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入山门》 第1章 山门覆灭 春至多雨,我在后山摘被雨水洗净的桃花瓣,准备做壶桃花酿,等卫江回来一起喝。 门里新收的两个小弟子急匆匆地跑来寻我:“小师姐,宫里的人带着军队上山了。” 我心下吃惊,筐里的桃花瓣散了一地。 我们平山剑派一直都隐于江湖,从未跟官府、官吏有过任何勾连,怎会引来宫里的人? 我随着他们去前殿想要探个究竟。掌门人卫江从去年夏至下山历练到现在一直未归,大师兄沈重作为代理掌门,正与一众师兄弟立于殿上。 一个衣着华丽的宦官和一个身披金甲的将军从殿里走出来。将军斜着眼打量我,嗤笑了一声,不明意味。 我走进殿里找沈重,他脸上布满愁云,没了往常一样温和的笑容。我上前扯住他的袖子,问他:“大师兄,宫里为何来人?” 他沉默不语,其他的师兄弟们也都神色异常。 “到底为何?”不详的预感升起,我慌张地拽紧他的袖子,想得到答案。 他思虑良久,才开口道:“卫江刺杀了当朝皇帝。” 他的话让我忍不住打了寒战,我不敢抬头,尽力掩饰住声音里的微颤,“死了?” 大殿里安静极了,静到能听到每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沈重说:“皇帝死了,他逃了。” 谁能想到,我当年在江边救起的少年,竟然是屯兵谋反的七王爷养在外面的私生子。 我从刀下救他,带他上山,让他随我姓,给他取名卫江,求爹爹教他剑法,让他成为平山剑派的掌门,甚至妄想嫁给他。 他顶着掌门人的身份却一心只想复仇,将门派上下百十人的性命置于漩涡之中,刀刃之上。 新帝登基派人传令:三日之内,他若不现身束手就擒,围住山门的铁甲军便上山屠门。 沈重想让几个剑法高强的师兄带着我从后山突围出去,护我周全。但我知道万名铁甲军将整座山里里外外围得严丝合缝,师兄们剑法再高强也不过以卵击石罢了。没人能活着走出去。 我不愿他们以身试险,将自己锁在屋内,任谁来敲门也不开。 三日,卫江一定会回来的。他答应过爹爹会好好守护山门。 锦被覆在身上挡得住春寒,却挡不住心里的寒意,我蜷在塌上瑟瑟发抖。心里不住祈求:卫江,只要你回来救救他们,亡命我也陪你,好吗。 三日期到,卫江没来,铁甲军攻上了山门。一片片灰白色的铁甲涌进前殿,沈重带着师兄弟们拼死抵抗。 我在乱战中慌张地寻他,我那爱好文墨,最喜洁净的大师兄现在浑身染满了鲜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铁甲军的。 他大叫着:“护住遥儿。” 身负重伤的师兄弟们用身体将我团团围住,竖起一道圆形的保护盾,试图让我与危险隔离。但我是平山剑派的掌门之女,是受尽宠爱的小师妹、小师姐,是他们到死都不忘守护的人,又怎能拖他们的后腿呢。 一对十,一对百,即使没有一丝生机,我也要跟他们一起并肩作战。我从他们围成的保护盾中脱出,在军阵中旋身挥剑,捍卫山门。 平常一起嬉笑打闹的师兄弟在我身边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鲜血飞溅如空中不断燃烧的烟火,灼得人眼生疼。 我举着手中的剑冲向为首的将军,剑被击落,眼看着就要成为枪下亡魂,一个身影飞挡在我面前,银枪穿过,在他的胸膛绽开一片猩红。 “大师兄!”我抱住沈重下落的身体,声嘶力竭地哭喊出声。 “对不起,师兄这次护不住你了。” 他的嘴中不断吐出鲜血,染得遍身遍地都是红,连剑上缀着的剑穗也浸成刺眼的红。 我哭着为他擦着嘴边的血,人像被撕扯成万千碎片一样,痛不欲生。 你哪有错!你们哪有错!错的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们! 都是因为我你们才会惨死!都是因为我,爹爹守护一生的门派才会覆灭。 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不会再救那个江边少年。 心如死灰,我捡起大师兄沾满鲜血的剑再次冲向为首的将军,他拉着缰绳调转马背纵身闪过,一个回枪挑落我手中的剑,刺入我的腹中。 他从马背上跳下,握着长枪居高临下地指向奄奄一息的我。 悲伤、痛苦无法自抑,身体在绝境中生出一股子力量,我猛地从腰间拔出匕首,发疯似地刺向他。 他的长枪举起,毫不犹豫地刺进我的大腿处,我跌倒在地,抬头愤恨地看着他。 如初见,他又是一声嗤笑:“我屠你山门只是按旨办事,你要恨就恨弑君潜逃的卫江。”语毕,转身下令,“来人,送她上路。” 要恨就恨卫江,是啊,我恨不得杀了他。只不过今生没机会了。 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就在这时,军阵后面传来一阵骚乱,有甲士喊出声:“弑君犯卫江带人打上来了。” 他来了。这样迟。 我费力睁开眼睛看过去,卫江提着剑在军阵中杀得满眼通红,满身腥气,俨然一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活修罗。 他杀出军阵提剑刺向将军,剑法狠戾,枪尖锋凌,枪剑相交,火花四溅。 两人战了十几个回合,卫江眼神一凛,长剑化作一道银色闪电逼近,一剑横切将军的脖颈要害。将军败下阵,被切断的脖子飙洒出鲜血,如天降红雨流了满地。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卫江。他在我面前总是鲜衣怒马,肆意洒脱,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爹爹总是说,卫江不徇儿女私情,一定能把门派掌管得很好。可爹爹不知道,他是不在乎儿女私情,不在乎恩深义重,但他在乎复仇、杀戮和野心,这些被他掩藏起来、令人作呕的东西,让整个门派毁于一旦。 他执着长剑奔向我,剑锋处仍不断向下滴着鲜红的血,是将军和甲士的,也是沈重和众师兄弟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抱进怀里,眼睛血红,嘴唇微颤,想要说什么,最后只道了句:“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在他怀里痛得发抖,质问他:“你是不是从入山门开始,就在谋划复仇?” 他不发一言,抱着我的手臂猛地收紧,眼睛里满是心痛和愧疚。 原来如此。 窒息般的绝望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将我淹没在其中,喘不上气。 “因为你的复仇,丧了整个山门的性命!我要你偿命!” 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握紧匕首插进他的胸前,咬牙道:“如果有来世,我定不让你入山门。” 第2章 重活一世 鲜血不断蔓延,染红了满山门。 卫江抱着已经失去呼吸的我,低头发出沙哑的笑音。似笑似哭,夹杂着不可置信的痛楚,强烈地像要抻破喉咙。 一个玄衣男子冲过来妄图拉起他,他猛地推开,失了魂一样将我轻放在地面,伸手握住匕首的一端狠狠转动拧进了心脏的位置。 他仰面向后倒去,倒在我的尸首旁,倒在剑派同门的血泊中。 卫江,他偿命了。 “遥儿。”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从痛苦的梦魇中惊醒,抬眼望去是沈重温润的脸,泪水决堤似地夺眶而出。 “如何哭成这样?做恶梦了吗?” 他慌张地上前帮我擦拭,豆大的泪珠从低垂的眼睫处连续坠落,沾湿了整个帕子,怎么也止不住。 我扑进他的怀里,哭着唤他,不断重复着。 “大师兄,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他满是无措,身体绷得板直,想要推开我又于心不忍,只能用手轻拍我的肩膀,安抚道:“没事了,是梦。” 等我哭到声音喑哑,才从他怀里抬起头。 “真的是梦吗?” “是梦。” 眼前的沈重玉冠束发,素白长袍,不染一尘,温和地望着我笑。 此时池塘中的荷花开得旺盛,熏风吹拂,满是暑意和香气。我坐在水榭里的石凳上,面前的石桌摆放着随意翻开的线装书籍,乱糟糟的叠成一片。 眼前的画面跟回忆重合,我忍住啜泣,问沈重:“今日是何年月?” 他微微摇头,只道是自己这个小师妹又犯了傻。无奈答道:“昭帝十八年,六月二十三。” 昭帝十八年,六月二十三。 就是今日,我被爹爹罚着抄书,心中不快偷瞒着大家下山散心,救了被追杀的卫江。 时间倒回,定是上天给我机会重新来过! 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救他!一定会保山门平安! “谢谢你,老天!”我仰头朝着天空兴奋大喊,又扯着沈重的衣襟对他道:“谢谢你!大师兄。” 谢谢你还活着。 沈重不明意味,仍宠溺地回我:“不客气。” 现在爹爹还在,卫江还未上山,我还是门中最小的弟子,师兄们都还无恙。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要去看看其他师兄们!” 我兴冲冲地跑出水榭小亭,沈重在后,一边收好石桌上的书本,一边急忙跟上我。 我回房捧出自己自山下网罗来的各种宝贝玩意儿,从主殿、议事堂、练剑场、藏经阁、饭厅、弟子宿舍一路寻过去,敲响了所有房门,高兴地将宝贝们一一送到师兄们手中,大声地向他们道谢:“多谢了,师兄!” 他们拿着我送出的礼物,面面相觑,不明白平日里娇宠顽劣,没大没小的小师妹怎么突然换了个性子。 “定是有诈。” “定是新的恶搞花样。” 他们左右翻看检查,愣是没在礼物里找到任何暗藏的机关,最后得出结论:小师妹,定是吃错药了。 我笑而不语。权当我吃错药好了。 本来满满当当的木箱见了底,还剩一只由白色翎羽相叠排展,上压着白玉护托的羽扇静静躺在箱中。 这是我十五岁时偷跑下山,拿爹爹送我的佩剑跟一个江湖人换来的。当时爹爹非常生气,罚我抄了三天书,而我则气性大到半个月没理他。 想到这,忍不住一阵鼻酸。前世,爹爹将掌门之位传给卫江的不久后,便了无心事地在睡梦中离去,都没来得及好好告别。重来一次真好,又可以见到爹爹了。 我拿着羽扇去爹爹的剑心阁送他。他正坐在书桌前握着书卷仔细研读。我踮着脚尖慢慢走近,他佯装不知,任由我乖乖地为他研墨,又拿着羽扇为他扇风。 我偷眼看他,他对我的殷勤很受用,嘴角掩不住的笑意,连带着胡子都翘了起来。 “说吧。又做错什么事了?” 他满眼慈爱,我的泪水直流。 天大的错事!女儿让您守护一生的门派覆灭了。 我抽泣着扑进他的怀里,大哭出声:“爹爹,对不起!遥儿知错了。” 他慌忙放下手中的书卷,心疼地拍着我背:“不哭,不哭。爹爹原谅了,今日的书不抄了。” 好哄歹哄我才止住了哭,红着兔子一样的眼睛,将羽扇送出。爹爹摇着羽扇扇风,很是欣慰。 离了剑心阁,我长吁一口气。一连哭了两场,终于把前世积郁的悲痛全部宣泄出来,只剩下今生失而复得的喜悦。 今日,只要不下山就遇不上卫江,未来的一切都会改变。 我躲进房间,掀起锦衾蒙过头顶,准备一觉睡到天亮,让时间在不知觉的情况下消失殆尽。 闭上眼,前世与卫江相遇的画面不断闪进脑海。 与他相遇时,他正在奔忙逃命。我为了躲避寻我的师兄正挂在江边树上,好奇看戏。 他长发凌乱披散,穿着玄色的华贵长袍,胸前绣着精致的金丝莲花纹,额前有伤,嘴角染血,姿态却依旧张扬轻狂。 追杀的两人步步紧逼,负伤的他已经体力不支,仍不断向前跑,最后跌跌撞撞地从岸上滚了下去。 我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是如何像粽子一样被泥土、石砾、杂草包裹着滚到江边,头一歪,不省人事。 二打一,还是打一个毫无武艺傍身的人,简直欺人太甚。我平山剑派的人,行走江湖匡扶正义,自然见不得这样。 两人慢慢靠近他,我从树上一跃而下自他们身后偷袭,用剑柄敲晕了他们。 就这样,前世的我救下了卫江,并央求着来寻我的师兄们带他入了山门。 不知道今生没我救他,他会不会死。也许也会被其他人救起,继续隐藏身份谋划着复仇。 但一切与我无关了。 我双手紧抓着锦衾,强迫自己入睡,门外却响起扰人清静的叩门声。我起身开门,沈重领着二师兄云瀚海、三师兄刘飞扬站在门前笑着看我。 “你们怎么来了?”我不解。 “小师妹,今日怎的这么反常,才晌午就开始睡觉了。” “对啊,平日里这会儿正吵着闹着要下山呢。” 两位师兄一来一回地挤兑我。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跟他们吵上几嘴,但现在我一点不恼,语气坚定。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下山了。” 他们听后眼睁如铜铃,犹如见了鬼,不可置信。 随后,二师兄突然开悟,他环着手臂,一副“我已识破你诡计”的样子。 “我知道,你这叫欲擒故纵,反其道而行。给我们送礼,给师父道歉,就是为了收买人心,带你下山玩,对不对?” “随你怎么想。我要睡觉了。” 我无语。作势要关上门。 一直默不作声的沈重挡住了我,笑道:“师父见你今日心情不佳,命我们陪你下山散心。” “不用,不用。我心情很好。”我忙摆手。 不等我拒绝完,二师兄和三师兄就把我拉出房间,三师兄用他的拿手绝招定了我的穴,二人一左一右夹着我下山。 我无法反抗大叫着不想去,二师兄一脸了然,小声道:“都已经出山门了,师妹就别装不愿了,心里乐开花了吧。” 我忍不住翻白眼,你可真是个大聪明。要不是看在前世他护过我,我真想给他一拳。 第3章 执意救人 今年的夏日比往常热些,师兄们挟我下山时已过晌午,日头偏西,脚下的青石板路散着炙烤后的热气。 山下集市之中,人逐渐多了起来,支着遮阳棚的摊位上,各式商品琳琅满目,小贩不断叫卖,热闹非凡。 我因被定穴的事耿耿于怀,一路上没理二师兄和三师兄,只乖乖跟在沈重身侧。 二师兄见我不悦,讨好道:“小师妹,你看看你喜欢什么,我们送你。” 三师兄凑过来附和:“对,你随便选,我们出钱。” 我撇过脸赌气:“不用。” 话说如此,但还是被一个卖各种饰物的摊位吸引住了,在商贩的招揽下我缓缓走过去。 摊子上摆满女人用的珠钗簪花,另外腾出小小的一块地方放男人用的折扇、玉佩。我径直拿起一个坠着青绿色玉制平安结的剑穗,仔细端详着。 “姑娘好眼光,这是岫玉雕成的平安结,通体透润,做工复杂,是上好的美玉佳品。”小贩向我推销。 我甚是喜欢,高兴地问:“老板,这个多少钱?” “一两银。” 二师兄嘘了一声:“这么贵,能买一头猪了。” 三师兄也小声附和:“正是。” 小贩为了证明这枚岫玉平安结剑穗的价值,连忙解释:“这是产自北方的岫岩玉,南方本就少见,再经平山有名的巧工之手雕琢,真真值得这个价。” “我要了。”岫玉虽不名贵,但这平安结的雕琢工艺非凡足以令人一眼相中,无论价格,我必然要收入囊中。 二师兄叹了一口气,无奈我的败家行为,认命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对沈重和三师兄道:“我只带了五十文,你们先凑剩下的我回去补。” 三师兄将手伸进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三个可怜的铜板,尴尬地笑。 “你们那把钱收起来吧。” 沈重将两人递出的铜钱推了回去,从腰间拿出一两纹银准备付给老板,却被我捷足先登。我将自己带的银两丢给老板,笑道:“不用,我自己来。” 从小到大只要跟沈重一起出门,他总会自觉地为我买单付账。但这个岫玉平安结剑穗是我要买来送人的,自然不能由他出钱。 “走吧。”我招呼他们跟上。 二师兄和三师兄在后面嘀嘀咕咕地编排我:“到底是掌门千金,出手就是阔绰。” 他们说得倒也没错,身为掌门爹爹的掌上明珠,我自然山门内数一数二的“富豪”了。 我将岫玉平安结剑穗宝贝似的收起,偷偷看了看正视前方的沈重暗笑。 我们四个人在集市上逛了很大一圈,二师兄和三师兄嚷着无聊要回山。我记得前世是在未时遇见的卫江,救他的江边在回山必经的路上,必须要躲开这个时间才能回去,便又拉着他们进了一家茶馆品茶、听书,消磨时间。 平山是有名的戏文之乡,说书艺人遍地,每年还会举办“平山书会”,跟江湖上的“文建大会”一样,全天下的说书豪杰齐聚,一起切磋比拼。 有竞争就有创新,所以,平山的说书人不仅说书技艺好,讲得故事题材也新颖大胆,连朝廷和皇家都敢编排。 我们面前的茶添了两壶,点心吃个精光,说书人早已讲完一则经典的江湖故事。新来的听客起哄着,让其说个时兴的听听。 说书人轻咳一声,手中的惊堂木拍案,发出清脆的声响,瞬间将四周嘈杂的声音压下,鸦雀无声。 “各位看官,咱们接下来不讲那江湖恩怨,且听我细细道来一段皇家秘辛,这可是寻常人家难以窥见的宫闱之事。” 他微微停顿,眼神故作神秘地扫过众人,用低沉的声音开始讲述。 “大家都知道当今圣上有十个兄弟,各个都有本领,行七的七王爷更是厉害。文能泼墨挥毫,武能带兵打仗,很受圣上器重。然而,有这种文韬武略之才又岂会甘做人臣?这个七王爷积财累富,屯兵养私意图谋反,结果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民间传说,七王爷早年间曾生过一段风流债,留了个外生子偷偷养在别苑,侥幸逃过抄家之劫,现今生死未卜。且说这个外生子的母亲极具倾国之色,跟七王爷......” 谋反的七王爷养在别苑的外生子,这是在说卫江的身世。 我不愿听下去,脸色一沉,猛然站起身,拦住正要给别桌添茶的店小二问:“现在是何时辰?” “申时五刻了。” 我向店外看去,太阳开始西落,云层周围晕出一层层渐染的金黄。 距未时已过三个时辰,定是遇不上他了。我对三位师兄道:“我们回去吧。” “啧,正听到出彩处呢。” “正是,正是。” 二师兄和三师兄不情不愿。 我抿着嘴看向沈重,他笑着站起身:“走吧,回去晚了师父该生气了。” 沈重开口,剩下两人只能瘪着嘴不情愿地起身,恋恋不舍地往外走。 说书人的声音渐远,我们四人离了市集,朝山门走去。 前方就是前世遇上卫江的地方,我心中忐忑,不由地加快了步伐,恨不得腾空飞至山上。师兄们不知我为何走得这般飞快,只能紧紧跟在身后。 江岸路上空空荡荡,我忍不住朝岸下的江边张望,也是空无一人。 总算躲过了。今生再无牵扯了。 我庆幸中又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大概是前世的情愫在作祟。 沈重见我面色异常,关切地询问:“遥儿,你怎么了?” “无事。我们快走吧。”我摇摇头快步往前走。 身后的二师兄又是一阵嘀咕:“刚刚她在找什么?” “谁知道呢。”三师兄附和。 终于行至山门石道上,庄严巍峨的青石门扉耸立,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书着苍劲有力的“平山剑派”四个大字。 我仰头瞻望,前世满山血红的画面不断闪回,一阵抽痛袭来,我努力稳住心神,不住祈愿:平山剑派一定会千古传承,永世无恙。 我踩着青砖,拾级而上。却见山门的一侧,一个玄色身影静静地躺在石阶上 ,头发凌乱,血迹斑斑。发丝掩映,却藏不住那张苍白俊逸的脸。 正是卫江。 我愣在当下,发出一声冷笑。我万般躲着,他竟自己寻到门口。 “那里好像躺着一个人。”二师兄在我身后大叫起来。 他和三师兄越过我朝山门前跑去,沈重跟在他们身后却被我伸手扯住了衣袖。 “大师兄,你别去。” 沈重以为我是害怕,拍了拍我的手安抚道:“别怕,我去看看。” 我扯着他衣袖、紧攥的手放开,他这才快步走过去。 他们三人围在昏迷的卫江身边。沈重蹲下身子,手轻搭在他的手腕,探查脉象:“还活着。快背他进山。” 三师兄闻言蹲下身,他们将卫江伏在他的背上,准备背他进山。 “不行!”我张开双臂挡在他们面前,阻止他们把卫江带入山门,“你们不能把他带进山门!” “小师妹,你这是在作甚?” “是啊!” 二师兄和三师兄急得大叫,我不理,执拗地向前靠近,将他们挡在山门外。 沈重看着我,语气严肃而认真:“他既然倒在平山剑派的山门下,就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他是个来路不明的人,躺在这妄想我们施救,定是有所图谋。”我争辩。 “人都快死了,图谋什么?” 二师兄把我推到一旁,给三师兄让路。我不管不顾地扑上前想要把卫江从三师兄背上扯下。 “他是死是活,与我们何干!” 沈重拉住我的手腕,面有愠色,沉声道:“遥儿,莫要胡闹!” 如果我说,救了他整个山门都会覆灭,你们会相信吗? 我心中所想无法诉诸,忍不住酸涩含泪,委屈祈求:“大师兄,求求你,别救他,别让他上山行不行?” 见我梨花带雨,沈重一时也慌了,他敛了神色将我拉至身前,放软声音:“等他醒来,我便令他下山,不让他多待一刻,可好。” 我瞥了眼气息奄奄的卫江,终是点下了头。 第4章 重伤初醒 三师兄背着卫江进了山门,把他安置在客房里。通晓医术的沈重伸手脱掉他身上的玄袍,露出被剑刺穿的白色里衣,渗出的鲜血将他的胸前染红一片。 我看向他的脸。他的嘴角仍带着干涸的血迹,英眉紧皱,额头不断沁出冷汗,看起来十分痛苦。 “这伤口真是深,得多大仇多大怨啊。” 看到触目惊心的伤口,一旁的二师兄忍不住感慨。 “还好我们救得及时,不然他真的小命难保。”三师兄接着道。 我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盯着昏迷的卫江出神。 上一世救下他时,他身上几处都是刀伤,伤势虽重但不致命,养了三五天便恢复如常了。这次却是结结实实的一剑,透入胸膛,如若不是师兄们执意要救,他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在山门下。 可他为何会躺在那?为何受这么重的伤?事情的发展为何与前世大不相同?一切都与前世背道而驰,我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沈重想要脱掉卫江的里衣为他包扎,见我立于一旁直勾勾盯着,立刻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对二师兄道:“飞扬留在这帮我,你带遥儿去外面等着。” 二师兄闻言扯着我往外走,并顺手关上了房门。 “非礼勿视。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巴巴地等着看男子宽衣嘞。” 我哑然失笑。上一世,在里面为卫江包扎的人可不是沈重,而是我。说起来,他的身子早被我看光了,还说什么非礼勿视。 很快,房门打开。沈重和三师兄为卫江包扎完,并换上了干净的里衣。 沈重道:“你们留在这照顾他,我去禀告师父。” 爹爹心怀侠义,创派的宗旨就是“见不平,剑相助”。前世他得知卫江的存在后,不仅默许他留在山上,还送来珍贵的药材助他恢复。 如果现在禀告他,他定不允卫江带伤离开。以卫江现在的伤况来看,想要养好最少月余,时长生变,会发生什么事情更难以预料。 我忙上前拦住沈重:“你不是答应我,等他醒了便让他下山吗?也许他明日就醒了,没必要惊动爹爹。” 带陌生人入山,理当禀告掌门人,沈重面露难色。 “还是说你在诓骗我?”我恼怒地往里走,“你说话不作数,我现在就把他丢到山下去。” 二师兄和三师兄上前阻止,他们一左一右拉住我,等着沈重发话。 “听你的。”沈重顿了顿对我道,“我从不会骗你。” 我这才作罢,气呼呼地离开。 身后隐约传来二师兄的声音,他道:“你们不觉小师妹很奇怪吗?她以前可是自诩侠女,最喜锄强扶弱。” 三师兄附和:“确实。为何偏偏不愿救这个人呢?该不会是旧识吧?” “不可能,她那个大嘴巴,认识的话早说了。”二师兄反驳。 “她自是有她的想法,莫要议论。”沈重道。 后面两日,沈重随爹爹下山行公务,我时时跑去客院确认卫江的状态。希望能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将他逐下山,但他一直没有转醒的迹象。 负责照顾他的二师兄总会把喂药的工作推诿给我,措辞是:“他吃了药才能醒,才能下山,你看着办吧。”说完放下药碗一溜烟不见人影,我只能硬着头皮给他灌了两天药。 第三日,二师兄更是得寸进尺,竟直接把药送到我的房间,只留下一句“今日也辛苦师妹了”便消失无踪。我只能提着药去看卫江。 他眼皮沉阖还未转醒,但这两日的将养已经让他苍白的脸色多了些许血气,如润养过的瓷白玉器,不见任何瑕疵,鲜活俊美。 “以为一直不醒就能赖着不走吗?再不醒我就把你用铺盖卷着丢出山去。” 我将药倒进碗里,坐在他的床沿,强行掰开他的下巴,给他灌药。灌得急了些,大部分药液汩汩流入他的口中,还有一些从碗侧流出,在他的腮边形成一道褐色小溪流进他修长的脖颈。 我拿出帕子从他唇边擦至脖颈,见药液淌了一些到锁骨处,便将帕子伸进里衣摸索至锁骨处,为他擦净。他的喉结向上滚动,平和的呼吸节奏明显乱了起来。 我察觉到他已经醒了,立即板起脸色:“既然醒了就别装了。” 我站起身,将药碗重重拍在床边几案上,居高临下地看他。他薄唇动了动,鸦羽似的眼睫轻颤,缓缓地睁开双眼,润泽眼眸定定望向我。 “我这是在哪?”突然他吃痛地咳嗽两声,伸手覆上受伤的胸口:“这伤?是姑娘救了我?请问姑娘是何人?” 他一脸懵怔,很符合昏迷后刚转醒的状态。 我环着手臂看着他不答话。自己倒在我们山门下,还反问起这是哪? 他定是在我进门之前就醒了,现在在装蒜!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冷冷开口。 他眼眸微动,有些失落,但很快便收住情绪,微微上扬嘴角。 “那我便唤姑娘‘恩公’了。” 我蹙着眉瞪他,肃声道:“不必这样叫我,既然醒了还请起身下山吧。” 他闻言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身,捂着胸口看着我道:“睡久了有些口干,容我先喝杯水可以吗?” 他伸手去够床旁几案上的圆壶,还未碰到壶缘,手却停在半空,眉头骤然拧紧,痛苦地靠在床帷。看起来虚弱又矜贵,像是价值连城但一碰就碎的琉璃盏。 跟前世的模样如出一辙,当时我就是被这副模样蒙骗,才对他呵护备至,现在的我立在原地无动于衷。 “咳、咳”他轻咳着,自顾自地解释着,“我好像扯到伤口了。” 见我不理,他再次尝试去拿圆壶,咳嗽声逐渐变大,连眼角都被刺激地微微泛红。我心软下来,不耐地拿起圆壶斟上一杯水递给了他。 “给你。” 他接过瓷杯,一边不慌不忙地喝着,一边挑眼观察我的神色。 一杯白水,他慢悠悠地喝,像在品上好的茗茶一样,喝了将近一刻钟。 我伸手夺下他手中的瓷杯放在案上,里面早就见了底,比大旱时节的水缸还干净。 “喝完了,你该走了。”我再次下逐客令。 他迟迟未动,我压着怒气暗暗告诫自己:这是你和他的第一次见面,你不知道他是谁?想干什么?你们是陌生人,不要将恨意表现地太过明显。 “你还想干嘛?” “我饿了。”他面上一红,难掩尴尬。 一个男子,面对第一次见面的女子,先要喝后要吃,怎么好意思开口的? 我内心诽谤,但还是拿出一两银丢给他:“下了山自己买。” “我都已经饿到起不了身,又如何下得了山?” 他唇边噙着浅笑,眼角弯弯,虚弱的语气中夹着几分戏谑。 我好心没嘲笑他,他倒揶揄起我了,真是倒反天罡! 我被噎住,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想不通前世那个矜贵桀骜的少年,今生怎么变得这般无赖。 第5章 佯装失亿 请佛容易送佛难,更何况是昏迷了两日未曾进食,饥肠辘辘的“佛”。看在他前世经常陪我下山觅食还垫付银钱,我决定最后再做一次善心人。 我留他在屋里,独自前往厨房为他寻吃的。 厨房所在的小院离客院有一段距离,我沿着石板路行走,一路上聚水成池,松竹花木环绕,颇具江南风雅。 平山剑派是爹爹三十多岁建立的。他是江南富绅的独生子,却不喜生意醉心剑法,还未成年便离家闯荡江湖。 后来闯出名堂,带着我娘回家成亲。一家人团圆没多久,爷爷奶奶接连离世,爹娘便携着万贯家财来到我娘的出生地平山建派。为了缓解思乡之情,爹爹将山门建筑都仿成江南园林式风格。 我要去的厨房跟饭厅在一处,夹在弟子居住的大院和练剑场中间,一日三餐固定时间点放饭,不出外务的师兄们在这集体用餐。因为我住单独的小院,平日里不爱在饭厅吃饭,负责后厨的吴叔和吴婶会特地为我留出餐食。 吴叔、吴婶是一对夫妻,他们本是平山知名酒楼的厨子和采买,被爹爹高价挖来山上掌管剑派的后厨,还给他们招了两个杂役使唤。 我踏进厨房时,吴婶还在筹备晚饭,见我来忙问道:“遥儿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有什么吃食?” “晚饭要吃的荷叶包饭快蒸好了,桶里有刚做的荷花莲子饮,我正准备差人送给大家解暑呢。”吴婶盛了一碗荷花莲子饮递给我,“快尝尝。” 我轻啜,清香满口,冰冰凉凉的,十分沁人心脾,忍不住夸赞:“真不愧是吴婶,手艺真好!” 吴婶笑得合不拢嘴。我一边喝一边对她道:“吴婶,帮我备一份荷叶包饭,外加一碗荷花莲子饮,带走。” “没有菜如何下饭?不如等上片刻,我给你烧只鸡。” 烧只鸡哪是片刻的事,我倒怕某人在房中饿得叫嚷。 “我着急。要不你再做道小葱炒蛋吧,多放葱,少放蛋。” 小葱炒蛋出菜速度快,而且某人不吃葱。他既然装睡戏弄我,我自然也要报复一下他。 前世,我发现卫江从不碰有葱的菜,便知他讨厌吃葱,私下里告知吴婶我讨厌吃葱,以后不要再在菜里放葱了。朱婶虽狐疑我为何突然讨厌吃葱,却未追根究底,照吩咐做了。后来,山门餐食中再也没出现过葱的影踪。 我提着食盒回到客房,端出饭菜摆放在外间的圆桌上,走进卧室唤他:“出来吃饭。” 许是等得久了,他靠在床帷闭目养神。闻声缓缓睁开丝丝惺忪的眼睛,嘴角溢出笑容来。 他捂着胸口下床,步履缓慢像只磨蹭的蜗牛,天黑都不一定能挪到餐桌旁。我无奈走到他跟前,挽上他的手臂,强迫式地、连拉带拽地将他带到外间。 他被我按坐在桌前,瞥了一眼小葱炒蛋,眉头微皱,飞快移开目光。 “这是荷叶包饭、小葱炒蛋、荷花莲子饮,你刚醒需要补充营养,多吃点鸡蛋。”我特别指了指那道“叠翠流金”的小葱炒蛋。 他点头致谢。我坐在一旁饶有趣味地看他的反应。 他伸手打开折好的荷叶露出包饭,一股子热气混着清香飘出,白米饭搭上黄玉米、红萝卜、青豌豆,流光溢彩,令人垂涎。他拿起匙勺,低着头专注地吃着包饭,对小葱炒蛋视而不见。 “多吃点鸡蛋。”我夹起一块放到他的碗里。 炒蛋金黄,难以忽视的翠绿夹杂在中间,相互交融,像是难舍难分的痴情爱侣。 他的目光落在其上,一抹难色悄然爬上俊脸,眉头蹙起。 “愣着作甚,快吃啊。”我催促。 他抬头看我,略带无奈的笑,缓缓将匙勺伸向带着葱花的鸡蛋,挖起一勺放进嘴里囫囵吞咽。 “好吃吗?” “好吃。” “那你多吃点。” 我伸手还想再夹一块,他同时间伸手按住我,两手交叠,我嫌恶地缩回。 他神情尴尬,低声说道:“不用了。” 我再度伸手,他只是看着不阻拦了。我将小葱炒蛋盛了一勺放在他面前的包饭上:“别客气,多吃点。” 他点头,将炒蛋拌在饭里继续埋头吃着,一副虚弱委屈的样子,又有这副好皮囊加成,真真我见犹怜,倒显得我像个欺负他的恶霸一样。 恶霸就恶霸吧,反正是他自找的。 谁能想到说一不二的卫江也有无法反抗的时候,我抿唇憋着闷闷的笑。 一番小小报复,仿佛让我心里攒着的那股气消弭了部分,畅快些许。我站起身从食盒中拿出一碗虾仁蒸蛋,默默替换掉那道小葱炒蛋。 他惊喜抬头,好看的眼睛闪着亮光,像黑曜石制成的耳坠子。 “吃完,赶紧下山。”我冷言。 他眼里的亮光暗下来,我别过身故作不见。 吃完饭,他却没有主动离开的意思。我不留情面地下逐客令,“你该走了。” “要我穿成这样下山?” 他现在仅穿着沈重和三师兄为他换的那件白色里衣,衣襟微敞露出白玉似的脖子,头发未经梳理,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我想起,他那染满血的玄袍被二师兄送去浆洗还未取回,现在下山定是无外衣可穿。穿里衣下山着实有辱斯文,可与我何干!况且现在是夏日,还更凉快些嘞。 “正是如此,请吧。” 我将碗碟收进食篮,走到门前对他做出“请”的手势。 他撑着桌面准备起身,突然院外传来交谈声,他眉梢一挑又水灵灵地坐了下去。 “欸,人醒了啊!” 二师兄和三师兄并肩走进来,略过我,径直走向卫江。 “可是我们救得你呢!” “没错,我背你进得山。” 二位师兄高兴地向卫江邀功,一副想要请赏的模样。 卫江捂着胸口,看似艰难地起身向他们行礼道谢。 “多谢二位出手相救。” 二人相视一笑:“怎么谢?” “实不相瞒,如今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身上也无银钱,拿不出什么谢两位。” “你失忆了?” “忘记自己姓氏名谁了?” “忘记自己年岁了?” “忘记为何受伤了?” 二人你来我回,一声更比一声高,像两只被追赶的鸭子,嘎嘎不停。 卫江点了点头。 他表情平静,不带任何茫然与慌张,根本不像一个刚失去记忆的人。跟前世一样,他在装失忆,但那两只笨鸭子毫无察觉,脸上满是可怜与惋惜。 “对了!你的东西还收在柜子里,也许有线索。” 三师兄快速跑向卧室,捧出一个锦布包裹,摊在圆桌上。锦布上赫然散放着几样华贵配饰,莲花嵌玉金冠、皮质雕花板带扣金玉銙,流苏黄玉佩、还有一个鼓囊囊的金线钱荷包。 这些配饰加上那件拿去浆洗的金丝莲花纹玄袍,足以证明他的身份非富即贵。前世我以为他只是富家子弟,傻乎乎地寻遍平山富绅,想要帮他找回身份,却一无所获。 那时的我也像一只只会嘎嘎乱叫的笨鸭子,凡事都围绕着他晃悠。想到这我就忍不住气闷,直勾勾地瞪着他。 他也直勾勾地回看我,藏着笑。 二师兄和三师兄猫着腰仔细端详这些配饰,寻找关于卫江身份的蛛丝马迹。 “你看出什么了?”二师兄问。 “有钱,很贵。”三师兄答。 我不想听这二人唱双簧,只想让卫江早点离山。明日便是爹爹和沈重的归期,我怕爹爹知道他的存在,多生变故。上前一股脑地将配饰拢到一起,抓起锦布四角交替打上结塞进他怀里。 “带上你的东西,跟我下山。” “稍等,我想先把谢礼送给二位。” 他接过包裹重新打开,从里面取出金线钱荷包,敞开口朝向桌子倒出一小堆银子,伸手全部推向二师兄和三师兄站的位置。 “请一定收下。”他语气诚恳,生怕他们不收下这堆银钱似的。 “不用这么多。我们一人只取三两买酒即可。” 二位师兄喜笑颜开,对望一眼后,一人拿了三两银揣进兜里,齐声夸赞道:“我就知道,你定是个知恩图报的好男儿。”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二人帮卫江换衣服时便瞧见了荷包,从那时起就惦记起他的回报,所以才有了刚刚进门后“怎么谢”的铺垫。 我鄙夷地看着他们,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打断了我的视线,宽大的掌心中间明晃晃地躺着那块流苏黄玉佩。 黄玉佩雕成玉鱼戏莲状,色泽鲜亮似油,质地柔和如脂,晶莹剔透,瞧着就珍贵少见。 “这是给姑娘的谢礼。” 卫江将玉佩往前递了递,我微微吃惊,但很快便推开他的手,别过身。 “你不用谢我,我根本没想救你。带上你的东西,赶紧下山吧。”我不领情,只是催促他快下山。 他的手停在半空,因为我的话慢慢收回:“可-我-无处可去。” 他说得很慢,咬字清晰,低哑的声音里满是委屈。 故技重施?我无动于衷。但二师兄和三师兄很吃这套,他们忙安抚他。 “那就先在这安心养伤。” “没错。” 他们擅做决定,我坚决不允。这两个见钱忘义的势利鬼竟携手将我架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