的大路上,开着拖拉机,吃着分红的时候,他们一家,却要在最烂的土地上,流着最多的汗,去挣那最辛苦的钱。
这种对比,这种折磨,比死还难受。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质疑张耀定下的任何规矩。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跟着他,有肉吃。
背叛他,连屎都没得吃!
风波平息。
王桂香真的拖着张二赖子,带上家里仅有的一把破锄头和镰刀,去了那片乱石坡。
夕阳下,母子俩佝偻的背影,在荒凉的石坡上,显得无比渺小和凄凉。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陈桃花看着这一幕,走到张耀身边,轻声说:“当家的,你……是不是太狠了点?”
张耀正在看高建国画的育苗大棚设计图,他头也没抬,淡淡地说道:“桃花,记住,对敌人,你不能只想着怎么打败他。你要想的,是怎么把他,变成一个对你有用的人。”
“他欠作坊五十块钱,这就是一个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就要去开荒,去采药。他开出来的地,以后说不定我们能用上。他采出来的药,也算是为社会创造了价值。”
“我不是在惩罚他,我是在改造他。”张耀放下图纸,看着陈桃花,笑了笑,“让他用最辛苦的劳动,去洗刷自己的罪孽。这,才是对他最好的安排。”
陈桃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她看着自己男人的侧脸,觉得他越来越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大将军。
李建国的效率,高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他走后的第三天,一辆吉普车,就再次轰隆隆地开进了青石村。
车上下来了三个人。
为首的,是县交通局的一位姓王的工程师,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
另外两个,则是县建筑公司的技术员,皮肤黝黑,手上全是老茧,一看就是常年在工地上跑的。
“张耀同志!你好你好!”
王工程师一下车,就热情地握住了张耀的手,态度和之前的马站长、高建国截然不同。
他看张耀,不是看一个普通的农村带头人,而是看一个已经被县长亲自盖了章的“重点合作对象”。
“李县长亲自给我们下了死命令,青石村的路,要当成头等大事来办!我们这次来,就是实地勘探,尽快拿出方案!”
另一位建筑公司的技术员也笑着说:“我们是来给你们规划新大棚的!县长说了,要建,就建全县最好的!抗风!抗雹!还要带自动喷淋和通风系统!”
自动喷淋?
通风系统?
这些名词,张耀听着都觉得新鲜。
高建国在一旁,激动地补充道:“张老板!这可是目前最先进的温室技术!要是真能建成,我们这大棚,就不只是育苗了,完全可以当成一个现代化的农业实验基地来用!”
张耀的心,瞬间就热了起来。
他知道,青石村腾飞的机会,真的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青石村,比过年还热闹。
王工程师带着人,扛着经纬仪和标杆,在崎岖的山路上来回测量,身后跟着张大山带领的“开山队”,负责砍树开路,提供最原始的数据。
而建筑公司的技术员,则在三爷的陪同下,对村西头那片地进行重新规划。
三爷一辈子盖的都是土坯房,哪见过人家用图纸和各种精密仪器。他一开始还有些不服气,觉得自己经验丰富。
可当人家技术员三两下就计算出地基承重、钢材用量,还画出了让他眼花缭乱的立体结构图时,三爷彻底服了。
他像是回到了当初被高建国用一根白线击碎骄傲的时候,但这一次,他没有不甘,只有虚心求教。
“师傅,您看俺这手艺,还能帮上啥忙不?”他端着水,恭恭敬敬地递给人家。
技术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哥,你这经验可是宝贝!我们画图纸是死的,真要施工,还得靠你们这些老师傅把关!到时候,这地基怎么打,混凝土怎么配比,还得您来带人干!”
一句话,说得三爷心花怒放,干劲更足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整个青石村,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开山队在山坡上喊着号子,干得热火朝天。
建设队在为新大棚打地基,忙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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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树大招风
运输队来回穿梭在山路上,把一车车的物资运进村。
育苗守护队的女人们,则把大棚里的宝贝照顾得无微不至,第一批木耳,已经长到了指甲盖大小,黑乎乎,亮晶晶,看得人心里直痒痒。
一切,都在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树大招风。
青石村这么大的动静,根本瞒不住人。
县长亲自视察,要给修路,还要建全县最牛的钢铁大棚!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周边的十里八乡。
最先坐不住的,是隔壁的红霞村。
红霞村和青石村就隔着一座山,村里的条件比青石村好不了多少,甚至更差。
红霞村的村长赵宝库,是个精明又霸道的角色。
他听说青石村的好事后,眼珠子都快红了。
凭什么?
凭什么好事都让青石村给占了?
都是一个镇的穷兄弟,凭什么他张耀就能得到县长的青睐?
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这天,他带着几个村里的壮汉,揣着手,晃晃悠悠地就溜达到了青石村的地界。
他们看到,青石村的村民,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干活的劲头像不要命一样。
他们看到,运输队赶着驴车,车上装着崭新的水泥和钢筋。
他们还闻到了,从青石村村委会大院飘出来的,若有若无的肉香。
那是陈桃花在给工程队的人改善伙食。
“他娘的!真过上好日子了!”赵宝库身边一个汉子,酸溜溜地啐了一口。
赵宝库眯着眼睛,看着那条正在被勘探的盘山路,心里冒出了一个恶毒的念头。
这条路,是要从镇上修到青石村。
而其中有一段,恰好要经过他们红霞村的地界。
虽然那片地是没人要的荒坡,但在地契上,白纸黑字,就是他红霞村的地!
“走!回去!”
赵宝库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他觉得,自己抓到了一个能拿捏住青石村,甚至能从这条路上分一杯羹的把柄!
两天后,王工程师拿着初步的路线规划图,找到了张耀,脸色有些难看。
“张耀同志,出了一点麻烦。”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怎么了,王工?”张耀心里咯噔一下。
王工程师指着图纸上的一段红色标记:“这段路,有大概三百米,要经过红霞村的地界。我今天去找他们村长赵宝库协调,希望他们能配合一下,结果……”
他气得直摇头:“那个赵宝库,简直就是个地痞流氓!他一口咬定,要想从他地盘上过,可以!但是,青石村的那个什么‘龙门作坊’,他们红霞村要入股!而且要占三成干股!”
“什么?!”
张耀还没说话,旁边的张大山先炸了,一拳砸在桌子上。
“他娘的!他做梦呢!三成干股?他怎么不去抢!”
高建国也气得脸色铁青:“这纯粹是敲诈勒索!太无耻了!”
张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修路,动的是所有人的蛋糕。
眼红的人,终于开始出手了。
而且一出手,就是狮子大开口,直指他龙门作坊的核心利益!
王工程师叹了口气:“如果绕路,不是不行。但就要多翻一座小山头,成本至少要增加两万块,工期也要多出小半年。县里这笔钱,本来就是挤出来的,再增加预算,太难了……”
他看着张耀,面露难色。
这意思很明显,最好的办法,还是让青石村自己,去摆平这个麻烦。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这一次,对手不再是村里的无赖,而是邻村那个同样不好惹的“过江龙”。
张耀捏紧了拳头,骨节捏得发白。
他看着地图上那短短的三百米,知道这一仗,躲不过去了。
赵宝库是吧?
想分我的蛋糕?
张耀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王工,您放心。路,还按原计划修。”他抬起头,语气平静,但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狠劲,“三天之内,我让他赵宝库,哭着喊着,求我们从他那儿过!”
王工程师和高建国还在气得满脸通红,张大山更是捏着拳头,一副恨不得现在就冲到隔壁村把人揪出来的架势。
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像是被点燃了的火药桶,充满了愤怒和压抑。
只有张耀,在最初的脸色一沉之后,反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他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递给还在唉声叹气的王工程师,又扔给张大山一根,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青白色的烟雾,从他嘴里吐出来,模糊了他那张年轻却过分沉稳的脸。
“耀子!这事不能忍!他赵宝库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们耍横!我现在就带人过去,把他家门都给他卸了!”张大山脾气最爆,把手里的烟狠狠往地上一摔,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卸了门,然后呢?”张耀淡淡地反问,“然后你被抓起来,我们青石村背上一个聚众斗殴的坏名声,路也别修了,县长脸上也无光。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一连串的反问,像一盆冷水,把张大山浇了个透心凉。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憋着气,把脸转向一边。
高建国也扶了扶眼镜,忧心忡忡地说道:“张老板,这件事,性质太恶劣了!这完全是破坏全县农业发展的拦路虎!要不……还是跟县里汇报吧?让李县长出面,给他施压!”
张耀摇了摇头。
“高技术员,县长是我们的后盾,不是我们的打手。杀鸡,焉用牛刀?如果连村与村之间的这点小摩擦,我们都摆不平,都要去麻烦县长,那我们青石村,也就这点出息了。”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对付流氓,你跟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你比他更横,那是下了三滥的手段,我们不屑于用。”
“那……那怎么办?”王工程师也犯了难,“总不能真答应他那荒唐的条件吧?”
张耀笑了,他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眼神里闪过一丝锋利的寒光。
“他赵宝库,不是想要钱,想要好处吗?”
“好啊,我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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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云里雾里
“但是,我要让他知道,钱,就在他眼前,堆成了一座金山。可他想伸手去拿的时候,烫手!他不但拿不走一分,还得眼睁睁地看着他最眼红的人,把这座金山搬走!”
这番话,说得在场的人云里雾里。
张耀没再多解释,他站起身,开始下达命令。
“大山哥,你现在去挑二十个我们‘开山队’里最能干,嗓门最大的汉子,吃饱喝足,带上工具,就去那段争议地的旁边!记住,别过界!就在我们自己这边的地界上干活!”
“干啥活?”张大山一愣。
“干啥活?修路啊!”张耀理所当然地说道,“王工的图纸不是出来了吗?该砍树的砍树,该凿石头的凿石头!号子给我喊起来!越响亮越好!要让红霞村的人,隔着山头都能听见我们这热火朝天的动静!”
“这是……要干啥?”张大山还是没明白。
“这是告诉他们,我们青石村修路的决心,雷打不动!他赵宝库同不同意,我们都干上了!”张耀解释道。
接着,他转向了另一个人。
“刘老四!”
“在!耀哥!”运输队长刘老四赶紧上前一步。
“你路子广,认识的人多。”张耀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你个新任务,不用运货了。你带上几个机灵点的人,去镇上的大集,去小酒馆,去一切红霞村的人可能出现的地方。”
“干啥去?”
“散播消息!”张耀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就说,我们青石村的龙门作坊,因为工程扩大,人手不够了!准备对外招工三十人!管一顿午饭,一天工钱……七毛!”
“七毛?!”
这个数字一出来,连张大山都惊呆了。
“耀子,你没说错吧?我们自己人才六毛,给外人七毛?”
“没错,就是七毛!”张耀斩钉截铁地说道,“而且,还要放出话去,就说我们招工,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张耀一字一顿地说道:“优先招收,红霞村的村民!”
整个屋子,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张耀。
高建国和王工程师这两个文化人,脑子转得快,他们反复咀嚼着张耀的这番安排,眼睛越睁越大,最后,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名为“震撼”的东西!
高!
实在是太高了!
这根本不是在解决问题,这他娘的是在诛心啊!
赵宝库为什么敢敲诈?因为他拿捏住了全村的利益,他觉得自己能代表红霞村。
可张耀这一手,直接釜底抽薪!
他把利益,直接抛给了红霞村最底层的村民!
你想想看,红霞村的村民,本来就穷,眼红青石村的好日子。现在,一个天大的好机会摆在眼前!一天七毛钱!干上一个月,就是二十多块!顶他们过去大半年的收入!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可这个机会,偏偏被他们自己的村长给堵死了!
因为赵宝库不同意修路,人家青石村的工程就没法全面开工,这招工,自然也就没办法兑现!
这一下,矛盾就从“青石村对红霞村”,变成了“红霞村村民对赵宝库”!
你赵宝库为了自己那点三成干股的私心,断了我们全村几十号壮劳力的财路!
这仇,可就结大了!
“我明白了!”张大山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涨红,“耀子,你这招……真他娘的毒啊!这是要把那赵宝库放在火上烤啊!”
张耀冷哼一声:“对付这种人,就得用这种办法。他想把我们当肥肉,我就让他先被自己的狼狗给咬死!”
计划已定,整个青石村,再次高效地运转起来。
张大山带着二十个壮汉,真的就去了那片山坡上。
“开山喽——嘿呦——!”
“一锤子下去呦——石头开花喽——嘿呦——!”
号子声,锤子凿石头的“叮当”声,响彻了整个山谷。那股子热火朝天的劲头,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和力量。
而刘老四,则带着人,像一阵风一样,把“青石村招工,日薪七毛,优先红霞村”的消息,传遍了镇上的每一个角落。
消息,很快就传回了红霞村。
“听说了吗?隔壁青石村招工呢!一天七毛钱!”
“啥?七毛?比县里的大工都高了!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二舅在镇上亲耳听见的!说是人家要修路,还要建个大铁棚子,活多得干不完!”
“那还等啥!赶紧去报名啊!”
“报个屁!人家说了,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我们村同意他们修路!可咱们村长,把路给拦了!说是不给三成干股,就不让过!”
“什么?!他赵宝库疯了吧!他要干股,关我们屁事!他这是断我们的活路啊!”
“他娘的!他自己想吃肉,让我们连汤都喝不上!走!找他算账去!”
一时间,整个红霞村,炸了锅。
村民们心里的那点嫉妒,瞬间就变成了对赵宝库滔天的愤怒!
赵宝库本来还在家里翘着二郎腿,喝着小酒,美滋滋地等着张耀上门来求他。
他算准了,张耀背后有县长撑腰,肯定急着出成绩,不敢拖延。这笔买卖,他吃定了!
可他等来的,不是张耀,而是几十个手里拿着锄头扁担,怒气冲冲的本村村民!
“赵宝库!你给老子滚出来!”
“你凭什么拦着路!凭什么断我们财路!”
“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就拆了你家!”
村民们把他家围得水泄不通,那一张张愤怒的脸,一双双冒火的眼睛,让赵宝库瞬间就懵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火,怎么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反了!你们他娘的都反了!”赵宝库冲出来,还想耍他村长的威风。
“我这是在为我们全村争取利益!三成干股!那是多少钱你们知道吗?”
一个黑脸汉子直接把锄头往地上一顿,指着他鼻子骂道:“我不管那是多少钱!我只知道,你要的干股,一分钱都到不了我口袋里!但那一天七毛的工钱,是我能实实在在拿到手的!你挡我挣钱,就是我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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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把路让开
“对!就是仇人!”
“今天必须把路让开!”
院子里,吵嚷声,怒骂声,响成了一片。
而在不远处的小山坡上,一个青石村的年轻人,正悄悄地看着这一幕,然后兴奋地转身,朝着村子的方向飞奔而去。
赵宝库彻底慌了。
他横行乡里这么多年,靠的就是一个“霸”字。他以为,只要他振臂一呼,村民们就算心里不乐意,也得跟着他的步调走。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张耀会来这么一手绝的。
张耀根本不跟他谈,直接把一把冒着油的尖刀,递到了每一个穷怕了的村民手里,然后指着赵宝库说:“他,就是那个不让你们用刀切肉吃的人。”
这一下,什么乡里乡亲的情分,什么村长的威严,在一天七毛钱的巨大诱惑面前,都变得屁都不是!
“赵宝库!我告诉你!今天这路,你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你要是再敢拦着,我们现在就去镇上,去县里告你!告你滥用职权,破坏生产!”
“对!我们几十号人联名上告!看县长是信你一个,还是信我们一群!”
村民们豁出去了。
人穷到一定地步,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更何况,他们现在占着一个“理”字。
赵宝库看着那些曾经对自己点头哈腰,此刻却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的村民,他怕了。
他知道,大势已去。
自己这只在村里作威作福的土耗子,根本斗不过张耀那头已经下山,而且背后还有猎人撑腰的猛虎。
再撑下去,别说三成干股,他这个村长还能不能当下去,都得两说。
“行!行!算你们狠!”赵宝库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我不管了!你们爱咋咋地!”
他想来个缓兵之计,先把这群愤怒的村民安抚住再说。
可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从人群外传了过来。
“光你不管了,可不行!”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青石村的三爷,拄着一根龙头拐杖,在刘老四的搀扶下,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三爷在附近几个村子,都算是有头有脸的老人,辈分高,名声正。
他一出现,原本嘈杂的场面,都安静了几分。
赵宝库看到三爷,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
这张耀,做事真他娘的滴水不漏!打完了巴掌,马上就派人来递甜枣了!而且派来的,还是一个他根本没法撒泼耍横的老前辈!
“三爷,您老怎么来了?”赵宝库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三爷看都没看他,浑浊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红霞村村民,然后重重地把拐杖往地上一顿。
“我来,是代表我们青石村的龙门作坊,代表张耀,给红霞村的乡亲们,送一份礼来!”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送礼?
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老四从身后拿出一张用红纸写的“章程”,清了清嗓子,大声念了起来。
“经青石村龙门作坊议定,为感谢红霞村乡亲对修路工程的支持,特议定如下!”
“第一!凡红霞村地界内,修路所占用的荒山荒坡,每亩地,我们作坊,将补偿一百斤粮食!”
这话一出,人群里就发出了一阵惊呼。
那片破地,别说长粮食,连草都长不了几根。现在,一亩地就能换一百斤粮食!这跟白捡有什么区别?
赵宝库的脸,瞬间就绿了。他要的是三成干股,人家转手就把好处分给了村民。
刘老四没停,继续念。
“第二!本次修路工程,将为红霞村,提供三十个优先就业名额!工钱与我村村民同等!多劳多得!”
“好!”人群里,已经有人忍不住叫好了。
“第三!”刘老四的声音,陡然拔高,“也是我们耀哥,特意交代的最重要的一条!”
“为响应县里号召,共同致富!我龙门作坊,将无偿赠送红霞村,优良竹苗一百株!顶级木耳菌棒两百根!并由高建国技术员,免费提供为期一周的技术指导,包教包会!”
“哗——!”
如果说前面两条,是实实在在的利益,那这第三条,简直就是往红霞村扔下了一个金元宝!
竹苗!菌棒!
这可是青石村现在最宝贝的命根子啊!是他们能让县长都点头的底气所在!
现在,张耀竟然愿意白白送给他们?还派专家来教?
这已经不是送礼了,这是在送一条活路!一条能像青石村一样,靠自己双手致富的金光大道!
所有红霞村的村民,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他们看着三爷,看着刘老四手里的那张红纸,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和激动。
三爷看着众人的反应,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把目光转向了脸如死灰的赵宝库。
“赵村长,我们耀子说了,邻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一起把日子过好了,才是真的好。”
“这份章程,需要你们红霞村的村委会,盖上公章,才算生效。我们,只认公章,不认某一个人的口头承诺。”
这句话,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杀人,还要诛心!
张耀这手,直接把赵宝库逼到了绝路上。
他现在要是敢说一个“不”字,不用青石村动手,他自己村的村民,就能把他撕了!
他要是盖了这个章,就等于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就是一个为了私利的笑话!他那三成干股的梦,彻底破碎,威信也扫地出门!
“盖章!”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赵宝库,赶紧给老子盖章!”
“你要是不盖,我们现在就选个新村长来盖!”
村民们根本不给他任何思考的余地,推着他,搡着他,硬是把他推进了村委会的办公室。
“砰”的一声。
那鲜红的,代表着权力的公章,重重地盖在了那张红纸上。
赵宝库盖完章,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面如死灰。
他知道,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
当盖了红章的协议,被刘老四兴高采烈地拿回来时,整个青石村都沸腾了。
“赢了!耀子,我们赢了!”张大山兴奋地一拳砸在张耀的肩膀上,“你这招太解气了!我都能想象到赵宝库那张吃了屎一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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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喜笑颜开
村民们也都围了过来,一个个喜笑颜开,觉得跟着张耀干,就没打不赢的仗!
可张耀,却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份协议,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走到村委会墙上挂着的那张破旧地图前,目光,却越过了青石村,越过了红霞村,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大山哥,我们不是赢了。”
“嗯?”张大山一愣。
张耀伸出手,在那张地图上,轻轻一点。
“我们只是,在下一个更大的棋盘上,落下了一颗小小的棋子而已。”
他转过头,看着众人,笑了。
“告诉乡亲们,别高兴得太早!路,马上就要通了。我们的竹子,我们的木耳,也马上就要出山了。”
“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已经看到了,一条宽阔平坦的大路,从青石村蜿蜒而出,通向了那个充满机遇和挑战的,广阔的世界。
赵宝库的认怂,像是一阵微不足道的风,吹过之后,青石村这台高速运转的机器,连一丝停顿都没有。
所有人的心思,都扑在了另一件更重要,更让人心潮澎湃的事情上。
木耳,可以采了!
经过高建国和陈桃花带领的“育苗守护队”日夜精心照料,第一批菌棒,不负众望地给了所有人一个天大的惊喜。
大棚里,一排排的菌棒上,缀满了黑乎乎、亮晶晶的“小耳朵”。大的,已经有成年人的巴掌那么大,肉质肥厚,边缘还带着一圈漂亮的波浪纹。小的,也有铜钱大小,一个个精神抖擞地探着脑袋,充满了生命力。
整个大棚,都弥漫着一股独属于菌类特有的,清新的鲜香。
“我的老天爷……”三爷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朵最大的木耳,那厚实的质感,让他粗糙的手指都感觉到了滑腻,“俺活了这大半辈子,就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的木耳!这哪里是木耳,这简直就是一块块的黑金子!”
村民们围在大棚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看,一个个眼睛里都放着光。
这些,可都是钱啊!是他们用汗水,用被褥,甚至用命保下来的希望!
“高技术员,这……这能采了吧?”王队长激动地搓着手,声音都有些发颤。
高建国扶了扶眼镜,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自豪和喜悦。“可以了!完全可以了!这批木耳的品质,比我预想的还要好!无论是个头,还是品相,都绝对是顶级的!”
“采!”
张耀一声令下,陈桃花便带着手脚最麻利的女人们,拿着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开始了第一次采摘。
丰收的喜悦,感染了每一个人。
然而,喜悦过后,一个最现实的问题,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东西是好东西,可怎么卖出去?
路,还在勘探和初步施工阶段,大型卡车根本进不来。光靠刘老四他们运输队的几辆驴车、骡车,一趟也拉不了多少。而且,拉到镇上,那些小商小贩,又能吃下多少货?他们肯定会拼命压价。
要想卖个好价钱,就必须找到一个能吃下大批量货物,并且识货的大买家!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那个正靠在门框上,默默抽烟的年轻人。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仿佛只要有他在,天大的难题,都不是问题。
张耀弹了弹烟灰,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步。他看向高建国:“高技术员,县里,有没有什么门路?”
高建国精神一振,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有!当然有!”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激动地说道,“张老板,你忘了,我们这项目,是谁点头的?是李县长!我早就把我们第一批木耳即将丰收的消息,通过马站长,汇报上去了!”
“县里非常重视!县供销社的钱主任,已经亲自打了电话过来!说这两天,就要亲自下来一趟,看看我们的货!要是品质过关,他们供销社,全包了!”
县供销社!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村民们心里炸响!
那可是全县最大的国营单位!掌握着全县大部分物资的购销渠道!要是能跟他们搭上线,那简直就是抱上了最粗的大腿!
“太好了!”张大山一拍大腿,“只要供销社肯收,咱们这木耳,就不愁卖了!”
村民们也都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
只有张耀,在听到“钱主任”这三个字的时候,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他知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两天后,一辆八成新的“飞鸽”牌自行车,在一群孩子的簇拥下,叮铃铃地骑进了村委会大院。
一个身材微胖,梳着油光锃亮大背头,穿着一身的确良白衬衫的中年男人,从车上跳了下来。他把车梯子一撑,动作潇洒,眼神里带着一股城市人特有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哪位是张耀同志啊?”男人捏着嗓子,官腔十足。
高建国赶紧迎了上去,热情地伸出手:“钱主任!您好您好!我是农技站的高建国,这位就是我们龙门作坊的负责人,张耀同志!”
张耀掐灭了烟头,也走了上去,平静地伸出手:“钱主任,一路辛苦了。”
钱主任的目光在张耀那身打着补丁的旧衣服上扫了一眼,又看了看他那双沾着泥土的手,只是用指尖,不咸不淡地跟张耀碰了一下。
“不辛苦,为人民服务嘛。”他嘴上说着客套话,但那份骨子里的傲慢,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行了,别耽误工夫了。带我去看看东西吧。我时间宝贵,下午县里还有个重要的会。”
众人簇拥着钱主任,来到了大棚。
当钱主任看到那些刚刚采摘下来,用干净竹筐装着的,一堆堆小山似的顶级木耳时,他那故作矜持的脸上,也闪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
他弯下腰,捏起一朵,放在手里掂了掂,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嗯,东西,倒确实是好东西。”他点了点头,语气里总算有了一点认可。
村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个个都用期盼的目光看着他。
钱主任清了清嗓子,站直了身体,背着手,慢悠悠地说道:“东西不错,我们供销社,可以收。不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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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分明抢劫
他话锋一转,所有人的心,都跟着“咯噔”了一下。
“你们也知道,现在市场行情不好。再加上你们这地方,山高路远的,运输成本太高。我们收回去,还要晾晒,还要仓储,风险很大的。”
他摆出一副“我很为你们着想”的架势,伸出了五根手指。
“这样吧,我看在李县长的面子上,也支持一下你们农业生产。干货,一斤,五块钱!这个价,全县最高了!”
一斤五块?
这个价格一出来,所有人都懵了。
随即,一股巨大的愤怒,涌上了心头!
要知道,现在市面上,普通品质的干木耳,都能卖到七八块钱一斤!他们这可是顶级的!运到市里去,卖十几块都有可能!
这个姓钱的,竟然只给五块!
这哪里是收购,这分明是抢劫!
“钱主任!你这个价……也太低了吧!”王队长忍不住开口了,脸色涨得通红。
“是啊!俺们这木耳,长得多好啊!五块钱,连本钱都不够!”
“你这不是欺负我们山里人嘛!”
村民们群情激愤,要不是张耀之前有交代,估计早就有人冲上去了。
钱主任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不悦地说道:“怎么?嫌低?嫌低你们可以不卖嘛!你们自己拉到县城去卖啊!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几辆破驴车,能拉多少?拉到地方,卖给谁?”
他有恃无恐地冷笑着:“我告诉你们,全县能一口气吃下你们这么多货的,只有我们供销社!错过了我这村,可就没我这店了!你们自己,掂量掂量吧!”
赤裸裸的威胁!
他就是吃准了青石村山路不通,销售渠道单一的弱点!
高建国气得浑身发抖,他想搬出李县长的名头来压他,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李县长总不能连供销社的收购价格都亲自过问吧?传出去,反而让人笑话。
绝望。
巨大的绝望,笼罩在每一个村民心头。
他们辛辛苦苦,拼死拼活种出来的宝贝,难道就要这样被人当成烂白菜一样,廉价地收走吗?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了愤怒和无助之中时,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好啊。”
众人猛地回头,只见张耀脸上,竟然带着一丝微笑。
他走到钱主任面前,伸出手。
“钱主任快人快语,就这么定了。五块,就五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傻了。
“耀子!”张大山急了。
张耀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钱主任也是一愣,他没想到张耀竟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心里顿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价是不是报高了。
“不过嘛……”张耀看着他,笑容变得有些玩味,“钱主任,您看,这价钱确实有点低,乡亲们心里不舒坦。要是全卖给您,我怕他们想不开,回头把您自行车轮胎给扎了。”
“你……”钱主任脸色一变。
“您别误会,开个玩笑。”张耀笑道,“我的意思是,这么多货,我们就不全卖了。就卖您一百斤干货,算是咱们作坊跟供销社,交个朋友。也让我,好跟县长那边有个交代,您说是不是?”
钱主任眼珠子一转,觉得也行。先弄一百斤回去,探探市场的反应,反正自己不吃亏。
“行!那就一百斤!”
“好嘞!”张耀爽快地一拍手,转身对陈桃花喊道,“桃花!钱主任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中午别走了!把咱们最好的那几朵‘耳王’拿出来,给钱主任做一盘拿手菜!让他尝尝,咱们青石村的东西,到底金贵在哪儿!”
陈桃花虽然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但还是听话地应了一声。
钱主任本来想拒绝,可一听是“耳王”,又有些好奇,便半推半就地留了下来。
张耀安顿好钱主任,转身看到村民们一个个愁眉苦脸,义愤填膺的样子,他走到张大山身边,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抹让人看不懂的笑容。
“放心吧。”
“让他吃。”
“等他吃完这顿饭,我让他哭着喊着,求我们把木耳卖给他!”
张耀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
虽然没人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那种强大的自信,却莫名地安抚了众人焦躁愤怒的情绪。
村委会的院子里,一张八仙桌摆在正中。
钱主任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端着一杯热茶,姿态拿捏得十足。
厨房里,陈桃花正按照张耀的吩咐,处理那几朵品相最好的木耳。
她没有用常规的爆炒或者凉拌,而是拿出了一个张耀特意让人从镇上买回来的小砂锅。
张耀昨晚就跟她交代过,这道菜,是关键。
他详细地描述了菜品的做法:用山里打来的野鸡,熬出最浓郁的鸡汤做底,只放最简单的姜片和葱段去腥提味。木耳泡发后,不能直接下锅,要用温水反复清洗,再用一道滚烫的开水迅速焯一下,激发出它本身的脆嫩。
最后,将木耳放入滚沸的鸡汤中,盖上盖子,用最小的火,煨上十分钟。
不开盖,不见油,不见盐。
当陈桃花端着那只朴实无华的小砂锅,放到桌子上时,钱主任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
搞什么名堂?一盘清汤寡水的玩意儿,连点油星子都看不见。
“钱主任,您尝尝。我们山里人,不会做什么复杂的菜,就图个原汁原味。”张耀笑着,亲自为他揭开了砂锅的盖子。
就在盖子揭开的一瞬间,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浓郁至极的鲜香,猛地从砂锅里窜了出来!
那不是鸡汤的油腻香,也不是调味料的复合香。
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山林气息的,菌类独有的,清冽而霸道的鲜!
这股香味,仿佛有生命一般,直接钻进了钱主任的鼻腔,让他端着茶杯的手,都忍不住停在了半空中。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呵呵,闻着……还行。”他嘴上还撑着,但眼睛已经死死地盯住了锅里。
锅里的汤,清澈见底,几朵黑得发亮的木耳,静静地躺在其中,像是一块块温润的墨玉。
张耀夹起一筷子木耳,放进钱主任面前的小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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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爽脆口感
“钱主任,请。”
钱主任矜持地点了点头,夹起那片木耳,放进了嘴里。
在他牙齿触碰到木耳的一瞬间,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脆!
一种难以想象的,爽脆的口感,在齿间爆开!
根本不像他平时吃的那种软趴趴的木耳,这口感,更像是上好的海蜇头,甚至比海蜇头还要清脆几分!
随着咀嚼,一股清甜的汁水,从木耳肥厚的肉质中渗出,混合着鸡汤最本源的鲜美,瞬间席卷了他的整个味蕾!
好吃!
太他娘的好吃了!
钱主任感觉自己过去几十年吃的木耳,都成了笑话!他甚至无法去形容这种味道,他只知道,自己的身体,比嘴巴诚实得多。
他的筷子,根本停不下来!
第二筷,第三筷……
转眼间,一小碗木耳就被他风卷残云般地吃了个干净。他甚至端起碗,把那点汤底都喝得一干二净。
吃完,他咂了咂嘴,意犹未尽地看着那锅还冒着热气的木耳,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倨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和渴望的神情。
“咳咳……”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着尴尬,“这个……这个做法,确实有点意思。”
张耀笑了。
他知道,鱼,上钩了。
“钱主任,我们这木耳,可不仅仅是能做汤。”张耀不紧不慢地开口,像一个循循善诱的猎人,“凉拌,口感更脆。爆炒,能吸收肉的油脂,味道更香。甚至,我们还研究出一种法子,能把它做成一种开袋即食的零嘴,又香又辣,保管您吃了还想吃!”
开袋即食的零嘴?
钱主任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是个生意人,他瞬间就意识到了这背后巨大的商业价值!
这已经不是一种简单的农产品了!这是一种可以进行深度开发,拥有无限可能性的顶级食材!
五块钱一斤?
他现在觉得,自己刚才说出这个价格,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别说五块,就算是十五块,二十块,只要能把它包装好,推到市里,甚至省城的大饭店里,那利润,简直不敢想!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张耀看着他神色的变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抛出了第二记重锤。
“唉,只可惜啊……”张耀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这么好的东西,就因为我们山路不通,卖不上价。我前两天还在跟高技术员商量,要不要跟李县长打个报告,就说咱们这项目,虽然东西种出来了,但因为销售渠道的问题,第一炮没打响。辜负了县里对我们的期望,我这个带头人,脸上也无光啊。”
李县长!
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了钱主任的心上。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他猛地想起来,这青石村的项目,是李县长亲自抓的典型!自己要是用五块钱一斤的价格收上去,这事要是传到李县长耳朵里……
说他钱某人趁火打劫,破坏县里的重点扶贫项目?
这个罪名,他担不起!
冷汗,瞬间就从他的额头上冒了出来。
就在钱主任心乱如麻,天人交战的时候。
村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汽车的引擎声。
这一次,不是拖拉机,而是一辆绿色的吉普车!
车子直接开到了村委会大院门口,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的年轻人,从车上急匆匆地跳了下来。
“请问,张耀同志在吗?”
张耀站起身:“我就是。”
年轻人快步走过来,跟他握了握手,语气十分客气:“张耀同志,你好!我是县政府办公室的小王,李县长派我来看看你们这边的情况!县长一直惦记着你们第一批木耳的销路问题,让我过来问问,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需不需要县里出面协调?”
这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钱主任的心口上!
他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他看着那个自称县长秘书的年轻人,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平静的张耀,一个念头,让他手脚冰凉。
这……这是个圈套!
从他进村开始,一步一步,全都在这个年轻人的算计之中!
先用低价稳住他,再用绝顶的美食击溃他的味蕾和心理防线,最后,再让县长秘书“恰好”出现,彻底断掉他所有的后路!
狠!太狠了!
这个叫张耀的年轻人,哪里是个山里的农民!这分明是个算无遗策的妖孽!
“哎呀!王秘书!您怎么亲自来了!”钱主任“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快步跑到小王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您跟县长汇报,就说我们供销社,和青石村的龙门作坊,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我代表供销社,对青石村的木耳品质,非常满意!”
他转过头,看着张耀,那眼神,哪还有半分倨傲,简直就像是看着自己的亲爹。
“张老板!你看,刚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价格方面,我们还可以再商量嘛!”
张耀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知道,攻守之势,异也。
现在,轮到他开价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
“钱主任,我也不跟你绕弯子。干货,一斤,十五块!这,不是收购价,是我们的合作价!”张耀的语气不容置疑,“而且,我不要短期的,我要签一份长期的供销合同!我们龙门作坊以后所有出产的木耳,你们供销社,都要以不低于这个价格,优先收购!”
“除此之外,我们还要合作开发新产品!比如我刚才说的零嘴,还有木耳酱!利润,我们三七分,我们七,你们三!”
狮子大开口!
这已经不是在卖货了,这是在制定规则!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钱主任听得心惊肉跳,可他看着旁边似笑非笑的县长秘书,看着眼前这个气定神闲的年轻人,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他今天要是敢说一个“不”字,明天,他这个采购科主任的位子,恐怕就保不住了。
“好!”钱主任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我……我答应!我马上回单位,起草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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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一片死寂
说完,他像是逃一样,扶起自己的自行车,灰溜溜地跑了。
院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村民,都用一种看神仙一样的目光,看着张耀。
他们亲眼见证了一场惊天大逆转。
一个小时前,他们还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一个小时后,他们却成了制定规则,掌控一切的赢家!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做了一顿饭,打了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电话。
高建国走到张耀身边,声音都在颤抖:“张……张老板……县长的秘书……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张耀转过头,看着他,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
“我不知道他会来。”
“我只知道,高技术员你,有个能随时联系上马站长的电话。”
“而马站长,有个能随时向县长汇报工作的嘴巴。”
高建国瞬间呆立当场,如遭雷击。
钱主任的效率,前所未有的高。
第二天一早,他就亲自带着盖好公章的正式合同,和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再次来到了青石村。
这一次,他的态度,简直就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见了张耀,一口一个“张老板”。见了村民,满脸都是和煦的笑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探亲的。
合同条款,完全按照张耀的要求来,甚至在运输和结算方面,给出了更多的优惠。
第一批货款,一万五千块钱!
当钱主任亲自把一个装满了崭新大团结的帆布包,交到张耀手里时,在场所有村民的呼吸,都停止了。
一万五千块!
他们这辈子,别说见了,连想都不敢想这么大一笔钱!
那厚厚的一沓沓钞票,散发着油墨的清香,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让人心醉。
送走了钱主任和满载着木耳的卡车,整个青石村,彻底沸腾了。
“发钱喽——!”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嗓子,整个村子,都陷入了狂欢的海洋。
当晚,村委会大院里,灯火通明。
全村老少,除了躺在床上动不了的,全都聚集在了这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激动和期待。
一张大方桌,摆在院子中央,桌子上,就放着那个装满了一万五千块钱的帆布包。
张耀站在桌子后面,王队长和陈桃花,一人拿着一个账本,站在他两旁。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乡亲们!”张耀的声音,通过村里的大喇叭,传遍了每一个角落,“我张耀说过,跟着我干,绝不让大家吃亏!今天,就是我们兑现承诺的时候!”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我们龙门作坊,第一次分红大会,现在开始!”
“好!”
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几乎要掀翻整个夜空。
“第一项!结算工钱!”张耀拿起一个账本,“开山队,运输队,建设队,所有参与工程的乡亲们,按天计薪,一分不少!王队长,念名单!”
“好嘞!”王队长清了清嗓子,激动得脸都红了。
“张大山!开山队队长,出工四十天!工钱二十四块!”
“刘老四!运输队队长,带车出工三十趟!工钱一百五十块!”
“三爷!建设队总把头,出工三十五天!工钱三十五块!”
……
一个又一个名字被念到,一个个汉子,激动地走上前,从陈桃花手里,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份沉甸甸的,用汗水换来的报酬。
他们拿着钱,手都在抖,眼眶通红。
这不是一笔小钱!像刘老四,一百五十块,顶得上他过去好几年的全部收入!
发完了工钱,院子里的气氛,已经热烈到了顶点。
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大头,还在后头!
“第二项!”张耀的声音,再次响起,“作坊分红!”
“我们总收入一万五千块,扣除各项成本、预留发展基金、还有给红霞村乡亲们的补偿款之后,本次可用于分红的总金额为……八千块!”
八千块!
人群里,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分红,按照当初入股的土地,和这段时间大家为作坊付出的‘贡献点’来综合计算!”张耀解释道,“贡献点,包括参与保卫大棚,参与巡逻,参与育苗守护等等!每一项,都有记录!绝对公平公正!”
“现在,开始分红!”
“王队长!”
“张家,张大山!入股土地一亩半,贡献点一百二十分!合计分红……三百二十块!”
“轰!”
人群炸了!
三百二十块!
张大山自己都懵了,他看着递到自己手里的,那厚厚的一沓钱,感觉像是在做梦。他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李家,李秀莲!”王队长继续念道,他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入股土地一亩,贡献点一百五十分!合计分红……三百八十块!”
那个刚分到地的寡妇李秀莲,听到这个数字,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她捂着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三百八十块钱!有了这笔钱,她就能把漏雨的屋顶修好,能给孩子扯几身新布料,还能存下一笔钱,供孩子念书!
天亮了!
她的天,彻底亮了!
“赵家……”
“孙家……”
一个个名字,一笔笔巨款。
整个村委会大院,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人们哭着,笑着,拥抱着。
那一张张沾满了泥土和风霜的脸上,此刻,只有最纯粹的,发自内心的喜悦。
而在这片狂欢的角落里,有两道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是王桂香和张二赖子。
他们站在远处黑暗的阴影里,像两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院子里的每一声欢呼,每一个被念到的数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们的心上。
张二赖子浑身都在发抖,他的牙齿,把嘴唇都咬出了血。
他看着那些曾经和他一样穷,甚至比他还穷的邻居,此刻手里都拿着他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
他看着那个被所有人当成神一样簇拥在中间的张耀。
悔恨,嫉妒,恐惧……种种情绪,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王桂香的脸上,一片死灰。
她知道,张耀的目的,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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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残酷惩罚
这种眼睁睁看着别人一步登天,而自己却在泥潭里越陷越深,看得见,摸不着的折磨,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这,才是最残酷的惩罚。
分红大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当所有人都领到了钱,心满意足地准备回家时,张耀,却再次站了出来。
“乡亲们,先别急着走!钱,拿到了,但我们的事,还没完!”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张耀。
“卖木耳,只是我们走出的第一步!要想让咱们青石村,真正地富起来,永远不再受穷,我们必须有自己的东西!有别人抢不走,模仿不来的东西!”
他拿起桌上的一朵木耳,高高举起。
“我们要搞深加工!把这木耳,做成可以直接吃的木耳干,做成能拌饭的木耳酱!我们要有自己的牌子,就叫‘龙门’牌!要让全县,全省的人,一提到木耳,就想起我们青石村的‘龙门’牌!”
深加工?牌子?
这些新名词,村民们听得云里雾里,但他们不明觉厉,只觉得耀子说的,肯定是对的!
“光靠我们一个村子,产量太小,成不了气候!”张耀的目光,扫过人群,落在了几个前来领工钱的红霞村村民身上。
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我宣布!我们龙门作坊,将正式邀请红霞村,加入我们的深加工计划!我们出技术,出品牌,出销路!他们,出土地,出人力!”
“我们要成立一个‘青石-红霞联合农业生产合作社’!”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耀子!凭什么啊!”张大山第一个不理解,“咱们自己挣钱不好吗?干嘛要带上他们红霞村?那个赵宝库,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啊!耀子,不能带他们玩!”
村民们也都议论纷纷。
张耀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乡亲们,眼光要放长远一点。”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一根筷子,轻轻被折断。十双筷子,牢牢抱成团。我们青石村,是一根筷子。加上红霞村,就是两根。以后,我们还要加上更多的村子!”
“我们的对手,不是隔壁的红霞村,而是山外面那个广阔的市场!只有我们抱成团,形成规模,才能在市场上,有我们自己的定价权!才能把‘龙门’这个牌子,真正地打出去!”
“我想要的,不是我们青石村一个村富起来。”
张耀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
“我要我们这片大山里,所有的村子,都跟着我们一起富起来!我要我们龙门,成为这条山沟里,真正的龙头!”
一番话,掷地有声!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张耀描绘出的这幅宏伟蓝图,给彻底震撼了!
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耀子的心,装的不仅仅是青石村,而是这整片连绵不绝的大山!
这格局,太大了!
三天后。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红霞村的村长赵宝库,提着两瓶好酒,和一大块猪肉,来到了青石村。
他没有了往日的嚣张和霸道,脸上带着一丝忐忑和羞愧。
他走到张耀家门口,看着正在院子里编竹筐的张耀,深深地,鞠了一躬。
“张……张老板!”
“以前,是我赵宝库有眼不识泰山!是我混蛋!”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诚恳,“求求你,看在咱们都是这山里人的份上,拉我们红霞村一把!”
“我们,愿意跟着你干!”
赵宝库就这么站在院子门口,腰弯成了九十度,头几乎要垂到地上。
他身后那两个跟班,早就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一个个缩着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院子里,张耀依旧坐在那把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一根藤条,不紧不慢地编着竹筐的收口。他好像没看见门口的人,也没听见那声“张老板”。
陈桃花从屋里出来,看到赵宝库,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就想骂人。但她看了看自家男人那副稳如泰山的模样,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站到了张耀身边。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赵宝库的腰,越弯越低,汗水顺着他的额角,一滴滴地砸在地上。
他身后的猪肉,还散发着新鲜的血腥气。那两瓶西凤酒,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就在赵宝库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他娘的!赵宝库!你个狗东西还敢来我们村!”
张大山拎着一把斧头,气冲冲地就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开山队的壮汉,一个个手里都抄着家伙,满脸都是怒气。
分红的喜悦还没过去,仇人就上了门。这一下,直接点燃了所有人的火药桶!
“打死他!这个王八蛋,当初差点断了咱们的路!”
“对!不能让他好过!”
村民们把赵宝库团团围住,那架势,真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赵宝库吓得浑身一哆嗦,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住手!”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响,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张耀。
他终于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草屑,缓缓地走了过来。
原本群情激愤的村民,看到张耀,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虽然脸上还带着怒气,但都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
张耀走到赵宝库面前,看了一眼他提着的礼品,又看了看他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赵村长,这是干什么?”
赵宝库哆哆嗦嗦地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递,声音都变了调:“张老板……耀哥!我……我错了!我是个混蛋,我是个睁眼瞎!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种小人一般见识!”
“耀子!别信他的!”张大山在一旁急道,“这种人,狗改不了吃屎!”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张耀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看着赵宝库,忽然笑了。
“赵村长,你以为,你今天提着猪肉和酒来,说几句软话,我们两个村的恩怨,就算一笔勾销了?”
赵宝库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张耀的笑容慢慢收敛,语气变得冰冷,“你以为,我让你加入合作社,是看得起你赵宝库?”
他伸手指了指赵宝库身后,那些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红霞村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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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对赌协议
“我看的,是他们的面子!是乡里乡亲的情分!是我不想我们这片大山里的人,再因为一个糊涂的带头人,继续过穷日子!”
这番话,掷地有声。
不仅赵宝库听得面红耳赤,连那些红霞村的村民,都一个个低下了头,脸上满是羞愧。
张耀继续说道:“我张耀做事,有我自己的规矩。想跟我合作,想跟着我挣钱,可以!但是,必须按我的规矩来!”
他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你,赵宝库,必须带着你们村委会的人,写一份正式的道歉信,贴在你们村,也贴在我们村的公告栏上!向所有被你耽误了工程的乡亲们,道歉!”
“第二!”张耀又竖起第二根手指,“合作社,你们可以加入。竹苗,菌棒,技术,我都可以给!但是,第一批收获的所有产出,你们红霞村,没有一分钱分红!所有的利润,全部投入到合作社的公共发展基金里!你们的村民,只可以按天,拿和我村社员一样的基础工钱!”
“轰!”
这个条件一出,所有人都炸了。
这太狠了!
这等于是让整个红霞村,先给青石村白白打一年工!用他们的土地,他们的人力,去给合作社创造原始积累!
赵宝库的脸,瞬间变得比猪肝还难看。
他要是答应了这个条件,回去怎么跟村民交代?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张耀的第三个条件,就紧跟着砸了出来!
“第三!从第二批收获开始,你们可以参与分红。但是!分红比例,不固定!我给你们定一个产量目标,完成了,你们拿你们该拿的!超额了,超出的部分,我给你们更高的分红比例!要是完不成……”
张耀冷笑一声:“完不成,你们不仅一分钱分红没有,还要按照差额,赔偿合作社的损失!你,赵宝库,敢不敢签这份对赌协议?”
道歉信!
白干一年!
对赌协议!
这哪里是合作条款,这分明就是一份不平等的“卖身契”!
张耀的每一个条件,都在诛心!
他要的不是赵宝库的道歉,他要的是赵宝库当着所有人的面,彻底丧失威信!
他要的不是那点利润,他要的是用红霞村的资源,来壮大自己的基本盘!
他要的不是一个口头承诺,他要的是一份死死捏在手里的,能随时掌控红霞村命脉的契约!
赵宝库彻底傻了,他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而他身后的红霞村村民,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却开始窃窃私语。
“白干一年……可有工钱拿啊!一天六毛,一个月就是十八块!比现在强多了!”
“那个对赌协议,听着吓人,可要是咱们好好干,超额了还有奖金呢!”
“就是!跟着耀子干,还能有错?咱们村长要是不敢签,咱们就换个村长来签!”
民心,已经彻底倒向了张耀。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赵宝库听着身后传来的议论声,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
张耀,根本就没给他选择。
他今天,要么签了这份协议,当一个被架空了权力的傀儡村长。
要么,他就被自己村的村民,给直接掀翻在地。
“我……”赵宝库的嘴唇哆嗦着,他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年轻了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心里第一次涌起了真正的恐惧。
“我签!”
这两个字,仿佛抽干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
张耀笑了。
“好!”
他转身对陈桃花说道:“桃花,去拿纸笔,还有咱们作坊的公章来!”
很快,一份由张耀口述,刘老四代笔的,措辞严谨的合作协议,就摆在了赵宝库的面前。
赵宝库拿起那支笔,感觉重如千斤。
他颤抖着,在那张写满了“霸王条款”的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在张耀的注视下,从怀里掏出村委会的公章,重重地,盖了下去。
“砰”的一声。
像是他自己,给自己的霸道和愚蠢,盖上了一个终结的印章。
那枚鲜红的公章,像一个句号,宣告了赵宝库时代的终结。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瘫软在地上,眼神空洞,再也没有了半分往日的神采。
他身后的红霞村村民,看着他这副模样,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扶。他们的眼神里,鄙夷多过同情。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
张耀看都没再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块路边的石头。
他转过身,面对着所有青石村和红霞村的村民,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从今天起,没有青石村,也没有红霞村!”
“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龙门农业生产合作社’!我,张耀,是这个合作社的社长!”
“我们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挣钱!让所有跟着我干的人,都有钱挣!都有好日子过!”
一番话,简单粗暴,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振奋人心。
“好!”
“跟着耀哥干!”
青石村的村民们,率先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他们对张耀,已经有了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
而红霞村的村民,在短暂的犹豫后,也跟着喊了起来。他们的声音,从一开始的零零散散,到最后汇成一股洪流。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他们用自己的喊声,投票选出了新的带头人。
“耀子!这家伙怎么处置?”张大山用脚踢了踢瘫在地上的赵宝库,满脸解气。
张耀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了赵宝库。
“我刚才说的三个条件,现在,立刻,执行第一个。”
“道歉信,现在就写。”
张耀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赵宝库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屈辱和哀求。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写道歉信?还要贴出去?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张……张老板,我……”
“写。”张耀只说了一个字。
那一个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压得赵宝库喘不过气来。
他看着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村民,看着张耀那张年轻却冰冷的脸,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最终,他像是认命了一般,点了点头。
刘老四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张破桌子,摆在院子中央,又铺上了纸,磨好了墨。
这一套流程,熟练得让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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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怒目金刚
赵宝库颤抖着手,拿起笔。他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来书写自己最耻辱的一页。
张耀就站在他旁边,一字一句地口述。
“道歉信。我,红霞村村长赵宝库,因个人私心作祟,嫉贤妒能,在青石村修建致富路期间,恶意阻挠,敲诈勒索……”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深深地刻在赵宝库的心上。
他的脸,由白转红,由红转紫,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
“……我在此,向青石村龙门作坊的全体社员,向所有被我耽误了工程的乡亲们,致以最沉痛的道歉!我承认,我赵宝库,德不配位,是个目光短浅,只顾私利的混蛋!我请求大家的原谅!”
写完最后一个字,赵宝库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念。”张耀的声音,再次响起。
赵宝库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念!”
张大山在一旁,如同一尊怒目金刚,大吼一声。
赵宝库被这一声吼,吓得魂飞魄散。他捡起那张写满了耻辱的信纸,用一种比哭还难听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院子里,一片死寂。
只有他那屈辱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念完,他整个人都虚脱了。
“贴出去。”张耀对刘老四吩咐道,“我们村公告栏,一份。红霞村公告栏,一份。让他亲自去贴。”
这个命令,等于是把赵宝库最后一丝脸皮,都给撕下来,扔在地上,还要让他自己再上去踩两脚。
做完这一切,张耀才像是办完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立刻开始了下一步的部署。
“高技术员!”
“在!”高建国立刻上前一步,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你马上带人,去红霞村那片地!重新勘探,规划!我要在三天之内,看到新的育苗大棚和竹林种植区的规划图纸!”
“是!”
“张大山!”
“在!”
“你从开山队里,挑五十个最能干的!从今天起,成立‘龙门建设队’!你当队长!配合高技术员,立刻开始土地平整工作!工钱,按我们青石村的标准算!”
“好嘞!”张大山兴奋得满脸通红。
“刘老四!”
“耀哥!”
“你的运输队,任务加倍!所有需要的物资,三天之内,必须全部运到红霞村工地!”
“没问题!”
张耀的命令,一条接着一条,清晰,果断,高效。
他完全绕开了赵宝库,直接向红霞村的村民下达指令。他又从红霞村里,挑选了几个之前就表现得很积极,干活踏实的年轻人,成立了红霞村的生产小组长。
权力,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被彻底架空和转移。
赵宝库,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只有名号的空壳村长。
整个场面,呈现出一派火热的景象。
红霞村的村民,在拿到了实实在在的工钱承诺后,干劲十足。他们看着那些从青石村运来的,崭新的工具和材料,看着高建国在土地上画出的,代表着未来的线条,他们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跟着张耀,有肉吃!
这成了所有人心里的共识。
然而,就在这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之下,一个新的问题,悄然浮现。
傍晚,高建国拿着一份初步的统计数据,找到了正在查看红霞村地契的张耀,脸上带着一丝忧虑。
“张老板,我算了一下。”他指着本子上的数字,“要同时满足两个村的种植规模,我们的竹苗,至少需要五千株!菌棒,至少需要一万根!”
“这个数量,太大了!”高建国皱着眉头,“我们现在的育苗大棚,就算是连轴转,不眠不休,也至少需要三个月才能培育出来。这会严重拖慢我们的整体进度。”
“而且,培育菌棒的核心母种,也快用完了。母种的培养,对环境要求极高,需要无菌操作台,高压灭菌锅……这些我们都没有。一旦母种被污染,后果不堪设想!”
高建国的话,让刚刚燃起的火热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
这是一个致命的瓶颈。
没有种子,再肥沃的土地,再充足的人力,都是白搭。
所有人都看向张耀,想看他这次,又该如何解决这个看似无解的难题。
张耀放下手里的地契,沉默了片刻。
他走到院子里,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三个月,太久了。”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
“我只要一个月。”
“一个月之内,我要看到五千株竹苗,一万根菌棒,整整齐齐地摆在仓库里!”
“一个月?!”
高建国第一个叫了出来,他扶了扶眼镜,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老板!这……这不是开玩笑的!这违背科学规律啊!”
他急得脸都红了,摊开自己的笔记本,指着上面的数据,试图说服张耀。
“您看,菌丝的生长,是有周期的!从母种到原种,再到栽培种,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时间!我们现在是土法上马,能保证成功率就不错了,想缩短时间,根本不可能!”
“除非……除非我们有现代化的菌种生产线!有恒温恒湿的培养室,有超净工作台,有大型的灭菌设备!可这些……别说我们村,就是整个县的农技站,都拿不出来!”
高建国越说越激动,在他看来,张耀这次是异想天开,提出了一个完全无法完成的任务。
院子里的其他人,也都听得云里雾里,但他们能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张大山在一旁挠着头,瓮声瓮气地说道:“耀子,高技术员是文化人,他说不行,那估计……是真的不行吧?要不,咱们就慢点?反正也不差这一两个月。”
“是啊,耀哥,不着急。”陈桃花也走过来,轻声劝道。
所有人都觉得,应该求稳。
然而,张耀却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异常坚定。
“不,我们等不了。”
他看着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市场,是不等人的。我们现在靠着县长的支持,靠着供销社的渠道,能卖个好价钱。但这个窗口期,不会太长。”
第86章 规模优势
“一旦外面的人反应过来,开始模仿我们,甚至用更低的价格冲击我们的时候,我们怎么办?”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形成规模优势!把产量做上去,把成本降下来!把‘龙门’这个牌子,彻底打响!让他们想追,都追不上!”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虽然听不太懂什么叫“窗口期”,什么叫“规模优势”,但他们听懂了最后一句。
那就是,要快!快到让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高建国愣在原地,张耀描绘的这幅充满危机感的蓝图,让他这个技术人员,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一直思考的,是技术上的“可行性”。
而张耀思考的,是生存和发展上的“必要性”。
格局,完全不同。
“可是……技术瓶颈,怎么解决?”高建国喃喃地问道,语气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坚决反对,而是变成了求教。
张耀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他不是在蛮干,他走的每一步,都有他的道理。
“高技术员,你刚才说的那些设备,什么培养室,灭菌锅,我们自己造不出来。但是,总有地方有吧?”
高建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您是说……去外面买?”
“不。”张耀摇了摇头,“买,太慢,也太贵。我们现在缺的,不是设备,是能立刻把我们的菌种,进行批量化生产的技术和人!”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越过了青石村,越过了阳山县,最终,点在了那张地图的最顶端,一个用五角星标记的城市。
省城。
“我们,去省城!”
张耀的决定,像是一颗重磅炸弹,在小小的院子里炸响。
去省城?
对这些一辈子都没出过大山,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的村民来说,省城,那是一个遥远得如同传说一样的地方。
“去……去省城干啥?”张大山结结巴巴地问。
“搬救兵!”张耀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名为“野心”的光芒,“全省最好的农业技术,最厉害的农业专家,都在哪里?在省农科院!在省农业大学!”
“我们没有技术,他们有!我们没有设备,他们有!我们有人,有地,有他们没有的顶级菌株!这就是我们谈判的本钱!”
“我要去找一个最顶尖的专家,跟他合作!我们出钱,出场地,让他来帮我们,建立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现代化的菌种培育基地!”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反对。
所有人都被张耀这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给震住了。
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张耀不仅想了,而且立刻就要去做!
高建国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作为一个技术人员,对省农大那种地方,充满了神圣的向往。能和那里的专家合作,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我……我跟您一起去!”高建国主动请缨,“我对那边,还算……还算知道一点门路!”
“好!”张耀当即拍板,“就我们两个!大山哥,桃花,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记住,工程不能停!等我们回来的时候,我要看到平整好的土地!”
“放心吧耀子!”张大山拍着胸脯保证。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张耀从作坊的账上,取了五百块钱现金,揣在怀里。这笔钱,是他准备的“敲门砖”。
他又让陈桃花,把那几朵品相最好的“耳王”,用油纸小心翼翼地包好。这是他准备的“杀手锏”。
两人换上了自己最体面干净的衣服,坐着刘老四的驴车,一路颠簸到了镇上,又从镇上,挤上了去县城的班车。
到了县城,他们没有停留,直接买了去省城的长途汽车票。
那是一种他们从未坐过的,又高又大的客车。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汽油和汗水混合的复杂气味。
经过了七八个小时的摇晃,当一座座高楼大厦,和宽阔的柏油马路出现在眼前时,高建国这个文化人,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叹。
这就是省城!
张耀表面平静,内心也同样震撼。虽然他有前世的记忆,但亲眼看到这个年代的省城,依旧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
两人按照路牌的指示,一路打听,终于在下午时分,来到了传说中的省农业大学门口。
那气派的大门,和门口挂着的金色牌子,让高建国下意识地就挺直了腰杆,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可他们刚准备进去,就被门口传达室里一个戴着红袖章的中年男人,给拦了下来。
“哎!干什么的!”
男人上下打量着他们,看他们一身不合时宜的打扮,和风尘仆仆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
“同志,您好。”高建国赶紧上前,从口袋里掏出烟,递了过去,“我们是阳山县农技站的,想来找微生物系的教授,咨询一点技术问题。”
男人根本没接他的烟,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找教授?有介绍信吗?有预约吗?”
“这……”高建国被问住了。他们走得急,哪里想得到还要这些东西。
“没有介绍信,没有预约,就想进大学找教授?”男人嗤笑一声,看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两个异想天开的傻子,“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啊?想来就来?”
“赶紧走赶紧走!别在这儿碍事!”
男人说完,就“砰”的一声,关上了传达室的窗户,再也不理他们了。
高建国拿着那根被拒绝的烟,尴尬地愣在原地,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满怀希望的省城之行,竟然在第一步,就在这大门口,被人给毫不留情地堵了回来。
冰冷的玻璃窗,隔绝了两个世界。
高建国碰了一鼻子灰,满心的热情,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瞬间凉了个透彻。
“张……张老板,这可怎么办?”他有些六神无主了,“要不,咱们先回去,找县里开个介绍信再来?”
回去?一来一回,又要耽误好几天。
张耀的字典里,没有“退缩”这两个字。
第87章 专业术语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又看了看旁边人来人往,不断有学生和老师进出的大门,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弧度。
“规矩,是死的。”
“人,是活的。”
他拉着还有些发懵的高建国,走到了大门旁边的一棵大树下。
“高技术员,咱们就在这儿,讨论一下技术问题。”
“啊?”高建国更懵了,“在这儿讨论?”
张耀没解释,而是直接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了那几朵用油纸包着的,顶级的干木耳。
他故意提高了声音,用一种既像请教,又像争论的语气说道:“高技术员,你说咱们这个菌株,最大的优势是口感爽脆,肉质肥厚。但我发现一个问题,在进行二代转接培育的时候,虽然生长速度快了,但脆度却下降了大概百分之五!这是不是意味着,它的优良性状,在无性繁殖中,出现了退化?”
“还有,我们用土法培养,菌包的污染率高达百分之二十!其中最大头的,就是青霉素和链格孢霉!这个问题不解决,根本无法大规模生产!”
张耀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从大门口经过的人,清晰地听到。
他说的,全是专业术语。
什么“二代转接”,“性状退化”,“青霉素污染”……
高建国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听着听着,他眼睛猛地一亮!
他明白了!
张耀这是在“钓鱼”!
用最专业的术语,最核心的技术难题,来吸引真正懂行的人!
高建国也是个技术痴,被张耀这么一引导,瞬间就进入了状态。他也顾不上什么环境了,立刻就和张耀激烈地讨论了起来。
“对!性状退化是肯定的!任何优良菌株,在多次转育后,都会出现这个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进行组织分离,重新提纯复壮!可我们没有那个条件啊!”
“至于污染问题,根源还是我们的灭菌不彻底!高压锅的压力和温度,都达不到医用标准!而且没有无菌接种环境,空气里的杂菌太多了!”
两个人,一个提问,一个解答,越说越投入。
他们就像是两个痴迷于技术的疯子,完全无视了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目光。
很快,他们的“表演”,就起到了效果。
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穿着白大褂,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从大门里走了出来。他本来行色匆匆,但听到张耀和高建国的对话,脚步,却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当他听到“菌株性状退化”和“青霉素污染”这些词的时候,他猛地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用一种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着树下的两个人。
他推了推眼镜,走了过来。
“两位……是哪个单位的?”年轻人开口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和警惕。
高建国一看有戏,正要开口。
张耀却抢先一步,把手里那朵比巴掌还大的木耳,递了过去,脸上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淳朴笑容。
“同志,你好。我们就是山里种地的农民。这是我们自己种出来的木耳,想找个专家给看看,这玩意儿,到底是个啥品种。”
年轻人本来还带着一丝戒备,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朵木耳上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作为微生物学专业的研究生,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朵木耳的不凡!
那近乎完美的形态,那肥厚如墨玉般的质感,那边缘清晰漂亮的波浪纹……
这……这根本不是市面上任何一种已知的商品木耳能达到的品质!
他下意识地接过那朵木耳,入手的分量,让他心里又是一惊。
他把木耳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纯粹而霸道的山野清香,直冲天灵盖!
“这……这是你们自己种的?”年轻人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声音都有些颤抖。
“是啊。”张耀憨厚地点头。
“那……那刚才那些话,什么性状退化,什么杂菌污染,也是你们说的?”年轻人指了指他们,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一个能说出如此专业问题的农民?
一个能种出如此逆天品质木耳的农民?
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都足以颠覆他的认知!
“嘿嘿,瞎琢磨的,瞎琢磨的。”张耀挠了挠头,继续扮演着一个淳朴好学的农民形象。
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今天,可能遇到宝了!
“你们等着!”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朝着学校里面跑去。
过了大概十分钟,年轻人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精神矍铄的老者。
老者同样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白大褂,步履稳健,眼神锐利,身上带着一股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和学者的严谨。
“小李,就是他们?”老者的目光,在张耀和高建国身上扫过,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是的,老师!就是他们!”年轻人兴奋地把手里的木耳,递给了老者,“您看这个!”
老者,正是这所大学微生物学领域的泰斗,周文清教授。
他接过木耳,只看了一眼,眼神就彻底变了!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木耳的菌褶,菌盖,甚至用手指,感受着它的弹性和韧度。
越看,他脸上的表情,就越是震惊!
“好东西!好东西啊!”周教授发出了由衷的赞叹,“这菌株的品质,简直是绝了!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黑木耳菌种!没有之一!”
他抬起头,用一种全新的,审视的目光看着张耀。
“年轻人,刚才那些技术问题,是你问的?”
张耀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
“好!好一个山里来的农民!”周教授的脸上,露出了欣赏的笑容,“走!都别在外面站着了!到我办公室去说!”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拦他们。
传达室那个门卫,看到周教授亲自出来领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赶紧点头哈腰地打开了门。
在周教授那间堆满了书籍和实验器材的办公室里,张耀,终于抛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第88章 强大盟友
他没有再伪装,而是将青石村和红霞村的情况,将他们成立合作社,准备大干一场的计划,以及目前遇到的菌种生产瓶颈,和盘托出。
最后,他看着周教授,眼神灼灼,说出了自己此行的最终目的。
“周教授,我今天来,不是来求您施舍技术的。”
“我是来跟您,谈一笔合作的!”
“我们合作社,正式邀请您,作为我们的首席技术顾问!以您的技术入股!我们为您提供全国最好的菌株,和一片广阔的试验田!而您,帮我们解决规模化生产的问题!”
“将来,我们‘龙门’牌所有深加工产品产生的利润,我们分您……一成!”
一成利润!
这话一出,连旁边的研究生小李,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一旦形成规模,这一成的利润,可能是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
周教授也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胆怯和乞求,只有平等,自信,和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真诚。
这个年轻人,不是来求人的。
他是来,寻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强大的盟友!
周教授沉默了。
他搞了一辈子科研,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到自己的技术,真正地走出实验室,在广阔的土地上开花结果,造福一方百姓。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和他的合作社,给他提供了这样一个梦寐以求的机会。
许久之后,周教授笑了,笑得无比开怀。
“好!好一个技术入股!”
他站起身,向张耀伸出了手。
“年轻人!你这个朋友,我交了!你这个合作,我答应了!”
那只苍老却有力的大手,和那只沾着泥土却沉稳的手,重重地握在了一起。
这一握,不仅仅是达成了口头协议。
更像是一种跨越了年龄、身份、地域的联盟,正式缔结。
一个,是站在学术金字塔顶端,却苦于一身屠龙技无处施展的泰斗。
一个,是身处穷山僻壤,却胸有乾坤,手握逆天资源的枭雄。
他们的结合,注定要在这片贫瘠的大地上,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研究生小李站在一旁,已经彻底看傻了。
技术入股?
一成利润?
他跟了老师这么多年,见过无数企业家、政府官员来拜访,一个个都是毕恭毕敬,求着老师给点技术指导。
可眼前这个叫张耀的年轻人,竟然反其道而行之!
他不是来求的,他是来“邀请”的!
他不是来买技术的,他是来拉“合伙人”的!
这气魄,这胆识,这手笔!简直闻所未闻!
周教授松开手,脸上的笑容不减,但眼神却多了一丝审视和考量。
“年轻人,你的诚意,我看到了。你的菌株,我也认可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你说要为我提供一片广阔的试验田,这个‘广阔’,有多广?”
搞科研的,最讲究数据和事实。
周教授一辈子严谨,他不会被几句豪言壮语就冲昏了头脑。
他见过太多画大饼的人,说的天花乱坠,最后连几亩像样的地都拿不出来。
他需要确认,张耀的“合作社”,到底是不是一个空壳子。
高建国一听,心里顿时有些紧张。
他怕张耀说漏了嘴,或者说得太夸张,反而引起了教授的反感。
然而,张耀的回答,却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周教授,我们合作社,目前整合了两个村的土地资源。”
“第一期规划的木耳和竹子种植区,总面积,大概在三百亩左右。”
“其中,我们会专门划出三十亩最好的山地,作为您的专属实验基地。您想怎么种,就怎么种,想做什么实验,就做什么实验。需要多少人力,我们出!需要什么基础材料,我们买!”
“所有费用,都由我们合作社承担!”
“三百亩?!”
“三十亩实验基地?!”
这一次,惊呼出声的,是周教授和小李师徒二人异口同声!
周教授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他所在的省农大,整个微生物系的实验田,加起来都不到二十亩!而且还要跟好几个课题组抢着用!
他向学校申请了多年的,想要一块独立的优良菌株培育基地,报告打上去,次次都石沉大海。
经费!土地!
这是套在所有科研人员脖子上的,最沉重的两道枷锁!
而现在,眼前这个年轻人,轻描淡写之间,就许诺给他一个三十亩的,完全自主的实验基地!
这已经不是试验田了!
这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研究所的规模!
“你……你说的是真的?”周教授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不是不信,是不敢信!
张耀笑了。
他知道,这最关键的一步,他走对了。
他没有继续用语言去说服,而是从布包里,拿出了另一件东西。
那是一沓厚厚的,用麻绳捆着的纸。
纸张已经泛黄,边角都起了毛。
张耀解开麻绳,将那沓纸,在周教授面前,整齐地铺开。
“周教授,这是我们青石村和红霞村,所有入社村民的土地契约副本,和合作社的成员花名册。”
“三百二十七户,一千一百二十四口人。”
“每一亩地,每一个人,都在这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一张张按着鲜红手印的地契,那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名字,像是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周教授和小李的心上!
他们看到的,不再是一沓废纸。
而是一千多口人,沉甸甸的信任和希望!
是一个已经高速运转起来的,庞大的农业机器!
周教授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拿起一张地契。
他看着上面那个陌生的名字,和那个鲜红的手印,他忽然明白了。
眼前的年轻人,拥有的不仅仅是顶级的菌株。
他拥有的,是比黄金和土地更宝贵的,人心!
“我……我需要一份正式的合作协议。”周教授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激动,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
“当然。”张耀点了点头,看向小李,“这位同志,不知道方不方便,借你们的纸笔一用?我们现在就可以起草。”
第89章 算无遗策
“叫我李响就行!”小李此刻对张耀的态度,已经从最初的惊疑,变成了彻底的崇拜,他连忙找出纸笔,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
张耀没有自己动笔,而是看向高建国。
“高技术员,你来写。条款,我来说。”
在周教授和小李的注视下,张耀开始口述合同。
他的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完全不像是一个没读过多少书的山里人。
从双方的权利义务,到技术保密协议,再到利润分配方式,甚至是合作终止的退出机制,他都考虑得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高建国奋笔疾书,越写越心惊。
他发现,张耀制定的条款,看似给了周教授极大的权力和优待,但核心的控制权,比如“龙门”这个品牌的归属权,以及最终的生产和销售权,却始终牢牢地掌握在合作社,也就是张耀自己的手里。
这个年轻人,心细如发,算无遗策!
周教授也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脸上的欣赏之色,越来越浓。
他意识到,张耀不仅仅是一个有魄力的农民,更是一个天生的,懂得现代商业规则的领导者!
和这样的人合作,他放心!
当合同写完,张耀和周教授,分别代表龙门合作社和技术顾问,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没有公证,没有律师。
但那两个名字签上去的瞬间,双方都知道,这份协议,比任何法律文件都更有分量。
“好!”周教授收起合同,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岁,浑身都充满了干劲,“事不宜迟!李响,你马上去收拾东西!订最早一班回阳山县的车票!”
“老师,我们这就去?”李响愣了一下。
“当然是现在!”周-教授瞪了他一眼,“兵贵神速!人家一个月之内,要看到一万根菌棒!我们晚去一天,都是在浪费宝贵的菌种和时间!”
他转头看向张耀,目光灼灼。
“张老板,你先别急着走。趁着这个机会,你再跟我详细说说,你对这个木耳,除了做干货,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周教授已经很自然地,把称呼从“年轻人”,换成了“张老板”。
张耀知道,这位学术泰斗,已经彻底上了他的船。
他笑了笑,抛出了自己准备的,最后一个,也是最致命的诱饵。
“周教授,我的想法很简单。”
“我要让木耳,不再仅仅是餐桌上的一道菜。”
“我要把它,做成一种零食!”
“一种开袋即食,麻辣鲜香,吃了就停不下来的,休闲零嘴!”
“零食?”
周教授和李响师徒二人,再一次被张耀嘴里冒出的新词给搞蒙了。
在他们的认知里,木耳就是一种蔬菜,一种干货。
可以凉拌,可以爆炒,可以炖汤。
但做成零食?
开袋即食?
这……这怎么可能?
张耀看着他们惊愕的表情,心里清楚,自己又一次成功地,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他没有详细解释具体工艺,那涉及到他最大的秘密。
他只是用最简单,最具有诱惑力的语言,为他们描绘了一幅全新的商业蓝图。
“周教授,您想一下。现在的市场上,有什么零食?无非就是几毛钱一包的瓜子,几分钱一颗的水果糖。”
“如果我们能推出一种,既好吃,又有营养,还能填饱肚子的新零食,那市场该有多大?”
“学生,工人,干部,谁不想在工作学习之余,来上这么一口解馋?这东西,要是铺到全省,全国的供销社里去卖,那利润……”
张耀没有说下去。
但周教授和李响,已经顺着他的描述,想到了那恐怖的前景。
那已经不是几万,几十万的利润了。
那将是一个全新的,价值数百万,甚至上千万的庞大产业!
而这个产业的源头,就是他们手里,这小小的,黑色的木耳!
周教授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感觉自己握着的,已经不是一份技术合作协议。
而是一把,能够开启新时代大门的钥匙!
“走!”
周教授猛地一拍桌子,再也坐不住了。
“李响,别订车票了!太慢!你马上去联系学校车队!就说我有紧急的科研任务,需要立刻调用一辆吉普车!目的地,阳山县青石村!”
学校的吉普车,那可是给校领导和院士级别的人物,执行重要公务时才能动用的!
李响有些犹豫:“老师,这……符合规定吗?”
“什么规定不规定!”周教授吹胡子瞪眼,“培育国宝级的全新菌株,扶持贫困山区的农业发展!这难道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科研任务?谁敢拦着,让他来找我周文清!”
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学术泰斗,此刻,却展现出了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
……
当那辆绿色的212吉普车,一路颠簸,尘土飞扬地开进青石村时,整个村子都轰动了。
上一次来吉普车,是县长秘书。
这一次,竟然直接从省城开来了一辆!
村民们纷纷从工地、从家里跑出来,好奇地围在村委会大院门口。
车门打开,当他们看到张耀从车上走下来时,所有人都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欢呼!
“耀子回来了!”
“耀哥!”
张大山和刘老四第一个冲了上去,激动地看着张耀,又好奇地打量着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城里人”。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像个大干部。
一个年轻点,也戴着眼镜,拎着大包小包,一脸的紧张和好奇。
“耀子,这两位是?”张大山问道。
“我来介绍一下。”张耀笑着,侧过身,“这位,是省农业大学的周文清,周教授!是我们合作社,以后首席的技术专家!”
“这位是周教授的高徒,李响同志!以后也是我们合作社的技术员!”
省农业大学!
首席专家!
这两个头衔,像炸雷一样,在村民们心里炸响。
他们虽然不懂这意味着什么,但光听名字,就知道这绝对是天大的大人物!
“教授好!”
“专家好!”
村民们瞬间肃然起敬,一个个拘谨地打着招呼,看周教授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周教授哪见过这种阵仗,被一群朴实的汉子围着,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
第90章 人声鼎沸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却已经被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给吸引了。
只见远处的山坡上,尘土飞扬,人声鼎沸。
上百号人,正光着膀子,喊着号子,用最原始的锄头、铁锹和独轮车,平整着大片的土地。
从青石村,一直延伸到隔壁的红霞村。
整个山谷,都像一个巨大的工地,充满了原始而野性的生命力。
“这……这就是你们的……基地?”周教授指着远方,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对!”张耀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丝自豪,“这是我们的‘龙门建设队’!现在正在进行第一期土地平整,预计三天内,就能完成所有规划区域的初步建设。”
周教授和李响,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
他们想象过山区的贫穷和落后。
却没想象到,在这样落后的条件下,竟然能迸发出如此惊人的建设热情和组织效率!
上百人的施工队,井然有序,干劲十足。
这哪里是一个松散的农村合作社?
这分明就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
“好!好啊!”周教授连说了两个好字,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
他知道,自己没有来错地方!
然而,当张耀带着他们,走到一间刚刚搭建起来的,所谓的“实验室”时,周教授刚刚燃起的激情,瞬间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那所谓的实验室,就是一个用竹子和茅草,临时搭建起来的大棚子。
里面,用石灰画出了几个区域。
所谓的“无菌操作台”,就是一张用木板搭起来的桌子,上面盖着一块洗得发白的塑料布。
所谓的“高压灭菌锅”,就是村里人蒸馒头用的大铁锅,下面用石头垒了个灶台。
“这……这就是……”李响指着眼前的一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周教授的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
他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张耀。
“张老板,你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培育出了那种顶级的菌株?”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已经不是简陋了!
这简直就是奇迹!
在这样的环境下,别说培育优良菌种了,能不长出一锅绿毛都算是老天爷保佑了!
他终于明白,张耀之前说的百分之二十的污染率,是多么惊人的一个数字。
那不是失败,那简直是逆天的成功!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周教授,生怕这位大专家,一怒之下,甩手走人。
张大山在一旁挠着头,尴尬地说道:“那个……教授,俺们山里条件不好,您多担待……”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周教授并没有发火。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茅草屋实验室,看了足足有三分钟。
然后,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看着张耀,眼神里,竟然迸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的光芒!
“了不起!”
“张老板,我周文清,今天算是彻底服了你了!”
他走到那口大铁锅前,用手摸了摸冰冷的锅沿,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推倒!全都给我推倒!”
他大手一挥,掷地有声。
“从今天起,这里,由我接管!我要在这片土地上,用最快的速度,亲手建起一座,全省最先进的,现代化的菌种培育基地!”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个更尖锐,更致命的问题,就被提了出来。
“老师!”李响拿着一个刚刚从村里水井打上来的水样,用随身携带的简易试纸测了一下,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这……这水有问题!”
他举着那张已经变成深蓝色的试纸,声音都在发抖。
“这水里的碱性,严重超标了!用这种水培育菌种,根本活不了!”
水,是生命之源。
对于娇贵的菌种培育来说,水质,更是决定成败的生死线!
李响的话,像是一道晴天霹雳,让刚刚还热血沸腾的现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碱性超标!
这四个字,比任何困难都更让人绝望!
土地不平,可以人扛车推。
没有设备,可以想办法造。
可这水质有问题,那是老天爷定的,是这方水土的根!
难道,要一桶一桶地从山外面往回运水吗?那成本,那工程量,简直不敢想象!
“完了……”高建国第一个面如死灰,他喃喃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先测一下水质……我这个技术员,不称职啊!”
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满脸都是自责。
张大山等一众村民,虽然听不懂什么叫“碱性超标”,但看到几个文化人那如丧考妣的表情,也知道,这是遇上天大的麻烦了!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随时都会被这盆“毒水”给浇灭。
周教授的脸色,也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快步走到李响身边,接过那张试纸,又亲自去井边看了看,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是岩溶水的典型特征。这片山区,石灰岩地质结构,地下水穿过岩层,溶解了大量的碳酸钙,导致水体呈强碱性。”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根源。
“用这种水,别说培育菌丝,就是普通的农作物,长期灌溉,都会导致土壤板结,减产减收!”
这话,让村民们的心,又沉下去了几分。
原来他们祖祖辈辈都这么穷,不光是路不通,连这水,都有问题!
绝望的情绪,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
就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愁云惨淡的时候。
唯一还保持着平静的,只有张耀。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去看那口井,也没有去看那张试纸。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座巍峨的,被村民们称之为“龙门山”的后山上。
“谁说,我们只有这口井里的水?”
张耀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众人猛地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张耀伸出手,指向龙门山半山腰,一处云雾缭绕的峭壁。
“那里的水,你们忘了?”
所有青石村的村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都是一愣。
随即,三爷的眼睛,猛地亮了!
“耀子!你是说……龙涎泉?!”
龙涎泉!
第91章 炸山引泉
那是龙门山上的一个山泉眼,藏在一处极隐蔽的峭壁石缝里。
泉水冬暖夏凉,清冽甘甜。
老一辈的人都说,那是山里龙王的口水,喝了能治百病。
只是那地方,地势险要,寻常人根本上不去。只有村里最大胆的猎户,偶尔为了追捕猎物,才会冒险爬上去,喝上两口。
久而久之,那就成了一个传说。
“对!就是龙涎泉!”张耀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山泉水,是地表水,没有经过石灰岩层的渗透,水质,绝对没有问题!”
“可是……可是那地方太高了!路都没有,怎么把水弄下来啊?”刘老四急道,“总不能让人天天爬上去往下背吧?”
这也是所有人心里的疑问。
张耀笑了,笑得有些高深莫测。
“谁说,要用人去背?”
他转过头,看向张大山,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疯狂而大胆的光芒!
“大山哥!咱们的开山队,除了会修路,还会干什么?”
张大山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回答:“还会……放炮,炸石头啊!”
“对!”张耀一拍手,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头皮发麻的计划!
“炸山!”
“我们就在龙涎泉的下方,用炸药,硬生生地从这峭壁上,给我们炸出一条引水渠来!”
“我要让那山泉水,自己从半山腰,流到我们的实验室门口!”
炸山引泉!
这个想法,太过疯狂,太过大胆!
在场的村民,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那可是龙门山!是他们祖祖辈K辈敬畏的神山!在山上炸出一条渠来引水?这简直就是……要跟龙王爷抢水喝啊!
周教授和李响,更是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一个是搞微生物的,一个是搞植物学的。
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一言不合,就要炸山的阵仗?
用炸药来解决水利工程问题?
这是什么路子?太野了!太粗暴了!但也……太他娘的直接有效了!
“耀子!这……这能行吗?会不会惹怒山神爷啊?”有迷信的老人,担忧地问道。
张耀的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叔,婶子们!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什么神仙皇帝!”
“要想富,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得靠我们自己!靠我们这双手!”
“神佛,保佑不了我们一辈子!但是我们自己开出的渠,流下来的水,却能养活我们子子孙孙!”
“我张耀今天就把话放这!没有什么山神爷!就算有,它要是敢挡我们青石村致富的路,我就连它一起炸了!”
这番话,充满了不敬!充满了霸道!
却像一剂强心针,狠狠地注入了每一个村民的心里!
对啊!
求神拜佛这么多年,他们不还是穷得叮当响?
倒是跟着耀子,才几天工夫,就又是拿工钱,又是分红!
信神,还是信耀子?
这根本就不是一道选择题!
“干!”
张大山第一个把手里的锄头,狠狠地往地上一插,眼睛通红地吼道!
“耀子说怎么干,咱就怎么干!别说炸山,就是要咱把这天捅个窟窿,俺也跟着!”
“干!”
“跟着耀哥干!”
开山队的汉子们,本就是一群胆大包天的亡命徒,此刻被张耀一煽动,更是个个热血上涌,嗷嗷直叫。
整个村子的士气,瞬间被点燃到了顶点!
周教授在一旁,看着那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年轻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张耀的判断,还是太片面了。
这个年轻人,不仅有商业头脑,有技术眼光,有领袖魅力。
他骨子里,更有一种敢于挑战一切权威,敢于人定胜天的,无畏的战斗精神!
这,才是他能够凝聚人心的,根本原因!
“张老板!”周教授快步走上前,激动地说道,“这个方法,可行!但是,引水渠的设计,非常有讲究!坡度,流速,还有防渗漏处理,都必须经过精密计算!我……我虽然不是学水利的,但可以帮你画出最基础的工程图纸!”
“好!”张耀大喜,“那就有劳周教授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整个合作社,这台巨大的战争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周教授和李响,不眠不休,连夜勘探地形,计算数据,仅仅用了一天时间,就拿出了一份详细的引水渠施工图纸。
张大山带领着开山队里最精锐的爆破手,背着沉重的炸药和雷管,攀上了悬崖峭壁。
刘老四的运输队,则开始疯狂地从县城,往回拉水泥和管道。
建实验室和炸山引泉,两项巨大的工程,同时开工!
整个龙门山谷,炮声隆隆,人声鼎沸,呈现出一派前所未有的大干快上的火热景象。
然而,就在青石村和红霞村的村民,为了他们的未来,拼死拼活的时候。
一股阴冷的暗流,正在山外的县城里,悄然涌动。
县城,仙客来酒楼。
二楼最气派的“迎宾厅”包厢里,一桌丰盛的酒席几乎没怎么动。
供销社的钱主任,正弓着腰,双手举着茅台酒瓶,小心翼翼地给对面的男人添酒。他的额角渗着细汗,脸上的谄媚几乎要堆成一朵菊花。
“马老板,您放心!青石村那旮旯,我早就派人摸透了!”
酒杯满了,钱主任还想再倒,直到酒液几乎要溢出来。
“就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领头的叫张耀,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纯粹是祖坟冒青烟,走了狗屎运!”
被称为“马老板”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一身崭新的名牌西装,手腕上明晃晃的金表,在灯光下很是刺眼。
他没有理会钱主任,只是慢条斯理地用象牙筷子,夹起一片鹿肉,放进嘴里细细地嚼。
半晌,他才用餐巾擦了擦嘴,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
“运气?”
他眼皮一抬,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钱主任的脸上。
钱主任的笑容顿时僵住。
“能让李长青的秘书亲自去剪彩,能把省农大的宝贝疙瘩周文清请进山沟里,这要是运气,那咱们县里这么多老板,怎么没一个有这种运气的?”
马老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
第92章 贪婪不屑
钱主任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连忙哈腰:“是是是,马老板您说得对,是我眼皮子浅了,是我眼皮子浅了!”
他心里暗骂,这张耀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连马老板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马老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靠在椅子上,用一种看穿一切的眼神看着钱主任。
“我不管他是什么来头,也不管他背后站着谁。”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我只知道两件事。第一,他手里的菌种,是个能下金蛋的宝贝!第二嘛……”
马老板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满是贪婪与不屑。
“他一个山里娃,太嫩了,抱着这么个金疙瘩,他睡得着觉吗?”
“这只金鸡,他抱不住!”
钱主任一听这话,立刻心领神会,眼睛也亮了起来,连忙附和:“对对对!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这宝贝就该是您这种有实力、有手段的大老板才配拥有!”
马老板很享受这种吹捧,他舒服地换了个坐姿,淡淡开口。
“听说,他们最近在山里叮叮当当的,搞什么工程?”
“嗨!就瞎搞!”钱主任像是找到了表现的机会,鄙夷道,“说是要炸山修水渠,简直是笑话!一群土包子,能搞出什么名堂?”
“炸山?”
马老板的眼睛微微眯起,一道精光闪过。
“有点意思。”
他嘴角翘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钱主任,你跟工商、税务那边的关系,都还熟络吧?”
钱主任一愣,随即挺起胸膛:“马老板您放心,那都是老兄弟了,我一句话的事儿!”
“很好。”
马老板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雪茄,钱主任眼疾手快,立刻拿起桌上的火柴,“刺啦”一声点燃,恭敬地凑了上去。
马老板深吸一口,吐出一团浓白的烟雾。
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先去给我‘查一查’他们那个合作社,手续全不全,账目清不清楚。”
“找点由头,让他们停工整顿。”
“我的人,也该去山里……‘参观’一下了。”
钱主任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连忙哈腰:“是是是,马老板您说得对,是我眼皮子浅了,是我眼皮子浅了!”
他心里暗骂,这张耀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连马老板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马老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靠在椅子上,用一种看穿一切的眼神看着钱主任。
“我不管他是什么来头,也不管他背后站着谁。”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我只知道两件事。第一,他手里的菌种,是个能下金蛋的宝贝!第二嘛……”
马老板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满是贪婪与不屑。
“他一个山里娃,太嫩了,抱着这么个金疙瘩,他睡得着觉吗?”
“这只金鸡,他抱不住!”
钱主任一听这话,立刻心领神会,眼睛也亮了起来,连忙附和:“对对对!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这宝贝就该是您这种有实力、有手段的大老板才配拥有!”
马老板很享受这种吹捧,他舒服地换了个坐姿,淡淡开口。
“听说,他们最近在山里叮叮当的,搞什么工程?”
“嗨!就瞎搞!”钱主任像是找到了表现的机会,鄙夷道,“说是要炸山修水渠,简直是笑话!一群土包子,能搞出什么名堂?”
“炸山?”马老板的眼睛微微眯起,一道精光闪过。
“有点意思。”
他嘴角翘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钱主任,你跟工商、税务那边的关系,都还熟络吧?”
钱主任一愣,随即挺起胸膛:“马老板您放心,那都是老兄弟了,我一句话的事儿!”
“很好。”马老板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雪茄,钱主任眼疾手快,立刻拿起桌上的火柴,“刺啦”一声点燃,恭敬地凑了上去。
马老板深吸一口,吐出一团浓白的烟雾。
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先去给我‘查一查’他们那个合作社,手续全不全,账目清不清楚。”
“找点由头,让他们停工整顿。”
“我的人,也该去山里……‘参观’一下了。”
……
山里的夜,凉如水。
陈桃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走到了院子口。
张耀正和张大山、刘老四几个人,围着一张刚画好的图纸,借着昏黄的煤油灯,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白天的炮声和号子声停了,但男人们的心,却比白天更火热。
“耀子,这坡度是不是太陡了?水泥糊不住咋办?”
“明天让运输队再拉两车沙子来!水泥和沙子比例调整一下!”
“还有爆破点!我看这个位置,可以再往里挪三米,能省不少炸药!”
张耀的声音沙哑,脸上沾满了泥灰,眼睛里却布满了血丝,亮得吓人。
他不仅仅是在指挥,白天的时候,他跟着开山队一起攀岩壁,跟着建设队一起扛石头,干的活,比谁都多。
陈桃花看着自己男人那副拼命的模样,心里又疼又骄傲。
她没有出声打扰,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黑暗里,看着他。
直到他们讨论完,张大山和刘老四都各自散去,张耀疲惫地揉着眉心,准备再看一眼图纸,陈桃花才端着面走了过去。
“耀哥,吃点东西吧。”
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张耀一回头,看到了妻子眼里的心疼。
他心里一暖,白天积累的所有疲惫,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冲散了。
“你怎么还没睡?”他接过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面条吸溜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你不睡,我哪睡得着。”陈桃花从怀里掏出温热的毛巾,轻轻地,为他擦去脸上的汗水和灰尘。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张耀任由她擦着,吃面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桃花。”他忽然开口。
“嗯?”
“等咱们挣了钱,我带你去省城,给你买最好看的花裙子,买城里女人都戴的那种,亮晶晶的头花。”张耀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陈桃花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第93章 撼动人心
张大山气得脸都紫了,青筋从脖子根一直蹦到太阳穴,他拎着手里的铁锹,就要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他娘的!欺负到我们头上了!老子跟他们拼了!”
“大山哥!”
张耀一把死死地拉住了他,手臂如同铁钳。他力气极大,张大山一个壮汉,竟然挣脱不开。
张耀对他摇了摇头,眼神里没有半分慌乱,只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平静。
他转过身,看着那个一脸傲慢的国字脸,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那个国字脸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这小子,不怕?
“好,我们配合调查。”张耀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死寂的院子。
他对着身后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完全不知所措的刘老四说道:“老四,去屋里,把咱们的账本拿来,让几位同志好好查查。”
“耀……耀哥……”刘老四嘴唇哆嗦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去拿。”张耀的语气不容置疑。
刘老四浑身一颤,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跑进屋里。
那平静的态度,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反而让国字脸和他身后的几个手下,心里有些发毛。
他们预想过很多种可能。
村民们会哭天抢地,会撒泼耍赖,甚至会暴力抗法。
他们连应对的措辞都想好了。
可他们唯独没想过,这个领头的年轻人,会这么平静,这么配合。
这不正常!
很快,刘老四捧着一个小学生用的,封面都卷了边的作业本,走了出来。
这就是合作社的账本。
上面用歪歪扭扭的铅笔字迹,记录着每一笔收入和支出。
买了一袋水泥,花了多少钱。
开山队用了多少炸药,花了多少钱。
给村民发了多少工钱,又是多少钱。
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国字脸接过那本薄薄的作业本,只翻了两页,就笑了。
笑得无比轻蔑,无比张狂。
“就这?这就是你们的账本?”
他像是拿着什么脏东西一样,用两根手指捏着,然后,当着所有村民的面,狠狠地把账本摔在了地上!
“啪!”
一声脆响。
像是一个耳光,狠狠地抽在每一个青石村村民的脸上!
“手续不全,账目混乱,管理无序!这根本就不是账本,这是废纸!”
国字脸用脚,在那本凝聚了村民们所有希望的作业本上,碾了碾。
“我宣布!从现在起,龙门合作社,全面停工!封存所有设备和物资!什么时候整改合格,什么时候再开工!”
他抬起下巴,用一种宣判死刑的语气,冷冷地说道。
说完,他看都不再看这些面如死灰的村民一眼,带着他的人,大摇大摆地坐上吉普车,扬长而去。
巨大的工地,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刚才还震耳欲聋的炮声,号子声,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风吹过山谷,那呜呜的声音,像是在为这片刚刚燃起希望的土地,提前奏响的哀乐。
所有村民,都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魂。
希望,刚刚燃起,就被一盆冰水,兜头浇灭。
“完了……”
“全完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出了绝望的泪水。
“我们的钱……我们投进来的钱,是不是都没了?”
“我的天啊!这可怎么办啊!”
恐慌,如同瘟疫,迅速蔓延。
哭声,咒骂声,绝望的哀嚎声,响成了一片。
“耀子……”张大山的声音都在发抖,他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看着那些哭倒在地的乡亲,这个铁打的汉子,眼圈也红了,“这……这可咋办啊?”
周文清教授和他的学生李响,站在一旁,脸色铁青。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周教授气得浑身发抖,“这是滥用职权!这是在破坏我们国家的农业发展!我要去县里告他们!我要去找李长青县长!”
这位一辈子都扑在书本和实验室里的老学者,第一次感受到了基层权力的蛮横和丑恶。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和绝望之中。
张耀,弯下了腰。
他从满是尘土的地上,捡起了那本被踩得不成样子的作业本。
他伸出手,轻轻地,拍掉了上面的脚印和灰尘。
他的动作很慢,很认真。
仿佛他手里捧着的,不是一本破烂的作业本,而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然后,他抬起头,环视着一张张绝望的脸。
“哭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
“天,塌下来了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哭声都为之一滞。
张耀举起手里的账本,声音陡然提高!
“我们的地,还在!我们的人,还在!我们的技术,还在!我们想过好日子的心,还在!”
“他封得了我们的工地,封得了我们的账本!”
“他封得住我们这上千口人,想要挣钱吃饭的念头吗?!”
一番话,掷地有声!
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每个村民的心上!
村民们不哭了。
他们抬起头,看着那个站在人群中央,身板挺得笔直的年轻人。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的绝望和颓丧。
只有,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让我们停工,我们就停工吗?”
张耀冷笑一声。
“今天!所有人,工钱照发!晚上,村里开席!每家每户,都给我派人来吃肉喝酒!”
“明天!所有人,继续上工!炮声,要比今天更响!号子,要比今天更亮!”
“我倒要看看,他那一张纸,能不能挡得住我们全村人,填饱肚子的决心!”
“耀哥!”陈桃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他身边,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张耀的胳膊。
她的手,有些凉,微微发抖,但抓得很有力。
张耀反手握住她的手,温暖而干燥的手掌,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他能感受到妻子的担忧,更能感受到她那份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
他转头看着张大山,看着刘老四,看着所有围着他的村民。
“都听我的!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天,塌不下来!”
张耀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魔力。
村民们看着他,看着他身边那个默默支持着他的妻子,看着那位气得发抖,却依然选择和他们站在一起的省城大教授。
第94章 稀世珍宝
那一句“天,塌不下来”,像是一根定海神针,插进了所有村民惶恐不安的心里。
混乱的场面,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绝望的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张耀那张沾着泥灰,却异常坚毅的脸上。
他们眼中的慌乱和恐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去了的狠劲,一种被人逼到墙角后,光脚不怕穿鞋的凶悍。
“对!天塌不下来!”
张大山一抹脸,将手里的铁锹往肩膀上一扛,瓮声瓮气地吼道:“他娘的,不就是干活吗?老子们祖祖辈辈都在这土里刨食,还怕他个鸟的城里官老爷?耀子,你说,咋整!”
“吃肉!喝酒!”张耀的声音,掷地有声,“大山哥,把村里那头最肥的猪,给我宰了!今天晚上,全村开席!让大家都尝尝,咱们龙门合作社的肉,是什么滋味!”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都这种时候了,还要杀猪吃肉?
那可是全村的宝贝疙瘩,是准备留着过年,给家家户户添点油水的。
然而,张耀的脸上,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那是一种命令。
张大山先是一愣,随即咧开大嘴,露出满口黄牙,笑了。他明白了张耀的意思。
这是在鼓舞士气!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咱们合作社,不但没垮,反而腰杆更硬了!
“好嘞!”张大山把铁锹往地上一扔,转身就朝猪圈跑去,一边跑一边吼,“都别愣着了!年轻力壮的,过来帮忙按猪!婆娘们,烧水的烧水,搬桌子的搬桌子!今儿个,咱们就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瞧瞧,没了他们,咱们照样吃香的喝辣的!”
整个村子,瞬间从一片死寂,变成了一片喧嚣的海洋。
压抑了一整天的怒火和憋屈,在这一刻,全都转化成了杀猪、烧水、准备酒席的动力。
周文清教授和学生李响,站在一旁,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彻底呆住了。
他们想过张耀会去县里申诉,想过他会托关系找门路,却万万没想到,他的应对方式,竟然是——杀猪吃席。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老……老师,他们这是……”李响结结巴巴地问。
周文清教授扶了扶眼镜,看着那个在人群中,从容指挥着一切的年轻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长叹一口气:“李响啊,你不懂。这吃的不是肉,是人心。今晚这顿酒席,比任何动员大会都管用。这个张耀……是个天生的人主啊。”
夜幕降临。
村委会大院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几十张临时拼凑起来的桌子,坐满了青石村和红霞村的村民。大铁锅里炖着的猪肉,香气霸道地飘满了整个山谷,馋得孩子们直流口水。
酒是村里自己酿的苞谷酒,辛辣,烧喉咙。
张耀端着一个豁了口的土碗,站了起来。
“各位叔,各位婶,兄弟们!”
全场瞬间安静,所有人都看着他。
“我知道,今天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火。我不多说别的,就一句话。”张耀举起碗,“他让我们停,我们偏不停!他想让我们饿死,我们就偏要吃肉!”
“这碗酒,我敬咱们自己!敬咱们这群,不信命,敢跟天斗的庄稼汉!”
说完,他仰起头,将一碗烈酒,一饮而尽。
“好!”
“说得好!”
“干!”
所有男人,都红着眼,端起酒碗,学着他的样子,把酒灌进了肚子里。
辛辣的酒液,像是一条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点燃了每个人胸中的血性!
“他娘的!明天老子把炮仗往山顶上放!让全县都听听咱们的动静!”张大山喝得满脸通红,拍着桌子吼道。
“对!炸他个天翻地覆!”
压抑的情绪,在酒精和肉香的催化下,彻底爆发。
陈桃花没有上桌,她和村里的女人们一起,在灶台边忙碌着。她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男人。
她看到他一碗接着一碗地喝酒,看到他和每一个来敬酒的汉子碰碗,看到他脸上那股豪迈的笑意。
可她也看到了,在他转身的瞬间,那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深深的疲惫。
她的心,像被针尖轻轻扎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
酒席散去,已是深夜。
喧闹的村子,重新归于寂静,只剩下清冷的月光,和远处山谷里传来的几声虫鸣。
张耀带着一身酒气,和陈桃花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
他没有醉,但步子有些飘。
陈桃花没有扶他,只是默默地走在他身边,替他挡开路边的碎石。
回了家,关上院门,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风雨。
屋里,一盏煤油灯,亮着豆大的,温暖的光。
陈桃花没说话,先是给张耀倒了一碗温热的解酒茶,然后便打来热水,蹲下身,默默地帮他脱掉满是泥污的鞋袜。
当她那双温柔的手,握住他冰凉的脚时,张耀浑身一颤,伸出手,按住了她的手背。
“桃花。”
“嗯?”陈桃花抬起头,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今天,吓坏了吧?”张耀的声音,有些沙哑。
陈桃花摇了摇头,她把他的脚,轻轻放进温热的水盆里,用手试了试水温。
“有你在,我不怕。”她低声说,“我就是……心疼你。”
张耀看着她柔顺的侧脸,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
在外面,他是上千口人的主心骨,是敢跟官府叫板的强人。可只有回到这个家,回到这个女人身边,他才能卸下所有的盔甲。
他忽然笑了,伸手将蹲在地上的妻子,一把捞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呀!”陈桃花惊呼一声,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捶了他一下,“干啥呀你,一身的酒气。”
“香。”张耀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是闻酒气,而是闻她身上那股好闻的,淡淡的皂角香。
“我媳妇,是香的。”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陈桃花的身体,一下子就软了。
第95章 人心惶惶
她不再挣扎,任由他抱着,手却轻轻地,抚摸着他扎人的胡茬。
“耀哥,”她轻声问,“明天……真的还要干吗?会不会……出大事?”
“会。”张耀的回答,干脆利落。
他抬起头,看着妻子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可我们没得选。”
“桃花,你信不信,咱们手里的这个木耳,是个宝贝?是个能让咱们村,让咱们的娃,以后都过上好日子的稀世珍宝?”
陈桃花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信。”
“既然是宝贝,就会有人抢。今天来的,只是几条闻着腥味的小鱼。我们要是退了,明天,就会有大鱼,有鲨鱼,扑上来把我们连皮带骨都吞了。”
张耀抱着妻子的手,紧了紧。
“所以,我们不但不能退,还要把动静搞得更大!大到让县里,让市里,让所有人都看见!大到让那些想伸手的人,都得掂量掂量,动我们,是个什么后果!”
陈桃花似懂非懂,但她听懂了丈夫话里的决绝。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双臂,紧紧地回抱着他。
仿佛要把自己的所有力气,都传递给他。
许久,她才在他耳边,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说:“你放心去做吧。天塌下来,我陪你一起扛。”
张耀笑了。
那笑容,洗去了所有的疲惫和戾气,只剩下无尽的温暖和安宁。
他觉得,自己怀里抱着的,不是一个娇弱的女人。
而是他的江山,他的天下,他愿意为之奋斗一生的,稀世珍宝。
---
院子里,周教授的脸色,比锅底还黑。
“张老板!这分明就是有人在背后下黑手!故意整我们!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这么坐以待毙?”周教授是个直性子,他想不通张耀的操作。
“周教授,您别急。”张耀给他倒了一杯水,“这事,急不来。”
“怎么能不急!”李响也在一旁帮腔,“老师的实验设备都还在路上,这要是耽搁了,损失太大了!”
张耀笑了笑,看向高建国:“高技术员,你觉得呢?”
高建国扶了扶眼镜,沉思了片刻,才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耀哥,你是不是……另有打算?”
“知我者,高技术员也。”张耀打了个响指。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工程图纸前,拿起笔,在上面画了几个圈。
“他们让我们停工,是想看我们自乱阵脚,看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去县里求爷爷告奶奶。”
“我们,偏不。”
张耀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们不让我们搞工程建设,没说不让我们搞……技术培训吧?”
他看向周教授和高建国。
“周教授,高技术员,引水渠和实验室的工程,确实要先放一放。但是,菌种培育,竹苗嫁接的理论知识,可以先教起来!”
“我要你俩,立刻给我拟定一份培训计划!把所有社员,分成十个小组!从明天开始,进行为期三天的,全封闭式理论培训!”
“我要让咱们村里,最笨的婆娘,都知道菌丝是怎么生长的!最莽的汉子,都懂得怎么看竹子的长势!”
周教授的眼睛,猛地一亮!
他明白了!
张耀这是在用敌人给他的时间,来武装自己的队伍!
釜底抽薪!
这哪里是认怂,这分明就是更高明的战斗策略!
“好!这个办法好!”周教授激动地一拍大腿,“我这就去准备教案!”
“还有!”张耀又看向张大山,“大山哥!工程队的人,也不能闲着!不让动土,咱们就练兵!”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天之内,我要你把开山队和建设队的人,给我练成一支真正的铁军!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纪律!什么是效率!”
“好嘞!”张大山也兴奋了起来,“耀子你就瞧好吧!”
命令一条条下达,原本惶恐不安的气氛,瞬间被一种新的,更加高涨的热情所取代。
夜幕降临。
村委会大院里,真的摆开了流水席。
两头肥猪被炖成了香喷喷的肉块,浓郁的肉香飘满了整个山谷。
村民们围坐在桌前,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压抑了一天的情绪,在酒精和肉食的催化下,彻底释放了出来。
张耀端着酒碗,一桌一桌地敬酒。
他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跟每一个人碰碗,喝酒。
但所有村民都能从他平静的脸上,读出一种强大的自信。
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人心,就这样被他不动声色地,再次凝聚了起来。
深夜,喧嚣散去。
陈桃花扶着喝了不少酒的张耀,回到了屋里。
她没有问任何关于停工的事情,只是默默地打来热水,为他擦脸擦脚。
张耀靠在床头,借着酒劲,看着在灯下忙碌的妻子。
她的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桃花。”他轻声喊道。
“嗯?”陈桃花抬起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今天,怕不怕?”
陈桃花摇了摇头,她走到床边,坐下,握住了张耀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
“不怕。”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只要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我知道,你心里有数,你肯定有办法的。”
张耀的心,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包裹。
他反手握紧了妻子柔软的手。
“有。我的办法,就是你。”
陈桃花一愣,脸上飞起一朵红霞。
“我?”
“对。”张耀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每次我遇到难事,只要一想到,家里还有你等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你就是我的底气。”
最动人的情话,莫过于此。
陈桃花的眼眶,湿润了。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头,轻轻地靠在了自己男人的肩膀上。
屋外,月朗星稀。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这间小小的,亮着灯的土屋,就是风暴中心,最安稳的港湾。
培训搞得如火如荼。
周教授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他把最深奥的微生物学知识,用最土、最接地气的大白话讲出来。
“啥叫菌丝?就跟咱们红薯长藤一样!你得给它吃饱了,喝足了,它才能长得快,长得壮!”
“啥叫污染?就是你这红薯藤里,长了别的杂草了!杂草会抢红薯的营养,你得把它除了!”
村民们听得津津有味,一个个拿着小本本,记得比上学的时候还认真。
另一边,张大山的“练兵”也毫不含糊。
他把部队里那一套,全搬了过来。
站军姿,走队列,练体能!
开山队的汉子们,本来就个个身强力壮,被这么一练,更是虎虎生风,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
整个青石村,呈现出一种外松内紧,异常奇特的景象。
表面上,工地停了,一片寂静。
第96章 积蓄力量
实际上,所有的人,都在用另一种方式,高速运转,积蓄着力量。
这天上午,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在一辆吉普车的带领下,大摇大摆地开进了村子。
这派头,比上次的联合检查组,还要大得多。
车门打开,国字脸第一个从吉普车上跳了下来,然后恭恭敬敬地,拉开了桑塔纳的后车门。
一个穿着名牌西装,戴着金表,嘴里叼着雪茄的男人,从车里走了下来。
正是马老板。
他身后,还跟着四个穿着黑色背心,手臂上纹着龙虎,一看就不是善茬的彪形大汉。
“马老板,就是这儿了。”国字脸谄媚地指着村子。
马老板吐出一口烟,嫌恶地用脚碾了碾地上的泥土。
他扫视了一圈,看到那片停工的工地,和村子里安静的景象,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先用权力,把你的锐气打掉。
再用实力,让你彻底绝望。
“负责人呢?让他滚出来见我!”马老板的声音,充满了傲慢。
张耀,早就带着人,等在了村委会大院门口。
他身后,是周教授,高建国,还有张大山。
再后面,是几十个刚刚结束队列训练,站得笔直,浑身散发着彪悍气息的开山队队员。
两拨人,遥遥相对。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马老板看到张耀,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个所谓的村里带头人,竟然这么年轻。
他更没想到,这张耀身后那群泥腿子,竟然站得跟电线杆子一样直,一个个都用狼一样的目光盯着他们。
这跟他想象中,那种垂头丧气,人心涣散的场面,完全不一样!
“你就是张耀?”马老板皱了皱眉,心里闪过一丝不快。
“我就是。”张耀平静地回答。
“我姓马。”马老板昂着头,用下巴看人,“你们合作社的事,我听说了。手续不全,管理混乱,搞得一塌糊涂嘛。”
他顿了顿,用一种施舍的语气说道:“不过嘛,我这个人,喜欢做善事,看不得乡亲们吃苦。”
“这样吧,你们那个什么合作社,我收购了。你手里的菌种,作价五百块,卖给我。以后,你们村里所有的人,都来给我打工,我保证你们有饭吃。”
“至于你……”马老板指了指张耀,“我看你还有点小聪明,就来给我当个工头吧,一个月,给你开五十块钱工资。”
他这番话,说得理所当然。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他身后的国字脸和那几个打手,都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然而,他们等来的,不是张耀的感恩戴德。
而是一片哄堂大笑!
张大山和他身后的开山队员们,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哈哈哈哈!俺没听错吧?他要出五百块,买咱们的‘耳王’?”
“一个月五十块,就想让咱们耀哥给他当工头?他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马老板的脸,瞬间就黑了。
“笑什么笑!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他身边的一个纹身大汉,恶狠狠地吼道。
张耀的笑容,也慢慢收敛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看着马老板。
“马老板是吧?”
“我也有三件事,要跟你说。”
“第一,我的菌种,是无价之宝。别说五百,就是五百万,五千万,我也不卖。”
“第二,我的兄弟们,只跟我张耀干。想让他们给你打工,你,不配。”
“第三……”张耀的声音,陡然转冷。
“我张耀的规矩是,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
“现在,带着你的狗,从我的地盘上,滚出去!”
“你!”马老板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张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身后的国字脸,立刻跳了出来。
“张耀!你放肆!你怎么跟马老板说话呢!”
“马老板,别跟他废话!我看他们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就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规矩!”
那四个纹身大汉,立刻掰着手指,发出“咔咔”的声响,一步步地围了上来。
张大山和他身后的开山队员,也“哗啦”一声,把手里的铁锹、锄头,全都举了起来!
一场械斗,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周教授忽然咳嗽了一声,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他看都没看马老板一眼,而是对那个国字脸说道:“这位工商局的同志,我有点事,想跟你反映一下。”
国字脸一愣,看到这个戴眼镜的老头,不耐烦地说道:“老头,你谁啊?有事去局里说!”
“我叫周文清,省农业大学的。”周教授淡淡地说道。
省农业大学!
周文清!
这几个字,像是一道闪电,劈在了国字脸和马老板的头上!
国字脸的腿,当场就软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省里泰斗级的大教授,竟然真的会窝在这种山沟沟里!
马老板的脸色,也变了。
他再嚣张,也知道一个省里的顶级专家,意味着什么。
那能量,根本不是他一个县城的土老板能比的!
“周……周教授?”国字脸的声音都结巴了,“您……您怎么会在这儿?”
周教授推了推老花镜,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跟龙门合作社,有一个省级的重点科研合作项目。你们工商局,一道停工通知,就让我的项目,被迫中断了。”
“这个损失,我不知道,是该算在你们工商局头上,还是该算在……这位马老板的头上?”
周教授的话,不重。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国字脸的心上!
他浑身的冷汗,瞬间就把衬衫给浸透了!
省级的重点科研合作项目!
这个损失,该算在谁的头上?
周教授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国字脸的心上!
他浑身的冷汗,瞬间就把那身笔挺的制服给浸透了!
省级项目!这四个字的分量,足以把他这个小小的科长,碾成齑粉!他今天要是敢让这个项目黄了,别说他头上的乌纱帽,他能不能保住饭碗都是个问题!
这根本不是他能扛得住的雷!
马老板的脸色也彻底变了。
他再嚣张,再有钱,也只是个县城里的土皇帝。他可以不把村长放在眼里,不把乡长放在眼里,甚至不把县长放在眼里!
第97章 他惹不起
可省农业大学的泰斗级教授,他惹不起!
这已经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抗了!
“周……周教授?”国字脸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误会!这……这全都是误会啊!”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拼命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我们……我们也是接到了举报,按规定办事……我……我哪知道您老人家在这里搞科研啊!”
周教授冷哼一声,根本不接他的话。
他扶了扶老花镜,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我这个项目,不光是省里的重点,还关系到李长青秘书亲自批示的,‘贫困山区农业产业化’的试点工程。”
“你们今天这一闹,耽误了工期,影响了进度。这个责任,我一个搞技术的担不起。我想,你们工商局,也担不起吧?”
李长青秘书!
又一个炸雷在国字-脸和马老板的头顶响起!
国字脸的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完了!
这次是彻底踢到铁板了!不,是踢到了一座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大山上了!
他现在心里把马老板的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你他娘的惹谁不好,偏偏要来惹这么一尊神仙!这下好了,把老子也给拖下水了!
马老板的脸色,已经从黑色,变成了猪肝色。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以为张耀只是个走了狗屎运的泥腿子,背后最多有点小关系。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张耀背后站着的,竟然是两座他连仰望资格都没有的靠山!
一个学术泰斗!一个县长秘书!
这两股力量,随便拧出来一股,都能把他轻松捏死!
他想不通!他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山沟沟里的穷小子,凭什么能同时攀上这两棵大树?
“那个……周教授,张老板……”马老板脸上那股嚣张气焰,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僵硬的谄媚。
他搓着手,弓着腰,试图挽回局面。“这……这都是一场误会。我是真心想跟乡亲们合作的,想为咱们阳山县的经济发展,做点贡献嘛!”
“我愿意投资!我愿意为周教授的科研项目,提供全部资金支持!一百万!不!两百万!”他伸出两根手指,以为钱能解决一切问题。
然而,回答他的,是张耀冰冷而嘲讽的笑声。
“投资?”张耀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马老板的眼睛。“马老板,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你以为,我们缺你那点臭钱?”
张耀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穿透力。
“我来告诉你,我们不缺钱!我们龙门合作社,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他转过身,面对着身后那群屏息凝神的村民和队员,猛地一挥手!
“兄弟们!告诉这位马老板!咱们合作社,有没有钱!”
“有!”
张大山第一个扯着嗓子吼了出来,那声音,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有!!”
几十个开山队的汉子,齐声怒吼,声音汇成一股洪流,仿佛能把天都给掀翻!
那股子从胸膛里迸发出来的,充满底气的怒吼,让马老板和他那几个纹身打手,吓得齐齐后退了一步!
这哪里是一群泥腿子?
这分明就是一群嗷嗷叫的猛虎!
马老板的冷汗,比国字脸流得还多。
他怕了。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这种恐惧,不是来自于权力,也不是来自于金钱。而是来自于那种,凝聚在一起的,纯粹的,撼动人心的力量!
张耀冷冷地看着他,继续说道:“至于你刚才说的,收购我们的合作社,让我们给你打工……”
他顿了顿,嘴角翘起一个极度轻蔑的弧度。
“马老板,你可能还不知道。就在昨天,县供销总社的钱主任,已经代表县里,跟我们龙门合作社,签订了独家供销协议。第一批订单,十万斤干木耳,预付款,二十万,已经打到我们合作社的账上了!”
“二十万!”
这个数字一出来,马老板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彻底傻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以为自己是来收购一只金鸡的猎人,搞了半天,人家根本不是什么金鸡,而是一头已经苏醒的,即将腾飞的巨龙!
而自己,就是那个不知死活,跑到巨龙面前耀武扬威的小丑!
国字脸此刻已经面无人色。
他知道,自己完了。
不光是得罪了周教授,还得罪了供销社,还得罪了这几百号不要命的村民!
最关键的是,他被人当枪使,来查封一个有县长秘书批示,有供销社二十万预付款,有省级专家坐镇的明星企业!
这要是传出去,他就是全县最大的笑话!
“滚!”
张耀终于失去了所有耐心,吐出了最后一个字。
这个字,像是一道赦令。
国字脸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钻进了吉普车。
马老板和他那几个纹身大汉,也像是丧家之犬,灰溜溜地钻进了那辆黑色的桑塔纳里。
两辆车,来的时候有多嚣张,走的时候,就有多狼狈。卷起的尘土,都带着一股屁滚尿流的味道。
“噢!!!”
当桑塔纳的车屁股,彻底消失在山路尽头时,整个青石村,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村民们把手里的锄头、铁锹扔到天上!
男人们兴奋地拥抱在一起,又笑又叫!
女人们则是激动地抹着眼泪!
赢了!
他们赢了!
他们这群祖祖辈辈都被人瞧不起的山里人,今天,靠着自己的力量,把县城里来的大老板,把城里来的官老爷,给硬生生地怼了回去!
这种扬眉吐气的感觉,是他们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站在人群最中央,身形笔挺的年轻人身上。
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近乎信仰般的崇拜!
巨大的胜利,让整个龙门山谷都陷入了狂欢的海洋。
张耀并没有阻止大家的情绪宣泄。
他知道,这种压抑之后的释放,对于凝聚人心,比任何动员大会都更有用。
他只是笑着,看着大家闹,看着大家笑。
直到半个多小时后,人群的兴奋劲儿稍微平复了一些,他才拍了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第98章 不容置疑
“行了!都别傻乐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却也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
“马老板是滚蛋了,可咱们的活儿,还没干完呢!”
“今天下午,工程全面复工!开山队,继续给我炸山!建设队,实验室的地基,今天必须给我打好!运输队,水泥沙子,给我玩儿命地往回拉!”
“三天!我还是那句话!三天之内,我要看到水从山上流下来!我要看到实验室的房顶盖起来!”
“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
回答他的,是比刚才更加响亮,更加整齐划一的怒吼!
那股子气势,那股子干劲,已经彻底被点燃了!
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胜的村民们,此刻就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一个个嗷嗷叫着,重新奔赴自己的工作岗位。
整个工地,瞬间又恢复了那种热火朝天的景象,甚至比之前,还要火爆十倍!
周教授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感慨万千。
他走到张耀身边,扶了扶眼镜,由衷地说道:“张老板,不,我还是叫你张耀吧。你……真是一个天生的领袖。”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无数的领导、企业家。
但没有一个人,能像张耀这样,如此轻易地,就将一群散漫的农民,拧成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
“周教授,您过奖了。”张耀笑了笑,“我只是让他们知道,他们在为谁而战,为何而战。”
周教授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欣赏。他看着这个比自己孙子还小的年轻人,忽然觉得,自己当初答应技术入股,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走吧,我们的工作,也该开始了。”周教授拍了拍张耀的肩膀,“图纸我已经优化过了,我们去现场,我给你讲讲施工的关键节点。”
“好!”
……
夜,深了。
白天的喧嚣和劳累,终于沉寂下来。月光如水,洒在静谧的山村里。
张耀拖着一身疲惫,回到了家。
推开院门,屋里那盏熟悉的煤油灯,还亮着。
灯光下,陈桃花正坐在床边,低着头,手里拿着针线,在缝补着什么。
听到开门声,她猛地抬起头,看到是张耀,脸上立刻绽放出温柔的笑意。
“耀哥,你回来了。”
她站起身,快步走了过来,很自然地接过张耀脱下的,满是汗水和泥土的外套。
“今天……吓坏了吧?”张耀看着妻子,轻声问道。
他知道,白天那么大的阵仗,村里的女人孩子,肯定都躲在家里,吓得不轻。
陈桃花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去倒了一盆热水,端到张耀面前,蹲下身,开始为他脱鞋。
“我给你洗洗脚,解解乏。”
温热的水,包裹住张耀那双走了一天路,又酸又胀的脚,一股暖流,瞬间从脚底,传遍了全身。
张耀看着蹲在自己身前,正仔仔细细为自己搓洗着脚的妻子,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触动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桃花。”
“嗯?”她抬起头,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亮晶晶的。
“白天在院门口,跟那些人对峙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怕。”张耀的声音很轻,很柔,“因为我知道,我身后,站着咱们全村的爷们。我身后,是周教授这样的靠山。”
“可我心里,其实还是有一点点虚的。”
陈桃花不解地看着他。
张耀笑了,继续说道:“我怕万一我输了,他们会伤害你。我一想到这个,手心就冒汗。”
陈桃花的心,猛地一颤。
她没想到,在那种剑拔弩张的时刻,自己男人心里想的,竟然是这个。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然后用更大的力气,为他揉捏着脚底的穴位。
过了一会儿,她才用带着一丝鼻音的,闷闷的声音说道:“我才不怕他们伤害我。”
“我怕他们……伤害你。”
她抬起头,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眼眶里滑落。
“我躲在屋里,听着外面吵吵嚷嚷的,听着那些人骂你,我这心啊,就跟被刀子剜一样。我真想……我真想冲出去,跟他们拼了!”
“可我知道,我不能。我出去了,就是给你添乱。”
“我只能在屋里,求着老天爷,求着山神爷,保佑你,一定不能有事。”
这个平日里温柔如水的女人,此刻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让人心疼的决绝。
张耀的心,彻底融化了。
他俯下身,一把将蹲在地上的妻子,连人带盆,都抱了起来。
陈桃花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张耀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然后从她手里拿过毛巾,也蹲下身,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傻丫头。”他的声音,沙哑而心疼,“我跟你说过,有你这句话,我就是跟天王老子斗,都不怕。”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这里,别人看到的是野心,是魄力。只有我知道,这里面装的,全都是你。”
“以后,不许再为我哭了。你要做的,就是每天晚上,都给我点着这盏灯,等我回家。只要这盏灯亮着,我就什么都不怕。”
陈桃花再也忍不住,扑进了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这一次,不是害怕,不是担忧。
是感动,是幸福。
张耀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襟。
他知道,自己白天在外面打下的江山,赢得的尊重,都比不上此刻怀里这个女人的眼泪,来得更珍贵。
这,才是他奋斗的,最终的意义。
赶走了马老板这只苍蝇,整个龙门合作社的建设,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速发展期。
之前张耀安排的“技术培训”和“军事化练兵”,在此刻,显现出了惊人的效果。
村民们不再是单纯出力的泥腿子。
他们懂得了基本的施工原理,知道了什么是配比,什么是流程。
开山队的汉子们,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爆破,清运,配合得天衣无缝,效率比之前提高了至少三倍!
第99章 算无遗策
周教授看着这支脱胎换骨的施工队,嘴巴都合不拢。
他现在终于明白,张耀那天为什么不急着去解决麻烦,而是要搞培训和练兵。
这个年轻人,他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在下棋。看似闲棋,却招招都落在了最关键的位置上!
这已经不是算无遗策了,这简直就是妖孽!
在这样恐怖的效率下,奇迹,正在发生。
第三天的傍晚。
龙门山半山腰的峭壁上,一条蜿蜒的水泥沟渠,如同巨龙的脊梁,从“龙涎泉”的泉眼处,一直延伸到山脚下新建的实验室旁。
张大山站在最后一个爆破点,手里紧紧攥着引爆器。
他的脸上,身上,全是炸药留下的灰黑印记,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山脚下,青石村和红霞村的所有村民,全都聚集在了那里,黑压压的一片,所有人都抬着头,屏息凝神地望着半山腰。
张耀,周教授,高建国,刘老四……所有核心成员,都站在最前面。
“耀哥!可以了!”张大山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山下大吼。
张耀深吸一口气,举起了右手,然后,猛地向下一挥!
“放炮!”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山谷间回荡!
整个龙门山,仿佛都为之颤抖!
峭壁上,最后一处阻碍泉眼的岩石,被炸药的威力,瞬间撕裂,化为无数碎石,滚落山崖!
下一秒。
一股清澈的,带着山野气息的泉水,如同被唤醒的蛟龙,从那石缝中,猛地喷涌而出!
水流冲进了新修的水泥渠,发出“哗啦啦”的欢快声响,顺着那道精心计算过坡度的沟渠,一路向下,奔腾而来!
“出水了!”
“流下来了!水流下来了!”
山脚下的人群,瞬间沸腾了!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着那条银色的水线,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不是水!
那是希望!是未来!是他们子孙后代的活路!
当第一股清冽的泉水,从管道的尽头,“哗”的一声,涌入实验室门口那个新建的蓄水池时,人群爆发出了一阵比爆炸声还要响亮的欢呼!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跪在地上,朝着龙门山的方向,嚎啕大哭!
他们拜了一辈子的山神,求了一辈子的雨。
没想到,他们的后辈,竟然用自己的双手,硬生生地,把“神仙水”,给引到了家门口!
张耀走到蓄水池边,掬起一捧水,喝了一口。
甘甜,清冽。
他笑了。
周教授也激动地走了过来,李响更是第一时间拿出仪器,进行现场检测。
几分钟后,李响拿着检测报告,兴奋得满脸通红。
“老师!张老板!水质完美!纯净甘甜,弱酸性,几乎不含任何杂质!这是……这是最顶级的天然软水!用这种水培育菌种,简直是……简直是奢侈!”
“好!”周教授用力地一拍手,眼眶也有些湿润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从今天起,我们的实验室,正式投产!”
引水渠的竣工,只是一个开始。
又过了两天。
在周教授和李响的亲自指导下,在几十个经过严格培训的村民的操作下,一座崭新的,充满了现代化气息的菌种培育基地,正式运转起来。
恒温的培育室,严格消毒的接种间,一排排整齐的培养架……
当第一批,足足一千根,用新设备、新水源、新技术生产出来的,承载着所有人希望的菌棒,被整整齐齐地推出来时。
整个场面,鸦雀无声。
所有村民,都像是在看稀世珍宝一样,看着那些白白胖胖的菌棒。
菌棒上,覆盖着一层浓密而雪白的菌丝,散发着一股独特的,好闻的清香。
他们知道,这白色的东西,很快就会长出黑色的金子!
“成功了……”高建国喃喃自语,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面,早已是泪流满面。
“我们成功了!”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
压抑了许久的激动情绪,再次爆发!
这一次的欢呼,比炸山引泉时,更加热烈,更加发自内心!
因为,他们亲手,将希望,变成了现实!
张耀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村民们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的心里,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然而,就在整个青石村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时。
山外的县城里。
仙客来酒楼,还是那个“迎宾厅”包厢。
马老板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面前的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但他一口都没动。
“废物!一群废物!”他把手里的一个大哥大,狠狠地摔在桌上,“一个工商局的小科长,就被吓得屁滚尿流!我养你们这群狗,有什么用!”
他对面,钱主任和那个国字脸,缩着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马老板,您消消气……那……那不是一般人啊,那是周文清!省里的活菩萨!我们……我们惹不起啊!”国字脸战战兢兢地解释道。
“惹不起?”马老板冷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疯狂。
“一个老学究,一个穷村子,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他重新拿起那部大哥大,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脸上的疯狂和怨毒,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尽谄媚的,谦卑的笑容。
“喂?是冯哥吗?哎哟,我是小马啊!对对对,阳山县的小马!”
“冯哥,我这儿遇到点麻烦事……对,有个山沟沟里的小合作社,不知天高地厚,挡了兄弟的财路了……”
“是是是,他们背后是有个叫周文清的老头……不过,他再厉害,也是搞技术的,还能大得过您?”
“您放心!事成之后,利润,咱们三七开!您七,我三!”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了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
马老板连连点头哈腰,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狰狞。
“好!好!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等您的好消息!”
挂断电话,马老板将雪茄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抬起头,看着窗外青石村的方向,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冷笑。
“张耀……周文清……”
“我倒要看看,是你的技术硬,还是我冯哥的拳头硬!”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集结。
第100章 羡慕敬畏
菌种培育室,成了青石村的圣地。
就连最调皮的半大孩子,路过那几间崭新的砖房时,都会下意识地放轻脚步,不敢大声喧哗。村民们干完活,总喜欢三三两两地凑到玻璃窗前,踮着脚,朝里面张望。看着那一排排雪白滚圆的菌棒,就像是看着自家刚出生的,白白胖胖的亲孙子。
高建国穿着一身白大褂,戴着口罩,俨然成了这片圣地的“大祭司”。他每天进出,都引来无数羡慕和敬畏的目光。
“建国叔,咱这宝贝疙瘩,啥时候能长出耳朵来啊?”有年轻人忍不住问。
高建国清了清嗓子,学着周教授的样子,背着手,慢悠悠地说道:“急什么?这叫菌丝发酵!温度,湿度,二氧化碳浓度,那都得有讲究!科学,懂不懂?”
众人似懂非懂地点头,眼神里的敬畏又深了几分。
张耀看着这番景象,笑了笑,转身走开了。他没有去享受众人的簇拥,而是穿过喧闹的人群,回了家。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几只小鸡在啄食。屋里,陈桃花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个针线笸箩,低头忙活着。煤油灯的光晕,将她的侧脸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轮廓,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般模样。
她不是在缝补衣服,而是在用五彩的丝线,绣一个枕头套。上面是一对戏水的鸳鸯,已经绣好了一只,栩栩如生。
张耀没有出声,就那么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
白天的厮杀,谈判,指挥,建设……所有的喧嚣和疲惫,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安宁。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陈桃花抬起头,看到他,眼睛一亮,那笑容像是水波一样漾开。
“回来啦?饿不饿,锅里给你温着汤呢。”
她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很自然地走到他身边,伸手想帮他拍掉肩膀上的尘土,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转而去牵他的手。
“进屋吧,站着干嘛。”
张耀反手握住她,没动,只是低头看着她手里的针线活。
“绣这个干嘛?费眼睛。”
“过几天,周教授和李响就要回省城了。咱们也没啥好东西送人家,我想着,绣一对枕套,是我自己的一点心意。”陈桃花的声音很轻,“人家是城里来的大教授,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总不能让人家空着手走。”
张耀的心,被轻轻地撞了一下。
他只想着如何打赢这场仗,如何把合作社建起来。却忽略了这些最基本,也最温暖的人情世故。而他的女人,总是在他身后,默默地,把所有的一切,都想得周全。
“我媳妇,就是比我这个当老板的,想得周到。”张耀拉着她,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月光洒下来,给小院镀上了一层银霜。
“今天在村口,那个马老板说要花五百块钱,买我的菌种。”张耀忽然开口。
“我听说了。”陈桃花挨着他坐着,“村里的婆娘们都快把那姓马的祖宗十八代给骂遍了,说他拿五百块钱,打发叫花子呢。”
张耀笑了:“那你觉得,咱们这菌种,值多少钱?”
陈桃花想了想,很认真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它值多少钱。”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我知道,它能换来什么。”
“哦?能换来什么?”张耀来了兴致。
“能换来,开春的时候,给村里娃儿们买新布料做衣裳的钱。”
“能换来,三爷家那漏雨的屋顶,能换上新瓦的钱。”
“能换来,大山哥他们,不用再冒着生命危险,去给别人炸山开矿,也能养家糊口的钱。”
她掰着手指,一样一样地数着,说的,全都是村里最实在,最琐碎的小事。
张耀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无比温柔。他伸出手,将妻子揽进怀里,下巴轻轻地抵着她的头顶。
“所以,你说得对。它是无价之宝。”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陈桃花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汗味和泥土气息,这味道,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耀哥,”她闷闷地开口,“今天,你把那个城里来的官老爷,还有那个马老板,都得罪死了。以后……他们会不会再来找麻烦?”
“会。”张耀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他抱着妻子的手,紧了紧。
“躲是躲不掉的。咱们山里人有句话,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与其天天防着他们,不如一次,就把他们打怕,打服。”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妻子。
“桃花,你怕不怕?”
陈桃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抬起头,看着张耀的眼睛,那双总是温柔似水的眸子里,此刻,却映着月光,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以前怕。”她老实地回答,“怕你跟人打架,怕你吃亏,怕这个家散了。”
“可现在,我不怕了。”
她的手,抚上张耀的脸颊,轻轻摩挲着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在为自己争。你是在为我,为这个家,为咱们全村人,争一口气,争一条活路。”
“我男人是在干顶天立地的大事,我这个当媳-妇的,要是还天天哭哭啼啼,扯你后腿,那也太不配了。”
张耀浑身一震,他看着妻子,看着她眼里的光,心里那股因为胜利而带来的疲惫和松懈,瞬间被一种更加强大的力量所取代。
他忽然笑了,笑得无比畅快。
他一把将陈桃花横抱起来,在她一声短促的惊呼中,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屋里。
“干啥呀你!”陈桃花的脸,红得像她绣的枕套。
“干大事!”
张耀将她轻轻放在床沿,然后,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仔细包着的东西。
打开一看,是一支崭新的,亮晶晶的钢笔。
“路过县城供销社的时候买的。”张耀把钢笔塞到她手里,“以后,咱们合作社的账,你来记。那个小学生作业本,太寒碜了。我媳妇,得用最好的笔,记最牛的账。”
第101章 没个正经
陈桃花拿着那支冰凉的钢笔,手心却滚烫。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眼睛里那片揉碎了的星光,忽然觉得,什么马老板,什么风暴,都不重要了。
只要这个男人在身边,天,就永远是亮的。
那支崭新的钢笔,在陈桃花的手心里,有些沉。
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掌心,一直传到心底。这分量,不只是笔本身,更是男人交到她手里的那份沉甸甸的信任。
她抬起头,煤油灯的光晕柔和地洒在张耀的脸上,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勾勒得无比清晰。他的眼睛里,没有了白天面对强敌时的冷冽和霸道,只剩下揉碎了的,只为她一人亮起的星光。
“咋了?不喜欢?”张耀看她半天不说话,故意逗她。
陈桃花摇摇头,把钢笔攥得更紧了些,脸颊微微发烫,小声嘟囔:“我怕……我写不好,给你把账记乱了。”
“瞎说。”张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我媳妇绣的鸳鸯都能下水游了,还怕记不住几个数?再说了,这钢笔,比那铅笔头聪明,写错了赖它。”
陈桃花被他逗乐了,眉眼弯弯,轻轻捶了他一下:“没个正经。”
嘴上嗔怪着,心里却像被温水泡过一样,熨帖又温暖。
她知道,这个男人,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她,她不是只能在背后为他担惊受怕的女人。她也是这片江山的一部分,是能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管着钱袋子的“老板娘”。
第二天,合作社崭新的账本,就摆在了张耀家堂屋的八仙桌上。
陈桃花早早地就起来,把桌子擦了三遍,才小心翼翼地把账本放上去。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像个要去赶考的书生。
她拧开笔帽,吸足了墨水,深吸一口气,在那崭新的,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纸页上,写下了第一行字。
“龙门山种养殖专业合作社账目总览”。
她的字,娟秀而有力,一笔一划,都透着一股认真劲儿。
写完,她又郑重其事地翻到第二页,记下了第一笔账:“九月十五日,收县供销社木耳预付款,贰拾万元整。”
当“贰拾万”三个字落在纸上时,陈桃花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她活了二十多年,从没想过,自己手里能经过这么大一笔钱。
这天下午,张大山满身尘土地闯了进来,嗓门洪亮:“耀子!开山队那帮小子嚷嚷着要改善伙食!你给批点钱,我去割几斤肉,再打两壶酒,晚上给他们加加餐,鼓鼓劲!”
张耀还没开口,坐在桌子后面的陈桃花,头也没抬,只是用手里的钢笔,轻轻敲了敲桌面。
“大山哥。”
“哎!弟妹!”张大山咧嘴一笑。
“加餐可以。”陈桃花翻开一页新的账本,“几个人吃?肉买多少?酒打几斤?谁批准的?单子拿来我看看。”
一连串的问题,把张大山问得一愣一愣的。他挠了挠头,有点懵:“啥……啥单子?不就是吃顿饭吗?还要啥单子?”
“没单子,钱不能出。”陈桃花抬起头,眼神平静却不容置疑,“这是耀哥定的规矩。合作社的每一分钱,都得有来路,有去向。不然,账就乱了。”
张大山傻眼了,他求助似的看向张耀。
张耀正靠在门框上,抱着胳膊看热闹,见张大山望过来,他两手一摊,耸了耸肩:“别看我,现在她说了算。我们家,管钱的是大领导。”
张大山哭笑不得,他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温柔贤惠的弟妹,此刻板着脸,拿着个小本本,活像县城里那些铁面无私的会计。他磨蹭了半天,最后只能灰溜溜地跑了,一边走一边嘀咕:“我的个乖乖,这婆娘,比那山上的石头还难撬……”
屋里,张耀和陈桃花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那笑声,在小小的院子里回荡,充满了烟火气,也充满了对未来日子的无限憧憬。
自打赶走了马老板,整个龙门山谷,就进入了一段难得的,安宁而高速发展的时期。
引来的山泉水,清冽甘甜,实验室里,周教授和高建国带着一批心灵手巧的妇女,夜以继日地培育着菌种。
几天后,一个天大的喜讯,传遍了整个村子。
第一批菌棒上,长出了东西!
那是一种黑褐色的小疙瘩,只有芝麻粒大小,密密麻麻地从雪白的菌丝里钻出来,带着一股破土而出的,顽强的生命力。
“出耳了!出耳了!”
整个村子都沸腾了!村民们放下手里的活计,潮水般地涌向实验室,隔着明亮的玻璃窗,伸长了脖子往里瞧。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的,是看待自家新生儿一般,小心翼翼又欣喜若狂的表情。
“我的天,就这么个小白棒棒,还真能长出金疙瘩来!”
“你看那个,长得多密实!以后肯定能长成一大片!”
他们看不懂什么叫菌丝,什么叫原基。他们只知道,这小小的,黑黑的东西,是他们好日子的盼头,是他们孩子将来读书识字的学费,是他们祖祖辈辈都未曾见过的,泼天的富贵!
然而,这份喜悦并没能持续太久。
一股看不见的阴影,悄然笼罩了过来。
刘老四的运输队,从县城拉水泥回来的时候,在半路上,被一伙人拦了下来。
那伙人不开车,就那么几个人,站在路中间,穿着打扮也不像好人。他们不抢东西,也不打人,就是把车拦下,问东问西。
“车上拉的啥?”
“拉这么多水泥,山里要盖龙王庙啊?”
“你们老板叫啥名啊?”
刘老四是个老实人,被这阵仗吓得不轻,但还是壮着胆子,把张耀教他的话说了出去:“我们是给省农大周教授的科研项目运材料的!省里的重点工程!你们想干啥?”
那伙人一听“周教授”,互相看了一眼,没再多问,骂骂咧咧地让开了路。
刘老四回来后,第一时间就把这事告诉了张耀。
张耀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第102章 脚步沉重
他知道,这不是偶然。马老板那条毒蛇虽然被打跑了,但他背后那个所谓的“冯哥”,显然没有善罢甘休。
他们不敢再明着来,就开始玩这些阴的了。
这天晚上,张耀回家的时候,月亮已经挂得很高了。
他心里装着事,脚步都有些沉重。
推开院门,那盏熟悉的煤油灯,依然在屋里亮着,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眼睛,安静地等待着他。
陈桃花没有睡,她坐在桌边,手里拿着那支钢笔,正对着账本,一笔一划地计算着什么。灯光下,她的侧脸柔美而专注。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看到张耀脸上的疲惫,什么都没问,只是起身,给他倒了一碗温热的解酒茶。
“今天去县里,跟供销社的钱主任对了一下账。”她把账本推到张耀面前,指着上面的一行字,“咱们第一批木耳,下个月就能交货。钱主任说,销路非常好,省城那边都有人来打听了,让我们加紧生产。”
张耀看着账本上那一行行娟秀的字迹,记录着每一笔开销,每一份希望。水泥,沙子,工钱,伙食……原本冰冷的数字,在她的笔下,仿佛都有了温度。
他没看账本,而是握住了妻子那只沾了些墨迹的手。
“桃花。”
“嗯?”
“以后,再遇到今天这种事,别怕。”张耀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知道,刘老四被拦车的事,肯定也传到她耳朵里了。
陈桃花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她反手握住张耀宽厚的手掌,摇了摇头。
“我不怕。”她看着他,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让他心安的坚定,“我知道,你在想办法。”
她顿了顿,轻声说:“你放心在外面干你的大事。家里的账,我给你记着。一分一厘,都不会乱。不管多晚,这盏灯,我都给你留着。”
张耀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抚平了所有的褶皱。白天的烦躁,对敌人的警惕,对未来的谋划……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尽的暖流。
他忽然笑了。
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的身后,有一个家。家里,有他的女人,有她点亮的灯,还有一本,记录着他们共同江山的,独一无二的账本。
他俯下身,在陈桃花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屋外,山风呼啸,夜色深沉。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但张耀知道,只要屋里这盏灯不灭,他就什么都不怕。
第二天一早,张耀把张大山和刘老四叫到了家里。
陈桃花给他们倒了水,就自觉地坐回八仙桌后,拿出账本,开始整理昨天的票据,耳朵却悄悄竖着。
“大山哥,从今天起,工程队晚上加派人手巡逻,尤其是实验室和仓库那边,不能离人。”
“耀子,你放心!我带人轮班,蚊子都飞不进去一只!”张大山拍着胸脯保证。
“老四,”张耀又看向刘老四,“运输队以后出去,两人一组,车上常备着家伙。别主动惹事,但有人敢伸手,也别让他好过。”
刘老四用力地点了点头,昨天的事让他后怕,但也激起了一股血性。
“耀哥,我明白!”
张耀安排完,两人便领命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俩。
“耀哥,”陈桃花停下笔,抬起头,“你是不是有啥打算了?”
张耀走到她身边,拿起她刚整理好的一张买水泥的单子看了看,上面用红笔标准了日期和用途,清清楚楚。
“他们想看我们乱,想把我们困死在山里。”张耀把单子放回原处,“可他们不知道,咱们的木耳,马上就要出山了。”
他的手指,在账本上那“贰拾万”的预付款上,轻轻点了点。
“这笔钱,是我们的底气。但真正的底气,是咱们能一直种出金疙瘩来。”他看着窗外那片热火朝天的工地,“他们越是想搞破坏,我们就越要把家底筑得更牢。让他们看看,咱们这龙门山,不是谁都能来撒野的地方。”
陈桃花看着他,看着他眼神里那股运筹帷幄的沉静,心里的那点担忧,彻底放下了。
她拿起钢笔,在账本上又记下一笔:“九月十六日,采购防卫工具,支出……”
她写得很慢,很认真。
仿佛她记下的不是账,而是为自己男人即将开始的战斗,准备的粮草和军饷。
接下来的几天,山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白天依旧是炮声隆隆,号子震天,一片繁忙景象。但到了晚上,村子却比以往更加警惕。几队巡逻的汉子,扛着锄头铁锹,在山路上,在工地旁,来回走动。
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一时间没敢再有动作。
这种外松内紧的对峙,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后,第一批成熟的木耳,采摘了。
那黑油油、肉嘟嘟的木耳,一朵朵,一簇簇,像是开在菌棒上的黑色牡丹。经过晾晒,变成了轻飘飘、却沉甸甸的“黑金”。
当第一辆满载着五千斤干木耳的卡车,在全村人的注视下,缓缓驶出村口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不仅仅是一车货,这是他们的血汗,是他们的脸面,是他们对所有质疑和挑衅的,最响亮的回应!
车开走后,张耀让陈桃花,当着所有社员的面,发了第一个月的工钱。
当村民们从陈桃花手里,接过那崭新的,还带着油墨香的钞票时,许多人的手都在抖。
“老婆子!看见没!这是咱挣的!”一个老汉,把钱在老伴眼前晃了晃,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陈桃花坐在桌子后,每发出去一笔钱,就在名册上画一个勾。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却比谁都激动。
她知道,账本上的数字,终于变成了乡亲们口袋里实实在在的票子。
这比什么都让她觉得踏实。
晚上,张耀回到家时,陈桃花已经把饭菜都摆好了。
一盘炒鸡蛋,一盘青菜,还有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
“今天高兴,给你加个菜。”陈桃花给他夹了一筷子鸡蛋。
张耀笑了,他知道,这盘鸡蛋,是她对自己最大的奖励。
第103章 银饰耳环
他吃了一口,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红绳系着的布包,放在了桌上。
陈桃花一愣:“这是啥?”
张耀没说话,只是示意她打开。
她解开红绳,布包里,是一对银耳环。样式很简单,就是两个小小的圆圈,但在煤油灯下,亮晶晶的。
“你……”陈桃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今天发工钱,就你这个会计没领。”张耀看着她,“这是你的工钱。”
陈桃花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拿起那对小小的耳环,手指都在发颤。
“我不要……这得花不少钱……”
“戴上。”张耀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后,拿起耳环,亲手为她戴上。
冰凉的银饰,触碰到温热的耳垂,陈桃花的身体,轻轻一颤。
她抬起手,摸了摸耳垂上那小小的圆环,透过桌上那盏煤油灯昏黄的光,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男人,在县城拥挤的供销社里,笨拙地,为她挑选这对耳环的样子。
她没再说话,只是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把脸,深深地埋在了他那坚实而温暖的胸膛里。
那对小小的银耳环,带着他指尖的温度,贴着她的耳垂,微微的凉,却又像一簇火苗,瞬间点燃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暖意。
陈桃花把脸埋在张耀宽阔的胸膛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个用尽全力的拥抱。
她不是没见过银耳环,镇上的供销社柜台里多的是。可她知道,这一对不一样。这是她的男人,在打下一片江山后,从口袋里掏出来,亲手为她戴上的勋章。
许久,张耀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里带着笑意:“好了好了,再抱下去,饭菜都凉了。快让我瞧瞧,我媳妇戴上耳环,有多俊。”
陈桃花这才松开手,脸颊红得像天边的晚霞。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却下意识地,轻轻碰了碰耳垂上的那个小圆环。
张耀拉着她重新在饭桌边坐下,煤油灯的光,跳跃在她耳畔,那一点银光,随着她细微的动作,一闪一闪的,晃得他心里也跟着亮堂起来。
“真好看。”他由衷地赞叹。
这三个字,比世上任何动人的情话,都让陈桃花觉得熨帖。她低下头,拿起筷子,默默地往张耀碗里夹了一大块炒鸡蛋,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自打陈桃花这位“会计”走马上任,合作社的财务,算是彻底走上了正轨。
以前,大伙儿干活累了,张大山吼一嗓子,就去村头小卖部赊几瓶酒,扯几尺布,回头再跟张耀报账,乱糟糟的。
现在不行了。
这天下午,张大山的婆娘,虎着一张脸就冲进了张耀家的院子。
“桃花!桃花!你快给评评理!”
陈桃花正戴着老花镜--这是张耀特意托人从县里给她配的--对着账本,算得聚精会神。听到喊声,她抬起头,扶了扶眼镜。
“嫂子,咋了?这么大火气。”
“还不是我家那死鬼!”大山家的嫂子一拍大腿,“他手底下有个小子,家里娃病了,急用钱。他倒好,二话不说,就从队里的备用金里,先挪了二十块钱给人家!这……这不合规矩啊!回头账对不上,可咋整?”
村里人都知道,这备用金是陈桃花定的规矩,每个工程队都有,用来应急买些钉子、麻绳之类的小东西,但动用前必须报备,动用后必须拿票据来销账。私自挪用,这可是头一遭。
陈桃花听完,没说话,只是合上了账本,站起身。
“嫂子,你别急。大山哥人呢?”
“还能在哪?工地呗!”
“走,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赶到工地上。张大山正赤着膀子,指挥着人往下打地基,吼得声如洪钟。
“张大山!”
张大山回头一看,见是自己婆娘领着陈桃花来了,那架势,活像来捉奸的。他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堆起笑:“哎,弟妹,啥风把你吹来了?”
陈桃花没理会他的嬉皮笑脸,只是平静地问:“大山哥,队里的备用金,你动了?”
张大山一听,就知道是自家婆娘告了状,他瞪了婆娘一眼,然后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啊,是……是动了。小六子家的娃发高烧,要去镇上看病,手头紧,我……我就先借他应应急。”
周围干活的汉子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竖着耳朵听。
陈桃花点了点头,没说他做得对,也没说他做得不对。她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和那支钢笔,拧开笔帽。
“借了多少?”
“二……二十。”
“什么时候还?”
“他说……他说等发了工钱就还。”
“谁做的保?”
“我……我做的保。”张大山的声音越来越小。
陈桃花“刷刷刷”地在本子上记着,一边记一边说:“行。借款人,王小六。金额,二十元。担保人,张大山。还款日期,月底发薪日。我记下了。”
她把本子合上,看着张大山:“大山哥,你是队长,这事你担着,我信你。但是,规矩不能破。今天这事,下不为例。以后再有谁家有急事,让他直接来找我,或者找耀哥。合作社有困难补助金,按章程走,该帮的,一分钱都不会少。但谁要是敢把公家的钱,当自己家的钱,随便挪用,那别怪我陈桃花翻脸不认人。”
她声音不大,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那些原本还觉得张大山仗义,陈桃花有点小题大做的汉子们,此刻心里都“咯噔”一下。他们忽然明白了,这不是小题大做,这是在立规矩!这是在保护他们所有人的血汗钱!
张大山站在那儿,一张黑脸涨成了红脸,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晓得了。”
陈桃花这才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看着她纤瘦却笔直的背影,张大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比刚才指挥人炸山还累。他婆娘凑过来,小声嘀咕:“你看你,差点捅娄子了吧?现在咱弟妹,可不是以前那个任你开玩笑的弟妹了,人家是咱合作社的‘铁算盘’!”
第104章 简易地图
张大山咧了咧嘴,没反驳。他看着陈桃花远去的方向,眼神里除了有点哭笑不得,更多的却是一种打心眼里的服气和敬佩。
这天晚上,张耀回家,陈桃花把白天的事跟他说了。
张耀听完,哈哈大笑,他一把将妻子拉进怀里,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我媳妇,现在是越来越有老板娘的派头了!”
陈桃花被他闹了个大红脸,捶了他一下:“没个正经!我这也是怕账乱了,以后说不清楚。”
“你做得对。”张耀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她,“一个家得有主心骨。一个合作社就得有铁的规矩。我负责在外面冲锋陷阵,你负责把咱们的家底守好。咱俩谁也离不开谁。”
他顿了顿,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张画得歪歪扭扭的图纸。
“你看这个。”
陈桃花凑过去,那是一张简易的地图,画的是从青石村到县城的几条山路,其中一条被张耀用红笔重重地画了个圈。
“这是……?”
“这是条小路,很少有人走,路难走但是近。能绕开官道上的几个村子。”张耀的手指在那个红圈上点了点,“刘老四他们以后拉货,白天走官道,晚上就从这条路回来。”
陈桃花的心猛地一紧。她瞬间就明白了张耀的意思。
白天走官道是光明正大,做给所有人看。晚上走小路是为了避开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是为了安全。
“会不会……太危险了?”她担忧地问,那条路她知道,晚上走跟摸瞎子没两样。
“放心,我已经让大山带人去把那条路悄悄修整一下了。再过几天,咱们自己的卡车也该到了。”张耀握住她的手,“他们以为把我们困在山里我们就束手无策了。可他们不知道,这龙门山就是我们的天下。每一条路每一棵树都是我们的眼睛和耳朵。”
他看着妻子眼中的担忧,柔声说:“别怕。有我呢。”
陈桃花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股运筹帷幄的自信,心里的石头慢慢落了地。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收好图纸,然后拿起账本,翻到新的一页,用那支钢笔认真地写下了一行字:“修路及购车预算”。
窗外,月明星稀,山风渐起。
屋里,一盏煤油灯静静地亮着。灯光下,男人和女人头挨着头,一个在谋划着江山,一个在计算着粮草。那点点灯火在这深沉的夜里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坚定,仿佛能照亮前路上所有的风雨。
“陈会计立规矩”的事像长了翅膀,一天之内就飞遍了整个青石村。
村里的婆娘们凑在一起,一边纳鞋底一边说得唾沫横飞。
“听说了吗?大山家的想替队里小子借钱,被桃花拿着本本给顶回去了!”
“真的假的?桃花那性子还能干这事?”
“千真万确!大山那黑脸愣是给憋成了猪肝色,一个屁都不敢放!”
“我的乖乖,这还是咱认识的那个桃花吗?看来这当了老板娘就是不一样了!”
这些话或多或少总会飘进陈桃花的耳朵里。她只是笑笑,不解释。
她依旧每天坐在那张八仙桌后,戴着那副老花镜,一丝不苟地整理着票据。那支亮晶晶的钢笔在她手里,仿佛不是笔而是一杆秤,称量着合作社的每一分进出,也称量着人心。
她变得更忙了,也更沉默了。但村里人看她的眼神却彻底变了。以前是亲近和怜惜,现在却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就连最喜欢跟她开玩笑的张大山,现在见了她都会下意识地收敛起脸上的嬉皮笑脸,客客气气地喊一声:“弟妹。”
张耀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乐开了花。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把自己的女人从一个只会在背后默默付出的角色推到台前,让她成为这片江山名副其实的“压舱石”。
几天后,一辆崭新的绿色的解放牌大卡车在一阵“突突突”的轰鸣声中,尘土飞扬地开进了青石村。
那动静比上次马老板的桑塔纳大了十倍不止!
整个村子都轰动了!
男女老少全都从家里跑了出来,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这个钢铁大家伙围了个水泄不通。
“天哪!这是卡车吧!咱村里有卡车了!”
“你看这轮子,比俺家水缸都粗!”
孩子们兴奋地绕着车跑,胆子大的伸手去摸那冰凉而坚硬的车身,然后又触电般地缩回来,激动得满脸通红。
老人们则是背着手啧啧称奇,仿佛在看什么西洋景。
张耀从驾驶室里跳下来,脸上带着笑。刘老四坐在副驾驶上,激动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耀哥!这……这就是咱们自己的车了?”
“对,咱们自己的车。”张耀拍了拍崭新的车门,那“砰砰”的声响踏实又响亮。
他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站在人群外围的陈桃花。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挤上前,只是安静地站在那儿看着他,眼睛里亮晶晶的。
张耀冲她笑了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串同样崭新的钥匙,在手里晃了晃,朝着她走去。
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路。
在所有村民羡慕、好奇、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张耀走到了妻子面前,将那串还带着他体温的钥匙塞进了她的手里。
“啥?”陈桃花愣住了。
“以后,车钥匙你保管。”张耀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这辆车什么时候出车,拉什么货,烧多少油,都要在你这儿登记,拿了条子才能来领钥匙。”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傻眼了!
他们想过这车会交给运输队长刘老四,想过会由张耀自己管,甚至想过会锁在村委会。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张耀竟然把这么一个金疙瘩的钥匙交给了自己的婆娘!
这已经不是信任了,这是把半个家当都交到了她手上!
陈桃花的手攥着那串冰凉的钥匙,只觉得有千斤重。她看着自己男人,看着他那双平静而深邃的眼睛,忽然就明白了。
这钥匙跟那支钢笔、那对银耳环一样,都是他给她的底气,是他在告诉所有人,她陈桃花不是他的附属品,而是这个家的另一根顶梁柱。
第105章 整个山谷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她想说点什么,却觉得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拿着。”张耀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拉起她的手,将她带到了驾驶室旁边。
“来,我教你。”
他打开车门,扶着她,让她坐上了那个对她来说显得有些过分宽大的驾驶座。
“这个叫方向盘,管着车往哪儿走。”
“这个是喇叭,按一下。”
陈桃花有些紧张有些无措,但还是听话地伸出手指,在那喇叭上轻轻按了一下。
“嘀——!”
一声响亮而清脆的鸣笛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村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善意的哄堂大笑。
陈桃花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她不好意思地缩回了手。
张耀却笑了,他看着坐在驾驶座上有些局促的妻子,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听见没?”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以后,咱们这个家往哪儿走,你说了算。”
陈桃花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着车窗外那一张张熟悉而淳朴的脸,看着远处那片热火朝天的工地,再看看身边这个男人。
那一声响亮清脆的鸣笛像是给整个沸腾的青石村按下了暂停键。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爆发出比刚才更加热烈的哄笑声。
“哈哈哈!咱桃花还会按喇叭哩!”
“这一下,把山神爷都给叫醒了!”
陈桃花的脸腾地一下从耳根红到了脖子。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触电般地缩回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耀看着她这副又羞又窘的模样,不但没取笑,反而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挠了一下,痒痒的又熨帖。
他俯下身,挡住外面那些探头探脑的目光,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笑道:“怕什么?以后,咱们这个家往哪儿走,你说了算。”
这声音像一股暖流,顺着耳蜗一下子就淌进了陈桃花的心里。
她那点局促和羞赧瞬间就被一种滚烫的东西给取代了。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男人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睛里那片只为她一个人亮着的带笑的星光,心里猛地一定。
她没说话,只是挺直了腰杆。
那感觉很奇妙。屁股底下是冰冷坚硬的驾驶座,可她的后背却像是靠上了一座温暖的大山。
“耀哥!”运输队长刘老四搓着手,一脸激动地凑了上来,那张憨厚的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羡慕和敬畏,“这……这大家伙以后就归俺们队开了?”
张耀笑了笑,没回答他,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驾驶室里的陈桃花。
刘老四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对着陈桃花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那个,弟妹……不,陈会计。你看……俺啥时候能……能摸摸?”
没等陈桃花开口,人群里的张大山扯着嗓门就怪叫起来:“老四!你小子傻啊!耀子刚才说啥了?以后用车得找咱们陈会计拿条子!光摸摸有啥用?你得先跟咱们陈会计把关系搞好喽!”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陈桃花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但这一次她没有躲。她深吸一口气,从驾驶座上下来,站到张耀身边,手里紧紧攥着那串车钥匙。
她学着张耀的样子,看着刘老四,平静地说:“老四哥,耀哥定的规矩。以后出车都要先填单子,写明去哪,拉什么货。你拿着单子来,我给你钥匙。”
她的声音不大,还有些微的颤抖,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刘老四愣住了,张大山也愣住了,全村人都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温言细语的女人,在这么多人面前竟然真的就板起了脸,讲起了规矩。
这已经不是开玩笑了。
这是在立威。
刘老四看着陈桃花那双认真又坚定的眼睛,心里那点嬉闹的心思瞬间就没了。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大声应道:“哎!晓得了,陈会计!”
这一声“陈会计”叫得心悦诚服。
张耀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女人在全村人的注视下完成了这次蜕变,嘴角翘起一个满意的弧度。他知道,从今天起,合作社的这块“压舱石”算是彻底稳了。
夜里。
夫妻俩躺在床上,谁也没睡着。
屋外,月光如水,那辆停在院子里的解放卡车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在月色下泛着冷硬的光。
陈桃花翻了个身,面对着张耀,手里还下意识地攥着那串冰凉的钥匙。
“耀哥,”她小声地开口,“把这么个金疙瘩交给我,我……我心里发慌。万一我给弄丢了,或者……或者管不好,咋办?”
张耀在黑暗中笑了,他伸出手,将她和那串钥匙一起揽进怀里。
“傻丫头,这车就是个铁疙瘩。丢了咱再买。可这合作社要是人心散了,就再也聚不起来了。”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让你管钱管车,不光是信你。更是要让村里所有人都知道,咱们这个合作社不是我张耀一个人的。我负责在外面冲锋陷阵,你负责在家里把着方向盘。”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沉重。
“马老板那条毒蛇不会善罢甘休。他背后那个什么‘冯哥’也不是善茬。咱们跟他们斗,不能只凭一股蛮力。”
“我把家底交给你,是怕……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这合作社的魂不能散。只要你拿着账本,攥着钥匙,你就是主心骨。谁想动咱们的合作社,就得先问问你,问问你身后这几百号等着吃饭的爷们答不答应!”
陈桃花浑身一震。
她这才彻底明白,男人白天那些举动的深意。那不是在抬举她,更不是在炫耀。
那是在托付。
是在用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为她、为这个家、为整个青石村砌一道最坚固的防火墙。
她的心又酸又涨,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头。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紧紧地回抱住自己的男人,仿佛想把自己的力气都传给他。
许久,她才用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闷闷地说:“我晓得了。”
第106章 安全第一
“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这账本和钥匙谁也抢不走。”
第二天一大早。
刘老四拿着一张写得歪歪扭扭的单子,忐忑地站在了张耀家的院门口。
“陈……陈会计。”
陈桃花正在喂鸡。听到声音,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米糠,走了过来。
她接过单子,上面写着:“今领解放卡车钥匙一把,前往县城拉水泥五十袋。批准人:张耀。”字是张耀的字,龙飞凤舞。
陈桃花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屋。
片刻后,她拿着账本和那支钢笔出来了。她没有立刻给钥匙,而是当着刘老四的面翻开新的一页,一笔一划地写下:
“九月二十一日,运输队出车,前往县城。事由:拉水泥。领钥匙人:刘老四。”
写完,她抬起头,将那串沉甸甸的钥匙递到了刘老四手里。
“老四哥,路上开慢点,安全第一。”“哎!哎!”刘老四接过钥匙,手都有些抖,如获至宝。
他转身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着陈桃花,咧开嘴憨厚地笑了笑。
“弟妹,你放心!俺们保证,车开出去是啥样,开回来还是啥样!一个螺丝钉都不会给你少!”
陈桃花看着他跑远的背影,也忍不住笑了。
很快,院子外传来了卡车发动的轰鸣声。张耀从屋里走出来,站到她身边,顺手将她揽进怀里。
两人并肩站着,听着那雄浑有力的引擎声由近及远,最终汇入了龙门山清晨的鸟鸣和风声里。
“听见没?”张耀低头,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
“嗯?”
“这是咱们自己的车轮声。以后,它会载着咱们的木耳,载着咱们的希望,走出这片大山。”
陈桃花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看着远处那条蜿蜒的山路,用力地点了点头。她知道,从今天起,她手里攥着的不仅仅是账本和钥匙。
更是这个家的方向盘,是整个青石村的压舱石。
陈桃花的“会计室”,就设在自家堂屋那张擦得锃亮的八仙桌上。
左手边,是账本、钢笔和墨水瓶,一板一眼,透着规矩。右手边,是针线笸箩,五彩的丝线和绣了一半的鸳鸯枕套,满是烟火气。
中间,端端正正地放着那串解放卡车的钥匙。
这三样东西摆在一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自从陈桃花当了“会计”,尤其是掌管了车钥匙之后,她在村里的地位就变得微妙起来。以前,她是张耀的媳妇,温柔贤惠,谁见了都愿意跟她说几句家长里短。
现在,她是“陈会计”,手里攥着合作社的钱袋子和方向盘。村民们见了她,客气里总带着几分敬畏,连玩笑都不敢多开了。
这天下午,陈桃花正低头绣着那对鸳鸯的翅羽,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桃花!桃花!你快给俺们算算这笔账!”
李家婶子和王家婶子一前一后地冲了进来,两人都气鼓鼓的,活像两只好斗的芦花鸡。
陈桃花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手里的针尖“嘶”的一下,扎进了指肚,一小颗血珠冒了出来。她赶紧把手指含进嘴里,站起身。
“婶子,这是咋了?”
“你来评理!”李家婶子指着王家婶子,嗓门又尖又亮,“她家的鸡,跑到俺家菜地里,吃了俺三棵大白菜!你算算,这得赔俺多少钱!”
“呸!”王家婶子也不甘示弱,“你那白菜叶子让虫啃得跟窗户纸似的,俺家鸡都嫌塞牙!再说了,俺家鸡还在你家院里下了个蛋呢!热乎乎的蛋!一个蛋换你三棵烂白菜,你占大便宜了!”
“俺没看见蛋!谁知道是不是你揣兜里了!”
“你血口喷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院子里的小鸡都跟着“咯咯咯”地乱叫。
陈桃花一个头两个大。她哪儿会算这种账。
她下意识地看向桌上的账本,账本上只写了水泥多少钱一吨,工钱多少钱一天,可没写白菜多少钱一棵,鸡蛋多少钱一个。
看着两个婶子都瞪着眼等她“宣判”,陈桃花忽然福至心灵。
她清了清嗓子,学着张耀开会时的样子,板起了脸。
“合作社的账本上,没记着鸡和白菜的账。”
两个婶子都愣了一下。
“但是,”陈桃花话锋一转,拿起那支钢笔,在草稿纸上点了点,“远亲不如近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为三棵白菜一个鸡蛋,伤了和气,不值当。”
她看看李家婶子:“婶子,你家白菜让鸡吃了,心里不痛快,我懂。”
又看看王家婶子:“婶子,你家鸡争气,会下蛋,是好事。”
“我看这样吧,”陈桃花想了想,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王家婶子,你明儿个再给李家婶子送两个鸡蛋过去,凑个整,三棵白菜换三个蛋,谁也不吃亏。这事就算了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行不行?”
两个婶子互相瞪了一眼,本来还想再争几句,可看着陈桃花那副公事公办、不容置疑的模样,又看看桌上那串亮闪闪的车钥匙,不知怎么的,气势就弱了下去。
“行……行吧。”王家婶子先松了口。
“那……就这么着吧。”李家婶子也嘟囔着应了。
一场眼看就要挠破脸皮的纠纷,就这么被两个鸡蛋给平息了。
送走了两位婶子,陈桃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比自己算了一下午的账还累。她看着草稿纸上被自己画得乱七八糟的鸡和白菜,忍不住笑了。
看来,这“会计”当的,不光要会算钱,还得会算人心。
晚上,张耀回来的时候,陈桃花正对着煤油灯,给他的外套缝补一个被刮破的口子。那串车钥匙就挂在墙上的钉子上,随着她的动作,偶尔会轻轻晃动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细响。
张耀没出声,悄悄走到她身后,看她穿针引线。她的动作很熟练,手指在布料上翻飞,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蝴蝶。
“又有人来找你算账了?”他忽然开口。
陈桃花吓了一跳,手里的针又扎了自己一下,她“哎哟”一声。
第107章 掌舵的人
张耀赶紧抓住她的手,把那根手指放到自己嘴边,轻轻吹了吹气,又心疼又好笑。
“都成铁算盘了,还这么不小心。”
陈桃花脸一红,把手抽回来,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闹的!现在村里芝麻绿豆大的事都来找我,我这哪是会计,快成村长了。”
她把下午“鸡毛换蛋”的事当笑话一样说了。
张耀听完,却没笑。
他拿过她手里的衣服,放到一边,然后拉着她坐下,认真地看着她。
“桃花,你做得很好。”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让她心安的力量。
“我让你管钱管车,是想让你有个名分,让别人敬你。可我没想到,你能把人心也算得这么明白。”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摩挲着她指肚上那几个被针扎出来的小红点。
“以前,我觉得我一个人在前面冲就行了。现在我才知道,一个家,一个合作社,光有往前冲的头,不行。还得有稳得住的舵。”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墙上那串钥匙。
“那就是舵。你,就是掌舵的人。”
陈桃花的心,被他这番话说得又软又烫。她觉得白天受的那点累,那点委屈,全都烟消云散了。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那只手上满是硬邦邦的老茧,握着特别踏实。
“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懂什么掌舵不掌舵的。”她低下头,声音很轻,“我就是想把家看好,把账记好,让你在外面……能安心。”
张耀笑了,他伸出手臂,将她紧紧地揽进怀里。
“有你这句话,我就是跟天王老子干仗,心里都踏实。”
他把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怀里的身子,纤瘦却充满了力量。
他知道,马老板那伙人不会罢休,更大的风浪可能就在前头。
但此刻,抱着自己的女人,听着屋外渐起的风声,他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江山再大,也得有个家。
而他的家,他的方向盘,就在他的怀里。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张耀松开她,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到她手里。
“啥呀?”陈桃花低头一看,是一把小巧的,崭新的算盘。
珠子是黑色的,打磨得油光水滑,框是红木的,还带着一股好闻的木头味。
“今天去县里开会,路过百货商店,瞧见了,就给你带回来了。”张耀的声音带着笑意,“咱们的‘陈会计’,不能总是在草稿纸上画鸡画鸭,得有个趁手的家伙什。”
陈桃花拿着那把精致的算盘,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算珠,“噼啪”一声,清脆悦耳。
这声音,比那卡车的喇叭声,更好听。
她没说谢,也没说不要。只是站起身,把那把新算盘,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八仙桌上,就在账本和钢笔的旁边。
然后,她转身去厨房,端出了一碗早就温在锅里的,还冒着热气的鸡蛋羹。
“今天听刘老四说,你中午开会就啃了两个干馒头。快,趁热吃了,补补。”
她把勺子塞到他手里,自己则坐回桌边,拿起那把新算盘,开始一粒一粒地,仔细擦拭起来。
安宁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越是平静,越是让人心头发慌。
这天夜里,起了风。
乌云把月亮遮得严严实实,整个龙门山谷都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哐当--!”
一声巨大的,金属被砸碎的声响,划破了夜的寂静,从山上传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
“谁!谁在那儿!”
“他娘的!人跑了!”
张耀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几乎是瞬间就穿好了衣服。
陈桃花也被惊醒了,她点亮煤油灯,手有些抖,但脸上却没有一丝慌乱。
“出事了?”
“嗯。”张耀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你待在家里,锁好门,哪儿也别去。”
说完,他从门后抄起一把开了刃的柴刀,拉开门,就冲进了夜色里。
陈桃花没有听他的话。
她没有跟出去添乱,而是走到堂屋,把那盏煤油灯放在八仙桌上,然后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灯光昏黄,映着她挺得笔直的背影。
她手里没有拿针线,也没有拿账本。
她只是把那串冰凉的车钥匙,紧紧地攥在手心。
半个多小时后,张耀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一股寒气和泥土的味道,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张大山和刘老四跟在他身后,两个人的脸色都难看至极。
“耀子,是那条小路。”张大山的声音里压着火,“咱们刚修好的那段,被人用石头给堵死了!路边新安的几个警示牌,全他娘的让人给砸了!”
刘老四也咬着牙补充道:“我带人追下去了,黑灯瞎火的,没追上。就看到三四个黑影,跑得比兔子还快,肯定是早都踩好点了!”
这手段,阴险又毒辣。
他们不敢进村,不敢直接跟人对着干,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专门破坏你的路。
那条小路,是运输队晚上回来的生命线。现在路被堵了,就等于逼着你只能走官道。
而官道上,谁知道那条叫“冯哥”的毒蛇,布下了什么样的陷阱。
“他妈的!这帮狗娘养的!”张大山气得一拳砸在门框上,“耀子,你下句话,明天天一亮,我带上开山队那帮小子,抄着家伙去县城,把马老板那个狗日的酒楼给掀了!”
“掀了然后呢?”张耀的声音很平静,“你把他打一顿,你能进去蹲大牢。咱们的合作社,也就散了。”
张大山不说话了,只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屋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陈桃花站了起来。
她走到水缸边,舀了两瓢清水,倒进盆里,又兑了些热水。然后,她端着那盆水,走到三个男人面前,把毛巾递给了张耀。
“擦把脸,去去火气。”
她没有劝,也没有问,只是做了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张耀接过毛巾,那温热的触感,让他心里的那股燥火,瞬间就降下去了几分。
他擦了把脸,重新坐下,脑子也变得清明起来。
第108章 引蛇出洞
“他们想逼我们走官道,那我们就走给他们看。”张耀把毛巾扔回盆里,水花溅了出来。
张大山和刘老四都愣住了。
“耀子,你没糊涂吧?那官道上肯定有埋伏啊!”
“我知道。”张耀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这出戏咱们得演得真一点。”
他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那支钢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迅速地画着什么。
“老四,你明天一早照常去陈会计那儿领钥匙开着卡车出村。但是你不要去县城。”
他用笔尖在纸上一个岔路口重重一点。
“你从这条路绕到红霞村,把车藏在村西头的那个旧打谷场里。记住动静要小。”
他又看向张大山。
“大山哥,你从开山队里挑二十个最能打、嘴巴最严的兄弟。下午让他们分批装作去赶集的样子悄悄到打谷场集合。”
张大山听得热血沸腾:“然后呢?咱们去哪儿干他娘的?”
“不。”张耀摇了摇头,“哪儿也不去就在那儿等着。”
“等着?”
“对等着。”张耀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等着天黑等着那条毒蛇自己从洞里钻出来。”
他安排完一切,张大山和刘老四领命出去了。
屋里又只剩下他们夫妻俩。
“你要去?”陈桃花的声音有些发紧。
“嗯。”张耀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冰凉的脸颊,“我不去这事儿了不了。”
陈桃花没说“你别去”也没说“我怕”。
她只是抬起手帮他把刚才弄乱的衣领仔仔地整理好。
“我男人是在干顶天立地的大事。”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这个当媳妇的要是哭哭啼啼扯你后腿那也太不配了。”
她踮起脚用自己的额头轻轻地抵住了他的额头。
“家里有我。账本、钥匙我给你守着。”
“你放心去。”
“我等你回来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手擀面。”
张耀浑身一震。
他觉得自己怀里抱着的不是一个柔弱的女人。
是他的江山,是他的底气,是他可以豁出命去守护的一切。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用力地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没有情欲,只有一种生死相托的滚烫的决绝。
良久,他才松开她,转身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那片深沉的夜色里。
陈桃花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她没有哭。
她只是转身回了屋,拿起那盏煤油灯仔仔细细地又往里面加满了油。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风在山谷里呜咽吹得门窗“吱呀”作响像有什么东西在外面徘徊。
张耀走了。
整个青石村仿佛连同最后一丝光亮都被他一同带走沉入了一片死寂。
陈桃花站在门后听着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风里。她没有动像一尊石像。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久到她自己的手脚都有些发麻。
她这才缓缓地转身把门闩插上。
“咔哒”一声很轻却像是给自己的心上了一把锁。
她没有回卧室而是走到了堂屋那张八仙桌前。
煤油灯的火苗被穿堂风吹得摇曳不定将她的影子在墙上拉扯得忽长忽短。
她坐了下来。
桌上左边是账本和钢笔中间是那串冰凉的车钥匙右边是那把崭新的油光水滑的小算盘。
她没有去碰账本也没有去碰钥匙。
她只是伸出手将那把小算盘轻轻地拉到自己面前。
然后她低下头开始拨动算珠。
“噼啪……噼啪……”
清脆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的力量。
她没有在算账。
她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也告诉这个家她还在这个家的规矩就还在。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试探性的敲门声。
“桃花……睡了没?”
是高建国的婆娘李婶。
陈桃花拨动算珠的手指停了下来。她站起身走过去拔开门闩。
门外不止李婶一个人。
张大山家的嫂子、刘老四家的婆娘还有村里好几个沾亲带故的妇人都站在那里。她们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慌和不安。
“出……出啥事了?俺们刚才听见动静了耀子呢?大山他们呢?”李婶的声音都在抖。
这些女人是村里消息最灵通的也是最沉不住气的。她们的男人都被张耀带走了。此刻她们就像一群没了主心骨的羊。
陈桃花看着她们看着她们脸上那种天要塌下来的恐惧。
她心里也慌慌得手心冒汗。
但她知道她不能慌。
她是张耀的女人是那个掌着钥匙和账本的“陈会计”。
她深吸一口气侧过身把门拉得更开了一些。
“都进来吧外面风大。”
她的声音很平静。
几个女人互相看了看迟疑着走进了院子进了堂屋。
当她们看到桌上那盏明亮的煤油灯看到那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账本和钥匙时心里的慌乱莫名其妙地就安定了几分。
“都坐吧。”陈桃花给她们每个人都倒了一碗热水。
温热的陶碗捧在手里驱散了妇人们从屋外带来的寒气。
“桃花你……你跟俺们说句实话男人们干啥去了?是不是……是不是跟马老板那伙人……”大山家的嫂子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陈桃花的脸上。
陈桃花没有直接回答。
她走到八仙桌后重新坐下。
她拿起针线笸箩就着灯光开始继续绣那只枕套上的鸳鸯。
一针一线。
动作不快却很稳。
“我男人走的时候跟我说了。”她一边穿针引线一边慢悠悠地开口“他说他去干一件顶天立地的大事。”
“他说他是在为咱们全村人为咱们的子孙后代争一条活路。”
“他还说他这个当家的在外面冲锋陷阵家里就得有个女人能镇得住场子。”
她抬起头目光从每一个妇人的脸上扫过。
“我男人的话我信。你们信不信你们的男人?”
屋子里一片寂静。
只有煤油灯的火苗在“滋滋”地轻响。
妇人们面面相觑。
她们从陈桃花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害怕。她还是那个温柔的桃花可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她的腰杆挺得笔直。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砸进了她们的心里。
是啊。
第109章 咱等得起
自己的男人自己不信还能指望谁?
她们跟着自己的男人苦了一辈子穷了一辈子怕了一辈子。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盼头男人在前面豁出命去拼自己这些当婆娘的难道就在后面哭哭啼啼自乱阵脚吗?
“信!咋不信!”
大山家的嫂子第一个把手里的碗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俺家那黑炭头虽然没啥大本事但护着这个家护着村子他从来没怂过!俺信他!”
“俺也信!”刘老四的婆娘也站了起来“俺家老四跟我说了这辈子能跟着耀哥干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刀山火海他都认了!”
“对!俺们都信!”
“不就是等吗?俺们等得起!”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就被点燃了。
那些惊慌和恐惧被一种更加强大的叫做“信任”和“希望”的东西给彻底压了下去。
陈桃花看着她们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知道自己把场子镇住了。
她低头继续绣着自己的鸳鸯。
灯光下那五彩的丝线在她手里仿佛也带上了一种坚韧的力量。
与此同时。
红霞村西头的旧打谷场。
夜色如墨寒风刺骨。
一辆解放卡车像一头沉默的巨兽静静地蛰伏在黑暗的角落里。
周围的草垛和破旧的农具后面藏着二十多个汉子。
他们是开山队里挑出来的最能打也最狠的角色。每个人手里都攥着一把磨得锃亮的铁锹或者钢钎。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山雨欲来的味道。
张耀靠在一个草垛后面手里把玩着一块冰凉的石头。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听着风声。
他在等。
等一个信号。
等那条自以为是的毒蛇钻进他布好的口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张大山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嘴里呼出的白气在夜色中格外明显。
“耀子这都快后半夜了那帮孙子到底来不来?”
“会来的。”
张耀的声音笃定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怀疑。
“他们砸了我们的路就是在逼我们。他们算准了我们今晚一定会想办法把货运出去。官道是唯一的选择。”
“他们现在肯定就埋伏在官道上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可他们等了半天都没等到我们的车。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张大山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们会以为咱们怕了不敢走了!”
“不对。”张耀摇了摇头“他们会觉得我们耍了花样走了别的路。比如说我们现在藏身的这条路。”
“那他们……”
“他们会派人过来探路。一旦发现我们的车藏在这里他们的大部队就会立刻合围过来。”张耀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就在这时远处通往官道的小路上忽然闪过两道微弱的手电光。
光柱在黑暗中晃动着像两只鬼火正小心翼翼地朝打谷场的方向探过来。
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张耀把手里的石头轻轻一捏。
“咔嚓”一声石头碎成了两半。
他对着身后的汉子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他站起身独自一人朝着那两道光亮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夜风更冷了。
那两道手电光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定住直直地射向走过来的那个黑影。
“谁!”
一声厉喝从黑暗中传来带着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
张耀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走得更快了。
他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愤怒声音里也充满了被撞破秘密的恼怒。
“你们他娘的是谁!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他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反而让对面那两个人心里犯起了嘀咕。
他们是马老板派来探路的。按照计划这条路上应该没人或者只有一两个看车的。可眼前这人气势汹汹完全不像个看车的。
难道……情报有误?
“我们是……路过的!”其中一个瘦高个硬着头皮回答。
“路过?”张耀冷笑一声他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借着手电光看清了他们的长相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半夜三更你们从这条荒废的路上‘路过’?骗鬼呢?”
张耀的目光故意越过他们投向他们身后的黑暗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说!是不是马文才那个狗娘养的派你们来的!他人呢?让他滚出来!”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却正好戳中了对方的软肋。
那两个探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反应里看到了惊疑。
这姓张的……怎么知道他们是马老板的人?而且看他这有恃无恐的样子难道他早就料到我们会来?难道这里有埋伏?
不行得赶紧回去报信!
“你……你他妈的胡说八道什么!”瘦高个嘴上骂着脚下已经开始悄悄后退。
“想跑?”
张耀怎么可能给他们机会!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就在两人转身的瞬间张耀动了!
他的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猛地弹射出去!
不是扑向那两个人而是扑向他们之间的空隙!
他嘴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那声音仿佛要把整个夜空都撕裂!
“动手!给老子把他们全围起来!一个都别放跑!”
这一声吼是演给那两个探子听的更是演给藏在暗处可能存在的“冯哥”的人听的!
他要让所有人都相信这里就是一个陷阱!
那两个探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哪里还敢多想连滚带爬地就往回跑嘴里还惊慌失措地大喊:“有埋伏!快跑啊!中计了!”
这喊声就是张耀要的“信号”!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打谷场周围的几十个草垛后面猛地站起来二十多条黑影!
“杀——!”
张大山一声怒吼第一个冲了出去!
他手里那把沉重的钢钎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二十多个憋了一肚子火的汉子如同猛虎下山呐喊着咆哮着从四面八方朝着官道的方向发起了冲锋!
这阵仗别说两个探子就是正规军见了都得心里发怵!
官道上。
马老板正缩在一辆黑色的桑塔纳里焦急地抽着雪茄。
车外站着十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手里都拎着钢管和砍刀。
而在这些人前面还站着一个男人。
第110章 冯哥
那男人身材不高但异常壮硕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脖子上戴着一条粗大的金链子即便在黑夜里也泛着幽光。他剃着一个光头脸上有一道从眉角延伸到嘴角的刀疤随着他咀嚼槟榔的动作那道疤痕像一条蜈蚣在脸上蠕动看起来极为骇人。
他就是马老板口中的“冯哥”。
“妈的怎么还没回来?”马老板烦躁地摁下车窗冲着冯哥喊道“冯哥会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冯哥吐掉嘴里的槟榔渣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能出什么岔子?一个山沟沟里的泥腿子还能翻了天不成?”
他话音刚落。
远处的小路上就传来了那两个探子屁滚尿流的呼喊声。
“冯哥!马老板!不好了!有埋伏!好多人!”
什么?!
马老板和冯哥的脸色同时一变。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震天的“杀”声已经如同滚雷一般从黑暗中席卷而来!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让他们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幕。
二十多个手持铁锹、钢钎的壮汉赤红着双眼像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疯了一样地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那不是打架!
那是拼命!
是庄稼汉为了保卫自己土地和收成时那种最原始最野蛮的不死不休的狠劲!
冯哥手下那帮平时在县城里作威作福的小混混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他们手里的砍刀在对方那沉重而朴实的农具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无力。
“叮当”一声脆响。
一个小混混手里的砍刀被张大山一钢钎直接砸飞!
没等他反应过来张大山反手一记钢钎的另一头就结结实实地捣在了他的小腹上。
那小混混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弓着身子像一只煮熟的大虾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一个照面就废了一个!
这血腥而高效的一幕彻底击溃了混混们的心理防线。
“妈呀!”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扔掉了手里的家伙转身就跑。
兵败如山倒!
冯哥气得脸色铁青一脚踹在一个想跑的小弟身上怒吼道:“废物!都他妈给老子顶住!谁跑老子剁了谁!”
可没人听他的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穿过混乱的人群直奔他的面门而来!
是张耀!
冯哥瞳孔一缩他也是个从刀口上舔血混出来的狠角色反应极快。他侧身一躲同时从腰后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朝着张耀的肋下就捅了过去!
这一刀又快又狠!
要是被捅实了当场就得开膛破肚!
张耀似乎早就料到他有这一手。
他不闪不避反而迎着刀锋猛地向前一步!
同时他的左手像一只铁钳死死地抓住了冯哥握刀的手腕!
“嗤啦——!”
匕首的尖端划破了张耀的衣服在他的肋下留下了一道火辣辣的血口子。
血瞬间就涌了出来。
可张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用受伤换来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攥紧了那半块被他捏碎的石头。
那石头的断口锋利如刀!
“给老子躺下!”
张耀一声怒吼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块锋利的石头狠狠地砸向了冯哥的太阳穴!
冯哥只觉得手腕一麻还没看清对方的动作眼前就是一黑。
“砰!”
一声闷响。
血花四溅!
这位在县城里横行霸道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冯哥”连哼都没哼一声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桑塔纳车里马老板看到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
他手忙脚乱地想要发动汽车逃跑。
可晚了。
张大山那张黑脸已经贴在了车窗上冲着他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砰!”
车窗玻璃被钢钎捅了个粉碎。
冰冷的钢钎头就停在马老板的喉咙前不到一公分。
马老板的裤裆瞬间就湿了一片。
战斗结束了。
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张耀捂着肋下的伤口鲜血从他的指缝里不断渗出。
他看着满地哀嚎的混混还有那个被吓傻了的马老板脸上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他只是转过头看向青石村的方向。
夜色很深他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知道那里有一盏灯在为他亮着。
那里有一个女人在等他回家吃面。
他咧开嘴笑了。
他冲着身边的张大山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大山哥!回家!让我媳妇下面条!”
当张耀带着一身的血腥和寒气推开院门的时候。
那盏熟悉的煤油灯依然亮着。
灯光下陈桃花正坐在八仙桌前手里没有拿针线也没有碰算盘。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面前的案板上放着一团已经揉好的光滑的面团。
旁边是一碗清水一把擀面杖。
听到门响她猛地站了起来。
当她看到张耀捂着肋下看到他衣服上那片刺目的暗红色时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她的脸瞬间就白了。
但她没有尖叫也没有哭。
她只是快步走上前没有去问他伤得重不重也没有去问打赢了没有。
她伸出手用自己那双温热的还沾着些许面粉的手轻轻地却又坚定地握住了他那只冰冷的没有受伤的手。
“回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嗯回来了。”张耀看着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面……还热乎吗?”
“热乎着呢就等你下锅。”
陈桃花拉着他走进了屋里。
张大山和刘老四把马老板和那个昏死过去的冯哥像拖死狗一样扔在了院子里然后就带着人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还把院门给带上了。
他们知道接下来的时间属于这对夫妻。
屋里陈桃花让张耀在凳子上坐好。
她没有立刻去看他的伤口而是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干净的搪瓷盆倒上温水又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卷白色的纱布和一小瓶碘酒。
这些东西是她下午特意去村里卫生所要的。
她早就料到了。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帮张耀解开衣服的扣子。
当那件破损的被鲜血浸透的衣服被掀开露出那道狰狞的皮肉外翻的伤口时陈桃花的身体又是一僵。
她的指尖冰凉。
张耀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皮外伤看着吓人没事。”
陈桃花没说话。
她只是低下头用棉签沾了碘酒一点一点地为他清洗着伤口。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第111章 好好算
碘酒触碰到伤口火烧火燎地疼。
张耀却一声不吭只是看着她。
看着她紧紧抿着的嘴唇看着她那双专注的不敢看他却又离不开他的脸。
他觉得那点疼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处理好伤口用纱布仔仔细细地包扎好。
陈桃花才站起身端起那盆血水走到门口毫不犹豫地泼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回到张耀面前伸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
“疼吗?”
“不疼。”张耀摇头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嘴边亲了一下“看见你就不疼了。”
陈桃花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但她还是忍住了。
她抽回手转身走到了案板前。
“等着我给你下面。”
她拿起擀面杖开始擀面。
“咚……咚……咚……”
擀面杖和案板碰撞的声音沉稳而富有节奏。
那不是在擀面那是在擀掉所有的恐惧和后怕,是在擀出所有的安心和踏实。
张耀就那么坐着看着她的背影。
看着她把那团面擀成一张薄薄的均匀的大面皮。
然后她拿起刀切成一根根粗细均匀的面条。
锅里的水早就烧开了。
面条下锅几个翻滚就熟了。
她捞出面浇上早就做好的卧着两个荷包蛋的西红柿鸡蛋卤。
一碗热气腾腾的香气扑鼻的手擀面被端到了张耀面前。
“快吃吧吃了身上暖和。”
张耀拿起筷子夹起一根面条吸溜一口。
劲道爽滑。
西红柿的酸甜鸡蛋的鲜香混着面条的麦香一下子就冲进了胃里熨帖了四肢百骸。
他吃得很快一大碗面连汤带水三下五除二就见了底。
吃完他把碗放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身上所有的疲惫所有的伤痛都被这一碗面给治愈了。
这就是他的江山。
什么冯哥什么马老板在这一碗面面前都狗屁不是。
陈桃花看他吃完这才拿起桌上的账本和钢笔。
她翻开新的一页就着灯光开始写字。
张耀凑过去看。
只见上面写着:“九月二十二日夜。医药费支出:碘酒一瓶纱布一卷。误工损失:男装上衣一件。缴获资产:桑塔纳轿车一辆现金若干……”
她记得一丝不苟清清楚楚。
张耀看得哭笑不得。
“我这刚打完仗你就开始清点战利品了?我这个当事人还在呢你好歹问问我缴获了多少现金啊?”
陈桃花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说道:“不用问。”
她用笔尖在“现金若干”四个字下面重重地画了一道横线。
“等你审完了那个姓马的他会一五一十地自己说出来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
“动了我男人刮花了我家的车窗户。这笔账我这个当会计的得跟他好好算算。”
张耀愣住了。
他看着灯光下自己女人的侧脸那柔和的轮廓里仿佛藏着一把出鞘的刀。
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还是小看了她。
她不只是那个会为他点灯会为他做面的女人。
她还是那个在他打下江山后能用一把算盘一杆笔帮他把江山守得滴水不漏的真正的“老板娘”。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整个青石村都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
当村民们看到院子里那辆黑色的桑塔纳看到像死狗一样被捆着的马老板和冯哥时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我的天!真把马老板给抓回来了!”
“那个就是冯哥?看着也不三头六臂啊!还不是让咱们耀子给拾掇了!”
“活该!让他们再来咱们这儿撒野!”
村民们围在张耀家院子外面议论纷纷。他们的脸上没有了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扬眉吐气的兴奋和自豪。
张耀没有理会外面的喧嚣。
他让张大山把一盆冷水直接泼在了马老板的脸上。
马老板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当他看清自己身处的环境看清面前站着的张耀时他的脸上血色尽褪。
“张……张耀……你……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你这是非法拘禁!是犯法的!”
张耀笑了。
他搬了条凳子坐在马老板面前手里正拿着那本陈桃花刚记好的账本。
他翻开一页用手指点了点。
“马老板咱们来算算账。”
“你砸了我的路这笔修路的工钱和材料费怎么算?”
“你吓坏了我的运输队这笔精神损失费怎么算?”
“你的人还划伤了我。”他指了指自己肋下的伤口“这笔医药费、误工费还有我这件新衣服的钱又该怎么算?”
他每问一句马老板的脸就白一分。
“还有。”张耀把账本翻到最后一页用手指重重地敲了敲那辆桑塔纳的素描图。
“你这车撞坏了我家的门槛还吓到了我家的鸡。这笔账最大。”
“你……你……”马老板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敲诈!”
“敲诈?”张耀收起账本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马老板我这人不喜欢跟人算小账。”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这次我打的是你的脸。”
“下次你再敢把爪子伸到龙门山来我断的就是你的根。”
张耀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贴着马老板的脖子,一寸一寸地往下刮。
马老板的牙齿在打颤,上下牙磕碰着,发出“咯咯”的声响。他想说几句场面话,想搬出县里的关系来吓唬人,可看着张耀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怕了。
是真的怕了。
这个姓张的年轻人,跟他在县城里见过的所有混子、老板、地头蛇都不同。
那些人狠,是写在脸上的,是靠着人多势众,靠着背后的靠山。可张耀的狠,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是一种你看得见,却摸不着,但随时能把你吞得渣都不剩的冷静。
“我……我赔!”马老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破了的风箱,“你要多少……我都赔!”
“我说了,我不喜欢算小账。”张耀摇了摇头,他甚至没有看马老板一眼,而是转头,朝屋里喊了一声,“桃花,出来一下。”
屋里的门帘一挑,陈桃花走了出来。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蓝色土布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手里,没有拿针线,也没有拿锅铲,而是抱着那把张耀新买给她的红木算盘。
她走到院子中间,就在马老板和那个昏死过去的冯哥旁边,把一条小板凳放下,坐得端端正正。
然后,她把算盘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噼啪!”
她修长的手指在算盘上轻轻一拨,一串清脆的声响,在这死寂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第112章 各种费用
马老板不解地看着这个女人。
张耀也退到了一边,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看着,仿佛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陈桃花没有看任何人,她的眼睛只盯着自己的算盘。
“九月二十一日,有人蓄意破坏红霞村小路,导致我合作社运输中断。”她的声音很轻,很平,像是在念着一本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经文。
“修路,动用开山队劳力二十人,误工一天。按照合作社工钱标准,每人每天五元,合计误工费,一百元。”
“噼啪!”算珠被拨动的声音。
“采购修路用碎石、黄沙,共计花费三十七元五角。”
“噼啪!”
“运输队卡车本应前往县城拉货,因道路被毁,耽误一天。按照合同,误工一天,需赔付供销社违约金五十元。卡车司机及跟车员两人,误工费十元。合计六十元。”
“噼p!”
她每说一句,手指就在算盘上拨动一下。那清脆的声响,像是一把小锤子,不轻不重,却一下一下,精准地敲在马老板的心尖上。
马老板的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这他妈的……是什么算账方式?
这比直接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还让他觉得恐惧!
“昨夜,为引蛇出洞,我合作社运输队、开山队共计二十二人,彻夜未眠,埋伏于红霞村打谷场。”陈桃花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二十二名社员,误工一宿,按加班标准,需支付双倍工钱。合计,二百二十元。”
“噼啪!”
“行动中,为求逼真,我社社长张耀同志,以身犯险,不幸负伤。”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顿了一下。
院子里,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陈桃花抬起头,第一次看向了马老板。她的眼神很静,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医药费。碘酒一瓶,五角。纱布一卷,一元。共计一元五角。”
“误工费。社长乃合作社主心骨,其误工一天,所造成之无形损失,不可估量。暂按普通社员十倍计算,五十元。”
“衣物损失费。的确良上衣一件,布料三尺,每尺一元二,合计三元六角。手工费,暂不计算。”
“精神损失费。”陈桃花看着马老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男人流了血,我受了惊。这笔账,不好算。”
马老板的身体,筛糠一样抖了起来。
“我……我赔……我加倍赔!”
陈桃花却没有理他,她的目光重新回到了算盘上。
“最重要的一笔账。”
她的手指,重重地拨了一下算盘的横梁,发出一声沉闷的“啪”响。
“你的人,开着你的车,撞坏了我家的门槛。”
“门槛是老的榆木,现在有钱都买不到了。木料钱,算你一百块。”
“惊吓了我家院子里的二十一只鸡,导致它们今天早上,一只蛋都没下。按照市价,一个鸡蛋五分钱,二十一个鸡蛋,就是一块零五分。”
“还有,你这辆车,停在我家院子里,占了我家的地,影响了我家风水,败坏了我家名声。这笔账……”
陈桃花抬起头,看着面如死灰的马老板,淡淡地说道:“这笔账,你开个价吧。”
“噗通!”
马老板再也撑不住了,他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他彻底崩溃了。
他宁愿被张耀打断一条腿,也不想再听这个女人算账了!
这个女人,她不是在算账!她是在用一把算盘,诛他的心!
“我说!我说!我全说!”马老板涕泪横流,语无伦次,“我赔钱!我把所有钱都赔给你们!五百!不!一千!我赔一千块!”
陈桃花看着他,摇了摇头。
她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块,是刚才那些账的钱。”
“至于这最后一笔账……”她站起身,抱着算盘,走到张耀身边,将算盘递给了他。
“我算完了。剩下的,当家的你来定。”
张耀接过算盘,入手温润。他看着自己的女人,看着她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藏着的一丝只有他能看懂的倔强和心疼。
他笑了。
他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在地上的马老板,把那把小巧的算apan在手里掂了掂。
“我媳妇说,这笔账我来定。”
“那我就给你开个价。”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两千块。”
“外加你这辆桑塔纳。”
“另外,”他用算盘的边角,轻轻敲了敲旁边那个一直躺在地上装死的冯哥的脑袋,“这个人,我留下。什么时候钱到了,什么时候我放人。”
一直紧闭着眼睛的冯哥,身体猛地一颤。
马老板则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他知道,自己今天不把血放干净,是绝对走不出这个村子了。
“好……好……我给……我马上让人送钱来……”
张耀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把算盘递还给陈桃花,然后走到院子门口,对着外面围观的村民朗声说道:“乡亲们,都散了吧。马老板说,他想明白了,以后要跟咱们合作社交朋友,今天特意送了两千块钱的见面礼,还把他的车,送给咱们合作社当运输车用!”
外面的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耀子牛逼!”
“陈会计厉害!那算盘打得,比枪都响!”
马老板听着外面那震天的欢呼,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冯哥一起,晕了过去。
马老板派人送钱的速度,比张耀想象的还要快。
天刚擦黑,一辆摩托车就突突突地开到了村口,下来一个瘦猴似的青年,怀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帆布包,一脸惊恐地找到了张耀家。
“耀……耀哥,钱……钱送来了。”
张耀没让他进院子,只是指了指堂屋的方向。
青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堂屋的八仙桌上,点着一盏明亮的煤油灯。灯下,陈桃花正坐得笔直,她面前,放着那把红木算盘。
“钱,交给我媳妇。”张耀的声音很淡,“她点清楚了,你就可以带人走了。”
青年不敢多说一个字,连忙抱着布包,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院子,将布包放在了八仙桌上。
“陈……陈会计,您点点。”
陈桃花没说话,只是解开了布包的绳子。
一沓沓崭新的,用牛皮筋捆着的“大团结”,整整齐齐地码在包里。
第113章 变成一条狗
在场的,还有被张耀叫来的张大山和刘老四。两个壮汉看着那满满一包的钱,眼睛都直了,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这辈子,他们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陈桃花却像是看一堆普通的砖头。她拿起一沓钱,解开牛皮筋,沾了沾口水,就开始一张一张地数。
她的手指翻飞,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一、二、三……九十九、一百。”
数完一沓,她就放到一边。再拿起一沓,继续数。
整个堂屋里,只剩下“哗啦啦”的数钱声,和算珠被拨动的“噼啪”声。
没有人说话。
那个送钱来的青年,额头上的汗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掉。他觉得,这个女人数钱的声音,比他老大冯哥的刀子还让他心悸。
足足过了半个多钟头。
陈桃花才把最后一沓钱数完,她在算盘上最后拨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那个青年,平静地说道:“两千块,一分不少。你可以走了。”
青年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张大山这才凑上来,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弟妹,这……这两千块,咱们就这么拿到手了?”
“嗯。”陈桃花点了点头,她拿出账本,翻到新的一页,用钢笔一笔一划地写道:“九月二十二日,收到马文才赔偿款,合计人民币:贰仟圆整。”
写完,她把账本合上,然后将那两千块钱,分成了大小两堆。
她把大头的那一堆,差不多一千八百块,推到了张大山和刘老四面前。
“大山哥,老四哥,这是合作社的钱。明天,你拿去存到信用社的公账上。密码,还是咱们之前定的那个。”
“哎!好嘞!”张大山连忙点头。
然后,陈桃花又把剩下的小头,那二百块钱,推到了张耀面前。
“这是你的。”
张耀一愣:“我的?”
“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还有你的衣服钱。”陈桃花说得一本正经,条理清晰,“这是你应得的,是私账,不能跟公账混在一起。”
张耀看着那二百块钱,又看了看自己媳妇那张不容置疑的脸,忽然就笑了。
他没去拿那钱,而是站起身,当着张大山和刘老四的面,走到陈桃花身后,弯下腰,轻轻地在她戴着银耳环的耳垂上,亲了一下。
陈桃花的脸,“腾”的一下就红透了。
“你……你干啥!”她又羞又恼,伸手就要去推他。
张大山和刘老四也看傻了,随即反应过来,咧着大嘴,嘿嘿嘿地傻笑起来,然后极其有眼力见地抱起那堆钱,溜之大吉。
“弟妹,耀子,那……那俺们先走了啊!”
院门被带上,屋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俩。
张耀这才直起身,从后面环住妻子的腰,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看着桌上那二百块钱,低声笑道:“我媳妇,现在是越来越厉害了。公是公,私是私,分得比谁都清楚。”
“那当然。”陈桃花的脸还红着,嘴上却不饶人,“我是会计,账要是不清,以后怎么服众?”
“那你这二百块钱,打算怎么花?”张耀逗她。
陈桃花想了想,说:“给你扯几身新衣裳,你那件都破了。再买点好肉,给你补补身子。剩下的,存起来,以后……”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耀打断了。
“不。”张耀摇了摇头,他拿起那二百块钱,直接塞进了陈桃花的衣兜里。
“这钱,不是我的。是你的。”
陈桃花愣住了:“我的?”
“对。”张耀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这是你给我挣回来的。这是你的勋章。”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温柔。
“桃花,以后合作社赚了钱,除了给社员们分红,剩下的利润,咱们俩对半分。我一半,你一半。”
陈桃花浑身一震,她猛地转过身,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男人。
“这……这怎么行!合作社是你一手办起来的,我……我就是记记账,我哪能分一半!”
“怎么不行?”张耀握住她的手,那只手上,还残留着数钱时沾染的油墨香气,“我负责在外面打江山,你负责在家里守江山。这江山,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分一半,天经地义。”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里的震惊和无措,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知道,光给她钥匙,给她算盘,还不够。
他要给她的,是这片江山里,最实在,最硬气的那一份底气。
是让她知道,她不是依附于他的藤蔓,而是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共享这风雨和阳光的大树。
陈桃花的眼圈,又红了。
她想说点什么,却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一个动作。
她伸出双臂,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男人的腰,把脸深深地埋进了他那坚实而温暖的胸膛。
这一次,她没有哭。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被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填得满满的,快要溢出来了。
许久,张耀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好了,还有个事没办呢。”
他拉着她,走到了院子里。
那个被废了一只手的冯哥,还被捆得像个粽子,扔在角落里。
“耀子,”陈桃花看着那个在地上蠕动的人,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置?总不能一直关着吧?”
张耀看着冯哥,眼神变得冰冷。
“杀了他,会脏了我们的手,还会惹来无穷的麻烦。”
“放了他,等于放虎归山。”
“那……”
张耀的嘴角,勾起一抹让人看不懂的弧度。
“所以,我要把他变成一条狗。”
“一条,会帮我们看门,还会反过来咬他旧主人的狗。”
夜,更深了。
山风从院墙外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张耀让陈桃花回了屋,他自己则搬了条板凳,坐在了冯哥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
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一明一暗,映着他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
冯哥醒了。
或者说,他一直就没敢真晕过去。
太阳穴上传来的剧痛,和手腕处那钻心的麻木感,让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栽了。
栽得彻彻底底。
他在这县城周边横行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张耀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狠角色。
不打不骂,就用一把算盘,就让他那个蠢货老板马文才把底裤都赔了出来。
现在,轮到他了。
第114章 拉投资
冯哥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求饶没用,威胁更没用。他只能等,等着对方的宣判。
一根烟抽完,张耀才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
“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平静。
冯哥没吭声,只是用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张耀笑了,他摇了摇头:“看来你还没想明白。”
他站起身,走到冯哥身边,蹲了下来,与他对视。
“你背后的人,是孙国强吧?”
冯哥的瞳孔,猛地一缩!
孙国强!县里“宏发矿业”的老板,那才是真正跺一跺脚,整个县城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马文才在他面前,连提鞋都不配!
这件事,孙老板只是在幕后稍微示意了一下,连面都没露。这个山沟沟里的泥腿子,他是怎么知道的?!
“看来我猜对了。”张耀从冯哥的反应里,得到了答案。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只是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孙国强想动我的木耳生意,因为我的木耳,挡了他往省城送‘土特产’的路。对不对?”
冯哥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张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感觉自己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就像一个没穿衣服的姑娘,所有的秘密,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你……你到底是谁?”冯哥的声音,嘶哑而干涩。
“我是谁不重要。”张耀站起身,重新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重要的是,你想当谁。”
“什么意思?”
“给你两个选择。”张耀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把你这条胳膊彻底废了,然后把你扔回县城。孙国强看你是个没用的废物,会怎么对你,不用我多说了吧?”
冯哥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太清楚孙国强的手段了。对于没用的人,孙国强从来不会心慈手软。最好的下场,也是被一脚踢开,自生自灭。
“第二呢?”他艰难地问道。
“第二,”张耀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森然的弧度,“你给我当狗。”
“你!”冯哥的眼中,瞬间燃起了屈辱的怒火。
“别急着发火。”张耀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给我当狗,有好处。”
“你的手,我可以找人给你治好。马文才赔的那两千块钱,我可以分你两百,当你的安家费。”
“最重要的是,”张耀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孙国强倒了之后,他在县城东边的那片场子,归你。”
冯哥彻底愣住了。
他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看着张耀。
孙国强倒了?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孙国强在县里根深蒂固,黑白两道通吃,关系网盘根错节,就凭你一个山沟里的合作社,就想扳倒他?
“你觉得我在说笑?”张耀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扔到了冯哥面前。
那是一本小小的,红色的工作证。
冯哥艰难地低下头,借着从屋里透出来的灯光,他看清了那工作证上的字。
“省农业科学院,特聘技术顾问,张耀。”
下面,还盖着一个鲜红的,钢印的公章!
轰!
冯哥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颗响雷!
省城!
农科院!
特聘顾问!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让他无法呼吸的巨大压力!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年轻人有恃无恐!
他哪里是什么泥腿子!他分明是一条过江的猛龙!
马文才那个蠢货,孙国强那个自大的家伙,他们这次,是踢到一块钢板了!不!是踢到一座大山上了!
冯哥心中的那点屈辱和不甘,瞬间就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一丝……疯狂的兴奋!
富贵险中求!
跟着孙国强,他顶天了就是个高级打手。
可要是跟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他许诺的,可是孙国强的整个地盘!
这是一个赌上身家性命的豪赌!
“我……我干!”冯哥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他的眼神变了。
之前的怨毒和不甘,变成了一种被驯服的,带着一丝嗜血的顺从。
“很好。”张耀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知道,对付孙国强这种人,光靠自己硬冲是不行的。他必须在对方的阵营里,埋下一颗钉子,安插一把尖刀。
而冯哥,就是最好的人选。
他够狠,也够聪明,更重要的是,他有反水的动机。
“从现在起,你要做的,就是回去告诉孙国强,你任务失败,被我打伤,侥幸逃了回来。”张耀开始下达指令。
“他不会怀疑的,因为他自大,他看不起我,更看不起你这个‘失败者’。”
“然后,你要做的,就是继续替他办事,但是,他做的每一件事,见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要知道。”
“等时机一到,我会让你咬他一口。一口,就要把他咬死。”
冯哥听着张耀的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个年轻人的心机和手段,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这是要布一个天大的局,把孙国强玩死在股掌之间!
“我明白了,耀哥!”冯哥挣扎着,想要低下头,以示臣服。
张耀没再理他,他转身走回了屋里。
陈桃花还没睡,她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张纸,似乎在画着什么。
“谈完了?”她抬起头。
“嗯。”张耀走到她身边,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纸。
那是一张简易的规划图。
上面画着他们现在的菌菇大棚,还有仓库和实验室。而在旁边的一大片空地上,她用红笔,画了一个大大的方框。
方框里,写着三个字。
“加工厂”。
“地,我已经跟村长说好了。就是山坳那片荒地,村里折价算入股。”陈桃花指着那个方框,“钱,马文才赔的钱,还不够。我算了一下,至少还有三千块的缺口。”
张耀看着那张图纸,看着上面娟秀的字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的女人,想的永远比他更远一步。
他还在想着怎么对付眼前的敌人,她却已经在规划着他们未来的江山了。
“钱的事,不用担心。”张耀笑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本红色的工作证,放在了图纸上。
“拿着这个,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县里信用社。”
“咱们不贷款。”
“咱们去拉投资。”
第115章 大生意
陈桃花看着图纸上那个红色的方框,又看了看桌上那本红色的工作证,心里那点因为三千块缺口带来的不安,瞬间就消失了。
她知道,自己男人说出的话,就跟那山里的石头一样,掷地有声。
他说能拉来投资,就一定能。
“去县里,要不要……换身体面点的衣裳?”陈桃花小声地问。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土布衣裳,又看了看张耀肋下那件被划破了口子、沾着血迹的的确良衬衫。
开着那辆黑色的桑塔纳去,总不能穿成这个样子,让人笑话。
“换。”张耀笑了,“不但要换,还要买新的。我媳妇要去谈几千块的大生意,必须得有排面。”
他拉着陈桃花的手,走回屋里,从那个老旧的木箱子里,翻出了他压箱底的一件白衬衫。
那是他当初离开省城时,唯一带回来的一件好衣服。
他又从陈桃花的衣柜里,挑出了一件她过年才舍得穿的,带着细碎蓝花的布拉吉连衣裙。
“就穿这身。”
第二天一早。
天刚亮,整个青石村就被院子里传来的汽车发动声给惊动了。
那不是解放卡车雄浑的轰鸣,而是一种更加低沉、更加平顺的引擎声。
村民们纷纷跑出家门,围在了张耀家的院子外。
他们看见,张耀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衬衫,黑裤子,脚上一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正拉开那辆黑色桑塔纳的副驾驶车门。
而陈桃花,穿着一身漂亮的连衣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羞怯,坐了进去。
“我的乖乖!耀子这是要带媳妇去哪?”
“这小轿车,坐着肯定比拖拉机舒服多了!”
“你看桃花穿那身衣裳,真俊!跟城里人一样!”
在全村人羡慕的议论声中,张耀坐进驾驶室,发动汽车,平稳地驶出了院子。
陈桃花坐在副驾驶上,手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衣角,脸颊发烫。她不敢看窗外那些乡亲们的脸,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车子开出村口,上了通往县城的土路。
张耀放慢了车速,伸出一只手,覆在了她那紧紧攥着衣角的手上。
“紧张了?”
“嗯。”陈桃花的声音细若蚊蝇。
“这有啥好紧张的。”张耀笑道,“以后,咱们不光要有桑塔纳,还要有比这更好的车。你是我张耀的媳妇,是咱们合作社的‘财神爷’,坐什么车都受得起。”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桃花,记住。今天去信用社,咱们不是去求人,不是去借钱。”
“咱们是去给他们一个机会,一个投资咱们,跟着咱们一起赚钱的机会。”
“所以,你不用怕,不用紧张。你只要像昨天晚上算账那样,把腰杆挺直了,把你的算盘拿出来,让他们看看,咱们青石村的‘陈会计’,到底有多厉害。”
陈桃花听着男人的话,心里那点紧张,慢慢被一种奇特的底气所取代。
她抬起头,看着张耀专注开车的侧脸。
阳光从车窗照进来,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白衬衫的领口,干净而挺括。
她忽然觉得,有这个男人在身边,别说是去县信用社,就是去省城,去北京,她也什么都不怕。
她反手,轻轻握住了张耀的手。
“我晓得了。”
桑塔纳开进县城,引起了不少路人的侧目。
在这个自行车还是主流交通工具的年代,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无疑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车子最终停在了县信用社的大门口。
张耀下车,绕过来,绅士地为陈桃花打开了车门。
陈桃花深吸一口气,抱着那把红木算盘,走下了车。
信用社里,人不多。
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懒洋洋地坐在柜台后面聊天。
看到张耀和陈桃花走进来,一个年纪稍大的,看起来像是大堂经理的人,才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两位,办什么业务?”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扫,当看到陈桃花怀里那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算盘时,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我们找你们王主任。”张耀开门见山。
“找我们王主任?”那经理上下打量着张耀,“有预约吗?我们王主任很忙的,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这副狗眼看人低的嘴脸,张耀见得多了。
他不生气,只是淡淡一笑,从口袋里掏出那本红色的工作证,放到了柜台上。
“你把这个东西交给他,他会见的。”
那经理狐疑地拿起工作证,翻开看了一眼。
当他看到“省农业科学院,特聘技术顾问”那一行烫金的大字,和他下面那个鲜红的钢印时,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怀疑和谄媚的复杂神情。
“您……您稍等!我……我这就去!”
他几乎是小跑着,冲向了二楼的主任办公室。
没过两分钟,一个地中海发型,戴着金丝眼镜,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就满面红光地从楼梯上快步走了下来。
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
“哎呀!是省里的专家大驾光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王主任快步走到张耀面前,伸出双手,热情地握住了张耀的手。
“张顾问!我是信用社的主任,王建国。您叫我老王就行!”
张耀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指了指身边的陈桃花。
“王主任,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爱人,陈桃花同志。她也是我们青石村合作社的首席会计师。”
“今天来,主要是陈会计有笔大生意,想跟你们信用社谈谈。”
王建国的目光,这才落到了陈桃花身上。
他脸上的笑容,明显僵硬了一下。
一个村里的合作社?一个抱着算盘的会计?
谈大生意?
他心里犯起了嘀咕,但脸上不敢表现出来。毕竟,旁边还站着一个省农科院的“特聘顾问”。
这种人物,就算只是个虚衔,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县信用社主任能得罪得起的。
“哎呀,原来是陈会计!失敬失敬!”王建国连忙伸出手。
陈桃花有些紧张,但想起张耀在车上说的话,她还是伸出手,跟王建国轻轻握了一下。
第116章 看轻
“王主任,你好。”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张顾问,陈会计,快,楼上请!咱们到我办公室里,喝茶慢慢谈!”王建国热情地把两人往二楼引。
进了办公室,王建国又是倒茶,又是递烟,殷勤得不得了。
张耀没碰那烟,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陈桃花则始终抱着那把算盘,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寒暄了几句,王建国终于忍不住,试探着开口了。
“不知道……陈会计这次来,是想谈一笔什么样的……大生意啊?”他特意在“大生意”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在他看来,一个村里的合作社,能有什么大生意?
无非就是想贷个千儿八百的,买点化肥种子。
要不是看在张耀那本工作证的面子上,他根本不会亲自接待。
陈桃花没说话,她看向了张耀。
张耀放下茶杯,看着王建国,笑了笑。
“王主任,我们不是来贷款的。”
“哦?”王建国愣了一下,“那……那是?”
“我们是来,给你们信用社送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张耀靠在沙发上,姿态很放松,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场。
“我们青石村,现在有一个菌菇培育合作社。目前,有标准化的培育大棚二十个,一个设备齐全的实验室。主要产品,是高品质的黑木耳。”
“这是我们合作社的账本,上面记录了从成立到现在的每一笔收支。你可以先看看。”
张耀说着,从陈桃花一直带着的布包里,拿出了那本厚厚的账本,放到了王建国面前的茶几上。
王建国将信将疑地拿起账本。
他本来以为,就是个小学生作业本似的流水账。
可当他翻开第一页,看到那清秀工整的字迹,和条理清晰的记账格式时,他的表情,就变得严肃了起来。
“九月十五日,采购菌种,花费一百二十元……”
“九月十八日,搭建大棚,材料费三百元,人工费一百五十元……”
“九月二十二日,收到马文才赔偿款,两千元整……”
账目记得清清楚楚,每一笔钱的来龙去脉,都写得明明白白。
这哪里是村里的账本?
这比他手下那些科班出身的会计,做得还要规范!
王建国越看越心惊。
尤其是当他看到,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这个合作社的账上,就已经有了近两千块的现金流时,他看陈桃花的目光,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轻蔑,而是一种专业人士之间的审视和尊重。
“陈会计,这账……都是你一个人记的?”
“嗯。”陈桃花点了点头。
王建国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今天这事,可能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张顾问,陈会计,你们的合作社……很有潜力。”王建国放下了账本,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不知道,你们这次来,是想让我们信用社……如何参与进来?”
他把“贷款”两个字,换成了“参与”。
张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知道,鱼儿上钩了。
“我们合作社,准备扩大生产规模,建一个木耳加工厂。”
“对木耳进行筛选、烘干、分级和包装,直接对接省城的供销渠道。”
“目前,厂房的地皮已经批下来了。我们自己,可以拿出两千块的启动资金。”
“但是,还差三千块的设备采购款。”
听到这里,王建国心里有数了。
说了半天,还是要钱。
不过,三千块,对于一个有省农科院顾问做技术支撑,而且账目如此清晰的合作社来说,这笔贷款的风险,几乎为零。
“没问题!”王建国一拍大腿,“三千块是吧?我做主了!这笔贷款,我批了!利息,我给你们算最低的!”
他以为自己这番话,对方肯定会感激涕零。
没想到,张耀却摇了摇头。
“王主任,你误会了。”
“我们不是要三千块。”
陈桃花在此时,终于开口了。
她将膝盖上的算盘,放到了茶几上,就在那本账本的旁边。
“噼啪!”
她修长的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了几下,然后抬起头,看着王建国。
“我们自己有两千,你再出三千,总共五千块。这只能建一个小作坊。”
“我的意思是,”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我们合作社,以现有的技术、土地和两千块现金入股。”
“你们信用社,以三万块现金入股。”
“我们一起,建一个全县最大,最现代化的木耳加工厂。”
“三……三万?!”王建国噌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陈会计,你……你没开玩笑吧?!”
三万块!
这在九十年代初的县城,绝对是一笔巨款!
可以盖一栋小楼了!
“我从不开玩笑。”陈桃花的表情很平静,“尤其是在算账的时候。”
她伸出手指,在算盘上点了点。
“我算过了。三万块,采购最先进的烘干机,分拣台,还有真空包装机。建成的加工厂,每年可以处理鲜木耳至少十万斤。按照现在的市场价,刨去所有成本,年利润,不会低于五万块。”
“你们信用社,占股百分之四十九。也就是说,你们什么都不用干,每年最少可以拿到两万四千五百块的分红。”
“这笔投资,一年半,就能回本。”
“王主任,”陈桃花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这笔账,划算不划算,你办公室里那台新买的电脑,应该能算得比我快。”
王建国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被这个女人的气场,和她算盘上那串冰冷的数字,给彻底镇住了。
王建国的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传来的几声蝉鸣。
他看着茶几上那本账本,和那把算盘。
又看了看对面那个气定神闲的年轻人,和这个说话轻声细语,却字字千钧的女人。
他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理智告诉他,这太疯狂了。
三万块,投给一个刚成立不到半个月的村办合作社,这要是出了问题,他这个主任的位子,也就坐到头了。
可另一个声音又在他耳边疯狂叫嚣。
一年两万多的分红!
第117章 合作社
省农科院的技术支持!
还有眼前这两个人……他们身上那种强大的自信,让他有一种错觉,仿佛错过了这次机会,他会后悔一辈子。
“这……这个,风险太大了。”王建国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干涩地说道,“三万块,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我需要开会研究,需要向上级汇报。”
这是官场上最常见的套话。
张耀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县城里来来往往的人群。
“王主任,你说的风险,我懂。”
“无非就是怕我们拿着钱跑了,或者经营不善,赔了。”
“但是,”他转过身,看着王建国,“你有没有想过,你最大的保障,是什么?”
“是什么?”王建国下意识地问道。
张耀没有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本红色的工作证,轻轻地抛在了桌子上。
“这个,是保障之一。”
然后,他又指了指陈桃花。
“我媳妇,和她手里的算盘,是保障之二。”
“而我,”张耀指了指自己,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我本人,才是你这笔投资,最大的保障。”
“因为这龙门山,这青石村,是我张耀的根。我不会走,也走不了。”
“只要我在这里,合作社就不会倒。加工厂,就一定能建起来。”
“我今天来找你,不是因为我缺了你这三万块就活不下去。大不了,我花多点时间,自己慢慢滚雪球。”
“我找你,是因为我想快一点。我想让青石村的乡亲们,早一天过上好日子。”
“同时,也给你王主任一个机会,一个让你在年底的报表上,添上浓墨重彩一笔的机会。”
张耀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王建国的心坎上。
他说的没错。
风险和机遇,从来都是并存的。
王建国看着张耀那双深邃的眼睛,他忽然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决定。
“干了!”
他一咬牙,一跺脚,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张顾问,陈会计!我信你们!”
“这三万块,我来想办法!三天之内,我一定给你们凑齐!”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王建国说道。
“你说。”
“我希望,能在投资合同上,加上陈会计的名字。”王建国看着陈桃花,眼神里充满了真诚,“有陈会计这样的人管着账本,我放心!”
张耀和陈桃花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笑意。
张耀知道,自己的女人,已经用她的能力,彻底征服了眼前这个精明的信用社主任。
“没问题。”张耀一口答应下来,“我们合作社的公章,就由陈会计保管。以后,所有超过一百块的支出,都必须有我和她两个人的共同签字,才能生效。”
这番话,既是说给王建国听的,也是说给陈桃花听的。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再一次告诉所有人,这个家,这个合作社,他张耀说了算,他媳妇陈桃花,同样说了算。
陈桃花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她看着自己的男人,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情意,却比任何话语都要滚烫。
事情谈得很顺利。
从信用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张耀开着车,没有直接回村,而是带着陈桃花,去了一趟县城最大的百货商店。
他拉着她的手,直接走到了卖衣服的柜台。
“同志,把你们这里最好看的连衣裙,都拿出来,让我爱人试试。”
陈桃花连连摆手。
“别,耀哥,我那件还能穿,不用买新的。”
“那不行。”张耀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咱们的‘老板娘’,怎么能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
他不由分说,让售货员拿了好几件时下最时髦的款式。
最终,陈桃花在张耀的坚持下,选了一件淡黄色的收腰连衣裙。
穿上新裙子的陈桃花,站在镜子前,脸红得像个苹果。
镜子里的女人,身段窈窕,皮肤白皙,那抹淡黄色,衬得她整个人,都明亮了好几分。
她自己都有些看呆了。
“好看。”张耀站在她身后,由衷地赞叹道。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二百块“私房钱”,爽快地付了账。
回村的路上,陈桃花穿着新裙子,坐在副驾驶上,一路上都偷偷地看着自己的裙摆,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车子开到村口,天已经快黑了。
张耀刚把车停稳,一个半大的孩子,就气喘吁吁地从村里跑了出来。
“耀哥!耀哥!不好了!”
是刘老四家的半大小子。
“出啥事了?慢慢说。”张耀的心,沉了一下。
“刚才,有个骑摩托车的人,到村口扔下个布包就跑了!说是……说是给你的!”那孩子指了指村口那棵大槐树下。
张耀和陈桃花对视一眼,立刻下了车。
大槐树下,果然放着一个灰色的帆布包。
张耀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解开。
包里没有钱,也没有危险品。
只有一部崭新的,黑色的“大哥大”电话,和一张纸条。
张耀拿起纸条,上面是冯哥那歪歪扭扭的字迹。
“耀哥,孙国强知道马文才栽了,他下午找过我。他没怀疑我,但是他让我带句话给你。”
“他说,龙门山那块地,他看上了。让你自己,滚出去。”
张耀看着纸条,眼神一点点变冷。
他知道,真正的暴风雨,要来了。
他把纸条捏成一团,抬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龙门山。
陈桃花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怕吗?”张耀低声问。
“你在,我就不怕。”陈桃花的声音,坚定而温柔。
张耀手里的纸团被他捏得死紧。那部黑色的“大哥大”,像一块烫手的烙铁。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刚刚还因为新车而兴奋不已的村民们,此刻都安静了下来。他们虽然看不懂纸条上的字,但他们能看懂张耀的脸色。
那是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平静。
“耀子,咋了?”张大山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张耀没有回答。他松开手,将那团纸展开,递给了身边的陈桃花。
陈桃花接过纸条,一字一句地看完了。她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但仅仅只是一下。
第118章 抢
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男人。她没有问“怎么办”,也没有说“我害怕”。
她只是从张耀手里,拿过了那部崭新的“大哥大”。
她把它捧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看着。看着那黑色的外壳,那长长的天线,那排列整齐的数字按键。
仿佛那不是一个威胁的信号,而是一件新奇的玩具。
她的这个动作,让张耀那颗紧绷的心,莫名地松了一下。也让周围那些提心吊胆的村民,稍微安了心。
“都围在这儿干啥?天黑了,不回家吃饭了?”陈桃花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耀子今天累了一天,让他歇歇。”
她的话,像是一道指令。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张大山先开了口:“都散了吧,散了吧!有耀子在,天塌不下来!”
人群慢慢散去,各自回家。
院子里,只剩下张耀、陈桃花,还有张大山和刘老四。
“耀子,这个孙国强……是县里那个开矿的?”张大山面色凝重。
“嗯。”张耀点了点头。
“他妈的!”刘老四把手里的铁锹往地上一顿,“他凭啥让咱们滚出去!这龙门山是咱们祖祖辈辈的地!”
“就凭他有钱,有人,有关系。”张耀的声音很冷。
他从陈桃花手里拿回大哥大,在手里掂了掂。
“他以为,送个这玩意儿来,就能吓住我。”张耀冷笑一声,“他想错了。”
他看着张大山和刘老四,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不是看上咱们这块地了吗?好啊。那我就让他看看,这块地,到底姓什么!”
“大山哥,老四哥,你们听着。”
“从明天开始,加工厂,立刻动工!把全村能动弹的劳力,都给我用上!三班倒,人歇机器不歇!我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厂子给我立起来!”
“他越是想让我们停,我们就越是要快!”
“我还要让全县的人都看看,他孙国强吃不下的肉,我们青石村,能啃下来!”
张耀的话,像是一把火,瞬间点燃了张大山和刘老四胸中的憋屈和怒火。
“好!耀子,你咋说,俺们咋干!”
“他孙国强算个球!俺们听你的!”
打发走了张大山和刘老四,院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夜色浓重,只有堂屋里那盏煤油灯,透出温暖的光。
张耀拉着陈桃花进了屋,把门关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那个装着新裙子的纸袋前,把那件淡黄色的连衣裙拿了出来,在陈桃花身上比了比。
“真好看。”他低声说。
陈桃花看着他,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
她知道,他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她从他手里拿过裙子,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回柜子里。
然后,她转过身,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张耀的腰。
她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能感受到他那坚实的肌肉,和他沉稳的心跳。
“耀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闷闷的鼻音,“你跟我说实话,你怕不怕?”
张耀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转过身,把她拥进怀里。
“怕。”
他只说了一个字。
他不是神,他也是人。孙国强这三个字,在县里代表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那是一张看不见的大网,能让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
听到这个“怕”字,陈桃花的心,反而落了地。
她不怕他强大,就怕他把所有事都自己扛着。
她抬起手,抚摸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抚摸着他紧锁的眉头。
“怕就对了。”她轻声说,“你怕,我也怕。但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不怕了。”
“他有钱有人,可他没有家。”
“咱们有家。”
“他孙国强,输定了。”
张耀看着自己的女人,看着她那双在灯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心里的那点恐惧和不安,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低下头,重重地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不带任何情欲,只是单纯的索取和给予。索取着对方的温暖,给予着自己的承诺。
许久,唇分。
“桃花,”张耀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有些沙哑,“我答应你,这个家,谁也拆不散。”
“嗯。”陈桃花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从他怀里退出来,走到八仙桌前,把那部大哥大拿了起来。
“这个……怎么用?”她问。
张耀笑了。
他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大哥大,拉出长长的天线。
“这个叫天线,打电话的时候要拉出来。”
他指着上面的按键,一个一个地教她。
“这是开机键,这是数字,这是拨号,这是挂断。”
他的手指很大,按在小小的按-键上,显得有些笨拙。陈桃花的手指很细,学得很快。
昏黄的灯光下,两个人头挨着头,凑在一起研究着这个九十年代最顶尖的通讯工具。
那画面,有一种奇异的温馨和和谐。
外面的风雨,仿佛都被这间小小的屋子,隔绝在外。
“学会了吗?”张耀问。
“嗯,会了。”陈桃花点了点头。
“好。”张耀深吸一口气,“那我现在,就要用它,打第一个电话。”
“打给谁?”
“王建国。”张耀说出了信用社主任的名字。
“为什么打给他?”陈桃花不解。
“孙国强想让我滚,无非就是用他在县里的关系,卡死我们。工商、税务、土地……他能用的手段很多。”
“加工厂要建,这些部门,我们都得打交道。”
“王建国是第一个绑上我们这条船的人。他投了三万块,他的身家性命,已经跟我们连在一起了。”
“我要让他知道,现在有条疯狗要咬我们。他如果不想自己的钱打水漂,就必须动用他所有的关系,帮我们把路铺平。”
“这叫,敲山震虎。”
张耀的脸上,恢复了那种运筹帷幄的冷静。
陈桃花看着他,心里充满了安定。
她把算盘拿了过来,放在桌上。
“你打电话,我算账。”
“咱们夫妻俩,分工合作。”
张耀看着她,咧嘴一笑。
他拿起大哥大,按下了开机键。
“嘀——”的一声长音后,屏幕亮了起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按下了王建国办公室的那串号码。
第119章 一根绳上的蚂蚱
电话那头,很快就传来了“嘟……嘟……”的等待音。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谁啊?这么晚了!”王建国带着睡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充满了不耐烦。
“王主任,是我,张耀。”
张耀的声音很平静,但传到王建国耳朵里,却不亚于一声炸雷。
“张……张顾问!”王建国瞬间就清醒了,声音都变了调,“您……您怎么会有我办公室的电话?不不,我的意思是,您这么晚了找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出了点事。”张耀的语气很淡,“不过,是好事。”
“好事?”王建国一愣。
“我们合作社,又拉到了一笔‘投资’。”张耀故意在“投资”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又一笔投资?谁啊?这么有眼光!”王建国来了兴趣。
“宏发矿业,孙国强。”
“谁?!”王建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听筒,“孙……孙国强?!”
“对。”张耀继续说道,“孙老板很看好我们龙门山的前景,特意派人送来了一部大哥大,还传话说,让我自己滚出去,把地盘让给他。”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张耀甚至能听到王建国那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王建国才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说道:“张顾问……你……你没开玩笑吧?”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张耀反问。
“他……他怎么会……”王建国语无伦次。
“王主任。”张耀打断了他,“我打电话给你,不是想听你问为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孙国强,要砸我们的锅了。”
“你那三万块,投的是咱们的加工厂。现在,有人想让这个厂子,连一块砖头都立不起来。”
“我这个人,烂命一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我就回山里继续种地。”
“可是你,王主任,你不一样。”
“这三万块要是打了水漂,你这个主任的位子,还能不能坐得稳?”
张耀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针,精准地扎在王建国最脆弱的神经上。
王建国不傻。他立刻就明白了张耀的意思。
这不是求助,这是捆绑!
张耀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船要是翻了,谁也别想活!
“张顾问,你……你想要我怎么做?”王建国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狠厉。
能爬到他这个位置的人,没一个是善茬。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孙国强这一手,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很简单。”张耀说道,“明天,钱,必须到账。我要现金。”
“还有,从明天开始,我要去县里各个部门办手续。土地、工商、税务……我不希望,有任何人,给我使绊子。”
“王主任,你在县里经营了这么多年,这点人脉,应该有吧?”
王建国深吸了一口气。
“张顾问,你放心。”他的声音,已经重新恢复了镇定,甚至带着一丝冰冷,“在咱们县里,他还不能一手遮天!”
“明天早上九点,你让你爱人,直接来我办公室拿钱。”
“至于那些手续,我会亲自陪着你们去办!”
“好。”张耀满意地笑了,“那就不打扰王主任休息了。”
挂断电话,张耀把大哥大放在桌上。
他看着对面的陈桃花,她正低着头,在账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噼啪,噼啪……”
算盘被她拨得清脆作响。
“你在算什么?”张耀好奇地凑过去。
陈桃花没有抬头,只是指着账本上的一行字。
张耀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九月二十三日夜,潜在风险评估。敌对目标:孙国强。潜在损失:不可估量。应对策略:绑定信用社主任王建国。通讯成本:大哥大一部(敌方赠送),话费若干。”
在下面,她又另起一行,写道:“风险对冲方案。方案一:加速建厂,形成事实资产。方案二:扩大合作,引入更多利益方。方案三:……”
后面,是一个问号。
张耀看得目瞪口呆。
他这边刚打完仗,他媳妇已经把战后总结和下一步作战计划都做出来了!
“桃花,你这……”
“我当会计的,习惯了。”陈桃花终于抬起头,她把账本合上,推到张耀面前,“凡事都要有预案。不能等事情发生了,才手忙脚乱。”
她看着他,认真地说道:“你负责在前面冲,我负责在后面算。咱们这个家,不能有糊涂账。”
张耀的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和自豪感填满了。
他何德何能,能娶到这样一个女人。
他伸出手,握住她那只刚刚还在拨弄算盘的手。那只手,温润,纤细,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好,都听你的。”他柔声说道,“以后,咱们家的账,都你来算。你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陈桃花的脸,微微一红。
她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握得更紧。
“夜深了,睡吧。”张耀拉着她站起身,“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这一夜,夫妻俩睡得并不安稳。
但当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的脸上,都看不到一丝疲惫。
张耀依旧是那件白衬衫,陈桃花换上了那身蓝色的土布衣裳。她觉得,今天要去“拿钱”,要去“办事”,穿裙子不方便。
张耀开着桑塔纳,载着她,再一次来到了县城。
车子直接停在了信用社门口。
这一次,不等张耀下车,昨天那个大堂经理,就一路小跑地迎了出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张顾问!陈会计!王主任已经在楼上等你们了!”
进了王建国的办公室,茶几上,已经放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旅行包。
“陈会计,钱都在这里了。三万块,你点点。”王建国的脸上,带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陈桃花也不客气。她把旅行包拉开,一沓沓崭新的“大团结”,整整齐齐地码在里面。
她没用手去数。
她只是把自己的算盘,放在了桌上。
然后,她拿起一沓钱,用手指熟练地一弹。
“啪”的一声,钱像扇子一样散开。
第120章 立字据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然后把钱放到一边。
“一千。”
再拿起一沓,再弹,再看。
“两千。”
……
她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王建国和那个站在旁边的大堂经理,全都看傻了。
他们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点钱的!
这哪里是点钱?这简直就是一门艺术!
不到十分钟,三十沓钱,就已经被她清点完毕。
“噼啪”一声,她在算盘上打出最后的结果。
“三万块,一分不差。”
她抬起头,看着王建国,平静地说道:“王主任,可以立字据了。”
王建国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点头哈腰:“好好好!合同我早就准备好了!”
签完合同,盖好章。陈桃花把其中一份收好,又从自己的布包里,拿出了合作社的公章。
她当着王建国的面,把公章交到了张耀手里。
“当家的,你收着。”
这个动作,让王建国心里最后的一丝疑虑,也彻底打消了。
他知道,这对夫妻,是真正的同心同德。这个合作社,稳了。
“走吧,陈会计,”王建国站起身,满面红光地说道,“我陪你去工商局!我倒要看看,今天哪个不长眼的,敢不给咱们批!”
张耀没有跟着去。
他把那个装满了钱的旅行包,锁进了桑塔纳的后备箱。
然后,他独自一人,开着车,朝着县城东边的方向驶去。
那里,是宏发矿业的地盘。
县城东郊,一片尘土飞扬。
几栋简易的二层小楼,就是宏发矿业的总部。
院子里停着几辆蒙着厚厚灰尘的东风大卡车,几个光着膀子,满身汗泥的汉子,正靠在车轮边抽烟。
当黑色的桑塔纳开进院子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刀疤脸,把烟头往地上一扔,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喂!干什么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张耀降下车窗,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地说道:“我找孙国强。”
那刀疤脸一愣,随即笑了。
“哈!你找我们孙老板?你算哪根葱?有预约吗?”
张耀没理他,只是按了一下喇叭。
“嘀——!”
清脆而响亮的喇叭声,在这嘈杂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二楼的一扇窗户被推开,一个穿着真丝衬衫,戴着大金链子的胖子,探出头来。
“吵什么吵!他妈的找死啊!”
当他看到楼下那辆黑色的桑塔纳,和车里坐着的张耀时,他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就是孙国强。
他对着楼下挥了挥手,示意那个刀疤脸让开。
然后,他转身下了楼。
孙国强走到车前,隔着车窗,打量着张耀。
“你就是张耀?”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傲慢。
“是我。”张耀终于转过头,看着他。
“胆子不小,敢一个人闯到我这里来。”孙国强冷笑一声,“怎么?想通了?准备把地盘交出来了?”
“我是来给你送样东西的。”
张耀说着,从副驾驶上,拿起了那个灰色的帆布包,扔给了孙国强。
孙国强疑惑地接过去,打开一看,脸色瞬间就变了。
包里,是那部他送出去的“大哥大”。
只是现在,这部大哥大,已经被砸得稀烂,屏幕碎裂,天线弯折,不成样子。
“你什么意思?”孙国强的声音,冷了下来。
“没什么意思。”张耀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就是告诉你,你送的垃圾,我看不上。”
“你!”孙国强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孙老板,”张耀笑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龙门山那块地,我看上了。你要是识相,就乖乖地在你的东郊待着,别把爪子伸得太长。”
“否则,我不介意,帮你剁了。”
院子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那几个原本还在看热闹的司机,全都站了起来,手里悄悄握紧了身边的扳手和铁棍。
气氛,剑拔弩张。
孙国强死死地盯着张耀,脸上的肥肉,因为愤怒而颤抖。
多少年了,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好……好得很!”孙国强怒极反笑,“年轻人,有种!”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剁了我的爪子!”
他猛地一挥手。
“给我把他和这辆破车,一起砸了!”
那几个司机,狞笑着围了上来。
张耀脸上,却依旧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只是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本红色的工作证,举到了车窗外。
“砸之前,我劝你们,看清楚这是什么。”
孙国强的动作,顿住了。
他眯着眼,看清了那本工作证上的字。
“省农业科学院,特聘技术顾问……”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省城?农科院?
这几个字,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一半的怒火。
他混了这么多年,靠的不仅仅是狠,更是眼力。他知道,有些人,是绝对不能碰的。
尤其是,跟“省城”和“官方”沾上边的人。
“你……你唬我?”孙国强色厉内荏地说道。
张耀没说话,只是把工作证收了回来,然后,他又拿出了另一件东西。
那是一份刚刚签好,盖着县信用社鲜红公章的合同。
“这是我和王建国签的投资合同。他投了三万块,跟我一起建加工厂。”
“孙老板,你可以砸我的车,也可以打我的人。”
“但是,你今天要是动了我,就等于,同时打了省农科院和县信用社的脸。”
“这个后果,你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担得起。”
孙国强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感觉自己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不上不下,难受到了极点。
他设想过一万种张耀的反应,求饶,或是硬抗。
他却唯独没有想到,对方会用这种方式,直接将他的军!
他把两条他最惹不起的后台,直接摆在了明面上!
这哪里是个山沟里的泥腿子!这分明是个玩政治的老狐狸!
“算你狠!”
孙国强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他再次一挥手,示意手下的人退开。
“今天,我给王主任一个面子。”
第121章 阴险
孙国强死死地盯着张耀,“但是,你给我记住了。商场上的事,可不是有两本证件就能摆平的。”
“咱们,走着瞧!”
“随时奉陪。”
张耀淡淡地回了一句,升上车窗,发动汽车,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掉头,扬长而去。
直到桑塔纳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孙国强才一脚踹在旁边卡车的轮胎上。
“妈的!”
他气得浑身发抖。
“老板,就这么让他走了?”那个刀疤脸不甘心地问道。
“不然呢?”孙国强冷哼一声,“硬碰硬,是蠢货才干的事!”
他看着龙门山的方向,脸上露出一抹阴狠的表情。
“他以为,有两本破证就能护着他了?天真!”
“给我去查!把他的底细,查个底朝天!”
“还有,通知下去。从今天起,县里所有的建筑队,沙石场,谁都不准接青石村的活儿!”
“我倒要看看,他有钱,有地,没人没材料,他那个狗屁加工厂,怎么建起来!”
……
另一边。
陈桃花在王建国的亲自陪同下,只用了一个上午,就跑完了所有部门。
那些平时眼高于顶,一张嘴就是“研究研究”、“等等再说”的科长、主任们,在看到王建国那张笑里藏刀的脸后,全都大开绿灯。
营业执照,土地使用证,税务登记证……
一本本崭新的,盖着红章的证件,很快就装满了陈桃花的布包。
中午,王建国非要请客,在县里最好的饭店摆了一桌。
陈桃花推辞不过,只能坐下。
饭桌上,王建国旁敲侧击地打听着张耀的来历。
陈桃花牢记着张耀的嘱咐,只是微笑着,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她越是这样,王建国心里就越是觉得,张耀的背景,深不可测。
吃完饭,王建国亲自把陈桃花送回了桑塔纳停车的地方。
当他看到张耀安然无恙地靠在车门上抽烟时,他那颗悬了一上午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张顾问,幸不辱命!所有手续,都办齐了!”王建国邀功似的说道。
“辛苦王主任了。”张耀点了点头。
等王建国走后,陈桃花才迫不及待地把一沓证件,拿给张耀看。
“耀哥,你看,都办好了!”她的脸上,洋溢着成功的喜悦。
张耀接过那些证件,一本本地看着。
他知道,有了这些东西,他们的合作社,才算是真正地站稳了脚跟。
他把证件小心地收好,然后,轻轻地刮了一下自己媳妇的鼻子。
“我媳妇,真能干。”
陈桃花的脸一红,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
“你那边呢?那个孙国强……没为难你吧?”她担忧地问。
“他?”张耀笑了,“一个纸老虎而已。”
他没有多说,只是发动了汽车。
“回家!”
“钱和证都齐了,咱们的加工厂,该开工了!”
然而,当他们回到村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张大山时,张大山却愁眉苦脸地递过来一张纸。
那是一张采购单。
上面罗列着建厂需要的钢筋,水泥,红砖,沙子……
只是每一项后面,价格都空着。
“耀子,弟妹,我托人去县里问了。那些建材店,沙石场,全都一个价。”张大山一脸的憋屈。
“什么价?”张耀问。
“没货。”
“没货?”
张耀接过那张采购单,眉头皱了起来。
“对!”刘老四在一旁气得直拍大腿,“俺托俺表舅去问的,他就在城东的砖厂干活。他说,是孙国强放的话,谁敢卖材料给咱们青石村,就是跟他作对!”
“这个王八蛋!太阴了!”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刚刚因为拿到钱和证件而燃起的希望,仿佛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没钱,可以想办法借。
没手续,可以托关系办。
可现在,是人家直接从源头上,卡住了你的脖子!
你有钱,都没地方花!
“这可咋办?”张大山急得在屋里团团转,“没砖没水泥,厂子连个地基都打不起来啊!”
村民们很快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刚刚还喜气洋洋的村子,一下子就变得愁云惨淡。
一些人开始窃窃私语。
“我就说,那个孙老板不好惹吧?”
“这下好了,厂子建不起来,咱们不是白高兴一场?”
“耀子这次,怕是踢到铁板了……”
这些话,或多或少,都传到了张耀的耳朵里。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去解释。
他只是把陈桃花拉回了屋里,关上了门。
“媳妇,你信不信我?”他看着她,认真地问。
“我什么时候不信你了?”陈桃花反问。
“好。”张耀点了点头,“那你现在,就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
“把那三万块钱,取出一万。从明天开始,给所有参与建厂的社员,发现金!一天一结!”
陈桃花愣住了。
“现在?厂子都还没开工……”
“对,就是现在。”张耀的脸上,露出一抹让人看不懂的笑容,“不仅要发钱,还要大张旗鼓地发!”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合作社,不差钱!”
“可是……没有材料,光发钱有什么用?”陈桃花还是不解。
“山人自有妙计。”张耀拍了拍她的手,“你照我说的做就行。”
看着男人那笃定的样子,陈桃花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听你的。”
第二天一早。
青石村的打谷场上,摆开了一张八仙桌。
陈桃花就坐在桌子后面,面前是那把红木算盘,和一沓沓崭新的钞票。
张大山拿着一本花名册,在旁边大声地喊着名字。
“张二牛!”
“到!”
“工钱,五块!”
陈桃花从钱堆里,抽出五张一块的票子,递了过去。
张二牛拿着钱,手都在抖。
活儿还没干,就先拿钱了?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种好事!
“刘铁柱!”
“到!”
“工钱,五块!”
……
整个青石村的劳力,都来了。
每一个人,都领到了五块钱的“预付工钱”。
这一下,整个村子都炸了锅!
那些昨天还在说风凉话的人,全都闭上了嘴。
管他孙国强怎么封锁,反正耀子是真金白银地给大伙儿发钱了!跟着他干,没错!
人心,就这么被张耀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给稳住了。
第122章 钱货两清
发完了钱,张耀把村民们都召集了起来。
“乡亲们!”他站在一张板凳上,声音洪亮,“我知道,大家都在担心材料的事。”
“孙国强不卖给我们,对不对?”
“对!”村民们齐声应道。
“那我们,就不会自己造吗?!”张耀的声音,陡然拔高!
所有人都愣住了。
自己造?
“咱们龙门山,缺石头吗?”张耀指着远处连绵的群山。
“不缺!”
“咱们村后那条河,缺沙子吗?”
“不缺!”
“那咱们还缺什么?”张耀看着众人。
一个半大的孩子,怯生生地说道:“缺……缺水泥和红砖……”
“说得好!”张耀打了个响指,“水泥,是工业品,咱们造不了。但是,谁说盖房子,就一定要用红砖?”
他环视四周,指着村里那些几十上百年的老房子。
“你们看看,咱们祖祖辈辈住的房子,是用什么盖的?”
村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些老房子,墙体斑驳,用的都是山里最常见的青石,和黄泥。
“咱们老祖宗,没有水泥,没有红砖,照样建起了能住几百年的房子!”
“他孙国强能卡住我们的砖,难道还能搬走我们整座龙门山不成?!”
张耀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众人脑中的迷雾!
对啊!
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守着一座大山,怎么会被几块红砖给难住!
“耀子说得对!咱们自己采石,自己和泥!”
“用咱们龙门山的石头,盖咱们自己的厂房!看谁还敢说个不字!”
“干!就这么干!”
村民们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了!
恐惧和疑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冲天的干劲!
接下来几天,整个青石村,都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男人们,在张耀的带领下,组成了采石队。他们用最原始的办法,钢钎,铁锤,硬生生地从山体上,开凿下一块块巨大的青石。
女人们,则在陈桃花的组织下,负责后勤。她们挑水,和泥,给男人们送饭。
陈桃花把账本和算盘,直接搬到了工地上。
每一个人的工分,每一块石头的用量,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不怎么说话,但只要她坐在那里,所有干活的人,心里就觉得踏实。
张耀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但他知道,光有石头和泥,还不够。
厂房的房梁,门窗,还有最重要的烘干设备,都需要花钱去外面买。
孙国强的封锁,依然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这天晚上,他开着桑塔纳,悄悄地出了村。
他没有去县城,而是去了几十里外,一个叫“下河湾”的镇子。
他找到了镇上唯一的一家木材加工厂。
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看到张耀开着桑-塔纳来,很客气。
可当张耀说出要采购一批上好的松木时,老板的脸上,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兄弟,不瞒你说,这生意,我不敢做。”
“为什么?”
“孙老板的人,昨天来打过招呼了。”老板叹了口气,“他说,谁要是敢卖材料给一个叫张耀的人,他就要谁的厂子开不下去。”
果然如此。
孙国强的关系网,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张耀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
“老板,你开门做生意,为的是求财,不是求气,对吧?”
“那是自然。”
“如果我能让你赚到比平时多一倍的钱呢?”张耀问。
老板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钱是好东西,可也得有命花才行啊。得罪了孙老板,我这厂子……”
“你不用得罪他。”张耀打断了他,“你只需要,把这批木材,卖给另一个人就行了。”
“谁?”
“冯哥。”张耀说出了这个名字。
老板愣住了。
“冯哥?哪个冯哥?是……是以前跟着孙老板的那个冯哥?”
“对,就是他。”张-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钱,放在了桌上,“这是定金。三天后,冯哥会亲自来拉货。到时候,你把货交给他,钱货两清。这件事,就跟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你只需要记住,这批木材,是冯哥买的,不是我张耀。”
老板看着桌上那厚厚的一沓钱,又想了想张耀的话,心里的天平,开始剧烈地摇摆。
把货卖给冯哥,神不知鬼不觉。
既能大赚一笔,又不得罪孙国强。
这……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好!兄弟,我干了!”老板一咬牙,把钱收了。
搞定了木材,张耀没有停歇,连夜又开车去了另一个方向的城市。
那是地区的首府,比县城要繁华得多。
他通过一个在省城认识的朋友,联系上了一家生产烘干设备的大厂。
这一次,他没有再提自己的名字。
他用的,是那本红色的工作证。
“省农业科学院,特聘技术顾问。”
当他把这本证件,和一份盖着青石村合作社公章的采购合同,放到那个国营大厂的厂长面前时。
对方二话没说,直接给他批了最优惠的出厂价。
并且承诺,三天之内,就把设备,亲自送到龙门山下!
做完这一切,张耀才开着车,在黎明时分,回到了村里。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地回了家。
推开门,屋里的煤油灯,还亮着。
陈桃花趴在八仙桌上,睡着了。
她的身下,压着那本厚厚的账本,手里,还握着那支钢笔。
张耀走过去,轻轻地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陈桃花被惊醒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是张耀,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张-耀摸了摸她的脸,“怎么不回屋睡?”
“我怕你回来,看不见灯。”
一句话,让张耀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他弯下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啊!”陈桃花一声惊呼,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以后不准在桌上睡了。”张耀抱着她,往卧室走去,“天大的事,有我顶着。你只要,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就行。”
陈桃花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那有力的心跳,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123章 有我顶着
张耀抱着怀里温软的身体,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她。卧室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朦朦胧胧地洒在土炕上。他将陈桃花轻轻放到炕上,拉过薄被,盖在她的身上。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炕边坐了下来。
借着月光,他看着妻子沉睡的容颜。她的眉头,即便是睡着了,也微微蹙着,仿佛还在为那些繁杂的账目而操心。她的手指,还下意识地蜷缩着,像是握着那支跟了她多年的钢笔。
张耀伸出手,用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想要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他的心,又软又疼。
他知道,陈桃花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坚强。但他也知道,她终究是个女人。孙国强的威胁,全村人的希望,还有那三万块的巨款,都像一座座大山,压在他们夫妻俩的肩上。
他可以在外面冲锋陷阵,可以跟孙国强斗智斗勇,可以把所有危险都挡在身前。
可那些无形的压力,却会透过门缝,钻进这个家里,落在她的心头。
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睡吧。”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这一夜,张耀几乎没怎么睡。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抽了半包烟。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才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脸,眼里的血丝,让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精神却依旧锐利。
当陈桃花醒来,看到张耀正在院子里打水时,她才恍然想起,自己昨晚是在桌上睡着的。身上披着的那件带着男人体温的外套,让她心里一暖。
“你……你一晚上没睡?”她走过去,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心疼地问。
“睡了。”张耀笑了笑,把毛巾递给她,“快洗漱吧,今天工地上有的忙了。”
接下来的几天,青石村热火朝天。
采石的号子声,锤子敲击钢钎的“叮当”声,还有女人们和泥时的笑骂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充满了原始力量的劳动交响曲。
在充足的工钱和张耀描绘的蓝图激励下,村民们的干劲前所未有地高涨。
加工厂的地基,用一块块从龙门山上开采下来的青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垒砌了起来。
然而,问题也随之而来。
“耀子!”这天中午,张大山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脸上全是愁容,“不行啊!石头太硬了!咱们的钢钎,已经磨秃了十几根了!照这个速度下去,光是打工具,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采石的危险,也渐渐显露出来。
下午的时候,一个叫张二狗的年轻后生,在撬动一块巨石时,脚下没站稳,从坡上滚了下来,小腿被尖锐的石头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
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这件事,还是给所有人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到了晚上,村里的议论声,又悄悄地多了起来。
“这石头山,也太难啃了!这得盖到猴年马月去啊?”
“是啊,二狗子今天差点就没命了!这活儿太危险了!”
“都怪那个孙国强,要不是他,咱们直接买砖头,哪用受这个罪!”
人心,开始出现了微妙的动摇。
陈桃花把这一切都看在心里,急在心上。晚上吃饭的时候,她给张耀夹了一大筷子肉。
“耀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工钱能稳住一时,可稳不住一世。要是再出点事,我怕……”
“我懂。”张耀放下碗筷,他看着妻子担忧的脸,“放心,援兵,就快到了。”
“援兵?”陈桃花不解。
张耀没有解释,只是笑了笑。
第三天上午。
工地上,气氛有些沉闷。因为工具损耗严重,采石的进度,明显慢了下来。村民们脸上的汗水,比前几天更多,笑容,却比前几天更少。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而有力的引擎轰鸣声,从村口的方向,由远及近地传来。
这声音,比桑塔纳要雄浑,比拖拉机要厚重。
“啥动静?”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好奇地朝着村口望去。
只见一辆解放牌大卡车,车头顶着一朵大红花,正缓缓地朝着打谷场这边开过来。卡车的车身上,还挂着一条红色的横幅。
“热烈祝贺青石村菌菇合作社加工厂项目顺利开工!”
村民们都看傻了。
这是……谁家派来的车?
卡车在打谷场停稳,从驾驶室里,跳下来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他径直走到正在发愣的张大山面前,递上一根烟。
“同志,打听一下,张耀,张顾问在吗?”
“我……我就是……”张耀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那工装男人一看到张耀,立刻满脸堆笑地跑了过来,伸出双手。
“哎呀!张顾问!可算找到您了!”他热情地握住张耀的手,“我是地区机械厂的,我叫李卫国。您订购的设备,我们给您送来了!厂长特意交代,一定要安全,准时!”
设备?
什么设备?
所有村民的脑子里,都冒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在李卫国的指挥下,卡车后挡板被打开。车厢里,用厚厚的油布盖着一个巨大的东西。
几个工人跳上车,合力将油布掀开。
轰!
当车厢里的东西,彻底暴露在阳光下时,整个打谷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是一台崭新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巨大机器!
它有着复杂的结构,精密的管道,和一个巨大的,可以开合的金属仓门。机身上,还用红色的油漆,喷着一行醒目的大字。
“全自动恒温电热烘干机”!
村民们全都看呆了。
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先进,这么“洋气”的玩意儿!
这哪里是机器?这简直就是个从城里来的,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钢铁巨兽!
“我的乖乖……这是个啥?”
“烘干机?是用来烘木耳的?”
“就这一个铁疙瘩,得花多少钱啊?!”
在众人震惊的,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张耀平静地走上前,拍了拍那冰冷的机身。
他转过身,看着目瞪口呆的村民们,也看着站在人群后面,同样一脸震惊的陈桃花。
第124章 碾得粉碎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乡亲们,我跟你们说过。”
“我要建的,不是一个小作坊。”
“是一个全县最大,最现代化的加工厂!”
那台巨大的烘干机,像一座小山,稳稳地立在青石村的打谷场上。
阳光照在它崭新的金属外壳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也照亮了每一个村民脸上那混杂着敬畏、狂喜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前几日因为采石的困难和危险而滋生出的那点动摇和疑虑,在这一刻,被这台钢铁巨兽,碾得粉碎。
“耀子……这……这真是咱们厂的?”张大山的声音都在发抖,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摸一下,又不敢,仿佛那是什么神圣的器物。
“当然是咱们的。”张耀笑了,“大山哥,找村里最有力气的后生,搭把手,把设备先卸下来,找个安全的地方放好。李师傅他们远道而来,辛苦了。”
“哎!好嘞!”张大山如梦初醒,扯着嗓子就开始喊人。
整个青石村,像是过年一样,瞬间沸腾了!
男人们围着那台机器,七手八脚地帮忙卸车,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只剩下兴奋。女人们则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着,看向张耀的目光,已经和看神仙差不多了。
陈桃花站在人群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男人。
看着他在人群中,从容不迫地指挥着,看着他和那个地区机械厂的李师傅谈笑风生。
她忽然明白了,张耀前几天说的“援兵”是什么意思。
他从来没有把希望,完全寄托在那些虚无缥缈的关系上。
他真正的底气,来自于他的眼界,他的能力,和他那本红色的,盖着钢印的工作证!
孙国强能封锁县城,难道还能封锁整个地区,整个省城吗?
他卡得住红砖水泥,却卡不住这种代表着先进生产力的工业设备!
这一刻,陈桃花的心,前所未有地安定。她知道,这个男人,永远有后手。跟着他,天,就真的塌不下来。
……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飞快地传出了龙门山。
县城东郊,宏发矿业。
孙国强听着手下的汇报,猛地将手里的紫砂茶壶,摔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他一把揪住那个刀疤脸的衣领,眼睛瞪得像铜铃,“地区机械厂的卡车,亲自把设备送到了青石村?!”
“是……是的,老板……”刀疤脸吓得瑟瑟发抖,“车上还挂着横幅,祝贺他们开工大吉……好多人都看见了!”
“妈的!”孙国强一脚踹翻了红木茶几,气得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感觉自己的脸,被人用鞋底子,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火辣辣的疼!
他费尽心机,动用自己在县里的所有关系,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想把张耀活活困死在山沟里。
他以为,断了对方的材料,就等于砍断了对方的手脚。
他以为,张耀那帮泥腿子,只能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山里瞎撞,最后在绝望中,放弃挣扎。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
对方根本不按他的路子走!
不卖我砖头?我自己采石头!
封锁我县城?我直接从地区调设备!
这一拳,仿佛打在了棉花上,不仅没伤到对方,反而把自己给憋出了内伤。
“这个张耀……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孙国强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回沙发上。
他第一次,对这个山沟里的年轻人,产生了真正的忌惮。
“老板,现在怎么办?”刀疤脸小心翼翼地问,“咱们的封锁,好像……好像没用了啊。”
“没用?”孙国强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冷笑,“谁说没用了?”
“他能从地区调来一台机器,难道还能调来一支施工队不成?”
“他不是要用石头盖厂房吗?好啊!”孙国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就让他盖不起来!”
他压低了声音,对刀疤脸吩咐道:“晚上,带几个机灵点的人,去青石村。”
“别伤人,也别放火,动静搞小点。”
“把他垒好的那些石头墙,给我全都推了!把他们和好的泥,给我全倒上水!”
“我倒要看看,他白天盖,我晚上拆,他能撑多久!”
“是!老板!”刀疤脸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领命而去。
夜,深了。
青石村的村民们,因为白天的兴奋,都早早地进入了梦乡。
几条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像壁虎一样,悄无声息地摸进了正在施工的厂区。
他们手里拿着撬棍和铁锤,对着刚刚垒砌起来,还没有完全凝固的石墙,就是一顿猛砸。
“哗啦啦……”
混合着黄泥的青石,倒塌了一大片。
另一伙人,则把一桶桶凉水,倒进了村民们白天和好的,准备第二天使用的泥坑里。
做完这一切,几条黑影又迅速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二天一早。
当村民们来到工地时,看到眼前的一片狼藉,所有人都傻眼了。
“哪个天杀的干的!”
“这……这他妈的也太缺德了!”
“肯定是孙国强那个王八蛋!”
村民们气得破口大骂,前一天刚刚燃起的希望,仿佛又被浇了一盆冷水。
张耀看着那片倒塌的石墙,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他早就料到了孙国强会来这一手。
对付这种地痞流氓,你跟他讲道理,没用。你跟他硬碰硬,正中他的下怀,还会惹上一身骚。
“大山哥,”他开口了,声音很平静,“带人把这里收拾一下,倒了的,重新垒起来。被水泡了的泥,重新和。”
“耀子,就这么算了?”刘老四不甘心地问,“咱们不能让他这么欺负啊!”
“谁说就这么算了?”张耀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转身回了家。
陈桃花正在屋里,给他准备早饭。看到他回来,担忧地问:“工地上……”
“没事。”张耀走到她身边,拿起桌上那部崭新的“大哥大”。
“桃花,我教你用这个。”
他拉着陈桃花的手,告诉她怎么开机,怎么拨号。
“记住了,这是我的号码。”他把一串数字写在纸上,“以后,我要是不在村里,你有急事,就打这个电话找我。”
第125章 兴奋紧张
陈桃花看着那部黑色的电话,点了点头。她知道,男人这么做,是在给她安全感。
张耀教完她,便拿着大哥大,走到了院子角落。
他拉出天线,按下了冯哥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
“耀哥!”冯哥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紧张。
“是我。”张耀的声音很冷,“该你办事了。”
“耀哥您吩咐!”
“孙国强昨晚派人来我的工地上搞破坏了。”张耀淡淡地说道,“我不想跟他的人打架,那样太掉价。”
“我要你,让他后院起火,让他没工夫再来烦我。”
“你,能做到吗?”
电话那头的冯哥,沉默了几秒钟,随即,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带着一丝疯狂的笑声。
“耀哥,您就瞧好吧!”
挂断电话,冯哥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燃烧。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
他知道,这是张耀对他的考验。办好了,他就是真正的自己人,那片“县城东边的场子”,才有可能真正属于他。办砸了,他这辈子,就只能当一条见不得光的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
直接去跟孙国强的人干仗?那是蠢货才干的事。
他要做的,是釜底抽薪!
孙国强最大的命脉是什么?是他的矿!是他手底下那帮给他卖命的工人!
当天下午,一个消息,就在孙国强的几个矿区里,悄悄地流传开来。
“听说了吗?南边新开的那个煤矿,招工呢!一天给八块钱!还管三顿饭,顿顿有肉!”
“真的假的?咱们这儿累死累活,一天才五块钱!”
“骗你干啥!我二舅家的表弟就在那儿干,人家昨天刚领了钱!”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油锅里的火星,瞬间引爆了工人们的情绪。
本来,他们就对孙国强的刻薄和吝啬,积怨已久。现在有了更好的去处,人心,立刻就活泛了起来。
与此同时,冯哥拿着张耀给他的那二百块“安家费”,在县城里一家小饭馆,摆了一桌。
请的,都是以前跟着他,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被孙国强排挤、打压的几个老兄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冯哥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
“兄弟们!跟着孙国强,咱们有今天没明天!他吃肉,咱们连汤都喝不上!”
“现在,有个机会!”冯哥压低了声音,“有个大老板,看上了咱们。只要咱们肯跟着他干,钱,女人,地位,以后都不是问题!”
“冯哥,你说的是谁?”一个兄弟问。
冯哥笑了笑,没有明说。
“你们只需要知道,这位老板,比孙国强,要强一百倍!他有钱,有势,最重要的是,他讲义气,不亏待自己兄弟!”
“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愿意跟我干的,现在就表个态!以后出了事,我冯坤一个人担着!”
这几个本就心怀不满的汉子,在酒精和冯哥的煽动下,当场就有三个,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冯哥!我们跟你干!”
孙国强的根基,就这么被冯哥,用不见血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挖动了。
而这一切,远在东郊办公室里的孙国强,还一无所知。他正得意地幻想着,张耀看到被捣毁的工地时,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三天后。
一辆满载着上好松木的卡车,在青石村村民们惊喜的注视下,缓缓开进了打谷场。
孙国强的材料封锁,再一次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更让所有人意外的是,从卡车副驾驶上跳下来的,是一个穿着干净夹克,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男人。
正是冯哥。
他不再是那个卑躬屈膝的打手,身上反而有了一股“生意人”的气质。
他看到张耀,没有过分热情,只是像一个正常的生意伙伴一样,走上前,递上一根烟。
“张老板,你要的货,我给你送来了。你点点数。”
张耀接过烟,笑了笑。
“冯老板办事,我放心。”
两个“老板”之间的对话,让周围的村民听得云里雾里。但他们都看明白了,耀子的人脉,真是通了天了!连孙国强身边的人,都能策反过来,帮自己办事!
张耀和冯哥的这次会面,像一场心照不宣的表演。
是演给村民们看的,更是演给孙国强安插在暗处的眼线看的。
它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我张耀,不仅能从外面搞来东西,我还能让你的人,给我送东西!
卸完了木材,冯哥凑到张耀身边,低声汇报。
“耀哥,孙国强手底下已经有七八个工人跑了,都是矿上的技术骨干。他现在正为这事焦头烂额呢。”
“干得不错。”张耀点了点头,“继续做,动静可以再大一点。我要让他,彻底变成一个光杆司令。”
“明白!”冯哥领命,坐上卡车,扬长而去。
有了充足的材料和设备,加工厂的建设,进入了快车道。
张耀和陈桃花,几乎整天都泡在工地上。
一个负责技术指导和统筹全局,一个负责记账算工分,发放物资。
夫妻俩配合得天衣无缝。
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工地上,给那些青石和木料,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张耀和陈桃花并肩坐在一堆木材上,看着眼前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心里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耀哥,你说,咱们的厂子盖好了,会是什么样?”陈桃花的脸上,带着一丝向往。
“嗯……”张耀想了想,“大门要朝南,宽敞气派。院子里,要种上两排白杨树。左边是生产车间,右边是仓库和实验室。”
“那……那我呢?”陈桃花小声地问。
张耀转过头,看着她被夕阳映红的脸,笑了。
“你啊,当然是在厂子最中间,盖一栋二层小楼。楼上,是咱们的家。楼下,给你一间最大,最亮堂的办公室。”
“窗户要朝阳,桌子要用最好的木头打。墙边,再给你打一排书架,把你那些账本,全都整整齐齐地放上去。”
陈桃花听着男人的描述,眼睛里,亮晶晶的。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
第126章 新的指令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一场针对她的,更加阴险恶毒的风暴,正在县城里,悄然酝酿。
孙国强在发现自己的人手被挖,材料封锁被破之后,彻底陷入了疯狂。
他知道,常规的商业手段,已经对付不了张耀了。
他阴沉着脸,对刀疤脸下达了一个新的指令。
“去,给我找几个嘴碎的婆娘,到县城里给我散布个消息。”
“就说,青石村那个姓陈的女人,不干净。她男人在外面跑生意,她在家里,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
“把话给我传得越难听越好!我倒要看看,他张耀再有本事,他老婆的名声要是臭了,他还有没有脸在县里混下去!”
谣言,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也最廉价的武器。
它不需要刀枪,却能杀人于无形。
仅仅一天的时间,一股关于陈桃花的污浊暗流,就开始在县城里,疯狂地蔓延。
茶馆里,菜市场里,工厂的家属院里……到处都有那么几个长舌妇,唾沫横飞地传播着一个“秘密”。
“哎,听说了吗?那个青石村合作社的老板娘,叫什么桃花的,啧啧,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怎么了?怎么了?快说说!”
“还能怎么!她男人不是天天开个小轿车在外面跑吗?听说啊,她一个人在村里,寂寞得很呐!跟他们村里一个光棍,不清不楚的!”
“我的天!真的假的?看她长得挺清秀的,没想到是这种人!”
“这算什么!我还听说,他们家盖厂子的钱,来路都不正!都是那个女人,从省城一个大官那里……嘿嘿,你们懂的!”
流言被编造得有鼻子有眼,细节丰富得仿佛亲眼所见。
从最开始的“勾搭光棍”,演变成了“水性杨花”,最后,甚至连“用身体换投资”这种最肮脏的猜测,都被人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
这股黑色的风,很快就从县城,吹回了龙门山下的青石村。
起初,大部分村民是不信的。
他们亲眼看着陈桃花是怎么一天天跟着张耀,把这个家,把这个合作社撑起来的。他们亲眼看着陈桃花是怎么坐在工地上,一笔一笔记账,把每一分钱都算得清清楚楚的。
可是,谣言这种东西,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说的人多了,听的人心里,就难免会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特别是村里那几个,平时就爱嚼舌根,嫉妒陈桃花能过上好日子的婆娘。
她们像是终于抓到了把柄,开始在村里阴阳怪气。
“哎呦,我说桃花妹子怎么这么大本事呢,又是拉投资,又是买机器的,原来是路子野啊!”
“可不是嘛,咱们耀子可得把眼睛放亮点,别到头来,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这些话,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针,狠狠地扎向陈桃花。
这天下午,陈桃花去村口的河边洗衣服。
几个村妇也端着盆子走了过来,她们没有像往常一样热情地打招呼,反而聚在一旁,对着陈桃花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其中一个平日里就跟陈桃花不对付的,是村西头王寡妇的嫂子,她故意提高了声音。
“有些人啊,真是命好。男人有本事,自己也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难怪能把城里的男人迷得神魂颠倒,大把大把地往外掏钱!”
陈桃花拿着棒槌的手,僵住了。
她抬起头,看着那个女人。
“王家嫂子,你把话说明白,谁是狐狸精?”
“谁应声,谁就是呗!”王家嫂子翻了个白眼,一脸的轻蔑。
“你!”陈桃花气得浑身发抖。
她可以忍受辛苦,可以面对危险,但她无法忍受这种对她人格的无端侮辱!
“你再敢胡说八道一个字,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陈桃花站了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
“哎呦!我说错了吗?全县城都传遍了!你还在这儿装什么清纯!”王家嫂子有恃无恐,“有本事,让你男人把那三万块钱的来路说清楚啊!别不是你……”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她后面更难听的话。
是陈桃花。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巴掌扇在了那个女人的脸上。
王家嫂子被打蒙了,她捂着脸,不敢相信这个平时温温和和的女人,竟然敢动手。
反应过来后,她立刻像个泼妇一样,尖叫着扑了上来。
“你个小贱人!你敢打我!”
河边,瞬间乱成了一团。
张耀回到家时,看到的就是坐在炕边,默默流泪的妻子。
她的头发有些散乱,脸上还有一个清晰的红指印。
张耀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住了。
疼得他无法呼吸。
“谁干的?”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陈桃花摇了摇头,不想说。
张大山和刘老四却在这时冲了进来,把下午在河边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耀子,这事都怪那个孙国强!是他找人在县里败坏弟妹的名声!这个畜生,他不是人!”刘老四气得眼睛通红。
张耀听完了。
他没有暴怒,没有骂人。
他只是走过去,蹲在陈桃花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疼吗?”他问。
陈桃花看着他,泪水流得更凶了,她摇着头,泣不成声。
“对不起。”张耀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是我没保护好你。”
他站起身,那张平静的脸上,涌起一股让整个屋子都瞬间降温的森然寒意。
他知道,孙国强已经疯了。
他已经彻底越过了那条底线。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大山哥,老四哥,工地上的事,交给你们了。”
他转身,拿起了挂在墙上的车钥匙。
“耀哥,你要去哪?”陈桃花拉住了他的衣角,脸上全是担忧。
张耀回过头,看着她。
“回家等我。”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我说了,这个家,谁也拆不散。”
“我去,结束这一切。”
他开着那辆黑色的桑塔纳,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出了青石村。
车子在通往县城的土路上,卷起了漫天的烟尘。
他拿起副驾驶上的大哥大,按下了冯哥的号码。
第127章 遮天蔽日
电话接通。
“耀哥!”
“冯哥,你手底下,能打的兄弟,有多少?”张耀的声音,冷得像冰。
“……有十几个,都是敢下死手的!”冯哥察觉到了不对劲。
“好。”张耀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的路。
“把所有人都叫上。”
“今晚,我们去给孙老板,换换天。”
黑色的桑塔纳,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牛,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横冲直撞。
车轮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车窗开着,猎猎的风灌进来,吹得张耀的白衬衫鼓鼓作响。
他的脸,在昏暗的天色下,冷得像一块冰。
大哥大被他单手握着,贴在耳边。
电话那头,是冯哥压抑着激动,又带着一丝嗜血的声线。
“耀哥!您吩咐!”
“孙国强,动了我媳妇。”张耀的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电话那头的冯哥,沉默了。
他混了这么多年,最清楚江湖上的规矩。
祸不及家人。
孙国强,过界了。
“耀哥,我懂了。”冯哥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您说吧,怎么干!今晚我这条命,就是您的!”
“我不要你的命。”张耀开着车,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我要孙国强,身败名裂。”
“我要他,跪在我媳妇面前,磕头认错!”
“你手底下的人,靠得住吗?”
“靠得住!”冯哥斩钉截铁,“都是被孙国强踩在脚下,恨不得吃他肉喝他血的兄弟!”
“好。你现在,去办两件事。”
“第一,去五金店,把他们店里所有的三角钉,都给我买下来。再准备几桶汽油。”
“第二,让你那几个最机灵的兄弟,去宏发矿业的几个矿区门口等着。”
“等我的信儿。”
“耀哥,咱们这是要……”
“你按我说的做。”张耀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
“是!”
挂了电话,张耀一脚油门,桑塔纳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他没有直接去找冯哥,也没有去宏发矿业。
车子在县城的街道上拐了几个弯,停在了一个老旧的家属院门口。
信用社主任,王建国的家。
张耀下车,走到一栋单元楼下,直接按响了三楼的门铃。
门铃响了很久,里面才传来王建国不耐烦的声音。
“谁啊!大晚上的!”
“我,张耀。”
门内,瞬间没了声音。
几秒钟后,一阵手忙脚乱的脚步声响起,门被猛地拉开。
王建国穿着睡衣,一脸震惊地看着门外的张耀。
“张……张顾问?您……您怎么来了?”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张耀淡淡地说道。
“请!快请进!”王建国连忙把张耀让了进来。
王建国的妻子从卧室里探出头,看到张耀,也愣了一下,随即识趣地缩了回去,还把门带上了。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张顾问,您这么晚来,是……”王建国心里七上八下,他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
张耀没有坐,他只是站在客厅中央,看着王建国。
“王主任,我今天来,不是求你办事。”
“我是来通知你一件事。”
王建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孙国强,开始用下三滥的手段了。”张耀的语气很平静,“他找人,在全县城散布谣言,败坏我爱人,陈桃花的名声。”
王建国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是个聪明人。
他立刻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凶险!
陈桃花是谁?
是他们合作社的会计!是他们共同投资的那个加工厂的财务总管!
她的名声要是臭了,就等于他们整个合作社的名声臭了!
一个老板娘名声不干净的公司,以后谁还敢跟他们合作?银行的贷款,上面的扶持,全都要打个问号!
孙国强这一招,打的不是张耀的脸,是他们整个利益共同体的根基!
“他妈的!”王建国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这个孙国强,简直是疯了!他这是要鱼死网破!”
“鱼会死,网,不会破。”张耀看着他,“王主任,我今天把话说明白。今晚,我和孙国强之间,必须倒下一个。”
“如果我倒了,你那三万块,就当是喂了狗。”
“如果他倒了,龙门山,乃至整个县城的东边,以后,都姓张。”
“你,选哪一边?”
这已经不是捆绑了。
这是最后通牒。
王建国额头上全是冷汗,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平静得可怕的脸,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一咬牙,脸上露出一抹狠厉。
“张顾问,我王建国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在县里,也还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你放手去干!”
“天亮之前,我保证,税务、工商、土地、公安,都会收到足够让孙国强万劫不复的‘举报材料’!”
“好。”张耀点了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张顾问!”王建国在他身后喊道,“需要钱吗?需要人吗?”
张耀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杀鸡,焉用牛刀。”
……
青石村。
夜色如墨。
陈桃花没有哭。
在张耀开车冲出村子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就流干了。
她知道,她的男人,是去为她拼命了。
她不能再哭了。
她不能成为他的软肋。
她站起身,点亮了煤油灯,走到院子里。
她看着那个正在施工的,庞大的厂区地基。
那些被孙国强的人推倒的石墙,还一片狼藉地躺在地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弯下腰,开始一块一块地,把那些散落的青石,重新搬起来,码放整齐。
她的手很细,很快就被粗糙的石头磨破了皮,渗出了血丝。
她却感觉不到疼。
她只想做点什么。
她要让她的男人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个没有被打垮的家。
张大山和刘老四提着灯笼,默默地走了过来。
他们看着月光下,那个固执地搬着石头的纤细身影,两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眼圈都红了。
“弟妹,别干了,我们来!”
“是啊弟妹,耀子走的时候交代了,工地上的事,有我们呢!”
陈桃花停下手,抬起头,看着他们。
“大山哥,老四哥,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第128章 去讲道理
“说这叫什么话!”刘老四把手里的铁锹往地上一顿,“是咱们全村人,对不起你!是我们没本事,让那帮长舌妇在你背后乱嚼舌根!”
“耀子,他不会有事吧?”张大山担忧地问。
陈桃花摇了摇头,她的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熟悉的,温柔而坚定的神情。
“不会的。”
“我男人,是去讲道理的。”
“如果道理讲不通,”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就会,换一种别人都能听懂的方式,去讲。”
而在县城的一条阴暗小巷里。
冯哥和他手下的十几个兄弟,已经集结完毕。
他们手里,没有刀,没有棍。
只有一桶桶的汽油,和一麻袋一麻袋的,闪着寒光的三角钉。
冯哥看着手机上,张耀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
“动手。”
夜,更深了。
县城东郊,宏发矿业的总部,一片寂静。
只有几个值夜的保安,聚在门卫室里,打着牌,喝着廉价的白酒。
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到,十几条黑影,已经如同鬼魅一般,从院墙的各个角落,翻了进来。
这些人,动作熟练,配合默契。
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他们正是冯哥手下的那帮兄弟。
他们没有冲向门卫室,也没有去办公楼。
他们的目标,是院子里停着的那一排,如同钢铁巨兽般的东风大卡车。
这些卡车,是孙国强横行县城的资本,是他矿业帝国的血脉。
“动手!”
冯哥压低声音,下达了指令。
几个人迅速散开。
有人拿出准备好的剪线钳,“咔嚓咔嚓”几下,就将卡车的电路和油路剪断。
有人则拧开轮胎的气门芯,伴随着“呲——”的漏气声,那些高大的轮胎,一个接一个地瘪了下去。
更狠的,是那些三角钉。
他们把那些闪着寒光的钉子,密密麻麻地,洒在了每一辆卡车的周围。
就算孙国强能找人修好车,只要一发动,就绝对会再次趴窝。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孙国强的运输车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彻底瘫痪了。
做完这一切,冯哥带着人,迅速撤离,消失在夜色中。
仿佛他们从来没有来过。
而与此同时。
另一道身影,却从办公楼的后门,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是张耀。
他没有蒙面,也没有隐藏。
他就那么光明正大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
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回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直接上了二楼。
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孙国强那间最豪华的办公室。
门,是锁着的。
张耀退后两步,然后猛地一个侧踹!
“砰!”
一声巨响,实木的门板,连带着门框,被他硬生生地踹开!
门卫室里那几个喝得醉醺醺的保安,似乎听到了动静,骂骂咧咧地探出头看了一眼。
但看到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没有,又缩了回去,继续打牌。
张耀走进办公室。
一股混杂着名贵香烟和古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办公室很大,装修得极其奢华。
巨大的红木办公桌,真皮的老板椅,墙上挂着不知真假的名人字画。
还有一个巨大的博古架,上面摆满了各种玉石摆件和紫砂茶壶。
这些,都是孙国强用来标榜自己身份和地位的东西。
张耀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走到那个巨大的办公桌前,拉开了那把象征着权力的真皮老板椅。
他没有坐。
而是把椅子,拖到了办公室的正中央。
然后,是那套名贵的紫砂茶壶,被他一件一件地,从茶盘上拿下来,摔在老板椅上。
“啪!啪!”
清脆的碎裂声,在夜里响起。
接着,是博古架上的那些摆件。
墙上的字画,被他扯下来,撕成碎片。
他把所有能代表孙国强脸面的东西,全都堆在了那张老板椅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了墙角的保险柜前。
他知道,这里面,放着孙国强所有的账本,和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合同。
他没有去尝试打开它。
他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信封。
信封里,是几份冯哥早就凭着记忆,默写出来的,关于孙国强偷税漏税、非法占地的“举报材料”的复印件。
他把信封,塞进了保险柜的门缝里。
这是他留给王建国,留给那些即将到来的调查人员的“钥匙”。
最后,他拎起冯哥早就放在门口的那桶汽油。
拧开盖子。
刺鼻的汽油,被他毫不犹豫地,从门口,一路浇到了办公室中央那座“垃圾山”上。
整个屋子,瞬间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张耀退到门口,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里。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孙国强,你不是喜欢高高在上吗?
你不是喜欢用钱和权势,把别人踩在脚下吗?
今晚,我就把你这个王座,烧个干干净净!
他将只抽了一口的烟,从嘴边拿下。
屈指一弹。
那一点橘红色的火星,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在了那堆浸满了汽油的杂物上。
“轰——!”
一团蓝色的火焰,猛地窜起!
瞬间,大火吞噬了一切!
火光,映照着张耀的脸,他的身影,在火光中被拉得长长的。
他没有多看一眼,转身,从容地离开。
就在他走出办公楼的那一刻。
口袋里的大哥大,突兀地响了起来。
那独特的铃声,像是在为这场大火伴奏。
他拿出电话,屏幕上,显示的是他家的号码。
是桃花。
……
青石村。
陈桃花没有睡。
她把工地上散落的石头,都码放整齐了。
又把那些被水泡了的泥土,重新翻了一遍。
做完这一切,她回了家。
她坐在那盏熟悉的煤油灯下,摊开了一张纸。
她没有拿算盘,而是拿起了那支钢笔。
她想给她的男人,写一封信。
她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在做什么。
她只是想告诉他。
“耀哥:”
她只写了两个字,眼泪,就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在纸上晕开了一小团墨迹。
她连忙用袖子擦干眼泪,挺直了腰背。
第129章 所有希望
她想了想,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掉了。
她换了一张新纸。
这一次,她没有写信。
她在纸上,画了一栋房子。
一栋二层的小楼。
楼下,是宽敞明亮的办公室,窗明几净。
楼上,是他们的卧室,阳台上,还晾着衣服。
院子里,有两排白杨树。
大门口,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青石村菌菇合作社”。
她画得很认真,很仔细。
仿佛她画的不是一栋房子,而是他们未来的,所有的希望。
画完之后,她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她看着桌上那部大哥大。
她想他了。
她想听听他的声音。
她有些笨拙地,按照张耀教她的方法,开机,拉出天线,然后,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了那串她早已记在心里的号码。
她把听筒放到耳边。
“嘟……嘟……”
电话,通了。
火光冲天。
黑色的浓烟,夹杂着刺鼻的焦糊味,直冲夜空。
张耀就站在这片火海之外,身后是宏发矿业瘫痪的车队,身前是孙国强正在燃烧的权势。
大哥大的铃声,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的与众不同。
他按下了接听键。
“喂。”
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刚刚纵火后的沙哑。
“耀哥,你……在哪?”电话那头,传来陈桃花小心翼翼的,带着浓浓担忧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张耀脸上那冰冷的线条,瞬间就柔和了下来。
仿佛刚才那个狠厉决绝的男人,只是一个幻觉。
“我在外面,办点事。”他轻声说。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张耀转过身,不再看那场大火,“我正在回家的路上。”
“我……我不放心。”陈桃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快要哭出来的鼻音。
“别怕。”张耀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跟你保证,天亮的时候,我一定到家。”
“嗯。”陈桃花重重地应了一声,“我等你。”
“好。”
挂断电话,张耀将大哥大揣回兜里。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栋已经烧成骨架的办公楼,发动了桑塔纳,汇入夜色之中。
他开得很稳。
不再像来时那般疯狂。
因为他知道,家里,有个人在等他。
而他走后不久。
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划破了东郊的宁静。
孙国强从他的奔驰车上连滚带爬地冲了下来。
当他看到眼前那片火海,看到他那间奢华的办公室,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炬时,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啊——!”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谁干的!是谁干的!”
他冲上去,想要扑进火里,却被手下死死地拉住。
“老板!不能进去啊!危险!”
“我的东西!我的账本!全在里面啊!”孙国强状若疯癫。
那些东西,是他所有的命根子!
就在这时,刀疤脸也带着人,从车队那边跑了过来,脸色惨白。
“老板!不好了!我们所有的车……所有的车都被人给废了!”
“什么?!”
孙国强如遭雷击,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
车队被废,办公室被烧。
这是有人,要让他彻底完蛋!
“张耀!一定是张耀那个小畜生!”孙国强嘶吼着,“给我找!把他给我找出来!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
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迅速传来!
几辆警车,闪烁着红蓝色的警灯,直接冲进了宏发矿业的大院。
孙国强一愣。
他还没报警,警察怎么就来了?
车门打开,下来的不仅有警察,还有几个穿着制服,脸色严肃的陌生人。
一个看起来像是带队的警察,径直走到孙国强面前,亮出了证件。
“孙国强,我们是县公安局的。现在,我们接到群众实名举报,怀疑你涉嫌偷税漏税,非法开采,以及多起暴力伤人事件。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旁边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也亮出了证件。
“我们是县税务局的,这是我们的稽查令。”
另一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同样拿出了一个本子。
“国土资源局。”
孙国强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公安?税务?国土?
怎么……怎么会全都来了?
他看着那一张张严肃的脸,看着那一张张盖着红章的调查令,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
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天罗地网!
烧掉的办公室,瘫痪的车队,只是前奏。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不……我没有!你们这是诬陷!是张耀!是张耀在害我!”他语无伦次地大喊着。
但是,没有人理会他的咆哮。
两个警察走上前,一左一右,直接架住了他的胳膊。
“孙国强,你最好老实点!”
看着被强行押上警车的孙国强,刀疤脸和他手下那帮马仔,全都吓傻了。
他们赖以为生的大树,就这么……倒了?
……
天,蒙蒙亮了。
当第一缕晨光,洒在青石村的时候。
黑色的桑塔纳,缓缓地,驶回了村口。
张耀把车停好,下了车。
他一夜没睡,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烟火味,但他的脚步,却很稳。
他推开自家的院门。
屋里的煤油灯,还亮着。
陈桃花就坐在灯下,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的面前,摊着一张画。
画上,是一栋漂亮的二层小楼,是他们梦想中的家。
张耀走过去,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触动了。
他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她披上。
可他闻了闻自己身上那股烟火和汽油混杂的味道,又停住了动作。
他不想,让这些污浊的味道,沾染到她的身上。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她。
仿佛只要看着她,就能洗去自己身上所有的疲惫和杀伐之气。
也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陈桃花长长的睫毛,动了动。
她缓缓地抬起头,睡眼惺忪。
当她看到站在面前的男人时,所有的睡意,瞬间消失。
她猛地站了起来。
她没有问他去了哪里,也没有问他做了什么。
她只是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看着他脸上那一抹来不及擦掉的灰尘。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第130章 不准打架
她什么都没说。
转身,去打了盆干净的温水,拿来了毛巾。
她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用那条温热的毛巾,仔仔细细地,替他擦拭着脸上的风尘。
动作轻柔,又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固执。
张耀就那么站着,任由她擦拭。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里的心疼。
他一把,将她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我回来了。”他在她耳边,沙哑地说道。
“嗯。”陈桃花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那熟悉的气息和有力的心跳,闷闷地应了一声。
许久,张耀才松开她。
他捧着她的脸,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桃花,我跟你说过。”
“这个家,谁也拆不散。”
“那些欺负你的人,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陈桃花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拉着他的手,走到了灶房。
锅里,是她早就准备好的面条。
她点燃了灶膛里的火,火光,映红了她的脸。
“我给你下了面条。”
她转过头,看着自己的男人,轻声,却又无比认真地说道。
“吃完了,就去睡觉。以后,不准再跟人打架了。”
张耀看着她,看着她眼里的认真,心头所有的戾气和疲惫,都在这一刻,被这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给彻底融化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面条很香,是他最熟悉的味道。
吃完面,他没有去睡。
他知道,他的女人,受了天大的委屈,担了巨大的惊吓,这一夜,也同样没有合眼。
他拉着她,回到了卧室的土炕上。
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
这一觉,两人都睡得格外安稳。
仿佛要把过去几天所有的担惊受怕,都补回来。
……
孙国强倒台的消息,像一阵飓风,在短短几天内,席卷了整个县城。
宏发矿业被查封,孙国强本人因为涉嫌多项罪名被正式批捕。
那个曾经在县城东郊不可一世的土皇帝,就这么轰然倒塌。
县城里那些曾经被他欺压过的商户,无不拍手称快。
而青石村里,那些曾经在背后嚼舌根的婆娘们,一个个都吓得面如土色,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张耀会来找她们算账。
但张耀,根本没把那些人放在心上。
对他而言,孙国强倒了,最大的障碍就已经清除。
他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加工厂的建设和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上。
那就是,翠竹作坊。
初夏时节,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
在张耀和陈桃花的精心照料下,从省城农科院引进的那一批绿竹苗,在后山的苗圃里,迸发出了惊人的生命力。
一根根翠绿的竹笋,破土而出,迎着风,见长。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整个苗圃,已经是一片青翠欲滴的景象。
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空气里都带着一股清新的甜味。
张耀和陈桃花并肩站在苗圃的田埂上,看着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心里充满了喜悦。
“耀哥,你看,它们长得多好啊。”陈桃花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是啊。”张耀揽着她的肩膀,“等到秋天,这些竹子就能派上大用场了。咱们的菌菇,就靠它们当‘房子’了。”
“到时候,咱们的作坊就能正式开工了!”
“嗯!”陈桃花重重地点头,她仿佛已经看到了,一车车的菌菇从青石村运出去,变成一沓沓崭新的钞票,飞进村里每一个人的口袋里。
通过竹子致富的道路,已经清清楚楚地,在他们脚下铺开。
然而,这份喜悦和憧憬,并没有持续太久。
几天后,一场连绵的阴雨,笼罩了整个龙门山。
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这天下午,从县里请来的高技术员,披着雨衣,像往常一样去苗圃里例行巡视。
可他刚走进苗圃,脸上的神情,就瞬间变了!
他快步走到几株竹苗前,蹲下身子,用手拨开根部的泥土。
只见原本应该洁白健壮的根系,此刻竟然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黑褐色,并且已经开始腐烂!叶片,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变得萎黄、干枯。
高技术员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站起身,又接连查看了好几处地方,发现情况都大同小异。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的心头。
他不敢怠慢,立刻冲回了村里的合作社办公室。
“张老板!不好了!出大事了!”高技术员推开门,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声音里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焦急和凝重。
张耀和正在算账的陈桃花都是一惊。
“高工,怎么了?慢慢说。”张耀连忙给他倒了杯热水。
“还慢什么啊!”高技术员一摆手,声音都有些发颤,“是竹苗!竹苗出问题了!”
“我刚才去看了,咱们的竹苗,恐怕是得了根腐病!”
“根腐病?”张耀的心咯噔一下。
“对!”高技术员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这是一种真菌病害,最喜欢这种高温高湿的天气!传染性极强!一旦染上,根部就会从里到外烂掉,整株竹子都活不成!”
他看着张耀,语气沉重地,说出了一句让夫妻俩如坠冰窟的话。
“张老板,我跟你说实话。这个病,非常顽固。要是不能马上控制住,不出半个月,咱们这第一批竹苗,恐怕……恐怕就要血本无归了!”
血本无归!
这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张耀和陈桃花的心上。
这批竹苗,是他们所有的希望!是整个合作社未来的根基!
要是全完了,那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张耀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那雨点,仿佛不是打在地上,而是打在他的心上,冰冷刺骨。
陈桃花的脸,也瞬间变得煞白。
但张耀,终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短暂的震惊过后,一股不服输的狠劲,从他骨子里冒了出来!
他猛地站起身。
“不能就这么算了!”
第131章 雨幕之中
他一把抓起挂在墙上的蓑衣,转身就往外冲。
“耀哥!”陈桃花连忙喊住他。
“我去叫人!挖沟!排水!”张耀回头,牙关紧咬,“高工说了,这病喜欢高湿!咱们先把地里的积水排出去!”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幕之中。
很快,村里的大喇叭就响了起来。
“村里的青壮年,都带上家伙,到后山竹林集合!快!”
还在屋里躲雨的村民们听到广播,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到是张耀的召唤,一个个都毫不犹豫地抄起铁锹、锄头,冲出了家门。
暴雨之中,后山的苗圃里,出现了一幅壮观的景象。
张耀赤着膊,第一个跳进了泥水里。
他挥舞着铁锹,疯狂地挖掘着排水沟。
冰冷的雨水,混着泥浆,溅了他满身满脸。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眼睛里,燃烧着一团火。
其他的村民,看到他这副模样,也都被感染了。
“挖!”
“快点挖!”
几十个汉子,在风雨中怒吼着,跟老天爷抢时间。
而在合作社的办公室里。
陈桃花没有跟着去。
她知道,自己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点亮了煤油灯,将作坊里所有关于农业技术的书籍,全都搬了出来,堆在桌子上。
她一页一页地翻,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她要找到,治好这个“根腐病”的方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陈桃花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的阅读,已经布满了血丝。
可她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她把那些书翻了个遍,又开始翻看之前从省城带回来的各种农业资料。
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她在一本不起眼的病虫害防治手册的角落里,看到了几个字。
“石灰,强碱性,可有效杀灭土壤中的多种真菌……”
一道灵光,在她的脑海中,猛地闪过!
石灰!
对!石灰水!
用石灰水浸泡消毒!
这个方法,简单,成本低,而且可行性极高!
她激动地站了起来,因为坐得太久,身体一阵摇晃,差点摔倒。
她扶着桌子,看着窗外那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希望的光芒。
她推开门,急切地,朝着后山的方向跑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泥泞的田埂上,张耀和村民们,几乎都成了泥人。
经过一夜的奋战,几条主要的排水沟,已经被挖通了。苗圃里的积水,正在缓缓退去。
所有人都累得筋疲力尽,东倒西歪地坐在地上。
张耀靠在一棵树上,刚想点根烟,就看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他跑来。
他连忙站起身,迎了上去。
“桃花,你怎么来了?”
陈桃花跑到他面前,顾不上喘气,举起手里那本被她捏得紧紧的手册。
“耀哥!我想到了!我有办法了!”
张耀看着她满是血丝的眼睛,和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心里一疼。
他接过那本皱巴巴的手册,听着陈桃花把用石灰水消毒的想法,急切又完整地说了出来。
他的心,也跟着亮了起来。
“对!这个法子可行!”张耀一拍大腿,“石灰咱们村就有!成本低,见效快!”
旁边的村民们,也纷纷围了过来,听着陈桃花的解释,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希望。
“弟妹真是咱们村的福星啊!”
“是啊,脑子就是比咱们好使!”
夫妻俩没有耽搁。
一个指挥着众人,继续加固排水沟,让苗圃里的水尽快排干。
一个则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妇女,去村里找石灰,按照比例兑成石灰水,准备给竹苗的根部进行消毒。
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芬芳。
夫妻俩就在这片泥泞的土地上,并肩作战。
他累了,她就递上一杯早就晾好的热茶。
她脸上沾了泥点,他就伸出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掉。
两人身心俱疲,但看着对方,心里却无比的踏实。
一个眼神交汇,所有的辛苦和担忧,都化作了继续坚持下去的力量。
就这样,整整忙活了好几天。
挖沟排水,石灰水消毒,松土透气……
在张耀和陈桃花的带领下,青石村的村民们,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奇迹,真的发生了。
那些原本已经发黄枯萎的竹苗,竟然慢慢地,重新焕发了生机。
嫩绿的新叶,从枝头冒了出来。
整个苗圃,再次被一片翠绿所覆盖。
当高技术员再次来到苗圃,看到眼前这番景象时,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刨开一株竹苗的根部。
黑褐色的腐烂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新长出来的,洁白、细嫩的根须。
活了!
真的活过来了!
这位在土里刨食了一辈子的老技术员,一时间百感交集,眼眶一热,竟然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他站起身,走到张耀面前,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张老板,我老高,服了!我是真的服了!”
他看着张耀,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欣慰的陈桃花,感慨万千。
“我搞了一辈子农业技术,见过太多因为天灾人祸,最后血本无归的例子。也见过太多怨天尤人,最后放弃的人。”
“像你们这样,不信天,不认命,硬是靠着一股拼劲和脑子,把死局盘活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特别是桃花同志,”高技术员看着陈桃花,脸上全是赞赏,“有文化,肯钻研,了不起!真的了不起!”
被他这么一夸,陈桃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高技术员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看着张耀,郑重地说道:“张老板,不瞒你说,我除了懂种竹子,这辈子还研究了一样东西。”
“什么?”张耀问。
“菌种培育。”高技术员的脸上,露出一丝自豪,“咱们买的菌包,虽然也能用,但成本高,而且菌种的质量,参差不齐。”
“我手里,有我自己研究了十几年的菌种母本!还有一整套的培育技术!出菇率高,抗病性强!”
“之前,我一直当个宝,没舍得拿出来。但是今天,我决定了!”
第132章 一座金山
他看着张耀,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套技术,我免费送给你们合作社!我还要亲自留下来,手把手地教你们,直到你们能培育出自己的菌包为止!”
这个消息,不亚于又一场惊雷!
张耀和陈桃花都愣住了。
他们知道,这所谓的“菌种培育核心技术”,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们将彻底摆脱对外的依赖!
这意味着,他们掌握了整个产业链最核心,最赚钱的一环!
这已经不是雪中送炭了,这简直就是送来了一座金山!
“高工!这……这怎么使得!”张耀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使得!”高技术员摆了摆手,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释然,“好技术,就该用在你们这种肯干事,能干成事的人手里!放在我这,早晚得带进棺材里去!”
有了高技术员的核心技术加持,翠竹作坊的发展,彻底进入了快车道。
产量,一天比一天高。
村民们的干劲,也空前高涨。
然而,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随着产量的提升,计件工资的模式,开始暴露出一些弊端。
虽然多劳多得,但每一件产品的单价是固定的。村民们发现,自己累死累活干一天,收入的增长,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
私下里,一些议论声,开始悄悄蔓延。
“一天到晚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才挣这么点,还不如去县里工地上搬砖呢。”
“就是啊,咱们这是给张耀当牛做马,他可倒好,坐在办公室里就把大钱给挣了。”
“我听说,咱们作坊的菌菇,拉到城里,价格翻了好几倍呢!”
不满的情绪,像野草一样,在暗地里疯长。
终于,在这天下午,矛盾彻底爆发了。
平日里在村里嗓门最大,性格也最泼辣的王婶,联合了七八个村民,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张耀的办公室。
“张耀!你给我们出来!”王婶一叉腰,声音尖得能划破屋顶。
张耀正在和陈桃花核对账目,闻声走了出来。
“王婶,怎么了这是?”
“怎么了?”王婶往前一步,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张耀脸上了,“我们来,是想问问你,这工钱,是不是该给我们涨涨了!”
她身后的几个村民也跟着起哄。
“对!涨工钱!”
“咱们不能白给他卖命!”
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张耀看着眼前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里,说不出的焦灼。
他明白,如果现在直接答应涨工资,作坊刚刚走上正轨,成本会急剧增加,很可能再次陷入困境。
可如果不解决,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停工,甚至村民流失,都是有可能的。
他表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
他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婶子们,大家的心情,我理解。咱们坐下来,慢慢谈,好不好?”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飞速运转,思考着一个两全其美的对策。
他知道,这件事,必须处理好。
这不仅关系到作坊的未来,更关系到他好不容易在村里建立起来的威信。
经过了一夜的辗转反侧,深思熟虑。
第二天一早,张耀召集了作坊所有的村民,在打谷场开了一个会。
他没有先说工钱的事,而是拿出了一块小黑板。
他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大字。
“超产奖励制”。
“乡亲们!”张耀看着底下一双双疑惑的眼睛,朗声说道,“我知道,大家嫌现在的计件工资,挣得不够多,不够快!”
“今天,我给大家带来一个新方案!”
他指着黑板上的字,详细地解释起来。
“从今天开始,我们设定一个基础的生产任务量。只要完成了这个任务量,就能拿到和以前一样的保底工钱!”
“但是!凡是超额完成任务的,超出的部分,我们给双倍的计件单价!多劳多得,上不封顶!”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给大家算了一笔账。
“比如说,以前你一天做一百个菌包,能挣十块钱。现在,你多做二十个,这二十个,我们按双倍价钱算!你就能多挣四块!你多做五十个,就能多挣十块!你一天就能挣二十块!”
“只要你肯干,只要你手脚够快,你的收入,会比以前翻一倍,甚至更多!”
他描绘出的美好前景,让在场的村民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人群中,开始出现小声的议论,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心动的神情。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张大山,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他走到张耀面前,拿起了那份写着新制度的“责任状”,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然后,他拿起笔,郑重地,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转过身,面对着所有村民,声音洪亮。
“我张大山,没啥文化,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但我信耀子!”
“从合作社,到加工厂,再到这个竹子作坊,他啥时候让咱们吃过亏?”
“都别寻思了!听叔一句劝,跟着耀子干,肯定有奔头!”
他把手里的笔,递给了旁边一个还在犹豫的村民。
张大山的话,像一颗定心丸,砸进了骚动的人群里。
他德高望重,说话有分量。
那个被他递过笔的村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在责任状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有人带头,后面的人就开始动摇了。
“耀子,你说的那个超产奖励,是真的不?”
“一天真能挣二十块?”
人群里,还是有人不放心地问。
张耀笑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对办公室里喊了一声。
“桃花,把上个礼拜的工分表,还有算盘拿出来!”
陈桃花很快就抱着一叠账本,拿着一个算盘,快步走了出来。她把东西放在黑板前的桌子上,站到了张耀身边。
张耀拿起账本,翻开。
“王婶,你别急着走。”他看向那个带头闹事的王婶。
王婶被他点名,脖子一梗,没好气地说道:“干啥!我可告诉你,别想拿我开刀!”
“不敢。”张耀语气平静,“我就是想请你帮个忙,帮大家伙算笔账。”
第133章 完全不同
他看向人群,朗声说道:“咱们村,上个礼拜干活最勤快,出活最多的,有三家。张大山叔家,刘老四哥家,还有李二牛家!”
他把三个人叫了出来。
“桃花,你把他们三家上个礼拜的产量,当着大家伙的面,念一遍!”
陈桃花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声音清脆地念道:“张大山户,上周共计生产菌包七百二十一个。”
“刘老四户,共计七百一十个。”
“李二牛户,共计六百九十五个。”
张耀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这三个数字。
“按照咱们原来的计价方式,一个菌包一毛钱,他们上周的工钱,分别是七十二块一,七十一块,和六十九块五。没错吧?”
三家人都点了点头。这个数,他们自己心里有数。
周围的村民们,也发出一阵羡慕的议论声。一个礼拜就能挣七十多块,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好。”张耀点了点头,然后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道粗粗的横线。
“现在,咱们按新法子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定的基础任务量,是每人每天一百个,一周就是七百个!完成这个基础任务,工钱照发,七十块!”
“但是!超出的部分,双倍计价!一个,给两毛!”
他转头看向张大山,“大山叔,你家超了二十一个。这二十一个,按两毛算,就是四块二!”
“你原来的工钱七十块,加上这四块二,你上周的总工钱,就是七十四块二!”
张耀“啪”的一声,在黑板上写下“74.2”这个数字。
他又看向刘老四,“老四哥,你家超了十个,多两块钱,总工钱七十三块!”
“李二牛家,差五个才到基础量,所以还是按原来的算,六十九块五!”
他把三个数字,清清楚楚地写在黑板上。
“大家看明白了吗?”张耀指着黑板,“只要你比别人多干一点,你挣的钱,就远远不止多那么一点!”
“今天,我把话放这!这个超产奖励,从今天开始算!只要你肯干,能干!一天挣二十块,三十块,都不是梦!”
“我张耀,要是少发你们一分钱,你们就来这,指着我的鼻子骂!”
整个打谷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黑板上那几个数字。
七十四块二!
七十三块!
虽然只比原来多了几块钱,但他们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可能!
特别是王婶,她上周干的活,将将够五百个,拿了五十块钱。要是她再努努力,干到七百个,就能拿七十块!要是再拼一把,干到八百个呢?那就是七十块的保底,再加一百个的双倍奖励,二十块!
总共就是九十块!
一个礼拜九十块!
王婶的呼吸,瞬间就急促了!
“我签!”
她猛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一把抢过那支笔,在责任状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也签!”
“算我一个!”
人群,彻底沸腾了!
之前还在观望,还在犹豫的村民们,此刻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疯了一般地往前挤,生怕自己签得晚了,那白花花的银子就飞了。
张耀看着眼前这火热的场面,和陈桃花相视一笑。
人心,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堵,是堵不住的。只有疏导,给他们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奔头,他们才会爆发出最惊人的力量。
作坊的风波,就这么被张耀用一本账本,一块黑板,给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整个青石村的生产热情,被彻底点燃。
……
然而,作坊的麻烦解决了,家里的麻烦,却悄然而至。
这天下午,张耀的女儿大芸,放学回家。
一进门,就把书包往地上一扔,扑到沙发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肩膀一抽一抽的,看着让人心疼。
陈桃花正在准备晚饭,听到哭声连忙跑了出来。
“大芸,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大芸抬起头,一张小脸哭得通红,眼睛肿得像桃子。
“妈……我不想去上学了……”她哽咽着说。
张耀也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女儿的样子,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他走过去,把女儿抱进怀里,声音放得很柔。
“跟爸说说,在学校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他们都笑话我……”大芸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他们说……说我们家是暴发户,说我爸是黑心老板,赚的都是村里人的血汗钱……”
“他们不跟我玩,还往我的书包里扔小石子……”
听到这话,张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一股怒火,从他心底直冲头顶!
他可以容忍别人在背后议论他,但他绝不能容忍,有人欺负他的女儿!
他下意识地就想站起来,去学校找那帮孩子的家长算账!
可他看着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又强行把那股火气压了下去。
他知道,打一架,骂一顿,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他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牵起女儿冰凉的小手,把她带到了作坊的账房里。
他没有开灯,而是点亮了那盏煤油灯。
昏黄的灯光下,桌子上,堆着小山一样高的账本。
“大芸,你看着。”
张耀指着那些账本,声音低沉而有力。
“他们说爸爸是黑心老板,说我们家是暴发户。那是因为他们不懂,他们只会用嘴巴说。”
“但是你不一样。”
他拿起一本账本,翻开,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
“你看,这上面记着,我们买了多少竹子,花了多少钱。生产了多少菌包,卖了多少钱。给村里的叔叔阿姨们,发了多少工钱。”
“每一笔钱,进来,出去,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为什么爸爸要让你好好读书?”
张耀看着女儿那双还带着泪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为知识,就是力量。知识能让你看懂这些账本,能让你算清楚每一笔账。能让你挺直腰杆,告诉所有人,我们家的钱,是怎么一分一分,干干净净挣来的!”
“知识,能让你不被人看轻,更不会被人欺负!”
大芸呆呆地看着那些账本,又抬起头,看着灯光下,父亲那张严肃而坚毅的脸。
第134章 奋笔疾书
她好像懂了,又好像没完全懂。
但她能感觉到,父亲的话里,有一种让她心里安定下来的力量。
她伸出小手,擦干了脸上的眼泪。
“爸,我懂了。”
她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但眼神里,却重新燃起了一团火。
从那天起,大芸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哭闹,也不再理会同学的嘲讽。
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
每天晚上,家里那盏煤油灯,总是亮到最晚。
小小的身影,伏在桌前,奋笔疾书。
期末考试。
成绩单发下来的那天,大芸是跑着回家的。
她一路跑,一路笑,像一只快乐的小鸟。
“爸!妈!我考了第一!全校第一!”
她把手里的奖状,像献宝一样,递到张耀和陈桃花面前。
一张“三好学生”,一张“成绩优秀奖”,还有几张单科第一的奖状。
红彤彤的奖状,映着她那张骄傲的,灿烂的笑脸。
张耀和陈桃花看着女儿,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心疼。
那天晚上,陈桃花特意炒了几个好菜。
大芸吃完饭,搬来小板凳,拿着一碗自己熬的浆糊,一张一张地,把那些奖状,仔仔细细地,贴在了家里最显眼的那面墙上。
她贴得很认真,很用力。
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努力和委屈,都贴上去,让所有人都看到。
张耀和陈桃花就站在她身后,看着满墙的红色,看着灯光下女儿那满足的笑脸,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和欣慰。
一家人,什么都没说,但心里,都暖洋洋的。
好日子,总是显得那么短暂。
就在全村人的干劲被彻底点燃,每个人都憧憬着靠自己的双手挣出一个红火未来的时候,老天爷,却像是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连着下了三天的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到了第四天下午,雨势不仅没小,反而愈演愈烈。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上,汇成一道道水帘,从屋檐下倾泻而下。
整个龙门山,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
张耀站在合作社的门口,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桃花,你在家看着大芸,我去后山看看!”他抓起蓑衣,对屋里的陈桃花喊了一句。
“耀哥,雨太大了,你小心点!”陈桃花担忧地叮嘱道。
“没事!”
张耀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幕。
通往后山的路,已经变成了一条泥泞的小河。每走一步,脚都会深深地陷进泥里,拔出来都费劲。
他心里着急,几乎是连走带跑。
离得老远,他就听到了一阵轰隆隆的怪响。
等他冲到后山,看到眼前景象的时候,整个人,如遭雷击!
作坊旁边,那条从山上冲下来的泄洪沟,因为水量太大,竟然决堤了!
浑浊的泥黄色山洪,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咆哮着,直接冲垮了竹苗大棚的一角!
用竹子和塑料布搭成的大棚,在山洪的冲击下,脆弱得就像纸糊的一样。几个棚架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洪水夹杂着泥沙,正疯狂地往大棚里面倒灌!
“糟了!”
张耀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批竹苗,是全村脱贫的希望!是作坊的根基!要是被这洪水给泡了,那就全完了!
他来不及多想,转身就往村里跑,一边跑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
“来人啊!决堤了!后山决堤了!”
声音,在狂风暴雨中,被撕扯得变了调。
但村里的人,还是听到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正在合作社办公室里整理资料的张大山。他听到喊声,猛地推开窗户,看到远处那浑浊的水头,脸色瞬间煞白。
“快!都出来!后山出事了!”
他抄起挂在墙上的铜锣,冲到院子里,用尽力气地敲了起来。
“当!当!当!”
急促而刺耳的锣声,瞬间传遍了整个青石村。
“出事了!”
“是后山作坊的方向!”
还在家里躲雨的村民们,听到这夺命般的锣声,一个个脸色大变。
他们什么都来不及想,男人抄起铁锹锄头,女人扛起麻袋扁担,全都疯了一样,朝着后山的方向冲了过去!
整个青石村,在这一刻,彻底动员了起来!
当村民们赶到现场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
大半个竹苗大棚,已经被泡在了水里。浑浊的泥水,已经快要漫到那些刚刚码放整齐的菌棒上了!
“我的天呐……”
“这……这可咋办啊!”
几个婆娘看到这副景象,脚一软,差点没瘫在地上。
“哭什么!都给我动起来!”
一声暴喝,如同炸雷,响在众人耳边。
是张耀!
他赤着膊,浑身都是泥水,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几根粗大的木桩,第一个跳进了齐腰深的洪水里。
“男人!跟我上!堵缺口!”
他扛着木桩,迎着湍急的水流,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那个被冲开的缺口。
冰冷的洪水,夹杂着泥沙,冲刷着他的身体。有好几次,他都差点被洪水冲倒,但他都死死地咬着牙,用脚在泥里扎下根,硬是挺住了!
“吼!”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将手里的木桩,狠狠地,插进了缺口处的泥土里!
村里的汉子们,看着张耀那如同疯魔一般的身影,眼珠子都红了。
“上!”
“跟耀子干!”
“不能让作坊被冲垮了!”
几十个汉子,怒吼着,一个个扛着铁锹、木板,甚至拆了自家篱笆的木头,跟着张耀一起,跳进了洪水里。
他们用身体,筑成了一道人墙!
他们用血肉之躯,去抵挡那狂暴的洪水!
风雨中,泥水里,所有人都拼了命。
而另一边,陈桃花也带着村里的女人们赶到了。
当她看到大棚里那岌岌可危的菌棒时,心都揪成了一团。
这些菌棒,是高技术员的心血,更是作坊未来的产量保证!要是被水泡了,里面的菌种就全废了!
怎么办?
怎么办!
陈桃花急得满头是汗,她的目光,在大棚里飞快地扫视着。
堵是来不及了!
必须想办法,在洪水漫上来之前,把菌棒保护起来!
忽然,她的目光,停在了那些用来覆盖菌棒的草帘上。
草帘能吸水,但吸不了多少!
第135章 棉被吸水
什么东西吸水性最好,又能保暖?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她的脑海!
棉被!
对!就是棉被!
她来不及跟任何人解释,转身就往山下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桃花!你干啥去!”张耀在洪水里看到她,急得大喊。
“我回家拿东西!马上回来!”
陈桃花头也不回地喊道,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雨幕里。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她要回去拿什么。
不到十分钟。
陈桃花回来了。
她怀里,抱着一床厚厚的棉被。那是她结婚时的嫁妆,是家里最厚实,最暖和的一床棉被,准备留着给大芸过冬用的。
可现在,她没有丝毫犹豫。
她冲到大棚里,直接把那床崭新的棉被,铺在了一排菌棒上!
厚实的棉被,迅速地吸收着地上的积水,将那些菌棒,牢牢地护在了下面。
在场的所有女人,都看呆了。
“桃花,你这是……”王婶张大了嘴巴。
“别愣着了!”陈桃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所有人,声音因为急切而变得尖锐,“快!都回家!把家里能用的棉被、褥子,全都拿过来!快!”
一句话,点醒了所有人!
“对!用棉被吸水!”
“快回去拿!”
女人们反应过来,一个个也像疯了一样,转身就往自己家里跑。
很快,一床床棉被,一床床褥子,被送到了后山。
这些,都是各家各户压箱底的宝贝,是准备用来御寒过冬的。
可是在这一刻,没有一个人犹豫!
“我家的!”
“还有我家的!”
她们把这些厚实的棉被,一张一张地,覆盖在那些菌棒上,用最笨,也最有效的方法,为全村的希望,抢夺着最后的一线生机!
张耀在缺口处看到了这一幕,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咬着牙,更加疯狂地挥舞着手里的工具。
雨,还在下。
堵在缺口的汉子们,已经在冰冷的洪水里泡了好几个小时,好些人嘴唇都冻得发紫,体力渐渐不支。
“耀子……顶不住了……水太大了!”一个村民脸色煞白,牙齿不停地打着颤。
张耀心里清楚,光靠人力去堵,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洪水还在不断地往大棚里灌,水位一点一点地上涨,眼看就要没过那些菌棒了!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难道,真的要完了吗?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一阵急促的马达轰鸣声,由远及近,穿透了雨幕!
“让开!都让开!”
是王队长的声音!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王队长带着几个生产队的青壮年,用板车拉着几台黑乎乎的机器,深一脚浅一脚地冲了过来!
是柴油抽水泵!
生产队里仅有的几台宝贝疙瘩!
“耀子!把管子接上!往山坡下面排!”王队长跳下板车,二话不说,就开始摆弄机器。
“好!”
张耀精神一振,连忙带着几个人冲上去,七手八脚地把粗大的排水管,从大棚里接了出来,另一头甩向地势更低的山坡下。
“突突突突……”
王队长拉动了启动绳,柴油机发出一阵怒吼,黑色的浓烟冒了出来。
紧接着,一股浑浊的泥水,从排水管里,被强劲地喷射了出去!
“有用了!水泵有用了!”
“快!把那几台也发动起来!”
村民们像是看到了救星,一个个都爆发出最后的力气。
几台抽水泵同时开始工作,轰鸣声响彻了整个后山。大棚里的积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缓缓下降。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有了这几台抽水泵,总算是能跟老天爷抢一抢时间了!
这一夜,注定无人入眠。
男人们轮班加固决堤的缺口,操作抽水泵排水。
女人们则守在大棚里,一遍又一遍地拧干那些吸满了水的棉被,再重新盖回到菌棒上。
没有人喊累,也没有人抱怨。
在灾难面前,整个青石村,拧成了一股绳!
……
天,终于亮了。
肆虐了一夜的暴雨,渐渐停歇。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洒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时,所有人都累瘫了。
他们东倒西歪地坐在泥地里,一个个都成了泥人,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大棚的缺口,被堵上了。
棚里的积水,也基本被排干了。
但损失,依旧惨重。
靠近缺口那边的两排竹苗,几乎被山洪连根拔起,彻底报废。
万幸的是,靠着那些棉被,大部分的菌棒都被保住了。
高技术员一夜没睡,此刻正带着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检查着那些菌棒的情况。
“怎么样,高工?”张耀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过去,声音沙哑地问。
高技术员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总算有了一丝光亮。
“万幸!万幸啊!”他拍着大腿,“多亏了那些棉被,保住了温度,也隔绝了大部分的脏水。只要接下来通风做得好,消毒跟得上,这批菌种,十成里头,能保住六七成!”
六七成!
听到这个数字,张耀那颗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虽然损失不小,但总算不是血本无归!
根基,还在!希望,就还在!
他转过头,看向不远处。
陈桃花正靠在一棵树下,累得睡着了。她的脸上还带着泥污,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的轮廓。
张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一下。
他走过去,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同样湿透了,但好歹能挡点风的蓑衣,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也许是感受到了他的靠近,陈桃花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耀哥……”
“没事了。”张耀看着她,声音里是化不开的温柔和心疼,“都过去了。”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湿漉漉的肩膀。
千言万语,都在这一个动作里。
周围的村民们,看着这对并肩作战的夫妻,看着这劫后余生的场景,心里都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都别坐着了!动起来!”张大山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趁着天晴,赶紧把大棚修好!把地里的淤泥清出去!”
“对!干活!”
村民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重新拿起了工具。
第136章 格外突兀
疲惫,还在。
但所有人的眼睛里,都重新燃起了光。
然而,就在全村人准备重建家园,把失去的损失抢回来的时候。
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是合作社办公室里那台老旧的摇把子电话。
“叮铃铃——叮铃铃——”
刺耳的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正在和陈桃花清点物资的张耀,随手接起了电话。
“喂,你好,青石村合作社。”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又客气的声音。
“是张老板吗?我是县城红星饭店的采购,我姓刘。”
是刘经理。
张耀心里一动,脸上露出笑容:“刘经理啊,你好你好,是又要订货吗?”
“订货的事,先不急。”刘经理的声音,听起来却不像往常那么热情,反而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严肃。
“张老板,我打电话过来,是想问一件事。你们最近送来的这批腌菜,是不是在质量上,出了什么问题?”
张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刘经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的腌菜,一直都是一个标准,怎么会出问题?”
“是吗?”刘经理的语气,变得有些冷,“我们饭店的后厨,在你们送来的腌菜里,吃出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什么东西?”张耀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才缓缓说道:“碎玻璃碴子。”
轰!
这几个字,像是一道晴天霹雳,在张耀的脑子里炸开!
碎玻璃碴子?!
这怎么可能!
他们的腌菜,从采摘到清洗,再到腌制封装,每一个环节都有严格的把控,怎么可能会有玻璃碴子混进去?
这要是吃坏了人,那可是天大的事!
“刘经理!这不可能!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张耀急切地说道。
“误会?”刘经理冷笑了一声,“张老板,东西是我们厨师长亲自吃出来的,人证物证俱在。要不是看在咱们合作了这么久的情分上,我现在就该去工商局举报你们了!”
“我跟你说实话,我们已经暂停使用你们所有的产品了。这件事,如果你们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后续的合作,就全部取消!而且,我们保留追究你们责任的权利!”
“嘟……嘟……嘟……”
刘经理说完,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张耀握着听筒,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通电话,比昨夜的洪水,还要冰冷刺骨!
天灾刚过,人祸又来!
他几乎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这是有人,在背后捅刀子!是邻村的,还是其他眼红的竞争对手?
他们算准了青石村刚遭了灾,自顾不暇,在这个节骨眼上,用这种最阴损的招数,想要一棍子,把他们彻底打死!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陈桃花看着张耀那瞬间沉下去的脸,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耀哥,怎么了?”
张耀放下电话,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把刘经理的话,一五一十地跟陈桃花说了一遍。
陈桃花听完,脸色也瞬间变得煞白。
“玻璃碴子?这……这怎么可能!我们的操作间,连个玻璃窗户都没有,哪来的玻璃?”
“是有人要害我们。”张耀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这手段,太毒了!
食品安全,是天大的事。一旦“黑心作坊”的名声传出去,别说红星饭店了,整个县城,都不会再有任何一家商铺敢要他们的货!
那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不行!我得去找他解释清楚!”陈桃花急得站了起来。
“解释?”张耀摇了摇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光靠嘴巴解释,是没用的。人家现在是人证物证俱在,我们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信。”
“那……那怎么办啊?”陈桃花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
张耀看着她焦急的模样,走过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别慌。”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慌,就中了别人的计了。”
他沉默了几秒钟,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有了!
他拿起电话,重新摇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还是刘经理。
“张老板?你还有什么事吗?我这边很忙。”刘经理的语气很不耐烦。
“刘经理。”张耀的声音,出奇的平静,“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您都不会信。这样吧,我也不跟您解释。我只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请您现在,亲自来我们青石村一趟。把您说的那份‘问题腌菜’也带上。我们当着您的面,把所有流程都走一遍。是不是我们的问题,您一看便知。”
电话那头,刘经理沉默了。
他没想到,张耀非但没有狡辩,反而主动邀请他去实地考察。
这份底气,让他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难道,这里面真的有猫腻?
“好!”刘经理最终还是答应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我一个小时后到!”
挂了电话,张耀立刻行动起来。
“桃花,你去把负责腌菜的王婶她们几个都叫过来,就在操作间等着。”
“好!”
“大山叔!”张耀又冲出办公室,对着正在清理淤泥的张大山喊道,“您去村口,等一下县里红星饭店的刘经理,把他客客气气地请到作坊来!”
安排好一切,张耀自己则快步走向了作坊里一间不起眼的小屋。
那间屋子,是留样室。
一个小时后,一辆吉普车,停在了青石村的村口。
刘经理从车上下来,看着眼前这片刚刚被洪水肆虐过的景象,眉头皱得更紧了。
在他看来,这种地方,管理混乱,卫生状况堪忧,生产出来的东西会出问题,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张大山客气地把他引到了后山的作坊。
腌菜的操作间,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王婶和几个负责的妇女,都有些紧张地站在一旁。
“刘经理,您来了。”张耀迎了上去,不卑不亢。
“少废话!”刘经理把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拍,“东西我带来了,你打算怎么给我个说法?”
张耀没有去看那袋东西,而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第137章 高温消毒
“刘经理,咱们先不急。我先带您看看,我们的腌菜,是怎么做出来的。”
他带着刘经理,从竹笋的清洗池开始,一步一步地讲解。
“我们所有的竹笋,在进腌缸之前,都要经过三道清洗,保证上面没有任何泥沙和杂质。”
“所有的腌缸,每天都会用开水进行高温消毒。”
“所有负责腌制的工人,进操作间前,都要换上干净的工作服,戴上帽子和口罩。”
刘经理一边听,一边观察。
他惊讶地发现,这个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作坊,里面的操作流程,竟然比县里一些国营厂子还要严格!
整个操作间,窗明几净,所有的工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酸香,根本没有任何异味。
这和他想象中那种苍蝇乱飞,污水横流的乡下小作坊,完全是两码事!
他紧锁的眉头,不知不觉间,渐渐舒展开来。
参观完操作间,张耀把他带到了最后一站——留样室。
“刘经理,这是我们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张耀推开门,指着里面一排排贴着标签的玻璃罐。
“我们生产的每一批,甚至每一缸腌菜,都会在这里留下一份样品,并且标注上生产日期和批号。为的就是一旦出现任何质量问题,我们能立刻追溯到源头。”
刘经理看着那满满一屋子的样品罐,彻底愣住了。
这种严格的留样备查制度,连他们红星饭店自己都做不到!
“您带来的那份腌菜,生产日期是三天前的,批号是027,对吗?”张耀问道。
刘经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张耀走到货架前,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同样贴着“027”标签的玻璃罐。
他把罐子拿到桌子上,和刘经理带来的那份“问题腌菜”并排放在一起。
“刘经理,麻烦您,把您的那份打开。”
刘经理解开塑料袋,打开了饭盒。一股不太新鲜的酸味,飘了出来。里面的腌菜,颜色也有些暗沉。
张耀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砰”的一声,撬开了自己手边那个留样罐的密封盖。
一股无比清冽、鲜爽的香气,瞬间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罐子里的腌菜,色泽金黄,根根分明,看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开。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刘经理,您自己看。”张耀的语气,依旧平静。
刘经理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
他伸出筷子,先在自己的饭盒里夹了一下,果然,从里面翻出了一小块亮晶晶的玻璃碎片。
他又用同一双筷子,在张耀打开的那个留样罐里,仔仔细细地翻找了半天。
别说玻璃碴子了,连一丁点杂质都没有!
真相,已经不言而喻。
是有人,在把腌菜送到饭店之后,恶意地往里面扔了玻璃碴子,然后故意让厨师吃到,以此来陷害青石村!
“妈的!”刘经理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气得一拍大腿,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是哪个王八蛋在背后搞鬼!”
他这是被人当枪使了!差点就冤枉了好人,毁了自己饭店的招牌供货渠道!
他看着张耀,脸上满是愧疚和尴尬。
“张老板……这……这是我的错!是我没调查清楚,差点就……”
“刘经理,您别这么说。”张耀摆了摆手,“您也是为了饭店的声誉着想,我能理解。”
他越是这么说,刘经理心里就越是过意不去。
“张老板,你放心!”他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件事,我一定给你查个水落石出!敢坏我们红星饭店的生意,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看着张耀,又看着这间管理严格的作坊,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张老板,之前我们签的那个供货合同,我看……可以再改改了!”
“嗯?”张耀一愣。
“从下个月开始,你们青石村所有的腌菜、菌菇,我们红星饭店,全包了!价格,在原来的基础上,再上浮百分之二十!”刘经理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光是补偿,更是投资!
他看中的,不仅仅是青石村的产品质量,更是张耀这个人!这种处事不惊的气度,这种对品质的严格把控,跟着他干,绝对错不了!
张耀和陈桃花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巨大的惊喜!
一场危机,不仅被完美化解,反而变成了一次天大的机遇!
这简直就是反向带货,直接拿下了整个红星饭店的独家供应!
刘经理带着满意的笑容和一份更大的订单,心满意足地走了。
办公室里,陈桃花看着那份新合同上白纸黑字的条款,激动得脸都红了。
“耀哥,我们……我们成功了!”
“嗯。”张耀点了点头,但脸上的表情,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连绵的龙门山,眼神深邃。
陈桃花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走过去,轻声问道:“怎么了?还在想是谁在背后搞鬼吗?”
“那个人,迟早会揪出来。”张耀摇了摇头,“我在想另一件事。”
他转过头,看着陈桃花。
“桃花,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别人能这么轻易地就给我们下套?”
陈桃花愣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我们的东西,太容易被模仿了。”张耀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重。
“腌菜也好,菌菇也好,技术门槛都不高。今天我们能做,明天隔壁的红石村,后天山那边的李家庄,就都能做。”
“这次是有人往里扔玻璃碴子,我们靠着留样制度躲过去了。那下次呢?他们要是跟我们打价格战呢?要是他们也学我们,搞什么严格品控呢?”
张耀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陈桃花火热的心头。
是啊。
他们现在靠着领先一步,占了先机。
可这种优势,能维持多久?
一旦周围的村子都反应过来,也开始搞这些东西,那青石村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
到时候,陷入无休止的内卷和价格战,大家的日子,只会越过越难。
“那……我们该怎么办?”陈桃花的心里,也升起了一股危机感。
“我们必须建立起自己的‘护城河’。”张耀一字一句地说道。
“护城河?”
第138章 最新文件
“对。”张耀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名为“野心”的光芒,“我们要做的,不是一个简单的作坊,而是一个品牌!一个别人想模仿,都模仿不来的强大品牌!”
“我们要有自己的核心技术,有自己的种植基地,有自己的销售渠道!我们要把整个产业链,都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这样,不管别人怎么折腾,都撼动不了我们的根基!”
张耀描绘出的这幅蓝图,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锤,狠狠砸在陈桃花的心上。
她手里的那份新合同,忽然变得有些轻飘飘的。
跟张耀口中的商业帝国比起来,这点独家供应权,好像只是个不起眼的开始。
“耀哥……”陈桃花的声音有些发干,“你说的这些……太大了。”
“大吗?”张耀笑了,他走到陈桃花身边,拿过那份合同,轻轻放在桌上,“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但我们心里得清楚,这条路,到底要通向哪里。”
他这话,让陈桃花原本有些虚浮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是啊,目标虽然宏大,但只要方向对了,就不怕路远。
然而,他们谁也没想到,机会,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
几天后。
“哐当!”
合作社办公室的门,像是被一头牛给撞开了。
王队长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满脸通红,脑门上全是汗,嘴里还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耀子!桃花!”
他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一手扶着门框,一手高高扬起一叠盖着红头印章的文件,用力地挥舞着。
“大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张耀和陈桃花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赶紧站了起来。
“王叔,您慢点,出啥事了?”
“好事!”王队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桌前,把那叠文件“啪”的一声拍在桌上,震得茶杯都跳了一下。
他指着文件最上面的大标题,因为太过激动,手指都在哆嗦。
“镇里!镇里刚开会回来!上头下了最新文件!”
王队长咽了口唾沫,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吼了出来。
“要全面推广‘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了!”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
“家庭……联产……啥?”陈桃花眨了眨眼,满脸都是问号,这串词她听都没听过。
张耀却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前几天还在发愁怎么建立“护城河”,怎么把土地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现在,答案直接拍在了他的脸上!
他死死盯着那几个陌生的字眼,一遍又一遍地在嘴里咀嚼着。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这几个字里,他嗅到了一股席卷天地的风暴气息!
更嗅到了一个能让他那宏伟蓝图,真正落地的天赐良机!
“哎呀!简单来说,就是大包干!”王队长一拍大腿,解释道,“以前咱们种地,都是生产队统一安排,干好干坏一个样,挣的都是工分。现在不一样了!土地分到各家各户,交够了国家的,留够了集体的,剩下的,就全都是你自己的!”
“这政策一出来,农民的积极性,那还不是蹭蹭地往上涨!”
张耀的心,猛地一跳!
他比这个时代所有人都更清楚,这个“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一个全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一个允许个人发展,鼓励个人致富的时代,来了!
这阵东风,他必须借!而且要第一个借!
一个更加大胆,更加宏伟的构想,在他的脑海里,瞬间成型!
“王队!”张耀激动地握住了王队长的手,“这政策,是不是也鼓励咱们村集体,自主经营,发展副业?”
“那当然了!”王队长把文件拍得啪啪响,“上面说了,要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只要能带领大家伙致富,怎么干都支持!”
“好!”
张耀用力一挥手!
“王队,我想成立一个‘青石村种植合作社’!”
“种植合作社?”王队长一愣。
“对!”张耀的语速飞快,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现在土地分到各家各户,但每家每户的地,都东一块西一块,又小又散,根本形不成规模,也种不出什么大名堂!”
“我的想法是,由我牵头,把村里所有愿意入伙的村民的土地,特别是那些山坡地,全都整合到一起!”
“我们统一规划,统一采购最好的竹苗和菌种,统一进行技术指导,实现规模化种植!这样一来,不仅能把成本降到最低,还能保证所有产品的质量都是一个标准!”
“作坊负责生产加工和销售,合作社负责种植和品控!我们把种植和生产,这两环,死死地绑在一起!”
“到时候,我们青石村,就是一个巨大的,自给自足的绿色工厂!我们生产出来的东西,从田间地头,到工厂车间,每一步都有记录!这,就是我们的品牌!就是我们最深的护城河!”
张耀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王队长和陈桃花,已经完全听傻了。
他们被张耀描述的这个宏伟蓝图,给彻底震撼了!
把整个村子的土地都整合起来,搞规模化种植?
这……这手笔也太大了!
“耀子……这……这能行吗?”王队长有些迟疑,“让村民们把刚分到手的土地再交出来,他们能乐意吗?”
“能!”张耀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他们不是交出来,是‘入股’!土地就是他们的股份!到时候合作社挣了钱,除了按劳分配,还要按他们土地的股份来分红!”
“让他们看到,把地交出来,比他们自己单干,挣得要多得多!他们为什么不干?”
他看着窗外,看着那些在田地里忙碌的村民身影。
“王队,时代变了。单打独斗的日子,很快就要过去了。”
“咱们青石村,要么,就抓住这个风口,第一个飞起来!”
“要么,就等着被别人,远远地甩在后头!”
王队长看着张耀那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听着他那振聋发聩的话,身体里的血液,也跟着一点一点地,沸腾了起来!
他猛地一拍桌子。
“干了!”
第139章 沟壑纵横
王队长那一声“干了”,像是平地里响起的一声惊雷,震得办公室里的空气都嗡嗡作响。
他看着张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此刻却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亮。
“好小子!你这个脑子,是咋长的!”王队长一巴掌重重地拍在张耀的肩膀上,力气大得让他一个趔趄。
“你说的对!时代变了!咱们不能再抱着那点工分过日子了!单打独斗,就是一盘散沙,风一吹就没了!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跟老天爷掰手腕!”
他越说越兴奋,在不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成立合作社!就叫青石村种植合作社!我第一个支持!”
陈桃花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个男人,一个年轻,一个年长,此刻却像是有两团火在他们胸中燃烧,互相辉映。她也被这股气氛感染了,心里那点对未来的担忧和不确定,瞬间被一股滚烫的豪情所取代。
是啊,跟着耀哥,没错!
“可是……王叔,咱们要成立合作社,得有个地方吧?办公、开会、放资料……总不能老挤在咱们作坊这间小屋里。”陈桃花提出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
作坊本来地方就紧张,现在又是腌菜又是菌菇,到处都堆满了东西,连个下脚的地方都快没了。
王队长脚步一顿,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地说道:“地方?这叫事儿吗?”
他指了指自己屁股底下的这间办公室。
“就这!生产队的办公室,全村最宽敞,最亮堂!以后,这就是咱们种植合作社的总部!”
张耀和陈桃花都愣住了。
“王叔,这可不行!”张耀连忙摆手,“这是您的办公室,您平时办公、开会都在这儿,我们占了,您去哪儿?”
“我去哪儿?”王队长眼睛一瞪,笑骂道,“老子一个快退休的糟老头子,天当被地当床,哪儿不能待?再说了,村里发展起来了,大家伙的日子都好过了,我这张老脸才有光!我那点东西,往家里炕头一搬就行了!这办公室,腾出来给你们干大事!”
他态度坚决,不容置疑。
“就这么定了!从明天起,这间屋子,就姓‘张’了!你们随便折腾!”
说完,他背着手,迈着八字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出去,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
看着王队长的背影,张耀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就是村里的老一辈,朴实,真诚,只要是为了村子好,他们愿意倾其所有。
有了王队长的全力支持,合作社的筹备工作,就像是加了油的马达,飞快地运转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张耀彻底忙疯了。
他白天要跟着村民们一起修补被洪水冲毁的大棚,清理淤泥,晚上就要一头扎进那间刚刚腾出来的“合作社总部”,开始描绘青石村的未来。
那盏昏黄的煤油灯,几乎夜夜都亮到天明。
他要规划土地。村里几百亩的山坡地,东一块西一块,哪片地适合种竹子,哪片地适合种菌菇,哪片地水源好,哪片地土层厚,他都要亲自跑到地里去看,用脚一步一步地去丈量,回来再一笔一笔地画在图纸上。
他要计算成本。竹苗、菌种、肥料、农具,还有将来可能需要雇佣的人工,每一笔开销,他都要精打细算,力求把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
他还要起草合作社的章程。怎么入股,怎么分红,怎么管理,怎么监督……这些东西,他以前听都没听过,只能到处找人问,翻遍了能找到的所有报纸和文件,一个字一个字地抠,一个条款一个条款地磨。
桌上的资料,越堆越高。
他的人,也越来越瘦。
陈桃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每天都变着花样地给他做好吃的,送到办公室去,可他经常是扒拉两口,就又埋头到那堆图纸和文件里去了。
这天夜里,窗外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陈桃花被雨声惊醒,看了一眼身边空荡荡的床铺,心里一紧。
都后半夜了,他还没回来。
她披上衣服,进了厨房,用小火熬了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盛在瓦罐里,又拿了件干爽的外套,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后山合作社的方向走去。
雨夜的山路,泥泞又湿滑。
她走得很小心,生怕摔倒了,打翻了怀里那罐滚烫的粥。
离得老远,就看到那间办公室里,还透出一点微弱的、昏黄的光。
那点光,在这漆黑的雨夜里,像是唯一的灯塔,让她那颗悬着的心,安定了不少。
她放轻了脚步,悄悄地走到窗边,想看看他是不是又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可当她透过窗户的缝隙,看清里面的情景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张耀并没有在看那些图纸,也没有在写什么文件。
他弓着背,坐在小马扎上,凑在那盏昏暗的煤油灯前。
他的手里,没有拿笔,而是拿着一根粗大的针,正在……缝东西。
他缝得很专注,眉头紧锁,嘴唇也抿得紧紧的,像是在完成一件天大的工程。
那双长满了老茧,挥舞锄头铁锹都毫不费力的大手,此刻捏着一根小小的绣花针,显得那么笨拙,那么不协调。
有好几次,针都扎到了他的手指,他就像没感觉到一样,只是把手指放到嘴里吮一下,然后继续埋头苦干。
陈桃花的目光,落在了他正在缝补的东西上。
那是一双小小的,已经洗得发白,鞋口都磨破了的……小女孩的布鞋。
是女儿大芸的鞋。
陈桃花的鼻子,猛地一酸,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涌了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个男人,心里装着全村人的未来,规划着几百亩土地的宏伟蓝图,却在深夜里,借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笨拙地,一针一线地,为女儿缝补着一双穿破的旧鞋。
这一幕,比他扛着木桩跳进洪水里,比他跟人拍着桌子谈生意,都要让陈-桃花觉得震撼。
她再也忍不住,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
“吱呀——”
一声轻响,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
第140章 手足无措
张耀被惊动了,猛地抬起头,看到门口站着的陈桃花,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不好意思,下意识地就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
那样子,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
“桃花……你,你怎么来了?”他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
陈桃花没有说话,她走了进来,把雨伞靠在门边,将手里的瓦罐和外套放在桌上。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藏在身后的那双手上。
“拿出来,我看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哽咽。
张耀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双缝了一半的鞋子,递了过去。
陈桃花接过来,借着灯光仔细地看。
鞋口磨破的地方,被他用粗糙的针脚,歪歪扭扭地缝补了起来。针脚很大,线也用得不对,但缝得异常结实,看得出来,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鞋底的一侧,也快磨穿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块厚实的帆布,正准备往上缝。
“怎么不跟我说,大芸的鞋破了?”陈桃花抬起头,看着他,眼圈红红的。
“我……我今天看到她走路有点拐,才发现的。”张耀挠了挠头,有些局促地解释道,“你白天那么忙,晚上还要照顾家里,这点小事,我就自己弄了。”
“小事?”陈桃花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些,带着一丝嗔怪,“女儿的事情,哪有小事?”
她走上前,拉过他的手。
他的手指上,被针扎出了好几个细小的血点,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陈桃花的心,像是被这几个血点给狠狠地刺了一下。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从他手里,轻柔地,却又坚定地,拿过了那根粗大的针和布鞋。
“我来。”
她的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了他粗糙温热的指腹。
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感,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从指尖窜起,传遍了两个人的全身。
张耀的手,微微一颤,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陈桃花的脸,也腾地一下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有些滚烫和暧昧。
她不敢再看他,只是低着头,坐到小马扎上,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随身带着的针线包。
她熟练地穿针引线,手指翻飞,那些原本在张耀手里不听话的针线,到了她手里,瞬间就变得服服帖帖。细密而平整的针脚,很快就覆盖了那些歪歪扭扭的痕迹。
张耀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温柔的侧脸,看着她灵巧的双手,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皂角香,一颗因为连日操劳而变得焦躁坚硬的心,在这一刻,被熨烫得无比柔软。
“粥,快凉了,趁热喝吧。”她头也不抬地轻声说道。
“哦……好。”
张耀这才回过神来,端起桌上的瓦罐。
小米粥熬得火候正好,又糯又稠,还带着一丝丝的甜味。
他大口大口地喝着,一股暖流,从胃里,一直暖到了心里。
他看着灯下那个为自己缝补女儿鞋子的女人,心里百感交集。
“桃花。”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
“嗯?”
“还记得咱们刚结婚那会儿吗?”
陈桃花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怎么会不记得。
那时候,家里真是一穷二白,穷得叮当响。别说一双新鞋了,有时候连肚子都填不饱。
“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你的鞋,底子都掉了,就拿稻草绑着。”张耀的声音,带着一丝愧疚,“我那时候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能让你跟着我受这种苦了。”
陈-桃花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她放下手里的鞋,转过身,看着张耀,脸上带着一抹温柔的笑。
“都过去了。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是啊,现在好了。”张耀放下瓦罐,看着她,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深情和感慨,“桃花,你知道吗?咱们家现在的好日子,这作坊,这未来的合作社,都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现在的甜,都是你一点一滴,跟着我,熬出来的。”
这一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陈桃花心中所有情绪的闸门。
这些年的辛酸,这些年的委屈,这些年咬着牙的坚持和操劳,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最好的诠释。
被人理解,被人珍视,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胜过千言万语。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的脸颊,滚滚滑落。
她不是哭过去的苦,而是哭现在的甜。
她没有去擦,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张耀放在桌上的那只大手。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布满了粗糙的老茧。
就是这双手,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她用自己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他掌心的纹路,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感激和依恋,都通过这小小的动作,传递给他。
张耀反手,也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窗外,雨声淅沥。
屋内,灯光昏黄。
两个人,什么都没再说,但彼此的心,却前所未有地贴近。
……
有了方向,有了支持,更有了心爱之人的理解,张耀的干劲更足了。
合作社的成立,进行得异常顺利。
当“土地入股,按股分红”这个全新的概念,由王队长在全村的广播里宣布出来时,整个青石村,彻底沸腾了!
“啥?把地交给合作社,年底还能分钱?”
“比自己种还划算?”
“耀子牵头搞的?那肯定错不了!我家的地,算一股!”
“也算我家的!”
村民们的积极性,被前所未有的调动了起来。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叫“规模化种植”,也不懂什么叫“产业链”,但他们相信张耀!
相信这个带领他们建作坊,赚到真金白银的年轻人!
短短几天时间,全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山坡地,全都登记在了合作社的名下。
那些原本零散破碎,东一块西一块的土地,在张耀的统一规划下,被重新整合,连成了一片片巨大的、壮观的种植基地。
推土机开进了山里,挖掘机挥舞着长臂,整个青石村,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欣欣向荣的景象,让每一个村民的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的希望。
第141章 充满生机
张耀站在村口最高的山坡上,俯瞰着山下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
陈桃花就站在他的身边,手里还拿着刚刚签好的一大叠入股协议。
“耀哥,你看,咱们的‘护城河’,是不是快要建起来了?”她笑着问。
张耀点了点头,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豪情。
“这,还只是个开始!”
就在青石村全村上下,都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中时,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却在悄然酝酿。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负责给县城红星饭店送货的二牛。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用板车拉着几十斤刚刚封装好的腌菜和新鲜的菌菇,送到了红星饭店的后厨。
可他刚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
以往热情跟他打招呼的厨师们,今天一个个都爱答不理,看他的眼神,也有些怪异。
“刘经理在吗?我来送货。”二牛陪着笑脸,找到了后厨的采购刘经理。
刘经理从一堆账本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复杂。
“二牛啊,来了。”他叹了口气,指了指墙角,“货,先放那儿吧。”
“欸,好嘞!”二牛应着,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以往刘经理都是当场验货,当场结账,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把货码放好,搓着手又凑了过去。
“刘经理,那……这次的货款?”
刘经理又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二牛,你跟张老板是亲戚吧?”
“啊?是啊,耀哥是我堂哥。”
“那你回去,跟他说一声。”刘经理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出事了。”
“出事了?出啥事了?”二牛的心,咯噔一下。
“你们邻村,那个红石村,是不是也搞了个腌菜坊?”
“是啊,他们看我们搞,也跟着学,但做出来的东西,味道差远了!”二牛不屑地说道。
“味道是差远了。”刘经理苦笑了一下,“但是,架不住他便宜啊!”
他从桌上拿起一张宣传单,拍在二牛面前。
“你自己看吧。”
二牛凑过去一看,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那张粗糙的纸上,用红色的油墨,印着几个刺眼的大字。
“红石村良心腌菜!亏本大甩卖!一斤只要两毛钱!”
两毛钱!
这他妈的比萝卜白菜还便宜!
要知道,他们青石村的腌菜,经过严格的品控和包装,卖给红星饭店的批发价,都要五毛钱一斤!这还是看在长期合作的份上!
红石村这个价格,连成本都不够!他们收竹笋的钱都不止这个价!
“这……这不是胡闹吗!”二牛急了,“他们这么卖,不得亏死?”
“亏死?”刘经理冷笑一声,“人家亏得起!我听说了,红石村的村长,在县里有亲戚,搞到了一笔扶持款。人家现在,就是拿着国家的钱,不计成本地跟你们打价格战!”
“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赚钱,就是要用最低的价格,把你们的市场全部抢光,把你们青石村,彻底挤死!”
“现在县城里,好几家小饭馆,都已经开始用他们的货了。就连我们饭店,都有领导在吹风,说要不……也采购一点,毕竟便宜……”
刘经理后面的话,二牛已经听不清了。
他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是阳谋!
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阳谋!
天灾刚过,人祸又来!
他几乎是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红星饭店,拉着板车,疯了一样地往村里跑。
……
“啪!”
张耀听完二牛的汇报,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
新装的木头桌子,被他砸得发出一声巨响,上面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办公室里,合作社的几个骨干,包括王队长和张大山,全都在场。
所有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云,表情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两毛钱一斤……他们这是要我们的命啊!”一个村民咬牙切齿地说道。
“太欺负人了!我们辛辛苦苦搞起来的作坊,他们说挤死就挤死?”
“耀子,怎么办?咱们也降价?跟他们拼了!”
“拼?怎么拼?”张大山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我们现在又是修大棚,又是搞合作社,到处都要用钱,账上根本没多少活钱。他们有扶持款,家底厚,我们拿什么跟人家拼价格?拼到最后,没把他们拖垮,我们自己先垮了!”
一盆冷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是啊,他们没资本去打这种血亏的价格战。
一旦降价,就意味着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品牌、质量、信誉,这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东西,都会在低价竞争中,被消耗得一干二净。
可要是不降价,眼睁睁地看着市场被一点点蚕食,最后的结果,同样是死路一条!
进,是悬崖。
退,是深渊。
整个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每个人都感觉,像是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自己的胸口,喘不过气来。
张耀一直没有说话。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桌上那张画满了规划的土地图。
图上那些代表着希望和未来的线条,此刻看起来,却充满了讽刺。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种压力,比面对滔天的洪水,还要让人窒息。
洪水是天灾,大家可以万众一心地去抗。
可现在,是人祸。是来自同行的,最恶毒,最致命的商业竞争。
他低估了人性的恶,也低估了市场的残酷。
“都先回去吧。”许久,张耀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叹着气,一个个地走了出去。
王队长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耀子,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天塌下来,还有我们这些老骨头,跟你一起扛着。”
张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夜,渐渐深了。
他没有点灯,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黑暗里,任由窗外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拉出一道孤寂的影子。
他想了无数种办法。
降价?不行。
第142章 合理竞争
找刘经理帮忙,让他抵制红石村的产品?更不行。商人逐利,他没有理由要求别人放弃更便宜的货源。
去镇里告状?人家是合理竞争,就算卖一分钱一斤,你也没话说。
一个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闪过,又被他一个个地否决。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给死死地困住了,无论怎么挣扎,都找不到出口。
焦灼,烦躁,无力……
各种负面情绪,像是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站起身,在不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一圈,又一圈。
地上的一个个烟头,桌上的一张张被揉成一团的废纸,都显示着他内心的煎熬。
陈桃花半夜醒来,习惯性地摸了摸身边,又是空的。
她心里一沉,知道他肯定又在合作社没回来。
她悄悄地起了床,连灯都没开,摸黑走到了后山。
办公室的门,紧紧地关着,但没有上锁。
里面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亮。
她不敢推门进去,怕打扰到他。
她只能把耳朵,轻轻地贴在门板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没有声音,只有一阵阵沉重而压抑的,来回踱步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她的心上。
她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想象出他此刻紧锁的眉头,和他那疲惫不堪的身影。
透过门缝,她仿佛能闻到屋子里那股浓浓的烟味,和那股让人窒息的压抑。
陈桃花的心,疼得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了。
她好想冲进去,抱住他,跟他说,耀哥,别扛了,咱们不干了。作坊没了就没了,合作社不搞就不搞了,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可是她不能。
她知道,这个作坊,这个合作社,不只是张耀一个人的心血,更是全村人的希望。
他不能退,也退不了。
她帮不上什么大忙,也想不出什么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他添乱,默默地支持他。
陈桃花的眼睛,在黑暗中,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她看着那道紧闭的门,在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心。
耀哥,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你守护着全村,那我就来守护你。
第二天一早。
天刚蒙蒙亮,合作社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当!当!当!”
急促的敲门声,把趴在桌子上睡了不到两个小时的张耀给惊醒了。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疲惫。
“进来。”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陈桃花。
她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还有一碟她自己腌的爽口小菜。
“一晚上没睡吧?快,趁热吃了。”她把托盘放在桌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硬。
张耀看着她,想说自己没胃口,但对上她那双满是心疼和坚定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默默地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一碗面下肚,胃里暖了,混沌的脑袋,也仿佛清醒了不少。
他一夜未眠,想的不是如何去跟红石村拼价格,而是另一条路。
一条更加凶险,也更加光明的路。
那是一个疯狂的,近乎于赌博的念头。
但他知道,这是青石村唯一的生路。
“桃花。”他放下碗筷,看着正在默默收拾的陈桃花,“去把王叔、大山叔他们都叫过来,开会。”
他的声音,不再有昨夜的沙哑和疲惫,反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陈桃花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到他眼神里的光,那颗悬了一夜的心,莫名地就安定了下来。
她知道,她的男人,找到办法了。
“好!”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很快,合作社的几个核心成员,再次聚集在了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夜未眠的憔悴和对未来的忧虑。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张耀的身上。
“耀子,你想出办法了?”王队长率先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期盼。
张耀站起身,环视了一圈众人。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粉笔,在身后的小黑板上,重重地写下了两个字。
降价?
然后,他在这两个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色的叉!
“跟他们打价格战,是死路一条。”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
“我们没有他们家底厚,拼到最后,死的肯定是我们。”
众人脸上的希望,瞬间黯淡了下去。
连耀子都说这是死路,那……难道真的没希望了?
“可是不降价,我们的东西就卖不出去,市场全被他们抢走了,那不也是等死吗?”张大山急切地说道。
“谁说我们要等死?”
张耀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弧度。
他转过身,在黑板的另一边,又写下了两个字。
涨价!
这两个字一出来,整个办公室,瞬间炸了锅!
“什么?涨价?”
“耀子,你没糊涂吧?人家都卖两毛钱一斤了,我们还涨价?谁会买啊!”
“这不是把客户往外推吗?疯了吧!”
质疑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张耀,觉得他是不是被压力给逼疯了。
只有陈桃花,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看着黑板上那个刺眼的“涨价”,眼睛里,却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她不懂生意,但她懂张耀。
他绝不是一个会做无谓牺牲的人。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都给我安静!”王队长猛地一拍桌子,一声暴喝,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他死死地盯着张耀,沉声问道:“耀子,你跟叔说实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耀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
“王叔,各位叔伯兄弟,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
“红石村的腌菜,为什么能卖两毛钱?”
“因为他们有扶持款,他们亏得起!”一个村民立刻回答。
“没错。”张耀点了点头,“那我们青石村的腌菜,凭什么能卖五毛钱,甚至将来,能卖一块钱,五块钱,十块钱一斤?”
这个问题,把所有人都问住了。
是啊,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的东西就比别人金贵?
第143章我们卖的是服务,是品质,是牌面
看着众人迷茫的表情,张耀一字一句地说道:“凭的,是我们的品质!是我们的信誉!是我们的独一无二!”
“价格战,是最低级的竞争手段!他们愿意在泥潭里打滚,我们不奉陪!”
“我们要做的,不是跟他们去抢那些只认价格的小饭馆,而是要开辟一个全新的,他们永远也模仿不了的市场!”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昂,像是一团火焰,点燃了这间压抑的办公室。
“我决定,从今天起,我们青石村合作社,正式启动一个全新的项目!”
他拿起粉笔,在“涨价”两个字的下面,又写下了四个大字。
“高端定制!”
“高端……定制?”王队长念着这几个陌生的词,满脸都是困惑。
“对!”张耀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野心。
“我们的腌菜,不再是放在大缸里,谁来都卖的大路货!”
“我们要针对像红星饭店这样的大客户,推出定制服务!他们想要什么口味,偏咸还是偏淡,加不加辣,我们都可以按照他们的要求,单独起缸,专门腌制!”
“我们的菌菇,不再是随便采摘下来就卖!我们要精挑细选,按照大小、品相,分成三六九等!最好的,品相最完美的,我们要用最精美的礼盒包装起来,打上我们‘青石村’的牌子,卖给那些最顶级的客户,把它当成过年过节送礼的珍品来卖!”
“别人卖的是菜,我们卖的是服务,是品质,是牌面!”
“他们降价,我们涨价!他们做低端,我们就做高端!他们走量,我们就走质!”
“我们,要跟他们,彻底划清界限!”
张耀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颗重磅炸弹!
整个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他这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构想,给彻底震傻了!
搞什么定制?还搞什么礼盒?
一个腌菜,一个蘑菇,还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来?
这……这能行吗?
“耀子……”张大山的声音有些发干,“你说的这个……风险,是不是太大了?这得投多少钱进去?万一……万一卖不出去,那我们可就真的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他的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青石村一飞冲天,从此海阔天空。
赌输了,就是万劫不复,全村人都会被拖进深渊。
办公室里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张耀的身上,等待着他最后的决断。
张耀看着众人脸上那交织着期盼、恐惧和犹豫的复杂神情,他知道,这个决定,有多沉重。
他缓缓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片刚刚被整合起来,承载着全村希望的土地。
许久,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他的脸上,没有了丝毫的犹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然。
“各位叔伯,我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
“这条路,是险。但是,我们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要么,我们就像温水里的青蛙,被红石村慢慢耗死!”
“要么,我们就赌上这一把!赌上我们青石村所有人的命运!”
他顿了顿,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我选,后者!”
“干这一票,要么我们一起生,要么,我们一起死!”
“我张耀,把话撂在这!如果输了,我把我家的房子、作坊,全都卖了,赔给大家的损失!”
“我,陪大家,一起赌!”
最后几个字,像是钉子一样,一个一个,砸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张耀身上那股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疯狂气势给镇住了。
那不是在商量。
那是在宣告!
那是一种不容置疑,不留后路的决绝!
输了,他一个人扛下所有,卖房卖地,倾家荡产!
这种担当,这种魄力,让在场这些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少爷们,一个个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们之前还在犹豫,还在算计得失,还在害怕风险。
可人家张耀,这个领头人,已经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都押在了这张赌桌上!
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咕咚。”
张大山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手里的旱烟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了,烟灰掉在裤子上都毫无察觉。
他看着张耀,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和坚定。
他想起了前段时间的洪水。
也是这个年轻人,第一个赤着膊,扛着木桩,跳进了冰冷的洪水里。
他想起了腌菜被人放了玻璃碴子。
也是这个年轻人,不慌不乱,有理有据,硬生生把一场天大的危机,变成了一桩更大的生意。
这个年轻人,好像天生就是干大事的料!
他做的每一个决定,在当时看来,都像是疯了一样。
可事后证明,每一步,都踩在了点子上!
这一次,或许,他也对呢?
沉默。
压抑的沉默。
每个人的脑子里,都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打破了这片死寂。
是王队长。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张耀面前,一双布满皱纹的大手,重重地按在了张耀的肩膀上。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那么看着他。
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所有人,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
“我这辈子,当了半辈子的生产队长,就信一个理儿。”
“天灾来了,咱们抱团,能活。”
“人祸来了,咱们要是自己先散了,那就真死了!”
他指了指门外,声音陡然拔高。
“红石村那帮孙子,凭什么敢这么欺负咱们?不就是看咱们青石村穷,看咱们好欺负,觉得咱们是一盘散沙,一冲就垮吗?”
“他们降价,咱们也降价,那叫斗气,不叫本事!那是顺着人家的道儿走,走到最后,就是死路一条!”
“耀子说的对!咱们不能跟着他们的屁股后面吃灰!咱们得另起炉灶,走出一条他们想都想不到,学都学不来的新路子!”
王队长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众人的心坎上。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都一个激灵。
“都他娘的别跟个娘们似的合计了!”
第144章 我陪你,一起疯!
“耀子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把自己的命都押上来了,咱们这些当叔的,当伯的,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去冲?”
“那他娘的还叫人吗!”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对着张耀,一字一顿地吼道。
“耀子!你不用一个人扛!”
“这合作社,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我们全村人的!”
“要赌,咱们就一起赌!要死,咱们就死在一块!”
“我这个老队长,这把老骨头,今天也撂在这了!我陪你,一起疯!”
王队长的话,像是一把火,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那点仅存的血性!
“对!王队说的对!”
“干他娘的!欺负到咱们家门口了,还能当缩头乌龟?”
“耀子,你咋说,咱们就咋干!我们都听你的!”
“不就是涨价吗?涨!咱们的东西好,凭什么不能卖高价!”
之前还满脸忧虑的村民们,此刻一个个都像是打了鸡血,群情激奋,脸红脖子粗地嘶吼着。
那股被压抑了太久的憋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出来!
张大山看着这副场景,也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走到张耀面前,把自己那个用了几十年的宝贝旱烟袋,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耀子,大山叔之前是有点怕。”
“但叔更怕的,是眼睁睁看着这刚有点起色的日子,又没了。”
“你放手去干吧!钱不够,叔回家把那几头老母猪卖了!人手不够,叔这张老脸,还能喊来几十号人!”
“咱们青石村,就跟你,赌这一把了!”
“赌了!”
“干!”
办公室里,那股压抑到极点的阴云,被彻底驱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万众一心的豪情!
张耀看着眼前这些朴实的脸庞,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他的眼圈,也红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朝着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千言万语,都在这一躬里。
“好!那咱们现在,就分工!”
张耀直起身,抹了一把脸,立刻恢复了那个运筹帷幄的指挥官角色。
“大山叔,从今天起,作坊里所有的腌菜,暂停对外出售!我要你带着王婶她们,把库里所有的存货,全部重新筛选一遍!只要是品相差一点,颜色不对的,全都挑出来,另外放!”
“好!”张大山干脆地应道。
“王叔!”张耀又看向王队长,“我要你发动村里的妇女,特别是那些手巧的婶子嫂子,咱们要马上设计一种包装!一种能配得上咱们‘高端定制’的包装!”
“这……”王队长犯了难,“耀子,这包装,得是啥样的啊?咱们也没见过啊。”
“这个,交给我!”
一直站在角落里没有说话的陈桃花,忽然开口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陈桃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站到了张耀的身边。
她脸上没有那些男人们的激昂和疯狂,却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沉静。
“包装的事,我来想办法。”她看着张耀,又看了看众人,“我虽然不懂什么叫高端,但我觉得,咱们的东西,是山里出来的,就得有山里的味道。”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山里的味道?
这是个什么说法?
张耀的眼睛却是一亮,他好像抓住了什么。
“桃花,你继续说!”
陈桃花点了点头,思路变得清晰起来。
“城里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他们为什么愿意花大价钱买咱们的东西?图的,不就是咱们这儿山好水好,东西干净,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所以,咱们的包装,不能学城里那些花里胡哨的铁盒子、纸盒子。那不是咱们的强项,也显得假。”
“咱们得用咱们山里独有的东西来做!”
她一边说,一边在脑海里勾勒着画面。
“咱们后山,不是有的是竹子吗?咱们可以请村里的老篾匠,用最细的竹篾,编成小巧玲珑的竹篮子,或者方方正正的竹盒子。”
“竹子本身就干净,带着一股清香。编好的竹器,里面铺上一层晒干的,干净的粽叶或者荷叶,再把咱们精挑细选出来的菌菇和腌菜放进去。”
“盖子上,再用烙铁,烙上‘龙门山珍’或者‘青石村记’几个字。”
“最后,用一根红色的麻绳,系上一个漂亮的结。”
陈桃花的声音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幅画,清晰地展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一个用翠绿竹篾精心编制,散发着淡淡竹香的小盒子。
打开来,是干净的荷叶,荷叶上,整齐地码放着金黄色的腌笋和品相饱满的菌菇。
古朴,雅致,充满了大自然的气息。
这……这哪里还是腌菜?
这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
整个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所有人都被陈桃花描绘出的这个“包装”,给彻底惊艳到了!
他们之前想的包装,还停留在用个好点的塑料袋,或者找供销社买点牛皮纸包一包的层面上。
谁能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包装,还能搞出这么多名堂来?
“好!好啊!”
王队长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放光。
“桃花这个脑子,随你哥!太好使了!就这么干!用竹子编!这东西,只有咱们青石村有!他红石村就算想学,他连个像样的篾匠都找不出来!”
张大山也连连点头,看向陈桃花的目光里,满是赞许。
“这个法子好!成本低,还显档次!城里人肯定喜欢这个调调!”
张耀更是走到陈桃花身边,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心中充满了骄傲和感动。
他的桃花,不只是一个会默默支持他的女人。
在关键时刻,她总能给他带来最大的惊喜!
“桃花,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了!”张耀看着她,郑重地说道,“需要什么人,什么材料,你直接跟王叔说,全村都配合你!”
“嗯!”陈桃花用力地点了点头。
一场决定全村命运的豪赌,就这样,在几个村民的七嘴八舌中,拉开了序幕。
整个青石村,像是被上满了发条的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地运转了起来。
第145章 涨价的好处
作坊里,张大山带着几个最心细的妇女,把成百上千斤的腌菜,一根一根地过手筛选,近乎苛刻地挑出品相、色泽、长短都堪称完美的“特级品”。
村里的晒场上,陈桃花召集了全村手最巧的几十个妇女和篾匠。
成捆的青竹被运了过来,在篾匠们的手中,变成了一根根薄如蝉翼,光滑柔韧的竹篾。
妇女们则坐在小板凳上,手指翻飞,将这些竹篾,按照陈桃花画出的图样,一点一点地,编织成一个个精美的竹篮和竹盒。
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偷懒。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手里编的,不只是一个简单的篮子。
那是全村人的饭碗,是孩子们的学费,是未来的希望!
另一边,张耀也没闲着。
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开始起草他的“高端定制”计划书。
他要面对的第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客户,就是红星饭店的刘经理。
他很清楚,光有好的产品和包装,还不够。
他必须拿出一套能彻底说服刘经理的,无懈可击的方案。
为什么要涨价?
涨价的好处是什么?
凭什么让红星饭店,心甘情愿地掏更多的钱,来买他的东西?
一个个问题,在他的脑子里盘旋。
他拿起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
“第一,品牌区隔。主动与低端产品划清界限,维护红星饭店高端餐饮的品牌形象。”
“第二,独家供应。定制产品,只为红星饭店独家生产,保证口味的独一无二,成为饭店的‘招牌秘方’。”
“第三,营销噱头。‘来自龙门山深处的限定山珍’,这个故事,本身就是最好的广告。”
“第四,利润共享……”
他越写,思路越清晰,眼神也越来越亮。
他要卖给刘经理的,从来就不是腌菜。
而是一个能让红星饭店,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脱颖而出的,独一无二的武器!
三天后。
第一批五十个“龙门山珍”礼盒,终于赶制了出来。
当那些造型古朴雅致,散发着淡淡竹香的竹盒,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合作社办公室的桌子上时。
所有参与制作的村民,都围了上来,眼睛里充满了惊叹和不敢置信。
“我的天……这……这是咱们做的?”
“这玩意儿,拿出去说是装金条的都有人信吧?”
“就这么个破盒子……真能救咱们全村的命?”一个年轻的村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是啊。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这东西,城里人真的会认吗?
张耀没有说话,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个最完美的礼盒,用一块干净的布,仔细地擦了擦。
然后,他抬起头,对众人说道:“二牛,套车!”
“是成是败,咱们去县城,闯一闯就知道了!”
县城,红星饭店。
刘经理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红石村那两毛钱一斤的“良心腌菜”,像是一条鲶鱼,把整个县城的餐饮市场,搅得天翻地覆。
不少小饭馆为了节省成本,都换上了红石村的货。
就连红星饭店内部,都有不少风言风语。
“刘经理,后厨那帮师傅都在抱怨,说青石村的腌菜,价格比人家贵了一倍还多,咱们是不是有点太亏了?”
“是啊,我听说二食堂那边,已经跟红石村签了单子了。”
“上面领导也在问,咱们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适当降低一下采购成本?”
这些话,像苍蝇一样,天天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他烦不胜烦。
作为采购经理,他当然知道成本的重要性。
可作为品尝过真正好东西的“美食家”,他也清楚,青石村的腌菜,跟红石村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
一个是开胃解腻的美味,一个是齁咸干涩的咸菜疙瘩。
能一样吗?
可问题是,味道这种东西,太空泛了。
在白纸黑字的价格面前,显得那么没有说服力。
他顶着巨大的压力,才勉强维持着和青石村的合作,但采购量,也不得不减少了一些。
“唉……”
刘经理揉着发痛的眉心,看着账本上那刺眼的数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
门一推开,他看到了一个让他又爱又恨的身影。
张耀。
还有他身后,那个总是憨笑着的二牛。
二牛的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看起来像是竹子编的,方方正正的盒子?
“张老板?你怎么来了?”刘经理有些意外,站了起来。
“刘经理,没打扰你吧?”张耀脸上带着微笑,不卑不亢地走了进来。
“不打扰,坐。”刘经理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心里却在犯嘀咕。
这个节骨眼上,他来干什么?
难道是听到风声,过来解释,或者……是来降价的?
想到这,刘经理的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要是张耀肯降点价,哪怕是降到四毛钱一斤,他的压力也能小很多。
“张老板,你来的正好,我正想跟你说说……”
“刘经理,您先别急。”张耀笑着打断了他,然后对二牛使了个眼色。
二牛会意,立刻把手里那个精美的竹盒,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刘经理的办公桌上。
“这是……”刘经理的目光,被那个竹盒吸引了。
盒子编得极用心,竹篾细密光滑,边角处理得圆润妥帖,上面还用烙铁烫了四个古朴的篆字——龙门山珍。
一股淡淡的竹子清香,混合着某种植物的香气,飘散出来。
光是这个盒子,就透着一股子雅致和讲究。
“一点我们山里的小玩意儿,给刘经理尝个鲜。”张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经理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他伸出手,解开上面那根红色的麻绳,轻轻地掀开了竹盖。
盖子一开,一股更加浓郁,更加清冽鲜爽的香气,瞬间扑面而来!
只见竹盒里面,工工整整地铺着一层晒干的大荷叶,荷叶之上,一边码放着一排排色泽金黄,根根分明的腌笋,另一边,则是一颗颗大小均匀,菌盖肥厚的干香菇。
无论是腌笋还是香菇,都像是经过了精心的挑选,品相完美得不像话。
第146章 自断财路
它们静静地躺在荷叶上,不像食材,更像是一件经过精心设计的艺术品。
刘经理彻底看呆了。
他做餐饮采购这么多年,经手过的好东西不计其数,但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把腌菜和干菌子,做得这么有仪式感!
“张老板,你……你这是……”
“刘经理,这就是我们青石村,以后专门为你们红星饭店,独家定制的产品。”张耀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定制?”刘经理愣住了。
“对。”张耀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将一份他熬了几个通宵写出来的计划书,推到了刘经理面前。
“刘经理,我知道,红石村的低价策略,给你们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刘经理的脸色,微微一变。
“但是,我认为,跟他们在泥潭里打滚,不是红星饭店这种级别的馆子该做的事。”
“我们青石村,决定从今天起,退出低端市场的价格战。我们所有的普通产品,将暂停对县城所有饭店的供应。”
张耀的这句话,像是一颗炸雷,在刘经理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什么?
暂停供应?
他这是要干什么?自断财路吗?
“张老板,你……你没开玩笑吧?”刘经理的声音都变了。
“我没开玩笑。”张耀的表情,无比认真,“因为,我们想跟红星饭店,做一笔更大的生意。”
他指了指桌上那个竹盒。
“从今以后,我们只生产这种‘特级山珍礼盒’。我们用最好的原料,最严苛的标准,最精美的包装,把它打造成县城独一无二的顶级食材。”
“而这个产品,在整个县城,我们只供应给一个客户。”
张耀看着刘经理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就是,你们红星饭店。”
刘经理的心,猛地一跳!
他瞬间明白了张耀的意图!
垄断!
这是要搞独家垄断!
“当然,这么好的东西,价格,自然也要配得上它的身份。”张耀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我们这款礼盒,暂定的出厂价是……五块钱一盒。”
“多……多少?”
刘经理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一盒加起来,也就一斤多的分量。
卖五块钱?!
这他妈比猪肉都贵了!
“张老板!”刘经理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脸上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他指着那个盒子,声音都有些发颤。
“你是不是……穷疯了?!”
张耀面对刘经理那张写满了震惊和愤怒的脸,非但没有半点慌乱,反而好整以暇地拉开椅子,重新坐了下来。
他甚至还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喝了一口。
那份从容和镇定,与刘经理的失态,形成了鲜明无比的对比。
“刘经理,您先别激动,坐下,听我把话说完。”张耀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冷静下来的力量。
刘经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死死地盯着张耀,感觉自己的血压都在往上飙。五块钱!他怎么敢开这个口的!这已经不是做生意了,这是抢劫!
可看着张耀那副智珠在握的模样,他心里那股邪火,又硬生生地被压下去了一点。
他知道,张耀不是个傻子,更不是个疯子。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好!我倒要听听,你这五块钱一盒的腌菜,是金子做的,还是吃了能长生不老!”刘经理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刘经理,我问您一个问题。”张耀放下了茶杯,“红石村的腌菜,两毛钱一斤,县城里是不是有很多小饭馆都去抢着要?”
“没错!”刘经理没好气地说道,“人家便宜,量大,那些夫妻店,小吃摊,巴不得呢!”
“那您呢?”张耀反问道,“您为什么顶着压力,还愿意用我们五毛钱一斤的货?”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刘经理给问住了。
是啊,为什么?
因为味道好?因为品质高?
这些都是理由,但都不是最核心的理由。
“因为,我们红星饭店,是县城最好的饭店!”刘经理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
说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说得好!”张耀猛地一拍手,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就是这个理儿!因为您是红星饭店!您跟那些路边的小饭馆,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那些小饭馆,卖的是填饱肚子的饭菜,所以他们只在乎成本,谁便宜就用谁的。可您红星饭店卖的是什么?您卖的是面子,是档次,是身份!来您这儿吃饭的,是县里的领导,是外来的大老板,他们会在乎一盘菜是贵了两毛钱还是三毛钱吗?”
“不!他们在乎的,是您这儿的菜,别的地方吃不到!是您这儿的体验,别的地方给不了!这,才是您红星饭店安身立命的根本!”
张耀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刘经理的心上。
他感觉自己那颗被“成本”、“价格”搅得混乱不堪的脑袋,瞬间清醒了过来。
是啊!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红星饭店的立身之本,从来就不是便宜!而是高端!是独一无二!
“红石村打价格战,打得越凶,对您来说,其实越是好事!”张耀的语速开始加快,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为什么?”刘经理已经完全被他的思路带着走了。
“因为他们把低端市场的水,彻底搅浑了!现在,县城里所有的腌菜,在大家心里,都被打上了一个标签——两毛钱一斤的便宜货!”
“您想想,当一位重要的客人在您的饭店里,吃到一道用腌笋做的菜时,他会怎么想?他会想,‘哦,这不就是那个两毛钱一斤的腌菜吗?红星饭店也不过如此嘛!’”
“这对您饭店的品牌形象,是多大的打击?”
刘经理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光想着成本了,完全没从这个角度去考虑过问题!
张耀说得对!一旦青石村的腌菜也跟着降价,那在食客眼里,就跟红石村的货色没有任何区别了!到时候,红星饭店用再好的手艺,做出来的,也只是一道“便宜菜”!
第147章 龙门山限定山珍
“所以,我们不能降价,我们非但不能降,我们还要涨!而且要狠狠地涨!”张耀站起身,走到那个精美的竹盒旁边,用手指轻轻敲了敲。
“我们要跟他们,彻底划清界限!他们做他们的便宜货,我们做我们的奢侈品!他们占领他们的低端市场,我们,则要跟您一起,开辟一个全新的,只属于我们和红星饭店的,高端市场!”
“这个‘龙门山珍’礼盒,就是我们打响的第一枪!它从包装,到选料,到独一无二的口感,都在向您的客户传递一个信息——这是好东西!这是稀罕物!这是只有在红星饭店才能吃到的‘特供’!”
“您把它做成招牌菜,写上‘龙门山限定山珍’,定价九块九一盘,您觉得,那些要面子的大客户,会不点吗?他们点了,吃得满意了,出去跟朋友一说,‘嘿,红星饭店那个山珍,绝了!别地儿可没有!’您这面子,不就来了吗?生意,不就更火了吗?”
“到时候,人家记住的,不是您用了多贵的原料,而是您红星饭店,有别人没有的‘独家秘方’!”
“刘经理,您算算这笔账。您卖的,还是菜吗?不!您卖的是噱头,是招牌,是红星饭店独一无二的江湖地位!”
一番话,说得刘经理是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他看着桌上那个小小的竹盒,感觉它不再是一个装着腌菜的容器。
那是一个聚宝盆!一个能让红星饭店摆脱低级价格战,重塑品牌辉煌的,大杀器!
他再看张耀,那感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哪里是个只知道种地的农民?
这分明就是一个深谙市场之道,把人心都算计得明明白白的商界奇才!
“可是……五块钱,还是太贵了。”刘经理的理智,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这毕竟是真金白银的投入。
“贵吗?”张耀笑了。
他拿起那份计划书,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面的一行字。
“刘经理,我说了,这是我们跟红星饭店的合作。我们不是要赚您多少钱,而是要跟您一起,把钱赚了。”
“我的提议是,这款‘龙门山珍’礼盒,我们给您的供货价,是五块钱。但是,只要您这边用这款礼盒开发出的招牌菜,每个月的销售额,超过一千块。那么,超出部分,我们合作社,只要三成,剩下的七成利润,全都归饭店!”
“我们,跟您,利润共享,风险共担!”
“轰!”
这最后一句话,彻底击溃了刘经理所有的心理防线!
利润共享!
这小子,连这都想到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供货关系了!这是要把青石村和红星饭店,彻底绑在一条船上!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给出的,已经不是一个产品了,而是一套完整的,从产品定位,到营销策略,再到利润分配的,天衣无缝的商业方案!
刘经理看着张耀那张年轻而自信的脸,心里只剩下两个字。
服了!
是彻彻底底,心服口服!
“好!”刘经理猛地一拍大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了红光。
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张耀的手。
“张老板!不!以后我得叫你耀哥!”
“就按你说的办!这个生意,我们红星饭店,做了!”
“好!”刘经理猛地一拍大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了红光。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张耀的手。“张老板!不!以后我得叫你耀哥!”“就按你说的办!这个生意,我们红星饭店,做了!”
这声“耀哥”,叫得张耀心里也是一阵感慨。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青石村和红星饭店,就不再是简单的供求关系,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绑在了一根绳上的利益共同体。他赌赢了!不仅为青石村找到了在价格战中活下去的路,更是一脚踹开了高端市场的大门!
送走了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的刘经理,张耀回到村里,立刻将这个消息,在合作社的骨干会议上宣布了。当听到“独家供应”、“利润分成”这些闻所未闻的词语时,所有人都被镇住了。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家东西不降价反倒涨价了,还能把生意做得更大。但他们明白一点,耀子,又一次带着他们,从绝境里杀出了一条血路!整个青石村,再次沸腾了!之前那股被红石村逼到墙角的憋屈和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扬眉吐气的兴奋和对张耀近乎盲目的崇拜!
“龙门山珍”礼盒,一炮而红。红星饭店将其作为最高端的招牌菜推出,定价九块九一盘,几乎是普通菜肴的十倍!可即便如此,依旧被抢疯了。那些来吃饭的领导、老板,就好这一口“独家”和“牌面”。能在饭桌上点一道“龙门山限定山珍”,仿佛自己都高人一等。这道菜,成了县城里一种新的社交货币。
红星饭店的生意,因此又上了一个台阶。而青石村合作社的账上,也多出了一笔笔触目惊心的分成款。看着账本上那不断攀升的数字,村民们每天都乐得合不拢嘴。他们觉得,好日子,来了。
然而,张耀,却再次感到了不安。夜深人静。合作社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昏黄的煤油灯下,他没有看那些喜人的账目,而是摊开了一张白纸,眉头紧锁。
他的面前,摆着两个东西。一个是陈桃花精心编制的竹篮礼盒,古朴雅致。另一个,则是他托二牛从县城供销社买回来的,一个印着“上海”字样的饼干铁盒,四四方方,色彩鲜艳。
竹篮虽好,但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产量太低。村里手巧的篾匠和妇女就那么几十个,不吃不喝地干,一天也就能产出百十来个。这对于满足红星饭店的需求,还勉强够用。可张耀的野心,绝不止于一个小小的县城!他的目光,是地区,是省城,是更广阔的天地!要想走出去,这点产量,无异于杯水车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