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 第1章 历练 被困在此处许久未拿过笔,今儿怕忘事,决定还是动手写上一写,以此警示自己。 照理说,以自身境界本不该混到这般地步。 但,世事难料。 人心亦然。 …… 我本是在谷中不谙世事的一位丹修。 淘气贪玩,师父便罚我下界,磨磨我这性子。 哦?你问我师父是谁? 实不相瞒,我也不知。 幼时遭遇天灾,父母皆遇难,师父路过,收养了我。 师徒二人一直住在一个山谷中,与世相隔。 平时最爱的,就是每年大年三十,师父带我出山,去民间过年。 冰糖葫芦,炒年糕,芝麻汤圆,糖画……每每想起,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入了市井,染了红尘。 周围锣鼓喧嚣,鞭炮响声不断,商贩的吆喝穿插其中。街边挂着红灯笼,每个商铺门面两旁都贴着春联——春风化雨兴家业,瑞雪纷飞兆丰年。/平安如意步步高,人和家顺年年好。 “师父,我们去猜灯谜吧!” 我拽着师父的袖子,去了。人群层层叠叠将灯谜摊子围得水泄不通,五岁孩童仗着自己身子小,在人群里左钻右窜,硬是连带师父一起来到了前排。 仰头看着头顶红红火火的数个形态各异的灯笼,有圆的、方的、长条的,各式各样。我眼尖,一下就看到了一个。 【三人上山。(打一字)】 这么简单?不由得心中一喜。 在那处猜灯谜,要把谜题摘下,读一遍再说出自己的答案。 我够不着,只能不停晃着师父的袖子,讨着。 师父宠我,自然伸手帮我够了下来,白色袖子顺着重力垂下,露出一截清瘦的腕骨。他将掌心在我面前摊开,细长的纸条乖巧躺在上面。 我伸手接过,挥舞着灯谜赶忙喊道。 “这个这个!三人上山。是众!” 听了回答,那商贩夸我聪慧,给了一个灯笼。 那年还是兔年。 兔子灯笼。 倒是与一般兔子反着来,周身是火红的毛色,唯留眼睛处空白,透出内里摇曳的烛火。 …… 平日里在山谷修行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毕竟需要的材料谷中一般都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小一方天地,东西竟然这么齐全。极少有需要出门采购的时候。 照理来说,丹修是需要炉鼎的。 但师父不一样。他教我用灵力去融合,将灵力当做炉鼎。 当时灵力少,制药时火力控制不好,持续时间也总达不上。总是次品,废品。 师父倒也奇怪,从不觉得这是挥霍药材。 要不是偶尔去市井一趟,能有机会去修士的摊子看看。我都不知道师父随手给的那些材料,竟是千年级别! 为此老觉得自己在挥金如土。 再后来,也算是进步了? 好歹到了青。 修士境界由低到高分为红,橙,黄,绿,青,蓝,紫,白。 再加上往日剑术也未曾落下,按照剑修也算个绿。 师父看我实力自保还行,就把他徒弟赶出去磨练心性了。 临行前他告诫我,不要轻易受伤。 我心有疑虑,但记下了。 人在江湖,怎会不受点伤呢? 师父说,我名唤苏幸。那场天灾,我是唯一一个幸存者。 出门在外,自然得弄个假名!像故事里的英雄一样。 我就斗胆,给自己编了个,苏宁。 保护世间安宁,多霸气。 那时刚出谷不久,还是臻瑞二年。 …… 到了茶馆,杯盏碰撞出的“叮叮当当”响声中,有几人聚在一块儿小声讨论着。 “最近啊,宫家怕是要权势滔天了。” “宫家。可是那长箐山上的?我记得,云天宗这天下第一宗门也是他们管的。” “是啊。还有朝廷。我听说啊,宫家已经彻底把控朝政,皇帝只是个傀儡。” “说来也真是奇了,短短十几年宫家势力崛起迅速,现在到哪实力排名都是榜首。” 苏幸悄悄听着,暗自心惊。 这宫家,竟这么厉害。 江湖与朝廷,都在其股掌之中。 以后遇着了,可得躲着点。 …… 出门在外,一直头戴斗笠,遮着面容。 这神秘感,一看不就是高人! 以前和师父出山门,师父他都会施术遮掩二人面容。 他说,幸儿长得极好,容易引人注目,低调行事好些。 苏幸照过铜镜,感觉自己普普通通。 除了一双异于常人的湖绿色眼睛。 不过如果有一说书人见了。 那形容一时半会儿多到说不清,最后只得总结八个字。 惊为天人,一生难忘。 …… 苏幸与其他修士不同,别人喜欢将头发束起,他喜欢编个侧麻花。 从头顶往下,距脖颈四指时往右,由后到前,最后垂落,发尾直到最下一根肋骨。 发型是有些女气,但看整个人感觉就不太一样了。是秀气和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的柔。再配上他那一双不同于常人的眼睛,直让人迷失在似祖母绿般的深潭中。但在外,他还是施展术法改变了瞳色——琥珀般。也用了易容术改了面容。 找店小二要个雅间,往里一坐,端杯茶,品上一品。 这次游历,开了个好兆头。 微风过,发丝拂耳畔,阳光映照,茶馆外骤然喧闹起来。 “来人啊!有人抢劫!!” 苏幸一听,心想,这不是我英雄救美的好时候? 只见他手撑窗台,轻轻一跃,白色衣摆翻飞,便来到了街上,斗笠外沿的白纱缓缓垂落。 正准备寻找是哪个人,忽然听见身后有一极为爽朗的声音。 “姑娘,人我帮你抓到了!” 苏幸回头透过纱网一看,也是一位修士,看样子像个散修。着一身黑衣,袖口上绣有狐尾样的金丝纹路,仔细一数,还是个五尾。 他一手用一把墨色笛子卡着小偷衣领,把人给拎了过来。一手拿着个有些鼓囊的荷包。 相貌倒是俊得很,五官深邃,凤目剑眉,一副帝王相。眼眸倒是跟常人一样,棕褐色。与苏幸的和蔼可亲不同,有一种压迫感。 苏幸见事情已解决,转身正打算离开,却被那人叫住了。 “带斗笠的那位修士,我看这么有缘,不妨一同!” 苏幸想着,此人刚帮助了人,自己一人又确实无聊得紧,便轻声应了。 “陆晌,大陆的陆,晌午的晌。你呢?” “苏宁。苏醒的苏,安宁的宁。” …… 臻瑞五年。 “要我说,那小贼今夜定会再来,信不信。” 陆晌眼里含笑,柔和了自身带着锐意的眉眼,“那是自然。” “我看啊,我俩的功德录上又能多上一笔了。”苏幸抿了抿手中的茶,蒸腾的热气朦胧了他的面容。 “对了,你是不是快要突破了?” 苏幸思索片刻,最近经脉充盈甚至有些肿胀,应是前兆。“感觉像。” 感受到身上多的重量——身边人的手臂连同整个人靠过来,苏幸身子都被压得微弯了一下。 “无碍,我给你护法。” 苏幸抬手拍了下对方垂于自己左胸前的手,眉眼带笑,“那就提前谢过了。” 陆晌直起身,偏头看向他,神神秘秘地说,“你听过一个传闻没有?” “什么?” “当身有异香之人现世,得之者,掌管天下。” 苏幸闻言,轻笑,鬓间的发丝都随着轻晃了下,“我倒觉得这种言论都是唬人的。掌管天下,哪有那么容易?” 他摊摊手,有些无奈,“再说了,现在一方霸主不是那宫家,若真有这么一人,置宫家于何处?” “说的倒也是。” 陆晌凝视着身旁人的眼睛,又颔首道,“还是苏兄考虑的周到。” 方才对方一笑,琥珀般的眼眸中微光,让天地都黯然失色。明明只是略为俊俏的样貌。 苏幸端着茶杯,仰头,脖颈上喉结滚动,将茶水一饮而尽。“没想到……一年过去了。” “这段时日,还多谢陆兄照应。”他放下茶杯,拱手作揖。 “你我之间,不用这般客气。”陆晌手搭在苏幸作揖的手上,微微用力,拒了。 苏幸听后勾唇一笑,“倒是我的不是了。”他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开玩笑地说,“我自罚一杯。”随即仰头饮尽。寡淡无味的茶愣是给他喝出了豪饮烈酒的气概。 …… 夜里。 山林中漆黑如墨,蝉鸣声时时响起,月色与点点星光挂在空中。 一人飞快地穿梭在树间,速度之快到只见残影,几个起落便去了数丈开外。 苏幸闭目默念剑诀,食指中指立于唇前。刹那间,琥珀眼眸深处浮现流金,手指向那人方位,剑立刻飞了出去,直冲对方面门。 “小贼,看你往哪里跑!”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那贼人一个侧身,竟躲了过去。 陆晌见状,咬破指尖,将鲜血抹在剑上,只见血光刹时弥漫了整个剑身。 “去!” 陆晌轻呵,只见剑在前去的同时,分出了万千光影,亮如艳阳,让人眼花。 在即将攻到那贼人时,万千剑影归一,直冲要害。 贼人见无法闪躲,只得提剑硬扛。 在对上的瞬间,他喷出一大口鲜血,被这一剑击飞出去,剑在半空脱出手插进地里,撞断数根木头才停下。 苏幸看了,大声叫好,“陆兄,好样的!” 他来到贼人身边,锋利剑刃抵在颈动脉上,“小贼,还不快老实交代!” 对方看了他一眼,目色深深,随后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身怀异香之人,得者成仙!” 紧接着,那贼人竟直接服毒自尽了。唇色转瞬变为深紫,没了生息。 陆晌姗姗来迟,喊了几声“苏兄”,却没被搭理。随即抬手往苏幸肩上一拍,“苏兄!” 对方这才回过神,应了声,“陆兄。” 苏幸神色凝重,试图将脑海中杂乱的思绪理顺。 异香之人…… 掌管天下? 成仙? 只见他眉头紧皱,似有繁重心事。 “苏兄,你可还好?” 苏幸摇头,回道,“无碍。” 陆晌看了看贼人的衣着,他伸手掰过那人的头,后脖颈有着一血色的双瞳。 “这是……?”苏幸从未见过这个图案,好奇问出声。 “血寺。” 苏幸闻言,不但眼中的困惑未散去,反而加重了几分。 “苏兄有所不知。这血寺是以贩卖人命,情报为主的地方。” “哦?那这价格应不便宜。” 陆晌摇了摇头,“实则不然。只要是那位大人看得上的,就算是一根发丝在那里也价值连城。” 苏幸心想,这位大人实在是怪得很,一根头发都视若宝贝。 陆晌接着说道,“据传那位大人有着通晓未来的能力,每当他有所感知时,便会叫人四处散播。我想……”他瞥了眼那贼人的尸体,“这人应在做这件事。” “那这么看来,他所言的,倒有几分可信度。”苏幸细看了看那纹印,只觉得实在是诡异得紧。 再盯久片刻,有些许晕眩之感。 陆晌见状忙抬手挡住苏幸的眼,对方眼睫在掌心轻扫过,带来细微的痒意,“不可久看,小心被蛊惑心智。” “这纹印,竟这般邪祟?”苏幸眨了眨眼,心中一阵后怕。 只见陆晌手起剑落,眨眼功夫那诡异纹印已看不出原样。似察觉到苏幸的疑惑,他语气淡淡,解释说,“以防无辜之人受此蛊惑,销毁为妥。” “还是陆兄心细。” 苏幸试图回想纹印图案,惊觉有关的记忆已经模糊一片,看不真切。 这东西,当真邪祟得很。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来到一处街坊。此时已是深夜,路两旁的铺子都关了门,黑漆漆的。街上看不见除他们以外的人影。 陆晌突然提议道,“苏兄,你我相识已久,往后以字相称如何。” 苏幸垂眸思索片余,喃喃道,“竟已过去三年……”他看向陆晌与之目光交汇,眉眼舒展,轻笑,“济郁。” “执献。” 苏幸目光投向远处黑暗下看不清的街道,轻声道,“执剑横行过江湖,献情忠坚予一人。”他两手一合,拍掌大笑,“好字!真是好字!!” 随即眼眸含笑看着陆晌,“这么一看,执献还是个痴情种啊。” “济郁说笑了。相比我……”陆晌沉思片刻,神情认真对上看来的视线,望进琥珀色双目深处,“济时拯世毋知闻,郁郁悲悯怜众生。” 苏幸听后愣了下,移开视线连连摇头,摆摆手,“言重了,我可配不上。” 陆晌看他这反应笑出声来,没说话。 执剑横行过江湖,献情忠坚予一人。 济时拯世毋知闻,郁郁悲悯怜众生。 …… 次日,酒馆。 “小二,来!” “来嘞!客官请讲。” “桂花酿,来两斤。” “好嘞!”店小二把白巾往肩上一甩,拿上银两一溜烟就不见了。 方才出声的黑衣修士,手上灵活地把玩着笛子。墨玉制的笛子在他手中翻飞旋转,于空中留下弧形残影。 正是陆晌。 忽然一阵微风拂过他鬓边的发丝,伴随着店铃声响起,只见带着斗笠的白衣剑修推门而入,径直走向他那桌坐下。 斗笠一摘,琥珀眼眸满载笑意——是苏幸。 正好小二端着酒前来,往桌上轻轻一放,朗声道,“客官,您的桂花酿来嘞——!” 陆晌微微颔首,“多谢。” “执献,你点了桂花酿!”苏幸听了眼睛亮晶晶的,直盯着桌上的两壶酒,欣喜万分。 他伸手握住其中一壶,揭开封口的红布,仰头便饮下一口,多余的酒液顺着嘴角淌落。“砰”的一声,酒壶放回桌上。他用袖口擦去唇边残留的酒痕,唇色艳艳,高兴道,“好酒!” 桂花清香满溢口腔,酒液丝毫不辣喉。宛若已躺在桂花满开的树林中,淡淡清风携着桂香掠过鼻尖,柔和温暖的阳光照下,周身暖洋洋的。 陆晌看他这行云流水又隐隐急切的动作,笑骂,“急什么,喝慢点!小心呛着。” “你不懂。”苏幸扬起下巴,故作高深地摇头,“这锦州的桂花酿,可是天下一绝!”他抬手又闷上一口,桂花酿的香气从唇齿间漫出,闻着醉人。“等到下次来,不知该是何时了。” 没过几息,一壶桂花酿已下肚,苏幸伸手召来店小二,银钱往桌上一扔,“再来一斤!” 陆晌一听,搭上他的肩头,忙劝,“少喝些!你酒量不好,桂花酿后劲又大,这两斤一喝,明天日上三竿你都不见得起得来。”接着又跟店小二使眼色,示意对方别接下这一袋银钱。 “执献!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可是千杯不醉!”苏幸瞪了一眼陆晌,扭头朝店小二挥挥手,“快去!多的银钱都是你的。” 店小二听后,一把抄起钱袋,心里乐开了花,“好嘞!” 半盏茶功夫,又是一壶桂花酿。 苏幸伸手就准备拿过酒壶,不想却被陆晌抢了先。 只见对方眼疾手快地把酒壶一夺,握在手中。轻轻摇头,“不可。” 苏幸不乐意,手撑在桌上,起身就要去抢。 黑衣修士脚蹬地面,连带着身下的椅子退后几步距离,木头刮地的刺耳响声中躲过了这一下。 “执献!”苏幸急了,眉间带着几分恼意,“你不能这样!!”他不服气地叫嚷,“那是我的桂花酿!” 陆晌没搭理,眨眼间已离开酒馆到了街上,椅子上空空如也,徒留余温。 苏幸赶忙去追,不惜用上灵力拉近两人距离。 街上一黑一白两道影子飞速掠过,路人眼皮一扇,二人已消失于远处山林中。 耳边风声猎猎,苏幸提息,瞬间拦在陆晌前方,他神采飞扬,朗声道,“执献!趁此机会,你我二人切磋一番,要是我赢了,你就把桂花酿还给我!” 陆晌举起酒壶扬了扬,应道,“好啊,但要是我赢,这壶酒我就收着了。”他话音刚落,就见白衣剑修已到面前,伸手就要去夺。 陆晌见状把酒往天上用力一扔,几息间便跟苏幸过了数招。 从远处看去,黑白两道身影速度之快模糊不清,带动周身树叶沙沙作响,卷起地面尘土纷飞。 苏幸手绷成掌,向陆晌脖颈攻去,掌风击得对方发丝飞舞。 陆晌抬臂格挡,趁机伸腿一扫,直往苏幸下盘。 苏幸轻笑,收力后撤,起落间已拉开数丈。他握住腰间佩剑剑柄,“噌!”拔出剑,剑尖直指陆晌,幽蓝流光萦绕腕间,战意盛盛,“执献,我要动真格了。” 陆晌抽出别在腰间的笛子,也认真起来,“好。” 陆晌的佩剑自苏幸遇到他起就常挂在腰上,极少见他拔出剑。 苏幸跃起挥剑,直冲陆晌眉心,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陆晌举起笛子一挡,也不知那笛子是什么材质制成的,通体漆黑如墨,与剑锋对上全然不显脆势。剑的走势已顺着力道偏离了方向,擦着他黑发而过,空中飘下几缕被割断的发丝。气浪震的四周树林叶片激烈晃荡。 苏幸也不慌乱,不仅不收剑以避免撞入陆晌怀里,反而加快速度迎面而上。 陆晌瞧了略微挑眉,有些好奇济郁下一步要做什么。 一抹狡黠从苏幸眼底闪过,他见陆晌已经举起笛子准备挡下他的剑。他忽然松手,俯身去探陆晌腰间那把极少出鞘的剑,一息间已到了手中。 陆晌的剑,剑身银白,红色流光萦绕,轻轻缠到了苏幸的腕间。 陆晌身形一顿,有些愕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手中笛子险些拿不稳,没有谁比剑的主人更清楚这一切所代表的含义。 他的剑,本是极具戾气,凶性颇盛。除了他以外无人能够驯服,毕竟剑已认主。 但此刻,陆晌感受到了剑灵对苏幸的喜爱和依恋,甚至到了执拗的地步。 苏幸觉察陆晌的僵硬,趁此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剑架上对方脖颈,高兴道,“我赢了!” 说完便飞身接住还在空中下落的桂花酿,迫不及待地揭开封口红布,仰头就是一口。 来不及吞咽的酒液顺着嘴边淌下,苏幸抬袖抹去。唇被浸润得亮晶晶,眼眸也亮晶晶,满脸都是笑意。他把剑反手握住,递了回去,“喏,你的剑。” 陆晌伸手接过,剑上红色流光恋恋不舍,试图挽留,最后被迫脱离葱白的指尖。他目睹全程,沉默片刻,道,“它很喜欢你。” 苏幸闻言轻笑,伸出食指戳了戳剑柄,“这么喜欢我啊。”红色流光立刻缠了上去,颇为眷恋,衬得手指更加白皙纤长。 他见状笑着摇头,“这可不行,我可不是你的主人。”用手指把剑往陆晌方向推后,收回了手。接着抬腕又是一口酒,葱白指腹握住壶口,他真的爱极了锦州的桂花酿。 陆晌把剑收回剑鞘当中,看着面前人一口接一口的饮酒,眉头轻皱,“莫喝太急,容易晕。” 苏幸大笑,自己的剑还躺在地上。他弯腰捡起将其插回剑鞘,自信地说,“不可能。我可是千杯不醉!” …… 到了夜晚,“千杯不醉”的苏幸已经昏睡不醒,被陆晌安置在一家旅店中。这一路上可没少闹腾。 陆晌眉眼间满是倦色,轻瞥了眼在床上睡正香的人,烛火映照他的眼眸,里面带着笑,小声骂道,“好一个千杯不醉。” 他沉思半晌,将剑抽出,把剑柄放在苏幸手边。这次的流光颜色更红,光芒更盛,接近赤红,已然兴奋起来。不到片刻便缠了苏幸满手,只余少许缝隙露出细腻白皙的肤色。 这一次他感知的更为清晰,剑身在轻微震颤,发出嗡鸣;剑灵在叫嚣,在渴望,恨不得即刻占有苏幸。 浓烈的贪欲几乎要突破剑身,倾泻在床上浑然不觉的白衣剑修身上。 陆晌目色微沉,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片刻后,他托起苏幸已被缠绕的手,轻轻摩挲。指腹下的流光光芒更甚,分出几缕绕上他的指尖,红与白交相辉映。 …… 宿醉的白衣剑修总算醒过来,头还在隐隐胀痛,整个人软绵绵的。窗外太阳已升至最高处,正午了。 苏幸揉了揉头,并不反感这种状态。他撑起身,刚准备下床时,房门“吱呀”一声开启,陆晌端着醒酒汤进来了。 “醒了?趁热喝。”陆晌缓步走上前,端着瓷碗递过去。 苏幸接过,咧嘴一笑,“谢啦,执献。” 陆晌坐到床边,看着身边人一口一口地喝着,还时不时皱起眉。 “果真还是喝不惯。”苏幸凑近碗边闻了闻,轻叹口气,仰头索性直接闷了。 “你准备何时突破。” 苏幸感受了下内府的灵力,断定,“今晚。”他忽然像是记起了什么,扭头看向陆晌。 “三年已过,我打算回趟家。” “芫青城?” 苏幸点头,“嗯。师父年事已高,这些时日我一直在外,是时候回去看看他老人家了。” 当年临近下山时,师父叮嘱,不可暴露谷中位置,对外皆称芫青城。 芫青城因芫青山而名,山上常年青绿,四季如春,据传有位大能在此处得道飞升,为感谢这片与他有所机缘的土地,便庇佑此地万年常青。又听说那位大能名中有一“芫”字,便名此山——芫青山。 修士修为阶段参照彩虹 红橙黄绿青蓝紫, 最后加了 白。 苏幸是剑修、丹修,双修者。这两修习境界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历练 第2章 藏匿 自那日苏幸突破后,两人便分道了。陆晌选择往西走,继续在外游历,苏幸则回家去寻师父。 芫青城在北方,离南方的锦州有些距离,路上难免要花些时日。固然可以画下阵法缩地千里,但一是损耗的灵力过多,二是一路北上,还可以沿途寻些药材,了解些民间趣事。 顺便…… 确认些事情。 谷中因迷障对灵力通讯的隔断,联络颇为不便,消息闭塞,苏幸要想联系上师父只能回一趟家。他暗自发誓,这次一定要找他老人家要个能突破山谷迷障的通信法器。否则每每想联络师父时,都有些无从下手,除非他再次回到谷中。 苏幸仍对那日陆晌的剑的反应存有疑虑,别说是剑的主人,连他自己都感受到了那不寻常的来自剑灵的痴迷。当时剑身的嗡鸣,震得他手腕都在轻微发麻。 但彼时的他还在为桂花酿着迷,没有细想。如今思索片刻,只觉奇怪得很。 他身上,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吗? 或许见到师父后,一切困惑都烟消云散了。 苏幸没有选择御剑,而是买辆马车,雇个车夫,一路走走停停。他实在是对锦州的桂花酿喜欢得紧,临行前买了整整五斤带在身上。往储物戒里一瞧,小小一角堆了好几个酒坛子。 只是身边没有熟人照应,仅仅是小酌,不敢贪杯。 之前偶然间寻得一本药典,对其中的“封藏草”颇为感兴趣。据书上所说,此药可以藏匿气息,即除非肉眼去看,否则在他人感知中他是完全不存在的。 他怀疑自己的气息或许有什么特别之处,许是用上这味药便可遮掩些许。也幸亏是陆晌知晓,要是换了旁人可能都少不了一番探究。 对于他挚友的人品,还是非常信服的。 至少在寻得封藏草之前,亦或者有别的解决之法,他不会再触碰其他兵器了。 若是没生灵智的还好些,要是生了灵智运气不好就是大麻烦。 苏幸坐在旅店的床前,抽出剑握在手中看了看,幽蓝色流光缠在腕间,恍惚间与那日情形相重合。蓝与红交织,宛若饰品装点。 凌阑剑在震颤,发出细微嗡鸣,这柄剑还未生出剑灵,但已隐隐有些征兆。 “凌阑……”苏幸喃喃,他伸出食指在剑身上轻轻滑动,并未触碰锐利的剑锋。幽蓝流光颤动几下,又归于往常。 苏幸在师父嘱托下一直小心再小心,护身结界都不记得叠了多少层,这三年来从未受过伤。他本意打算先试试,让凌阑剑在指尖划出一道口子。但旅店实在算不上什么安全的地方,一切还是等回到谷中再做定夺。 他将桂花酿倒进酒杯,轻抿,桂花香气于唇齿间四溢。 据店小二说,槲都城主府明日会有一场拍卖,封藏草可能会出现在其中。 他打算去一趟,正好城主府离此处不远。 苏幸将凌阑剑收回剑鞘中,墨色剑穗于空中轻晃,烛光为其镀上一层柔和金边。 维持坐在床边垂首的身形,一夜未眠。 …… 苏幸临行前换了身行头,黑色鎏金服饰配上一支墨玉发簪,尾端坠着墨蓝燕羽。簪子将他半数头发挽起,剩余披散在肩头。常挂在腰间的凌阑剑收入储物戒,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扇子,通体乳白,由上好的羊脂玉制成。 他步入城主府,极为顺利的进入拍卖会。 拍卖会场位于地下,扇形结构,座位层层叠叠呈弧形将拍卖台半包围起。越靠近拍卖台,地势越低。包间则位于最高的一层,俯瞰整个会场。 幽幽烛光晃动,大部分空间仍处在暗中。至于核心的拍卖台上,更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苏幸并没有选择去往单独的包间,随意在会场寻了个座位。他唇边始终挂着笑,周身气质温润平静,好似天崩于眼前也面不改色。 不到片刻便有侍从递上本次拍品的清单,苏幸上下扫了一眼,封藏草在倒数第四处。 他还发现有十粒丹药也在列——回青丹。下面介绍倒是有些意思,灵力枯竭时服下可以瞬间恢复至充盈,不过在一个时辰之后伴有体力尽失的副作用。能够叠加服用,不过恢复程度会折半,副作用时间延长一倍,以此类推。 要是能拿来研究下,争取将副作用免去,那只要丹药充足,灵力便是无限的。苏幸心想,有些跃跃欲试。 这丹药,他必拿下。 不知过去多久,一束白光自屋顶照在台上,竟是开了个天窗。光尽数落在一个人身上,他戴着白狐面具,将整张脸都覆盖。白狐眼尾处附有枝条状金纹,一直蔓延到太阳穴。眉毛下垂,嘴皮耸拉着,是个哭泣相。两鬓间坠着金链在空中轻晃。右手拿着定音锤,锤柄是黄金制成,同样有错综交杂的树枝纹路附在其上,锤头则是和田玉雕刻出的狐狸头,眼窝嵌有鸽血红宝石。身上穿着再普通不过的一身白衣,被面具与定音锤一衬,也变得金贵起来。 “欢迎诸位来到槲都,我是本次拍卖师,白狐。”从面具后传来的男声并不闷沉,清亮有力,响彻全场——是扩音术法。 他并未过多铺垫开场话,很快便进入正题,非常的利索干净。 前面几件拍品过得极快,白狐情绪并未有过多变化,一直是平静、淡然的。 忽然,他将定音锤往掌心锤了下,按理说并不因有多大的声响,但从中发出的似两玉相碰的清脆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白狐少见的情绪激动,语调高亢,与面具的哭泣割裂开来,“诸位,距上一次白阶丹师的丹药现世已过半百年,今日我们都有机会再次见证这一刻!”只见一位戴着墨红狐狸面的侍从端着云锦所制的盒子自黑暗中踏出,他的面具同样有枝条状纹路,是银色,但更为简单,覆盖范围也更小。白狐用定音锤尾端挑开盒盖,“咔哒”一声,气浪四散,浓郁药香蔓延至每个人的鼻尖。 “回青丹,效如其名,灵力枯竭时转瞬回满,关键时刻达到起死回生的效果,是不可多得的保命利器。其他便不过多介绍了,让我们切入正题,20万金币起拍!” 20万金币已够寻常百姓吃喝用度一概不愁,潇洒滋润地过完一生。 也不知师父原先做什么的,他们谷中并不缺银钱,三年下山历练,他老人家给了苏幸不少盘缠在储物戒中,再加上平时又较为节俭,应是够达成此次目的了。 苏幸用灵力凝出牌号浮在距头上四尺的地方——“郁”,下方跟着他的报价,40万金币。 直接翻上一倍。 悬挂于拍卖台最上方的计价显影法器亮着光,随后一行字出现,“陈——45万金币”。 紧随“陈”后,一位牌号为“戚”的人,出价60万金币。苏幸见状眉头轻皱,封藏草还在后头,他不打算花太大价钱在回青丹这。只能隐隐期许竞价者不会过度执拗于此丹。 “郁——85万金币” 等了片刻并未见到旁的动静,正当苏幸打算松口气时…… “戚——160万金币” 白狐兴奋道,“戚先生出价160万金币!还有客官要竞价吗?”这个价格已经远超出回青丹的预估值。 苏幸微不可察地叹息,将掌心处的灵力团散去,放弃了。 还是等等封藏草吧。 拍卖会的进程很快,在白狐的带动下,一转眼便已到了倒数第四位拍品——封藏草。白狐高声宣布,“起拍价,30万金币!” 苏幸右手结印,灵力横在半空,“郁——60万金币”他暗自祈祷,希望“戚”如同对前面几件拍品一样,对封藏草也不感兴趣。 可惜天不如人意。没过片余对方又一次竞价,“戚——100万金币” 苏幸心想,出门历练这么久,现在浑身上下还有150万的剩余。如果将这些全部拿去竞价的话,他不日就要画阵返回芫青城。 罢了……苏幸咬牙,拳头紧握,赌一把! 白色灵力光团飞到半空炸开,留下一行泛着流光的字。 “郁——120万金币” 这次“戚”甚至没有过多犹豫,便亮出了他的报价,140万金币。 苏幸再次叹息,看来这次要没戏了。他随手挥出灵力,袖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郁——150万金币” 不出意外的话…… 苏幸抬头向计价法器看去,“戚——180万金币” 毫无悬念。 后面拍品没什么心思看下去,苏幸闭目养神,依靠在椅背上,静静等来了拍卖会结束。 正当他起身准备离开时,一位侍从覆面红狐走上前,姿态毕恭毕敬,弯腰鞠躬,“郁客官,戚先生有请。” 戚?找他做什么。苏幸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微握紧手中的玉扇,他语气淡淡,“带路。” 只见侍从带他一路来到二楼包厢,为他揭开珍珠串成的门帘,“请。” 苏幸迈步踏入,入目先看到了内里的陈设。两张金丝楠木制成的软座,中间摆有一张同样材质的圆桌,上面沏有一壶热茶。一盏白玉茶杯里头,还飘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他将目光移向坐在其中一张软座的人身上,琥珀色眼眸微愣,直直看向眼前人。 面前的人一身正红衣裳,衣摆处三两只金丝绣出的雁子展翅翱翔,栩栩如生,祥云点缀其中。红衣艳艳却比不过他容貌的昳丽,五官深邃,桃花眼含情带笑,轻微一瞥便能让人如坠爱河,回过神来只觉心跳如鼓。 邪气和正气混杂又融合,似是亦正亦邪的角色。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太美了,美中又带着凉薄狠意,心之冷硬让人下意识忽视了他艳丽的外貌,感到畏惧。 “来了?坐。”戚后仰靠着椅背,双腿交叠,两手搭腕于腿上。略显低沉磁性的嗓音,磨得苏幸心中微麻,耳尖也泛起粉红。 黑衣修士颔首,未发一语,走到另一张软座前坐下。只见那人抬手招来侍从,银制狐尾暗纹托盘上放着一个锦盒、一小株泡在灵液中的药草——回青丹,封藏草。 苏幸不解,眉头微拧,“这是……?” 戚示意侍从上前,那两件东西便到了苏幸手边,他开口,面色带笑,桃花眼里水波流转,“你我有缘,这两件便做见面礼。” 苏幸听后再次愣了下,神色不明,“我之前并未见过你,340万金币可不是小数目。” 戚笑起来,眼里的水波似要溢出来,“我们见过的,只是你忘了。”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薄唇轻抿,染上一层水光,“这些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收着便是。” 苏幸眼底困惑更深。 见过?这般样貌他不应没有印象。 “你是?”苏幸迟疑片刻,开口试探。 “戚常岸。” 很陌生的名字。 戚常岸眼眸弯弯看着苏幸,唇齿一张,轻吐出二字,“济郁。” 苏幸惊愕,握紧了掌心的玉扇,指腹用力到发白,手背青筋崩起,“你……” 他怎么知道我的字? 戚常岸翻手递出一枚信令,上面刻有血红色的雁子,振翅欲飞的瞬间定格。“你的一切我都知晓。”他眼眸深沉看向苏幸,信令在纤白手心似聚集的血,“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我都清楚。” 苏幸心中警铃大作,这个人很危险。他背上出了层薄汗,暗吸口气,接过信令。苏幸的手天生偏凉,信令好像被对方体温所染,是温热的。 有信令在,无论两方身处何地都能联络。当然,谷中不可。 …… 苏幸恍惚的从拍卖会回到旅店,储物戒里也多出来了回青丹、封藏草、血雁信令。 戚常岸……他反复呢喃这三个字,摇摇头。 还是没有丝毫印象,像是从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 看来还是得早日回到谷中。苏幸下定决心,开始收拾东西,即刻动身。 只见一道黑影在夜里瞬息进入山林,消失不见。 苏幸寻得一片空地,周围白天都是绿叶葱葱的树木,晚上倒是因夜色多了几分诡异与寒意。枝条张牙舞爪地将他笼罩,在风的衬托下更显猖狂。他翻出瓷罐,二指并拢挖出一撮朱砂便蹲下画起阵来。食指中指并行如笔,挥洒自如,能将他一人正好囊括的阵法几息间成型。 他五指按在阵中央,注入灵力,红光大盛。下一刻只留地上阵法,没多时朱砂也随一阵清风散去。 再次睁开眼时,已到芫青城的一处深巷,伸手不见五指。两旁都是最为常见的棕褐砖瓦所砌,再往上则是伸在半空的灰黑瓦片屋檐。 苏幸没有停留,继续往巷子最深处走去,来到一处死路,砖块在面前堆的老高,看不到墙后头的情景。他伸手在左侧墙壁上摸索,不久手掌停在某一块砖上,掌心灵力波动,轻轻按下。微光闪过,巷内已空无一人。 眼前一花,已回到谷中。月色下,绿叶、绿草、绿灌丛,满目的绿色让人心旷神怡,颇为安宁闲适。芳草清香充斥一呼一吸间,是儿时熟悉的味道。 谷中的微风拂在他的脸上,带着鬓边发丝飘扬。阵阵蝉鸣中,黑衣修士屏气,推开藏于山林间的木门,“吱呀”一声后,几间简朴的木屋映入眼帘。他迈步走向师父住处,轻扣屋门,“师父,我回来了。” 屋内的声音隔着门板闷闷的,“进。” 苏幸推门而入,师父正坐在桌前不知在捣拾什么,面前垫张牛皮纸,左手一个瓷瓶,右手一株药草。他老人家虽然年纪已不小,但毕竟是修士,样貌仍是年轻时候的模样。黑发披散肩头,如上好的丝绸般顺滑。容貌俊俏,丹凤眼低垂,唯独目色中的苍老难以掩盖。 苏幸师父名唤沈寂,白阶丹修大能。 沈寂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背向苏幸招了招手,头也不带回,“来得正好,你的剑给我。”苏幸闻言从储物戒里取出凌阑剑,走到一旁,双手递上。他见师父将剑从剑鞘中取出,拿起一张放在桌边画了阵法的图纸,轻置于剑身,淡淡金光显现,阵法已脱离纸张浮在上方。 苏幸不解,“师父您这是在做什么?”还未等到答案,便被握住手腕,掌心朝上。沈寂指尖寒芒一闪,一滴鲜血自苏幸食指滴下,落到凌阑剑身,缓缓融于阵法当中。一抹淡淡的香气挣扎着想要出现,又被压制了下去。 意料之中,苏幸身上设下的层层护身结界对师父他是一点用也没。 沈寂端起剑细看了看,见阵法无误便将其隐匿,递了回去,淡然开口,“在外历练三年,你应该也听过血寺的传告了。” 苏幸点头,“师父,异香之人……” “是你。”沈寂面对着苏幸,没有隐瞒,直截了当地说。 黑衣修士眉头微皱,抬起手,指尖聚起灵力在腕处划了道不深不浅的口子。鲜血蜿蜒而下,并没有任何气味。他神情不解,抬头看向师父。 沈寂指了指被放于一旁的凌阑剑,“我给你的本命剑附了阵法。”他伸手挥出一道灵力至剑身,阵法显现随后停止运行,一股清冽又奢靡的香气转瞬间涨满整个屋内。 苏幸呆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沈寂拿过凌阑剑,用灵力收集了些苏幸的血,一小团在空中漂浮的血液浸入阵法,香气源头瞬间断绝,屋内气味没过片刻便散尽。 “你的血是媒介,刚刚那个剂量可以撑三天。”沈寂轻抚剑身,神情淡漠,“凌阑剑不可离身超十尺,否则便会失效。每次你要在临界时间前召出阵法补上血液,以免过后补充时泄露气息,遭人觊觎。” 苏幸唇张了张,片刻后才出声,“我怎么会是……” 我怎么会是异香之人? 还未问完的半截话语被打断,“这是上天的恩赐,幸儿。”沈寂看着面前已经从一开始的糯米团子长成容貌绝色,气质超然脱俗的青年。他神色缓和下来,叹了口气,“世间所有法器,亦或是灵兽都会善待你。你的血液可以提升人或灵兽修为,也可提升法器品质,且毫无副作用。” 苏幸看见师父目光变得深沉,对方薄唇轻启,颇为严肃地道,“但,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 一股寒意倏然漫上苏幸背脊,自头顶到浑身都开始发麻,他垂于身侧的手紧了又松,“知道的,师父。” 沈寂没有多说什么,站起身,把凌阑剑放到桌上。“这些日子你便留在谷中,最早也等到元墒节再走。” 苏幸低声称是,上前将剑收起。他从储物戒中取出封藏草和回青丹,递了出去。 “师父,这个。” 沈寂伸手接过封藏草,拿近端详了一会儿,眉头轻挑,“我知道了。但此药谷中也不多见,你可以去后山寻一寻,运气好兴许能发现几株。这个药我帮你制,至于回青丹……”他瞟了眼苏幸掌中的瓷瓶,暗含警告的意味,“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你体质特殊,效用与它类似,二者对上易灵力暴乱。” 灵力暴乱,顾名思义便是体内灵力脱离控制,在经脉横冲直撞,严重可使修士爆体身亡。 沈寂用灵力凝出方才置于剑身的阵法,示意苏幸记下。苏幸细看了看,随后颔首表示已记住,脑海中已能轻松勾勒出阵法的模样。 “凌阑剑品质紫阶,又是你的本命剑,能勉强承受住此阵。若是换成蓝阶,一星期已是极限,红阶则更短,只够一刻钟。一次不可注入太多血液,阵法运转的加强会给器物本身带来负担,届时将会发生不可逆的损毁。但你本命剑除外,还有修复的可能。”沈寂沉默片余,向放在角落的木床走去,边走边道,“幸儿,我无法向你解释太多。你只需记住,异香是恩赐。” 苏幸站在原地,作揖躬身应道,“幸儿明白,多谢师父。” “明日你再来找我。我教你本命剑受损后温养修复的办法。”沈寂挥挥手,坐到床榻上,眉眼间满是倦色,累极了。 “好,幸儿告退。” …… 苏幸回到他从小住到大的木屋中,三年过去,陈设丝毫未变。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以及一个内里空荡的坐在地上的鸟笼。 在小时候一次下山过元墒节时,身高刚至师父大腿的小苏幸,还有些肉乎的手一只牵着师父,一只握着冰糖葫芦,正专心地吃着,唇边沾有黏黏糊糊的糖渍。沈寂很轻松的便将掌中的手包裹,步履缓缓,走得极慢。当然,对于小苏幸来说就是正常的速度了。 天色渐晚,朦胧夜色已经开始漫在天际,然而属于年味的喜庆仍不减分毫。市井喧嚣,人声鼎沸。红灯笼,红衣装,红元钱,红对联……满目红色,热烈又祥和。 路过一个漆黑巷子时,小苏幸耳朵灵,听到了里头如蚊鸣般虚弱无力的鸟叫声。他愣了愣,松开师父的手走近,向声音来源看去。 那是一只受了伤的陆燕,翅膀淋淋漓漓淌着血,哀戚地叫着。本应是雪白夹杂着幽蓝的羽翼垂在地上,爪子也受了伤,动弹不得。 大年三十已是冬日,若没人救治,怕是要活活冻死在这喜气洋洋的新年。 小苏幸转过身仰头看向沈寂,脆生生地叫道,“师父!我们救救它吧。”他说完又转回去,蹲下身,冻得发红的指尖轻碰陆燕的头,指腹下的它冷得直打颤。 陆燕,形似金腰燕,通体雪白,光线照耀下泛着幽蓝色泽,拥有飞羽,却穷极一生也注定无法飞翔的鸟儿。 后来的日子,他们师徒二人间多了一只会叽叽喳喳叫唤的小生命,它晚上在小苏幸屋内老吵着,把笼子闹得哗哗响。每日都扇动翅膀蹦来蹦去,想要飞起来。累了就停下来歇歇,没过一会儿又接着尝试。或许积年累月下去,真能飞也说不准。可惜陆燕寿命颇为短暂,还未等到明年冬日就已死去。 它走的那天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该吃吃,该睡睡,除了对飞行不再那么执着。它没怎扑棱翅膀,只是把它们重新收到身体两边,乖乖呆在笼子里,时不时还左歪右摇着脑袋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 等到傍晚小苏幸回到房间时,它就静静地躺在笼子底部,黑珍珠般的眼睛合上,羽毛暗淡,无声无息。 那鸟笼也就这么空了下来。 从回忆中抽身,苏幸召出凌阑剑细细打量,手中灵力一闪而逝,烙印在剑上的阵法已映入眼帘。 幽蓝色流光深处隐隐透着一抹血色,混杂后带着清浅的紫。他将右手覆盖在阵法上,控制其停止后。又让左手横在身前,灵力成刃,将先前割伤的腕间重新划了道,鲜血滴落。 苏幸把手腕凑近闻了闻,血腥味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陌生又极其吸引人的香气。清苦又冷冽,拒人千里,初闻时觉得心神一澈。 但琢磨一会儿,又感受到了与前者截然相反的气味。奢靡又馥郁,香气四溢,欲拒还迎,颇为勾人。让人有些神志不清,不知身处何时何地,只知掠夺占有此香。 这种感觉不亚于已饥荒许多时日的人,忽然看到一桌饕餮盛宴。神色癫狂,丧失理智,仅剩下身体的本能在进食,霸占。 方才滴落的血液皆被苏幸用灵力托住,汇成一小潭。靠近凌阑剑,幽蓝色流光震颤,急不可待地将其覆盖吞噬。顿时剑光大盛,他仿佛已感受到尚未出生的剑灵在餍足。 苏幸掐诀,伤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治愈,唯留淡粉的痕迹,过几日便完全看不出。再注入灵力和血液将方才被迫终止的阵法驱动,那古怪的香气才渐渐消散。 他脑海里不由回想起与执献游历时,黑夜山林中那贼人癫狂疯魔地喊叫—— 身怀异香之人,得者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