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委身疯批皇子后》 第1章 夜奔 子时三刻,月如银芽,麟德殿内宴会方罢。 一个士兵穿着禁军铠甲,照着细冷的月光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一股浊气从胃里翻腾出来,他拿手往胸前锤了两下,口中嘟囔抱怨:“直娘贼,宵禁宵禁,宵俺们这些没功名的禁!北衙的吃饱喝足下职回家抱婆娘,偏偏让俺来顶班。” 他今日好不容易到麟德殿庆功宴下混了个檐下的后首位置,谁曾想,能混到位置的都比他有实力。一来二去,本来应当回家的禁军被捉来顶替子时的禁巡。 宴会散场,歌舞方休,一片寥落。士兵巡逻的宫道上更是没有人声。只剩下铁靴嗒嗒地踏在石板路上。 “哼哼,要是叫我捉到一个……”禁军见无人,声音大了起来,“少说也要捆起来狠打一番,泄泄爷爷的火气!” 他嘴上放狠话,眼前却出现了重影,仿佛见到右侧花丛晃了一下。 规律的脚步声一下子停住了。 禁军的酒醒了几分,右手慢慢握住刀柄,轻手轻脚向花丛踱步。“刷拉”一声,雪亮的刀身出鞘,一点点拨开那一丛枝繁叶茂的海棠花。 海棠沉甸甸垂在枝头,像极了一个娇羞欲滴的姑娘。 禁军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花朵被粗暴地拨到一边,露出背后半人高的香茅草。静悄悄,没有人。 士兵举起刀,正要往草里刺上两刀,确认没有刺客。就在此时,一声婴儿般凄厉的叫声从草中传出,黑影闪过,什么东西从他腿中间穿了过去。 “恁的,是猫!” 士兵定睛一看,终于反应过来。 他远远朝着猫奔走的方向啐了一口,收刀入鞘,步子迈开,朝下一个拐角走去。 等到禁军隐没在宫道拐角处,方才海棠花枝簌簌一抖,露出一张女人脸出来。她鬓发散乱,里头交颈素纱单衣,外头罩着一件与穿着极为不符的紫衫袍。额前汗水将碎发沾湿在肤上,脸色比月光还煞白。 她觑着士兵的身影消失,立刻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终于来到内宫门下,果不其然,值守之人早已落钥。 她只得用手扣宫门下的小门。里头探出一个婆子,眼神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终于认出人来:“许司药?” 许司药不自觉用手抓紧了衣裳,点点头:“是我。我回来晚了,还请嬷嬷行个方便。” 婆子的眼睛又在紫色袍罩上一滚,将侧门打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缝。 许司药赶忙道谢:“多谢嬷嬷通融。” 婆子还没有回话,手里就多了几颗银粒子。望着许司药匆匆离去的背影,她掂了掂手里的重量:“小蹄子还挺乖觉。明朝赌钱的本儿可有咯。” 许银翘一路疾奔,脚步轻捷,终于回到自己房中。左邻右舍皆已熟睡,她不敢点灯,只能借着月光解开外袍,看着镜子里的女人。 毋庸置疑,她有一幅好皮囊。肌肤如同绸缎一样光滑温软,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往上是一双秋水明眸,眉眼间就透着一股机灵气。可是偏偏,脖颈乃至颈下一片红痕破坏了这份完美。 许银翘有些烦躁地用指腹搓了搓新出现的痕迹,目光不由得落在内衫。里头素纱的上衣褶皱不堪,显然是被人大力揉搓撕扯过。若不是内里的衣服太不堪入目,她也不会慌不择路,拣了一件打眼外袍来披在身上。 如果让宴会上任何一个人来辨认这件衣袍的主人,他们都会说出一个名字。 当朝四皇子,裴彧。 今日庆功宴的绝对主角。 时光倒流回一个时辰之前。 今年开春,四皇子裴彧率兵大破柔然于敕勒山下。这是八年来大周与柔然之间最大的胜利。于是,皇帝御笔亲书,加盖朱批,用一纸圣诏把这个久未蒙面的儿子从边疆唤了回来,设庆功宴,与军民同乐。 宫宴上觥筹交错,随时会有脚步趔趄的醉酒的王孙公子被人扶出来。 许银翘等司药监成员,需要时时刻刻在偏殿等候,侍奉这些醉醺醺的贵人。 许银翘记得,四皇子进来的时候,身边还有些不认识的人侍候。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侍从散去,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烛火昏黄,一丝暧昧,四皇子的大掌捏住她的下巴,用唇覆上她的唇。手中醒酒汤碗反倒,扣在裙上…… 下一秒,记忆只剩下片段。 男人猿臂蜂腰,双手将她禁锢在炙热的胸膛前。 唇舌撬开一道缝,酒气与药苦味混合,掩盖了空气中异样的香薰。 两人彼此之间都出了一身薄汗。粗重的喘息声紧贴着她的耳畔。 她的头发汗湿了,鸦青色的发丝搭在雪白的肩头,一动一动,分外晃眼。 ——直到许银翘率先意识回笼。 她如同一只受惊的鸟雀从锦衾上挑起,一眼就认出了身侧男人沉睡的面容。眼眉精致,下巴微窄,带着点男生女相,偏眉间有一抹化不去抹不开的凌厉之色。 与她同榻而眠的,竟是当今圣上的四皇子! 几乎是下意识的,许银翘决定要逃。 倘若她在此不做反应,无外乎两条路,要么是被四皇子收入房中,要么是被四皇子拒绝成为妾室。但是许银翘哪个都不想选。她今年十九,过了年关便年满二十,按例可以出宫成家。许银翘期盼这一天已经许久,不希望任何事情阻碍出宫。 镜中的女人神情渐渐淡了下来。许银翘将四皇子的罩衫塞进了柜子最深处藏好,内心打定主意,等过了这个风头,她就把这件打眼的外袍毁尸灭迹。 等到年关一过,许银翘奉旨出宫,尘归尘土归土,与这件异事再无关系。 * 次日一早,许银翘提携药箱出门问诊。 卯时整晓风正寒,许银翘身形纤瘦,被风一吹,便有亭亭玉立之感。 “许司药。”身后传来男声。 许银翘回头,一个身形微胖的高个男子向她小跑过来,她认出来人是太医署柳医正的徒弟杨启鸣。 见许银翘回头,杨启鸣脸上浮现一丝飞红:“许司药,我知道你今早当值,膳房没有开火,我便从家里带了几样糕点。你……你拣着吃。”说着,他不由分说,把手里一篮塞进了许银翘手里。 许银翘微微一笑:“杨大夫太客气了。不如这样,今日问诊的宫女太监们也没有早饭吃,不如我放在诊前,想吃的就来拿。杨大夫以为如何?” 杨启鸣忙不迭点头:“好,好,还是许司药想的周全。” 许银翘轻轻颔首,轻巧地接过食篮。杨启鸣只觉得一股香风拂面,然后轻柔地飘开去。 “许司药,还有一件事……”杨启鸣见早点送了出去,支支吾吾提起另一件事。 许银翘眼带询问望向他。 “许司药……我是说,师妹,你若是想到太医署为医士,我可以去和师傅说,让他收你为徒!”杨启鸣一脸期待地望向许银翘,“这样,你我就是师兄妹,不必去干那些磨煞人的宫人问诊了。” 许银翘却摇摇头:“多谢杨大夫美意,不过银翘一直跟着秦姑姑学医,没有另寻高明的想法。” 杨启鸣性子急:“可是许司药,你也知道,秦姑姑在太医署一向不受重视,连带你有大才,也只能干这些旮旯活。师妹,如果你拉不下面子,师兄帮你去说。” 许银翘还是摇了摇头:“杨大夫,秦姑姑于我,不仅有师长之谊,更有养育之恩。多谢杨大夫为我筹谋,不过恕我殊无此意。” 杨启鸣愣在当口,张嘴咋舌,仿佛还有话要讲。许银翘却道:“时候不早了,我便先走了。” 说罢一福身。杨启鸣赶忙还礼。 许银翘一个人走在悠长的宫道上。洒扫宫女还没有出来,宫中那些主子们更是在呼呼大睡。鼻腔灌入冷冽的空气,醒来的人已经神志清醒。 杨启鸣说的话,其实没错。大周太医署历来有女子行医的传统,秦姑姑便是太医署的女医官。不过秦姑姑性格孤僻古怪,说话又过于耿介,慢慢便被另外的太医压过一头去。连带着许银翘和杨启鸣二人,虽然都是太医署的徒弟,但待遇却不尽相同。 杨启鸣可以跟着柳医正侍奉贵人,许银翘却要接下定例宫人问诊的活计。杨启鸣等人可以在贵主面前露脸,得到丰厚的赏银,而许银翘却只能得到一些稀薄的诊金。孰贵孰贱,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但是许银翘有自己的考虑。 她无心另起炉灶,离开秦姑姑。而且,对于她来说,或许接触那些问诊的宫人,会更有价值一些。 到了问诊之处,已经有一长排宫人蹲在墙角下排队。 许银翘不知道他们是几时到的,只知道,自己点卯,他们必定比自己起得更早。她把杨启鸣送来的点心放在案上,放声清朗道:“太医署的杨启鸣大夫给各位送了早餐,就在问诊桌上。大家排到时给自己拿一块,不准多拿。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叫我发现不守规矩,照例是不看诊的。” 队伍里有人回了一声:“小许大夫,放心吧,咱们都是懂规矩的人。” “是呵是呵,辛苦小许大夫了。” 许银翘言罢,手脚麻利地支起诊棚,一个个人看过去。 宫里侍奉的宫人,没有一个身上不带点小病。小到鸡皮痤疮龋齿,大到腹泻呕吐伤寒,许银翘样样都见过。 这一诊,就到日上三竿。见早上排队的人终于散去,许银翘拖着疲乏的脚步往膳房走。没走出几步,便见前头有人清道。 许银翘远远瞥见一道明黄一道亮紫,赶忙撤回脚步。 “太子和四皇子出行,闲杂人等速速散开!” 许银翘甫一听到四皇子名号,心头一跳。她赶忙收住脚步就要避让,身旁人群却摩肩接踵。推搡间,许银翘不知被哪处大力一撞,脚底一滑,掉入太液池中。 她不识水性,骤然入水,分不清上下左右。想要呼叫,却呛入冰冷湖水。身上的外衫吸了水沉重,许银翘一时挣脱不开,无力地被裹挟着往湖底沉。 咕噜咕噜。 她想说话。 咕噜咕噜咕噜。 肺部灌入水流。 忽然间,有人跳入湖水,将她拦腰抱了出来。许银翘眼睛蒙了一层雾,只看到一道紫色的身影在她眼前一晃:“没死透。” 她觉得这声音很耳熟。 “四弟,多亏你的护卫,否则我今日可有罪过了。”另一道温润男声笑道。 紫衣人没有说话。从旁,一双粗糙的手抚上许银翘裸露在外的脖颈。那只手轻轻地按压,似乎在感受血脉的流动。但是许银翘在其中莫名感到一丝危险。 她掩饰昨日红痕的领子折了。 更糟糕的是,许银翘终于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是裴彧。 开文啦! 酸甜口火葬场,男主四皇子,在线求收藏评论营养液030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夜奔 第2章 扶伤 太子问了许银翘的名姓,得知她是太医署的医女后,教人把她带下去给一碗姜汤。四皇子一脸淡漠地站在一旁,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毫不关心。 许银翘离开的时候,高高拢起衣领,被四皇子触碰过的脖子上火辣辣,像是有一团热火在炙烤。 背后传来众人走远的脚步声,许银翘却一点都不敢回头看。 四皇子会认出她么?那日情/药入脑,本来应该不留下任何记忆。但是如果有意外呢? 许银翘一路上忧心忡忡。 落水一遭,下午的问诊是不成了。许银翘回到房中,给自己稍加梳洗,在几处擦伤上用了药,一看窗外,日头已然偏西。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思忖再三,将房门从内反锁,悄悄从柜底拿出了昨日那件紫袍。 麟德殿宴会上,四皇子被皇帝加赐紫袍,衣袍一拢,加之头顶上金冠,衬得少年郎艳光照人。 此时这件贵重之物躺在她手上。 轻轻触碰,入手轻软凉滑,是顶好的料子。夕阳从小窗中泼进金灿灿的光辉,照耀在许银翘手上如同流水般泄开的紫色绸缎上,云纹流动,幽静,神秘,高贵,一切似乎都凝结在这一件袍子里。 许银翘双手轻轻颤抖。 今日她在太子与四皇子面前露了脸,他们知晓了她的名姓,一旦起疑,很快就能打听到她的住处。为了不惹麻烦,她应当尽快处理掉这件麻烦的衣袍。 许银翘原本想把这衣裳绞碎了,再一点点烧掉。但这紫袍着实精致,背后不知道凝结了多少能工巧匠的心血。许银翘拿着剪子比划了好多下,都没下得去手。 她叹了口气,放下剪子,将衣服整齐叠好,塞入药箱缝隙内。 既然不忍心毁掉它,便让它永不见天日。 许银翘趁着暮色,偷偷溜出内宫,朝着太液池走去。 她准备将紫袍丢入太液池底的淤泥中。 太液池边栽种数株杨柳,碧色掩映,行人踪迹便看不清楚。暮云四合,许银翘挎着药箱,里头装着从四皇子手里偷来的紫袍,低着头向前走。 太液池西北角再走下去是养蜂夹道。养蜂夹道乃是宫中受刑、挞笞之所,再往后便是关押废妃的冷宫。此地寻常无人来临,连守卫都不甚严谨。大家都嫌晦气,刚好给了许银翘偷偷抛弃紫金袍的机会。 许银翘寻到一处荒僻无人之所,蹲下身子,再三确认从外头看不到自己动作之后,终于从药箱中拿出紫袍。 红日将最后的光辉洒向大地,紫袍在许银翘手中,幽幽散发一层圣洁的金光,分外华丽,也分外秾艳。 许银翘狠狠心,不再欣赏这件美丽到炫目的衣服。 她将华袍平铺在地面上,滚出早已准备好的石头,然后抓住衣服四角包裹住石头,打上一个结。她顿了顿,还嫌不够,又多打了几个死结。然后,许银翘便滚动着石头,将其一点点滚动没入水中。 太液池底淤泥深厚,按例三年一清,上一次清淤在去年。许银翘心中默算,等到下次清淤的时候,她早已出宫,要查也不会查到她身上。更何况,这一块生了芦苇,寻常也不一定能发现深深没入淤土的上等衣袍。 她从树丛中猛地站起身子,脑中晕眩,眼前一白,赶忙用手撑住树干稳住身子。 下一秒,前头就传来一阵嘈杂。 许银翘闻声慢慢缩回去。 很罕见的,远处的宫道拐角,跑来几个全副武装的侍卫。 这几人气喘吁吁,身上兵戈齐备,四处张望,显然是在找什么人。 许银翘心一紧。 难道是寻她来的? 许银翘立刻排除了这种想法。她一个无名小卒,还犯不着禁军来追。 但是她虽然不是禁军要找的人,但她蹲在树丛中鬼鬼祟祟,极为可疑。 许银翘在就此逃跑和按兵不动之间犹豫了一秒,选择了后者。 禁军在道路分岔口左右张望一阵,没有找到要找的人。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人指挥众人分作两队,一队沿着大路继续,一队沿着湖边小道搜寻。后一队,正朝着许银翘藏身的地方来。 许银翘心道不妙,赶忙压低了身子。趁着禁军还没有越过那些乱糟糟的芜枝杂草,一点点向后挪。 她不敢再探出头观察对方的动作,只能凭着声音判断距离自己的远近。很快,许银翘就感动自己脚下的软草变成了土地,她知道,再退几步,自己就能到大道上堂而皇之离开。 这时,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许银翘还没有反应过来,喉咙就被一双大手扼住了。 背后之人劲力极大,许银翘几乎呼吸不过来。惊恐之下,她的指甲掐进了男人的皮肤,死命想把这只死亡之手移开。 可惜许银翘的反抗收效胜微。 男人的力气比她大得多,没过几秒钟,她的四肢就抽搐起来。求生的本能让她手足乱动,手肘撞击到男人右侧胁下。背后的男人闷哼了一声,许银翘眼睛向下一看,便看到草叶上一滴鲜血。 他受伤了。 许银翘抓住男人吃痛手指松开的机会,赶快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轻声道:“你放我走,我没见过你的容貌声音,不会告发你。” 背后男人没有说话。 “而且我是医女,”许银翘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你受伤了,还很严重,不便行走。我能帮你。”她晃了晃手上的药箱。 背后的人终于松开了掐住许银翘喉管的手。松开的一瞬间,许银翘如同溺水的鱼,大口大口呼吸起空起来。 那人显然不想透露真实声音,许银翘只听到一个故作沙哑的嗓音,压低了说道:“别回头,别出声。” 许银翘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多事。 男人一只手掐住她的腰,两人身子倏忽贴紧,许银翘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身躯。她疼痛地几乎要叫出声来,但却咬紧牙关忍住了。 那人挟持着许银翘一步步后退,终于闪身进入一间废弃的空屋。 屋子内陈设极为简陋,许银翘被一股大力一带,两人双双跌倒在了地上。男人声音响起:“给我疗伤,我便放你活着离开。” 许银翘刚要侧身,便又听见男人咬着牙的命令:“闭上眼睛。” 这人虽然受伤,但掐死一个女子的力气还是有的。 许银翘依言闭眼:“好。” 她的双手灵巧地拆开药箱的锁匣,凭着记忆,从小格中取出三七,白术等止血的草药。 “此地寒陋,无处煎药,还请……恕罪则个。”许银翘说着,将草药放入口中嚼烂,用手去够男人身上的伤口。 男人沉默了好一会,终于冷哼一声。许银翘的手被一只大手包裹着,连带她身子向前探,手指尖终于触到了又湿又凉的肌肤。 许银翘知道,湿的是血。 她的手指轻轻触碰男人的伤口,摸索着从碎肉中探入,直接戳到深处。男人的身体剧烈一缩,与此同时,他的手扣住了许银翘的手腕。 “不要有贰心。” 许银翘双目不能视物,只感觉脉门被紧紧扣住。她的指尖轻柔地触碰那人裸露在外的肌肤,柔声劝慰道:“不要怕,伤口多大多深,我得有数。” 她轻轻颤抖的声音出卖了自己的害怕。 男人闷哼一声,松开了手。许银翘的指尖也从伤口中抽出。 “箭伤,右胁下近股三寸,伤口很深。”许银翘努力使声音保持镇定,“先外敷,再内服。” 说着,她慢慢倾身下去,双唇触碰到了男人的伤口。 唇齿间蔓延着铁锈味,许银翘张开唇舌,慢慢将嚼碎了的草药吐出,用舌头灵活地塞入伤口内。 男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许银翘伸出手,抚摸上男人起伏的胸膛。她正专注于上药,无法开口,只能用触摸让他冷静下来。 手底下的肌肉紧实富有弹性,是常年练武之人才能有的精壮身躯,蕴含着磅礴的力量。许银翘感觉自己在安抚一只狮子——虽然她从未见过这种生物——强大而脆弱,霸道又负伤。 她就像话本子里说的伺狮人,战战兢兢,服务着这一危险的生物。 时间仿佛粘滞不前,男人扣在她脉门的手,一直将信将疑地若即若离,从未放开。 许银翘感觉自己脖子上被套了无形的缰绳,勒得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最后一寸伤口也敷上了伤药。 许银翘直起身子,才发觉全身汗津津,是紧张的汗。 “多谢。”男人终于开口。 他的手顺着许银翘的小臂一路攀附向上,缓缓地握住了她的细颈。 “很快的,不会痛。” 男人的声音如同鬼魅低语,许银翘筛糠似的抖了起来,眼睫一颤,两行清泪不由自主流下。 嘴里还泛着清苦药味,嗓音干涩,她近乎哀求:“求求你......” ......别杀我。 没等后三个字出口,许银翘颈上巨痛,一股大力切中了她的细颈。 在晕倒之前,她勉力撑开眼皮,只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虚影。他一身玄色夜行衣,面覆黑巾,根本看不清面貌。 许银翘最后的记忆,便是他那双淡漠的眸子。 如琉璃般清澈。 又如死神般令人绝望。 今日份更新~求收藏求包养[橙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扶伤 第3章 东郭遇狼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银翘终于睁开了眼睛。 月上柳梢,皎白的月光清凌凌撒到她身上。 脖颈处还残留着被重击后留下的剧痛,她一手扶着僵直的后颈,一手撑着身子爬起来。 原来没死。 真幸运。 头脑中满溢着劫后余生的后怕,许银翘搜刮起对那个黑衣男人不多的记忆,一点点在脑海中勾勒他的整个形象。 虽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从清澈的底声中,可以听出他年岁不大,与许银翘相仿。男人在太液池边挟持她的时候,许银翘的头被牢牢控制在他的颈窝中,男人的下巴恰好能抵住她的头顶,下巴尖儿戳到她发顶心,有些疼。 身长约莫八尺,练武,年纪不大。 许银翘在心中记下这些特征。她拖着疲乏的身子,蹲身在地上,裙散如花,一点点将被打翻在地的药箱拾掇起来。 她的脑子里乱成一锅糊粥:他是什么人呢?养蜂夹道中的宫人?不,不可能,养蜂夹道中人病体支离,不可能有如此武功。刺客?像又不像。 许银翘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想破头都没法用仅有的线索推断男人的身份。她索性不去想,提起药箱低着头疾行在宫道上。 微黄的月牙在天空中散发着如象牙般莹莹微光,宫道两侧檐牙张牙舞爪,如一只张大了口的怪兽,下一秒,就能将许银翘纤细的身影吞没。 * 霉运在那一日后销声匿迹,仿佛顺着紫袍一般被丢入了太液池中。 接连两日,许银翘的生活分外平静。 每日清晨照例去太医署点卯,然后出诊、拣药、煎药。无论是四皇子,还是那日太液池边黑衣人,再也没出现过。 许银翘满以为自己可以回归那个默默无闻的小医女,但命运似乎不准备放过他。 此日天色从早开始便黑沉如墨,从太医署回房半途中歇,哗啦啦下起了一场大雨。 许银翘走在路上,猝不及防,被浇了个浑身透心凉。好不容易回房,她整个人像是被从水中捞出来似的,轻薄的衣料粘黏在身上,在地上淌了一圈水渍。 她一面解开外衣,一面用手去够架上毛巾。 颈后却忽然吹过一丝凉风。 很轻,很快,像是水中闪电般游走的游鱼。 但许银翘疏忽间汗毛竖起,一股不妙的危险感觉从她心底生出。脑海中灵光一闪,她发声。 “是你吗?” 女人柔嫩清脆的声音在窄小的房间内响起。 窗外银亮光芒一闪,照亮了室内。紧接着,是滚滚雷声。 借着电光亮起的罅隙,许银翘看到了地上暗沉的红色。血,一串串的陈旧的血滴,从门口蜿蜒,直到她身后的床榻上。 她内心的惊悚被急剧放大,在雨幕中昏暗窄小的房子似乎变成了危险的蛇巢。其中盘踞着一只足以杀死她的毒蛇。 许银翘闭上眼睛,转过了身。 一双带着些冰凉的手抚摸上她的眼睛。 “很乖。” 像是触电了似的,许银翘的眼皮不自觉跳了一跳。 “为何去而复返?”许银翘问。 “找你疗伤。”身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衣物褪去,男人的手抓着许银翘的手,按到了自己腰侧。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许银翘一边用手指触碰着伤口边沿,新长出的嫩肉和瘢痕,一边状似无意出言试探。 “气味。” “什么?” 男人给出的回答令人不解。 许银翘眉头蹙起,实在是不知道他说的“气味”二字是当真,还是胡诌。 似乎是觉得她疑惑的表情好笑,男人胸膛震颤,低低笑出了声。 许银翘不再理会他,检查完伤口,她道:“上次的伤药已经有了成效,至少你箭创浅表止血,已经长出了疮疤。不过此箭带倒钩,虽然箭上无毒,但拔出箭头带出肉,创口很深,还有血液渗出。等到新肉长好,完全痊愈,恐怕需要一月有余。” 说到这里,她咬了咬嘴唇,才说下去:“一个月,前十日每两日换一次药,此后每三日换药,期间保持创口干燥。” 她说完,感到男人的身躯靠近了她。身上炙热传来,她这才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还全湿着。 外头飒飒之声不绝,风从小窗里灌进来,许银翘打了个寒战。 男人在她的室内翻箱倒柜,此时大步朝她走来,把草药凑到她鼻下:“当初你给我外敷的,是这两味药么?” 鼻尖传来熟悉的清苦,许银翘嗅到气味,点了点头。 她内心有些惊诧。那日太液池边废弃宫殿内,她取出药材的时间不算长,便投入口中嚼碎了敷药。男人在她房中随便找了一会,就精准定位了这两味药材。应当说他是过目不忘,还是真如他所说,对气味有及其敏感的觉察? 许银翘内心胡思乱想,鼻尖痒痒的,一下子打出了一个喷嚏。 就算她及时偏过脸去,男人还是被她波及。 许银翘抱着自己发抖的身子蹲下,男人好像现在才注意到,她身上全湿,手里拿了一块毛巾。 “先把自己擦干了,再来上药。” “男女有别,换衣不便。共处一室,恐怕不妥。” “那你要怎样?” “……你背身朝我。”许银翘试探着说。 男人好像根本没想到许银翘会这么说,回复明显愣了一拍,语带嗤笑:“我背身朝你,你一睁眼,就见了我的身形。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岂能不懂?况且,你不过一个普通清秀的医女,有什么好看?” 许银翘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他不屑的嘴脸。她也有些气愤:“是你悄默默出现在我房里,我被兜头淋了一场雨,进门还要被你使唤着干着干那,连换衣服也要看。我……我怎么这么倒楣……”说着,她捂着脸,跌坐在床上,哀哀地哭了起来。 似乎是感受到许银翘的委屈,男人的声音也软和下几分:“各退一步,你背过去,我不看你。” 许银翘知道,再僵持下去,恐怕又要激起男人的杀意。她只好忍着不适,转过身,一件件褪下黏在身上的湿衣。 一时间室内很静,静得男人的呼吸声如在耳侧,清晰可闻。 他的呼吸很平静,带着习武之人的深阔长息。吐纳之间,镇定自若。许银翘的呼吸却带着些惊恐的急促,轻轻浅浅,仿佛一只受了惊的小老鼠。 “好了么?” 男人声音从背后传来。 许银翘正在手忙脚乱地系上最后一个结。大周的衣服以繁复缥缈称著,就算许银翘身上是女官服制,就简不就繁,但也有许多玲珑带扣需要系上。 男人一出声,许银翘心头更急,一发力,竟将带扣弄断。 脆生生玉髓落地,往她脚下骨碌碌滚走,又倏忽停止。 被男人止住了去向。 许银翘缓缓朝着发声方向转过头来,仍旧闭着眼睛。一只大掌覆盖上她没有扣好的衣领,轻巧地将玉珠穿过。然后是窸窸窣窣衣料摩擦声,许银翘感觉到衣料一紧。 系上了。 她急切地向前一步,前额却撞在了男人的下巴上。 有些粗糙的胡茬从她柔嫩的皮肤上刮过。 ——这次他没有覆面。 浓浓的药香味从药炉里飘来,许银翘坐在炉火旁,盯着跳跃的火苗出神。 煎药控制火候,需要医者纤毫毕现的控制,并非闭着眼便能够完成。许银翘尝到了与男人彼此“各退一步”的甜头,顺势提出了要求。这一次,男人没有拒绝。 他的手就轻轻地搭在许银翘的脖颈上,许银翘只能朝着火光与药炉,一旦有转身异动,这只手便会再次让她尝到窒息的滋味。 药汁在陶炉里滚出小泡,小泡慢慢上浮,最终在液体表面破裂,发出噗噜声。 男人似乎非常习惯这种两相无言的寂寞,许银翘却有些耐不住。 “你这几日,都住在宫中么?” 她发问。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许银翘也咂摸出一点味道了。对于她的试探,男人并不抗拒。或许他对自己太自信,又或许是他习惯了掌控一切,因此,对于可以回答的问题,男人并不吝啬给她答案,来满足她的好奇心。而对于不能回答的问题,男人就会用沉默应对。 但是,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信息。 许银翘眼珠子一转,换了个问题:“伤口不能碰水,今日你来的路上,可有湿了衣裳?” “没有。” 男人硬邦邦地说出两个字。 许银翘在心头默默记下了信息,又道:“那日禁军追逐的目标,就是你吧?” “是。”语气有点不屑。 “他们现在还在搜查你么?”许银翘语带担心。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又碰壁了。 许银翘没有气馁。至少这次他不再用沉默来拒绝她了。 她知道,刺探黑衣人的身份,是将自己置身危险。但是,愈了解,她便愈好奇。 身后的男人胸膛宽阔,她端坐他身前,整个人都被他罩住了,让旁人看来,好似一对爱侣。但许银翘知道,她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工具,一个具有疗伤特长的医女,能够给这个在皇宫中躲藏的异客一点身体的疗愈。 她求活,他求医。 仅此而已。 小火之下,药汁终于沸腾,由深棕色转为澄亮的褐色。 脖颈上的手,也擦过她的耳垂,捂住了许银翘的双眼。许银翘闭上眼睛,再次投入黑暗。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笃笃敲门声。 “银翘,你在么?”是杨启鸣的声音。 银翘是淡颜系,某人评价“清秀”属实不准确了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东郭遇狼 第4章 虿奴 室内陷入了恐怖的寂静。 见敲门没人,杨启鸣又抬手叩了几下门板,一面推开虚掩的房门,一面道:“许司药,我进来了。” 许银翘背后的黑衣男人肌肉骤紧。 电火石光间,许银翘脑中闪过许多思绪。一旦杨启鸣开门进入,等待他的只有死亡。情势已经如同上了弦的弓箭,千钧一发,刻不容缓。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整个人扑在了男人身上。 “求求你,别杀无辜的人。” 男人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下意识回身抬腿,撞向许银翘柔软的腰腹,同时将她的头死死抱在怀中,不让她有睁开眼睛的机会。 许银翘被猝然一闷,喘不过气来。两人紧紧纠缠环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滚几圈,撞到门口。 咚。 杨启鸣只感觉室内一股大力,门板外旋,几乎把他鼻子拍扁。他忙不迭后退几步,担忧地问:“银翘,你没事吧?” 里头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声:“杨师兄,我没事。” 紧接着,一张芙蓉面就从门后探出,白净的脸上带着两道乌黑的脏痕:“杨师兄,我……我刚刚煎着药呢。” “煎药?你生病了?” 杨启鸣看上去有些担心,抬手就要试试许银翘额头的温度。 许银翘不着痕迹地侧开了脸:“杨大夫,我没什么大事,只是怕感染风寒而已。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杨启鸣好像被她点醒一样,“哦”了一声,拿出一叠竹简:“许司药,你上次提到的伤寒杂方,我去集英楼借了出来。这不,就给你送过来了。” 许银翘听闻此言,眉梢喜悦冒出:“杨大夫,你有心了。银翘感激不胜。” 说着,她便伸手接过这一摞竹简。可是,入手一沉,竹简不稳,上头三两卷就要倾倒。 许银翘不由得惊呼一声,倾身就要去捞。杨启鸣眼疾手快,将许银翘的手扶稳了。不知是动作太大还是怎的,他脸上又飞出一丝赧红。 “许……许司药,竹简沉重,还是我帮你搬进房中吧。” 杨启鸣话音未落,许银翘脸上却浮现出一种极为古怪的表情。不过她很快敛住,手往后一拦,制止了身后玄衣男子的动作。 “杨大夫,”许银翘眼睛睁得圆圆的,一副真诚无辜的样子,“我刚刚从外头冒雨回房,室内衣物杂乱,还是不宜见客为妙。” 杨启鸣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忙不迭点点头:“那我就不进去了。师傅前几日给了我集英楼的玉牌,许司药若是还要集英楼的其他医典,问、问我就成。” “那就多谢杨大夫了。”许银翘微微一笑,对杨启鸣行了一礼。 杨启鸣有些手忙脚乱地回礼,拿起伞走入雨帘中。 许银翘手里拿着一摞高高的竹简,正寻思应该放在哪里,眼前再次陷入黑暗。 手里一轻,竹简被男人拿走了。许银翘忙出声:“我的医书——” 男人有些不屑的声音传来:“这些佶屈聱牙的旧典,现在早就过时,难为有人费心给你送来。” 许银翘蹙眉:“你……” 她脑子里反反复复滚过措辞,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到“这个人说话真难听”,最终还是把不满的话语咽回肚子里。许银翘冷冷地指了指炉子方位:“药好了,自己拿了喝掉。” 一阵响动。男人拿起了药炉,将药汁倒入瓷碗中。粘稠的液体拍打碗壁,发出沉闷声响。 “他是谁?”一片沉默中,男人忽然发问。 许银翘还在不满这人对于伤寒杂论的侮辱。她嘴上没好声气:“不关你的事。” 话音未落,下巴便被粗暴地抬起,男人的声音拉进,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直直逼视着她:“你是我的医女。替我疗伤,乃是隐秘。我不希望有任何不稳定的人或者事将我暴露。” 许银翘轻轻抚上被捏得生痛的皮肤。眼角沁出几滴泪花。 男人已经转过身去,没有看见她颊上挂着的泪。他拿起药碗,没有一丝犹豫,苦药入喉。 许银翘慢慢倚着墙壁,跌坐在地面上。室内寂寂无声,她不知道他走了没有。如若他还在,她一定不能在这人身前落泪,一旦落泪,她的脆弱就将如溃堤一般一泻千里,不可收回。 良久,她才颤着声音,轻轻问:“有人吗?” 没有回音。 许银翘这才睁开了眼睛。 室内空空如也,全不见男人的踪迹。 许银翘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 男人成了许银翘房中的常客。 再次踏入房门,眼睛被掩起的时候,许银翘已经整理好了思绪。 他蛮横,她便柔软。他强硬,她便避让。这是许银翘在宫中被捶打了多年,悟出来的道理。 她其实不乏和这种不讲理的病人相处的经验。许银翘告诉自己,只要把男人当成一个普通的病人,不要理会他偶然刺伤自己的话语,便不会受到伤害。 于是,两人之间,只剩下关于病情的交流。 男人似乎很满意愈加沉默的许银翘。 几次换药,他的伤口渐渐愈合,鲜血不再从深长的创口中渗出,来往也更加神出鬼没。 许银翘先前还能在换药时,听到男人因为疼痛而沉重的喘息声。但之后,如若不是男人主动说话,或者动作,她根本无从在黑暗中仅凭一双耳朵,判断男人的方位。 男人心情好的时候,会用手携着许银翘,一步步走路。但更多时候,他只是袖手旁观,看着许银翘笨拙地摸索出一条通路。 等到许银翘终于找到了自己该在的位置,他才会施施然上前。 一个月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尽管中途难熬,但当许银翘摸到男人伤疤下的新肉时,心中还是一阵狂喜。 她努力维持镇定,淡淡道:“你的箭伤已经基本痊愈,接下来只等疤褪就成。” “你可以不用再来了。”说着,许银翘又加了一句。 男人的手忽然抚摸上她的侧脸。 许银翘肌肤光滑柔软,男人粗糙的大手带着茧子,虽然动作不大,却摩擦得她有些疼痛。 许银翘像是被钉住了一样,小心翼翼坐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只听到男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要走了,你难道不开心?” 说开心也不是,说不开心也不是。许银翘抿紧了下唇,保持沉默。 男人感受到她的抗拒,轻笑一声:“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许银翘。” “写在我手心里。” “我不识字。” 许银翘淡淡的。 男人的回话出现了明显一愣神:“你是大夫,你不识字,如何读医书?” “秦姑姑不许我识字。”许银翘低声道。 “秦姑姑?” “我的师傅。” 男人沉默了一会,才说:“那你总知道,你名字中的银翘,是那两个字?” “金银花的银,连翘的翘。你问这个做什么?” 许银翘只想尽快摆脱这场令人烦闷的谈话,可是男人偏偏不放过她。 “很好听,也很衬你。”他低沉的声音似在胸膛中滚动。 许银翘忽然站起来:“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你骗人,人都是爹生娘养的,总要有一个名字。”许银翘不相信他敷衍的回答。 “我没有爹,也没有娘。” 许银翘简直要被他敷衍的态度气笑了:“你若是不愿说,也不用拿这些话搪塞我。你走罢。你不杀我,我医了你,我们早就两清了。” 男人迟疑了一下,终于道:“……我娘曾经给我起过一个,不算名字的名字。” 许银翘直觉,这是男人与她交流中说过最接近他身份的话。 “是什么?” “虿奴。” “什么字?”许银翘下意识追问。 男人捉过她的手,在手心上一笔一划写了一个字。许银翘没习过写字,自然也不认识这个字应该如何读。她脑中暗记,将字形如书页上绘制的草药图一样,强记了下来。 手中一空,男人已经放开了她的手。许银翘照例背过身去,等他离开。 男人却在身后轻笑:“你救了我,就不想从我这边要一点什么东西?” 许银翘摇了摇头。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已经要了名字,其他我不敢要。” 男人轻飘飘在许银翘耳朵上一拈:“离别赠礼,不成敬意。” 许银翘还没反应过来,耳朵上一重,回首间只觉得而下珠玉琳琅。她睁着眼往回望,房间里哪里有男人的踪影。只剩下一对明黄的耳珰,在她耳朵下晃呀晃。 许银翘从小到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做工精致的东西。金丝比缫丝还要细密,做成海棠花的形状,丝丝入扣地缠绕着一块血红的玛瑙。玛瑙晶莹剔透,里头好似淌了蜜一般,在昏暗的室内散发着柔和的光辉。 这般好东西,许银翘只在宫中各位贵主身上看过。 而她手中躺着的耳珰,比每一个人的首饰还要华贵,还要摄人心魄。 逾矩,太逾矩了。 他果然还是他,一个大//麻烦。 许银翘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只觉得耳朵发烫,终究还是把这对耳珰拿了下来,放入妆奁匣子深处。 从和四皇子莫名其妙滚上一张床开始,她好像就有了吸引逾矩之物的能力。无论是御赐紫金袍,还是这对金镶玛瑙耳珰,都是烫手山芋。 如若此时眼前有一座小庙,许银翘一定要进去拜一拜,把身上的霉运赶走。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在许银翘满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安歇一段日子后,被打败的柔然派使臣进京求和。 为彰国威,全宫上下都修整一新。 一年前刚刚修葺过的太液池,也要再次清淤。 虿,chai,4声,蝎子的意思。 男主本尊终于要出场啦。 这两天来姨妈发低烧了,呜呜呜。文冷冷的,身子冷冷的,我的心也冷冷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虿奴 第5章 烫手山芋 初夏时节,树荫微凉。 一大清早,许银翘便钻到了书卷瀚海中。 虽然秦姑姑不允许她识字,但是许银翘天性聪颖,记忆力强,医书中常见的基本字眼,她看熟了之后,都能偷偷记住。 那日男人离去,她就用碳棒草纸记下了男人留下的字。上头一个万,下头一个虫。合起来,组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虿字。 微风卷起柔软的发丝,额前碎发微痒,许银翘伸手拨开调皮的头发,眼睛落到书页上。 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字。 虿,乃毒蝎,蝎尾可入药,用以诊治麻疮和风热。药方旁边,栩栩如生画着一只长着大螯的蝎子,钩子似的尖尾上,勾勒一点幽微的紫色。 蝎尾毒,黄蜂针,俱是剧毒之物。在医书中,也是用来治疗火疮等病症,起到以毒攻毒的效用。 许银翘不禁蹙起了眉。她的指尖轻轻触摸书页上精巧的蝎图,内心却思绪翻涌。 寻常人家给小儿起名,要么起一个寓意完满的,比如宝儿,福儿,要么起一个好养活的贱名,譬如稚奴,豚郎。但是,她从未听过一个母亲给自己孩子起名叫做蜈蚣,蝎子,黄蜂。 淬了毒的名字,就好像淬了毒的爱。在嘴里咀嚼,总让人感到森森寒意。 这般毒物为人所不喜,怎么会用在名姓之中呢? 回想起男人的一举一动,许银翘不禁愈加好奇他的身份。一个人有了高强的武功,足以在宫中来去自由,却谨慎得过头,隐瞒身份,连受伤都不敢教人医治……他,到底是什么人? 看着纸上样式繁复的文字与惟妙惟肖的图样,许银翘拿了一张薄薄的印纸,覆盖在医书上头。她手腕很稳,细细把蝎子和旁边不认识的小字誊抄下来,留待以后再琢磨。 一出太医署,便看见一队人高马大的禁卫,肩上扛着担子,脚下带着湿痕,踢踏踢踏走过来。 大热天,何处来的水渍? 许银翘心下疑惑,一抬眼,便见到了后头走着身着蝠袍,肚子腆在玉带之外的太监。 她侧身站在路边,等一队人经过,才小跑着追上前,行了一礼:“公公,大热天的,这是在做什么呢?” 许银翘经常在宫人中诊治,有时还会多延些时间义诊,太监对她很是眼熟。公公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抿了抿额头上的汗珠:“圣上有旨,柔然使臣不日进京,今上欲在太液池边设宴款待,特命咱家仔细清淤,收拾好了请客。” 许银翘闻此一言,心中一震。忙道:“那可真是辛苦公公了。”,说着,指了指太医署:“日头炎热,公公若是得空,还请来太医署坐坐。太医署中有酸梅汤,清热生津,夏日之中最是宜人。” 公公得了她一番好意,自是开心,不知不觉就与许银翘多说了几句:“要说咱家也不愿意借这个差事。西北干旱,柔然人不谙水性,皇帝安排他们在太液池边船厅用膳,想必也是要杀杀他们的威风。只是这么一来,咱们可苦啦。” 说着,公公朝那队禁卫军努努嘴巴:“一个个年轻后生,下池子里捞泥巴,你说寒碜不寒碜。” 许银翘柔柔笑:“也是圣人之命,他们自当遵从。” “是呵。”太监干干笑了两声,“不说了,我先跟上去,到时来太医院找你喝茶啊。” 许银翘望着太监走掉,内心纠结一阵,还是想往太液池西北边确认一番。 中午的日头不似早晨温柔,毒辣辣地炙烤着大地。不一会,许银翘鼻尖上便沁出一层细汗。 她谨慎地没有靠近太液池西北角,她埋藏紫色华袍的地方,而是藏在距此一段距离的树木之后,若是有人问起,也能假装路过。 林木掩映间,池边芦苇轻轻摇晃,静谧如水。 看来现在并没有人来这处冷僻之地清淤。许银翘放下了心,转身回到了太医署,继续当值。 * 事实证明,许银翘这颗心,放得太早了。 傍晚,四皇子遭受责罚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入宫巷的每一个角落。 据宫人说,临近晚膳,太液池清淤的总管太监入金銮殿禀报后,皇帝勃然大怒,急宣四皇子裴彧入殿来朝。裴彧从皇子署赶来,还没来得及行礼,便被皇帝喝令跪下,左右禁军拿着板子上来。 所有人都不明白,四皇子几日前还是功臣,为何今日便惹得皇帝龙颜大怒,甚至亲自执鞭笞之刑。 皇帝打完四儿子一个板子,似乎还余怒未消,直指裴彧破口大骂“畜生”“刻薄寡恩的玩意”。伺候皇帝十几年的宫人,都第一次见到他发如此大的火。 皇帝狠揍了裴彧一顿,往日意气风发的西北少将军如同一条死狗,被一担小架从小门抬了出去。皇帝原来下旨,让这个儿子软禁宫中,自生自灭,不准任何人探视,也不准任何大夫医治。不过,太子闻讯入宫。一向宅心仁厚的太子,用手足之情在父皇面前求情,才让皇帝勉强松口,同意分派一名太医署的医正来治疗。 谁都不知道,皇帝的怒气什么时候消散。四皇子的前途忽然暗淡下来,他是会再次回到西北军中,还是成为一个透明人,被软禁至死?一切都前途未卜,悬而未决。是好是坏,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因此,太医署无人与愿意接下这个棘手的任务。一来二去,竟把差事推到了秦姑姑身上。 秦姑姑不在宫中,而是在黔灵山侍奉太妃,就算接到讯息星夜兼程赶回,也要明早才到。 最终,这样烫手山芋落到了许银翘头上。 谁叫她是秦姑姑唯一的徒儿呢? 许银翘被传唤到太医署的时候,手脚不受控制的冰凉。旁人看了,只觉得她是恐惧自己无法独当一面,医治一个被皇帝打出了重伤的皇子。但只有许银翘知道,她在怕。裴彧与她还有一层更加隐秘不可言说的关系,这层关系灼烧着她,威胁着她,让她生怖。 他会认出她么?听说四皇子在西北以乖戾嗜杀闻名,如若他动怒,会将自己杀了么? 许银翘两股战战,勉强在众人身前站定。 柳医正端坐其上,杨启鸣在身侧端茶侍奉。看到许银翘走入,杨启鸣不免对许银翘投来一个怜悯的眼神。 环顾四周,一张张老树皮似的脸庞上面无表情,好似对面前发生的事情无动于衷。 柳医正简单交代了四皇子的伤情,给了许银翘一些药材,便将她送了出去。 周身禁军围了上来,将许银翘夹在中间。她感觉自己好像走在了一个高木林立的森林中,看不到头。 走出几条宫道,身后忽然传来呼喊。 “银翘!……许司药!” 一回头,是杨启鸣。 他跑得很急,差点收不住脚步,一头撞到禁军的铠甲上。 许银翘抬起眼,看着面前这个高壮的男人。 “对……对不起,师傅他们都不想去医治四皇子,我劝过师父,别让你去,但是……” 杨启鸣气喘吁吁,许银翘却听明白他的意思。 “杨师兄,我不怨你,也不怨柳医正。”许银翘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要怪,只能怪我命里倒霉。” 杨启鸣抓住许银翘的手,几乎捏得她骨头一疼:“不,银翘,不要这么说自己。你……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出来的。” 一个个子极高的禁军拦住了杨启鸣下一步动作:“够了,四皇子那边还在等着。” 说着,他回头看了许银翘一眼。许银翘看到盔甲底下一双陌生的眼睛,双眉紧蹙,其中蕴含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怒火。 杨启鸣只得讪讪放手。许银翘赶忙在袖子底下揉了揉自己被捏出红印的双手,一转身,脸上笑意敛去:“走罢。” 其他禁军到了宫门口,纷纷散去,在门口列队把守。只有这个侍卫继续引领许银翘向前,进入了内殿。 “少将军,太医署来人了。” 侍卫单膝跪下,行军礼请示。 许银翘这才明白,刚才那个侍卫为什么对自己没有好脸色。原来他是四皇子裴彧的贴身侍卫。 床榻上静静的,没有声音。透过纱帘,能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形。侍卫起身,掀起帘子:“许司药请吧。” 看他的眼神,明显是不信任许银翘这一个颇为年轻的女人。 许银翘对他质疑的眼光毫不在意,将药箱轻轻放在床侧,掀起覆盖在男人身上的薄被。 男人身上未着寸缕,从背往下,入目一片血肉模糊。破烂的华服丝丝绺绺嵌在烂肉里,教人不忍直视。 许银翘不由得回想起她与裴彧的那个良宵。 那时候,这个男人还是宽肩窄腰,肌肉紧实,大腿有力。他皮肤微褐,流畅的脊背上有许多道道泛白的伤疤,观其形貌,似乎是陈年的旧伤堆叠而成。 除去伤疤,便可以称作一具完美的躯体。 可是,现在,那具给她带来无限欢愉的肉//体却遍体鳞伤躺在她身前。 许银翘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怜惜。 “你行么?”侍卫狐疑地盯着许银翘。 “自然。”许银翘脸上忽然扬起一个自信的表情,“太医署金疮肿科,我次次考核第一。” 她麻利地打开药箱,拿出一小罐烈白酒,一点点朝男人的伤口上淋上去。身下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他身体一颤,似乎要翻过身来。 许银翘的眼睛却落在男人因为翻身,而展露出的,右胁下一处新疤上。 她内心狠狠一颤,手中忘了动作,一整瓶酒倾了下去。 一阵剧痛,男人回头,锐利的凤眸瞥向这个不谨慎的医女。 许银翘的大脑已经没法再想其他事情。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不住回荡。 是他!那个危险的黑衣男子! 怎么会是他? 啊啊啊感谢收藏的小天使!我会努力更新的!飞吻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烫手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