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魔女岛》 第1章 Arthur Fleck 的魔女 “很多争议的背后其实是一系列世界观认知差的结果。目前国内土木行业的出路已经很窄了，08 年那拨大基建搞完之后国内的市场已经饱和，出路只在亚非拉。男生还好，可以去非洲博一把出路，把老婆孩子放在国内，定期寄钱回来。女生呢？难道真的把孩子生在非洲，养在非洲？所以一堆女大学生跑去直播其实不是偶然的。。。” 这番高论评价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还没“下海”的黄晚晴。 “搞什么啊这些人！怎么说得像晴子已经去做直播了一样。” 此刻 T 大土木系 503 寝乱做一锅，小万趴在桌上哭得一抽一抽地，一旁是义愤填膺，拿着手机念评论的小王。而事件的另一位中心人物黄晚晴此刻坐在床上，抱着腿发呆，似乎在思考自己的未来。 “又在那里说‘向下的自由不是自由’，就知道规训女性。” 小王又念出一条评论，并对此评论发表评论：“这人男的女的啊？替谁说话呢？” “晴子，怎么办啊？”一旁本来已经平静的小万又哀嚎一声。 “我不念了，我不念了。”小王放下手机，如同慈悲的圣母一般把小万抱在怀里安慰。可小万好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哭得更厉害了。 “怎么了，怎么了，我没念了…” “没有…不是因为评论…我刚刚想到那个人说什么大环境不好，土木找不到工作…之前还有人在我评论区说我嫉妒晴子…说晴子去做网红还是美女…说我以后去工地打灰晒成成黄脸婆…” “但是我毕业连灰都打不了了…我想打灰…” 这让整个寝室风雨飘摇，开始思考起未来的大事件要从几天前说起。 几天前的金工实习，作为擅长使用工具的智人，自己锉出的锤子拿在手上就会不由自主地东敲一下，西敲一下。敲来敲去，也自有一番韵律。 黄晚晴听着这节奏，作为受过艺术熏陶的智人，也不由自主地唱起来：“Yeah. Bitch I said what I said...” 小万，一个会记录美好生活的智人当然不会错过这么精彩的瞬间。她拍下酷似范冰冰的黄晚晴梳着低马尾，手里拿着工具在金工实习教室唱歌的片段，并配文：“工科女的哈莉·奎茵时刻”。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则短视频在抖音爆火，获得了百万点赞。 一开始，503 寝的女生们对这次突如其来的爆火还感到非常新奇和兴奋。下了课，她们就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读评论。但后来，事情就开始脱离了她们的掌控。 “博主您好，我们是六角传媒。视频里这位同学极具魅力和潜质，希望能和她取得联系，洽谈合作。能否回一下私信，告知她的联系方式？” 这则留言看似礼貌，实则绵里藏针，暗示小万故意不回私信。 很快，这家 MCN 的留言就被顶到了最上面。下面有好事的网友开始阴阳怪气地催促：“博主是生怕闺蜜出名吗？” 小万一开始还没当回事。整个寝室商量后一致决定，肯定不能把黄晚晴的联系方式随便给网上这些不三不四的人。 但渐渐地，小万的评论区下面开始吵起来。一边人说，好好的大学生去做什么网红？简直是浪费教育资源，自甘堕落。另一面自然就是说都是二十一世纪大学生了，又不是清朝人，自然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自由。 两边人在小万的评论区吵得不可开交，唾沫横飞，这其中最刺眼、也最让小万难受的，当属那些指名道姓攻击小万见不得闺蜜好、心生嫉妒的评论。 “他们怎么能那么说…晴子，我没有…我要是真嫉妒你，我连发都不会发的…” “我知道的…”身处风暴眼的黄晚晴比小万更烦躁。 几天前，黄晚晴还享受着评论区里的赞美。 “这美貌是真实存在的吗？鲨疯了！” 这类大众赞美，她照单全收，权当开胃小菜。真正让她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笑意的，是那些女性的回复。 “姐姐，我宣布你就是我的年度斩女第一名！” “姬达响了！姐姐给个姬会？” 这些评论精准搔到她的痒处，被同性狂热追捧带来的高级虚荣心，让她通体舒畅。在她看来，能让那些眼光挑剔、自视甚高的拉子们心甘情愿喊出“姐姐我可以”，那才算真正的成功，才是她黄晚晴独有魅力的最高认证。 至于那些直男式“美女求交往”、“做我女朋友吧”之类的留言，她只觉得品味堪忧，过于艳俗，简直拉低了她仙风道骨的格调。 可没想到现在风云突变，小万评论区的彩虹屁一夜之间被宏观经济大思考取代。 坐在上铺默默看着这一切的黄晚晴开口了：“我用我自己的账号发个视频澄清一下。” “我就说，是我现阶段想专心学业，暂时没有往其他方面发展的打算。小万这几天没回复评论和私信，也是怕我被打扰，是为我着想，替我挡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跟她没关系，也不是她拦着我。” “晴子……那他们去骚扰你怎么办？” “我把私信、评论什么的都关掉就好了。”黄晚晴趴在二楼的栏杆上，一脸郑重地同小万说：“这事不能你一个人承担。” 室友不知道的是，黄晚晴这招叫以退为进。视频发出之后，各类大大小小的 MCN 在后台疯狂给她私信。黄晚晴挑挑拣拣，最终选定一家在本地小有名气的地下偶像团体，月蚀 Secret。 做出签约决定的晚上，黄晚晴破天荒地没有拉上那厚厚的床帘将自己与室友们分隔开，而是静静躺在床上，睁眼望着天花板。 “她们会觉得我是叛徒吗？” 但闭上眼，十年前排练厅里的汗水、选角成功后的喜悦、以及最后被无情替换掉的那个下午，一幕幕都在眼前闪过。她伸出手，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这一次，我失去的，都要亲手夺回来。” 第2章 Thomas Leroy 的魔女 在市歌舞剧院大院里，黄晚晴收到的评价一向是懂事、省心。唯独十年后那次孤注一掷的签约，才算是她罕见地、带着几分孤勇的自我宣告。 十年前，舞蹈学院附中选拔在即。黄晚晴苦练，三分出于对舞蹈的执拗，七分是父母那套“为你好”的说辞砸出来的条件反射。她的演员父母在市歌舞剧院混了大半辈子，依旧籍籍无名，除了指望女儿能在艺术上给他们挣回些脸面，实在也想不出别的翻身门路。 女儿就是他们的项目，成败全看这次附中选拔。考上了，便是黄家祖坟冒青烟。至于女儿倘若真能在那所顶尖舞校熬出来，人生最辉煌的顶点，也不过是春晚百人群舞中一个可有可无、仅占一秒的背景板。 周末空旷的练功房，十岁的黄晚晴，身形已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 没有音乐，只有她沉重的呼吸和脚尖与地板的摩擦声。 旋转、跳跃，她闭上了眼。 意识开始四散，她变成了电视上那种穿着哥特风洛丽塔裙的魔女，指尖凝聚着紫黑色能量球，旋转，跳跃，轻轻一挥，就能打败所有人。 至于要打败谁，她一时也说不清，大约是些模糊、令人窒息的影子。 就在她分神的刹那，脚下一滑，她重重摔在冰冷的地板上，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日复一日的苦修，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暂时打断。 歌舞剧院一位消息灵通的同事，前几天随团去市电视台参加晚会录制。回来后，便按捺不住在大院散布一则内部消息：市电视台正筹备一部少儿魔幻剧，名叫《魔女永无岛》，眼下正缺小演员，选角活动据说马上开始。 这消息像颗石子投入歌舞剧院这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水池。 那些家里有年纪相仿小孩的父母，心思顿时都活络起来。能在市台电视剧里露脸，哪怕是个小角色，说出去也比在剧院演些只有学校组织才会有人看的儿童剧有面子得多，万一自家孩子被哪个导演相中，指不定就能一步登天，那可比辛辛苦苦考什么舞蹈附中来得直接痛快。 于是，没过几天，当选角消息正式通过某种渠道传到歌舞剧院时，院里那些平日互相比较孩子成绩、才艺的家长，便心照不宣地领着自家精心打扮过一番的小孩，浩浩荡荡朝着电视台指定的选角地点涌去。 黄晚晴，自然也是这股洪流中的一员。 这次《魔女永无岛》选角，导演、编剧齐齐坐镇，看着倒也像模像样。只不过这对搭档，平日拍的都是电视台自制的那种本地土味情景剧——演员全是过了戏瘾就回家的左邻右舍，剧情也净是张家长李家短、男女间那点破事，怎么狗血怎么编，怎么奇情怎么来。如今要拍儿童剧，创作思路一脉相承，大笔一挥，便按他们最熟悉的路数，给这部儿童剧设计了个专会争风吃醋、使小性子的小魔女，和个只会哭哭啼啼、跟她扯头发的小仙女。 选角那天，乌泱泱的孩子挤满了电视台小演播厅。那拍惯了本地奇情剧的导演，看了一上午千篇一律的儿童才艺——不是扭捏作态地唱歌，就是笨手笨脚地跳舞——早已哈欠连天，眼神涣散。轮到黄晚晴上场时，他不过循例抬了抬眼皮。 然而就这一眼，导演那原本快耷拉下去的眼皮猛地掀了起来。眼前这女孩，不过十岁，一张小脸却已有了几分日后艳光四射的雏形，尤其是那双顾盼生辉的杏眼和尖俏的下巴，竟与当红女星范冰冰有几分神似。更离谱的是，这位见惯市井男女情事的导演，竟从这十岁孩子的眉宇间，咂摸出一丝成年人才有的妖艳意味。 也顾不上去深究这份妖艳出现在女童身上有多荒诞不经，导演只觉眼前一亮，仿佛找到了他那简陋剧本里反派小魔女的最佳代言人。这种角色，不就得是这种美得有侵略性、能把正派小白花衬得黯淡无光的主儿吗？他当即一拍大腿，也不管试不试戏了，对着旁边的编剧和助理含糊不清地嚷了句：“就她了！小魔女就是她了！这模样，绝了！” 至于那小仙女，则在几天后，落在一个叫钱望舒的小姑娘身上。这钱望舒的父亲是电视台重要的音响器材供应商，平日与台里领导称兄道弟，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这次女儿想要个角色玩玩，钱老板自然提前打点好了一切，剧组不声不响收了他一笔赞助费后，便乐呵呵地把这讨喜的女一号给了钱望舒。 十年后，黄晚晴正在 T 大读土木工程，早已离开那让她爱恨交织的舞蹈世界，也几乎快忘了《魔女永无岛》这段短暂插曲。某个周末，宿舍里只有她一人，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她百无聊赖地点开一部早就下载却一直没看的电影——《黑天鹅》。 起初，她只当是部寻常文艺片，打发时间罢了。然而，当娜塔莉·波特曼饰演的妮娜出现在屏幕上——在镜前疯魔般练习，在母亲令人窒息的控制下喘息，在对完美和黑天鹅角色病态的渴望中一步步走向癫狂——那些熟悉的练功房场景，紧绷的脚尖，追求极致时偏执的眼神，以及舞台背后如影随形的巨大压力，一幕幕如重锤般砸在她眼前。黄晚晴恍然间，仿佛在妮娜身上找到了自己过去的投射，心头微动，开始觉得这部电影有点意思了。 影片中，白天鹅纯洁无瑕的身影，不知不觉间，竟与她记忆中钱望舒那张总带着甜美无辜面具的脸庞渐渐融合。一股尖锐的失落感蓦地攫住了她——黄晚晴忽然清晰意识到，自己这辈子，恐怕早已丧失成为“魔女”的任何机会。屏幕上的妮娜，即便最终化身黑天鹅，走向一个看似毁灭的结局，可她至少拥有过挣脱平庸现实的可能，曾有机会将灵魂献祭给艺术。而自己呢？这机会，似乎早已与她擦肩而过，不复存在。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起初只是压抑、无声的抽泣，双肩微微耸动。渐渐地，那积压的情感如决堤洪流，她再也控制不住，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像个在无边旷野中迷失方向的孩子，放声痛哭。哭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那深埋心底十余年的委屈、蚀骨的不甘、无处发泄的愤怒以及对命运深深的迷茫，在这一刻全都倾泻干净。 那个漫长的下午，窗外的雨缠绵不绝，淅淅沥沥。屋内的黄晚晴，沉浸在别人的故事里，终于为自己十岁那年无人知晓的残酷磨砺，为那份被现实磨损、几乎快遗忘的魔女之梦，痛痛快快、淋漓尽致地大哭一场。 第3章 Humbert Humbert 的魔女 首批戏份拍摄完成，进入后期剪辑阶段。这天，钱总正好为一批新器材供应合同来市电视台谈后续事宜。办完事后，随口问起女儿参演的《魔女永无岛》进展，电视台工作人员爽快地请他去看样片。 钱总欣然同意，随工作人员来到剪辑台前。剪辑师调出序列，屏幕上开始播放《魔女永无岛》片段。起初，钱总脸上还挂着应酬式的微笑，看着女儿钱望舒穿着仙气飘飘的裙子念台词，虽然略显生涩，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该怎么夸奖。 但当黄晚晴饰演的小魔女莉莉丝出场时，钱总笑容渐渐凝固了。屏幕上那个叫黄晚晴的女孩，一颦一笑都充满灵气与压迫感，把女儿按部就班的小仙女衬得黯然失色。镜头格外偏爱黄晚晴那张充满故事感的脸，每次特写都像要把人魂魄吸进去。钱总敏锐地发现，女儿这个女一号在黄晚晴的光芒下几乎成了背景板。 这与他预想的完全不同。他砸钱赞助是要让女儿出风头的，不是看女儿被一个野丫头比下去的。无名火在心头窜起，商场上历练多年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不行，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他女儿必须是唯一焦点。 屏幕上画面继续播放，钱总却已心不在焉。他面不改色地看完片段，谢过剪辑师，寒暄几句便起身告辞。 走出电视台大楼，初秋凉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他心头烦躁。他坐进车里，示意司机先别发动，摇下车窗，点燃一根烟，想想该怎么委婉地和导演谈换角可以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小气。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通过电视台是小题大做，直接找到黄晚晴家长，从根源解决问题才是上策。 但是该拿什么条件出来和黄家谈？钱吗？那要多少钱才能打动黄家人？自己又以什么理由劝说黄家人放弃？直接说你家女儿太漂亮了？把我家姑娘比下去了？ 不行，还是太小气了。怎么能让这种庶民也知道自己这些小心思呢？ 漂亮？漂亮小女孩？钱总一边把玩着打火机，一边想起黄晚晴的画面，身体好像被火焰点燃一样，不由自主发热。 这个老道的商人知道蛇的七寸在哪里了。 黄晚晴母亲接到钱总电话时很意外。钱总客气地说，因为黄晚晴表现出色，想请她来看看样片，顺便聊聊孩子未来发展。虽然疑惑，但对方是女主角父亲，又从片场前呼后拥的架势看出，钱家不是一般家庭，她不好推辞，便答应了。 第二天，在电视台小放映室里，黄母第一次看到《魔女永无岛》粗剪片段。钱总陪坐一旁，面带微笑，不时指着屏幕夸黄晚晴镜头感好。 起初，看到女儿活灵活现的表演，黄母很骄傲。黄晚晴确实演得好，那股机灵劲儿和独特的小魔女气质，连她都感到惊艳。 但随着剧情展开，钱总的手指也有意无意地指向那些充满导演恶趣味的地方。黄母笑容渐渐消失，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跟随着钱总的指引，她注意到导演特别喜欢用近景和特写捕捉黄晚晴脸上那种超越年龄的妖艳神情。镜头下的女儿仿佛不再是她熟悉的孩子，而是被刻意塑造成带着危险诱惑的洛丽塔形象。 她想起选角时导演那句"这模样，绝了！"的评语，当时只觉得是夸女儿漂亮，现在回想起来，结合屏幕上这些刻意放大的特质，不禁打了个寒战。她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导演的恶趣味，是成人视角下对孩童天真与成熟界限的猎奇。如果女儿因此走红，会以什么形象被大众认知？ 那晚回家，黄母脸色异常凝重。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问女儿剧组趣事，也没检查舞蹈练习。犹豫许久，终于开口："晚晴，妈跟你商量个事......那个剧，我们不拍了，好不好？" 黄晚晴笑容瞬间凝固，眼中满是错愕。几天前母亲还因导演夸奖而高兴，怎么突然要她退出？ "为什么呀？导演叔叔是不是说我演得不好？"她急切追问。 黄母早就想好了托词，她避重就轻地说："妈妈想过了，你演的是小魔女，是坏女孩。电视剧播出去，同学以为你真是那样的人，对你指指点点怎么办？这次就当体验，长见识就够了。" 黄晚晴无法完全理解母亲话里的弯弯绕，也不明白她态度为何突然转变。看着母亲疲惫又坚决的脸，感受着她不容商量的语气，那颗因小魔女而火热的心像被浇了盆冰水，渐渐冷却。想起父母曾希望她在舞蹈上出人头地，现在却要她放弃这个机会。这巨大落差她还不完全明白，但母亲眼中的忧虑和决断让她本能地顺从。 最终，黄晚晴轻轻"嗯"了一声。 从此，她似乎真的把那段短暂经历抛在脑后。但被强行压下的失落与不甘却在心底发酵。带着与父母无声对抗的执拗，她不仅放弃那部剧，还决绝地放弃一切表演相关活动，包括曾经热爱的舞蹈。她决定弃舞从文，近乎自虐地投入文化课学习，仿佛要把所有委屈都倾泻在冰冷的公式里。 黄晚晴突然退出在《魔女永无岛》剧组引起不小波澜。导演尤其惋惜，他本来看好黄晚晴天然的魔女气质，甚至为她调整后续剧本，现在却要临阵换角。小魔女莉莉丝戏份重，必须尽快重新选角。 就在导演和制片焦头烂额时，钱总再次出现。他轻描淡写地向制片推荐了吴微微。吴总做广告生意，和钱总有些往来，多次表示希望女儿能在电视台露脸。吴家家世比不上钱家，但出点赞助费换个角色没问题。 钱总算盘打得很精。吴微微他见过，相貌清秀，既没有黄晚晴的妖艳，也不如女儿钱望舒甜美，甚至有些普通。这样的女孩演反派，既不会抢女儿风头，又能解剧组之急，还能卖吴家个人情，一举三得。 导演见到吴微微后有些失望。女孩穿着普通连衣裙，扎着马尾，面带羞怯微笑。试戏表现中规中矩，毫无黄晚晴的灵气。但她乖巧懂事，嘴甜，一口一个"导演叔叔""我会努力学习"，让剧组长辈很受用。考虑到拍摄进度和钱总面子，导演最终同意了。 黄晚晴离开不到一周，新小魔女吴微微就进组了。她没有黄晚晴的锋芒，也不像钱望舒被众人捧着。她总是面带微笑，勤快地帮场务收拾东西，嘴甜地向导演编剧请教，很快和剧组打成一片。虽然演技不及黄晚晴，但"会来事儿"的劲头让她人缘迅速变好。 没人再提起曾让导演惊艳的黄晚晴，仿佛她只是拍摄中的小插曲。新小魔女已就位，剧组继续围绕新演员运转。 第4章 隐隐约约有听说 换角事件后，黄晚晴一头扎进了书山题海。就像许多受创的人会下意识选择遗忘伤痛根源，她将钱望舒、吴微微以及那段短暂却波折的小魔女经历彻底封存。 直到大一那个看完《黑天鹅》痛哭流涕的下午。 黄晚晴隐隐约约有听说，钱望舒如今算是正式踏上了演员这条路。 在她模糊印象里，初高中时的钱望舒，即便有钱父在背后全力运作，也大多在各个剧组跑龙套，演些连名字都没有的小角色。但考入传媒大学并签约经纪公司后，钱望舒似乎终于摆脱了玩票性质，开始真正在演艺圈发力。 某个百无聊赖的周末，宿舍只剩她一人。鬼使神差地，黄晚晴打开微博，在搜索框迟疑地输入"钱望舒"。一个认证为"演员钱望舒"的账号立刻跳出来。头像是张精心修饰的写真，眉眼弯弯，笑容甜美，是她的风格。 "二十万粉。" 黄晚晴看着那个数字，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对于一个已经有作品在播的小演员而言，这个数字不算惊艳，但也绝非籍籍无名。 她点进去，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慢慢滑动。钱望舒微博更新不算频繁，内容却是一个上升期小演员的日常缩影，精心经营着略带娇憨的千金风：有片场休息时手捧甜腻星冰乐比耶的自拍，背景不经意露出大牌包包一角，配文"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努力搬砖的小公主也要加油"；有穿着戏服看回放的侧拍，文字"望舒今天也超努力呢，认真工作的女孩最美"；还有杀青时捧着花与 staff 的合影，在一众疲惫面孔中，她是最光彩照人的那一个。 看着这些，黄晚晴心情复杂，更多是难以言喻的羡慕与好奇。她滑动屏幕，目光流连于那些精心构图的照片。每一套戏服，每一个场景，都代表一段她未曾经历的人生。黄晚晴想象着，能穿上华服在镜头前演绎他人悲欢，该是多么奇妙的体验。她看到剧组送上的巨大翻糖蛋糕，片场花絮里一晃而过的新式摄影机，这些都是她单调工科生活中难以接触的新奇事物，隔着屏幕，她仿佛触摸到了那个光鲜亮丽演艺世界的一角。 从此，黄晚晴如同中蛊般，病态地搜刮钱望舒在网络上抛洒的每一粒芝士屑。微博是每日例行公事，她还顺藤摸瓜找出钱望舒散落各处的社交账号——小红书上"名媛日常"，抖音里加滤镜的"随手记录"，乃至生活分享小号。钱望舒乐得扮演亲民小花角色，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要昭告天下：今天展示限量款包包，明天分享矫情爱情电影观后感，后天定位网红餐厅配上九宫格美食图，字里行间透着不经意的优越感。 黄晚晴看得乐此不疲，每一条动态都如实验报告般仔细剖析，连评论区肉麻吹捧都一并扫过。她渐渐摸清钱望舒那些小心思，知道她最爱用的美颜滤镜参数，甚至能从字斟句酌的文案里，品出几分刻意经营的天真烂漫。这种感觉扭曲，既像围观永不落幕的真人秀，又像隔着玻璃观察培养皿里的生物。黄晚晴偶尔也会因钱望舒在微博抱怨"最近水逆，心情好 down 哦，需要抱抱"而在心里翻个白眼，暗忖"戏真多"。 在这种堪比学术研究的追踪中，黄晚晴意外发现一个熟悉名字——吴微微。起初只是钱望舒某张聚会合影中被裁掉半张脸的陪衬，她点开照片标签，一个名为"吴微微没有草字头"的账号赫然在列。 《魔女永无岛》播出已经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六年级的小学女生已经早就不看这些东西，已经投向言情小说和偶像剧。但是黄晚晴还是忍不住去看看那个替代她的人是谁。 “你们看《魔女永无岛》了吗？” “谁看那个呀，幼不幼稚呀。” 黄晚晴问了一圈，看同学都不感兴趣，心里有些窃喜：“演了如何？不演又如何？反正无人在意。” 几年之后，黄晚晴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在意钱望舒和吴微微的人。 可能因为都是需要外出参加活动的关系，黄晚晴和吴微微的友情非常长久。她们都是学校的特殊人群，和早出晚归的普通学生玩不到一块去。后来她们还考上了同一所传媒大学，只不过钱望舒在播音系，吴微微在编导系。 与钱望舒浑身香奈儿、miumiu的千金风不同，吴微微留着挑染的鲻鱼头，颇有青年文艺工作者风范。这两个画风迥异的女孩凑在一起，却被某些人品出奇妙化学反应。吴微微的直爽中和了钱望舒的甜美，钱望舒的娇贵反衬出吴微微的接地气。她们一起嘟嘴卖萌，一起在网红店摆拍。黄晚晴甚至在评论区发现一小撮 CP 粉，用八百倍滤镜解读她们每个互动："微哥这男友力！" "作精富家女和她的搞笑忠犬保镖，这设定我先磕为敬！" 这些 CP 粉让黄晚晴越发喜欢视奸钱望舒的生活。她心底生出几分优越感，觉得自己比这些狂热粉丝聪明得多，看得更透彻。毕竟，她可是和钱望舒、吴微微有过实打实交集的人，她们那点小心思和刻意经营的人设，她一眼就能看穿。 就这样，黄晚晴在对钱望舒和吴微微近乎病态的视奸中，度过了乏味的工科大一生活。她像潜伏暗处的猎手，冷静观察猎物一举一动，心中那份自以为是的清醒与洞察，让她在枯燥现实外获得扭曲的满足感。她看着她们在镜头前笨拙扮演人设，在粉丝追捧中逐渐迷失，时而嘲弄，时而又生出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渴望。 这份长达一年的隐秘窥探，在黄晚晴心底埋下躁动不安的种子。直到她在抖音获得百万直拍那天，她终于可以不再只是旁观者。那条看不见的线，似乎又将她拉向钱望舒和吴微微所在的光怪陆离世界，只是这一次，她决心不再是被动接受命运安排的那一个。 第5章 CP 强者，恐怖如斯 二十岁已玩转互联网的吴微微，现在回头想起十岁那年的事，还是会直冒冷汗。 当然，让她后怕的，并非是在那部粗制滥造的儿童剧《魔女永无岛》里，不动声色地踢走叫黄晚晴还是什么黄雨晴的小女孩。真正让她至今想起来太阳穴都突突直跳的，是紧随其后，她那个野心昭昭、在广告公司当老总的爸爸，把十一岁、身高直逼一米六的她，硬塞进了一档模拟亲子综艺里。 吴总的人生信条是：只要钱砸得到位，就没有捧不红的人，哪怕是块石头，也能给你盘成玉。女儿吴微微姿色平平不要紧，跳舞唱歌的天赋约等于零也不要紧，他坚信，只要坚持不懈地砸资源，自家闺女就算不能大红大紫，至少也能在娱乐圈混个脸熟。 于是，在吴总又一番钞能力的强势加持与几经辗转的人情运作下，演艺履历上只有一部儿童剧《魔女永无岛》的吴微微，摇身一变，成了亲子综艺里的十一岁萌娃。 那时的吴微微还没学过传播学，自然不知道十一岁的超龄儿童杵在亲子节目里有多危险。 她只模糊记得，后来钱望舒那个同样有钱有势的爹，看吴总这招塞女儿上综艺颇有成效，也依样画葫芦，把刚满十二岁、从小当名媛淑女精心培养的钱望舒，也塞进了一档明星旅游真人秀里。结果可想而知，钱望舒那套从小规训出来、时刻紧绷的千金大小姐端庄仪态，在需要插科打诨、自曝其短的真人秀里简直水土不服，收获了满屏“装”、“太有心机”、“绿茶”之类的恶评。节目播出后，钱望舒拉着吴微微不知哭了多少回。 这档综艺请了一个刚出道不久、急需曝光和话题度的四人男子偶像团体当实习奶爸。 十一岁的吴微微，虽说还是小学生，内心已经被《王子变青蛙》、《恶作剧之吻》偶像剧荼毒。她那颗豆蔻少女心，早就在电视机前跟着男女主角演练了八百遍灰姑娘奇遇记，此刻冷不丁面前杵着三个活生生的大帅哥，潜藏的荷尔蒙一上头，本能反应般眼冒红心。 对，是三个大帅哥，不是四个。 吴微微那时已经显露出未来经纪人的天赋。见到四个男人的第一眼，她就本能地挨个分析了他们的娱乐圈定位。这四个男人中，三个算是大帅哥：一个阳光，一个忧郁，一个有王子般的贵族气质。那剩下那个呢？虽其貌不扬，但吴微微想能和三个大帅哥一个团，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如果是二十岁见惯了男人的吴微微，肯定能和四个人都打得火热。但这是还未长成完全体的少年吴微微。吴微微一见到那三个大帅哥就不自然地变得忸怩做作起来，只有和剩下的那个搞笑男在一起能放松下来。搞笑男身上没有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偶像包袱，说话又好听，吴微微跟他待在一起，不用端着也不用害怕出糗，觉得异常轻松自在。她自个儿也有些没心没肺的幽默天赋，三言两语就能跟他对上频道，两人一搭一档，镜头扫过来时，活脱脱就是一场小学生对口相声，一个负责逗哏，一个负责捧哏，效果居然出奇地好。 跟吴微微这小孩混在一起，这位搞笑男也意外展现出私底下孩子气十足、甚至可以说相当幼稚的一面。这一面，反而精准戳中了他那些为数不多却异常□□的妈粉们的萌点，纷纷在网上惊呼“哥哥私下好可爱，简直是我的傻儿子”，母爱瞬间爆棚，战斗力也随之飙升。 这些妈粉本就因为自家偶像长相普通、在团内人气常年垫底而憋着一股无名火，天天在网上跟其他三家光鲜亮丽的粉丝为了点芝麻绿豆大的资源分配、镜头时长而明争暗斗不休，此刻见自家傻儿子与吴微微这个“关系户小朋友”互动有趣、火花四溅，对他更是怜爱到不行，连带着看吴微微也顺眼了不少。 于是，一个是在团内人气垫底、资源靠捡漏的铁 back，一个是画风清奇、被强行塞入的超龄关系户，这两个在颜值即正义的娱乐圈里本该默默无闻、甚至备受白眼的“难兄难妹”，就这么阴差阳错、歪打正着地凑成了一对。 反观另外三位被寄予厚望的完美奶爸，面对的可是货真价实、精力无限、一言不合就躺地打滚的真·五岁萌娃，哪里是十一岁、已懂得看人下菜碟的吴微微那么好搞定。几期节目下来，这三位在镜头前精心维持的偶像人设纷纷翻车，三家粉丝因此在网上掐得昏天黑地，今天你骂我家哥哥根本不懂带娃、毫无耐心，明天我锤你家哥哥虚伪做作、全是剧本，好不热闹。 而吴微微，因为跟搞笑男这对废柴组合意外地化学反应良好，加上她本身也没什么出格举动，顶多算是无过但有那么一丁点小功，居然奇迹般地在这场舆论混战中没怎么挨骂，反而深受搞笑男亲妈粉喜爱和鼎力维护，也算是乱世之中，因祸得福了。 也许吴微微的 CP 体质是天生的。这部综艺的长尾效应居然莫名其妙地拖了好几年。也不知是她那位精明的吴总老爹，还是搞笑男的经纪公司在背后持续发力，隔三差五总能看到当年节目里的“名场面”切片在各大平台被正炒反炒，热度愣是续了又续。等到吴微微十三四岁，出落成半大少女时，她和那位搞笑男之间，居然莫名其妙地在网络上催生出一批 CP 粉，天天在陈年旧糖里找新渣。殊不知，这俩人自从综艺结束后，就再也没私下见过一次面，比最熟悉的陌生人还要陌生。 只是几年后，那位曾靠傻儿子人设和吴微微助攻小火过一把的搞笑男，被拍到流连夜店、左拥右抱。而吴微微也进入了与钱望舒的下一段 CP 关系。 吴微微，前恋童癖受害者，可直可弯，现在在 GL CP 里当 T。 与此同时，一脚踏入月蚀 Secret 这地下偶像团体的黄晚晴，却还在为找不到能与她匹配、共同卖腐营业的搭子而神伤。一直以来她凡事都努力去做，但这件事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虽还没做成女同，但黄晚晴心中对伴侣已有了高标准、严要求。她只觉得月蚀 Secret 的前辈们，学习没她好就算了，舞也跳得七零八落。 于是黄晚晴憧憬的双面人生从两点一线变成了四点两线。白天她在 T 大半死不活地学习，晚上在月蚀 Secret 里当着同样半死不活的地下偶像，跳着早已烂熟于心却毫无挑战的舞步，应付着那些她打心底瞧不上的队友和演出。支撑她没立刻甩手走人的，除了那份不甘才华就此埋没的执念，或许还有签约时那纸薄合同上明晃晃的违约金。 就在黄晚晴感觉自己快要在这潭死水里窒息，连暗暗立下夺回一切的誓言都快被消磨殆尽时，命运的齿轮，却因一个粉丝的无心之举，再次将她的目光强行拉回到那段几乎被她刻意遗忘的过去——那段与吴微微、与钱望舒紧密相连的过去。 一个周三，黄晚晴的超话里，粉丝们照常签到、打卡、分享演出饭拍和美图。直到下午三点，一个潜水许久的 ID，顶着 A 子的网名，先是像其他粉丝那样日常发疯：“是晴晴！我看到了神迹啊啊啊啊！”两小时后，A 子甩出一段长达二十分钟、足以炸翻超话的视频。 第6章 Quasimodo的魔女 起初，超话里的粉丝还有点摸不着头脑。那视频画质粗糙，布景简陋，整体透着一股霉味。然后，一个穿着繁复哥特风裙子的小不点儿，扮演着某个微型反派角色，出现在屏幕上。 超话里静默了一秒，随即炸开了锅。 “等等，这小姑娘谁啊？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你们看这眼睛！这下巴！不是吧？！” 各种用红圈粗暴地标出重点的截图开始刷屏。屏幕上那个最多不过十岁的孩子，表情生动得惊人。她可不是干巴巴地念台词，简直是在用生命演绎一个刁钻古怪、魅力十足的小魔女。 “是晴晴！绝对是晴晴小时候！那看垃圾的眼神，错不了！” 《魔女永无岛》——几个眼尖的粉丝从一闪而过的字幕里扒出的剧名——成了唯一的议题。这玩意儿是哪儿冒出来的？她们神秘莫测的偶像黄晚晴，为什么对这段历史一字未提？ “A 子大大，你从哪里搞来的 TAT~” 被长达一个小时@和私信轰炸后，A 子终于再次现身。 “这个确实是晴晴。我在市台实习，mentor 让我整理旧档案，我在仓库里发现的。” A 子发了第一条微博。 “我知道把这个私自发出来会丢工作，但是，为了晴晴，我豁出去了！工作没了就没了！” A 子的第二条微博直接让他封圣！ 圣人 A 子那番为爱牺牲的宣言，自然赚足了超话里的眼泪与掌声。 “A 子大大，还有吗？这种神仙素材，是不是还有续集？” “求更多晴晴小时候的片段！就算是排练花絮也行啊！” “对啊对啊，这么牛的表演，电视台不可能就拍了这么点吧？” “没了……我就找到这么一段完整的，据说是试播集。” “我刚去查了下，《魔女永无岛》是 2010 年拍的，只在本地电视台播过，网上也没什么视频。不过我在微舒 CP 超话里找到了些片段。” 粉丝从钱望舒和吴微微的 CP 超话里那些剪得零零散散、用来嗑糖嗑颜的视频中，拼凑出了《魔女永无岛》的大致剧情。 “怎么感觉吴微微演的那个角色就是晴晴的啊？” “和晴晴搭戏的小演员是钱望舒吗？” “去和微舒超话里那两个小孩比一比不就知道了？” “那边滤镜加太厚了，看不出来啊！” 黄晚晴的粉丝转战 □□ 群，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就是钱望舒，你看耳朵，看耳朵就是一个人。” “那不就是本来晴晴和钱望舒演《魔女永无岛》，最后变成了吴微微和钱望舒演？” “吴微微偷我们晴晴角色啊！” “我去看了，吴微微演的什么玩意儿啊？” 就在吴微微粉丝和黄晚晴粉丝在网络上因十年前的旧事吵得不可开交的这个周三，黄晚晴本人却被排满的课表压得喘不过气，一整天都高度紧张疲惫，学得昏头转向。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她还要应付月蚀 Secret 的例行直播。 这原本只是她作为地下偶像每周几次的固定营业之一，通常在公司那间简陋的直播室播。但黄晚晴是公司唯一的现役大学生，公司便坚持要求她回宿舍直播，美其名曰“更接地气”，能“满足粉丝对偶像真实生活的好奇”，实则想利用这种窥私欲吸引更多流量。 黄晚晴当即反对：“在宿舍直播会打扰室友休息，而且我也不希望把她们牵扯进来。” “哎呀，晴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现在是流量为王的时代！一点小小牺牲算什么？再说了，合同里可是写明了，要配合公司的宣传安排。”运营搬出合约，语气也强硬起来。 这件事，让她和室友小万之间本就因她签约地下偶像而有的隔阂雪上加霜。小万她们对黄晚晴瞒着她们签约本就有些不满，觉得她不够坦诚，甚至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如今公司又要求在宿舍直播，更是直接侵犯了她们的私人空间。为此，黄晚晴和小万爆发过几次争吵，宿舍里的气氛一度降到冰点。 最终，黄晚晴妥协了，但也有自己的底线——每次宿舍直播，时长绝不超过十分钟。这已经是她与公司、与室友之间矛盾不断拉扯后，达成的脆弱平衡。 拖着疲惫的身体，黄晚晴面无表情地拉上床位的遮光帘。帘外隐约传来小万刻意加重的呼吸，以及几声不大不小的冷哼，无声宣泄着她对私人空间被侵犯的不满。 黄晚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只想赶紧播完这十分钟。她调整好手机镜头，点开了直播软件。 “晚上好。”她声音难掩疲倦，甚至有些沙哑。 然而，直播间刚一开播，涌入的人数和弹幕的疯狂程度，却让她始料未及。各种关于《魔女永无岛》、吴微微以及“被窃取的人生”的字眼像雪片一样刷过屏幕，瞬间将她砸蒙了。 她蹙着眉，眼神茫然，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打了个措手不及。今天一整天她都在和公式图表死磕，根本没空关注网上的风风雨雨。 “什么……《魔女永无岛》？”她下意识地念出弹幕中的关键词，语气满是困惑。 “晴晴！你终于知道了！吴微微她……” 黄晚晴快速浏览着飞速滚动的评论，脑子飞快运转，试图将这些碎片信息拼凑起来。一分钟后，她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是她十岁那年，那个快被她遗忘的试镜片段被人翻了出来，还牵扯出了吴微微。 她的脸色沉了下去，原本因疲惫而有些涣散的眼神，此刻也复杂起来。 “那段视频……”她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了些，“是真的。是我十岁的时候，参加一部电视剧的试镜。”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当时，确实被选上出演莉莉丝。” 弹幕更加疯狂了，各种猜测和声讨不绝于耳。 “后来因为一些我自己的原因，退出了。” “晴晴，你就是太善良了！他们都欺负到你头上了！” 黄晚晴的目光在那条花体字、背景醒目的弹幕上停留了几秒。她认得这个 ID，是她为数不多的核心粉丝之一。 这两年多忙碌得有些盲目的偶像生涯，似乎让她渐渐淡忘了当初投身此行的缘由。此刻，《魔女永无岛》这五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开启了尘封的记忆，让她猛然想起了当年那份“复仇”的决心。 复仇？可如今，又进行到了哪一步呢？她茫然四顾，发现自己非但一步未进，反而将生活搅得一团乱麻。 她与男生略多交谈几句，周遭便少不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起哄。不仅如此，她还必须耗费大量精力练舞、小心翼翼维护粉丝关系、完成公司要求的直播。而回到寝室，寝室里的气氛也总是微妙而紧张，与室友的关系也处得不甚融洽。 “黄晚晴，你这么努力，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从小到大，她总是这样暗暗给自己打气。在市歌舞剧院的子弟中，她的舞练得最好；后来孤注一掷转向文化课，她也一样考入了顶尖学府。可现在呢？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却好像什么也没有真正握在手中。一股深深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淹没了她。直播甚至还没撑到约定的十分钟，她便挤出一个麻木公式的微笑，对着镜头轻声说了几句“那都过去了，我现在有你们陪伴，我很幸福”之类的场面话，随即以一句“我累了”为由，匆匆关掉了直播。 拉开床帘，黄晚晴重重地把自己抛进床上，连卸妆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公司明天会作何反应？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又将如何收场？她全然不知，也不愿再去深想。此刻，她只想沉沉睡去，将这一切纷扰与混乱，都暂时抛诸脑后。 第7章 我将以正义形态出击 直播的余波，比黄晚晴想象中更为汹涌。当她第二天在公司练习的间隙，略带疲惫地刷开自己的粉丝超话时，才发现昨晚那不到十分钟的直播，已然被粉丝们逐帧逐句地剖析、解读，并迅速发酵成一场声势浩大的网络运动。 “昨晚晴晴下播前那个表情，你们看到了吗？简直是强颜欢笑，眼神里的落寞藏都藏不住！” “她说‘是自己的原因退出’，这不就是场面话吗？晴晴太苦了！” “那个吴微微，抢了我们晴晴的角色，现在还活得那么滋润，凭什么啊！” 粉丝们的热议中，黄晚晴昨晚因学业、偶像事业双重压力以及睡眠不足所致的疲惫与失落，被精准地捕捉并放大。她们心疼自家偶像那显而易见的落寞，并将其全数归咎于十年前那桩几乎被遗忘的旧案。视频证据确凿，加上黄晚晴亲口承认了角色的归属，这在粉丝眼中，无疑坐实了她们关于“天才少女被黑幕”、“人生被窃取”的全部猜想。 然而，残酷的真相却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粉丝们看到的，是偶像因过往不公而流露的脆弱；而黄晚晴独自承受的，还有那份不为外人道也无法宣之于口的、源于当下偶像身份本身的重压。这份源自现实的疲惫，远比回忆中的不甘更为具体，也更为磨人。 但沉浸在为偶像伸张正义高昂情绪中的粉丝们，显然无暇也无从洞悉这份复杂的真实。黄晚晴在直播中那几句克制而简短的回应在她们听来，字字句句都充满了委屈与隐忍。一个被资本无情碾压、被小人顶替了星途、却依旧善良到不愿公开指责对方的美强惨形象，已然在她们心中刻骨铭心。 “我们不能让晴晴白白受这个委屈！必须让更多人知道真相！” 于是乎，新一轮的创作**开始了。各路剪辑大手子纷纷出动，他们将黄晚晴如今在月蚀 Secret 舞台上那些魅力四射的偶像表演片段，与 A 子提供的、她十年前饰演小魔女莉莉丝时那段灵气逼人的试播集影像巧妙地混剪在一起。这些视频，有的将她过去与现在的眼神和动作无缝衔接，凸显其一以贯之的舞台天赋与表现力；有的则配上或激昂或感伤的背景音乐，将十年前那个惊才绝艳的“小魔女”与当下在地下偶像团体中坚持梦想的“晴子”联系起来，营造出一种宿命感与“十年饮冰，难凉热血”的悲情英雄叙事。 这些对比视频和鸣冤小作文，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迅速在小范围内形成了一股小小的舆论。眼看着自家偶像的黑历史有被翻案的趋势，吴微微的粉丝们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吴微微的粉丝群体，经过多年综艺节目“情商高”、“会来事儿”人设的洗礼，早已锤炼出了一颗强大的心脏和一套娴熟的控评、反黑、撕 X 组合拳。眼见这股“陈年旧瓜翻炒”的妖风刮来，她们迅速集结起来，发起了反击。 “哪来的十八线糊咖又来碰瓷我们微微了？十年八百年前的破事也拿出来说，想红想疯了吧？有这功夫不如多关心一下你家主子这个月工资发了没。” “《魔女永无岛》是什么绝世好饼吗？值得惦记十年？某些人是不是得了被害妄想症，总觉得全世界都欠她的？” 更让她们怒火中烧的是，她们发现，吴微微和钱望舒的那一小撮但战斗力不容小觑的 CP 粉，竟然早就将《魔女永无岛》这部在她们看来是黄晚晴“受难记”的剧，当成了自家 CP 发糖的“史前巨饼”在嗑！ 在她们的解读里，吴微微饰演的小魔女莉莉丝与钱望舒饰演的正义小仙女之间，那点可怜的、程式化的对手戏，全都被打上了“相爱相杀”、“亦敌亦友”、“傲娇魔女与圣母仙女的禁忌之恋”的高光滤镜。她们甚至翻出当年剧集播出时，某些八卦小报捕风捉影写的“小魔女与小仙女戏外亲如姐妹”的通稿，作为两人“命中注定”的铁证。 当黄晚晴粉丝带着怒火冲到这些 CP 粉的自留地理论时，得到的却是轻飘飘的嘲讽： “哟，这不是那谁家的粉丝吗？怎么，考古考到我们家万年老坟了？不好意思，这剧的糖我们都嗑包浆了，你们才发现啊？” “妹妹们，听姐姐一句劝，咱们追星呢，最重要的是开心。老盯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有意思吗？不如来我们 CP 超话看看，保准甜掉牙。还是那句话，吃点好的吧，别老盯着垃圾堆里的玻璃渣找糖吃，多寒碜啊。” 这番劝告，在黄晚晴粉丝听来，无异于火上浇油。 于是，一个新的、更具煽动性的论调在黄晚晴粉丝中迅速形成并传播开来：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个钱望舒是富家千金，吴微微是她的小跟班，她们俩才是一个圈子的！这俩人组的 CP，根本就是天龙人 CP！” “没错！她们这些有钱有背景的天龙人，自然是见不得我们晴晴这种有天赋的普通人出头的！当年换角肯定有猫腻，现在她们的 CP 粉还敢这么嚣张，不就是仗着自家主子是天龙人，可以为所欲为吗？” “怪不得我们晴晴这么多年一直不温不火，原来是被这些天龙人联手打压了！她们抢走了晴晴的角色，还想堵死晴晴所有的路！” “抵制天龙人 CP！还我晴晴公道！” 一时间，“天龙人 CP 压制普通人黄晚晴”的说法甚嚣尘上。黄晚晴的粉丝们自动将自家偶像代入到了“美强惨但出身平凡屡遭打压”的悲情大女主剧本中，而钱望舒和吴微微，则不幸地被安排了“仗势欺人恶毒女配二人组”的角色。这场由粉丝主导的复仇大戏，显然已经朝着越来越魔幻、也越来越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我们微微能有今天的成就，靠的是她独一无二的有趣灵魂和高情商！ 那些成天在综艺里抛梗救场、调节气氛的本事，是天上掉下来的吗？是你们家那位能做到的吗？” “就是！我们微微的吸粉点从来都是她活泼开朗、真实不做作的性格！ 至于黄什么晴，看了直拍，不就整个一面瘫脸吗？让她去上综艺，怕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连当个背景板都嫌她占地方！” 吴微微的粉丝们精准地抓住了她们偶像的核心竞争力——那份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练就的“会来事儿”和“综艺感”。她们巧妙地将话题从“十年前谁更有演戏天赋”的泥潭，转移到了“谁在当今娱乐圈更吃得开”的现实赛道。 “说什么我们微微偷了她的人生？拜托某些人清醒一点！就算当年那个不上星的小破儿童剧角色让她演了，就凭她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难道就能一飞冲天？娱乐圈什么时候是靠一个角色就能定终身的了？多少童星出道即巅峰，之后便查无此人，这种例子还少吗？我们微微能从那种小制作走到今天，成为各大综艺抢着要的‘梗王’，靠的是她自己的努力、情商和独一无二的观众缘！” 网络上那点意料之中的喧嚣，总会精准地扩散到某些闲得发慌的角落。这些涟漪，在深夜抵达了 HarePukapuka 的屏幕前。 HarePukapuka，一个标准特摄厨。 平日里，她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各种论坛为了某个骑士的皮套设计究竟是“致敬经典”还是“江郎才尽”、某部战队的剧情是否“媚宅到令人发指”而与各路“同好”唇枪舌战三百回合，享受着碾压他人贫乏审美的快感。对于少女偶像这种在她看来略显轻浮和同质化的玩意儿，她了解不多，也没太大兴趣去了解。不过，作为特摄的某种延伸，她对魔法少女这类同样涉及到变身、战斗与守护的题材，也还算能纡尊降贵地抱有一份捎带着的、施舍般的兴趣。毕竟，在她看来，喊着“ムーンプリズムパワー、メイクアップ！”的月野兔和喊着“ヘンシン！”的本乡猛，在本质上……好吧，她得承认，后者在她心中的地位，大概比前者高了那么一百层楼那么多。 一个深夜，HarePukapuka 正百无聊赖地在视频网站上闲逛，试图从一些同样闲得蛋疼的 UP 主制作的深度解析或吐槽盘点中，榨取一点残余的乐趣。 就在这时，一个因为不小心关联了“魔女”、“变身”这种大概率是烂片诱捕器的标签，而被算法硬塞到她首页的视频，成功吸引了她的“火力”——“【考古】遗落的沧海遗珠！她本该是十年前最耀眼的小魔女！”——标题起得倒是挺耸人听闻，就是不知道内容是不是也和那些标题党一样名不副实。 HarePukapuka 嗤笑一声，带着几分“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尬”的优越感，以及特摄厨对广义“变身英雄”题材特有的挑剔，点了进去。 那感人的、仿佛上世纪用座机拍出来的粗糙画质，和简陋到让人怀疑是不是哪个草台班子用废纸箱搭出来的布景，倒是没让她立刻右上角点叉——毕竟，早期特摄的经费，有时候比这还寒酸。当那个最多不过十岁、饰演小魔女莉莉丝的黄晚晴出现在屏幕上时，HarePukapuka 原本百无聊赖的表情，才稍微收敛了一点。那孩子眼神中的灵气与不羁，以及远超这个年龄段大部分只会傻笑和哭闹的幼崽的表演张力，让她那颗被无数假面骑士演员神演技和棒读反复捶打过的心，罕见地产生了一丝波澜。这个小魔女，虽然设定上是反派，但那股子“老娘就是不服，你能怎地”的劲儿，倒是比某些正派主角还像主角。 视频不长，但 HarePukapuka 破天荒地拖着进度条反复品鉴了几遍，主要还是想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因为看得烂片太多导致审美降级了。评论区自然是早已沦陷，各种廉价的惊叹、不过脑的惋惜与自以为正义的愤怒像不要钱一样倾泻而出。顺着评论区那些打了鸡血一样的粉丝的指引，HarePukapuka 很快就拼凑出了那个俗套的“黄晚晴角色被吴微微顶替”的完整故事脉络。当她看到那个叫吴微微的，如今居然能凭借那种刻意到令人发指的“讨喜”人设在各大综艺里混得风生水起、被一群同样缺乏判断力的观众追捧为高情商小天使，而视频里这个灵气逼人的黄晚晴却只能在某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地下偶像团体里消耗青春时，一种混杂着“果然如此”的冷笑和“真是暴殄天物”的鄙夷的情绪，不轻不重地击中了她。 对 HarePukapuka 而言，这不仅仅是一个倒霉蛋演员被关系户换掉那么简单——这种破事在哪个圈子都屡见不鲜，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黄晚晴未能出演小魔女莉莉丝，对她来说，就如同一个明明骨骼清奇、天生就该继承变身器、高喊“ヘンシン！”拯救世界的少年，却在命运的（或者说资本的）关键节点上，被某个脑满肠肥的油腻制作人或者某个只会假笑的内定货色轻飘飘地告知“抱歉，这个拯救世界的机会，轮不到你哦”一样。 那种梦想被践踏、变身机会被如此低劣手段窃取的感觉，就像一根针，不偏不倚地刺中了她那颗自以为早已对世事炎凉麻木的心。她自己也曾无数次幻想过，如果能成为假面骑士，必定会把那些愚蠢的怪人和幕后黑手一个个帅气地踹爆。黄晚晴不能成为那个小魔女，就像她自己永远无法真正戴上骑士腰带，只能在屏幕前对着塑料小人指点江山一样，充满了无能为力的遗憾与刻骨铭心的不甘。一种强烈的、带着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移情作用，让她对黄晚晴的遭遇，产生了远超普通路人的共鸣。 “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直接抢走了她的变身器和专属 BGM 啊！” 那份源自资深特摄迷的、对正义执行与守护应有光芒之物的、近乎偏执的执着，在她心中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