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70,从给妻女煮碗白粥开始》 第六章 肉香弥漫 灶房里,张耀袖子高挽。 他手里那半只野鸡,上下翻飞。 刀光一闪,野鸡已成匀称肉块。 暗红鸡血沿着案板,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桃花身子弱,是该炖锅鸡汤补补。” 他嘴里念叨,手上活计更细致了。 案板另一头,那块猪肉肥瘦分明。 油灯幽暗,映着肉泛出油光。 张耀下刀极稳,肉片厚薄如一,神情专注,与往日判若两人。 新铁锅架得稳当。 灶膛内干柴烧得噼啪作响,火舌直窜锅底。 锅里热油滋滋轻爆,肉香渐渐弥漫了整个灶房,勾得人馋虫大动。 “爹,忙啥呢?” 声音细弱,张耀握刀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他猛地回头,大芸正怯生生立在门口。 小丫头瘦得脱了相,两颊深陷。 她就那么站着,直勾勾地瞅着他。 “大芸啊,爹给你们弄好吃的。” 张耀赶紧放下厨刀,弯腰伸手,想去拉女儿。 大芸却猛地一缩,后背重重磕在粗糙门框上,“咚”地一声闷响。 “你……你又去耍钱了?” 大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尾音带着哭腔。 “你又输光了,对不对?” 张耀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大芸,爹真没……” “你撒谎!” 大芸声音骤然拔高,尖利刺耳,撕破了灶房的平静。 “哪回你不这么说!哪回你都说没去!” 她瘦小枯干的手哆嗦着,指向案板上的鸡和肉,泪珠子大颗大颗滚落。 “这……这老些肉……你哪儿弄的?” 第七章 邻居偏见 陈桃花一把将小女儿搂进怀里,紧了紧手臂。 她心底那道用失望和伤痛筑起的高墙,似乎……又塌下去了一小块。 张耀端着滚烫的野鸡汤迈进内屋。 那股子浓烈的肉香,霸道地钻满了整个屋子。 “桃花,吃饭了。” 他把汤碗稳稳当当搁在破旧的木桌上,又扭身去厨房端那碗红烧肉。 陈桃花怀里抱着二芸,坐在床沿边,两眼直勾勾地,魂儿几乎要被那碗鸡汤勾了去。 金黄的鸡油铺了满满一层,底下是炖得烂熟的鸡块。 “妈妈,好香呀!” 二芸使劲仰着小脑袋,小鼻子用力地吸溜着香气。 大芸也怯生生地挪了过来,小手把衣角都快揉烂了,难以置信地瞅着桌上从未见过的丰盛。 张耀很快又端来了红烧肉,还有一大碗冒着尖儿的白米饭。 “这…这…哪里来的这许多吃食?” 陈桃花的声音发颤,每个字都带着难以置信。 她都记不清多少日子没见过这样雪白的米饭了。 那红烧肉,块块都泛着油光,香得人直迷糊。 这一桌子,怕是能顶她们娘仨小半个月的嚼用! “都坐下吃,快。” 张耀麻利地搬来几条缺了腿的破凳子。 “趁热吃,凉了可就走了味儿。” 二芸第一个从床上蹦下来,小手兴奋地拍着:“吃肉肉!吃肉肉!” 大芸迟疑地瞅了瞅陈桃花,见阿娘没有开口阻拦,这才提着心,慢慢地挨着凳子坐下。 陈桃花一步步挪到桌边,指节因为用力抓着凳子边沿而发白。 “桃花,你先坐。” 张耀先给她盛了一碗浓汤,又挑了块最肥腴的肉搁进她碗里。 “你身子虚,多吃点,好好补补。” 陈桃花木然接过碗,手控制不住地抖。 鸡汤的鲜香一个劲儿往她鼻孔里冲,喉咙里干得发痒,口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妈妈,你怎么不吃呀?” 二芸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正大口大口地嚼着肉,小脸蛋油乎乎的,像只偷吃的小花猫。 第八章 我相信你 “醉话!混账话!” 张耀额角青筋暴起,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我现在一滴酒都不沾!以后,那种混账话,我绝不再提半个字!” “戒酒?你张耀?” 李婶子嗤笑,嘴角撇得能挂上油瓶。 “骗鬼去吧!全村谁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院外突然传来一声粗野的男人暴喝: “李美花!你个死婆娘,又野哪儿去了?!” 李婶子脸上的肥肉猛地一颤,刚才那嚣张的气焰立时就蔫了。 “糟了,是我家那杀千刀的来了。” “李美花!你个长舌头,又在哪家说三道四,搬弄是非?” 男人的脚步声夹着骂骂咧咧,越来越近,眼瞅着就要迈进院门。 “我……我哪有胡说!” 李婶子还梗着脖子,声音却小了下去,明显的气虚,朝着院门口弱声辩解。 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不耐烦地推开,一个黑瘦汉子铁青着脸闯了进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 “还敢顶嘴?你这张烂嘴一天不惹祸就不舒坦,是不是?” “村里哪家你没去胡咧咧过?嫌不够丢人?” “当家的,你听我说,这张耀家他……” 李婶子还想争辩,想把男人的火气引到桌上的饭菜上。 “闭上你的臭嘴!” 老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拖着她就往院外拽。 “赶紧给我滚回去!少在这儿给我丢人!” “不是,他家真的……” 李婶子还想再说什么,脚下却一个踉跄,被硬生生拖走了。 “没什么真的假的!” 老李的呵斥不容分说,火气几乎要掀翻屋顶。 “再不走,老子连你一块儿收拾!” 李婶子就这么被老李粗鲁地扯出了院门。 她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嘟囔个没完。 走几步便回头张望,那神情,明摆着是没看够热闹,心里头更是对张耀家这档子事儿充满了狐疑。 第九章 遇野鸡群 陈桃花捏着那光滑的弹弓,心口莫名地怦怦直跳。 长这么大,从没人教过她该如何护着自己,更别提有谁会特意给她做个防身的东西。 “我…我不会用。”她声音有些发虚。 “我教你。” 张耀弯腰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子。 “你看,石头搁这儿,皮筋拉开,瞄准那棵歪脖子树,松手。” “嗖——” 石子破空飞出,不偏不倚,正中树干。 “你试试。” 陈桃花学着他的样子,将石子放在皮筋中间的皮兜上,使劲拉开皮筋。 可她手腕发软,抖得厉害,石子还没射出去,就“啪嗒”掉在了地上。 “别慌,手放稳,慢慢来。” 张耀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身后,伸出手,轻轻扶住了她的胳膊。 “对,就这样,稳住。” 他的手掌带着灼人的温度,熨帖着她的手臂。 陈桃花的脸颊瞬间烧得通红,心跳得更急了,几乎要撞出胸膛。 “张耀,你……你别挨这么近。”她声音细若蚊蚋。 “嗯?怎么了?” 张耀松开手,退开一步,脸上带着几分不解。 “我这不教你怎么使弹弓么。” “没……没什么。” 陈桃花窘得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我自己练。” 张耀瞅着她烧红的耳根,心里头一股热乎气儿涌上来。 这女人,居然还会脸红。 到了下午,张耀开始收拾家伙什,准备再次进山。 那些做好的陷阱笼子、备用的绳索、柴刀、还有早上揣着的干粮,乱七八糟一大堆,一股脑儿塞进背篓里,压得人肩膀头发沉。 “娘的,这些玩意儿,背着可真够费劲的。” 张耀一边往背篓里塞东西,一边嘟囔着抱怨。 “要是能自个儿变没,那才省事。” 第十章 神秘空间 陆小凤撇撇嘴,摇头晃脑:“她?我看悬!张耀那不是人的玩意儿,肯定瞒着她呢!可怜见的,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自家闺女丢了怕是还蒙在鼓里!” 话音刚落,陈桃花提着个篮子从村外头慢慢走近。 篮子里是她刚从地里剜来的野菜。 几个说闲话的婆娘一见她,立刻都闭了嘴,相互使了个眼色。 王婶子脸上讪讪的,勉强打了个招呼:“桃花,回……回来了。” 陈桃花应了一声,正预备从她们旁边过去。 冷不防,身后飘来几句压低的议论。 “真是造孽哦,闺女被卖了都还不知道……” “张耀那个天杀的,为了那点赌账,什么事做不出来!” 陈桃花的脚步骤然停住,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 她豁然转过身子:“你们……你们刚才在说啥?啥叫闺女被卖了?” 几个婆娘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没人作声。 还是陆小凤,她把心一横,站了出来:“桃花,你还不知道?张耀他……他把你家二芸卖给拍花子的了!” “你放屁!”陈桃花手一松,篮子“哐当”掉在地上,野菜滚得到处都是。 “俺家二芸好端端的在家待着呢!” 陆小凤斩钉截铁:“还能有假?!我老婆子看得真真儿的!就昨天黑灯瞎火的时候,俩来路不明的汉子,从你家门里出来,手里头就牵着个丫头片子!张耀那杀千刀的,还在后头点头哈腰地送呢!” 陈桃花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身子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胡说!你胡说八道!”她尖声反驳,声音都劈了叉,“俺家二芸明明在屋里睡觉,好端端的!” 王婶子在旁边添了把火,幽幽叹了口气:“妹子,你回去瞅瞅不就全明白了?张耀那男人,为了填他那赌窟窿,还有啥事儿是他干不出来的?” 陈桃花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再也顾不得地上的野菜,也顾不得那些戳心窝子的话,拔腿就往家里狂奔。 这一路,她也不晓得摔了多少个跟头,鞋都跑掉了一只。 “砰”一声撞开院门,她踉踉跄跄冲进屋里。 “二芸!大芸!我的娃儿啊!” 屋里头空荡荡的,死一般的寂静。 哪里有闺女的影子! 陈桃花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无底深渊,冰凉刺骨。 她眼前一黑,差点儿就那么晕厥过去。 “二芸……我的二芸……”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娘回来了……娘回来了啊……” 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她自己的回声。 她像是疯魔了一般,在屋里屋外,柜子顶上,床底下,犄角旮旯都翻了个底朝天。 第十一章 桃花起疑心 张耀盯着陈桃花煞白的脸,脑子“嗡”地炸了。 她起了疑心! “桃花,你……你这话什么意思?”他声音抖得厉害。 “什么意思?”陈桃花霍地站起,惊醒了两个孩子,她们吓得往床角缩。 “村里风言风语,都说你把二芸卖给了拍花子!” “放屁!她们瞎咧咧什么?”张耀差点跳起来。 “二芸不好端端地在这儿?” “那这些呢?”陈桃花手一指家里的新东西,“十斤米,五斤面,三斤肉,还有一口新锅!” “你个游手好闲的懒骨头,哪来的钱置办这些?” 张耀张了张嘴,卖野鸡的钱差点脱口而出,又硬生生咽下。 空间那三十八只野鸡,怎么说? 他有个神奇空间? 鬼才信! “我……我运气好,在山里头……” “运气好?”陈桃花嗤笑一声,“张耀,你哄三岁孩子呢?” “瞧你那德性,山里能有这便宜给你占?” 张耀额头渗出汗珠。 “桃花,你要不信,我带你去看!” “看什么?看你继续编?”陈桃花一把抱起二芸,“我听那些长舌妇嚼舌根,说昨晚有不认识的男人从咱家出去,手里还牵着个小女娃!” “娘,我没……”二芸怯怯开口,“我一直在家睡着呢。” “对啊,桃花,二芸这不是好好的嘛!”张耀连忙接话。 “那前晚呢?大前晚呢?”陈桃花不依不饶,“你敢发个毒誓,说你从没动过卖孩子的心思?” 张耀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确实,以前醉酒后,他什么混账话都说过,卖孩子换酒钱的浑话也嚷嚷过。 “你不敢,对不对?”陈桃花抱着孩子连退几步,“张耀,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我没有!”张耀眼睛都红了,“我发誓,我真没卖!这钱,是我堂堂正正挣来的!” “那你倒是说说,怎么挣的?” 张耀一咬牙:“明天!明天我带你进山,让你亲眼瞧瞧我怎么挣的钱!” “进山?”陈桃花脸上尽是冷意,“你是打着主意,连我也一起料理了?” “桃花!”张耀气得发抖,“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第十二章 盘个小院子 “这钱,足够给桃花扯几身新料子做衣裳,大芸二芸也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饿肚子受委屈。” “手头再宽裕点,说不定还能在镇上盘个小院子……” 越想心里越是舒坦,张耀咧开嘴,忍不住“嘿嘿”笑出了声。 这三年多憋在心口的窝囊气,今儿个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正得意忘形间,后脖颈子猛地窜起一股凉气,激得他一个哆嗦。 笑声戛然而止。 张耀身子一僵,脖子像是生了锈的铁轴,一点点,极其缓慢地转了过去。 山洞的阴影里,两点幽幽的绿光,正一动不动地锁定了他! 那绿光极大,极亮,在黑暗中忽明忽暗,透着一股子野兽特有的凶残和饿意。 “啪嗒。” 张耀手里的半只烤鸡掉在了地上,沾了一层灰。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那是什么玩意儿? 狼?还是山里的豹子? 甚至是……更要命的大家伙? 那两点绿光缓缓朝前移动,伴随着一阵沉重压抑的喘息声,越来越近。 张耀这才看清,在那两点绿光下方,一张血盆大口若隐若现,森白的獠牙在月色下反射着瘆人的寒芒。 “我日……” 张耀的腿肚子开始不听使唤地哆嗦起来。 他想跑,可两条腿沉得跟灌了铅似的,根本挪不动半分。 那畜生明显是盯上他了,这时候掉头就跑,怕是只会死得更快! 火光摇曳,将那野兽的轮廓映照得更加狰狞。 体型不是一般的大,肩背宽厚,肌肉贲张,一看就知道是个狠角色,绝对不好对付! 张耀强迫自己冷静,冷静! 弹弓还在手里攥着,只要瞄得准,说不定……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可万一,万一这一弹弓没打中要害…… 那畜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四爪刨地,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朝他逼近。 张耀死死攥着弹弓,手心里全是湿冷的汗。 这生死一线的当口,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陈桃花倔强的脸,还有大芸二芸那两双怯生生的小眼睛。 “老子还没让她们娘仨过上好日子呢,可不能就这么撂在这儿!” 第13章 灵光一闪 “张老弟,你就是姐的活财神!往后有啥好货,你可得第一个想着姐!” 话说到这份上,张耀脑子里灵光一闪,空间里那三十只活蹦乱跳的野鸡还没露面呢! 死的都能卖这个价,那活的,岂不是更金贵? “那个…肖老板,我其实还有些活物……” “活的?活的野鸡?” 肖媛媛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快!快让姐开开眼!” 张耀略作沉吟,心念一动,先从空间里弄出五只活野鸡。 那几只鸡刚一落地,受了惊吓,立刻在狭窄的后巷里“扑棱棱”乱飞乱撞,一时间鸡毛满天飞。 肖媛媛直接看呆了,嘴巴张得老大,半天没合拢。 “这…这真是活蹦乱跳的?” “可不是活的,你瞅瞅这精神头。” 张耀手忙脚乱地把那几只野鸡重新逮住,塞回临时找的笼子里。 “我的老天爷啊……” 肖媛媛捂着怦怦直跳的胸口,感觉自己快喘不上气了。 “张老弟,你…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带了多少只活鸡?” “也没多少,就…大概三十只吧。” “三十只?!” 肖媛媛只觉得眼前一黑,腿肚子都有点发软。 她声音都发飘了:“你…你说…多少?” “三十只啊,怎么了?”张耀一脸无辜。 肖媛媛倒抽一口凉气,胸口起伏不定,好半天才勉强压下翻腾的心绪。 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张老弟,这三十只活蹦乱跳的鸡,姐全收了!一只,我给你十五块!” 十五块? 一只鸡?! 张耀脑瓜子“嗡”的一下,像是被人敲了一闷棍,整个人都懵了。 三十只,那不就是…四百五十块! 天老爷!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他嘴唇哆嗦着,半天挤出几个字:“肖…肖老板,这…这价钱……” “姐还能骗你?”肖媛媛一把抓住他的手,力道不小,“就这个价!不过,老弟你得跟姐交个底,这鸡…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第14章 脚下生风 有了这玩意儿,再加上怀里这沉甸甸的票子,陈桃花总该没话说了吧?这下看她还怎么闹! 揣着钱和条子,张耀脚下生风,直奔供销社。 一进门,他也不多话,直接走到柜台前,“啪”的一声,就把手拍在了柜面上。 “同志!给我来十斤肥膘猪肉!再来二十斤好大米!还有,那精白面,也给我称上十斤!” 他这嗓门,这气势,把那售货员都给震了一下。 售货员抬起头,瞅了他一眼,哟,这不是昨天那个来买东西的山里汉子嘛。 “是你啊?今天这是发财了?要这么多东西?” 张耀得意地一挺胸脯,从怀里摸出那沓票子,往柜台上一拍:“哥们儿今儿个不差钱!麻溜的,都给我包圆实了!” 那售货员看着他手上那厚厚一叠,眼睛都直了,一边给他称东西一边咂舌。 “嘿!你们这些山里人,现在路子都这么野了?这么有钱?” 张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可不!咱这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老天爷赏饭吃,挡都挡不住!” 他现在可真是扬眉吐气,走路都带风! 买完东西,他又去布店扯了几尺时新的好布料,琢磨着给陈桃花做身新衣裳。 一想到她看见这些东西时那惊喜的小模样,张耀心里头就跟灌了蜜似的,甜滋滋的。 他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家走,路上碰着好几个相熟的村民,那些人瞅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张耀,你这大包小包的,又是买的啥稀罕玩意儿?”王大爷背着手,拦住他话头。 “家里短了点东西,去供销社置办了些。”张耀随口应付着。 王大爷上上下下打量他背上的大包裹,摇了摇头,叹气:“年轻人,手里有俩钱也得省着点花,可别走了歪路,学那些不三不四的。” 张耀心里纳闷,啥叫别学坏了?他一没偷二没抢的。 他闷头继续往前走,没多远,又撞见几个婆娘在井边洗衣裳,一看见他过来,手里的棒槌都停了,凑到一块儿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啥。 “哎,真是作孽哟……” “桃花那闺女也是可怜,咋就嫁了这么个不着调的男人……” “听说输光了家底还不肯收手,这是要把自个儿的命都填进去啊……” 输光了? 张耀脚下一顿,什么输光了?谁输光了? 他几步走到那几个村妇跟前,沉声问:“几位婶子,你们刚才说谁输光了?” 那几个婆娘一见他过来,立刻都闭了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先开口。 “我问你们话呢!说谁输光了?”张耀的声调不由得拔高了几分,心里头有些急。 还是平日里胆子大些的李婶子,被他这气势一逼,才小声嘟囔着:“张耀啊,你…你昨儿晚上不是去镇上耍钱了吗?俺们都听说了,输了好几十块呢……” “胡说八道!”张耀心头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勃然大怒,“我昨儿一宿都在山里头,啥时候去镇上赌钱了?” 第15章 金属碰撞声 话音刚落,门内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桃花,你在里面干什么?”张耀心里一慌,一种更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 “我手里有刀!”陈桃花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门板传出来,带着一股子鱼死网破的决绝,“张耀!你今天要是敢撞门进来,我…我就跟你拼了!” 张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上下都冷透了。 陈桃花竟然要拿刀对着他? “桃花!你冷静点!你先把刀放下!”他急得快要疯了,贴着门板苦苦哀求,“我真的没去赌钱!你看看我买的这些东西,还有我怀里揣着的钱,我要是真把钱都输光了,哪儿来的钱买这些东西?” “谁晓得你这些钱是坑蒙拐骗偷来的!”陈桃花的声音,像是淬了冰碴子,从门板那边射过来。 “门不开!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你这个人!” 每一个字,都像是石头,狠狠砸在张耀心口。 那股子透骨的绝望,让他遍体生寒。 张耀几乎是瘫在冰冷的门板上。 背篓里的东西死沉死沉的,坠得他肩膀钻心地疼。 可这点皮肉苦,哪里比得上心里的针扎! 喉咙眼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嗓音干涩得厉害。 “桃花,你听我解释,我真没去赌钱!” “你就开开门,听我说一句,就一句行不行?” “说?你还想编什么瞎话来糊弄我?” 陈桃花的声音带着哭腔,紧紧抱着怀里的二芸,泪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哗哗往下淌。 “全村人,那么多双眼睛都瞅见你在赌场里头眼都红了!” “你这谎话精,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哪个王八羔子传的瞎话?你让他站出来,老子跟他当面对质!” 张耀也是个犟脾气,火气“噌”地就顶了上来,憋着一股邪火,一拳头狠狠砸在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告诉你,我昨天从傍晚到天亮,一宿都没合眼,全在山里头下套子逮兔子呢!” “天刚蒙蒙亮,我才从山里摸下来!” “山里?”陈桃花发出一声带着浓浓嘲讽的冷哼,“张耀,你编瞎话也编个像样点的!” “那深山老林,到处都是野兽,你一个人有那个熊心豹子胆在里头待一宿?” “我为什么不敢!” 张耀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从背篓里急急忙忙掏摸着,摸出一张被汗浸得有些发皱的纸条,抖着手从门底下那窄窄的缝隙往里塞。 “这个!你自己看!八一饭店的肖老板亲手给我开的收条!” “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卖了野鸡,还有山里采的木耳!” 门里没了动静。 过了一会儿,一只微微发颤的手,从门缝里伸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捏住了那张纸条的边缘。 屋里头暗,陈桃花几乎是摸索着凑到唯一透着点儿天光的窗户边。 她屏住呼吸,将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凑近眼前,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 肖媛媛那手娟秀的字迹,工工整整,此刻却像是千斤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 上面确实明明白白记录着收购山货的品名、数量,还有日期。 “这……这上面写的……难道……是真的?”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腔调,带着浓浓的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 张耀听见她声音里的松动,赶紧把事情原委说清楚。 “我昨天天不亮就进山了,在那个老深沟里头,一连下了十来个套子。” “直等到后半夜,才套着了东西。” “桃花,我对天发誓,我张耀要是去赌钱,天打雷劈!” 陈桃花捏紧了手里的纸条,眼泪掉得更急了。 她一步步挪到门后,哆哆嗦嗦地去够门栓。 “咔嚓。” 一声轻响,门轴转动,门开了一条缝。 张耀推开门,一眼就看到陈桃花那双哭得核桃似的眼睛。 他心里头猛地一抽,疼得厉害。 她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都让她自己给咬烂了。 怀里,二芸睡得迷迷糊糊。 大芸躲在她娘身后,怯怯地瞅着他。 “桃花……” 他放下背上的重物,就想往前走。 “你别过来!” 陈桃花猛地往后缩了一步,手里还死死抓着那把明晃晃的菜刀。 “张耀,就算这收条不假,可村里那么多张嘴都说,都说在赌场瞧见你了……” “我哪晓得是哪个挨千刀的在背后嚼舌根,编排老子!” 张耀顿住脚,一脸的灰败和憋屈。 “桃花,你睁开眼好好瞧瞧我!” “我这个样子,像是去耍钱快活的吗?” 陈桃花这才看清张耀的模样。 他浑身上下,衣服沾满泥点草屑。 裤腿破了一大道口子。 手背上几条血口子翻着肉。 脸上也被树枝刮出几道红痕。 “你……你当真在山里头……待了一整夜?” 她声音小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见。 “那还有假!”张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为了弄点像样的山货,我在那山沟沟里头,学着野猫子样趴了大半宿。” “差点就让狼崽子给叼了去!” “桃花,你说我这么豁出命去,我图个啥?” “不就图你们娘仨能吃口热乎的,能有个盼头!” 陈桃花手一松,那把菜刀“咣当”一声砸在泥地上。 她再也撑不住,捂着脸,哭声撕心裂肺。 “张耀!是我不对!我不该不信你!呜呜呜……” “莫哭了,莫哭了。” 张耀几步冲上去,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都怪我,都怪我没早点回来,让你受惊了。” “我以为……我以为你又跟以前一样去赌了……我以为这个家……这辈子都没个好了……” 陈桃花在他怀里哭得抽抽搭搭,话都说不完整。 大芸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张耀的破旧衣摆。 “爹,你真的没去干坏事?” “爹爹没干坏事。” 张耀蹲下,伸手揉了揉大芸的头发。 “爹爹给你们带好吃的,带新东西回来了。” 他转身走到墙角的背篓边,掀开盖子。 第16章 误会一场 先拿出来一个用大片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袱。 油纸一打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肉香瞬间充满了整个破旧的屋子。 “老天爷啊……” 陈桃花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这、这肉得有多大一块?” “獐子肉,正肥!”张耀的疲惫一扫而空,语气里全是得意。 “昨晚上点儿好,套着一头大肥獐子。” “光这一块,十几斤打底,够咱们娘几个开开荤,吃上好几天了!” 陈桃花伸出手,想去碰碰那块肉,手指头刚碰到又赶紧缩了回来。 她就那么直愣愣地瞅着。 这可是正经的獐子肉! 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能吃上的好东西! “娘,肉肉!香香的肉肉!” 二芸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在陈桃花怀里兴奋地拍着小手。 张耀又从背篓里往外掏。 “瞧瞧,还有这些。” 白花花的大米,黄澄澄的玉米面,还有几尺崭新的蓝印花布。 “这些,今儿一早去供销社换的。” “桃花,你看这块布,花色多亮堂,给你跟孩子们做两件新褂子,尽够了。” 陈桃花接过那柔软的布料,手指在光滑的布面上一遍遍摩挲。 眼泪刚止住,这会儿又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滚。 她猛地扑进张耀怀里,死死抱住他。 “张耀,我对不住你!真对不住你!我不该那样疑心你!” “傻婆娘,又哭个什么劲儿。” 张耀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 “咱们才是一家人,说那些外道话干啥。” “可我……可我刚才还拿刀……拿刀指着你……” “你也是担心这个家,我明白。”张耀咧嘴一笑,“桃花,你要真一点都不在乎,我才真该心寒呢。” 陈桃花死死搂住他的腰,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汗味的胸膛。 这个男人真的变了,真的在为这个家拼命。 她之前怎么就瞎了眼,不信他呢? “爹,今儿晚上有肉肉吃不?” 二芸仰着小脸,期盼全写在脸上。 “那还能少了你们的!” 张耀一把抱起小闺女,在她脸蛋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今晚爹给你们炖大块的獐子肉,保管香得你们把舌头都吞喽!” “太好喽!吃肉肉喽!” 二芸乐得小手直拍。 大芸也抿着小嘴,脸上难得露出了笑模样,怯生生的拘谨也淡了几分。 陈桃花看着眼前这热闹的一幕,心里头五味杂陈,又酸又胀。 就差那么一点点,她险些就亲手毁了这个刚刚有了点盼头的家,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张耀。” 她声音带着未散的沙哑。 “往后,旁人再说什么浑话,我一个字都不听!我就信你,只信你亲口说的话!” 张耀胸口一热,低头在她额上重重亲了一下。 “桃花,我张耀对着老天爷发誓,这辈子,绝不会再让你们娘儿仨受一丁点儿委屈!” 天色将暗未暗,那勾魂夺魄的獐子肉香,却不等人,已经从张家小院里飘了出来,直往村里各家各户的鼻孔里钻。 --- 张家院里,那口大铁锅“咕嘟咕嘟”地响着,炖得热闹。 獐子肉的香气,浓郁得几乎凝成了实质,霸道地充斥了整个小院,还不住地往外头溢散。 “爹,这肉咋能这么香啊!” 二芸馋得小脸都快贴到锅沿上了,小鼻子使劲嗅着。 “比过年吃的猪肉香多啦!” “那是自然!” 张耀握着大铁勺,在锅里搅动着肉块,脸上全是藏不住的得意。 “这可是正经的野獐子肉,金贵得很!再等等,等炖得更烂糊些,就能开吃!” 陈桃花坐在灶膛口添着柴火,久违的肉香一阵阵扑来,她脸上的笑意始终未曾散去。 多少年了? 家里头已经多少年没闻过这么勾人的肉香了? 大芸揉着自己瘪瘪的小肚子,小声咕哝: “娘,我肚子饿了。” “快了,就快好了,今儿晚上管保让你们姐妹俩吃个肚儿圆!” 陈桃花笑着回她。 村口大槐树下,王老汉正一口一口吧嗒着他的老旱烟,鼻子忽然用力耸动了几下: “哎哟喂!这是什么味儿?哪家在炖肉?香得也太邪乎了!” “谁说不是呢!” 旁边李大嘴从自家门里探出个脑袋。 “我老婆子早就闻着了,这香气,啧啧啧,指不定是炖的啥山珍野味!” “山珍野味?” 王老汉磕了磕手里的烟锅。 “就咱这穷山沟,谁家有那份本事?莫不是哪家走了运,城里亲戚送来的稀罕玩意儿吧。” “那谁说得准。” 李大嘴眼珠子转了转,朝着村子东头方向努了努嘴。 “闻着这味儿,像是从东边飘过来的。” “东头……那不就是张耀家那个方向?” 另一个闻香凑过来的村民立刻接话。 “张耀?” 李大嘴发出一声嗤笑,嘴角撇得老高。 “就他家?穷得锅底都能刮下来二两灰了,还能有钱炖肉?我看他是大白天做梦,在梦里炖的吧!” 没多大一会儿,被这股子霸道肉香勾引出来的村民越聚越多,三三两两地凑在村头巷尾,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压低声音议论纷纷。 “我的个老天爷,这肉香得,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闻过这么馋人的味儿!” “谁说不是呢!闻着这味儿,倒有点像炖的山鸡,不对,又有点野兔肉的鲜香!” “管它炖的啥呢,反正不是咱们这种人家能轻易吃上的好东西。” “你们快给说道说道,这到底是哪家在弄这么香的吃食?” 这边话音刚落,张耀祖和他娘李桂香正好从村外回来,刚踏进村口,母子俩的鼻子几乎同时抽动了一下,脚步骤然停住。 “娘,这是什么味儿……” 张耀祖又用力吸了几下,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一个疙瘩。 “这香味,也太冲了点。” 李桂香也使劲嗅闻着,脸上露出几分捉摸不透的神色: “确实香得厉害。也不晓得是哪家走了天大的狗屎运,能弄到这种好东西。” 王老汉见他们也停下了,便凑了过来: “耀祖,桂香家的,你们也闻见这味儿了?” “可不是嘛,我们这些人在这儿琢磨大半天了,都想不明白这香气到底是打哪家飘出来的?” 张耀祖朝着村子东头方向偏了偏下巴: “闻着是从那边飘来的。” 他话语微微一顿,又补了一句: “听着,倒像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堂弟,张耀他们家的方向。” “张耀?!” 王老汉咧开嘴,那表情活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第17章 连声附和 “那绝不可能!” 一个粗犷的嗓门立刻炸响,语气斩钉截铁。 “他家穷得叮当响,连下锅的米都没几粒,哪来的闲钱买肉炖?” “就是说啊!” 旁边一个嗓门尖细的李家婶子,声音拔高了八度,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尖着嗓子嚷嚷开来: “张耀那个烂赌鬼,十里八乡哪个不晓得他的德性?” “他兜里能揣住一个铜板都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有点钱,哪个不是先拿去孝敬赌坊了?” “他婆娘跟那两个瘦猴似的娃,一年到头能喝口稀粥就不错了,还吃肉?”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这话一出,更是引爆了众人的话匣子,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唾沫星子横飞。 毕竟,那勾魂的肉香,可是实实在在从张耀家飘出来的啊! 张耀祖没有立刻接话,但心里头却莫名地开始打起小鼓来。 有点不对劲。 是真的不对劲。 前些日子,他就隐隐约约听村里人私下里嚼舌头,说张耀家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有了白花花的大米和白面,伙食上一下子宽裕了不少。 今天这股子霸道得不像话的肉香,又偏偏是从他家的方向飘出来的。 张耀这小子,莫不是当真走了什么狗屎大运,发了笔横财不成? “唉,甭管是哪家炖的,反正这香味儿,是把我肚皮里那点馋虫全都给勾出来了,一个劲儿地在里头闹腾。” 有人捂着肚子,满脸都是藏不住的羡慕。 “可不是嘛!这天都快黑透了,还能闻着这么浓的肉香味儿,真真是要馋死个人了喂!” 村头的议论声此起彼伏,而张家小院里,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光景。 张耀吆喝一声:“开饭喽!” 那满满一大海碗油光锃亮的獐子肉,往破旧小方桌中央重重一墩,肉香更是霸道得不像话。 “都过来,趁热吃,凉了就腥了!” 呼啦一下,一家四口全围拢过来。 大芸和二芸俩丫头,眼珠子恨不得粘在那碗堆尖儿的肉上,小嘴边亮晶晶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二芸小手紧紧攥着衣角,一个劲儿地吞口水,小声央求:“娘,我……我能吃了吗?” 陈桃花心疼得不行,赶紧给闺女夹了块瞧着就嫩的瘦肉:“吃,我的乖囡,今儿管够造!” 二芸哪里还等得及筷子,小手直接抓起肉,啊呜就是一大口塞嘴里。 肉刚进嘴,小丫头眼睛噌地就亮了,含糊不清地嚷嚷开来:“哇!爹!娘!这肉香死个人了!比过年吃的猪肉香!比……比天上的神仙肉都香!” 大芸稳重点,也学着妹妹的样子夹了一小块,细细嚼着,那嘴角忍不住咧开老大:“真香!” 陈桃花瞅着俩闺女那狼吞虎咽的馋样儿,心窝子热乎乎的,又酸又软。 她也夹了一筷子肉,慢慢放进嘴里。 那股子久违的肉香,醇厚浓郁,从舌尖一路烫到心底。 陈桃花鼻子猛地一酸,眼眶子腾地就热了。 多少年了? 家里头多少年没飘过这么正经的肉香味了? 多少年没像今儿这样,一家人能安安稳稳坐下来,吃顿饱饭了? 张耀见她光看不动筷,赶紧往她碗里扒拉了好几块肉,堆得冒了尖儿:“桃花,你多吃点,这玩意儿补身子。” 陈桃花吸了吸鼻子,硬是把那点湿意憋了回去,也给张耀夹肉:“你也快吃,莫光顾着我们娘仨。” “这几天,里里外外全是你一个人撑着,累坏了吧。” 一家子你给我夹,我给你添,一时间只剩下呼噜呼噜的吃饭声和满足的叹息。 院子外头那勾魂夺魄的肉香,依旧在左邻右舍的鼻尖底下打着转,搅得不少人家今晚的饭都吃得没滋没味。 先前聚在村头巷尾闻香的那些人,早就被馋得受不住,一个个捂着咕咕叫的肚子,骂骂咧咧地回家啃糠咽菜去了。 心里头却都犯着嘀咕,这张耀家,到底是走了什么邪乎运道? 但这股子浓得化不开的肉香,却像长了腿似的,赖在村里不走,丝丝缕缕钻进各家各户的门缝窗隙。 好些人家,今晚的饭桌上都多了几声叹气。 张家小院里,这顿解馋的肉宴总算吃到了尾声。 二芸小肚子撑得溜圆,像个皮球,满足地歪在陈桃花怀里,一个接一个打着响亮的饱嗝儿。 大芸也破天荒地扒拉了两大碗白米饭,小脸蛋吃得红扑扑的,瞅着都精神了不少。 二芸摸着自个儿圆滚滚的肚皮,奶声奶气地仰头问张耀:“爹,明儿……明儿还有肉肉吃吗?” 张耀闻言哈哈大笑,伸手捏了捏小闺女的嫩脸蛋,声音里满是底气:“能!咋不能!” “往后啊,爹想法子让你们俩小馋猫天天都有肉吃!” 二芸的眼睛倏地瞪圆了,满是惊喜:“真的呀?” “爹啥时候蒙过你们这两个小丫头?” 陈桃花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又好说歹说,才把两个还咂摸着肉味儿的小丫头哄去里屋睡了。 堂屋里,那盏昏黄的油灯还亮着。 豆大的火苗轻轻跳动,把两个大人沉默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拉得老长老长。 等里屋传来俩孩子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张耀才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 陈桃花正坐在床沿上,就着那点昏黄的灯光,缝补孩子们的旧衣裳。 “桃花……”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不一样的情绪。 陈桃花抬起头,油灯的光映着她的脸,让她脸颊有些发烫,声音也放得极轻:“嗯,都睡熟了。” 张耀在她身边坐下,伸手,轻轻握住了她那只捏着针线、有些粗糙的手。 “桃花,今儿……让你心里不好受了。” “没啥委屈的。”陈桃花摇摇头,放下手里的针线笸箩,反手也握住了他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心里踏实了些。 “耀哥,说到底,是我的不是。” “我不该……我不该那样不信你。” 两人正要再说几句贴心话,院子外面,冷不丁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那脚步声很轻,像是有人刻意压着。 紧跟着,还有人压着嗓子说话,含含糊糊的,听不清说的啥。 但那动静,真真切切,就是有人在外面! 张耀的眉头一下子拧成了个疙瘩,几乎是本能反应,他嗓子一沉,厉声喝问: “谁在外面鬼鬼祟祟的?!” 第18章 夫妻温情 外面的脚步声戛然而止,许是被张耀这一嗓子震慑住了。 陈桃花手心冒汗,指甲几乎掐进张耀的胳膊肉里:“小偷?还是……” “管他小偷还是耗子!”张耀眸色一沉,掀开薄被就要下地,“敢在老子家门口鬼鬼祟祟,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别去!”陈桃花死死拽住他,声音都发了颤,“万一……万一真是歹人,你一个人怎么应付?” 张耀动作一顿,回头瞧见她煞白的脸,心头那股火气莫名消散了些。外面再没了声息,估摸着真被他那声断喝吓跑了。 “没事了,许是哪家的野猫野狗窜过去了。”他重新坐回床沿,伸手揽过陈桃花轻拍她的后背,“不怕,有我呢。” 陈桃花心有余悸,今天一桩桩一件件,让她此刻依旧心神不宁。胸口那颗心,还在七上八下地乱撞。 “耀哥,我……”她嘴唇哆嗦,话到了嘴边又给生生咽了回去。 “说。”张耀握紧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声音也沉稳下来,“跟自家爷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刚才……我竟然拿刀指着你。”陈桃花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也跟着发颤。“我怎么能……你怎么能那样对我好,我却……”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张耀胸口堵得慌,又是酸涩又是滚烫。上一世的陈桃花,何曾有过这般模样?别说道歉,便真是他错了,她也只会默默忍着,将所有苦楚吞进肚里。 “傻桃花,你没错。”他捧起她的脸,用粗糙的拇指揩去她眼角的湿润,“是我以前混账,寒了你的心,才让你对我没了丁点信任。” “可我今天,我……” “今天的你,才让我真正看到这个家还有奔头。”张耀打断她的话头,语气斩钉截铁,“只有真正把这个家放在心尖上的人,才会那样紧张,那样害怕失去!” 陈桃花愣住了,眼前的男人,还是那个木讷寡言的张耀吗?怎么句句话都戳在她心窝子上? “桃花,往后,无论遇着什么事,咱们都好好说,成吗?”张耀的嗓音放得极低,却一字一句砸进她心里。 “嗯!”陈桃花重重点头,滚烫的泪珠子吧嗒吧嗒掉在他粗砺的手背上,灼得他心头发烫。 张耀感受着怀中女人的温软,身体里那股被压抑许久的火焰,“腾”地一下就窜得老高。整整三年,他们名义上是夫妻,却连一次真正的亲近都没有。 “我去院子里转转,散散火。”他嗓音有些发紧,猛地站起身,生怕再多待一刻自己就会失控。 陈桃花先是一怔,随即两颊绯红,热度直往上涌。她哪里不明白他口中的“散火”是何意。 张耀几步跨到院中,夜风习习,吹在身上却半点驱不散他心底的燥热。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上一世陈桃花临死前那双空洞死寂的眼,还有那句淬了毒般的诅咒:“张耀,我恨你一辈子,生生世世都恨你!” 不!这一世,他绝不会让悲剧重演!他要让她快活,让她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疼爱! “耀哥?”陈桃花怯生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尾音发颤。 张耀猛地回头,只见她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站在门内昏暗的光影里。 “夜里凉,别在外面吹风了。”她垂着眼帘,声音细细的,“要不……你冲个热水澡吧,我给你把水烧好了。” 张耀的心脏骤然漏跳一拍。上一世的陈桃花,何曾这般细致体贴过他? “你帮我。”他一步步走近,嗓音因压抑而显得格外沙哑。 陈桃花的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连带着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诱人的粉色:“我……我还怀着娃娃呢。” “正因为怀着娃娃,才更要当心。”张耀步步紧逼,将她堵在门边,“万一我在浴房里摔了,磕了碰了,谁来顾你和孩子?” “那……那你自个儿当心些就是了。”陈桃花慌乱地往后缩,后背却抵上了冰凉的门框,退无可退。 “我自个儿不放心。”张耀欺身而上,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的门框上,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不容退避。“桃花,我们是夫妻,名正言顺的。” 陈桃花心口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张耀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让她浑身发软,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我不会……”她声音细弱,几乎听不见。 “我教你。”张耀低头,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激起一阵战栗。“不难。” 陈桃花脑中嗡的一声,彻底乱了方寸。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这般强势又会撩拨人心了? “嗯……好。”她晕乎乎地应下,魂都快被勾走了。 张耀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一手拎起地上的热水盆,另一只手则不容分说地牵住了陈桃花绵软的小手。 “走,进屋。” 夜色渐浓,屋内的灯火,似乎也变得暧昧起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陈桃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浴房走,脚下轻飘飘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答应了? 这…这要是传出去,她还怎么做人! 浴房内,张耀放下水盆,抬手便去解衣衫的纽扣。 陈桃花猛地转过身去,不敢多看一眼,只觉得脸颊滚烫,几乎要烧起来。 “桃花,不帮我?”张耀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语气里透着几分戏谑。 “我…我……”陈桃花舌头打了结,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转过来。”张耀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意味。 陈桃花咬着唇,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 昏暗的油灯下,张耀已经脱掉了外衫,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 月光从窄小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宽阔的脊背上,勾勒出结实有力的线条。 “帮我把扣子解开。”他朝着她走近,声音压得很低。 陈桃花指尖发颤,哆哆嗦嗦地伸向他胸前的纽扣。 指尖刚触碰到衣料,便隔着薄薄的里衣,摸到一叠硬邦邦、方方正正的东西。 那触感……是钱! 厚厚的一沓! 第19章 冰窖般的寒意 她的手如同被火烫了一般,猛地缩了回来,浑身血液都像是凝固了。 方才旖旎暧昧的气氛,霎时间荡然无存,只剩下冰窖般的寒意。 “这…这是什么?”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不可置信的震惊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张耀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就是…就是今天卖山货剩下的钱。”他扯了扯嘴角,笑容比哭还难看。 “这么多?”陈桃花往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你今天到底拿了多少钱回来?” 张耀大脑飞速运转,绞尽脑汁地想着措辞:“也…也没多少,就是运气好,遇到的买家爽快,给的价高。” “到底是多少?”陈桃花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执拗,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 “有…有六百多块。”张耀舌头打结,艰难地吐出这个数字。 陈桃花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身子控制不住地晃了晃,险些栽倒。 “六百多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张耀,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糊弄吗?” “桃花,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解释?你要怎么解释?”陈桃花猛地打断他,声音里满是失望和愤怒,“就凭你那几只野鸡兔子?能卖出六百多块的天价?你当那供销社的肖媛媛是开善堂的,还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专门来接济你张耀的?” 张耀急得额头冒汗:“真的是卖山货的钱!我没骗你!我还有她开的收条呢!” “收条?”陈桃花冷笑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收条上写了多少钱?写清楚了吗?” 张耀顿时卡了壳。 肖媛媛开的收条,只写了山货的种类和大致数量,压根就没写具体的交易金额。 那女人说过,这种私下交易,账目越简单越好,免得惹麻烦。 “收条上…没写钱数。”他嗫喏着,声音低了下去。 “没写钱数的收条,你也敢拿出来糊弄我?”陈桃花胸口剧烈起伏,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和不安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张耀,你到底把我陈桃花当成什么人了?傻子?还是可以任你随意欺瞒的蠢货?” “我没有骗你!桃花,我敢对天发誓,这钱的来路绝对清清白白!”张耀举起手,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清白?”陈桃花步步紧逼,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张耀的心口,“那你倒是跟我说说,那个肖媛媛,她凭什么要给你这么高的价钱?她图你什么?图你长得好看?还是图你力气大能干活?” 张耀张口结舌,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一个字也解释不出来。 他能怎么说? 难道要告诉桃花,那个城里来的漂亮女人,可能是看上他张耀了,想用钱砸他? 这话打死他也说不出口! “说话啊!”陈桃花的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哭腔,绝望地嘶吼着,“你倒是说啊!你告诉我啊!” “我…我也不知道。”张耀颓然地垂下头,声音沙哑无力,“或许…或许她就是个好心人吧。” “人好?”陈桃花被他这句轻飘飘的话彻底激怒了,“张耀,你当我是三岁孩子那么好糊弄?” “不是的,桃花……” “那你倒是给我说清楚!这六百多块钱,究竟是哪儿来的!”陈桃花一步步逼近门口,手已经摸向了门栓,“你要是再敢糊弄我,我现在就去找村长!让他老人家来断断这桩奇事!” “别去!”张耀心中大骇,一个箭步冲过去,死死拉住她的胳膊,“桃花,你冷静点!这深更半夜的,你去惊动村长做什么!” “我要让全村人都来听听!看看你张耀是怎么一夜暴富的!看看这钱干不干净!”陈桃花用力甩开他的手,声音尖利,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张耀,你老实告诉我,你……你是不是真的把二芸给……给卖了?” “胡说八道!”张耀额头青筋暴起,几乎是咆哮出来,“我张耀再不是东西,也绝不可能卖自己的亲闺女!二芸好端端在屋里睡着呢!” “那这钱……” “这钱就是我凭本事,堂堂正正挣回来的!”张耀也被逼到了绝境,声音嘶哑地反驳,“桃花,这么多年了,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一次!” “因为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骗我!”陈桃花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六百多块!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这足够咱们一家老小嚼用一年!那个肖媛媛,她凭什么?她图你什么,肯下这么大的本钱?” 张耀喉咙发紧,看着她满脸泪痕,心头一阵阵抽痛。 真相就在嘴边,可那个匪夷所思的秘密,他说不出口。 谁会信?说出去,只怕桃花会当他疯了! “桃花,你给我一点时间,我…” “时间?”陈桃花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凉的笑,“张耀,从我嫁给你那天起,我给了你多少时间?三年?还是更久?我等到什么了?” “这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陈桃花的声音陡然拔高,手指颤抖着指向他胸口那鼓囊囊的一包,“你今天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这钱的来路要是有一点不干净,我陈桃花明天就带着娃走!这个家,我不要了!” 张耀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句话……上一世,桃花也是这么说的!撕心裂肺地喊着要带孩子走,然后……然后就出了那样的惨事! “不准!”张耀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吼了出来,猛地攥住陈桃花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生疼,“你哪儿都不许去!孩子们也不能走!” “放开!张耀你弄疼我了!”陈桃花用力挣扎,手腕被他捏得发红,“你越是这样,就越证明你心里有鬼!你怕什么?” “我没有心虚!” 陈桃花反而不挣扎了,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声音却异常清晰:“那你拿出证据来!证明这钱来得光明正大!” “什么证据?” “账本!”陈桃花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过来,“你说你是正经卖山货,那供销社的肖媛媛能没个账本记录?明天,你就带我去找她!咱们当面对质!看她怎么说!” 第20章 肉香招来是与非 张耀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账本?肖媛媛那种私下里的大宗交易,怎么可能会有明面上的账本记录?那不是等着让人抓把柄吗? “这个…这个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陈桃花立刻抓住了他话里的退缩,步步紧逼,“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敢?” “我不是不敢,是觉得没必要…” “没必要?”陈桃花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我看你是压根儿就不敢让我去见那个肖媛媛吧!怕我们一对质,你的谎话就全拆穿了!”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候,院门外突然传来“砰砰砰”的急促拍门声。 “张耀!张耀!开门!” 门外是张耀祖的声音,嘶哑而急促,透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火气。 屋内的争吵戛然而止。 张耀和陈桃花皆是一愣,心头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窜了上来。 这深更半夜的,张耀祖火急火燎地过来,能有什么好事? “张耀!你小子别装死!我知道你在家!”外面的拍门声更响了,张耀祖的嗓门也拔高了八度,“赶紧给我滚出来!出大事了!” “张耀!你个鳖孙给老子滚出来!再不开门,老子就踹了!”拍门声越来越来响,嗓门也越来越大,着急中还透着不由分说的横劲,在这深夜里透着一股阴森。 陈桃花被吓得一哆嗦,死死抓住了张耀的胳膊。 张耀心头的邪火被这通猛砸彻底点燃了。 屋里头的婆娘不信他,外头的人也跑来指着鼻子骂。 他一把甩开陈桃花的手,几步跨过去,猛地将院门给拉开了。 门外,张耀祖黑着一张脸,身后还跟了几个看热闹的村民,那先前在井边嚼舌根的李婶子赫然在列。 “大半夜的,在我家门口嚎丧呢?”张耀堵在门口,身形瞧着比平时高大了几分,声音冷得能掉冰渣子。 张耀祖被他这气势一滞,但随即又梗着脖子嚷嚷起来:“张耀!你小子长本事了啊!有人瞧见你从镇上背回好几个大麻袋,你是不是去偷了队里的粮仓?” 这话一出,陈桃花在屋里头听得浑身一软,差点没瘫坐在地上。 偷盗?这罪名要是坐实了,可是要被抓去劳改的! 张耀却气笑了。 他二话不说,转身进屋,拎起墙角的背篓,走到门口,“哗啦”一下,将里头的东西全倒在了地上。 雪白的大米,精细的白面,还有那几尺崭新的蓝印花布,特别是那一大块尚带着血丝的獐子肉,就这么明晃晃堆在所有人面前。 夜色里,那肉和白米晃得人眼晕。 “偷?”张耀一脚踩在米袋子上,从怀里掏出那厚厚一沓钱,当着所有人的面,“啪”地一声摔在门框上。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老子这是拿命从山里换来的钱!这些东西,是我自个儿花钱买的!” 那沓大团结,在昏暗的夜色下,红得晃眼,红得让人心头发颤。 张耀祖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他身后那几个村民更是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喉咙里咯咯作响,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还有这个!”张耀又把肖媛媛写的那张收条拍在钱上,“八一饭店的收条!白纸黑字!谁他娘的再敢在背后放屁,污蔑老子偷东西,我撕烂他的嘴!” 他冷冷扫过张耀祖和那几个村民的脸,那份寒意,让每个人都觉得脸皮火辣辣地疼。 “现在,都给老子滚!” 张耀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被当众下了脸,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钱,那肉,那布,都太扎眼了。 他灰溜溜地带着人走了。 张耀“砰”的一声,把院门重重甩上,插上门栓。 屋子里静得可怕。 陈桃花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米和肉,又看看张耀那张阴沉的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错得太离谱了。 张耀没理她,沉默地蹲下身,一样一样地把地上的东西重新收拾好。 那晚,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背对着背,中间的空隙,比院子里的井还要深。 天刚蒙蒙亮,陈桃花就被一阵“哐当哐当”的巨响惊醒了。 她慌忙披上衣裳跑出去,只见张耀赤着膀子,正抡着一把铁锤,一下一下地砸着院里那个破旧不堪的土灶。 汗水顺着他结实的脊背往下淌,在晨光里闪着光。 他这是要把家给拆了? “你……” “这破灶台早就该换了。”张耀没回头,声音闷闷的,“烟熏火燎的,早晚把人熏出病来。” 陈桃花愣住了。 等她再回过神来,张耀已经把旧灶台的土坯全都清走了,又从墙角抱来一摞不知什么时候弄回来的青砖,开始垒新灶。 他动作麻利,和泥,砌砖,一板一眼,透着沉稳的劲儿。 陈桃花就那么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她想上去帮忙,可那双脚怎么也挪不动地方。 日头升高,一个崭新、平整的双眼灶台就出现在院子中央。 张耀抹了把汗,又转身进了屋,再出来时,手上多了那块沉甸甸的獐子肉,还有一把磨得锃亮的杀猪刀。 他将肉放在新搭的灶台上,手起刀落,开始剔骨分肉。 他的刀法极好,每一刀下去都精准无比,很快,骨是骨,肉是肉,分得清清楚楚。 他又挑出最好的一大块肥膘,切成小块,扔进了新买的大铁锅里。 “你……你要做什么?”陈桃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炸点猪油。”张耀往灶膛里添了把柴,头也不抬,“没油水,人身上没劲。往后咱家炒菜,都用这个。” 陈桃花的心,猛地一揪,又酸又胀,堵得难受。 她走过去,从他手里抢过风箱,坐到灶膛口,一下一下地拉了起来。 很快,那浓得化不开的油脂香气,从铁锅里升腾而起,霸道地飘满了整个小院,又顺着风,往村子里四散开去。 这香味,比单纯的炖肉更冲,更勾人。 村里各家各户的饭都吃不下去了。 第21章 嫉妒邪火 “老天爷!这张耀家是发了什么横财?昨天炖肉,今天又在炼油?” “这味儿,香得我魂儿都快没了!” 李婶子在家彻底坐不住了。 她端着个豁了口的破碗,碗里是半碗糠糊糊,顾不上喝,人已经溜达到了张耀家院墙外。 侧着耳朵听了听动静,又踮起脚尖,从门缝里死命往里瞅。 这一瞅,她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差点瞪出框来! 院子里,崭新的大灶台上,一口乌黑锃亮的大铁锅里,“滋啦啦”滚着一片金黄!浓郁的油香混着焦香的油渣子味儿,霸道地往鼻子里钻。 张耀正拿着大铁勺在锅里搅动,陈桃花则蹲在灶下,不紧不慢地添着柴火。夫妻俩没言语,可那股子安稳踏实劲儿,隔着门缝都能感觉到。 李婶子胸腔里那股子嫉妒的邪火,“蹭”地一下就烧到了脑门子,眼睛都冒着红光。 她重重“咳”了一声,抬手就“砰砰砰”砸响了院门,那力道,像是要把门板拆了。 “桃花啊!在家没?哎哟喂,这做的啥好东西啊,香得婶子我在村东头都闻着味儿找过来了!” 陈桃花拉风箱的手微微一滞,抬眼和张耀交换了个眼神。 张耀眉头紧锁,没吭声,只用勺子从滚油里捞起一块炸得金黄金黄、滋滋冒油的油渣,小心吹了吹热气,直接塞到了灶台边眼巴巴瞅着的二芸嘴里。 “爹,香!香死啦!” 二芸被烫得直哈哈吐舌头,小嘴却片刻不松,嚼得满口油光,小脸上全是满足。 院门外的砸门声更响了,还带着一股子不耐烦的催促。 陈桃花站起身,利落地拍了拍沾在身上的草木灰,走过去,“哗啦”一声拉开了院门。 “李婶子,有事儿?” 李婶子那双贼亮的眼睛,压根没看陈桃花,直勾勾地就钉在了院子中间那口油锅上,鼻子使劲儿抽动,喉咙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咕咚”吞咽。 “哎哟我的桃花侄媳妇哟!你家这是……这是在炼猪油啊?”她脸上笑开了花,身子却毫不客气地往院里挤,“我就说这香气咋这么冲鼻子呢!瞧瞧,瞧瞧这油色,多亮堂!多金贵!” 她嘴里啧啧称奇,眼珠子却又黏在了那俩眼巴巴盯着油渣的小丫头身上,话锋猛地一转,酸味儿几乎要溢出来。 “你家张耀可真是出息了啊!这才几天功夫,又是肉又是油的,这日子过得,比那地主老财还要阔气呢!就是不知道……这钱,来得干不干净?花得踏不踏实啊?” 这话不重,却像根针,又细又长,专往人心窝子里扎。 张耀搅动油锅的动作骤然停住,他猛地转过身,一张黑脸阴沉得吓人。 陈桃花却没跟他一样立刻发作。 她只是盯着李婶子,语气平淡无波:“婶子这话说的,我家爷们拿命从山里换回来的钱,怎么就不踏实了?” “拿命换的?”李婶子拖长了调子,“哟”了一声,嘴角撇得能挂个油瓶,“桃花啊,你可别被人蒙了!这山里的野物是不少,可也不是遍地金元宝,哪能天天都有这等泼天的好运气?依我看啊,这来路不明的钱财,拿着可烫手得很呐!别到时候钱没捂热,再惹上什么祸事!” 她故意把“来路不明”和“烫手”、“祸事”几个字咬得极重,一双三角眼死死锁着陈桃花,就想从她脸上挖出一丝半点的慌乱和心虚。 要是搁在以前,陈桃花听见这话,怕是当场就得手足无措,眼泪汪汪。 可此刻,她静静听着,心底竟无半分波澜,反而有一股说不清的硬气在慢慢升腾。 她想起了昨夜张耀祖带人上门闹事,张耀那堵墙一般挡在门前的宽厚背影;想起了今早他一声不吭砸掉旧灶,满头大汗砌起新灶时,脊背上被汗水浸透的衣衫。 这个男人,正在用他最质朴,甚至有些笨拙的方式,一点点撑起这个曾经摇摇欲坠的家。 想到这里,陈桃花挺直了腰杆,嘴边甚至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而她,是他的婆娘。 “婶子说笑了。”陈桃花回得不卑不亢,声音清亮,没一点儿哆嗦,“这钱的来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家张耀在山里下了多少功夫,遭了多少罪,只有我们自家人晓得。” 她稍作停顿,迎着李婶子那探究的视线,从容得很:“他拿那些山货去镇上,也没换几个现钱,都换成粮票油票了。这不,刚把油票给用了,给孩子们肚里添点油水。要不然光吃那些野菜糊糊,身子骨哪能长得结实?” 粮票?油票? 李婶子一时语塞。 这说法,滴水不漏,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 拿山货去黑市换票证,再用票证去供销社买东西,村里不少人都这么干过,也不是什么秘密。 这么一来,张耀家突然冒出这么多东西,也就说得通了。 可她心里那股子邪火就是压不下去,堵得慌。 凭什么?凭什么他张耀一个烂赌鬼能翻身?他配吗! “就算换了票,那也得老鼻子多的山货吧?他一个人……” “婶子要是不信,可以自个儿上山去试试。”陈桃花截住了她的话头,语气依旧平平淡淡,“看看一天一夜不合眼,能不能从狼嘴里抠出食来。” 这话,像个大磨盘,直接把李婶子后头憋着的话全给碾碎了,堵得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桃花说完,不再理她,转身走到灶台边,拿起一个粗瓷碗,从锅里满满当当捞了一碗金黄酥脆的油渣。 那油渣还“滋滋”地冒着热气,香气更是霸道,一个劲儿往人鼻孔里钻,勾得人肚里的馋虫直打滚。 她端着碗,款款走到李婶子面前,稳稳当当递了过去。 “婶子要是没旁的事,就端着这个家去吧。孩子小,嘴馋,家里也没啥好东西招待您。” 李婶子彻底懵了。 她瞅着眼前那碗香得烫嘴的油渣,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张老脸憋得通红,火辣辣的,比灶膛里的火炭还旺。 她本是憋着坏,存心来看笑话,戳脊梁骨的,哪成想人家非但没慌没乱,还反手塞给她一碗油渣,这是打发叫花子呢?还是当面扇她耳刮子? 这叫什么事儿!窝火!太窝火了! 第22章 一碗油渣换人心 “那……那婶子就……不客气了。” 在浓郁得化不开的肉香面前,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算个屁,终究是没扛住。 李婶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讪讪地接过了碗,几乎是夹着尾巴,头也不回地逃出了院子。 看着她灰溜溜、活像斗败了的公鸡似的背影,陈桃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那股子憋闷劲儿瞬间散了,通体舒泰。 她转过头,恰好对上张耀投过来的视线。 那里面,有几分惊奇,几分赞许,还有一股子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滚烫情绪,烧得她心尖儿一颤。 陈桃花的脸“刷”地一下就红透了,像熟透了的柿子,赶紧低下头去,心口的小鹿“怦怦”乱撞,快要跳出嗓子眼。 “爹,娘,李奶奶把我们的肉肉端走了!”二芸撅着小嘴,满脸不乐意,小眉头都拧成了疙瘩。 张耀“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爽朗,透着一股子畅快。他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小闺女抱了起来,在她肉嘟嘟的小脸上响亮地“吧唧”亲了一大口。 “锅里还有的是呢!管够!让你吃个够!” 他瞅着自家婆娘那烧得通红的耳根子,心里头像是被温水泡过一般,又暖又胀,满满当当的。 这个家,好像真的……不一样了。他张耀的婆娘,也不一样了! 张耀那一声爽朗大笑,在小院里回荡,屋檐下的尘土都跟着颤了颤。 他瞅着自家婆娘烧得通红的耳根子,心里头暖烘烘的,熨帖极了。 这个家,不一样了。 他的婆娘,也彻底不一样了! 可光自家婆娘硬气还不够,这满村子的闲言碎语,就是田里的烂泥,不清干净,早晚得绊死个人! 他心里立马有了主意,几步走到灶台边,冲着还在发愣的陈桃花就喊:“把家里能盛东西的碗,全给我拿出来!” “拿碗?干啥呀?”陈桃花脑子还有点懵。 “让你拿就麻利点儿!”张耀不容置喙,抄起大铁勺,就开始往外捞油渣,又用勺子舀着那金黄滚烫的猪油,小心翼翼地往一个个粗瓷碗里分装着。 满满当当十几只碗,一字排开在灶台上,碗碗卧着焦香酥脆的油渣,那香味,简直是勾魂的阎王帖,能把馋虫都勾出来! “你……你这是要……?”陈桃花瞅着这架势,心里“咯噔”一下,隐约猜到了什么。 “今儿个,老子就让这满村子的人都瞧瞧,我张耀家日子好过了,凭的是真本事,不是偷的抢的!”张耀把碗一个个码上大木盘,话里透着一股子狠劲,“也让他们睁大狗眼看看,我张耀是不是那起子有了俩糟钱就忘了本的白眼狼!” 说完,他端着那沉甸甸的木盘,一把拉开院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一家,就是村头王大爷家。 王大爷正蹲门口吧嗒旱烟呢,闻着那霸道的油香味,嘴里的烟沫子都觉得寡淡无味了。 冷不丁瞅见张耀端着个热气腾腾的大盘子过来,老汉直接看傻了眼。 “王大爷,家里刚炸了点油渣,也没啥稀罕玩意儿,给您跟大娘送碗尝尝鲜。”张耀把一碗油渣递过去,客气又周到。 王大爷手都抖了,瞅着碗里那金黄的油跟酥脆的油渣,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儿。 这……这还是那个村里横着走的张耀? “这……这哪好意思啊……” “有啥不好意思的,一个村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张耀放下碗,扭头就奔下一家。 张耀端着油渣,一家家地送。 起初,开门的村民都满脸的惊疑不定,可当那碗实打实、冒着勾人浓香的油渣递到手上,所有的猜忌都变成了讪笑,还有几分藏不住的愧疚。 “哎哟,耀子,你这孩子……太敞亮了!” “这玩意儿金贵着呢,快拿回去给娃们吃!” “你小子,真出息了,比你爹当年强!” 客套话,场面话,真心话,一时间在村里各处炸开锅。 这股子油香,裹着张耀这份人情,跟长了腿似的,呼啦一下就传遍了整个青石村。 那些先前还在背后嚼舌根、说三道四的长舌妇、碎嘴汉,这会儿全都哑了火。 人家日子好过了,非但没藏着掖着,还这么大方地分给街坊邻里,这叫啥?这叫局气!这叫仗义! 谁还好意思再说那些腌臜的酸话?脸还要不要了! 李婶子端着那碗油渣回家,刚到家门口,就听见隔壁院里也传来了动静,敢情张耀也给他们家送了一碗。 她那张老脸,“刷”一下就红透了,手里的碗跟烫手山芋似的,端也不是,放也不是,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见人了! 张耀送完最后一碗油渣,端着空盘子回到自家院里,只觉得浑身舒坦,通体顺畅。 陈桃花就俏生生站在门口等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压不住的欢喜劲儿。 她没多问一句,默默上前,从他手里接过木盘,转身进屋,很快又拿了条干净的帕子出来,踮起脚尖,仔仔细细帮他擦去额角渗出的汗珠子。 张耀咧嘴一笑,捉住她擦汗的手:“咋样,你男人这手,还算敞亮吧?” 陈桃花轻轻啐他一口,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带着一丝嗔怪,更多的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骄傲:“德性!往后啊,咱们家的好日子,这才算真正开了头!” 那一下轻柔的触碰,让张耀整个身子都绷紧了。 一股热气猛地从头顶灌下来,瞬间通透了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坦。 他一把抓住她绵软的手,紧紧攥在手心。 “桃花。” “嗯。” “往后,这家里家外的事,都有我。” “嗯。”陈桃花螓首低垂,声音细细的,脸颊却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转眼,几天安生日子晃悠过去。 家里那口大铁锅,就没怎么断过热乎气儿。 两个闺女脸蛋子上也养出了点肉,粉嫩嫩的,笑声都比以前敞亮了不少。 张耀瞅着这光景,心里头甜丝丝的,干活的劲头更猛了。 这天,他又往背篓里装了些从空间鼓捣出来的野物,跟陈桃花说了一声,就径直奔了县城。 还是那条熟悉的后巷,还是那个八一饭店。 第23章 更大的营生 肖媛媛一瞅见是他,那神情立马不一样了,亲自把他让进了自己那间不大的办公室。 “张老弟,你可算是来了!姐都快把你盼霉了!”肖媛媛麻利地给他倒了杯热茶,话里透着熟络。 “你上回送来的那头獐子,可是给姐挣足了面子!” “县里那几个单位的头头脑脑,尝过都竖大拇指,天天追着我问还有没有货呢!” “那东西得撞大运,不好弄。”张耀喝了口茶水,嘿嘿一笑。 “我明白,我明白。”肖媛媛手一挥,身子朝前探了探,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老弟,姐今儿个找你,是想跟你合计个更大的营生。” “更大的营生?”张耀心里一动。 “没错!”肖媛媛从抽屉里摸出一张纸,在桌上摊平。 “野鸡野猪这些玩意儿固然好,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量也不稳。” “姐想要点更稳妥,也更值钱的尖儿货!” 她手指在纸上点了点。 张耀凑近了些,只见上面写的都是些山里头的好东西——牛肝菌、鸡枞菌、羊肚菌,还有那些油光锃亮的红松子。 “这些东西,城里那些大馆子抢破头都要,价钱比起野味来,只高不低!”肖媛媛的眸子里闪着盘算的光芒。 “就拿这牛肝菌来说,品相要是过得去,一斤我给你这个数!” 她利落地伸出五根手指头。 “五块钱一斤?”张耀心里飞快地扒拉了一下算盘珠子,乖乖,这价钱,简直跟白捡似的! “一点不差!”肖媛媛的语气不容置疑。 “还有那松子,只要是颗粒饱满的上等货色,你有多少,姐就要多少!价钱更好商量!” 张耀的心脏“咚咚”擂鼓一样响。 他当然晓得这些都是宝贝,可那都是藏在深山老林子里的,寻常猎户轻易都不敢往里头闯。 那里面,不光有金疙瘩,更有能要人命的凶险玩意儿。 “咋样啊,老弟?”肖媛媛看他没立刻搭话,又添了一把柴。 “只要你应下,姐先给你二百块的定钱!” “就当是你的辛苦钱,先拿着!” 二百块的定钱! 这数目砸下来,太勾人了。 有了这笔钱,家里那漏雨的破屋顶就能好好拾掇拾掇,还能给桃花和娃们扯几身暖和的冬衣裳。 富贵险中求! “干了!”张耀猛地一拍大腿,主意已定。 “肖老板你擎好吧,三天之内,我保准给你送第一批货过来!” “好!有你这句话,姐就踏实了!”肖媛媛二话不说,当即从兜里点出二百块钱,塞到他手里,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张耀揣着那二百块钱,热乎乎的,像是揣着一团火,告别肖媛媛出来,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劲儿。 好日子,这就来了! 回家跟陈桃花只说进山采药,许是一两天才能回,张耀便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更深的老林子。 这林子越往里走,树木越高,天光越暗,空气里都是烂树叶子和湿泥土的味儿。 除了自个儿的心跳,就剩下脚底下踩着枯叶的“沙沙”响动。 张耀把砍刀攥得死死的,全身上下都绷紧了弦。 还真让他给找着了! 一片湿漉漉的缓坡上,长着老大一片肥嘟嘟的牛肝菌! 张耀心里那叫一个美,赶紧蹲下,手脚麻利地把这些宝贝疙瘩一朵朵收进空间。 值了!这趟真他娘的值了! 刚乐呵两下,还没等他缓过劲儿,脚底下地皮猛地一颤! 紧跟着,不远处的灌木丛“哗啦啦”一阵爆响! 张耀心里咯噔一下,噌地抬头。 一头磨盘大小、獠牙呲出老长的野猪王,带着七八头半大野猪崽子,黑压压一片从林子里拱了出来! 那几双红通通的小眼珠子,跟钉子似的钉在他身上! “操!野猪窝!” 张耀头皮都炸了,撒丫子就往旁边一棵大树上蹿! 野猪王见他想溜,喉咙里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领着猪崽子们“轰隆隆”就冲了过来,一头撞在树干上! “哐!” 那大树跟要折了似的,剧烈地晃荡起来。 张耀死死扒着树,这么耗下去,铁定完蛋! 他从腰里摸出弹弓,捡起脚边的小石子,瞄准底下那些横冲直撞的小野猪眼睛,“嗖”的就是一下! “嗷嗷——!” 几声尖叫,底下猪群一下子乱了套。 趁着这个空档,张耀眼珠子一转,扫了一圈,不远处有个陡坡,坡上还横着一根老粗的枯树干! 机会!他脑子里灵光一闪! 不带半点犹豫,瞅准一个空当,张耀从树上“噌”地跳下来,玩了命地朝那陡坡冲过去。 野猪王见他落地,更是气得发疯,带着猪群在他屁股后头紧追不放。 越来越近! 眼瞅着就要冲上陡坡,斜刺里,一头被他射瞎了眼、已经疯了的小野猪,猛地扑了过来! 张耀想躲,脚下却慢了半拍! “呲啦!” 左小腿一阵钻心的剧痛,热乎乎的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那畜生的獠牙,在他腿上生生撕开一道大口子,白森森的骨头都露出来了! 疼得张耀一趔趄,差点没趴地上! 他牙都快咬碎了,借着往前冲的那股劲儿,拼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那根枯死的巨木上! “轰隆——!” 巨木应声而动,顺着陡坡翻滚下去,直直砸进后头紧追的猪群里! 猪群立时炸了锅,惨叫声响成一片。 张耀哪还顾得上看猪怎么样,也顾不上腿上那要命的疼,一瘸一拐地,死命往林子更深处钻。 跑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身后一点动静都听不见了,他才浑身脱力地瘫靠在一棵大树底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低头一瞧,左边裤腿早让血给浸透了,那伤口皮肉往外翻着,疼得他咝咝抽凉气。 天,一点点黑了下来。 他娘的,受伤了,一个人困在这鬼地方,这下可悬了! 林子里光线愈发昏暗。 张耀腿上的血差不多凝固,可那钻心的疼一阵阵往骨头缝里钻,激得他浑身冷汗直冒。 他咬紧牙关,从随身空间里摸出些常备的草药,胡乱嚼烂了敷在伤口上,又撕下衣摆,死死扎紧。 天杀的! 这条腿要是废了,他还拿什么给桃花和娃儿们一个好奔头? 还有肖媛媛那边,三天之约,眼看就要到了! 第24章 桃花进城 他强撑着摇摇晃晃站起来,借着熹微的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林子外头蹭。 也不知过了多久,腿上的伤口再次崩裂,血水混着泥土,糊了满腿,腥气扑鼻。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生生爬回自家院门口的。 “桃花!桃花!”他声音沙哑,气若游丝。 屋里的灯“唰”地亮了! 陈桃花几乎是秒开房门,一见他这副血人似的狼狈惨状,魂儿都快吓没了! “当家的!你这是咋了?!”她尖叫一声,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跌跌撞撞扑过来搀他。 张耀一头栽进她温软的怀里,只来得及含糊不清地挤出几个字:“腿……腿伤了……”便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再次睁眼,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腿上的伤口被仔细清洗包扎过了,还敷着清凉的草药。 陈桃花顶着两个通红的核桃眼守在床边,见他醒转,那不争气的眼泪又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往下砸。 “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她声音都在抖,透着浓浓的后怕,拳头轻轻捶着他的胸膛。 “没事……死不了。”张耀咧嘴想给个放心的笑,哪知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不行,我得赶紧去镇上,跟肖老板约好的时辰快到了……”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去什么!”陈桃花厉声打断,死死按住他,“我去!” 张耀彻底愣住了:“你去?” “我去!” 陈桃花一擦眼泪,声音不大,却透着股不容置喙的劲儿。 “山货都归拢好了,我背得动!那路,你来回念叨多少遍了,我还能不认得?” 张耀直勾勾瞅着她,心头五味杂陈。 自家这婆娘,平日里柔柔弱弱,今儿个咋跟换了个人似的? “那路……可不好走,万一碰上不长眼的……” “怕啥!” 陈桃花胸脯一挺,从怀里掏出那把油光水滑的弹弓,又摸出一小袋溜圆的石子儿,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教的本事,我可没忘!哪个不长眼的敢上来,我崩他!” 张耀喉咙哽了哽,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后只化作一句:“路上……千万小心。” “嗯!” 陈桃花答应一声,利索地背起沉甸甸的背篓——那可是张耀拼了半条命采来的牛肝菌和松子。 她一步三回头,终究还是咬咬牙,跨出了院门。 通往县城的土路,是出了名的难走,坑坑洼洼,没个好踏脚的地儿。 陈桃花一个妇道人家,背着几十斤的山货,每一步都踩得吃力。 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迷了眼也顾不上擦。 也不知走了多久,日头渐渐毒起来。 眼瞅着到了一处荒僻的拐子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两边尽是半人高的野草。 冷不丁,草窝子里“呼啦”一下,窜出三个吊儿郎当的汉子,拦住了去路,脸上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哟,小娘子这是打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啊?” 打头那个尖嘴猴腮的汉子,一开口,那调子就让人浑身不自在。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更是直接,嘿嘿一笑,伸手就想去拽她的背篓:“背的啥宝贝?给哥几个开开眼呗!” 陈桃花吓得心口“怦怦”乱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把背篓死死护在身后,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们……你们想干啥?这青天白日的,还想当强盗不成?!” “抢?” 那尖嘴猴腮的怪笑起来,声音跟夜猫子叫似的。 “小娘子这话说的,多伤感情!咱们哥几个,就是瞧你一个人赶路辛苦,想跟你交个朋友,顺便……嘿嘿,跟你‘借’点东西花差花差。” 说着,三个汉子不怀好意地一步步逼了上来,嘴里的话也越发不堪入耳。 陈桃花腿肚子直打哆嗦,几乎要站不稳。 可一想到张耀还在家里床上躺着,等着这救命钱治伤,等着这批货换嚼谷,一股子泼天大胆的犟劲儿,猛地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怀里的弹弓! 手还有些抖,但陈桃花一咬牙,猛地从怀里掏出弹弓,学着张耀平日里教她的架势,“唰”地一下拉满了弓弦,一颗溜圆的石子稳稳当当嵌在皮筋上,直指那尖嘴猴腮的汉子面门! “你们……你们滚开!再过来,我……我就不客气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可那弹弓却拉得死死的,石子儿正对着那尖嘴猴腮的汉子。 那几个泼皮先是一怔,旋即爆出一阵更响的哄堂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哎哟喂!哈哈哈哈!这小娘们还会耍这个玩意儿?” “来来来,往爷爷这儿打!正好给爷爷挠挠痒,哈哈哈!” 尖嘴猴腮那个尤其猖狂,非但不怕,反而把胸脯挺得老高,吊儿郎当地往前又凑了两步,那张脸几乎要杵到陈桃花的弹弓上。 “有本事你就打!打不中,嘿嘿……” 陈桃花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恐惧、愤怒、屈辱,还有对张耀的担忧,在这一瞬间全都化作了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 她牙一咬,心一横,也顾不上瞄准了,手指头猛地一松! “咻——!” 石子儿破空,又急又狠! “噗——!” “嗷呜——!”尖嘴猴腮的汉子一声杀猪般的惨嚎,抱着膝盖就滚倒在地,疼得满地打滚,冷汗瞬间就下来了!那石子儿正中他的膝盖骨! 陈桃花自己都吓了一跳,手里的弹弓差点脱手。 真……真打中了?! 她甚至没敢看那汉子的惨状,只是凭着本能,又摸出了一颗石子儿。 另外两个流氓见头儿吃了大亏,也是一愣,随即凶相毕露,骂骂咧咧就想扑上来。 “臭娘们!你他娘的找死!” “弄死她!” 陈桃花手心全是冷汗,抖得跟筛糠似的,可此刻也顾不得怕了,学着张耀平日里教她的样子,深吸一口气——虽然吸进去的都是恐惧——再次猛地拉开弹弓! “咻——!” 又是一声惨叫!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捂着自个儿的手腕,疼得“嗷嗷”怪叫,手背上迅速红肿起来,像是被火燎过一般! 这下,最后一个流氓彻底傻眼了。 这婆娘……看着弱不禁风的,下手也太黑了!专挑要害打啊! 第25章 浑身发冷 他哪还敢再上前送菜,腿肚子一软,连滚带爬地去扶起那两个哼哼唧唧、哭爹喊娘的同伴,头也不回地跑了,那狼狈样,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眼见三个泼皮连滚带爬地消失在拐角,陈桃花腿肚子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手里的弹弓却还死死攥着,指节都发白了。 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来,让她浑身发冷。 过了好一阵,那股子透心凉的后怕才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低头看看手里的弹弓,又看看空荡荡的路口,胸脯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原来……自己也不是只会哭。 她咬咬牙,撑着有些发软的腿站起来,重新背上那沉甸甸的背篓。 这一次,脚步似乎也稳当了不少。 好不容易挪到镇上,进了八一饭店后巷,肖媛媛正叉着腰指挥伙计卸几袋粮食,一抬头瞧见是她,背着那么大一背篓,汗流浃背,也是一愣。 “哎哟,桃花妹子?今儿个怎么是你过来了?耀哥儿呢?他那批顶好的牛肝菌和松子……”肖媛媛说着,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随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话锋一转,“你这是……出啥事了?” 陈桃花把沉甸甸的背篓往地上一放,重重喘了口气:“耀哥他……他进山采药,不小心把腿给伤了,今儿来不了,托我把东西送来。” “受伤了?”肖媛媛正盘算着账本的手一顿,声音都紧了几分,“伤哪儿了?重不重?要不要紧?” 她几步走到陈桃花跟前,连珠炮似的追问,那股子急切劲儿,倒不像是寻常生意伙伴该有的。 “请了大夫瞧过,说是骨头没事,得好生将养些日子。”陈桃花应着,心里却“咯噔”一下,这肖老板对自家男人的关心,似乎……有点过了? 肖媛媛麻利地点清了山货,爽快地结了钱,末了,又从兜里摸出二十块钱塞给陈桃花:“这二十块,给耀哥儿买点肉补补。跟他说,安心养伤,生意上的事儿不急,身体要紧。” 她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往后家里要是有啥过不去的坎儿,尽管来找姐,别客气。” 陈桃花捏着那额外的二十块钱,道了谢,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更重了。 这肖老板,对张耀,是不是……太上心了点? 揣着厚厚一沓钱,陈桃花心里总算踏实了些,急着往家赶。 她哪里晓得,就因为张耀受伤这事,还有他家最近突然飘出的肉香,青石村里,已然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暴。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张耀祖正唾沫横飞地跟几个闲汉白话:“你们是没瞅见!张耀那小子,前几天还人五人六的,转眼就说腿瘸了,整天猫在家里不露面!” “还有啊,他家那肉香,好家伙,隔着老远都呛鼻子!他哪来的闲钱天天大鱼大肉?我看啊,八成是钻深山老林,打了不该打的野味!” 人群里,李婶子立刻尖着嗓子帮腔:“可不是嘛!那老林子里头,黑瞎子、金钱豹,啥没有?那可都是国家的宝贝,偷摸着打,是要抓去吃牢饭的!” “就是!他张耀以前是个啥德行?十里八乡谁不知道的烂赌鬼!哪来的本事挣这干净钱?肯定是走了歪门邪道,昧了良心!” 闲言碎语,比风传得还快,添油加醋之下,更是变了味儿。 生产队的王队长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平日里最听不得这些。 可架不住张耀祖天天在他耳朵边上念叨,村里风言风语也越来越多,他心里也跟着犯起了嘀咕:莫非……张耀真干了啥出格的事? 这天下午,王队长脸沉得能拧出水来,身后跟着两个挎着土枪的民兵,气势汹汹地就堵在了张耀家的大门口。 “张耀!开门!生产队例行检查!” 张耀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养伤,听见这粗暴的砸门声和吆喝,眉头当即拧成了一个疙瘩。 陈桃花刚从镇上赶回来,脚跟还没站稳,就被这阵仗骇了一跳,手脚都有些发软。 院门被拍得“砰砰”山响,王队长在外面扯着嗓子吼。 院墙外头,呼啦啦围上来一圈看热闹的村民,伸长了脖子,嘴里嘀嘀咕咕,指指点点,唾沫星子横飞。 “听说了吗?张耀家发财了!” “肯定是干了啥见不得人的勾当!” “就他?烂泥扶不上墙的货!” “开门!再不开门我们可就撬了!”外面的吼声更大了。 张耀躺在床上,心头一股邪火“噌”地就窜了上来,这帮吃饱了撑的王八羔子,是真见不得他家过一天安生日子! 外头砸门的声音,咣咣咣,一下比一下重! 王队长的吼声,简直跟催命的阎王似的,震得人心尖儿发颤。 “张耀!你个龟孙,再他娘的不出来,老子们可真要拆门了!” 张耀躺在床上,腿上的伤口,钻心地疼,可心里的那股邪火,烧得比伤口更旺!他猛地一咬牙,一把推开陈桃花扶着他的手。 “扶我起来!” “当家的,你……”陈桃花眼圈都哭红了,嗓子眼儿发紧,带着哭腔。 “没事!”张耀一字一句,撑着床沿硬是挺直了腰杆。每挪动分毫,额角的青筋就跟着突突狂跳。“我倒要瞧瞧,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砸我张耀的家门!” 陈桃花见他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只能死死咬着嘴唇,颤抖着手搀扶他。 张耀屏着一口气,一步一挪蹭到院门口,猛地将院门拽开! 呼啦一下,门外黑压压一片。 王队长一张黑脸跟锅底似的,身后两个民兵端着黑黢黢的土枪,枪口斜往下指着,旁边更簇拥着一堆伸长脖子看热闹的村民。 那张耀祖更是猴急地挤在最前头,脸上那幸灾乐祸的笑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王队长,大清早的,就这么扛着枪来我张耀家,这是要唱哪一出啊?”张耀身板挺得笔直,声音里淬着冰碴子。 王队长给他这股子不要命的凶悍劲儿一冲,心里莫名发虚,但面上依旧强撑着,梗着脖子。 “张耀!少跟老子废话!有人举报你小子投机倒把,还敢私藏队里不让打的保护野物!今儿个,老子就是来例行检查的!” “检查?”张耀嘴角一撇,那笑意比冰还冷。“我张耀一向行得正、坐得端,脚下的路干净着呢!怕你检查个鸟!” 第26章 铁证如山 他猛地侧开身子,让出门口。 “要查就给老子进来查!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给老子查清楚!可要是查不出个鸡毛蒜皮来,今天这事,咱们可就得好好说道说道,没完!” 王队长给他这滚刀肉似的架势噎得够呛,一肚子火憋着,只得恶狠狠一挥手。 “进去!搜!” 两个民兵端着枪,就要往屋里闯。 “慢着!” 张耀断喝一声,猛地一抬手,从胸口摸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啪”一声,甩手展开在众人眼前! 一帮人立马伸长了脖子,眼珠子都快黏上去了。 只见那是一张盖着鲜红大印的收条! “都给老子看清楚了!”张耀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心头。 “这是八一饭店肖老板,亲手给我开的收条!”他手指戳着纸面。 “上面黑纸白字,写得一清二楚!我张耀卖的是什么?獐子!野鸡!野兔!哪一样不是寻常山货?!” 最后,他手指重重一点那红彤彤的印章,声震四邻。 “这供销社的大红公章,总不能是假的吧?!啊?!” 王队长凑上前,定睛细瞧,那红彤彤的印章确实是供销社的戳,品名也都是山里常见的野物,没啥出格的。他紧绷的神情,这才略微松动。 张耀祖可不干了,猴急地蹦出来:“屁用!一张破纸条!谁晓得是不是他跟城里那娘们儿串通好了糊弄鬼呢!他家天天肉香飘那么老远,就这点玩意儿能换回来?” 李婶子也跟着起哄,嗓门尖得能扎破天:“可不是咋的!他家那米面,雪白雪白的,寻常山货哪能换来那些金贵玩意儿!” “糊弄人?”张耀的声音陡然转冷,寒气逼人,直刺向张耀祖和李婶子,“我张耀拿命换来的东西,到你们嘴里,就成了糊弄人的玩意儿?” 他二话不说,猛地一弯腰,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就将左边的裤管给豁了上去! “嘶——!” 院子里响起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张耀的小腿上,一道巴掌长的口子赫然在目,皮肉外翻,血迹模糊,有的地方甚至能瞅见惨白的骨头茬子!虽说上了药,也包扎了,可那副惨状,瞧着就让人浑身汗毛倒竖! “都给老子瞅清楚了!”张耀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生生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儿,“这就是老子钻深山老林,跟野兽玩命换来的记号!哪个龟孙再说老子的钱来路不正?哪个王八羔子再说老子偷了队里的东西?有卵子的,自个儿也去山里头跟那野猪王碰一碰,看能不能囫囵着滚出来!” 陈桃花眼眶一热,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声音都打颤了:“当家的……当家的那天回来,满身都是血啊,就剩……就剩半口气了……” 这一亮家伙,刚才还嗡嗡叫的质疑声,顿时全他娘的哑了火! 村里人不是没见过猎户挂彩,可这么瘆人的伤,还是头一回见!再一琢磨张耀家这几天飘出来的肉香,还有他前些天半夜进山,好几天不见人影的传闻,不少人心里那杆秤,早就偏向张耀了。 王队长那张黑脸,这会儿也挂不住了,瞅着张耀腿上那道口子,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半晌才重重吐了口气:“张耀,这……唉,这真是让你受屈了。” 张耀祖那张脸,一阵红一阵白,臊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张了张嘴,还想狡辩,可喉咙里跟塞了团破棉花似的,再瞅瞅张耀那要活剥了他的凶狠劲儿,还有周围村民们那一道道能把他戳穿的视线,那些话硬是憋死在肚子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哼!算你小子有种!”张耀祖自知今天这脸是丢到姥姥家了,再待下去也是让人看笑话,只能恨恨地往地上“呸”了一口,扒开人群,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眼瞅着没热闹可瞧了,围观的村民们也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张耀祖真他娘的不是个玩意儿!见不得自家堂弟过得好一点!” “可不就是!自己没卵本事,就知道眼红旁人,背后捅刀子!” “嘿,这张耀,今天算是硬气了一回!跟以前那个闷葫芦样儿,简直判若两人!” 议论声中,王队长摆了摆手,示意那两个民兵把枪口放低,收了起来,语气也软了不少:“张耀啊,今天这事儿……确实是队里鲁莽了,没调查清楚。你……多包涵。” 王队长顿了顿,似乎还有话要说,却又有些迟疑。 张耀哼了一声,没接话。 王队长搓着手,领着民兵就要走。 到了院门口,他脚下一顿,回头,特意避开旁人,把张耀拉到一边,声音压得贼低:“那个……耀子,你跟那八一饭店的肖老板……路子熟不熟?” 他顿了顿,话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你看,这队里上下,日子也都不好过……你要是有门路,能用山货……正经地换点粮票油票啥的,能不能……拉拔一把?” 话虽然说得含糊,那股子急切和期盼,却是藏不住的。 张耀心里跟明镜似的,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回了句:“等我腿好利索了再说。” 王队长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几分,忙不迭点头:“哎,好,好!不忙,不忙!你先养伤!” 说完,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领着人急匆匆地走了。 院子里终于消停了。 陈桃花赶忙扶着张耀进屋,让他躺好。 瞅着他腿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她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心里又疼又慌。 她没吭声,默默地打来热水,小心翼翼地给张耀清创、上药,那动作,比绣花还仔细,生怕弄疼了他。 张耀瞅着她红红的眼圈,还有那双停不下来却微微发颤的手,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 “莫哭了,都过去了。”他抬手,把她脸上的泪疙瘩抹掉。 陈桃花抽了抽鼻子,仰起脸。 这一次,她那双眸子里,往日的怯懦和不安被一种崭新的光彩取代,亮得惊人。 “当家的,”她开口,声音不高,却一个字一个字砸得结实,“往后,天塌下来,我都信你!” 这男人,真真儿的是换了个人! 再也不是那个让她看不到明天的烂赌鬼了! 现在,他是能给娘仨遮风挡雨的墙,是家里的主心骨! 有他在,她心里就踏实了!她的男人,终于挺直了腰杆! 第27章 门槛快被踏破了 张耀身子倏然一僵。 那颗沉寂了三百六十五个日夜,被前世绝望封冻的心,此刻竟被这句话硬生生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一股灼热的暖流自那裂痕中奔涌而出,直冲眼眶,酸涩翻涌。 他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只是猛地反手,将陈桃花的手攥得更紧。 那只手布满粗茧,却传递着一股暖意,直烫进他心窝深处。 翌日,天刚蒙蒙亮,张耀家的院门就传来了“叩叩”的轻响。 来人并非王队长,而是村西头的吴二婶。 吴二婶胳膊上挎着个小篮子,几根碧绿的黄瓜鲜嫩欲滴,她满脸笑容,声音也透着热络:“桃花啊,婶子自家园子种的,不值啥钱,给娃们摘几根尝尝鲜!” 陈桃花还有些发懵,屋里的张耀却已洞悉一切。 这吴二婶的男人,是村里数得着的猎户,打猎的手艺不算顶尖,也颇有几分名气。 “婶子太客气了,快进屋坐。”陈桃花连忙把人往里让。 “哎,不了不了,我就是顺道过来看看。”吴二婶不由分说把篮子塞进陈桃花怀里,眼珠子却滴溜溜地往屋里转,压低了声音,“那个……耀子在家吧?他那腿……没事儿了吧?” 张耀在屋里朗声应道:“好利索了,劳婶子挂心。” “哎哟,那就好,那就好!”吴二婶一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搓着手,话锋一转,凑近了些,“耀子啊,你这趟进山,可真是走了大运!不像我家那口子,最近进山跟见了鬼一样,别说野猪狍子了,连根兔子毛都捞不着,你说这事儿怪不怪?” 吴二婶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自从张耀当着全村人的面,亮出伤口和那张沉甸甸的收条,村里的风向一夜之间就转了。 先前那些在背后说三道四、吐唾沫星子的人,如今见了陈桃花,一个个都学着吴二婶这般,笑容满面,客气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张耀祖更是接连好几天都没敢在村里露头,八成是臊得没脸见人了。 李婶子那婆娘倒是还天天在村里晃荡,却再也不敢往张耀家门前凑,老远瞅见陈桃花的身影,都得夹着尾巴绕道走。 这世道啊,从来都是捧高踩低。 你落魄,你窝囊,谁都敢跳出来啐你一口,踩你一脚。 可一旦你亮出了爪牙,让他们知道了厉害,他们就得掉过头来,削尖了脑袋巴结你。 县城,八一饭店。 肖媛媛握着笔,正埋头在账本上飞快地记录着。 写着写着,她的笔尖却顿住了。 眼前不由自主晃过陈桃花那天背着沉甸甸的背篓,汗珠滚落,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劲儿的画面。 还有陈桃花口中,那三个泼皮无赖如何被她用弹弓打得鬼哭狼嚎,抱头鼠窜。 肖媛媛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弧度。 那个叫张耀的男人,在她心里的分量又重了几分。 这男人,不单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连带着家里的女人,都养出了一身不容小觑的泼辣虎气。 这样的男人,才真正让人觉得心里有底。 不像她平日里周旋的那些货色,不是油腔滑调的二道贩子,就是满肚子弯弯绕绕的单位干部,没一个能跟张耀比。 张耀那人,通身都散发着一种原始的、不加修饰的野性,却偏偏让人觉得安心。 “媛姐,琢磨啥好事呢?这么入神。”一个年轻伙计端着茶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肖媛媛回过神,指尖在账本上轻轻一点。 “野味好是好,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靠天吃饭太悬。” 她自语,视线定格在“牛肝菌”和“松子”那两行字上。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成型,越来越清晰——包山! 下次张耀再来,必须跟他好好合计合计这事儿。 夜,浓得化不开。 张耀家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声不知名的虫子在叫。 陈桃花和两个闺女睡得沉,呼吸声细细的,匀匀的。 张耀腿上敷了新药,不敢多动弹,搬了条矮凳,就坐在堂屋门口。 他没点烟,就那么干坐着,瞅着远处黑沉沉的山影。 那山,是他的活路,也是他的鬼门关。 这村子,是他张耀的家,也是个布满眼线和算计的罗网。 王队长临走前那句“拉拔一把”,在他脑子里来回转悠,搅得他心烦。 拉拔? 说得倒轻巧! 他要是真把肖媛媛这条财路捅给队里,往后这买卖还能是他张耀说了算? 山货怎么收?价钱谁来定?赚了钱怎么分?桩桩件件,都是糊涂账,扯不清的麻烦! 人心不足蛇吞象! 这口子一旦开了,村里那些人闻着腥味儿,还不都得扑上来?到时候别说吃肉了,他张耀怕是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可要是不松这个口,王队长那边肯定得记恨上。 往后在村里,指不定有多少小鞋等着他穿。 张耀重重呼出一口气,散在冰凉的夜色里。 路是闯出来了,可下一步怎么走,真是半点错都不能出。 正琢磨着,院门“笃笃笃”又响了。 这次的声音,又低又急。 “耀子,睡了没?是我!” 王队长的声音! 张耀心里咯噔一下,这么晚了,这老小子又来干啥? 陈桃花也被惊醒了,刚要出声,张耀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动。 他自个儿一瘸一拐挪到门口,拔了门栓。 王队长一个人戳在门外,脸色铁青,那模样比白天瞧着还慌。 他哧溜一下闪进院子,反手就把院门给关严实了,嗓子眼儿里挤出几个字,跟蚊子叫差不多: “出大事了!” 王队长那张脸,比哭还难看。 张耀一看就知道,这是天塌下来了。 “出大事了?”张耀心里一沉。 “老弟,出大事了!”王队长声音都发颤,额头上的冷汗跟下雨似的。 “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今天傍晚,县里下来人了,农业局的,专查咱们这儿私下倒腾山货的!” 这话像一盆冰水,从张耀头顶浇下来,透心凉。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查什么?查出啥了?” “说是有人举报,说咱们这片儿,有人跟城里饭店勾结,倒卖山货野味,量还他娘的不小!”王队长急得直跺脚。 第28章 捅了马蜂窝 “现在县里连夜成立了调查组,明天就下村,挨家挨户地查!耀子,你说,八一饭店肖老板那边……” 王队长话没说完,张耀脑子里“嗡”的一声,炸了! 肖媛媛要是栽了,他这条财路就断了! 不光断财路,自己也得跟着吃挂落! “谁他娘的背后捅刀子?”张耀咬着牙问。 王队长吞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听说是镇上供销社的人,说八一饭店最近进的货,来路不正。” 张耀心里门儿清,这绝对是肖媛媛的对家眼红,下黑手呢! “老哥,你看这事……”张耀看向王队长。 王队长急得抓耳挠腮:“耀子,要不……你那些收条啥的,赶紧藏藏?万一……” “藏?”张耀嘴角一撇,带出几分冷峭,“我张耀行的端做得正,怕个鸟!” 嘴上硬气,张耀心里却飞快盘算。 肖媛媛那边,确实有几笔账经不起细究,特别是那些高价货,还有没写明细的收条。 真要让县里的人抠出问题,不光他自己,村里跟着他干的,一个都跑不了。 “我的爷,话是这么说,可万一真查出点什么,你这腿刚好利索,能经得起折腾?”王队长苦着脸劝。 院子里静得可怕,只剩王队长粗重的喘息。 突然,墙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 有人偷听! 张耀耳朵一动,目光如电,射向墙根! “谁在外面?!” 声音没了。 张耀拖着伤腿,几步挪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一扫—— 月光下,一道贼眉鼠眼的黑影,正贴着墙根往村里溜! 那身形,化成灰张耀都认得——张耀祖! 狗日的王八蛋! 他娘的,刚才跟王队长的对话,全让这瘪犊子玩意儿听了去! 张耀霍然转身,眼底寒光一闪,王队长被他这一下骇得心里直突突。 “王哥,今晚的话,烂肚子里!” “放心,放心!我老王嘴严实!”王队长鸡啄米似的点头,又凑近了压低声音:“那,明天县里人来了,咱们……”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张耀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张耀做事,天塌下来自己扛!想动我?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王队长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架势,叹了口气,知道多说无益。 “那……那我先回去了,明天的事,你自己千万当心。” 送走王队长,张耀一瘸一拐进了屋。 陈桃花正抱着膝盖坐在炕沿上,小脸煞白。 “当家的,我……我都听见了,这事儿……”她声音带着颤。 “没事。”张耀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揽过她微颤的肩膀,语气却不容置疑,“天塌不下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厉色:“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不过,有些人,怕是睡不着安稳觉了。” “咱们做的都是正经买卖,怕什么?” 张耀嘴上安抚着桃花,心里却清楚得很,这事没那么简单。 县里这次派人下来,摆明了是冲着他来的。 肖媛媛那边,牛肝菌、松子,那些高价货,还有那二百块的定金,桩桩件件都可能被抠出毛病。 更别提,张耀祖那条疯狗,昨晚肯定竖着耳朵听了不少。 那王八蛋的德性,不跑到县里的人面前添油加醋告黑状,那才叫见了鬼! “桃花,明天要是真有人上门,你就一口咬定,家里的东西都是我进山打的,卖给八一饭店也是光明正大的买卖,收条都在,谁也挑不出错。” 陈桃花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都快掐进肉里,脸上的血色还没完全回来:“嗯。” 她声音发颤:“那你呢?万一他们不信……” “我?” 张耀哼笑一声,带着一股子狠劲。 “我张耀活这么大,就不知道‘服软’两个字怎么写!谁想往我身上泼脏水,尽管放马过来!” 这一夜,青石村暗流涌动。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村里就跟炸了营似的。 三辆绿油油的吉普车,卷着一路尘土,横冲直撞开进了青石村。车门一开,下来七八个穿着中山装的,个个神情紧绷,手里都夹着黑色的公文包。 领头的是个瘦高个,四十来岁,架着副金丝边眼镜,透着一股子精明和不好惹。 村民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又不敢凑太近,只在远处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乖乖,县农业局的,真来了!” “看这架势,是来真的啊!” “这回,有好戏看了,不知道谁要倒霉!” 张耀祖那孙子,跟闻着腥味的苍蝇似的,早早等在了村口。一见吉普车停稳,县里的人下来,他立马哈着腰,屁颠屁颠地凑了上去。 “各位领导,各位领导辛苦了!我是本村的村民张耀祖,有点情况,想跟各位领导反映反映!” 那瘦高个儿头都没怎么抬,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说。” “是这么回事,领导!”张耀祖立马来了精神,唾沫星子横飞,“我们村有个叫张耀的,最近手头突然阔绰起来,天天往县城跑,听说跟八一饭店勾搭上了,倒腾了不少山货,那数量,嘿,可不少哩!” 他越说越起劲,压低了声音,却又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而且啊,那张耀以前就是个二流子,游手好闲的,突然就发了财,我们村里人呐,都觉得这里头有鬼!” 瘦高个儿在本子上划拉了几下。 “张耀,是吧?带路,去他家。” 一行人呼啦啦地,直奔张耀家。后面,乌泱泱跟了一大群伸长脖子看热闹的村民,把土路都快踩实了。 张耀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此刻,他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院门口的石墩上。 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走道还有点跛,但他腰杆挺得笔直,那股子谁都不服的劲儿,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 风吹过,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什么事儿悬着心。 吉普车在不远处停下,扬起的尘土还没散尽,瘦高个儿已经带着人,走到了张耀家院墙外。 张耀祖跟在旁边,脸上堆满了献媚的笑,正要开口再说什么。 张耀却先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几位领导,大老远跑来,辛苦了。要查什么,直接问我张耀就行。” 他目光平静,扫过面前这几张陌生的面孔,最后,落在了张耀祖那张让人恶心的脸上。 “不过,我这人有个毛病,不喜欢背后被人嚼舌根子。有什么话,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别在背后搞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第29章 针锋相对 这话一出口,整个院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瘦高个儿推了推眼镜,目光在张耀身上停留了几秒钟。 “你就是张耀?” “正是。” 张耀站起身,虽然腿还有些跛,但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比谁都足。 张耀祖见张耀这副硬气样儿,心里窜起一股邪火。 “领导,您别听他胡咧咧!这小子就是个惯会装的!我跟您说,昨天晚上我路过他家,亲耳听见他跟王队长商量,说要把什么收条藏起来!” 这话跟炸雷似的,在人群里炸开了。 陈桃花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气得脸都白了。 这个张耀祖,真是恶毒到了骨子里! 张耀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彻骨的寒意。 “张耀祖,你可真行啊。”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冰碴子,“偷听墙根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了。” “我没偷听!我是正好路过!” 张耀祖急了,嗓门高了八度。 “路过?” 张耀冷哼一声,“大半夜三更的,你路过我家墙根干什么?找你家祖坟吗?” 这话一出,围观的村民都憋不住了,有几个甚至“噗嗤”笑出了声。 瘦高个儿板着脸,举手制止。 “够了!”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纸,“我们接到举报,说你张耀与城里饭店勾结,私下倒卖山货,数量巨大。现在需要你配合调查。” “配合调查?” 张耀眉毛一扬,“行啊,我张耀做事光明磊落,有啥不敢查的?” 他转身进屋,片刻后出来时,手里拿着那张八一饭店的收条,还有一个布包。 “这是我跟八一饭店肖老板的交易收条,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我卖的是什么,收了多少钱。” 张耀把收条递过去,“领导您看,哪一笔不明不白?” 瘦高个儿接过收条,仔细看了看。 供销社的红章确实是真的,品名也都是常见山货。 “这个布包里是什么?” 他指着张耀手里的包。 “钱。” 张耀直接把布包打开,厚厚一沓大团结出现在所有人眼前,“一分不少,都在这儿。要是真有问题,我会留着这些钱?早就跑路了!” 围观的村民倒抽一口凉气。 这么多钱,张耀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出来! 张耀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钱多就说明问题大!他一个山里的泥腿子,哪来这么多钱?” “我哪来的钱?” 张耀猛地转身,走到张耀祖面前,距离不到一尺,“我拿命换来的!” 说着,他一把撸起左边的裤腿。 那道狰狞的伤口再次展现在所有人面前,虽然已经结痂,但看着依然触目惊心。 “这是野猪王的獠牙撕的!” 张耀的声音带着血腥味,“当时要不是我跑得快,这条命都搭进去了!” 他抬头看着瘦高个儿,“领导,您说,我这伤是假的?这钱是偷来抢来的?” 瘦高个儿看着那道伤口,眉头皱得更紧了。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让让,让让!” 肖媛媛挤过人群,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崭新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提着个公文包。 “各位领导好,我是八一饭店的采购员肖媛媛。” 她冲瘦高个儿点点头,然后看向张耀,“张大哥,听说你这儿出了点事,我特意过来说明情况。” 瘦高个儿一愣。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事?” 肖媛媛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本账册。 “我们饭店最近接到消息,说有人举报我们收购山货的事。我仔细核查了一下账目,发现举报的人说的数量,跟实际情况相差太大。” 她翻开账册,指着上面的记录。 “这是我们饭店跟张大哥的所有交易记录,每一笔都有据可查。说什么数量巨大,简直是无稽之谈。” 张耀祖脸色瞬间变了。 “你们……你们这是串通好的!” “串通?” 肖媛媛冷笑一声,“我肖媛媛做生意这么多年,什么时候需要跟人串通了?” 她从包里又掏出几张纸。 “这是我们饭店的进货清单,还有供销社的批文。我们收购山货,完全符合规定。” 瘦高个儿接过那些文件,一张张仔细看过。 肖媛媛趁机走到张耀身边,压低声音问。 “张大哥,你的腿怎么样了?” “好多了,谢谢肖老板关心。” 张耀回答,心里却在琢磨,肖媛媛怎么这个时候出现了? 肖媛媛看着他腿上的伤口,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情绪。 这个男人,为了给家人更好的生活,真的是豁出命去了。 “张大哥,你放心,我们的买卖光明正大,谁也挑不出毛病。” 她的声音很轻,但透着一股安抚的力量。 瘦高个儿看完所有文件,脸色缓和了不少。 “从这些文件看,确实没什么问题。” 张耀祖急了,“领导,您可别被他们糊弄了!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有猫腻?” 张耀冷笑,“那你说说,哪里有猫腻?” 张耀祖张了张嘴,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瘦高个儿收起文件,看向张耀。 “张耀,从目前的情况看,你的买卖确实没什么问题。不过,以后做生意要更加规范,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领导说得对。” 张耀点头,“我一定注意。” 瘦高个儿又看了张耀祖一眼,那眼神让张耀祖浑身不自在。 “至于某些人,恶意举报,浪费行政资源,这个账,我们会记着的。” 张耀祖脸色瞬间煞白,腿肚子都开始打哆嗦。 调查组的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围观的村民也开始散去。 肖媛媛走到张耀面前。 “张大哥,有时间的话,你来饭店一趟,我有个想法跟你商量。” “什么想法?” “包山的事。” 肖媛媛压低声音,“我觉得,咱们可以把生意做得更大一些。” 张耀心里一动。 包山?这个想法确实有意思。 “好,等我腿完全好了,就去找你。” 肖媛媛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送走了调查组,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陈桃花从屋里出来,脸上还带着刚才的担心。 “当家的,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过去了。” 张耀把钱重新包好,“不过,这只是个开始。” 他看向远处,那里是通往县城的路。 村里的风向确实变了,但也带来了新的挑战。 王队长今天没有露面,但张耀知道,他肯定在暗中观察着一切。 还有村里其他人,今天这一出,让他们看到了张耀的实力,也看到了致富的可能。 往后的日子,怕是更不会消停了。 第30章 腌菜生财 调查组的车子卷着尘土远去,村口恢复了平静。 张耀吐出一口浊气,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可眉头反而拧得更紧。 这帮瘟神是走了,但事情,恐怕才刚开了个头。 陈桃花端着碗热鸡蛋汤从屋里出来,“当家的,趁热喝了,暖暖身子。” 张耀接过来,咕咚咕咚几口灌下去,一股热乎气儿从胃里升腾起来,驱散了不少寒意。 他瞅着陈桃花,这婆娘,有哪里不一样了。 “桃花,你…胆子大了不少。”张耀放下空碗。 “刚才那场面,放以前,你怕是腿都软了。” 陈桃花脸颊微微发烫,“哪有…” 她没多说,默默收拾碗筷。 走到新砌的灶台边,她伸手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灶面。 这灶台,是张耀一砖一瓦给她垒起来的,带着男人的汗味和对这个家的期盼。 她心里热乎乎的,却又有些发慌。 钱是有了,可总让张耀一个人冒险进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 “寻思啥呢?魂不守舍的。”张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桃花转过身,“当家的,我想着,咱不能总靠你一个人拼命。” 张耀眉毛一挑,“哦?你有啥章程?” 陈桃花咬了咬下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我想试试做腌菜。” “腌菜?”张耀有些意外。 “嗯!”陈桃花的声音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抖,“我娘家传下来的手艺,木耳酱、野笋干,这些山货腌好了,能放得住,兴许……” 她没说完,但意思张耀懂了。 “你想拿去卖钱?” “嗯,试试。”陈桃花低下头,声音小了些,“就算卖不出去,自家吃也不糟践东西。” 张耀盯着她看了几息,突然一拍大腿,“成!这主意不赖!就这么干!” 说干就干。 陈桃花立马行动起来,从山上采了新鲜木耳和嫩笋,洗净焯水,凭着记忆中的法子开始鼓捣。 头一回,不是盐放多了齁咸,就是火候过了头发苦。 陈桃花尝了一口,小脸当即垮了下来,“咋是这个怪味儿……” 她嘟囔着,有些打退堂鼓。 张耀不吭声,只是帮着把失败品倒掉,重新烧火。 “再来。”他只说了俩字,却比什么都管用。 陈桃花嗯了一声,擦了把汗,又是一轮新的尝试。 这一次,她更加小心,盐糖酱醋,一点点地调,火候也看得更紧。 反复试了几次,失败了不知多少回,终于,那股子熟悉的香味从锅里飘了出来! 不是呛人的调料味,是山货特有的鲜香,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黄昏时分,院子里弥漫着腌菜的诱人香气。 就在这时,“砰砰砰”,院门被人敲响了。 “桃花姐,在家不?”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门外是肖媛媛的声音,透着几分急切。 陈桃花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拉开了院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肖媛媛,今儿个她没穿那身板正的中山装,换了件素净的棉布衫,瞧着随和了不少。 “肖老板?稀客啊,快请进!” “我刚好路过村子,顺道来看看张大哥的腿脚恢复得怎么样了。”肖媛媛一边往里走,一边鼻翼翕动,好奇地四下张望,“哎哟,桃花姐,你这院里什么味儿这么香?” 陈桃花脸颊有些发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嗨,瞎鼓捣呢,腌了点山货。” “腌菜?”肖媛媛一听,兴致更浓了,“那敢情好!桃花姐,能赏脸让我尝尝鲜不?” 陈桃花却有些犯难。 这腌菜刚做好,还没彻底入味,万一味道差了点,岂不是丢人。 “这……火候怕是还差点。” “没事儿,就尝个新鲜!”肖媛媛摆摆手,笑容爽朗,“我在城里整天吃那些大路货,就稀罕你们这山里的野味儿,地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桃花也不好再推辞,转身进屋,小心翼翼地从坛子里各盛了一小碟木耳酱和野笋干出来。 肖媛媛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小撮乌黑油亮的木耳酱送进嘴里。 只那么一嚼,她整个人都精神了。 “这味儿……”她咂摸了一下,又迫不及待地夹起一根脆嫩的野笋干。 笋干入口,鲜、香、脆、爽,几种滋味在舌尖炸开,肖媛媛的眉梢都扬了起来:“桃花姐,这宝贝真是你亲手做的?” “嗯。”陈桃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都有些冒汗,“还……还行吧?” “何止是还行!”肖媛媛‘啪’地放下筷子,声音都扬高了几分,“桃花姐,你这手艺简直绝了!清爽开胃,一点不腻,还有股子别处吃不到的山野清香。说句不怕你笑话的,比我们饭店那些老师傅做的都强!” 这话砸在陈桃花心上,咚咚直响,震得她有些发懵。 “真……真的?” “比真金还真!”肖媛媛语气笃定,一双眸子闪闪发亮,透着商人的敏锐,“桃花姐,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你这腌菜,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作一把?” 陈桃花一怔:“合作?” “没错!”肖媛媛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几分,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我想把你这腌菜,做成我们饭店的招牌特色,专供贵客。价格你放心,我给你比市面上高三成!而且,量,我全包!” 高三成!全包! 这两个词像炸雷一样在陈桃花耳边响起。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几坛子摸索着做出来的腌菜,竟然能入了肖老板的眼,还开出这样的条件!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这事儿不小,我得跟我当家的商量一下。” “应该的,应该的。”肖媛媛爽快地站起身,干脆利落,“你们两口子好好合计合计。这事儿不急,想好了,随时来城里饭店找我,或者托人捎个信也行。” 送走了肖媛媛,陈桃花一颗心还在怦怦乱跳。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连珠炮似的把刚才肖媛媛的话给张耀学了一遍,激动得脸都红了。 张耀听着听着,眼睛越来越亮,听到最后,他猛地一拍大腿! “好!这敢情太好了!” 他噌地一下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着步,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兴奋劲儿溢于言表。 “桃花,我的好桃花!”张耀猛地停住脚,双手紧紧抓住陈桃花的肩膀,声音都有些发颤,“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啥?这意味着咱家的好日子要来了!腌菜啊,那可比鲜货金贵多了!好放,好运,最要紧的是,这玩意儿利钱厚啊!” 第31章 送上门的好营生 张耀眼里的光彩,几乎要灼伤人。 陈桃花被他这股子兴奋劲儿一带,也觉得浑身热血沸腾。 “那……那咱们就……” “干!必须干!往死里干!”张耀斩钉截铁,一锤定音,“这可是送上门的好营生!明天起,我豁出这条腿,也得把山货给你采够了!你就在家踏踏实实地腌,咱老张家能不能翻身,就看这一回了!” 天刚蒙蒙亮,张耀就咬着牙,拖着那条还没好利索的腿,背上比平日更大的背篓,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山。 陈桃花也没闲着,把家里能用的坛坛罐罐都翻了出来,清洗晾晒,又仔细盘算着需要的各色调料。 大芸也起了个大早,小大人似的跟在陈桃花屁股后面转悠,仰着小脸,脆生生地喊:“娘,我也要帮忙!我也能干活!” 陈桃花心里一暖,蹲下身子,摸了摸女儿梳得整齐的小辫儿。 “大芸乖,这活儿又是烟又是火的,仔细呛着你。等娘把菜腌好了,让你爹从镇上给你买花戴,好不好?” 大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还是扒着灶台边不肯走,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那些瓶瓶罐罐。 “我不小了!我都会洗菜了!” 大芸小嘴一撅,不依不饶地缠着。 “娘,你就教教我嘛,啊?” 女儿那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认真劲儿,让陈桃花原本悬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熨帖得很。 “行,娘教你。” 她蹲下身,声音也放柔了,指着盆里的木耳。 “你看这木耳,得先用滚水烫过,把那股子土腥气去了才行。” “还有这野笋,切片的时候,讲究个薄厚均匀,太厚了不入味,太薄了又失了嚼劲……” 大芸听得聚精会神,小手还跟着比划,模仿着切菜的动作。 “娘!我也要帮忙!” 话音刚落,二芸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小脸仰得高高,生怕娘看不见她。 陈桃花眉心微蹙,这小的毛手毛脚,万一碰了刀…… “我不用刀子!我会晾菜!” 二芸急得直跺脚,小胸脯拍得山响。 “把菜一片片摆到竹篾上晾干,这个我最会了!” 两个女儿争先恐后,叽叽喳喳,院子里那点子因未知前程带来的沉闷,一下子就被这股子鲜活劲儿冲散了。 陈桃花只觉得胸口热乎乎的,是啊,日子正一点点亮堂起来呢! “好!咱们家大芸跟娘学本事,二芸就当咱们的小管事,专门负责把菜晾好!” 小院里立时就有了奔头。 陈桃花一边有条不紊地调配着独家腌料,一边时不时指点着大芸。 大芸学得有模有样,小眉头时而蹙起,时而舒展,握着小刀的手稳稳当当。 二芸则脚步轻快,抱着一小筐一小筐洗净的菜蔬,在灶房和晾晒的竹篾间穿梭,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娘,你看我摆的齐不齐整?” 二芸献宝似的,指着竹篾上排得整整齐齐的野笋片。 “齐整!咱们二芸摆得比娘都好!” 陈桃花笑着,声音里满是暖意。 小丫头得了夸,小脸蛋红扑扑的,干活的劲头更冲了,恨不得把所有活都包圆了。 张耀家的腌菜小作坊,就这么轰轰烈烈地开张了。 男人每日天不亮就进山,背篓一次比一次沉;女人在灶头锅边,十指翻飞,将那些山野之物化作诱人滋味;就连两个半大的女娃,也成了不可或缺的小帮手,院子里整日都是她们脆生生的笑语。 陈桃花忙碌间隙,偶尔望向堆得满满当当的坛子,心里既踏实,又隐隐有些别的念头在转悠——这第一批货,肖老板会满意吗? 三天后,青石村家家户户的窗户缝里,都往外钻着腌菜那股子霸道的香味儿。 陈桃花拿袖子抹了把额角的汗珠子,瞅着院里那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坛子,眉心拧成了个疙瘩。 “当家的,咱这腌菜是越做越多,可肖老板那边催得紧,要的货也一天比一天多。” 她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愁绪。 “咱家那点白面和细盐,眼瞅着就要见底了,这么下去可不是个事儿啊。” 张耀蹲在院角,正一枚枚数着铜板,闻言,手里的钱串子“哗啦”一声差点散了。 这几日肖媛媛那边又递了话,订单量直接翻了一倍不止。 可这腌菜,最耗的就是细盐白面,还有那些个香料,样样都得从供销社拿现钱换。 家里这点钱,看着叮当响,真要铺开摊子干,立马就得瘪。 “娘,我肚肚饿!”二芸跑过来,小手紧紧攥着陈桃花的裤腿,小脸蛋都饿瘦了一圈。 陈桃花心尖一抽。 这阵子净顾着腌菜,家里的口粮确实紧张,俩丫头片子正是抽条的时候,可不能亏了嘴。 “桃花,你快领娃们弄点吃的。”张耀站起身,眉头也锁了起来。 脑子里却“嗡”的一下,想起了前两天在村口碰上的隔壁村老李头。 那老小子贼眉鼠眼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什么镇子外头有个好去处,能弄到便宜的细粮,还能换现钱。 黑市。 张耀当时没搭理他,可眼下这光景…… “当家的,你寻思啥呢?跟丢了魂儿似的。”陈桃花端着粗粮饼子从灶房出来,瞅见他那模样,忍不住问。 “琢磨着上哪儿给娃们捣鼓点好吃的。”张耀含糊了一句,心里那根弦却已经绷紧了。 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 张耀竖着耳朵听了听隔壁的动静,确认娘仨都睡沉了,这才猫着腰,从床底下摸出个沉甸甸的小布包——那是他这些天拿命换来的血汗钱。 他一步三回头地瞅了瞅漆黑的屋子,一咬牙,拉开院门闪了出去。 镇子外那片荒地,平日里野狗都不乐意多转悠一圈,今晚却透着股子邪性。 张耀借着微弱的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摸过去,老远就瞅见坡底下影影绰绰聚着一堆人,几道手电光柱晃来晃去,在黑暗中划破夜色,显得格外诡异。 一个精瘦汉子,身形灵活,悄无声息地凑到张耀跟前,一双小眼睛在黑暗里滴溜溜转,透着精明。 “兄弟,脸生啊?头一回来?”那汉子嗓音压得低,却透着一股子熟稔。 张耀喉咙有些发干,只闷闷应了一声:“嗯。” 第32章 黑市见真章 “那你可来着了!咱这儿,要啥有啥!细粮、白糖、洋布,只要你兜里有货,或者有这个!”瘦猴说着,比了个捻钱的手势,又朝人堆里呶了呶嘴。 张耀跟着他往里走,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这地方,还真是五花八门,啥人都有。 各色男女或蹲或站,面前铺着块布,上面摆满了东西,油灯、手电筒的光线下,粮票布票、白面细盐,甚至还有些城里才能见着的稀罕玩意儿,看得张耀眼花缭乱。 这黑市的水,可比他想的要深得多! “大哥,要细粮不?上好的白面,供销社里头可没这么便宜!”一个胖墩墩的中年妇女,声音压得低低的,眼睛却亮晶晶地瞅着过往的人。 张耀脚下一顿,蹲下身,捻起一小撮白面在指尖细细搓揉。 面粉细腻,色泽纯正,确实是好东西。 “么价?” “痛快价,六毛一斤!保准比供销社便宜两成都不止!”胖妇女拍着鼓囊囊的胸脯,信誓旦旦。 供销社的精白面,那得八毛往上,这价钱,着实让他心头火热。 张耀不再犹豫,从怀里掏出那卷着毛票的布包:“给我来十斤。” 胖妇女手脚那叫一个麻利,称足了分量,用厚实的牛皮纸细细包了两层,这才递过来,脸上笑开了花:“大哥敞亮!下回您再来,保管给您留好东西!” 张耀将沉甸甸的面袋子往腋下一夹,心头那块压了许久的石头,总算是挪开了几分。 有了这白面,桃花那边的腌菜就能接上趟,家里的嚼用也能松快些。 接下来的日子,张耀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隔三差五便往那荒地跑。 细盐、白糖、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香油,但凡腌菜用得上的,他都能从那儿用比市面低不少的价钱弄回来。 陈桃花瞧着家里原本空荡荡的米缸面缸渐渐充盈,腌菜的香味儿也越发浓郁,生意更是红火得烫手,心里头虽然犯嘀咕,却也识趣地没多问张耀这些东西的来路。 男人在外头跑,总有男人的门道。 可老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这天,张耀刚跟一个面生的汉子为了一斤红糖的价钱磨叽了半天,正准备付钱走人,冷不丁,一声暴喝如同晴天霹雳般炸响在众人耳边: “工商局检查!都他娘的别动,谁动抓谁!” 轰! 整个荒地像是被扔进了一颗炸雷,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卖货的连摊子都顾不上了,抱起值钱的玩意儿撒腿就跑;买东西的更是魂飞魄散,一窝蜂似的四散奔逃。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胡乱晃动,尖叫声、脚步声、东西掉落的碰撞声响成一片,整个场子彻底失控。 张耀心头猛地一沉,下意识抱紧刚到手的两小袋面粉,扭头就想往人堆里钻。 可哪里还来得及! “站住!” 几条黑影从夜色里猛地窜了出来,手里头明晃晃的手电筒光柱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他脸上,刺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等他勉强适应了光线,才看清是几个穿着中山装的汉子,已经将他团团围在了中央。 领头的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手里捏着个小本子,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要戳穿人心。 “你,干什么的?”那年轻人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耀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双腿都有些发软,可脸上却还得强撑着,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我这不寻思着……换点粮食嘛,家里头……揭不开锅了……” “换粮食?”戴眼镜的年轻人鼻子里哼出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吗?告诉你,这是非法交易!投机倒把!你手里的东西,来路正不正,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话一出,周围那些跑得慢的,还有附近村里闻声过来看热闹的,呼啦啦围拢过来,黑压压的一片。 张耀脑子转得飞快,眼瞅着这阵仗,硬抗肯定是死路一条。 他眼珠子一转,突然拔高了嗓门,声音里带着哭腔就嚎了起来: “同志们啊!各位乡亲啊!我张耀不是什么坏人啊!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家里头两个闺女还等着我这点粮食下锅呢!” 他这一嗓子,凄厉中透着绝望,顿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谁家没有个难处?咱这些泥腿子,不就图个能让娃儿们吃上一口饱饭,不饿肚子吗?供销社的东西金贵,咱买不起啊!这才被逼得没办法,到这儿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换点便宜的粮食!” 张耀越说越激动,说到伤心处,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猛地扯开怀里那刚买的面袋子,抓起一把雪白的精面,就往旁边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衣衫褴褛的老汉手里塞。 “大爷!您拿着!这都是救命的粮食!咱都是苦命人,谁也别嫌弃谁!” 那老汉先是一愣,浑浊的老眼里瞬间就涌上了泪花,干枯的手颤抖着,捧住了那把带着张耀体温的面粉。 张耀像是豁出去了,又接连抓了几把面粉,分给周围那些同样面带菜色、衣衫破旧的村民。 “乡亲们!大家都不容易!咱庄稼人,图的就是个实在!有一口吃的,就不能眼睁睁看着旁人饿死!” 这话如同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凉水,整个场面瞬间就炸了! 那些原本只是看热闹的村民,此刻像是被点燃了胸中的火气,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替张耀打抱不平。 “这小伙子是个实诚人!俺们都看着呢!” “可不是咋地!谁家日子好过?不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就想给娃们弄口吃的,有啥错?” “同志,我看这事儿就算了吧!他也不是故意的,都是被逼的!” “是啊是啊,得饶人处且饶人,都不容易!” 那几个工商局的人,尤其是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给弄懵了。他原以为这不过是次普通的抓捕,哪里料到会捅了马蜂窝,激起民愤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场面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鼎沸的人声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这下,事情可就有点棘手了。 第33章 老百姓自有道理 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黑压压一片,声音也嘈杂得像是要掀翻天。 “同志,这事儿真不能怪他!” “就是!我们这些泥腿子活得容易吗?供销社的东西贵得能扎心窝子,不到这儿来,上哪儿弄便宜粮食去填肚子?” “人家都把粮食分给大伙了,救了急,这还能是坏人?” 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额角渗出密密的汗珠,手心也潮乎乎的。他做梦都没想到,抓个投机倒把的小鱼,竟然捅了这么大个马蜂窝!按他的经验,这种事三下五除二就能摁死,哪晓得会激起民愤。 “安静!都给我安静!”他抬高手臂,试图压下这鼎沸的声浪,可那些面黄肌瘦的村民哪里肯买他的账,反而一个个梗着脖子,更加起劲地为张耀鸣不平,唾沫星子横飞。 “凭啥不让老百姓活命?” “上头的政策弯弯绕绕,我们听不懂!可我们分得清哪个是往我们心口捅刀子,哪个是给我们递馍的实在人!” 一个满脸褶子深得能夹死蚊子的老汉,颤巍巍地挤到最前头,枯柴般的手里死死攥着张耀刚才塞给他的那把面粉,浑浊的老眼里泛着水光,声音嘶哑。 “小同志,你瞅瞅这后生,刚才二话不说就把活命的粮食分给我们这些快入土的老骨头。这样的人,能是坏人?” 老汉这话,如同往烧得正旺的柴火堆上狠狠浇了一瓢热油,周围的议论声、叫屈声“嗡”地一下炸开了锅,震得人耳朵疼。张耀站在人群中央,一颗心七上八下,简直是五味杂陈。刚才那一出,纯粹是狗急跳墙的急中生智,没想到效果竟如此惊人。 戴眼镜的年轻人此刻如坐针毡,额上的汗淌得更快了。人群的怒火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他要是真敢把张耀带走,恐怕这些红了眼的村民能当场把他们几个生吞活剥了! “咳咳!好了!都静一静!”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几分,试图盖过喧嚣,“考虑到当事人态度还算端正,也主动承认了错误,这次……这次就算了!但是!” 他猛地一指张耀,语气陡然严厉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下不为例!往后要是再让我们发现你搞这些非法的勾当,绝不轻饶!记住了,要走正道,合法经营!” 张耀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连连点头哈腰,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哆嗦:“谢谢同志!谢谢同志!我记下了,往后绝对不敢了!绝对不敢了!” 工商局的人总算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些狼狈地走了。围观的村民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开,只是看向张耀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张耀拖着两条灌了铅似的软腿,怀里紧紧抱着剩下的那点面粉,一步三晃荡地往家挪。 刚才那一幕,真把他三魂吓掉了七魄。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被押进局子里蹲号子了!真到了那时候,桃花和两个丫头可怎么办?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回到家,陈桃花正在灶房里忙得团团转,听见院里的脚步声,头也没抬,嘴里念叨着:“死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我还寻思着你掉哪个坑里爬不出来了呢。” 张耀没接话,喉咙发紧,把面粉往堂屋的旧桌上一放,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骨,“扑通”一声瘫坐在破旧的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 陈桃花这才察觉出不对劲,锅铲往灶台上一扔,急忙转过身,一瞅见张耀那煞白的脸,还有额角没干的汗珠,心头“咯噔”一下。 “当家的,你这是……这是咋了?” 张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差点……差点就栽进去了。” 他把在黑市上遇到的惊魂一刻,一五一十地跟陈桃花学了一遍。陈桃花听着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最后白得像一张纸。 “以后再也不能去那种鬼地方了!”陈桃花的声音都在发颤,带着哭腔,“万一……万一你真被抓了,咱们这个家,可就真散了!” “嗯。”张耀沉沉地点头,心有余悸,“那地方确实不是个能长久待的。得赶紧想别的辙。” 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大芸怯生生的声音。 “爹,娘,我想上学。” 大芸站在门槛边,小脸蛋因为激动和紧张涨得红扑扑的,一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对未知的渴望。她刚从隔壁李家串门回来,李家那小子今天从镇上的学校放假回家,书包里那些花花绿绿的书本,让她羡慕得抓心挠肝。 “上学?”张耀和陈桃花同时一怔。 “嗯!”大芸用力点着小脑袋,声音清脆,“我想学认字,我想读书。李小宝说,读了书就能当大官,就能住大瓦房!” 陈桃花心口猛地一揪,那股子酸涩瞬间涌了上来。她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女儿有些粗糙的小脸:“大芸想读书,这是天大的好事。” 可一想到那笔不菲的学费,她刚放下的心又沉甸甸地悬了起来。镇上的小学,光是报名费就要十五块钱,还得额外交粮票。这对他们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家来说,无疑是一座大山。 张耀望着女儿那双清澈透亮、充满期盼的眼睛,心里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他这辈子睁眼瞎一个,没读过几天书,吃了多少闷亏,受了多少白眼,只有他自己清楚。这苦,绝不能让女儿再吃一遍! “上!必须得上!”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面粉袋子都跳了一下,“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让大芸去读书!”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张耀就牵着大芸,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上赶。他特意翻出了压箱底的那件最体面的半旧中山装穿上,头发也用水仔细抿过,显得精神了不少。怀里揣着一家人牙缝里省了大半年的钱,那钱被他攥得紧紧的,手心全是汗。 镇上的小学就在供销社隔壁,红砖青瓦的房子,窗明几净,在村里人看来,那真是气派得不得了。张耀拉着大芸,小心翼翼地走进敞开的校门,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比他去黑市还紧张。 第34章 闺女上学 “找哪个?”传达室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从老花镜后面撩起眼皮,懒洋洋地扫了他们父女一眼,声音干巴巴的,不带一丝温度。 张耀赶紧堆起满脸的笑容,声音里透着谦卑:“老师傅,我想……我想给俺家闺女报个名,上学。” 老头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眼里透着股子轻蔑:“哪个村的?” “青石村。” “青石村啊。”老头拖长了音调,“那得找王老师。不过王老师脾气不好,你们可得有心理准备。” 王老师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戴副黑框眼镜,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她瞅了眼张耀的穿着打扮,又看看怯生生躲在他身后的大芸,鼻子里哼了一声。 “报名是吧?先交钱,十五块报名费,还有五斤粮票。” 张耀连忙从怀里掏出钱,一张一张数给她。 王老师接过钱,随手一扔就放进抽屉里,然后拿出个登记册。 “孩子叫什么名字?” “张大芸。” “父亲职业?” “务农。”张耀老实回答。 王老师停下笔,抬头瞅了他一眼:“就是个种地的?” “是。” “哼。”王老师冷笑一声,“现在什么人都想让孩子读书,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张耀脸上火辣辣的,可为了女儿,他忍了。 “老师,我闺女聪明着呢,肯定能学好。” “聪明?”王老师嗤笑一声,“我教了这么多年书,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你们这些泥腿子的娃,能认几个字就不错了,还想学好?做梦!” 大芸听得眼圈红了,小手紧紧抓着张耀的衣角。 张耀胸口憋着一团火,拳头都攥紧了,可看看女儿,还是强压下怒火。 “老师,求您给个机会,我闺女真的很想读书。” “想读书?那也得看有没有这个命!”王老师越说越过分,“你们家什么成分?以前干过什么?可别以为我不知道,青石村有个张耀,以前就是个混混,现在突然有钱了,指不定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张耀心里咯噔一下,这娘们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老师,我…” “别解释了!”王老师一摆手,“钱我收了,但你女儿能不能在我班里待住,那就看她的造化了。” 说完,她站起身就要走。 张耀急了:“老师,您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王老师回头冷笑,“意思就是,有些人的孩子,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与其浪费大家的时间,不如早点回家种地去!” 大芸听到王老师的话,小脸瞬间没了血色,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张耀的拳头攥得咯咯响,青筋在胳膊上暴起。这个恶毒的娘们,竟然当着孩子的面说这种话! “老师,您看这样行不行,您给我闺女一个机会,要是她学不好,我们自己退学,绝不麻烦您。”张耀压着火气,声音都有些发抖。 “机会?”王老师翻了个白眼,“我告诉你,像你们这种人家的孩子,就是浪费教育资源!占着茅坑不拉屎!” “您……”张耀脸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 “怎么?还想动手不成?”王老师冷笑着,“我就说嘛,什么样的爹养什么样的娃,本性难移!” 大芸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身子颤抖着,却还是护在张耀面前。 “我爹不是坏人!我爹是好人!” “好人?”王老师嗤笑,“好人会去黑市买东西?昨天晚上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 张耀心里一沉,这娘们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芸姐姐!” 二芸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小脸通红,额头上全是汗珠。她是跟着爹和姐姐偷偷来的,一直在门外听着。 “你怎么来了?”张耀一愣。 二芸没理他,直接冲到王老师面前,小拳头紧紧攥着,奶声奶气却愤怒地喊: “你个坏老太婆!不许欺负我姐姐!不许欺负我爹!” 王老师被这突如其来的小丫头吓了一跳,随即更加恼怒: “哪来的野丫头!没家教的东西!” 说着,她伸手就要去推二芸。 二芸小身子一闪,竟然一口咬在了王老师的小腿上! “嗷——!” 王老师杀猪似的惨叫一声,疼得直蹦高。 “死丫头!快松口!疼死我了!” 二芸死死咬住不松口,小牙齿虽然不大,但咬得死紧,王老师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二芸!快松开!”张耀又急又气,连忙去拉女儿。 “我不松!她欺负我姐姐!她欺负我爹!”二芸含糊不清地喊着,就是不松口。 这时候,隔壁办公室的老师们都被惊动了,纷纷跑过来看热闹。 “老王,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快把这死丫头弄开!哎哟!咬死我了!”王老师捂着小腿,疼得直抽凉气,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张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二芸从王老师腿上掰下来。小丫头嘴角还挂着晶莹的口水,小脸蛋因为愤怒和用力涨得通红。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人家!教出来的都是什么孩子!”王老师指着张耀,气得浑身哆嗦,小腿上两个清晰的牙印渗着血珠。 张耀看着王老师腿上的伤,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女儿。这下梁子结大了,大芸的学,怕是彻底黄了。 “老师,对不住,真的对不住。”张耀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嘶哑,“是我没教好孩子,都是我的错。二芸她年纪小,就是想护着她姐姐……” “护着?有这么护着的吗?这是野蛮!是没家教!”王老师尖声叫着。 围拢过来的老师们指指点点,有的摇头,有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威严的声音从办公室门口响起: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身形略显清瘦的老者迈步走了进来,正是学校的齐校长。 “齐校长,您可算来了!”王老师一见来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上腿疼了,抢着告状,“这家人太不像话了!孩子上来就咬人!您瞧瞧,都给我咬出血了!” 齐校长眉头微蹙,目光在张耀和两个明显受了惊吓的孩子身上停留片刻。 第35章 不怒自威 “你们是来给孩子报名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是。”张耀赶紧点头,“我想让大女儿上学,钱……钱也交了,可是……” 他嘴笨,但还是努力把事情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王老师那些刻薄伤人的话,只说是发生了一些口角。 齐校长听完,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转向王老师: “老王,你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我……我就是实话实说……”王老师眼神躲闪,气焰明显弱了下去。 “实话实说?”齐校长声调微微提高,“孩子来报名上学,是来接受教育的,你作为老师,职责是教书育人,不是让你在这里审问人家成分,更不是让你打消人家积极性的!” 他又看向张耀,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严肃:“这位家长,孩子动手咬了老师,这肯定是不对的。该道歉,还是要道歉。” 张耀一听,连忙拉过两个女儿,再次深深鞠躬: “齐校长,王老师,真的对不起。我这小女儿年纪太小,不懂事,太冲动了。我们给王老师赔罪。” 说着,他从磨得发白的粗布褂子内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手帕裹着的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张毛票和一些钢镚。他颤抖着数出五块钱。 “这是五块钱,给王老师当医药费。我们家……条件不好,但错了就是错了,该赔的一定要赔。” 那几张毛票被汗浸得有些潮湿,带着张耀手心的温度。 围观的老师们都安静下来,先前那些看热闹的眼神也收敛了不少。谁都看得出,这五块钱对这个家庭意味着什么。 齐校长也有些动容,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皮肤黝黑,双手布满老茧的汉子。 “你叫什么名字?” “张耀。” “家里是做什么的?” “种地的。农闲的时候,进山打点山货,换点零用钱。”张耀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要送孩子来读书?安心种地,不也一样过日子?”齐校长问。 张耀沉默了片刻,喉头滚动,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沙哑: “齐校长,我这辈子……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浑浑噩噩,走了不少弯路,现在年纪大了,才明白读书有多重要。” 他蹲下身,粗糙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大芸因为害怕而微微发抖的小脑袋。 “我不想我的娃儿也跟我一样,睁眼瞎,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没个出息。她们其实都聪明着呢,尤其是我大闺女大芸,学啥都快。” “我现在每天天不亮就摸黑进山,有时候为了打只野鸡野兔,得跟那些畜生拼命,图啥?不就是想多换几个钱,让她们能有书念,将来能过得比我好点。” “就算我这条老命豁出去了,也想让她们能抬起头来做人。” 张耀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带着哽咽,朴实的话语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周围的老师们先前还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心态,此刻却都安静下来,不少人悄悄别过头去,似是不忍再看。 “我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在有些人眼里,可能……可能上不了台面。但是齐校长,求求您,给我闺女一个机会。” “哪怕她学不好,哪怕将来还是跟我一样没出息,只要能让她认得几个字,能看懂书上的道理,别像我一样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我这个当爹的,就心满意足了!” 话音未落,张耀“扑通”一声,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齐校长,我给您磕头了!求您了!” “爹!”大芸和二芸见状,吓得魂飞魄散,也跟着“哇”地哭出声,一左一右跪在了张耀身边。 “哎!使不得!快起来!快起来!”齐校长也是一惊,连忙上前几步,亲自去搀扶张耀。 他的眼角,也微微有些湿润了。 “老王,你过来。”齐校长扶起张耀父女,转向面色早已变得煞白的王老师,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今天的话,说得非常过分!” “人家家长送孩子来读书,这是对学校的信任,是对知识的渴望。你身为人民教师,理应鼓励和引导,而不是用那些陈词滥调去打击一个孩子求学的热忱,更不该去刺伤一个父亲的尊严!” 王老师低着头,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知道,今天这事,自己理亏到底了。 齐校长不再看她,转回身,温和地对张耀: “张耀同志,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孩子上学的事情,我来安排。这是大芸是吧?是个好苗子,以后就在我们学校好好读书。” 他又慈爱地看向二芸,虽然板着脸,语气却柔和了不少: “还有这个小丫头,二芸是吧?虽然咬人不对,但知道护着姐姐,护着爹,这份心是好的。不过以后可不许再这么冲动了,有事情要找大人,找老师,知道吗?” 二芸被齐校长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脸红扑扑的,怯生生却又认真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爷爷校长。” 齐校长被她这声“爷爷校长”逗得露出一丝笑意,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嗯,还挺机灵。” 张耀激动得嘴唇哆嗦,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弯腰鞠躬: “谢谢校长!谢谢校长!您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 大芸也仰起小脸,泪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和对未来的憧憬。 “爹,娘,我一定好好念书!”大芸小脸蛋涨得通红,小拳头攥得死死的。 张耀心里头一阵滚烫,摸了摸大芸的头:“好孩子,爹信你。” 陈桃花递了碗水过来,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多了几分担忧:“当家的,齐校长那边是说定了,可那个王老师……我瞅着她那张脸,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万一大芸分到她班上,受了委屈可咋办?” 张耀接过碗,咕咚灌了一大口,眉头也跟着锁紧。王老师那副尖酸刻薄的嘴脸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确实,那绝对是个会搅事的。“这事儿,我也一直在犯嘀咕。齐校长是正经人,咱不能让人家白帮忙,这人情得还。至于那个王老师嘛……”他拖长了音调,“也得打点打点,免得给咱闺女小鞋穿。” 第36章 山野吃食 “那……送点啥好?”陈桃花立马犯了难,“就咱家这穷得叮当响的底子,哪儿掏得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 张耀眼珠子骨碌一转,计上心来:“就送咱自家做的腌菜!那木耳酱和野笋干,连镇上肖老板都夸得不行,城里人稀罕着呢!齐校长是个读书人,斯文,想来也喜欢这些清淡爽口的山野吃食。” “这……能行吗?”陈桃花还是有点拿不准,“送这个,会不会太寒酸了点?” “寒酸个啥!”张耀一挥手,斩钉截铁,“礼轻情意重,懂不懂!这可是咱自家做的,干干净净,实实在在!比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强多了!”他又刻意压低了嗓门,凑近了些,“再说了,齐校长是个明白人,你要真拎着大鱼大肉上门,人家指不定当面就给你撅回来!” 陈桃花琢磨了一下,觉得丈夫说的在理,便不再吭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桃花就爬了起来,特意挑了两个肚儿圆圆的小瓦罐,把腌得最透味儿的木耳酱和野笋干装得冒了尖,又用新买的红纸仔仔细细封了口,外面再拿块干净的蓝布帕子一裹,打了个漂亮的结。 大芸也破天荒起了个大早,换上了她唯一一件没打补丁的旧衣裳,头发也让陈桃花给梳得油光水滑,利利索索的。 “爹,我也要跟你一起去谢谢齐校长爷爷。”小丫头仰着小脸,神情格外认真。 “好,大芸跟爹一起去。”张耀心里头跟熨斗烫过似的,舒坦极了,一手领着大芸,一手提溜着那两小罐腌菜,朝着镇上的学校走去。 刚到校门口,好巧不巧,正碰上王老师也扭着腰肢款款而来。她还是那副眼高于顶的德行,一看见张耀父女俩,特别是张耀手里那鼓鼓囊囊的布包,嘴角不屑地撇了撇。 “哟,这不是张耀同志吗?这么大清早的,就领着闺女上学来了?是怕你家大芸能跟不上趟儿,还是……特地来寻齐校长的?”王老师那话里带刺,眼神直往张耀手里的布包上瞟。 张耀心里“咯噔”一下,这王老师,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面上却依旧堆着笑:“王老师早。我带大芸来熟悉熟悉学校,顺便……也想跟齐校长说几句话。” “哼,校长忙得很,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王老师撂下这句话,腰一扭,先进了校门。 大芸有些不安地扯了扯张耀的衣角。 张耀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小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示意,然后领着她,头也不回地径直往校长办公室走。 齐校长正埋头看文件,听见动静抬头,见是张耀,立刻放下手里的钢笔,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是张耀同志啊,快进来坐。大芸也来啦。” “齐校长,俺……俺就是特地来谢谢您的。”张耀把布包往桌上一放,两只手有些无措地在裤腿上搓了搓,“也没啥好东西孝敬您,就是家里自己做的两样小咸菜,您尝个新鲜,可千万别嫌弃。” 齐校长扫了一眼那布包,又看看张耀父女俩那份真诚,心里已然明了七八分。他站起身,亲自上前解开布包,取出那两罐腌菜,揭开红纸凑近了闻了闻。 “好香啊!这可是正宗的山里味道。”齐校长由衷赞了一句,却没立刻说收。他把腌菜重新包好,轻轻推回到张耀面前。 “张耀同志,你的心意我领了。孩子能上学,是她自己争气,也是国家政策好,我就是做了分内事,可当不得这份礼。” 张耀脸都急红了:“齐校长,您这……您要是不收,俺、俺这心里头堵得慌啊!真不是啥金贵东西,就是俺们两口子的一点土产,给您老换换口味,下个饭!” 大芸也鼓起勇气,怯生生地补充:“齐校长爷爷,这是我娘亲手做的,可好吃了呢!” 齐校长看着这对朴实的父女,默了片刻,终于缓缓点了点头:“那好吧,这份‘心意’我就却之不恭了。不过,下不为例啊。”他话音顿了顿,随即话锋一转,“张耀同志,大芸这孩子,我看是个机灵的,好好栽培,将来错不了。只是……”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门,声音也压低了许多:“王老师这个人嘛,教书还行,就是那个脾气……唉,有时候说话做事,不太中听。大芸在她班上,你做家长的,平日里多上点心。孩子真要受了什么委屈,别让她自个儿憋着,尽管来找我。” 张耀心里猛地一热,感激得连连点头:“哎,哎!多谢齐校长提点,俺都记下了!俺记下了!”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张耀长长舒了口气,齐校长这番话,算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可一想到王老师那张脸,他心里那根弦,又悄悄绷紧了几分。这上学之路,怕是才刚刚开始呢…… 他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准备领着大芸回家,冷不丁旁边闪出一个人影,把他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正是王老师。她双手抱胸,斜倚在墙上,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 “张耀同志,跟齐校长聊得挺投缘啊?”王老师的语气泛着酸水,视线在他空了的手上来回打转。 张耀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女人,怕是专门在这儿堵他呢! “王老师,您有事?” “我能有什么事?”王老师哼了一声,往前凑近一步,声音压低了几分,却透着一股子尖酸刻薄,“我就是好奇,你给齐校长送了什么稀罕玩意儿?出手这么大方,是想让齐校长给你闺女开小灶啊,还是想让她当班干部啊?” 大芸被她这副样子吓得往张耀身后缩了缩。 张耀的脸沉了下来:“王老师,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张耀行得正坐得端,给齐校长送点自家做的土产,那是感谢他帮忙,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哟,还生气了?”王老师怪笑一声,“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吧?不过也是,你们这种泥腿子,也就这点眼界了,以为送点破烂玩意儿就能巴结上领导。我告诉你,齐校长可不是那种人!” 她顿了顿,话锋更冷:“倒是你,张耀,这么会钻营,怎么就没想到,你闺女以后可是在我手底下念书呢?今天这事儿,你是不是也该给我这个班主任,一点‘意思意思’啊?” 第37章 人情世故 王老师这话一出口,张耀的火气“噌”地一下就窜到了脑门。这女人,简直是明晃晃地伸手要好处! “王老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耀的声音冷了下来,透着一股子寒气。 “什么意思?我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王老师依旧双手抱胸,下巴扬得老高,“你闺女在我班上,将来她的成绩好坏,在班里受不受同学待见,可都得看我这个班主任的心情。你既然懂得给齐校长送礼疏通关系,难道就不懂这点人情世故?” 大芸气得小脸涨红,从张耀身后探出头来:“我爹才不是巴结人!那是感谢齐校长爷爷!你……你胡说!” “哟,小丫头片子还挺横!”王老师被大芸顶了一句,更添了几分火气,“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没家教的东西!” “你!”张耀一把将大芸护在身后,声调骤然拔高,“王老师,我敬你是老师,才跟你客客气气。你要是再敢对我闺女出言不逊,别怪我不给你脸面!” “不给脸面?你能怎么不给脸面?”王老师嗤笑一声,一副吃定他的模样,“张耀,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儿没完!你不是能耐吗?不是会巴结校长吗?行啊,我倒要看看,你闺女在我班上,能有多好的‘造化’!” 她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张耀气得指尖都在发颤,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真想一巴掌抽烂这张尖酸刻薄的嘴脸,可理智死死拽着他,一旦动手,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王老师,你这么做,就不怕齐校长知道吗?”张耀强压着翻腾的怒火。 “齐校长?齐校长日理万机,哪有空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王老师一脸的不以为然,“再说了,我教育学生,那是我的职责,齐校长也管不着!” 两人这边的争吵声,很快引来了隔壁办公室的其他老师。几个老师探头探脑地围了过来,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王老师一看人多了,眼珠子骨碌一转,突然“呜哇”一声,捂着脸就哭了起来。 “哎哟喂,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辛辛苦苦当老师,一心为了学生好,还要被人指着鼻子骂,被人威胁!这日子没法过了!”她一边哭嚎,一边偷偷从指缝里观察众人的反应。 “这张耀,仗着认识齐校长,就想让自己的闺女在班里横着走!不就是没给他闺女特殊照顾嘛,他就跑来学校闹事,还骂我!呜呜呜……我这班主任还怎么当啊……” 王老师这一哭诉,黑的能说成白的,瞬间把张耀塑造成了一个仗势欺人的刁民。 围观的老师们哪里知道内情,听她这么一说,投向张耀的视线都带了几分审视和不解。 “这……怎么回事啊?” “看样子是家长跟王老师闹矛盾了。” “王老师平时是严厉了点,但也不至于这样吧……” 张耀肺都要气炸了,这女人,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一流!“你……你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王老师哭得更凶了,捶着胸口,跺着脚,“大家都看到了,是他先威胁我的!他还说……他还说要打我!我一个弱女子,手无寸铁,我能把他怎么样啊……”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吵什么吵!像什么样子!” 齐校长黑着脸,从办公室里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他刚才在里面就听见外头不对劲,这一出来,果不其然,乱糟糟的一片。 “齐校长,您可得给我做主啊!”王老师一见救星来了似的,也不管不顾,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齐校长跟前,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这张耀,他……他欺负人啊!” 齐校长眉头拧成个疙瘩,先扫了眼哭天抹泪的王老师,再转向张耀,声音压得很低:“张耀同志,你来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耀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冲,一五一十地把王老师如何开口要东西,又如何拿话拿捏他和大芸的事儿,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齐校长,我张耀是个粗人,可也晓得尊师重道是个啥道理。但王老师这么干,忒让人心寒!我闺女这还没正式上学呢,她就放话说要给我闺女小鞋穿,这不是明摆着欺负老实人吗?” 王老师一听这话,立马尖着嗓子反驳:“我没有!我啥时候说过这话了?是你自个儿心里有鬼,歪曲我的意思!我就是好心提醒他要配合老师工作,他倒好,觉得我是要害他闺女!” 齐校长听完两边的话,面色愈发凝重。他那两道目光在王老师身上那么一扫,看得王老师心里七上八下的,哭嚎声也跟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渐渐小了下去。 “王老师。”齐校长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砸在人心上,“你身为人民教师,教书育人是你的本分。学生家长心怀感激,送点自家种的土产表达一下谢意,这都是人之常情。你要是不想收,客客气气地推辞了也就是了。可你呢?就因为张耀同志没给你‘意思意思’,你就心怀不满,甚至开口威胁,你这叫什么行为?” “我……我真没有……”王老师还想垂死挣扎。 “你没有?”齐校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子压不住的火气,“张耀同志父女俩刚从我办公室出去,你就在外头堵着人家,说了些什么,真当我耳朵聋了不成?!” 王老师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做梦也没想到,齐校长竟然听见了! 齐校长紧接着又是一通痛斥:“为人师表,首重品行!你倒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敢公然刁难学生家长,甚至威胁学生!这哪里还有半点当老师的样子?简直是给我们教育队伍抹黑!王老师,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席话,一字一句都跟巴掌似的,狠狠抽在王老师那张涨得通红的脸上。 周围那些伸长脖子看热闹的老师们,这下也彻底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瞅王老师时,那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鄙夷和不屑。 王老师只觉得脸上臊得慌,恨不能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她心里明镜似的,自个儿这回,是彻底栽了,栽得透透的! 第38章 身败名裂 齐校长这才转向张耀,语气缓和下来:“张耀同志,让你和你闺女受委屈了。大芸上学的事,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学校保证一碗水端平,公平对待每一个娃。至于王老师这个事儿,学校肯定会严肃处理,给你一个交代!” “多谢齐校长!”张耀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声音里满是感激。 这事儿闹到这份上,也算是暂时画上了句号。 围观的老师们见没啥热闹可看了,也都三三两两地散了。 王老师呢,则是灰头土脸地缩回了自个儿的办公室,一整天都没敢再露头。 张耀领着大芸往家走,心头那块石头却没能完全落下。 王老师今儿个栽了这么大个跟头,颜面扫地,以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这梁子算是彻底结死了。 往后,指不定还要怎么作妖呢!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一个傍晚,张耀刚从山里忙活完回来,路过村口那片小树林的时候,眼角余光冷不丁瞥见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 一个,是化成灰张耀都认得的王老师。 另一个,竟然是张耀祖那个挨千刀的玩意儿! 张耀心里咯噔一下。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凑到一块儿去了? 王老师那副恨不得吃人的表情,还有张耀祖那双滴溜乱转、冒着坏水的贼眼,让他莫名地心慌起来。 他赶紧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摸到一棵大树后头,竖起耳朵仔细听。 只听见王老师那压得极低、却又透着一股子咬牙切齿恨意的声音传来:“……那批腌菜,我可听说了,在城里卖得跟疯了似的,肖媛媛那个骚狐狸精,可不就是仗着张耀家那个腌菜方子才发了横财!咱们必须得想个辙,把他们的生意给搅黄了!最好是……让他们一家子都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张耀祖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冷笑:“王老师,您就擎好吧!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早就看张耀那小王八羔子不顺眼了!不把他全家都拾掇利索了,再把他送进去啃窝窝头,我他娘的就不姓张!” 王老师似乎还是不大放心,又叮嘱了一句:“你手脚可得干净点,千万别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嘿嘿,您就瞧好吧!”张耀祖拍着胸脯,打包票,“我啊,自有妙计!” 张耀在树后听得是心惊肉跳,冷汗都快下来了。 这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真的勾结到一块儿去了!而且,他们这黑心烂肺的,竟然把主意打到了陈桃花辛辛苦苦才刚有点起色的腌菜生意上! 张耀回到家,脸沉得能拧出水来。陈桃花正哄着二芸在院里认刚发芽的葱,见他这副模样,心头“咯噔”一下。 “当家的,出啥事了?”陈桃花放下二芸,迎了上去。 张耀没立刻说话,拉着她进了屋,又探头往外瞧了瞧,确认两个丫头都在院子里玩,这才压低了声音:“桃花,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得挺住了。” 他把刚才在小树林里听到的,王老师和张耀祖那番黑心烂肺的对话,一五一十学给了陈桃花。 陈桃花听着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手脚冰凉。“他……他们怎么能这么歹毒!”她声音发颤,牙齿都在打战,“那腌菜,可是咱们一家子的指望啊!” “这两个狗娘养的!”张耀一拳砸在土炕沿上,炕面都震了震,“我早就看张耀祖那小子不是好东西,没想到王老师也跟他沆瀣一气!为了那点龌龊心思,就要毁了咱们全家!” 陈桃花捂着胸口,气息不稳。“当家的,这可咋办?他们要是真往腌菜里头使坏,咱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不能让他们得逞!”张耀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从今晚开始,我睡在院子里,守着那些腌菜缸!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耍出什么花招!” “你一个人怎么行?万一他们人多……”陈桃花急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张耀拍了拍她的手,“你这几天也多留个心眼,看着点孩子们,别让她们乱跑。这两个畜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夜,黑得像泼了墨。张耀搬了条破板凳,就坐在院子中央,挨着那排腌菜缸。山里的夜风凉飕飕的,刮在脸上生疼。他瞪大眼睛,竖起耳朵,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后半夜,月亮躲进了云层,四周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就在张耀眼皮子开始打架的时候,院墙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悉悉索索”声。 张耀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摸到墙角一根早就准备好的木棍,紧紧攥在手里。 那声音越来越近,紧接着,一个黑影从墙头上探出脑袋,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手脚麻利地翻了进来。 是张耀祖! 张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见张耀祖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朝着腌菜缸摸过来,手里还捏着个小纸包,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扎眼。 他想干什么?下毒! 张耀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顶。他眼睁睁看着张耀祖摸到最大的那个盐罐子旁边,拧开盖子,就要把手里的纸包往里倒! “张耀祖!你个王八羔子!”张耀一声暴喝,如同晴天霹雳,手里的木棍也同时挥了出去,带着风声。 张耀祖做贼心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吓得魂飞魄散,“妈呀”一声尖叫,手里的纸包“啪嗒”掉在地上,人也一屁股坐倒,差点尿了裤子。 “你……你……你怎么在这儿?”张耀祖看着从黑暗中逼近的张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磕碰着。 张耀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像拎小鸡似的将他从地上拎起来,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纸包,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股刺鼻的怪味直冲脑门。“这是什么?你想往我家盐罐子里倒什么?” “我……我没想干什么!我就是……就是路过,看错了院子!”张耀祖眼珠子乱转,还在嘴硬。 “路过?大半夜翻墙进我家路过?还想往我家盐罐子里倒东西?”张耀扬起手里的纸包,几乎要戳到他脸上,“说!这里面到底是什么狗东西!不说清楚,我今天就让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