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七十年代当知青》 第1章 吵架 1971年夏,苏北宿云县。 有道是雨打黄梅头,寡妇也发愁。湿哒哒的梅雨季过了一个多月,才出来一个透亮的大晴天儿。 一眼望去,都是晴朗的湛蓝色。 大日头下人脚步都多了几分轻快。前院的李素萍端着大木盆撩起帘子刚出门,就看见隔着一条马路往回走的陈晏子。 “素萍,出来洗衣服呀,这些日子身上都黏糊糊的怎么洗也不清爽,今天可好了,天儿大放晴”赵香兰瞅见人就招呼。 “是呢婶子,中午吃了吗”? “没呢,听你妈说你要接班了,办了没”赵婶子家有个二十岁的儿子,正愁找对象呢,要说李素萍真是个好的,长相好有工作但家里就她一个,前些年素萍妈还念叨要招上门女婿。 “没呢没呢”一边应付赵婶子一边往外看。 听着搭的这两句话,赵婶子也感觉到敷衍,抬起头顺着李素萍眼神,也看到了陈晏子。 小姑娘脚上穿着一双黑色老旧布做的鞋,一样颜色的长裤卷起裤脚,上身穿着碎花的薄单衣,衬衫样式但截去了两条袖子,半开的领口还能看到白色背心儿的领边儿。 一整个夏天都是这副装扮,赵婶子不说全看清隔着老远也能猜个七八分。 她这双眼睛老利了,陈晏子这小姑娘以后肯定是个大美人,就那骨相了不得。 人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小姑娘额骨圆润鼻梁高挺最最好的是那双丹凤眼又亮又明,大眼睛看着水汪汪的。 就是如今岁数小还没完全长开呢,又看了眼李素萍,嘿这孩子长大了有心思喽,自家儿子的婚事还是得托媒婆呀。 外面的人过了马路穿过两排矮房子,院子里的李素萍只看见墙外的黑头顶。 走到大门口陈晏子刚要开口,嗖的一下李素萍就躲回屋里,她抬起的右手只好放下。 “婶子洗衣服呢”? “今个天好洗了都晒晒太阳,不然潮的哇”。 “是呢,婶子那我先回了”打了两声招呼往后院走。 素萍姐家住在整个大院的第一排,靠着前后院进出的路边。陈家住在最后一排,也是靠着路边,这个院子一共四排。 陈晏子再往里走,果然,听到了自家大嫂廖美凤在阴阳怪气的讽刺人。怪不得素萍姐要躲开,年轻姑娘不好意思听人热闹被发现,赵婶子已经跟边上三三两两出来的人嘀咕起来了。 “后院这几天就没消停过” “说的是呀,廖美凤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哎呀,你们听这吵得厉害呢,一阵一阵的,跟前阵子那雨一样,一会停一会下的” “你们瞧见晏子她妈那张脸了吗,这几天就见过她笑过” “我看陈老四是真气狠了,这么多年咱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他跟谁红过脸啊,别说吵架骂人了,谁不说老陈家这老四是好孩子” “就那老实的老二还跟人吵架呢,陈老四从来没有过,见着人忙着呢啥时候都伸把手” “你看他成绩不好,满院人还都看他好呢,整天乐呵呵的,谁不喜欢” “这一家子啊” “总得下乡,到了日子谁敢不走” “陈老大也不是啥蔫人,他媳妇干这事他也没说说廖美凤” “说啥说,谁知道到底是谁干的,陈老大那人比廖美凤更不是省油的灯” “咋说的” “还咋说,陈老大比老二大十岁,前十年家里就他一个,那是家里的宝,啥好的不是他的,满院你找别说满院了就咱们这方圆五里地能找着几个那么高那么壮的” “他们一家子都不矮,晏子她爹妈就高” “那你说这年头啥家庭能养出胖人啊,陈老大少说得有一百六十斤” “那还真是” “我也听说怀老二的时候陈老大死活不让生,还有人说老二差点被陈老大扔了” “还有这事呢,陈老大真看不出来” “人会装着呢” “咋的廖美凤也是自家人,还生了两个大孙子呢” “这姑娘早晚要嫁人是外姓人,该是她下乡” “她读到高中就不容易了,女孩子读那么多书老陈两口子也没亏待她” “哎呦个个都养活了,还都上了学,老陈两口子有能耐啊” …… 三里算邻里,七代有堂表,这世上不都是糊涂人,方寸大的地儿藏也藏也不过百年的事儿,谁不知道几分根根底底儿的,陈家的事儿明眼人早就看清了。 “老四不是我说你们一个个吃着爹妈的喝着爹妈的,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呢,让谁下乡轮得到你说一说二的”廖美凤这半方半普的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叫的方言听起来刺耳地突兀”。 又继续道“三块豆腐高的主儿今天你还想当家作主不成,够得着灶台吗,你就想抡大勺,也不怕闪着腰不让她下乡那你去啊。”穿着一身浅红色布拉吉的廖美凤瞥见陈晏子回来声音更是加了三分。 她顶顶看不上这个小姑子,都是女孩凭什么她小学没毕业就早早在家带弟弟,而陈晏子自从她嫁进来一路上到了高中,今年夏天才毕业。 她嫁给来那会说方言,陈晏子却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她也学着说,被人说是土不土洋不洋的串种话,还问她是不是串了种的人。 “我吃的是我爹妈喝的是我爹妈,跟你廖美凤没有一分钱关系,没吃你廖美凤的,你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陈老四喊的脸红脖子粗的,纯正苏北方言,陈晏子刚穿越过来前两年根本听不懂。 “主席同志说的人民当家作主,你廖美凤有意见啊,我不是人民吗,我不可以当家作主吗,人民万岁,过两天好日子你廖美凤就要脱离人民群众吗,无产阶级革命队伍放不下你了?” 老四骂人的功力陈晏子也是初初见识到,比上辈子东北人的陈晏子还胜一筹“再说你还没三块豆腐高呢,不,你是有缸粗没缸高,老冬瓜成精了,你可算能当盘菜了,你要是不去给我姐改下乡的报名,我不抡大勺,我就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把你剁吧剁吧喂鸡!” “喂无产阶级同志吃的鸡”刚十岁的陈老五适时上添上一句。 陈老四:“对,这是你廖美凤能为人民群众做出的唯一的贡献”。 陈晏子跺了跺脚,布鞋帮儿上干裂的泥块踢掉,抬腿进了门。 一进去就是厨房,她拿起红棕色四方桌上的大茶杯倒出一杯水,顺着就坐在了桌边的板凳上,慢慢悠悠喝着晾好的白开水,比上辈子品茅台酒那架势还珍重。 廖美凤的眼睛瞪得能放进两颗玻璃弹珠,凑在一张脸上的五官算得上清秀,屋里的其他人也都盯着陈晏子,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喝过半杯白开水,她抬起头,屋子里泾渭分明。 家里是两间半的房子,右边大点的正屋是父母住的,有时候带着陈晏子大哥陈老大家的两个孩子,父母疼孙子。 左边的大半个前间是大哥陈老大两口子带着孩子住,后半间连着中间的后半间是通的,陈晏子是家里老三,独独就她一个女孩,她自己住中间这边半间,二哥老四老五一起住另一边,中间剩下的前大半间是厨房。 后面两个小间从后墙处开了个窗子,平时能给屋子里添点光亮,晚上就扯上帘子遮住,两个小间平时晚上睡觉中间也拉着帘子。 此刻父母带着两个孙子和陈老大两口子穿着整齐干净在正屋炕上坐着,两个女人一人抱着一个孩子。 他们兄妹几个都在厨房,那三个按从大到小坐了一个长条板凳。 得亏是今天是周日,陈晏子心里想着,要不然还真不好凑出这两军对垒的架势。 “都看着我干什么啊”陈晏子刚说了一句,廖美凤就接上“她小姑,把你买的桂花糕给你两个侄子拿两块”,廖美凤贼溜溜的盯着桌上摆的油纸包。 “你要不要脸,你都给我姐偷偷报名下乡当知青,你怎么说得出口要桂花糕的,也不怕风大闪了你舌头,坏事做尽的人喝凉水都呛死你,胃口大的噎死你,平地摔跤卡死你”最后一句东北话还是他姐说的。 “你”廖美凤正要接话,“耗子心眼长你们两口子身上了,亲妹妹你们都容不下,心眼小的还没针尖大,你俩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是坏水吧”! “陈老大要下乡你去,你媳妇去,我姐不会去,你赶紧去把我姐的报名取消,别逼我翻脸不认人”自打这事开始兄妹几个就再也没叫过大哥大嫂。 一百六十斤的肉抖一抖,脸上严肃,“老二你和老三今年一起高中毕业,你十八,老三才十五,老三还是女孩,按理说是该你下乡,你嫂子呢,不知道听谁鼓动的给老三偷偷报名,这事是她的错,回头我说她,现在先解决你们俩下乡的事”。 “是啊老四,别跟泼妇学骂街,还是得说你姐下乡的事儿”。 陈老大把陈老二扯进来,说来说去就只有陈母的一份纺织厂工作能给他们两个接班,最好能让老二老三两个为了这一份工作闹僵。 无论是谁留在城里,另一个下乡的一定会把对方恨之入骨。 这时候下乡几乎回不了城,除非还有工作,不过家里肯定拿不出第二份工作。 他倒要看看到时候一个下乡一个留在城里,他们几个人的关系还怎么好。一份工作就会让他们几个四分五裂,他们以后会比恨他更恨对方。 他当然想让两个人都下乡,最好陈母的工作还是陈母的,把这些碍眼的兄弟姐妹都送去下乡,一辈子都回不了城,但是父母现在不能同意。 两相一比对更希望陈老二去下乡,自家媳妇廖美凤拿着他给的户口本却偷偷改了主意,把她自己不喜欢的小姑子报上了名。 “我下乡,妈的工作给晏子,让廖美凤带着晏子去取消报名”陈老二早早就决定自己下乡,是父母说看看能不能再买一份工作,让他别着急啊,可是就在三天前大嫂廖美凤直接给晏子报了名。 吵了整三天,老四和廖美凤谁也不服劲儿。 第2章 陈父 赶上今天周日,全家都在家从一早上就吵,陈老二让晏子去城东的工农兵供销社买桂花糕,把人支走,想把问题解决了。 但到现在已经中午了还是解决不了,廖美凤不同意,父母也不管,老四都快被气疯了。 他知道老四跟老三关系更好,两个人龙凤胎从小一起长大,要是老三的报名改不了老四真有可能替老三下乡。 问题是,家里又没有买到工作,老四下半年读初二,还能等一等,老三和自己已经高中毕业,没有工作就必须下乡。 老四替下乡也解决不了问题。 这个年代啊一份工作有时候比命还值钱。 陈晏子静静看着这一出又一出的大戏,已经看了三天,她没有掺和过,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 其实是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她是1967年夏末穿越过来的,到现在有四年了,上辈子家是黑省哈市的,她在本地读工大,大二刚毕业,活到二十岁,二零二零年一场高烧人就到了这个苏北小城陈家。 原主也是高烧人没了,她在原主的身体里拥有了原主从小到大的记忆,成为了这个世界的陈晏子,她不知道原主是不是也能代替另一个世界的她,她希望是,那样她原来的父母就不会因为失去她而难过。 上辈子父母都是公职人员,她是独生女,日子平淡又美好,但两个生活习惯严重不同的人婚后第七年矛盾大爆发。 七年之痒诚不欺人。 秉持着科学养孩子的想法,两人遵守在孩子面前不争吵的原则。 上辈子陈晏子六岁后时常在家里面对两张冷脸,但一句争吵都没听到过,她常常怀疑两个人约好了出去吵架。 十四岁那年父母离了婚,从此她就过上了父母吵的鸡飞狗跳的日子。 婚姻那张纸的束缚一解除,两个人开始无所顾忌的争吵。 她平时跟着妈妈生活多一点,两个人在每次交接她的时候就是吵架的好时机,陈晏子觉得接她不重要,吵架才重要 父母两个谁都没有新的感情生活,日子就在每次争吵中消磨。 不变的是她依旧被父母好好疼爱,十八岁那年高中毕业一确定了在哈市读大学,两个人就在学校附近全款给她买了一套两百多平的大平层。 同样的高中毕业,唉! 在这个世界父母既是父母又不是父母,她内心里没办法把他们当成父母的。 被最好的疼爱过,这辈子穿过来的四年日子没什么大矛盾,她就知足了,没有偏爱她也没有苛待她,平平常常,这个时代父母能做到这样已经不易。 占了原主的身体,被这对父母养了四年,她会替原主做到一个女儿该做的,但是如今出了这事她发现自己对这对父母这个家庭还知之甚少,如果是原主自己,她会选择原谅吗? 所以自己要怎么做呢? 穿越过来四年,她小看了这个时代的人。或许是日子过于平凡,她没了斗志,如今就摔了一个大跟头,她要记住这个教训,廖美凤这个警钟敲醒了她。 日子不应该这么过的,她可以下乡,但不能被人算计,生活的主动权要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 上辈子陈晏子还不叫陈晏子,她只是姓陈,一段前尘往事罢了,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能把记忆里的过去拽出来回忆回忆。 “陈老大,你少挑拨离间,二哥本来就打算下乡,根本就没有和我姐争这个,是你们两口子不干人事儿,缺德缺到根儿了,从骨子里就渗着坏,又损又坏,爹妈你们什么意思,你们就纵着陈老大和廖美凤”老四被两口子的无耻震惊到了。 “陈老四,我没亏待过你吧,有你小叔子这么说嫂子的吗”廖美凤一点不让步,瞅见陈父要说话就及时停下。 “哎,都是一家子,咱们家呢十口人,老五呢生的晚才十岁,这两个小的一个三岁,一个刚过周岁,除了这三个小的我和你妈没偏疼过谁,这么多年对你们都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家里有干的吃干的,有稀的吃稀的,谁也没比谁多吃两口,就是粮食困难那几年我和你妈宁可自己少吃两口也要把饭分给你们让你们多吃一口,一家子过日子就是相互扶持,不能斤斤计较。” “论上学老大自己读到初中就读不下去了进了我们机械厂,老二老三脑瓜子好上了高中,老四如今也在初中,咱没像别人家拦着不让你们上学,更没有把女孩留在家里,在这点上你们邻里邻居看着有几个做到的。” “早知道有下乡这回事,老三啊爹妈就不让你上那么早的学了”陈父今年四十九,以前是农村人,种了十几年的地,后来进了机械厂长年累月在厂子当工人,一辈子都是卖力气,只是如今评上了七级工,人看着像五十多岁的。 “你们都知道爹妈都是农村出来的,你爹我啊那时候看着地主家的少爷见天去上私塾,我就寻思那读私塾是啥滋味啊,我跟你奶说我也去上私塾,可家里哪有那个条件啊”。 “三亩地养活不了一个人,家里兄妹五个,谁不种地干活谁就没饭吃,一辈子都不知道私塾是啥滋味,后来爹终于到了城里,当了工人,再后来建国了,日子平稳点了。” “我和你妈就想着生了孩子就让他去读书,也让他知道上学是啥滋味,爹妈没赶上好时候你们这辈孩子比我们强,有书读有饭吃,爹妈知足。” “感谢新中国,感谢**,感谢主席同志,如今这好日子,你们怎么就不珍惜呢?” “为人父母不易,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啊,等你们生儿育女就理解父母了,又吵又闹的好几天,我和你们妈,又难过又伤心,爹妈心不疼吗?” “但凡有一点办法爹妈一个都不舍得送下乡,你们都是爹妈的孩子,怎么能忍心你们去吃苦受累,说句更实在的话,爹妈还指望你们养老呢,走一个爹妈就少了一份依靠,我们两个自然希望你们都在身边。” “话又说回来,现如今就是这个政策,下乡的不是咱们一家,邻里邻居的哪家没有下乡的,爹妈舍不得也不行啊,托了人找关系挖门盗洞也没找到一份工作,打算挺好再找一份你们兄妹两个都留在城里。” “现在看是不成了,老二爹更属意你下乡,就像你大哥说的,一来你年纪比老三大,二来老三是女孩,怎么想都是你去更好。” “爹我同意下乡,让三妹留城里接我妈的班儿”。 “就是如今呢已经报好了名,这事美凤你做的不对,老大你们两口子都有错,你们不该这么办事,弟弟妹妹的事儿还轮不到你们做主,我们两口子还活着呢。” “老大美凤你们给老二老三道个歉,都是一家人,老二老三看在爹妈面子上原谅你们大哥大嫂一回,别连名带姓的叫人,这是你们大哥大嫂不是外人,你们都是上过学的。” “老二老三大哥在这替你大嫂给你们道歉了,回头我就说她,这是咱们陈家,你们都是我的亲弟妹,她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大哥是真喜欢你们,别跟大哥大嫂计较。” “是呢老三,嫂子错了,嫂子不应该偷着给你报名,我该骂我该打,回头你大哥该教育我了,明面上给嫂子留点尊严,嫂子也要脸面呢,行不老三,你和老二读书多,别和我这没见识的人一般见识”一张苦笑讨好的脸横着一丝装出来的畏惧。 “行了你大哥大嫂都道过歉了,事儿就让它过去吧”陈母轻飘飘两句话揭过了廖美凤的错处,把事就翻过一页。 四十八岁的陈母看着像也就四十岁,当年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大美人,几个孩子都是挑她的优点长的。从嫁进来当家作主二十九年,是陈奶奶最恼恨的人,婆婆的款儿一天没摆过。 “事成定局,老三的名字已经挂在那了,让老二下乡就不行了,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咱们普通人家和人干部说不上话,你嫂子说那名字报上去就改不了了,爹妈没能耐,咱就别改了,再说也不能改”陈父接着话茬继续道。 “那不行,说一千道一万我姐就是不能下乡,说的再好听也得事儿上看,你让我姐下乡就是不行,那些好听的没用,说来说去不还是让我姐走吗,爹妈这事你们说的不算。” 老四知道下乡多苦,他同学的姐姐就去下乡了,听他同学讲完老四心有余悸。 “都说姑娘是爹妈的小棉袄,老三你体谅体谅父母,家里就是这个条件,爹妈实在没办法了,你从小就孝顺还聪明,这事儿是家里对不住你,你怪我们怨恨我们爹妈都接受,只是你要知道,咱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好话赖话都让你们说了,我姐不答应就是不孝顺,好大的帽子,我姐那小身板别给压趴下。” “老四你给我闭嘴”陈母厉声呵斥。 “老三你让家里过几天安生日子吧,你心疼心疼我和你妈行不行,吵过闹过咱还是一家人,你先去,家里尽量想办法给你找工作,在家处处好出门万万难,唉”陈父又吸了两口烟卷唉声叹气。 “老三你去下乡,就这么定了,别让外人再看笑话了,你也不小了到乡下好好照顾自己”陈母直截了当定下来。 廖美凤还嘀咕着“照早先看这个年纪都能生孩子了”。 陈老大“说什么呢,闭嘴。” 桂花糕放凉了,谁也没吃上一口,大侄子的口水流到下巴上,可惜这场大戏还没有落幕。 晾衣绳上又多了几件衣裤,一边洗衣服一边翘耳朵。 还剩下半杯白开水。 “我再说一遍,我不同意我姐下乡”后一句一字一顿。 “你凭什么不同意”廖美凤的腰杆子更硬了,给老陈家生了两个大孙子果然两个老的是向着她的,没看就让她道个歉就行了。 看好戏的陈老大也没想过这么顺利就解决了一个妹妹,他当然看出来父母并没有想追究美凤做的事。 老二还想争取“爹妈我去下乡,让廖美凤跟我和老三一起去一趟说明情况就能改,没那么难”陈老二之前没想明白的事儿一下子就通了。 夏天刚毕业那会他说他要下乡父母说等等看能不能给他找个工作,到时候兄妹两个就都不用下乡了,而大嫂偷了户口本还偷着给老三报名父母一点都不生气。 他们放弃了老三,从一开始他们就决定让老三下乡。 所谓的找工作只是在拖延自己的借口。他们四个关系最好,只除了陈老大,他比自己大十岁,今年二十八,年龄差的多,相处的少,对于弟弟妹妹来说自己更像是大哥。 一开始就照实说自己和老四一定不会同意,现在临近下乡他们笃定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就连改报名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廖美凤配合,否则自己不会在这跟她进行口舌之争。 早就摆明的事儿,还是老大两口子更了解父母。过去的那些迹象自己只是不愿意相信,心里更不想承认父母是这样的人,今天事实摆到眼前,不得不承认了。 父母还是重男轻女,还是更看重陈老大,他们把指望放在大哥身上,什么好处都偏向他们一家四口。 “老二别说了,已经决定的事,你们不要折腾了,老大媳妇去做饭”陈母把大孙子放在陈父身上,接过廖美凤怀里的小孙子。 “妈妈,宝宝饿”,陈家大孙子陈红兵还惦记着小姑姑的桂花糕。 “等等,我想问一句爹妈说的我下乡后想办法给我找工作是真的吗?” 再喝一口白开水润润喉,两条麻花辫不知什么时候解开高高吊起长马尾,桌儿脚躺着一双横七竖八的布鞋。 第3章 事起 陈晏子厌烦透了,一家子人各显本领演大戏。 这事情还得从三天前说起。 桂花枝头露珠卷着氤氲的花香,石板上青苔战栗,乌云连成片状,天灰蒙蒙的。 那天是周四,廖美凤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 陈晏子穿好衣服收拾好自己,对着后窗看雾气弥漫。老四看了眼两个侄子正睡着呢,就没再管。 等到中午她二哥做好饭,廖美凤跟爹妈前后脚进屋时已经下起小雨,没过一会,陈老大也下班回来。 几人肩头微微打湿,廖美凤的发尾还滴着水。 她哼着小调,手里拎着一个大网兜子。 再从房间里出来时左手牵着小儿子,右手抱着一罐麦乳精,大儿子在后面跟着麦乳精跑。 她舀一大勺放碗里“这麦乳精可是好东西,给我家两个宝尝尝味儿。”湿衣服依然穿在身上,说话尾音上挑。 前些年家里只有陈老大啥好东西都可着他吃,后来孩子多了,家里条件就紧张了,这两个小的生了以后也没喝过两回麦乳精。 廖美凤继续“不像有的人一辈子也没那个命,摸过麦乳精的罐子都是她天大的造化,二宝妈妈给你放满满一勺,晏子啊,你摸摸这罐子,我还是头一回见着上海‘乐口福’牌子的强化麦乳精,这大洋铁皮罐子,足足装了两斤。” 任是谁都听出话里的讥讽,可那又怎么样。嫁进来四年她就忍了四年,她看不惯小姑子,不会做饭不帮忙看孩子,放学回到家里就望天儿。 丈夫却一而再告诉她要忍,要是她为难小姑子爹妈不高兴就会把他们分家出去单过。 再到那时候没有爹妈补贴就他一份工资日子不得过得紧巴巴的啊。 陈老大自己从十岁那年有了第一个弟弟开始就一直忍,他不懂为什么爹妈还要生别的小孩儿,家里就自己一个孩子不好吗? 他只好忍,廖美凤嫁进来后被他约束起来,但如今不一样了。 自从强制下乡开始,他就等着几个弟弟妹妹毕业,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把他们一个一个送走。 廖美凤再也不用忍了。 “妈妈,妈妈,香香”二宝伸手拽住廖美凤的衣服袖子,向上抓着冲泡麦乳精的碗。 “等会,别把碗拽撒了”她拍开小胖手,瞅见后小屋里的陈晏子撇撇嘴“有的人小巴掌小脸的,也不知道下乡后扛锄头能不能累断了腰,到时候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那一身子白皮子都给她晒脱,大西北那地方听说还缺水,两条大辫子不得生一堆虱子啊,真恶心人。” 老四问她这话啥意思。 “啥意思,你姐要去下乡了,还是去大西北。” “啥时候的事儿?” “今天啊,知青办的干部要求今天咱们家必须报名,我一大早就给你姐报了名,再过个几天晏子就要走了。” “爹妈你们不是说好了我姐接班吗?” 老两口子把饭端上桌“先吃饭,吃完了让美凤说说,我和你妈也不知道咋回事呢。” “接班可来不及,大西北,最艰苦了,用你们的话说磨炼钢铁般的意志,晏子,去了大西北好好干农活,不用惦记家里”。 老四像发了疯似的,饭也不吃了,老二蔫了头,就听廖美凤一个人在那阴阳怪气的说陈晏子下乡的事儿。 陈老大装模作样问两句,不痛不痒的。 爹妈咬死说不知道,拿着下午上班当借口,一推推到晚上,这顿饭除了廖美凤谁也没吃好。 晚上陈老二更是没有做饭,但都无济于事,事情摆在这。 做了亏心事的几人各怀鬼胎,摆明了就是要拖到下乡那天。 老四和廖美凤一直吵,但是不解决问题呀,爹妈和陈老大啥也不掺和,就把廖美凤一个人推出去。 谁要做饭老四就拦着,他说不把事情说清楚谁也不能吃,一家子就饿了一晚上。 陈老大把廖美凤拽进他们屋子里,一家四口用饼干填了个半饱。 “不是说好了给老二报名,你怎么给换成晏子了?”陈老大悄声问道。 “你没看见柜子里的东西啊,那就是给陈晏子报名给的,给老二报名人家才不给。” “怎么回事儿?” “你媳妇有能耐呗”廖美凤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明白,陈老大听了后沉默一会“就这样吧,让老三下乡也行,等明年就老四那个成绩考不上高中也得送去下乡,老五到了年纪也要去,等老二结了婚就给他分出去,这些年我没白等,这个家到底还是我的。” “你媳妇有能耐你也有能耐,国平咱们家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会越来越好的,爹妈要是说你你就忍忍,过段时间等老三走了就好了,爹妈再疼他们可养老还得指望咱们。”两个孩子踢开被子,陈老大重新给盖上“真不老实,这两个小子,再睡着凉了。” “你儿子像你,睡觉不老实,你还不是,睡着了一样踢被子。” “我还有更不老实的呢。” “又说浑话,你老实点,你说你和他们怎么差这么多岁数,你结婚早点都能给老五当爹了,妈真能生,那么大岁数还生了老五。”廖美凤推开靠过来的男人,一挑眉对婆婆那么大岁数还生孩子表示不屑。 陈老大拿起大蒲扇给儿子扇风“这事说起来也挺多年了,咱三婶跟妈同年嫁进来,隔年就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咱奶高兴坏了,没多久妈就生了我,刚得了两个大孙子,再看看我就没多高兴,妈当然不乐意了。” 又把儿子踹开的被子往里掖了掖,“大伯母在乡下给三婶伺候月子,奶在咱们家给妈伺候月子,月子里两个人就天天干仗,以前奶不常来,虽也看不惯妈,但到底也没生活在一块,突然住到一起矛盾就多了,月子没做完奶就回乡下了,奶说是妈给她撵回去的,妈说奶不给伺候月子。” “第二年三婶又生了对双胞胎儿子,没过两年又怀了生的还是双胞胎儿子。妈生完我十年就没再怀过,奶越来越看不上妈,妈呢也不怎么回去,后来有了老二,像赌气似的就一直生,其实晏子不叫晏子叫迎子,上户口的时候也不知道那人听错了还是没文化,就把迎写成了晏,才叫的晏子,妈是想跟奶嘴里那么好的三婶比谁能生的多,就拼那一口气呢。” “到底没拼过,三婶家有六个大儿子,你说咱妈不会还生吧”廖美凤认真问他。 “别瞎说,都多大岁数了还生,还是咱俩生吧”两口子这晚虽然没吃上饭,但能把多余的人送走心情翻倍的好,直接闹到了半夜。 来来回回又说了好些过去的事。 正屋里老两口儿也琢磨这些事儿呢。 后面兄妹四个就陈晏子睡得早,还做了个长长的梦。 被惊醒了,陈晏子立刻起来下炕,把身体紧紧贴在墙上靠着,大口大口呼吸,右手抚在胸口处,黑暗里瞪着眼仔细观察房间里每一处,还是在这里,她心想,和以往每次都一样。 自从穿越后陈晏子就添了这个毛病,这里的生活像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她清楚的知道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但是又那么不真实。 人怎么会一觉醒来就全然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灵魂在一个新的身体里,像鬼上身,那么匪夷所思。 生活于她而言是朦胧的。 听着帘子后熟悉的呼吸声,渐渐找回自己。 脑袋在惊醒那一刻是空白的,呼吸不上来后人的本能求生行为就是大口呼气吸气,然后整个人是懵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需要回想。 从熟悉的环境里慢慢找到自己的记忆,这很痛苦,但是无人可诉说,她内心就是害怕,她只感觉这个世界是混沌的,没有一丝清明,她看不清。 惊醒后的每一次她都要重新认识这个世界,隔壁的呼吸声仿佛打开这个世界的大门,推开门,才能走近这里的自己。 她是陈晏子,记住了。 重新入睡。 在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陈晏子无数次思考世界是怎样的,想不清楚,上辈子和这辈子穿越是如何造成的,想不明白,甚至她不觉得活着是有意义的。 如行尸走肉般,她并不快乐。 她并不放纵自己,只是对生活不再感兴趣,死亡好像是摆脱这种生活的唯一途径,她不想再从梦里醒来,然后感受“梦里不知身是客”的孤独。 耻于自己其实并不坚强,内心不够强大。 虚无缥缈的日子是没有尽头的。 她需要陪伴,需要感受到人气儿,不然她会陷入到惊醒后的空白里。 而有了隔壁的呼吸声,能够知道这一切是真实的,她不是一个人,抓住这些熟悉感,才可以一次一次认识到自己是陈晏子。 一定要有人在身边,什么不做都好,是仇人都行,她需要从旁人身上找到自己是谁的答案。 夜还深,陈晏子已经再次入睡。 “睡了吗”老四问二哥。 “睡了,让她安心睡吧,别说话了”陈老二回了。 “睡了就好,睡了就好。” 他们几个已经听到过很多次晏子惊醒后下地然后用力呼吸的声音,不知道他们没听到的还有多少次,心里实在心疼,但除了小心呵护也没什么好办法。 她睡觉不轻,一旦进入深度睡眠,就听不到声音,以前廖美凤早上故意弄出很大的声音她都一点听不见,完全影响不到她睡觉。 不过她睡饱了以后,一点声音就能醒来。 为了这个半夜时不时就惊醒的事,他们几个还偷偷烧纸念叨过,请过平安符,给她喝中药,能想到的办法都试过了,就是一点用都没有。 就这样谁能放心她去下乡,再想到白天的事“二哥,下乡的事到底怎么办?” “明天我出去打听一下,把事情弄清楚再说,什么都不清楚咱们就很被动,不能被廖美凤牵着鼻子走,跟她吵架有什么用?” “听你的二哥”陈老四才十五,再通人情世故还是习惯听二哥的。 他知道二哥有成算,虽然平时二哥蔫蔫的不爱说话,但是处理事儿二哥更成熟。 陈老二信奉“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道理,吵来吵去不是能解决问题的办法,最重要的是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抓住廖美凤的小辫子。 这个时候他想到的还是廖美凤和陈老大两口子,不想过了两天这个家就不是他看到的样子了。 给陈老二兄弟几个的人生重重上了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