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回信》 第1章 01 《白鸽,白鸽》 文/小岭风信 01. 说起来,我对江隽算是知之甚少。 我对他的了解,和泉中大部分学生一样。 知道他在高二三班,是校学生会会长,成绩常年保持在全校前三,会打篮球,会吹单簧管,养了一只雪白的意大利灵缇犬。 也就到这。 高中邻班三年,我们从没说过话。 他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 几乎所有人见到他,对这四个字的理解都会立刻具象起来。 但他应该不认识我,我太普通了。 我们唯一的交集,是我每天晨读的时候去送语文作业,会顺道把他们班的一起带着。 那是我唯一光明正大看他的机会。 我会假装捧起作业,然后往他座位的方向瞟上一眼。 有时他在看书,有时他戴着耳机,随意地趴在桌上睡觉。 晨光从窗户洒进来,书页明亮柔软,光线隐约映出少年微凸的肩胛骨,像日漫电影《情书》中的某一帧。 怎么说呢,某段时期,我上头到连他胸前那根白色耳机线都嫉妒。 走出教室的时候,我会联想起纯白的雪山。连绵不绝的灰色山脊线,上面生长着坚韧挺拔的冷杉,遥遥而立,终年覆雪。 江隽在我心里就像那种树。 纯白孤高,不可染指,又有着蓬勃恣意的生命力。 阳光稍一照耀,就能席卷万物生灵。 高中三年,我就是这样对江隽罩了十层滤镜。 所以当我突然撞见江隽抽烟时,震惊到灵魂出窍,原地站了半分钟,愣是没说出一个字。 天台风有点大,中间挂着的破旧帆布呼啦呼啦翻飞,露出另一边的江隽。 他靠着栏杆,蓝白的校服在他身上仿佛量身定做,修长指节轻轻夹着烟,纯白的耳机线在风中荡漾。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直白,他实在没法装作视而不见,忍了半天,转头指了指我手里的打火机。 “不点火?” 我这才醒悟,我手上还举着打火机。 忘了说。 我之所以撞到江隽抽烟,是因为我也来天台抽烟。 当然,十七岁的我是不抽烟的。抽烟的是二十七岁的我。 我抬起表,看了眼上面的时间。 2012年2月29日,13:55PM。 我睡觉之前,是2022年,刚过完元宵节没多久。然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人在高中宿舍。 也就是说,我穿越了,回到了十年前。 我烟瘾并不大,但这件事的信息量还是让我不得不跑来天台好好消化。 遇见江隽,算是整件事情里,意外抽中的头等彩。 * 江隽好像不太相信我会抽烟,有点玩味地摘下耳机,想看我如何继续。 我内心:...... 我想说我真不是为了靠近他故意模仿不良少女那种人啊。 我娴熟地点烟,从善如流,尽量老练。 结果忽略了十七岁的自己还不是老烟枪,刚吸一口,咳了两分多钟。 我咳得眼泪都飚出来,有点丢脸。 不是,重开副本,留给男神的第一印象居然是这个吗? 好在我反应够快,转念想到,他又不认识我。 那句话怎么说的。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于是我整理好表情,自如地打了个招呼,“Hi,好巧。” 江隽看了我一眼,很明显不理解巧从哪来。 可以了。 纵使我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话题,于是重新低头研究手里的淘汰款诺基亚。 半晌,旁边传来模糊的一句: “胆子挺大。” 我不确定这几个字是不是对我说的,转头看江隽。 他咬着烟,声音显得有点低沉,被风衬得清清冷冷,“数学课都翘。” 我环顾四周,天台没人,他确实是对我说的。 但他怎么知道我们班上数学课? “你认识我?” 江隽点点头,放下烟,“白鸽。” 我:“……” 他弯起眉眼,淡淡倾了倾身,补了一声,“课代表。” 30%笃定,70%温柔。 像杀手温柔的两枪,正中心脏。 谁懂啊。 江隽。居然认识我。 我内心草原奔马,高山大川,万里洪流。 一不小心又被烟给呛了。 在我忙着抹眼泪的时候,听到江隽终于忍不住质疑,“你真会抽烟?” 我把眼睛移开,不回答。 你懂什么啊。 呛住我的哪是烟。 是爱。 你懂什么啊。 后来,天台上上来俩秃头中年男老师,高三理科组,一边抽烟一边吐槽新的教改。 我和江隽十分默契,迅速躲到仓库后面的走廊,一边一个,遥遥相对。 谁也不打扰,安静得刚好。 我以为这会是我们的全部交集。 就在两位老师开始抽第二根烟,并且话题转向老婆孩子鸡毛蒜皮的时候—— 江隽无语地扯下耳机,手指在耳旁点了点,隔空向我做了个问号的手势。 我自动翻译出了他的意思。 这俩人没事儿吧??? ...... 我捏着烟,憋笑到弯腰。 那是我之前没机会见到的一种江隽。 不同于升旗台上的荣光和耀眼,是只有离他很近才能看到的,少年的散漫鲜活,真实和恣意。 帆布在风中发出钝钝的翻展声。 这一瞬间我脑海里突然闪过很多电影旁白,说如果穿越回十年前,你最想做什么。 我想了想,把烟灰抖散在风里,心里出现一道伟大的声音。 ——我想和校草谈恋爱。 “烈焰升腾,呛住我喉咙的,是爱。” ——塞巴斯蒂安·巴里《长日无尽》 大概是一个在春天生根发芽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1. 第2章 02 当然,这件事也仅限于想想。 毕竟,我离江隽喜欢的类型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绯闻女友许熙柠是我们同级的校花,腿长貌美学习好,还会钢琴和芭蕾,往人堆里一站,自带女主耀眼光环。 而我像树上还没成熟的青橙子,纤细瘦小,在校服里晃晃荡荡。 江隽不低头能不能看见我还是个问题。 俩老师走后,我们重新从仓库后面钻出来。 江隽靠在栏杆上,把玩着手里的烟,随手在烟盒上敲了敲。 “什么时候会抽烟的?之前没见你。” “一直都会。”我说。 “之前——” 我有点惆怅,破罐子破摔地坐在帆布旁边的油漆桶上,“可能烦心事还不够深刻吧。” 给江隽听笑了。 他侧过头,以一种全新的目光看我。 当然他有可能就是第一次认真看我。 “你有什么烦心事?” 我托起下巴,沉默了一秒,诚恳地说,“我穿越了。” “......算吗?” “......” 江隽看我半天,最后笑了一声,转过身去。 “你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啊,课代表。” 我愣住,心里像被倒入了一桶泡腾片,呼呼沸腾。 怎么回事,他还想过我?而且,课代表这三个字怎么这么暧昧?语文老师怎么叫不出这种效果? 我看着江隽的背影,平日里全校闻名的优等生,堂堂学生会会长,此刻一个人在天台抽烟。 那种清冷又叛逆的孤寂,像晦暗的天光,把他拉得很长,在他身上结了层诱人而危险的薄冰。 我决心开口。 “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江隽:“什么。” “——你和许熙柠真的在一起了吗?” 江隽:“......”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表情在说,你真是没一句话不让我意外的。 好在他也不是拐弯抹角的人,轻轻吐出一口烟,“也不算吧。” “吧。”我重复道。 他点点头,“快在一起的时候,她收到集训通知,要去京市,就说算了。” 这理由把我噎了一下。去集训而已,也不至于算了吧? 江隽顿了顿,问我,“为什么问这个?” 我顿了顿,突然哑火。 “呃,也没什么,因为我其实是个很庸俗的语文课代表,就想在毕业前写两个独家爆贴什么的......你知道,大家都比较关心学年第一的感情状况。” 江隽的烟盒应该是空了,他把烟盒捏成一团,逆着风投进了远处的垃圾桶。 “不庸俗啊。”他似笑非笑,随意仰靠在栏杆上,“如果能写出爆贴,至少证明你是个优秀的语文课代表。” 我发现江隽身上有种漠然的气质,什么事都无所谓,什么事都接受良好。 我思索了一会儿,继续问,“那你没挽留吗?” 江隽在袅袅烟雾中勾了勾唇,声音和烟有种相似的薄凉。 “我不留人。” “......” 我抿抿嘴,心说不愧是你们高中生。 谈个恋爱都能搞这么跌宕起伏。 江隽眯起眼睛看我,“想好爆贴怎么写了?” 我挠挠膝盖,就着他的玩笑胡诌,“没,还得丰富一下素材。” 这时江隽的手机响起来,他抬手把烟掐灭,接起电话。 “什么事儿?” 电话那头的声音急哄哄的,“隽哥,你还回不回来上课了?晚上你生日趴,不会现在就过去了吧?” 生日趴? 今天是江隽的生日吗?我在为数不多的记忆碎片中搜寻,结果发现,我和他实在太不熟了,压根没有知道他生日的可能性。 江隽没回他,只看着我的方向,轻描淡写,“那就静候佳音了。” 我没跟上他的逻辑,刚才还生日趴呢,怎么就静候佳音了? 直到我他目光中发现了一些揶揄意味,仔细琢磨才发现。 原来江隽没在回复朋友,是在回我。 静候我的“佳音”。 我突然有种很奇异的错觉。 万里长征,我好像朝江隽走近了一步。 电话里的人也同样一头雾水,“啥静候佳音?隽哥你跟谁说话呢?” “没什么,”江隽不紧不慢地拎起手边的外套,“阿屿晚上到机场,你别忘了去接他。” “回了。” 根据刚才的默契,我推断出最后两个字应该是和我说的。 我目送着江隽往天台门口走,心里有些淡淡的惆怅。 佳音吗。 但或许明天醒来,我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也或许他马上就会忘记。 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是一条新闻弹窗。 我盯着那条新闻,突然想,老天让我穿越到他过生日这一天,我总不能什么也不做。 “江隽。”我抬头叫他。 他已经走到门口了,又被我叫住。以前我总和同桌开玩笑说他有点像柏原崇,在这个距离看过去,他确实很有日系校草的味道。 而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这是我十年来第一次,光明正大,完完整整叫他的名字。 “既然课都逃一半了,”我鬼迷心窍道。 “你想不想去别的地方?” 第3章 03 不知道是不是命运使然,江隽对我的夸奖还是奏了点效。 虽然我没写出爆贴,但十年后的我确实用笔杆子工作,在泉宜的一家新媒体小公司当了记者。穿越之前的那晚,我还在外面加班跑现场。 所以出于记者的职业素养,我上公交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江隽脱衣服。 江隽:“?” 我言简意赅:“掩人耳目。” 逃课要有逃课的样子,总不能让人看着两个高中生上课期间在校外晃悠吧。 看得出来,江隽多少觉得我有点过分老练了。 我和江隽各自找位置坐下。我坐车厢中间靠窗的座位,他坐到了我后面的双人座,也靠窗。 不算近。 但这样的距离已经足够让我欣喜若狂。 我回头看了眼江隽,他像我预料中那样,闭着眼睛窝在座位里,漫不经心地听歌。 他穿了件黑色的飞行外套,皮肤白得出奇,下颌线流畅而利落,五官却漂亮。 和后面那些人对比,帅得不像同一个次元。 我看了他半天,他也没睁眼,突然淡淡开口,“这位同学。” “有看我的功夫,能先告诉我去哪吗?” 我被他吓了一跳,半晌才找回冷静,“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又补充,“不会把你卖了的。” 他突然睁开眼,笑了一下,带着点散漫的少年气问,“你,卖我?” “到时候谁数钱还不一定呢吧。”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笑搞得心神荡漾,赶紧转过头去不看他。 淦。 要疯。 车坐到一半,颤颤巍巍上来一位老奶奶。 所谓时也,运也,车厢前面的人都在昏昏欲睡,没人让座。像是命运的召唤,我赶紧上前把人扶了过来。 奶奶很感激,接连对我说了好几声谢谢。 我带着羞涩说不客气,然后,顺理成章地坐在了江隽旁边的空位上。 江隽转头看我。 我很低调地摆摆手,小声道,“应该的应该的,不用告诉老师。” 这事儿到这就该结束了,能美滋滋和江隽一起坐到终点,已是美梦一桩。 没想到老奶奶腿脚虽然不好,却身怀社交属性。 她慈爱地回头望着我和江隽,笑眯眯问,“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啊?” 江隽沉默。 于是我只能主动接过话头,“我们是泉大的。” 老奶奶愣了一下,我指指南边泉大的方向,“就那边的南岭校区。” 老奶奶夸张地说,“喔哟,泉大好啊,泉大好!” “你学什么啊?” 我顿了两秒,“学......咳,学新闻传播,今年刚大一。” “新闻好!将来能当记者!”老奶奶十分欣慰,转头看向江隽,“小伙子呢?” 江隽还是沉默。 他把目光看向我,用一种好整以暇的神情,“奶奶问我学什么?” “......”这下轮到我无语。 顿了顿,江隽歪着身子对奶奶道,“奶奶,她骗你的,其实我是高中生,被她带着逃课的。” 我:“......” 奶奶:“......” 这什么恶趣味啊? 我满脸黑线,解释说,“奶奶你别信他,他瞎说的。” 老奶奶但笑不语,一副我是过来人我比你懂的神情。 她慈祥地看着我们,目光从我身上转到江隽身上,再从他身上转回来,“真好啊,真好。” 她目光中颇有种看破不说破的意味,凑近江隽,小声说, “抓紧点好!年轻人就得抓紧恋爱,别像我家那孙子,三十来岁了也不找对象。” 苍天啊。 是我善良的灵魂蒙蔽了奶奶吗?她居然觉得我和江隽是一对? 我像瓶夏日里被摇晃的气泡水,一瞬间脸从脖子红到耳根。 江隽哭笑不得,大概他这一生中站在领奖台无数次,却从没从这个角度上接受过赞美。 他伸手揉着眉骨,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垂在眼前,挡住脸上大部分表情。 但却在我能看得到的角度。 要笑不笑地,缓缓和我做口型。 “满意了?” 我把外套拉锁拉高,盖住鼻尖,佯装无辜趴向面前的车杆。 但实际上,有只小麻雀已经高兴得把喉咙都喊哑了。 靠,什么梦啊,这么美。 奶奶下车后,车厢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刚才的一场乌龙,好像忽然变得很遥远。 江隽看着窗外,良久,跟我说,他是第一次在上课的时间坐公交。原来不堵车的泉城是这个样子。 我点点头,不能更同意。因为我也是第一次看。 像0.5倍速慢放,驶进一座原始森林。 江隽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 “听歌吗?”他摘下一只耳机,递过来。 耳机泛出银白而可爱的光泽,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愈发衬得他的手指干净修长,骨节匀亭。 我想,我以后不嫉妒耳机了,我嫉妒此时此刻的我自己。 我戴上耳机,“你喜欢哪个歌手?” “Radiohead。” 电台司令。 OK。不愧是江隽,连喜欢的乐队都这么意识流。 音乐随着风慵懒地传进耳朵。 “When you were here before.” "Couldn''t look you in the eyes." "I don''t belong here." "I don''t belong here."* 我侧过头,车厢的地面映出了我们俩的影子,悠悠长长,被中间的耳机线连在一起。 风吹过来,轻轻摇曳。 我突然觉得那很像一颗荡漾的心脏。 第4章 04 车终于到站。 我和江隽跟在人群后面,最后一个下车。他有点没睡醒,冷白的眼皮耷拉着,带着倦怠的睡意。 刚刚站定,咸湿的海风瞬间吹了我们满脸。 江隽看向远方的海岸线,缓缓抱起臂。 “下午四点半,到236路终点站,看海。” “你们文青都这么有追求的吗?” 我忽略掉文青的褒奖,谦虚道,“也还行。” 江隽沉默片刻,又问我,“不会真是来看海的吧?” 我不置可否,站到路边的石垛上,踮起脚向海边栈道张望。 这时,车站旁一个卖烤栗子的大婶恰好推车过来,颠颠停在江隽旁边,连拉带拽地好像在推销。 我担心江隽被讹上,准备过去帮他一把。 结果刚过去,江隽转头把一袋烤栗子塞我怀里,拉着我简洁道,“走了。” 我:“......就买了?” 我瞅着车里小得可怜的栗子,想说这大概真被讹了,就听江隽在前面懒懒扔过来几个字。 “这样最快。” 我:“......” Fine,这位神仙原来只是嫌麻烦。 栗子虽然不大,但还带着刚出炉的温热,我把袋子捧在怀里,像捧着热腾腾的一颗心。 我和江隽走到前面的海滩上。 这片海滩不太有游客光顾,因为是黑黢黢的石头滩,且周围礁石环伺,十年前的泉城政府还没兴趣开发这里。 但渔民们喜欢在这里靠港卸货。海湾后面有一处清潭观,福泽深厚,百年香火,据说灵验得很。妈妈还没去世的时候,很喜欢来这里卜卦上香。 我没想到还有机会回到这里,看看这片尚算宁静的海滩。 当然,我今天不是回来看海的。 我走到一处稍微可以坐人的礁石上,坐下来占好位置,江隽散散漫漫地跟在我后面。 不远处的石头栈道上,有一些人在布放缆绳,忙碌着往渔船上搬运着货物。 如果看得更仔细一些,就会发现,那些其实并不是货物。 是我准备送给江隽的礼物。 我拉着江隽坐下。 估摸着还有一段时间,我扒拉着手边的小石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你相不相信玛雅传说,2012会有世界末日啊?” 江隽双手撑在礁石上,仰头看着天空,“信啊。” “为什么?” “因为连我们大课代表都开始逃课了,”他转头看向我,勾起唇角,声调很慢地说: “那大家肯定是活不成了。” 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灰蓝的天空下,少年五官清隽,眸如灿星。 我又一次被他蛊到。 可这样的人,应该被世界好好爱着的人,为什么会在生日的时候,一个人在天台呢? “所以,”我问他,“如果马上就是世界末日,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江隽好像有点意外这个问题。 他思索了会儿,轻描淡写地笑,“有吧。” “想做Klingsors。” “?”我语言系统有点没跟上。 然后江隽掏出手机,给我看他的手机壁纸。 金色灿烂的阳光下,一只正在对着镜头微笑的,雪白又热烈的灵缇犬。 原来江隽的狗叫Klingsors。 克林索尔。 像最后一个夏天那样美好的名字。 此刻栈桥旁的渔船轰隆隆开启,缓缓驶向海港对岸。我把手撑在礁石上,“也不是不行。” 江隽看向我。 我笑道,“你就当自己是从十年后穿越回来,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然后你就可以自由地,随心地,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江隽目光变得释然起来,好像是第一次认识我,“那你重来一次,有什么想做的?” “我,”我摸着手边的烤栗子,心里想。 我想做的,已经实现了啊。 此刻天幕已经渐渐沉寂下来,呈现出一种静谧的深蓝色。云朵淡淡勾勒在天边,水母似地拖着长长的尾巴。 沙滩上有人燃起篝火,火苗在高处跳跃着,仿佛要穿透云层。 我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属于我和江隽的2012年,像一幕电影,每一帧都永垂不朽。 半晌,我倾身把手伸到江隽面前,挡住他的视线。 江隽愣了下,“?” “你不想做人了?” 我嘘了一声,“三、二、一。” 我轻轻倒数,然后把手挪开。 “砰——” 随着话音落下,一束金灿灿的烟花在海浪中缓缓升空,然后爆炸。 江隽的目光就定格在那一刻。 烟花绽开盛大而细碎的星火,拖着长长的尾巴,向着海滩上的人们坠落。 我想这个画面一定很美,因为我从江隽眼睛里看到了星星。 江隽望着天空,在这样的场景里,他愈发有种易碎美,像海风中潮湿振翅的,纯白的蝶。 而我在人群的狂欢声中,看着江隽的眼睛,小声对他笑道。 “生日快乐,江隽。” 第5章 05 所谓人生是一场豪赌,回头想想,现在我能坐在这里,大概是因为我赌对了两件事。 头一件,就是江隽其实并不在乎和我一起去哪。 他只是不想待在学校。 从他的角度看,不过是在不想上课的时候恰好被人叫出去,晃悠到海边,又幸运地碰到了场烟花。 总得来说,算是场意外之喜。 所以江隽还是基于礼貌,笑着道了谢,声音干干净净的。 “我原来以为,不会有人在白天放烟花。” 我摇摇头,“白天的烟花也很美的。” 话音落,又有焰火升起。 那是近十条渔船同时燃放,接连不断,在空中绽放了一整面的巨大花墙。 仿佛是莫奈的花园在天地间盛开,须臾间的美,比橘园美术馆的睡莲更震撼。 彩色的烟雾被海风渐渐吹移,却并没有糊作一团,更像是繁花被风渐渐压弯枝头。 随后,砰砰几声响,有白烟在花海的最高处绽放。 那是整场烟火秀的点睛之笔。 繁花盛开处,一排振翅飞翔的白鸽冲上云霄。 我仔细地看着这一幕,内心感慨,几年前错过的烟火秀,居然在这里看到了现场版。 在穿越这件事上,不得不说,我是有点天赋在的。 我趁着烟火秀的结尾,对着余烟吹了一口气,仿佛吹灭一根生日蜡烛,然后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 “要许个愿吗?” 江隽笑起来,“你这生日蜡烛,排场够大的,我得许多大个愿望?” 我催他:“那就别管了,快许愿。” 江隽还真捧我的场,闭上眼睛,认认真真地许了个愿。 许完了,他看向我,“你怎么知道这里会放烟花?” 我给他指远方的清潭观,“心诚则灵咯。” 我看向远方渔船上,周身洋溢着热情和忙碌的人,这场烟火秀的创造者,即将闻名世界的烟花艺术家C.A。 在2012年底的洛杉矶,他会让全世界看到他用烟花做天梯,亲吻宇宙。 可是我不能说。 下午看到新闻,我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来了海滩。 天意眷我。 我赌对了第二件事。 * “你可以啊,白鸽!”夸张的赞叹声从上方飘过来。 我伏在桌子上,抬头,看到同桌陈亦扬一脸八卦,坐着隔壁物理老师的椅子滑过来。 “你现在都敢逃课了??” 我睨他,“你现在都敢坐老刘的椅子了?” 陈亦扬嬉皮笑脸,“有什么不敢,区区痔疮嘛。” 我没心情和他闲扯,看看我还剩2500字的检讨书,又重新趴回桌上。 逃课看烟花的后果,就是整个晚自习都要呆在这,完成3000字的检讨,否则就要打电话联系家长。 老师是知道我的情况的。 我没有家长,大伯白承海是我的法定监护人。但哪怕隔了十年,我依然不想看到他那副刻薄的嘴脸。 陈亦扬把刚收的语文试卷放到桌子上,“听说江隽下午好像也没来?” 蓦地听到他的名字,我心里跳了一下,没抬头,“是吗?” “没注意诶。” 其实没人比我更清楚江隽下午去了哪。也没人知道,两小时之前,他还跟我一起在车站。 陈亦扬百无聊赖地絮絮念叨:“我刚刚看许熙柠来班级了,好像是要去找他。 你说上哪说理去,学生会长逃课就不用检讨,还能谈恋爱,我可怜的同桌就得在这当牛马。” 我笑了笑,“牛马也有牛马的好,牛马不用吹冷风啊。” 陈亦扬的目光顿时充满敬意,“......你是真想得开。” 我确实挺想得开的。 我知道下午和江隽的相遇只能算意外,回到学校,校草还是要和校花继续写故事。 我是穿越到这里的人,不可能改变过去,我得知足。 聊了一会儿,晚自习课间铃响起,大帮的人呼啦啦涌出教室,也有人涌进办公室。 “白鸽,你在这啊?”清丽张杨的声音响起。我稍微回忆了一下。 徐粒,我们班班长,和许熙柠走得很近。 她靠在我桌子后面,伸长了脖子看,“没想到我们小白鸽也有叛逆的时候啊。” 陈亦扬耙了耙头发,睨她,“怎么,看人写检讨眼馋,想写一份?” 徐粒笑声清脆,“谁眼馋啊?” “不过今天江隽过生日,晚上party邀请了咱班的班委会,咱们都有晚归的机会。” 说完顿了顿,“对——白鸽是课代表,你也被邀请了呢!” 我的笔尖停在一个句号处不停打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全音符,“我?” 说实话,这声反问真不是惊喜。 无论我怎么拼命回想,十年前江隽过生日这一天,也根本没有邀请我这回事。 事情怎么会不一样? 门口喧喧嚷嚷,传来其他人的对话,“白鸽,你去不去啊?晚上要订位呢。” “用不着挨个问,隽哥大忙人,一个两个不去的也无所谓,主要还是看柠姐。” “就是,你以为隽哥为什么邀请她们班班委?醉翁之意在柠姐嘛。” 徐粒故意走过去遣散人群,颇有几分“瞎说什么大实话”的意味,“别这样说,万一真有人想去呢?” “......谁稀罕啊。”陈亦扬愤愤地在转椅上转了一圈。 我的思维被极限拉扯:“我......” 话音未落,眼前的检讨书突然被一双修长手指抽走,鼻息间传来一阵清凉的冷调杜松香。 “谁说的?” 漫不经心的几个字。 我抬头,看到江隽站在窗边的办公桌前,慢条斯理拧开一瓶橘子汽水,目光轻飘飘越过众人,重复问了一遍。 “一个两个不去也无所谓——” “谁说的?” 第6章 06 路灯下,纸张被照映得透亮而微黄。我仰头举着检讨书,用目光和上面的每一个字亲密接触。 这是刚才被江隽抽走去看的那页,我重写了一份,这份没舍得交。 如果文字可以报警,我已经被当做色.情狂收到几百份逮捕令了。 看了半天,稿纸后面赫然出现一团黑影。 我移开,露出陈亦扬那张狐疑的脸。 “......干嘛?” 陈亦扬眯着眼睛:“你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我把纸折起来,揣进兜里。 陈亦扬啧了一声,“还装,江隽和你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而且刚刚他还替你说话。” 我顿了顿,纠正他:“那是人家对同学一视同仁的关爱,不希望有人被区别对待。” 陈亦扬:“......” “那他拿你检讨书呢?也是对同学一视同仁的关爱?” 我谦虚微笑,“那当然不是。” 我把手放在胸前,“毕竟作为优秀的语文课代表,我的检讨书还是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的。” 陈亦扬:“......” 路灯一盏一盏路过我们,暖黄的光,照得陈亦扬的圆寸头亮晶晶的。 他走着走着,突然顿住脚步。 我转身看他,“怎么了?” “没,”陈亦扬有点困惑,又有点犹豫,“总感觉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我奇道,“哪里不一样?” 小伙子组织了半天语言,最后耙了耙头发,“我说不上来。” “反正,就是......像是换了个人。” “从早晨来上自习的时候,感觉就不太一样。” 我想想早晨那会儿,从头疼中醒来,发现居然回到了2012年的高中。宿舍一片兵荒马乱,舍长还含着牙膏问我: “小白,你好好看看我,我这张貌美如花的脸,你问我是谁?” 怎么说呢,我感觉早晨已经尽力像个人似地去上学了。 居然那么早就不一样了吗? 我看向陈亦扬。 记忆中他是个吊儿郎当的少年,头发剃得很短,眼睛亮晶晶的,谁也不服。 老师常常笑他像个猴,没正形。 毕业后我们失去联络,每次回想起高中,他也只是道活泼的剪影。 没想到,回到十年前,是他第一个发现我不一样。 我含糊地“唔”了一声,笑了笑,“大概吧,神仙上身了也是有可能的。” 陈亦扬再次无语。 我们晃悠到party的俱乐部前,陈亦扬问:“所以,请问神仙,这就是您下凡最想干的事儿?” 我看着流光溢彩的大理石门廊,突然觉得,陈亦扬这个问题很有水平。 说实话,从穿越到现在,我都还没想清楚这个问题。 为什么回到十年前。 回到十年前,要做什么。 我一直有种做梦的恍惚感,好像一切只是梦,再睡个觉起来,又可以恢复如初,现在还是2022年。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希望可以离江隽近一点。 毕竟十七岁的我一无所有。 除了江隽。 我好像没有更大的愿望了。 * 和陈亦扬道别后,我进了俱乐部。 作为一个单身社畜,平时下班后去个酒吧俱乐部也很正常,但直到侍应生冷着脸让我掏身份证,我才幡然醒悟一件事。 ——我现在好像还未成年。 并且,徐粒没有给我邀请函。 我掏出手机,按了两下,然后缓缓抬头和侍应生对视。 “那什么,要是说忘带身份证,也没有邀请函,手机又刚好没电的话......” “你是不是也不能信?” “......” “......” 我默默走出俱乐部大门,看着陈亦扬已经走远的背影,忽然觉得冥冥中带了点宿命的味道。 就算和过去轨迹不同,就算江隽邀请了我,也不会怎么样。 我溜达到建筑转角,一条僻静的小路上,仰头看着俱乐部高层的落地窗。 里面灯火璀璨而闪耀,有我隔了十年,也还是很喜欢的人。 可是什么都不会改变。 我永远不会被邀请入场。 嗓子没来由地有些发痒。我摸摸兜,不太想抽烟,毕竟现在还是十七岁的身体,所以只好尽力用咳嗽化解这种痒意。 正扶着墙咳得天昏地暗,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巨大的玻璃破碎声。 我抬头,看到几个小混混站在路灯下,围着中间一个女生。 像是青春伤痛文学里常见的霸凌桥段。 不过这事和我八竿子打不着,我屈指可数的几年青春伤痛,都是练习题给我的。 出于压制烟瘾的无聊,我还是沿着马路慢慢走过去。 “不错啊,这么爽快就干了一瓶?” “还钱要是也这么痛快,是不是就没这些事了?” 神奇,居然不是感情纠葛,而是纯洁的经济纠纷。 十年前的高中生已经懂得了谈感情伤钱这个道理? 女孩低着头,靠着电线杆,被混混们围堵着。 即便离得很远,也很容易看出她外形的优越,是可以碾压许熙柠好几倍的那种漂亮。 我本来打算低调站会儿,如果实在闹得厉害,就找俱乐部的人报警。 结果女生突然抬起头,朝混混们冷笑了一下。 “所以呢?” “钱又他吗不是我欠的。” 明丽张扬的脸蛋,夸张的烟熏妆,性冷淡的声线。这一笑没把混混唬愣,倒是把我唬愣了。 太漂亮了。 漂亮到,让原本失忆的我想起来。 ——穿越之前的那个晚上,我本来是要去找她的。 这个新的发现让我后脑勺一凉。 像是长久呆在黑暗的密封罐里,突然泄进一缕光。 这个人是......关悦?我居然会在这里碰到十年后的朋友? 有某种念头闪过脑海,但又稍纵即逝。我抓了抓头发,感觉十七岁的CPU快烧了。 毫无头绪。 不过情况不容我多想,“啪”,一道清脆的声音把我拉出来。 那些小混混动手打了关悦。 这巴掌把我迅速扇醒。 我摸遍全身上下的兜,掏出烟盒,铆足了劲把它砸到对面的路灯杆上。 吧嗒一声,成功吸引注意,所有的小混混都回过头来看我。 我小跑着过了马路,捡起烟盒,对众人笑道,“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不小心手滑了。” 最前面的黄毛看着我挑起眉,“手滑?烟从你兜里滑到这了?” 一圈人瞬时发出哄笑。 他们上上下下打量我。一个瘦瘦小小,穿着肥大校服,留着乖巧学生头的高中生。 而这里,酒吧一条街。 怎么看我出现在这都有点违和。 黄毛用手里的酒瓶戳戳关悦的肩膀,“怎么?你朋友?” 关悦疑惑抬眼,伸手揉揉耳垂——她很无语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做这个动作,然后淡漠地摇头,“不认识。” 我鬼叫一声,上前用力拍了下她的肩膀。 “饱饱!你怎么不认识我?咱俩昨天还一起吃饭呢!” 看得出来,关悦是彻底懵了。 她懵得很合理,因为她确实不可能和七年后才认识的人一起吃饭。也不可能明白,为什么一个素未谋面的女高中生会知道她的小名。 但这都不是重点。 黄毛一把搂过关悦的脖子,眼睛锃亮锃亮地问我,“朋友,是吧?” 我抬眼看他,“嗯嗯。” 黄毛看着关悦笑,“可以啊关悦,我还不知道你有朋友呢。” 我心说没事,她也不知道。 黄毛又转头上下打量我,像看某种猎物,带了点威胁,“你知道关悦欠我们钱吗?” “现在知道了。” 黄毛又问,“你是来还钱的?” 我摇头,“我是来揍你的。” “......?” * 半小时后。 风波平息,路灯忽闪忽闪了两下,很争气地灭了。 地上玻璃混着啤酒沫,一片狼藉。 关悦随手把掉了的假睫毛摘掉,蹲在地上看我,欲言又止了半晌,才淡淡叫我。 “.......朋友。” 我愣了一秒:“啊?” 关悦:“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喔,对。 我:“叫我白鸽吧。” 关悦迟疑了两秒,指指天空,“?” 我点头,“嗯,就是天上飞的那个。” 关悦吸了一口气。 我以为她是惊讶于我们之间无形的默契,结果她想了想说,“那我确实不认识啊。” “——你怎么认识我的?” 我看着她,十年前烟熏版的关悦,努力回想我第一次碰见她的场景。 应该是在科技峰会上,摩肩擦踵的后台。那时和我一起跑采访的同事刚刚收工,兴奋地跟我八卦,说某大佬好像不是单身诶,刚才被她碰到套房里还有个女孩,好像是他养的“那个”! 我当时脑袋突然打结,说养哪个? 结果关悦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一手理着头发,一边用闪到到夸张的美甲,随手帮同事挑开了镜头盖,转头冲向我: “她说养金丝雀。” 她扬着漂亮的冷眸看向同事,眼尾勾起来,笑得云淡风轻,“是养了。” “——要拍正面照吗?” 当时我就想,我靠,这姐,太酷了。 当然,那时我想不到,十年前的她更酷。 关悦用纹得花花绿绿的手在我眼前挥了挥,又摸摸我的头,“别是刚才打坏脑袋了吧,怎么发起呆了?” 但是这么酷的关悦,私下对朋友其实是很好的。 别人不知道,我知道。 我咳了一声,回过神,“没有,我回忆呢。” 关悦迟疑地问,“难道你去过我店里?” “对,”我顺势找到借口,“就是去过你店里。很久之前,你可能不记得了。” 关悦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她可能还想说点什么,然后大概是突然看到我的手在呼呼流血。 “草!” 她惊呼一声,从旁边扑过来,“你也没必要跟他们拼命吧?” 她想找东西给我止血,发现手边什么都没有,于是咬咬牙把外套一脱,从T恤里扯出件白色背心,缠在我手上。 我:“不是,我确实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警察来得那么晚?” “没想到打他们还会受伤。” 原来十年前的我不仅抽烟不行,跆拳道三段也不太派得上用场。因为没进行过肌肉训练,所有的招式使出来都像撒娇。 要不是警察及时赶到,把那几个常年在黑名单上的混混带走,现在呼呼淌血的可能就是我的脑袋了。 “......”关悦被我的回答整无语了。 她拎起我的手腕,质疑道,“你这身板,会受伤是什么很意外的事吗?” 我想解释一下,但发现好像确实没什么说服力。 关悦把我的手缠紧,脱力地坐在地上,“算了,我送你去医院吧。” 我挥挥手:“不用,这种程度我已经习......” “惯”还没说出口,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把我打断。 “白鸽?” 我回头。 看到路灯下面,站了两个巨帅的高中生。 其中一个,好帅,不认识。 另外一个,更帅。 是江隽。 我:“............” 第7章 07 .....毁灭吧。 如果要用三个字和这个世界告别,我只能想到这三个字。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被江隽碰到!啊! 但三道目光落在我身上,我还是只能艰难地打破僵局。 “嗨,好巧。” 江隽抬了抬眉毛,“你好像每次碰到我,都挺巧的?” “是吧......”我虚弱地哈哈了两声,哈完更虚弱了。 他扫了眼关悦,又垂眼看我,“你打架了?” 周围满地的碎啤酒瓶,还有我俩惨不忍睹的发型,虽然不想承认,但答案显而易见。 我沉默着点头。 江隽露出一个莫测的表情。 和当初看到我抽烟的表情一模一样。 “......” 算了,我全当自己瞎了,从地上顽强地爬起来。 不要紧,一辈子很短的,说不定明天就见不到了。 我站起来,佯装自如地问,“你不是在生日party吗?怎么会来这里?” 江隽挎着肩上的书包,刚要说话,他旁边的男生忽然伏在他的肩头,一副站不起身的样子,对着他勾勾唇角。 “嗨,好巧。” ......刚才还看着挺正常的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江隽把男生的头掰回去,淡淡道,“朋友喝多了,带他去醒酒。” 我点点头,心说看出来了,而且还是个挺克制的醉鬼。 不过,不是说许熙柠今晚也在吗? 他先走了的话,不用陪她吗? 我脑子里闪过些杂七杂八的垃圾念头,然后听到江隽问: “所以你,” “又为什么在这?” 他把一个问题断成了两句。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产生一种没去赴约的负罪感。 当然我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人家根本没有正式邀请过我。 我笑了笑,“啊刚好碰到朋友了,你说多巧!” 我回头看关悦。 这姐淡淡靠在电线杆上,冷眼看着面前的两个大帅比。 我:“......” 我继续洋溢笑容,和江隽他们介绍,“这是我朋友关悦。” 我又把手伸向江隽,对关悦道,“这是我——” 我百转千回,迅速排除掉了朋友、同学、暗恋对象等一系列词汇,最后找到一个得体的关系代词。 “我们学生会会长,江隽。” 我瞄了眼江隽,他没有任何表情。 很好。 接下来,我的手卡在另外一位男生前面,正想等江隽介绍,关悦突然扔出一句,“沈知屿,好久不见啊。” 男生闻言抬起眼皮,看不清似的,眨了好几次眼睛,“关悦?” 说完又不可置信地笑了笑,好像不太相信这个结论。 我愣住:“你们认识?” 关悦点头,“他来过我们店纹身。” 我:“喔。” 关悦开的是纹身店? 沈知屿看着一副很学霸的样子,居然纹身??? 关悦:“?” “你不也来过吗?” 我:“...........” 三道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 讲真的。 为什么刚才黄毛没把我直接打晕呢。 我虚弱地拎起书包,低着头道,“你们聊,我先回宿舍了。” 关悦一把拉住我,把我拽回江隽前面。 “那个,我朋友受伤了,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一起拼个车去医院?” 我把手藏到身后,一连串的“不用”脱口而出。 但很快就被江隽冷淡的声音打断,“我车在路口。” 他没什么温度地瞥向我,漆黑的眸压下来,嗓音低沉清冷。 “你是要手,还是要回宿舍写检讨?” * 好吧。 我是真的没想过,人生第一次坐Panamera,居然是坐江隽的车。 在我还在题海奋战的年纪,江隽的身份证年龄已经达标,提前拿到了驾照。 我从前大概有察觉江隽的家境有些不同,毕竟他永远穿着崭新而一尘不染的鞋子,校服里挺括的衬衫或卫衣,没半点褶皱,精致得像刚从玻璃橱窗里拿出来一样。 那时我还不认识关悦,自然也不明白那些低调纹绣的高奢字母的含义。 我只是觉得,那些东西,和江隽这个人一样,和我们有云泥之别。 不过我的想象力还是受限了,在我和关悦因为没钱而挨揍的时候,另一个高中生的生日礼物,会是跑车。 车里充斥着淡淡的木质冷苔香,和江隽身上的味道很像。暖风从空调吹出来,音响里放着轻柔的Radiohead。 我抱着书包看向窗外,有些感受从下午开始渐渐清晰起来。 我似乎和江隽离得很近,也好像永远无法靠近他。 关悦在旁边一直帮我按着伤口,又借了江隽的手机,帮我和舍长请假。 血一直止不住,渗透了薄薄的背心布料,看起来尤为惊悚。 舍长在那头很惊讶,当然有一大半是因为用江隽的号码打过去的,“小白受伤了?严重吗?怎么伤的啊?” “也没什么。” 关悦顿了顿,拖长了语调,“不过就是她一个人,单挑了八个大老爷们儿。” “......” 我羞耻至极,用膝盖暗示关悦少说两句,一边从后视镜瞄江隽的反应。 冥冥中说好似的。 江隽恰好抬眼。 少年眉目挺括,漆黑的眸,如极纯的曜石,深邃不见底,十分吸人。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感觉心脏瞬间骤缩了一下。 但随后,深邃被夜色漾开,江隽勾起一个莫名的笑,点了点头,“挺全面。” 我:“什么挺全面......?” 江隽:“你的技能。” 他单手拨着方向盘,漫不经心道,“把这个写到论坛上,比年级第一的感情状况好看。” ......我决定彻底晕过去。 * 江隽车技很好,车开得又快又稳,一脚油门就到了医院。 但我的意识确实不太清醒了,下车的时候仿佛踩在棉花上,眼前一阵暗过一阵。 我只能依稀感觉到有人把我放到床上,推着我一路滑向急诊室。昏昏沉沉间,我看到了医院的白色天花板,很亮,很耀眼。 耳边传来心率仪规律的“滴滴”声,我听到轻柔的女声叫我,“白鸽?白鸽?” “能看清这是几吗?” 我看不清,也无法回答。 我感觉自己像只准备过冬的仓鼠,憋着鼓囊囊的腮帮子,里面藏的都是名为“江隽”的坚果: 江隽喜欢单手开车,而且车技很好。 江隽的后视镜很干净,上面也没有女孩子送的挂饰。 江隽的车里有宠物湿巾,还有狗狗的牵引绳,他应该很喜欢带克林索尔出去玩。 江隽的手臂修长有力,我从关悦肩膀上滑下来的时候,是他一把撑住了我。 ...... 你看啊,是这样好的江隽。 哪里都好。 可是这样好的江隽,我却再也没可能见到了。 因为,再次睁开眼。 我发现,我回到了2022年。 第8章 08 我睁眼看着头顶格外洁白的天花板,陷入了短暂的失神。 组长在旁边不停挥手,热切地叫我,“白鸽?还认识我不?” “——连我都不认识啦?” 她自顾自地叹息,“完了完了完了......” 我眨了眨眼,目光转向她,开口,“组......” 刚说一个字,我就感觉我的脑袋上紧紧缠着绷带,连张嘴都费劲,不得不把剩下的字咽回去。 组长欣喜地看向我,“啊?是不是认出我了?” 我点点头,想伸手碰碰她,结果一抬手,一阵剧痛传来。 居然连手上也缠满了绷带。 ......我这是转世成木乃伊了? 组长和护士见状,连忙按住我,“哎哎,现在还不能乱动!” 组长往我脑袋底下塞了一个枕头,安慰我,“好好想想,还记得你昨晚在哪吗?” 梦境和现实交织在一起,像一团打结的毛线,我努力把它们撕扯开。 没有酒吧一条街,没有跑车和Panamera。我,二十七岁,昨晚在泉宜的中心商厦跑采访。 跑完采访已经很晚,我接到关悦的电话,说要一起吃饭。 记忆抽丝剥茧,我逐渐想起来,我在街头等了一会儿关悦,最后上了她的车。 对,我上了关悦的车。 然后呢? 我看向组长,用目光询问她,“关......?” 组长看到我的神情,闭上眼睛拍拍我,“别急。” “你现在受伤了,中度脑震荡,头皮挫伤,右臂骨折,医生说得住院养一周。公司那边我帮你请了假,但是工伤补贴——” 组长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咱们这破公司,我尽量帮你申请。” 我点点头。 提到工伤补贴,现实就突然具象起来了。 具象到,梦中的海边和烟花,带着木质冷苔香的风,克林索尔与少年,全都变得十分遥远。 江隽。 我默默念着这两个字,像一场好梦。 他是在梦里也太过美好的存在,我想就算再做多少梦,也不可能再有他了。 护士给我换了新的吊瓶,我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这次我没有梦到2012年。 背景是昨晚川流不息的车灯,关悦在我旁边开车,一边吐槽她新招的助理有多不靠谱,熨坏了她三件高定大衣。 正吐槽着,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裴延。 红灯变绿,关悦勾勾唇角,腾出手去点屏幕。 下一秒。 炫目的车灯照过来,我转头,一辆大货车笔直地越过十字路口,朝我们冲刺而来。 接着耳边只剩关悦猛打方向盘的尖锐摩擦声,还有车辆撞击的轰鸣声,“砰”地一声,我从黑暗中猛然惊醒。 我大口呼吸,仿佛溺水之人浮出水面。 黑暗褪去,眼前是垂着的白色的床帘,透着微白的柔光,整个世界都显得朦胧而不真切。 我缓了很久,听到门外护士们在小声聊天。 “听说是几百万粉丝的主播,脸都撞没了。” “好可惜啊,我关注过她的账号,真的巨喜欢她的颜,怎么出了这种事?” “遭反噬了吧?听说她手机的紧急联系人写的是裴延——江恒科技的裴延诶,身价过亿的太子爷。” “那又怎么样?她出事了,人家来都没来,就是养着金丝雀玩玩罢了。” “不过再怎么说,她对朋友确实仗义,听说本来撞的是副驾驶这边,是她调了车头,自己迎上去......” 声音越来越模糊,我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在尖锐的耳鸣声中,只剩下一句话在回旋。 脸都撞没了,是她调了车头,自己迎上去。 是她调了车头。 自己迎上去。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拔了手上的针头,掀开被子摇摇晃晃下了床。 我摸到门边,问护士,你们说的是关悦吗? 护士们被我吓到了,跟见鬼了差不多,七手八脚把我架回病床上。 不过最后她们还是没拗过我。 我还是去看了关悦。 重症监护室里,红光漫天。关悦小小的一个人,几乎只剩一把骨头,身上插着许多管子。头上缠满了纱布,沁着血。 至于脸,我没看清楚。不敢看。 关悦的助理站在门外,见我过来了,低低地叫了声姐。他有点无助地把手上的单子给我看。 病危通知书,三张。 他揉了揉眼睛,问我,“姐会有事吗?” 我摇摇头,用沙哑的嗓音回答他,“不会。”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坚信,但就是有种执念。 ——关悦才二十八岁,有那么恣意而鲜活的人生。她不应该,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 我问他,“肇事司机呢?” 小伙子低低道,“他们说,当场死了。” 我沉默一瞬,又问,“关悦手机呢?裴延有没有来过?” 他还是摇头,从兜里掏出一个屏幕碎裂的手机,“医院联系过他,一直不接电话。我发了信息,也没回。” 我说好,然后用自己手机联系了裴延的助理。我跟助理保证,如果今天裴延不出现,明天的头版头条一定是江恒科技CEO在夜店的打炮照。 最后他果然来了。 不过不是裴延亲自来,而是总助替他来的。 总助推了推眼镜,很高雅地递给我一张卡。 “您的心情我理解,我们也为这样的意外感到难过,但裴总确实在开会,脱不开身。您看这样,这张卡是无限额信用卡,您有任何需要的话......” 我突然转头看小助理,思索着问,“光打鼻子的话,应该不构成刑事立案标准吧?” 助理:“......?” 总助:“......?” 我抬起缠满绷带的左手,一拳招呼了上去。 * 跆拳道三段果然还是很有用,总助捂着鼻子走出医院,立刻学会了不再用鼻孔看人。 而我被组长按回病床上,重新包扎左手迸开的外伤。 组长唾沫星子狂喷:“我真是没想到啊,你就剩一条胳膊了,还想着去揍人呢?” “你的脑震荡好了?你又不吐了?” 组长一向言出法随,她话音刚落,我扭头就抱着桶吐了起来。 吐完浑身无力,我像条放弃挣扎的咸鱼,瘫回床上。 护士表示要重新给我缝针,很严肃地告诉我,我的左手已经受过一次外伤,伤过血管,现在右臂又粉碎性骨折,如果恢复得不好,以后可能没有办法拿相机。 我没什么情绪地瘫着,半晌,忽然睁开眼睛。 “我左手没受过伤啊。” 护士迟疑了一瞬,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怎么会呢?你左手有这么长一道疤呢。” 什么疤,我手上哪有疤。 我支棱着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过去。鲜血淋漓中,皮肤上确实有一条淡淡的疤痕。 疤痕的形状,我好像还很熟悉。 ——因为就在几个小时前的梦境里,我也刚刚受过一模一样的伤。 我坐在原地,像一只刚出土的僵尸,被什么符咒定住了。 组长看着我的样子,担忧地说,“小白啊,你也不要太伤心......” 我忽然说,“不是梦。” 组长:“啊?什么不是梦?” 手上出现了以前没有的疤痕。 也就是说。 梦里,酒吧一条街,我打过的那场架。 不是梦。 第9章 09 熟悉的眩晕感接踵而至。 我栽回床上,连缝针的剧痛似乎都感受不到,眼前阵阵漆黑,意识却格外清醒。 所以,我是真的回到了2012年。 海边的烟花和昏暗的小巷,都是真的。 我开始回想起很多细节碎片。 我想起那个站在路灯下,手臂纹满纹身,落魄又倔强的少女,怎么也无法和我认识的明艳光鲜的关悦联系在一起。 关悦到底走了多远的路,才会发生这么大的改变呢。 我胡思乱想了好一阵,护士打断我纷乱的思绪,告诉我缝合结束了。 门外依稀有人在喧嚷,且声音越来越大。 “不是,我们真的没有打得很重,她一个脑震荡,手还伤了,能使多大劲儿?” “警察同志,她现在状态真的不好,就算要逮捕她......” “谁说要逮捕她了?”一道清朗有力的声音打断组长。 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耳熟。 “我们是来问问她车祸当时的情况,做个笔录,请配合下调查可以吗?” “......啊,做笔录?”组长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我内心替组长尴尬了一秒,冲门外喊,“组长,我没事。” “让他们进来吧。” 随后高个青年迈进病房,一手翻看着案件记录,一手拎着警察证,“你好,宜中公安分局民警,做个调查。” 他在记录上翻着我的名字,半晌突然顿住,抬起头看我。 “白鸽?” 我看着眼前略显陌生的圆寸头。 经过岁月洗礼,当初吊儿郎当的少年已经成为轮廓深刻,气质沉稳的青年。当初抽走我检讨书的手,现在拎着银亮的警徽。 “......陈亦扬?”我花了会儿功夫才消化这个事实。 陈亦扬皱着眉,仔细地看了看我的信息,又重新看向我,“不是吧......?” 很显然,他也有点难以置信。 我突然感觉世界是个巨大的莫比乌斯环。 我和他在酒吧街的小巷道别,又在医院重逢。短短几小时,中间隔着的,却是十年。 我应该说点什么的。可惜这个当下,一股汹涌的眩晕感恰好袭来。 我又抱起垃圾桶吐了个昏天暗地。 * 吐完,陈亦扬沉默地坐在我旁边,缓缓道,“不至于吧......” “看着我也没这么恶心吧?” 我躺回床上,歉意道,“不好意思警察同志,我脑震荡,震幅有点大。” 我看着他一身的警察制服,怎么看还是觉得很不习惯。 陈亦扬也有点意外,他拎起笔,挠了挠眉毛,“没事你躺着吧,我就问几个问题。” 因为事故初步判定是货车司机疲劳驾驶,他让我补充一些车祸当时的细节,然后问我和关悦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 我想了想,说刚毕业的时候找合租,刚巧租到了关悦的房子,俩人就认识了。 陈亦扬点点头,问,那你清楚关悦的私人情况吗?比如感情状况之类的。 我说感情上的事我并没有过问很多,只知道她有男友。 陈亦扬问,是江恒科技的裴延吗?我顿了顿,说好像是。 陈亦扬沉默着,低头记了笔记,我感觉他似乎想说点什么,关于裴延,或者继续问下去。 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合上笔记本,说让我好好休息,过几天再来看我。 夕阳映进病房,警徽折射出饱满的金色光线。他站在门口,和前晚在路灯下和我告别的背影很像。 * 睡觉前我去看了关悦。 隔着icu的玻璃窗,我小声跟她说,我今天跟警察撒谎了。 因为如果按时间推算,我和她最开始认识,不是在合租的时候,也不是在那个科技峰会上,而应该是十年前的酒吧一条街。 这样算的话,我们应该认识十年啦。 关悦还是安静躺着,只有仪器上闪烁的红灯回答我。 我说,我知道当初租房的时候,是你故意放出的信息。不然房子怎么会刚好在我公司旁边,价格那么低,又刚好选中了我。 你帮我这么大个忙,怎么也得好起来,等我请你吃顿饭吧? 后来护士过来催我回病房。我敲敲窗户,和她约好过两天再来看她。 没想到过了两天,倒是陈亦扬先来看了我。 这次他没穿警服,只穿一身休闲的运动装,进门先把果篮放桌上,“呦,你拆绷带啦?” “说实话,前天我都不确定你真是白鸽。” 我笑道,“如假包换,我哪有胆蒙骗警察同志啊?” 陈亦扬睨我,“你别来这套啊,今儿休假,不谈工作。” 我马上点头,“好的,同志。” 陈亦扬坐下开始吐槽我,说当年好歹同桌一场,我可倒好,这么多年都没联系过他。 确实,高中毕业后,我去了临省的城市读大学,毕业后疲于奔命,和高中同学联系都不算多。 我问陈亦扬班上同学好不好,陈亦扬“嗐”了一声,“前两天沈知屿还说回泉宜,找我们几个出去吃饭呢,结果哥们儿自己鸽了。” 我愣了一下。 “沈知屿?” 陈亦扬稀里哗啦削苹果,“啊,你不记得了?” 我仔细回忆,还真听说过沈知屿这个名字,但好像是......昨晚酒吧一条街?站在江隽旁边的那个男生? 我犹疑不定地问,“他是咱们班的吗?” 陈亦扬惊得手里的苹果皮都断了,“不是吧你?你是毕业了,不是失忆了!” 说完他掏出手机,给我看班级群。群列表往下拉,赫然出现了沈知屿的名字。 他甚至还是学委。 要不是陈亦扬现在是个正直的人民警察,我真怀疑他是来整蛊的。 我沉默了一秒,突然产生了更大胆的想法。 “那江隽呢?” “?” 陈亦扬一整个黑人问号脸,“你做啥梦呢?江隽不是咱隔壁班的吗?” “......”好吧。 所以,我不仅是穿越回了十年前。 我也改变了十年前。 小巷里惊鸿一瞥的人,成了我的同班同学。 然后呢?还会发生什么? 我兀自陷入思维地震,压根没听见陈亦扬之后又碎碎念叨了什么。 后来陈亦扬准备要走时,我才恍然回神,准备起来送送他。 陈亦扬按住我,一脸担忧地说,感觉我这个脑震荡还挺严重的,还是好好休息吧。 我说等会儿,还有一件事。 我问,那天说到裴延,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想说? 陈亦扬愣了下,挠着脑袋笑说没有。但他并不是个会撒谎的人,在我的追问下,他终于闪烁其词地坐下来。 他说,这件事还在内部调查中,不能跟我说太详细。 但是根据医生那边的报告,关悦身上除了车祸造成的损伤,还有一部分不明淤痕,应该是长期存在的。 “淤痕?你是说她受过暴力?” 陈亦扬点点头。 我马上道,“怎么会,我们平时经常在一起,她换衣服也都没避开过我。” “是很隐秘的部位,不注意的话也很难察觉。” 我还是觉得很荒唐,那可是关悦,那可是我闪闪发光的关悦。 “不可能!就算别人可能遭受这些,关悦也......” “白鸽。” “任何人都可能遭受这些。”陈亦扬声音很轻地说。 很轻的一道声音,我却久久说不出话。 陈亦扬走后,我一直在努力回忆,试图从记忆的角落找出蛛丝马迹。 隐约中,我开始想起一些事。 比如关悦偶尔提过的江恒集团的内幕,比如新闻上一闪而过关于江恒的头条。 仿佛有阴暗的触角攀上我的脊背,包裹我,缠住我,我不由自主开始发抖。 我沉思很久,趁着护士出去查房,躲到消防通道里,拨通了裴延的电话。 我开门见山。 “关悦身上的伤,是你弄的吗?” 裴延的语调一如既往优雅,笑了笑,“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以为你来电,是要向我的助理致以诚挚的歉意。” 我极力压制住喉头的颤抖,继续问他,“那货车司机疲劳驾驶......是偶然吗?” 裴延忽然沉默两秒。 他笑道,“白小姐,助理说你伤到头部,情况有点严重,现在看来确实不假。” “我听关悦说起过一些事,”我努力掐住手指,像是紧紧按住一张底牌,“我有些疑惑,但在电话里问可能过于唐突。” 裴延没半点惊慌,“能否告知我你来电的目的?白小姐,我时间不多。” 我说,“我要见你。” 裴延顿了顿,笑着回答我,“我们当然会再见,但还请先照顾好身体,珍重。” 随即,电话传来“嘟嘟”声。 我走出消防通道,头顶绿色的小人在幽暗的灯箱上奔跑,我感觉那是我走过最长,最黑暗的地方。 想了半天,我还是先给陈亦扬打了过去。 “嘛啊,白大记者?”陈亦扬似乎在市场,背景音有些嘈杂。 “陈亦扬,”我尽量保持冷静,“下午你说完后,我仔细想了一下,这场车祸可能还有其他原因。我想有空——” “白小姐。”身后突然有一道很轻的声音叫我。 我回头,没看到人,却感觉有个漆黑的物体从上空重重砸下来。 带着不留活口的坚决。 我来不及躲闪,后脑传来一阵剧痛。 随即,黑暗再次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