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狐问佛》 第1章 孤光自照雪泥身 浓墨般的夜色沉沉压下,仿佛苍穹倾倒的砚台,浓稠得化不开,几乎要碾碎整片莽莽苍苍的山林。 风,不再是风,而是无数暴戾的鞭子,自深渊咆哮而出,裹挟着豆大的、冰冷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一切。雨点砸在阔叶上,是密集如鼓点的“噼啪”;落在针叶上,是连绵不绝的“唰唰”;击打在裸露的岩石上,则是清脆又冷酷的“哒哒”。万千声响汇聚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哗啦巨响,如同天地间奏响的一曲狂乱无序的悲歌。 不时,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如同被囚禁的巨兽撕裂牢笼,骤然劈开厚重的夜幕,将嶙峋狰狞的山石、虬枝盘结扭曲如鬼爪的树影、以及被狂风蹂躏得疯狂摇摆的草木,瞬间映照得纤毫毕现,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短暂而诡异的清晰。紧随其后的,是滚雷,沉闷而磅礴,仿佛有巨轮碾过朽木搭建的天穹,自极远的天际隆隆滚来,又贴着山脊轰然炸开,震得脚下饱吸雨水的泥地都在微微发颤,连深埋地底的树根似乎都在呻吟。 在这片混沌狂暴的雨幕深处,一点微弱的、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莹白光芒,正以一种恒定而缓慢的速度,艰难地向上移动。 光源来自于一件僧衣——一件不染尘埃、洁净得近乎剔透的雪色僧衣。 它并非凡俗布帛,在如此肆虐的暴雨中,竟奇异地未被雨水浸透分毫。雨水挟着万钧之力砸落,却在靠近那僧衣主人周身半尺之处,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无质、却坚韧无比的屏障,悄无声息地滑落、溅开,连一丝水汽都未能沾染。狂风卷起僧衣宽大的衣袂,使其如流云、似鹤羽般在暗夜中猎猎翻飞,每一次飘荡都划开浓稠的雨帘,又瞬间恢复原状,更衬得那点莹白遗世独立。 行走其间的人,眉目低垂,面容在偶尔亮起的惨白电光中,显得格外清冷,宛如寒玉雕琢。 他的肤色是一种久不见日光的、近乎透明的冷白,仿佛深潭之下沉寂千年的冰晶,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唇色极淡,如同初春山巅尚未消融的积雪边缘,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 他步履沉稳,每一步踏在泥泞湿滑、布满碎石断枝的山路上,僧鞋底部沾染的泥点,与那身雪色形成鲜明对比,却丝毫不见狼狈,反而更显出一种超脱于泥泞的洁净。这正是玄悯。 他刚刚在山腰一处被山魈惊扰的村落,以极其简单、近乎漠然的方式处理了那桩“琐事”——不过是弹指间一道无形的禁锢,便将那喜恶作剧、窃取家禽的小精怪封回了它栖身的古树洞中,断绝了它再次扰民的路径。 此刻,他正踏着这条熟悉又泥泞的归途,准备返回那孤悬于云雾缭绕山巅的、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寺。他的身影在风雨中移动,像一道割开混沌的微弱光线,无声地对抗着整个狂暴的世界。 山林深处,一声细弱到几乎被风雨的咆哮完全吞没的哀鸣,如同游丝般,极其突兀地钻进了玄悯耳中。 那声音微弱、短促,带着幼兽特有的无助和濒死的绝望。玄悯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甚至没有偏移半分,依旧低垂着,专注于脚下被雨水冲刷得泥泞不堪的小径。那哀鸣,于他而言,仿佛只是这宏大而混乱的风雨奏鸣曲里,一个微不足道、转瞬即逝的杂音,不值得他投注半分心神。他的世界,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冰壳包裹着,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悲苦。 然而,就在他即将绕过一株格外巨大的古树时,变故陡生。那古树显然曾遭雷殛,半边树干焦黑如炭,狰狞地裂开着,露出内部同样焦黑的木质,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被雨水浸泡后的焦糊气息。虬结的树根盘踞在地,形成一个小小的、浅浅的避风洞窟。一阵比之前更加狂猛、带着呜咽尖啸的烈风,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探入那浅洞深处,粗暴地将一个湿漉漉、沾满泥浆的毛团子卷了出来! 那毛团子在空中无助地翻滚了一下,带着泥水飞溅,不偏不倚,“噗”地一声,正正撞在玄悯沾了泥点的素白僧鞋鞋尖上。力道不重,却足以让那团东西彻底瘫软在冰冷的泥水里。 玄悯的脚步,终于顿住了。 他低垂的视线,如同冰封湖面上投下的月光,毫无波澜地落在那团几乎与泥泞融为一体的、微弱的“雪白”之上。 那是一只幼狐,小得可怜,身躯蜷缩起来尚不及成年男子的手掌大。它通体本该覆盖着柔软如云絮的纯白绒毛,此刻却狼狈到了极点。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粘稠的泥浆,将原本蓬松的毛发彻底打湿、黏连,紧紧贴在它小小的、瑟瑟发抖的身体上,形成一绺绺肮脏不堪的泥条。它小小的身体在泥水里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颤抖都伴随着细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呜咽。细弱的四肢徒劳地在冰冷的泥浆中蹬动,每一次发力都显得那么微弱,仿佛溺水者最后的挣扎,却怎么也支撑不起那轻飘飘的身体。一条后腿不自然地蜷曲着,以一种扭曲的角度拖在身后,显然是折断了。 最触目惊心的,是它额角靠近耳根处一道寸许长的豁口,皮肉翻卷,边缘被泥水浸染得污浊不堪,此刻正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外渗着殷红的血珠。这血珠刚一渗出,立刻就被无情的雨水凶狠地冲刷、稀释,化作蜿蜒的、淡粉色的细流,无声地浸湿了它半边脸颊原本雪白的绒毛,留下刺眼的污迹。那双本该灵动狡黠、如同蕴藏了星光的眼睛,此刻无力地半睁着,瞳孔涣散,失去了所有神采,只蒙着一层灰蒙蒙的、濒死的绝望水光。 它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种破碎的、拉风箱般的嘶嘶声,小小的胸膛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除了那本能的、细微的抽搐,它身上已感觉不到多少活物的气息,冰冷的死亡阴影正迅速而贪婪地从它小小的身体上弥漫开来,要将这微弱的生命之火彻底吞噬。 玄悯的眼神,依旧无波无澜。他看着脚下这团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渺小生灵,眸光沉静得像一口沉寂了千年、连微风都无法吹皱的古井。 泥泞、鲜血、垂死的哀鸣、绝望的抽搐……这一切,仿佛都无法在那深邃的眼底激起一丝涟漪。他的面容在电光映照下,依旧是那副清冷如玉雕的模样,不见悲悯,亦无喜恶。 风,似乎更急了,带着一种催命的呜咽。一道格外惨白、如同裂开天穹的巨大伤疤般的闪电,骤然劈下!瞬间爆发的强光,无情地照亮了幼狐额角那道新鲜的、皮肉翻卷的伤口,照亮了它沾满泥浆湿透的绒毛下,那微弱得几乎停止起伏的胸膛。惨白的光线也映亮了玄悯低垂的脸,他长长的眼睫在强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深处无人能窥探的情绪。 玄悯静立着,如同一尊矗立在风雨中的玉像。时间仿佛在他周围凝滞了片刻。他是在权衡?是在思索这微末生灵是否值得他驻足?或者,仅仅是被这骤然的变故和更狂暴的风雨,阻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瞬?雨点疯狂地砸落在他周身的无形屏障上,溅起细碎的水雾。泥水在脚下汇聚成浑浊的小溪。 终于,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抬了下手。那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只是拂去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埃。 宽大的、雪白的僧袖如流云般舒卷拂过,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不容抗拒的力量悄然涌现,精准地托起了泥水中那团奄奄一息的、冰冷的小小躯体。 幼狐小小的身体,连同那些黏连在绒毛上的泥浆水滴,被这股力量轻柔地托起,悬停在离他掌心寸许的空中。狂暴的雨水立刻被隔绝在外,不再能冲刷它脆弱的伤口和冰冷的身体。它细微的颤抖似乎也因脱离了冰冷的泥水而缓和了一点点,但生命的迹象依旧微弱如风中残烛。 玄悯的指尖,在宽袖的掩映下,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一点极其柔和、近乎虚幻的金色微芒,如同暗夜中最微小也最坚韧的萤火,自他修长苍白的指尖悄然溢出。那光芒温暖、纯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生机。它轻盈地飘向幼狐额角那道狰狞的豁口,如同归巢的星子,瞬间没入翻卷的皮肉之中。 奇迹发生了。 那寸许长的豁口边缘,仿佛被无形的、最精密的针线缝合,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收敛、弥合。 翻卷的边缘平复下去,渗血的创面迅速干涸、结痂,颜色由刺目的鲜红转为深褐,再飞快地淡化。 不过转瞬之间,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已消失不见,只在幼狐雪白的额角绒毛下,留下一点极淡、极浅的粉色新痕,如同初绽的桃花瓣不小心沾染了绒毛。与此同时,幼狐那急促而痛苦、带着破碎嘶声的喘息,似乎也平缓了些许,变得稍微绵长了一点。冰冷僵硬的小小身体内部,仿佛被注入了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比精纯的暖流,那暖流如同拥有生命般,小心翼翼地护住了它那颗即将溃散、停止跳动的心脉,强行维系住那一线摇摇欲坠的生机。那是玄悯渡入的一缕精纯佛息,带着他本源的力量,温和而霸道地驱散了死亡的寒意。 做完这一切,玄悯的目光在那幼狐沾满泥污、纠结成一绺绺的肮脏绒毛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依旧淡漠如初。没有为这微小的生命得以延续而流露丝毫欣慰,也没有因它的污秽而显出半分嫌恶。仿佛他刚才所做的,并非挽救一条生命,而仅仅是随手拂去了一粒落在洁净衣袖上的、微不足道的尘埃。他指尖的金芒早已隐去,宽袖垂落,遮住了那只曾施放奇迹的手。 “倒是命硬。”他薄唇微启,低语了一句。声音清冽如冰泉相激,又轻又淡,轻易便被淹没在四周风雨的咆哮声中。这更像是一句无意义的陈述,一个对客观事实的确认,而非感叹或评价。 他并未俯身去为那幼狐清洁满身的泥污,也未曾环顾四周,寻找一处更避风遮雨的所在。他只是极其自然地收回了手。那缕维持着幼狐悬停的柔和力量也随之悄然消散,如同从未存在过。 幼狐小小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极其轻柔的力量牵引着,稳稳地放回了古树根下那个相对干燥了些许的凹陷处。这个位置巧妙地避开了上方如瀑布般倾泻的雨水,至少不会被直接冲刷。泥污依旧裹满它的身体,后腿的断骨也并未被接续,它依旧虚弱不堪,只是死亡暂时被驱离。 玄悯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那树根下的幼狐第二眼。 雪色的身影重新迈开步伐,毫不犹豫地踏入前方更加深沉的、紫黑色的雨幕之中。狂风卷起他素白的衣角,那一点在暗夜中顽强闪烁的微光,如同投入墨池的最后一滴清水,迅速被浓重的黑暗吞噬、稀释,很快便彻底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风雨深处。仿佛他从未在此驻足,仿佛方才那微弱的金光、那悬停的幼狐、那弥合的伤口,都只是这狂暴雨夜中一个转瞬即逝的幻影。 树根凹陷处,幼狐蜷缩在相对干燥的泥地上,身体不再剧烈地颤抖,微弱的呼吸在佛息的护持下,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虽然依旧细若游丝,却已是实实在在的生命律动。 它额角那点淡粉的新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真切,只有它小小的身体深处,一点极淡的、带着檀香般宁神暖意的金色微芒,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一粒微小火种,正缓缓地、顽强地流转着。这光芒微弱,却蕴含着不可思议的生命力,坚韧地维系着它刚刚脱离险境的生机。 更为玄妙的是,这缕佛息,如同最纯净的烙印,悄然渗入它混沌初开、尚未明晰的灵识深处。 那是一种冰冷的感觉——源自施救者那古井无波、无悲无喜的淡漠;却又奇异地包裹着一种温暖——来自佛息本身蕴含的生机与守护之力。这矛盾又统一的感知,如同最原始的印记,深深地烙印在它懵懂的灵魂之上,成为它意识深处最初也是最深刻的记忆。那是属于“佛”的气息,冰冷又温暖,疏离又守护,遥远又刻骨。 风雨依旧在天地间肆虐咆哮,山林呜咽如泣。狂暴的雨点击打着万物,狂风摇撼着古木,电闪雷鸣仿佛永无止境。 无人知晓,在这个被狂暴主宰的雨夜深处,在泥泞与微光的交织处,一粒微小却注定沉重的因果之种,已在无声无息间悄然种下。它深埋于泥泞,蛰伏于时光,只待百年沧桑流转,于某个未知的节点破土而出,伸展出坚韧又执拗的藤蔓,缠上那盏看似孤寂清冷、遗世独立的青灯。命运的丝线,在这一刻,已悄然系紧了一端。 《佛与狐的雨夜冷幽默》 狂风暴雨中,玄悯正走着,忽觉鞋尖撞上团软乎乎的东西 —— 低头一看,是只浑身泥巴的幼狐,像块被踩扁的糯米糍,可怜巴巴地扒拉他的鞋。 玄悯指尖金光一闪,治好了幼狐的伤。幼狐抖了抖毛,突然 “嗷呜” 一声,往他僧袍上蹭,泥巴瞬间印出个小爪印。 玄悯瞳孔微缩,袖中佛珠突然开始 “咔咔” 转动 —— 不是因为慈悲,是洁癖发作。 “……” 他沉默着后退三步,抬手一挥,金光如传送带般把幼狐推回树坑。 幼狐懵了:“?” 玄悯淡道:“寺里刚换了白地毯。” 幼狐:“……”(委屈地舔爪子上的泥) 此时又一道闪电劈下,照亮树干上半块褪色的木牌 —— 古寺公告:宠物入内需佩戴‘无尘符’,违者罚扫藏经阁三年(狐狸除外,因佛曰‘不可说’)。 玄悯:“……”(转身走向雨幕的步伐突然加快) 幼狐:“嗷呜!”(从树坑里蹦出来,甩着尾巴追他,泥点飞溅如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孤光自照雪泥身 第2章 青山不记白头人 百年光阴,于这莽莽苍苍的山野精怪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须臾。 昔日那个蜷缩在冰冷潮湿的老树根下,被瓢泼冷雨浇得奄奄一息、瑟瑟发抖的幼小白狐,如今已能稳稳地化作人形。 那身曾被雨水打透、沾满泥泞的皮毛,化作了此刻他身上如云似雪的衣衫,料子轻柔,在熹微的晨光下流淌着淡淡的珍珠般光泽,衬着他一张犹带稚气的脸庞,纯净得不染尘埃。他的眼眸,是山涧最深处、最清澈的那一泓泉水,盛满了未经世事的懵懂与不谙人情的纯粹,仿佛能映照出世间最本真的模样。 额角那道曾被狰狞树枝划破、渗着血的淡粉痕迹早已消失不见,只余下光滑细腻的肌肤。 唯有在灵台深处,一缕带着奇异暖意与清冽檀香的佛息,如同暗夜中永不熄灭的星辰,始终坚定而清晰地为他指引着方向。穿越过无数重嶙峋陡峭的山峦,渡过湍急冰冷的河流,在云遮雾绕、人迹罕至的深谷密林间执着前行,历经千辛万苦,小狐狸云岫终于循着那冥冥中的感应,寻到了这座仿佛从九天之上垂落凡尘、隐于巍峨山巅无边云雾之中的古寺。 古寺静默,肃穆庄严。高大的寺门紧闭着,由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的沉重铁木制成,深深的门钉在薄雾中反射着幽冷的微光,透着一股历经沧桑的厚重与不容亵渎的威严。 无形的护寺阵法如同看不见的流水波纹,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无声地荡漾开来,形成一道坚韧的屏障,将凡尘的喧嚣与妖氛的精怪气息彻底隔绝在外。 云岫站在长满青苔的冰冷石阶最下端,仰着小脸,视线艰难地攀上那高耸入云的飞檐斗拱。飞檐上蹲踞着形态各异的瑞兽石雕,在缭绕的云雾间若隐若现,如同沉默的守卫。一股极其淡薄、却又无比熟悉的清冷檀香,如同最精妙的丝线,穿透了那无形的阵法屏障,被他敏锐的鼻尖捕捉到。一瞬间,胸腔里那颗小小的心脏仿佛被这缕气息点燃,骤然在肋骨间欢快地、有力地擂动起来,像有一只无形的小鼓在疯狂敲击,几乎要撞出他的喉咙!是他!千真万确!这就是恩人所在的地方!那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气息! 报恩心切的狂喜与冲动瞬间如同汹涌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所有谨慎与迟疑。 云岫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带着山巅清冽与檀香气息的空气,仿佛要将那熟悉的味道全部纳入肺腑。他琥珀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无比璀璨的光芒,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不管不顾,像一支离弦的、雪白的箭矢,朝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隔绝的沉重寺门,埋头猛冲过去!脑海中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立刻!马上!见到那个在雨夜中给予他新生、刻在他灵魂里的身影! “嗡——!”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门环的刹那,那无形的壁垒骤然显现!柔和却蕴含着无匹坚韧力量的金色佛光猛然大盛,如同平静湖面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又似一张由纯粹能量编织而成的巨大金网,瞬间兜住了这莽撞撞入的小小身影!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撞击在云岫单薄的胸膛上,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砸中! “唔!”云岫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痛哼,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纸鸢,被那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猛地向后弹飞! 雪白轻盈的衣衫在空中划出一道仓惶的弧线,衣襟和袖口处赫然浮现出几道如同被烙铁灼过的焦痕印记,边缘带着细微的焦糊卷曲感。虽未破皮流血,但那印记下的皮肤却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钻心疼痛,仿佛有无数根细小的针在同时扎刺。 更糟糕的是,体内原本就因化形不久而尚显稚嫩的妖力,被这蕴含佛门正气的金光一冲,顿时翻江倒海,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经脉中横冲直撞,紊乱不堪,让他四肢百骸都传来阵阵酸麻无力感。 “砰!”一声闷响,小小的身体狼狈地摔在长满湿滑青苔的冰冷石阶下。精心梳理的发髻完全松散开来,几缕乌黑柔顺的发丝被冷汗浸湿,黏在光洁汗湿的额角和微红的脸颊上。剧烈的疼痛和妖力的震荡让他眼前阵阵发黑,眼眶瞬间就红了,一层晶莹的水汽氤氲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的山泉。然而,他死死咬住了下唇,粉嫩的唇瓣被贝齿压出一道深痕,硬生生将即将滚落的泪珠逼了回去,只剩下倔强和一丝委屈在眼底深处闪烁。 就在他强忍着浑身的疼痛和不适,用尚在发麻颤抖的手臂勉强撑起上半身,试图再次爬起来冲向那扇门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怕惊扰了山中晨岚的摩擦声响起。那扇仿佛与山岩融为一体的沉重寺门,竟无声无息地、向内拉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剪影般,静静地立在门后的幽暗与门外渐亮晨光的交界处。熹微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却异常挺拔的身姿轮廓,宽大的僧衣一尘不染,是那种最纯粹的、不掺杂一丝杂质的霜白色,垂落的衣袂纹丝不动,仿佛凝固的月光。 他眉目低垂,面容如同万载不化的寒冰精心雕琢而成,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冷寂与疏离,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激起一丝涟漪。 正是玄悯。 他仿佛只是被山门阵法那极其细微的扰动所吸引,例行公事般地出来查看动静。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扫过阶前一片被山风吹落的寻常树叶,淡漠地掠过阶下那摔得一身狼狈、发丝凌乱、衣衫焦痕点点的小狐狸。那眼神里,既无对精怪闯入的惊讶,亦无对眼前惨状的丝毫关切。 然而,当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掠过云岫衣衫上那几道刺目的焦痕印记,以及那双强忍着泪水、水光潋滟却闪烁着异常执着光芒、如同受伤小兽般倔强的眼睛时,他正匀速捻动着一串深褐色菩提佛珠的修长指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那停顿短暂得如同幻觉,快得连他垂落的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几乎在同一时刻,他灵台深处,那缕百年前由他亲手渡出、融合了他一丝精纯本源佛力的气息,正与阶下这只小妖身上散发出的、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气息,产生着一种奇妙的、源自同源的共鸣。 原来……是那只雨夜的小东西。 玄悯心中瞬间了然,如同平静无波的古井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但转瞬即逝。 他面上依旧无半分波澜,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并未开口询问这擅闯山门的小妖为何而来,也未上前一步施以援手,只是极其自然地、仿佛拂去一粒微尘般,抬了下宽大的袖袍。那流云般的袖摆拂过空气,带起一阵微不可闻的风。一股温和醇厚、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无形气息隔空笼罩了石阶下的云岫。 奇迹般的变化发生了。 那几道如同烙印在雪白丝绸上的焦痕印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温润的手掌轻轻抚过,颜色迅速变淡、变浅,最终如同被阳光蒸腾的水渍,彻底消失不见,连带着衣料上那细微的卷曲也恢复了平整光滑。 同时,那股温和的力量如同潺潺暖流,轻柔地渗透进云岫体内,精准地抚平了他经脉中翻腾乱窜的妖力,引导着它们如同百川归海般,重新安稳地流淌回应有的位置。那股火辣辣的刺痛感和酸麻无力感也如同潮水般退去,只余下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寺有寺规,妖物禁入。”玄悯清冷的声音终于响起,如同深山古刹中玉磬被敲击在冰凉的山石上,字字清晰,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也毫无温度可言。言罢,他便欲转身,那霜白的背影仿佛要重新融入禅房深处的幽暗之中。 “等等!”云岫顾不上身体疼痛瞬间减轻带来的奇异舒适感,也顾不得整理自己散乱如草窝的头发。 恩人的气息近在咫尺,他生怕这唯一的机会稍纵即逝!他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甚至顾不上拍去衣摆沾上的苔痕和尘土,像一颗被弹射出去的、裹着雪白外衣的小炮弹,猛地冲到即将关闭的门缝前,毫不犹豫地张开纤细的双臂,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死死拦住了玄悯的去路! 他高高地仰起脸,急切地、近乎贪婪地望向那双深潭般幽邃冰冷的眼睛。 他小小的胸膛因为剧烈的奔跑和激动而起伏不定,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却又充满了终于抵达目标的巨大雀跃,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巢的雏鸟:“我、我是来报恩的!百年前,雨夜,就在这山脚下!你救了我!我记得!我记得你的气息!清清楚楚!”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玄悯的脚步被迫停住。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这张因为激动和奔跑而泛着红晕、写满急切的小脸上,那审视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相,直抵灵魂深处。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似乎在衡量他话语的真伪,又似乎只是单纯地、不带任何情绪地观察着这只执着的小妖。 禅房深处的幽静与门外山林的清冷气息在他身后交织,形成一种奇异的氛围。半晌,那薄唇微启,吐出三个字,干脆利落,清晰冰冷,如同三颗冰珠子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疏离的回响: “不记得。” 三个字,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在云岫那颗火热滚烫的心上。 云岫被噎得一窒,满腔沸腾的热情瞬间冷却了一半,小脸上的光彩也黯淡了一瞬。 但很快,那点黯淡就被更旺盛的火焰取代!恩人一定是除魔卫道、普度众生的事情做得太多,救过的生灵如同恒河沙数,不记得他这只小小的狐狸实在是太正常了!这怎么能打击到他报恩的决心呢!他用力地拍了拍自己并不厚实的胸口,发出轻微的“噗噗”声,琥珀色的眼眸重新亮得惊人,信誓旦旦地大声宣布,声音在寂静的山门前回荡:“没关系!我记得就行!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一定能报恩的!我、我很能干的!什么都能学!”那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仿佛在宣告一个伟大的使命。 玄悯看着他那双亮晶晶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充满了纯粹干劲和无限期冀的眼神,沉默了片刻。 那沉默如同山巅凝固的云雾,带着无形的压力。最终,他既没有强行关上那扇隔绝人妖的门扉,也没有对云岫那番豪言壮语给予任何明确的回应,甚至连一个点头或摇头都吝于给予。他只是极其自然地转过身,仿佛身后那急切宣告的声音只是掠过耳畔的一缕山风,沿着青石板铺就的、被晨露浸润得微微发亮的寂静小径,步履从容地朝着禅房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走去。 那霜白的背影在薄雾与竹影间渐行渐远,姿态疏离淡漠,仿佛身后跟着的,只是一片偶然飘落的树叶,或是一道无形的影子。 云岫却把这无言的离去当成了最大的默许!巨大的喜悦如同绚烂的烟花在他心底炸开,瞬间驱散了所有的不安和沮丧。 他欢天喜地地“哎”了一声,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仿佛刚才的挫败从未发生。他立刻像个小尾巴一样,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紧紧跟了上去,每一步都踩在玄悯刚刚踏过的青石板上,雪白的衣角在湿润的石面上扫过,留下浅浅的水痕。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那抹霜白,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生怕一个眨眼,那身影就会消失在云雾缭绕的禅院深处。 《报恩狐狸的千层套路??冷笑话版1》 百年后,云岫化作人形闯古寺,被阵法弹得灰头土脸。玄悯开门扫他一眼:“妖物禁入。” 云岫急得原地转圈圈,突然福至心灵 —— 他抖落狐毛变作白鸽,扑棱棱飞进门缝,落在玄悯肩头:“咕咕!我是鸽子精!” 玄悯垂眸看他:“鸽子会露狐狸耳朵?” 云岫慌忙捂住耳朵,尾巴却 “啪嗒” 掉出来。他又变作小沙弥,捧着扫帚假正经:“贫僧来扫地报恩!” 玄悯:“扫地需持戒牒。” 云岫摸出偷藏的山桃干:“那、那我变果子给你吃!” 指尖妖力一闪,桃子变成了…… 石头。 玄悯:“……”(袖中佛珠开始疯狂转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青山不记白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