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毒,但实在可爱》 第1章 第 1 章 “就这点东西,也算得上稀罕玩意儿?”贵女下巴微抬,语气轻蔑。 “那是那是,对温小姐来说,这些不过是寻常物件罢了。”掌柜不住地低头哈腰,生怕惹眼前这祖宗不如意。 “虽是寻常玩意儿,也还算精巧。”贵女微微侧头,“青黛。” 身后的婢子立即上前掏出银票。 “这……”掌柜犹豫片刻,还是为难道,“李小姐已经预定了这支凝碧点翠簪,不如……” 不等他说完,贵女就变了脸色,“掌柜的意思是我今日还买不得这簪了?” “不是不是……”掌柜拿袖子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我这就给您装起来。” 贵女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这簪子既是别人看过的,我还要来做什么?就要另一套头面。” “好嘞!小店日后有新货定然第一时间给温小姐过眼!”掌柜立即喜笑颜开,麻利地将头面递给青黛,又亲自将贵女送至店门口,一直目送马车远去。 店内诸人这才开始交头接耳。 “方才那姑娘是谁?这样大的派头!连九鸾衔珠楼都不放在眼里?” “她就是那个温家大小姐温眠茸。” 阴阳怪气的调调,夹杂着隐约的嫉恨。 “就是那个传闻中飞扬跋扈的崔相外孙女?” “没错,就是她!” “传言果然不虚,确实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 飞扬跋扈的温眠茸在马车内一脸懊恼。 青黛迟疑着问,“小姐,是回府还是去雍宁伯爵府?”小姐几日前见到那帖子明显面色不佳,却又不曾正式回绝,偏偏在这日还出门买了头面,饶是同她一起长大的青黛也摸不准她真正的心思。 温眠茸微微一顿,张嘴好一会儿却没发出声音来,她神情狰狞,半晌才咬牙切齿道,“去伯爵府。” 青黛讶异自家小姐竟然真的会屈尊参加伯爵府这小小洗尘宴,还是……她微微皱眉,还是个乡下接来的三姑娘的洗尘宴。对苏家来说真是个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这伯爵府小姐在上京城的闺秀圈估计得受好一阵追捧。 真是个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苏瑶珠听下人禀报温家小姐大驾光临时,不禁在心里这样感叹,真是天助我也。她觑了眼站在院内局促不安的苏婉露,特意在众人面前翩翩离场,快步赶往前院迎温眠茸。 “温姑娘先前没回帖子,还以为姑娘是不得空,没想到今日能拨冗前来,瑶珠替三妹多谢温姑娘。” 温眠茸目不斜视,没什么情绪波动,“苏姑娘客气了。” 这话于声名在外的温眠茸而言,算得上以礼相待了,苏瑶珠顿时心花怒放,她来了自己举办的宴会,还这样客气,难道自己得了温眠茸的青眼?瞧她也不似传闻中那般蛮横,早知如此前些年就该与她多多亲近才是,那自己的地位和婚事不知该高上几筹…… 这般一想,苏瑶珠搭话得更是积极,“我那三妹是乡下刚接回来的,还不曾学过规矩,若是有举止粗鲁,不懂礼数的地方冒犯了温姑娘,还望温姑娘看在我的面上见谅才是。” 这话听得人好笑,说着为妹妹讨饶的话,却字字句句都是贬低,一看她神情,笑容讨好,眼神精明,温眠茸本就不佳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青黛在后头撇了撇嘴,你苏瑶珠又算个什么人物,如何能在我家小姐面前谈面子。 说话间穿过月洞门,就到了那举办洗尘宴的园内。 初春时节,园内只几株梅花,玉兰和海棠稀稀疏疏开着花,其余大都是些普通花草,牡丹更是不见踪影,苏家的没落可见一斑。 与这萧条景象相反,上京城有名有姓的公子小姐竟都赴了宴,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刑部尚书幺女徐芝惠附近更是热闹,几人以她为首,正呈包围之势在奚落当中的一个姑娘。 “这画是徐姑娘亲画了送你的,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谢徐姑娘赏!” “也不知这乡下来的泥腿子看不看得懂呢,真是糟蹋好东西!” “就是就是,上京城是随便什么样的人都能来的吗?” …… 温眠茸瞧见那画上是一只游至花团锦簇之中的水鸭子,将之用作洗尘宴的礼物,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那姑娘一身胡乱剪裁的过气衣裳,劣质的头饰,众人威逼之下,只得双手接过那画,眼眶微红,好不可怜,瞧见自家二姐的身影,忙朝着这个方向投出求助的目光。 温眠茸对她的单纯甚至有点吃惊了,这些人如此待她,苏瑶珠必然功不可没,她竟还当这二姐是自己的救命稻草,怕是自小长在淳朴良善之家,根本想不到这高门大户的险恶心思。 果然下一秒,苏瑶珠便上前打起了圆场,“诸位这是怎么了?可是我这三妹又做错事了?她自小长在乡下,什么都不会,我一定好好教她。” 这话说得苏婉露不像个妹妹,倒像个下人似的。 苏婉露果然一怔,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看众人神色,又怕自己错而不自知,嚅嗫几下终究还是安静了下来。 其余诸人却是瞧见刚进门的温眠茸,一瞬间鸦雀无声。 温眠茸虽姓温,却是崔家嫡支这一代唯一的姑娘,上京城多的是豪门望族,却只有一个崔家。往日里想见她一面都难,竟会出席苏家的宴会。 察觉到众人眼里多了对苏家的重视,苏瑶珠有些得意,这乡下丫头才是伯爵府的亲生骨肉又如何?自己才是养在高门,自小学着礼仪规矩长大的千金小姐!父亲母亲怎么可能舍了自己去要这什么都不会的泥腿子!如今连温眠茸都给她面子,她在上京的身价更是水涨船高。 苏瑶珠眼里闪过一丝恶劣,故意带着苏婉露上前引见,其余人此时已纷纷对着温眠茸见礼,只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苏婉露呆呆地站着。 “三妹还不快见过温姑娘!这可是崔相国嫡亲的外孙女!” 苏婉露自小长在乡间,平日里听过顶天的官便是县老爷,如今崔相国这样大的名头压下来,她立刻慌了神,急急忙忙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行礼,一套动作不伦不类不说,还由于紧张打了个趔趄,不小心踩到了温眠茸的裙角。 苏瑶珠眼里光芒更盛,温眠茸本就不是什么好想与的性子,如今这样大的冒犯,还不得让苏婉露脱层皮?最好让她丢尽脸面,再将其立刻送回乡下永不往来! 温眠茸眼里果然浮起一层怒意!本来看这场拙劣的戏码就烦躁,好个苏瑶珠,竟敢将她作刀使! 苏瑶珠的好姐妹们眼里泛起看好戏的兴味,听闻温眠茸性情恶劣,如今被这样冒犯,不知会如何发难,将这忽然出现分走了苏瑶珠父母宠爱的外来者逐出上京城才好。 温眠茸当即扬起一只手,她动作微顿,手臂还带着隐隐的颤抖,额角渗出些微汗意。 以徐知惠和苏瑶珠为首的几人眼里全是快意,少数几人目露不忍,也只是别过头去。 只有一个年轻男子高喊了声:“住手!” 苏婉露就这样睁着大大的眸子,看着对面漂亮至极的姑娘一掌挥来,打掉了她捧在手上的画。 正要上前阻止的裴照夜顿时停下脚步,他嘴角一挑,笑得意味不明。 徐芝惠的表情一瞬间从兴奋变成了难堪,这巴掌虽是挥向了苏婉露,打的却是她的脸!察觉到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她的面色猛地涨红。 “这种东西也值得你捧在手上?八岁小童都羞于有此画技!”温眠茸一脸嫌弃,又上下打量一番苏婉露,“既说是洗尘宴,伯爵府便是这样为你洗尘的?你二姐的丫鬟都比你穿得体面!” 苏婉露的视线随着这话转向苏瑶珠的贴身丫鬟云归,一身艾绿素缎上衣,配上松花色湖绸裙,剪裁得当,颜色俏丽。 其实瞧见许多小姐的穿着打扮时,她已察觉到不对,但她这身衣裙说是二姐亲制的,还特意嘱咐她今日穿……那她今早穿着这身衣裳拜见父亲母亲时,她们在想些什么呢?是不是也同徐姑娘一样,在心里瞧不上她?既然如此,又为何强行接她回来?阖府上下没有一人提醒过她穿着不当,苏婉露不禁感到彻骨的寒意。 苏瑶珠被这话说得有些下不来台,暗暗瞪了云归一眼,辩解道,“三妹妹的衣裳正做着呢,明日就会送来。” “既是明日才送来,那为何要在今日办这洗尘宴?苏姑娘莫不是请我来玩笑的吧?”温眠茸皮笑肉不笑。 苏瑶珠这才真正地慌了,温眠茸在上京地位非凡,若是开罪了她,自己还有什么容身之地! 她忙挤出个笑,“是我的错,为着让三妹早日在上京城露脸,没确认好细节就选了日子,还望温姑娘见谅。” “既如此想当个好姐姐,就有个好姐姐的样子。”温眠茸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瑶珠一眼,直把她看得冷汗连连。 不待她回话,温眠茸搁下礼物,掉头便离开了苏家。 坐上马车,温眠茸才长舒口气,举起自己的手臂左右翻看,眼里全是兴奋。 “小姐,您的手怎么了?” “我这手今日居然听使唤了!” 青黛心口一跳,慌张道:“小姐,您的手什么时候不听使唤的?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你不懂,”温眠茸眼眸弯弯,“走!买盒栗子糕,咱们回府。” “您的手真没事?” “没事!” 青黛的声音这才重新欢快起来,“小姐待公子真好,还特意去给他买最喜欢的栗子糕。” “我只是顺路罢了。” “对对对,您只是多花半个时辰的顺路。” “讨打!” 欢声笑语随着马车渐渐远去,雍宁伯爵府的怪异氛围却逐渐弥漫开来。 之前见苏婉露着装怪异,众人只当她品味独特,没成想是根本没有新衣可穿。 今日的洗尘宴是以老侯爷,也就是苏瑶珠祖父的名义发出,才有这么多人给面子,若是不曾被温眠茸说破,苏婉露这可笑的打扮明日便会传遍上京,她的婚事恐怕也会艰难,一时间众人看向苏瑶珠的目光都变了。 苏瑶珠恨透了温眠茸的瞎搅和,又不敢在脸上露出丝毫,转身一巴掌甩在云归脸上,“三妹的衣裳是怎么回事?一早我便觉得奇怪,我忙于宴会统筹,明明挑了上好的衣裙首饰让你送去,你竟然出了这样的纰漏!” 云归捂着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送去三小姐院里的时候确是好端端的啊!这一身奴婢真的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许是……是三小姐院里的人财迷心窍!将好的换走了!” “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那几个都是近日特意买来伺候三妹的,没想到竟这样大胆,偷到主子身上来了!” 其余诸人见还有这样的内情,脸色明显缓和下来。 苏瑶珠面露歉意,“都怪我识人不明,才出了这样的差错。”她拉起苏婉露的手,语带哽咽,“只是对不住三妹你,我若是亲自跑那一趟恐怕就不会出这样的事……” 苏婉露垂着头没什么反应,倒是其余人纷纷安慰起苏瑶珠。 “二姑娘办这场洗尘宴劳心劳力,出那么点小差错也是可以理解的。” “是啊,怪只怪下人动了歪心思,苏姐姐哪能未卜先知呢。” “依我看还是三姑娘御下不严,不然怎只偷她的?” …… 裴照夜瞧着一群人叽叽喳喳,眼露嘲讽,转身也离开了伯爵府。 若不是他刚回上京,父亲非逼着他来,说什么熟悉熟悉圈子,他才不来这戏台子! 裴照夜跨步上马,眼中怒火愈加猛烈,刚刚温眠茸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她居然敢不认得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裴照夜怒气冲冲地回了裴府,不等急匆匆赶来的小厮伺候,自己便猛灌了口茶,不知是口渴还是想压一压旺盛的心火。 裴母李文君顿感稀奇,她这儿子虽长在边关,脾气却是向来不错的,怎么出门一趟气成这样。她状似随意道:“谁惹我们阿夜不高兴啦?” 裴照夜顿时又想起温眠茸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嘴角向下一撇,扭开头去,“没谁。”她连瞧都没瞧他一眼,又怎么惹他生气! 李文君见他这扭捏样,忽然福至心灵,“温家姑娘可去了?你们俩也有几年未见了,叙旧没有?” 裴照夜鼻头一皱,反驳道:“我和她哪有旧可叙!她今日一来便发了一通威风,然后转身就走了!” 敢情是人家根本没认出他来,李文君觉得好笑,又觉得儿子难得这幅情态有些可爱,赶紧叫了自家夫君和大儿子一同来看热闹。 三人围在裴照夜身旁 ,直把裴照夜瞧得如坐针毡,“你们这样看我作甚?” 裴家大哥裴绍钧摸了摸下巴,“我看我阿弟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怎么就得不到温姑娘的青睐呢?” 裴照夜的脸唰一下就红了,“什么青睐!大哥你别胡说!我只是看不过去她那副傲气的样子!” 裴父抚了抚自己的胡须,“哦?那这些年卫家小子……” 不等他说完,裴照夜便冲出重围,一路奔回了自己院落,好半天之后,小厮才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公子,您……您跑什么,一会儿就在前厅用饭了啊。” 裴照夜一噎,“我,我来房里取东西。” “要什么东西您吩咐小的来拿就是了,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裴照夜心里憋气,他和温眠茸不过是小时候玩在一处,多少有些不那么美妙的少时情谊罢了,家里人却总当他对她有什么,真是莫名其妙!他怎么可能喜欢这种嘴里说不出一句人话的姑娘!这么一想,他更是不愿去前厅,“今日我在院里用饭。” 石松不明所以,他虽与二公子一同长大,但公子十二岁便去了边关,已有五年未见,很是紧张,一时也不敢多问,“小的这就去安排。” 温家。 “青黛,我怎么觉着今日那男子有些眼熟。”温眠茸凝神思索,“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小姐说的是?” “就是那个穿天青碧纱襕衫,青金石发带束发的那个,长得怪好看的。” 青黛表情略有些怪异,“奴婢瞧着像是裴家公子……” 温眠茸很是惊讶,“裴邵钧?我记得他不长这模样才对,而且年岁也对不上。” “裴家还有位二公子……” 温眠茸一愣,“裴照夜回来了?” “阿姐来啦,”崔时瑾见到温眠茸进院,原本清冷的脸上顿时露出笑意,立即放下手中的书迎了上去,“阿姐怎么忽然想起裴二了?” “今日在苏家洗尘宴碰上的,难怪瞧着面熟。”温眠茸直接往主位上一坐。 崔时瑾也不在意,随之坐在了下首,“阿姐一向不爱热闹,又不与苏家姑娘相熟,怎去了这洗尘宴?” 温眠茸身体一僵,顿了会才没好气道,“我爱去就去,轮得到你管?” 这话已很不客气,崔时瑾却恍若未闻,依然笑意盈盈,“阿姐玩得可开心?” 温眠茸一脸嫌弃,“什么洗尘宴,鸿门宴罢了。” “苏家莫非冒犯了阿姐?”崔时瑾声音登时一冷。 “是那苏二摆了好大一张戏台子,”温眠茸有些不理解,“不过是一个自小养在老家的妹妹,能碍着她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毁人名声。” “这事我倒是略知一二。” 温眠茸眼睛微微睁大,有些讶异地看向这个对人从来都冷冷清清的阿弟,他竟然知道苏家的内幕消息,知道还不告诉她! 崔时瑾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赶忙撇清,“正好前几日听人说起过,苏家与我们从无往来,这才没告诉阿姐,阿姐莫生我的气。” “那你还不快说!” “当年伯爵娘子产子艰难,调养了许久才恢复元气,那乳娘趁机将自己的女儿与伯爵府小姐调换了。今年不知怎的东窗事发,苏家才把亲生女儿找回来,怕苏二不知如何自处,才给亲女儿安了个养在老家的三姑娘身份。” “苏二这些年锦衣玉食,如今伯爵府亦没有抛弃她的打算,为何要害……”似是想到什么,温眠茸眉眼一沉。 崔时瑾轻笑,“两位姑娘同年出生,今年就是及笄之年,应是要议亲了吧。” 温眠茸见他不甚在意,赶紧表明立场,“你可不许娶这样的女子进门,到时整个家里都被搞得乌烟瘴气。” “阿姐说到哪里去了!”崔时瑾脸色涨红,不知是羞是气,“我怎可能娶那苏二!” “我不是指苏二,娶妻娶贤,还是要人品端正才好,你也到年纪了,是该帮你打听打听。”温眠茸说得认真,已经开始盘算哪家小姐秉性端淑。 崔时瑾欲言又止,忍不住回了句,“阿姐还是管管自己在外的名声吧。” 温眠茸眉头一挑,“怎么?嫌弃阿姐的名声影响你娶妻了?” “我不是这意思!” “我找阿娘商量去。”温眠茸起身。 “阿姐不必去了,娘不在。” “阿娘去哪了?”温眠茸疑惑,她出门时娘还在家呢。 “回祖父那儿去了。” 温眠茸脚步一顿,忙瞧了眼崔时瑾的表情,见他面色如常,这才坐了回去,干巴巴道,“许是阿娘想念外祖父了,回去住几日也好。” 崔时瑾低头喝茶,掩住了嘴角的讥嘲。 崔家是百年大族,旁支众多,嫡系却人丁单薄,到崔父那一代,已是一脉单传,谁曾想,这跟独苗居然还是个情种,除了正妻不愿再纳一人,嫡支自此只剩下正妻诞下的两个姑娘。 大姑娘奉召入了宫,招婿的重担便落在了二姑娘身上。 崔父官至宰相,膝下只余一女,哪怕是上门入赘,提亲之人依然络绎不绝,踏破了崔家门槛,崔清舒却一个都没瞧上。 适逢科举,新科状元身穿大红蟒袍,足跨金鞍朱鬓马,旗鼓开路,喜炮震天,清俊的状元郎抬头一望,就望进了站在长街二楼的崔二姑娘心里。 毫无家世的温修茗就这样成为了崔家的女婿,自此平步青云,人人称羡。 众人都以为温修茗是做了上门女婿,还有人在背后说些酸话,谁知三书六礼一过,崔清舒竟是嫁进了温家,只私下约定第二个孩子无论男女必得姓崔。 谁知自从诞下温眠茸,崔清舒再不曾有孕,为了崔家延续,五年后,崔清舒自旁支过继了一个孩子,取名崔时瑾,亲自教养,却因此事与温修茗离了心。 温修茗觉得崔家的孩子不该由温家教养,崔清舒觉得自己身负招赘重任,却因私情嫁予了温家,这孩子是她的责任。两人一提及此事便争吵不休,感情日益淡薄,导致崔时瑾在温家的地位也不尴不尬。 温眠茸佯装无事,“我顺路买了栗子糕,现下没有胃口,送你了。” 崔时瑾眼神温软,阿姐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当年五岁的崔时瑾刚进温家门,家主明显不喜,下人在细节处少不得怠慢。小到冬日里的冷洗脸水,大到身上没多少棉絮的衣裳,他自小爹不疼娘不爱,崔清舒虽和善,但找其诉苦他也是不敢的。 那年大雪纷飞,砭人肌骨,是只比他大一个月的温眠茸闯进了院子,一边嘲笑他穿得寒酸,一边给他置办了最好的冬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将他从湿冷的雪地中拉出,拍走了他满身的风雪。 崔时瑾笑着点头,“阿姐亲自买的,我定要尝尝。衔云,将那盘棋拿来。” 见着这棋,饶是温眠茸都眼前一亮,紫檀木嵌玫瑰玉作盘,黄金镶边,青金石与赤血玛瑙为子,再由宝钿缀珠技法在每颗棋子上用金丝勾勒了云纹。温眠茸执起一颗棋子,有些爱不释手。 “阿姐,来一局吗?我将这宝钿香棋做彩头。” 听到这话,温眠茸笑弯了眼睛,“你几时赢过我?等着将这棋拱手相让吧!” “这可说不定,阿姐若是输了,我要你屋里那六璜联珠串。” “好呀你,早看上我那串了是吧!” …… 一局结束,温眠茸险胜,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明卿,你还得练呢。”从小到大这样的场景不知有多少次,温眠茸脱口而出便是崔时瑾的乳名。 崔时瑾将棋子放下,微微一叹,“还是阿姐技高一筹。” 温眠茸得了棋,心情舒畅,随手摸了摸崔时瑾的脑袋,“明卿进步甚多,说不定过些时日阿姐就赢不了你啦。” 崔时瑾微微侧头,好让温眠茸摸得更是顺手。 “公子,三皇子来访。” 温眠茸当即收了手,匆匆起身朝外张望,“表哥来了?快快请进来!” 见她颊上飞红,两眼放光,崔时瑾袖中的手缓缓捏紧,他长呼出口气,才克制住自己激荡的情绪。 第3章 第 3 章 “表弟,明日那宴会你可得陪我同去。”三皇子人还没进院,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他步履匆匆,脸上满是焦虑,然而本来急促的步伐在见到温眠茸的时候生生止住,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然而就此离开已是来不及了。 温眠茸上前揪住三皇子的衣袖,“表哥,你要来怎么不提前告知与我,我若再晚归片刻,差点就见不到你啦!” 萧勉心里止不住地后悔,怎么没再早点出门! 他干笑两声,“我也是临时起意,”说着将手臂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表弟!”他眼神求救。 崔时瑾脸上无甚表情,“明日的赏花宴是贵妃为您选妃所设,殿下喊我同去也是无用。” 萧勉心里咯噔一声,果然见到温眠茸柳眉倒竖。 “明日姨母要为表哥选妃?我怎不知此事!” 此话一出,连崔时瑾都露出惊讶之色,阿姐心悦三皇子,贵妃和娘亲都想如了她的愿,怎可能不邀她参加。 萧勉脸上一片灰败,他费尽心机才拦截了给温眠茸的请帖,如今功亏一篑。 温眠茸脸上愤怒之色渐消,她暗自咬牙,梗着脖子道,“既不曾请我,便是觉得我多余了!那我不去便是!” 一甩袖,领着青黛就走,连那宝钿香棋都顾不上拿。 萧勉一时错愕,瞧了眼走得干净利落的温眠茸,又瞅了瞅愣在原地的崔时瑾,他不禁暗叹——今日表妹走得也太快太干脆了。 他直觉表妹对他根本无意,不过是偶尔热情些罢了,但她因他而起的嬉笑怒骂又历历在目,时常将他搞得摸不着头脑。 崔时瑾坐回桌前,心情甚好地开始收拾棋盘。 三皇子在温眠茸先前的位置落座,“来一局?我赢了你就陪我同去!” “这盘棋已经输给阿姐,殿下要下棋,待我换一盘再说。” 三皇子瞪大眼睛,“这宝钿香棋天下仅此一副,你竟也舍得送人?” 崔时瑾面不改色,“都说了是输给阿姐的。” 三皇子不以为然,“不是我瞧不起表妹,她向来浮躁,哪有什么心思琢磨棋局,你怕是让的不容易吧?” 崔时瑾也不多做解释,只吩咐衔云将棋送去。 温眠茸回到院内正心痛着,刚刚一心想着离萧勉远些,忘记拿棋了! 不过……姨母已打算为表哥选妃了吗?那她的请帖怕是被萧勉想法子截了去,如此也好,待他娶了正妻,总不至于再将她们二人凑做一对。 倒是她的身子……她动了动手脚,总感觉比从前好用了些。 温眠茸打定了主意明日绝不出门,若萧勉定下婚约,她便不必再为自己的婚事提心吊胆了! 次日一早,温眠茸被穿戴整齐,送上马车时仍一脸呆滞。 “阿娘,您这是做什么?” 崔清舒夸张地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娘这几日总觉得心神不宁,你陪娘去庙里烧柱香吧。” 温眠茸看着自家娘亲飘忽不定的眼神和夸张做作的动作,无奈叹了口气,阿娘的演技属实拙劣,难怪这些年每次与父亲有冲突,结局皆是父亲持理凌人却又故作宽容。 孩子对于他人的喜恶最为敏感,温眠茸自小就知道,父亲不喜欢自己。一个男人若真心疼爱妻子,不可能不爱二人共同的孩子,终究还是阿娘太好骗了。 “我陪娘去便是。” “还是茸茸最心疼娘。”崔清舒扑上去一把抱住女儿,还贴上去蹭了蹭温眠茸的脸。 “阿娘别闹,发髻要歪了!” “娘的茸茸真是太可爱了!” “阿娘!” 温眠茸从马车下来时,已经重新换了个发髻,她打算烧完香后速速打道回府,结果刚进大殿,崔清舒便将她往主持跟前一推。 “娘忽然想起来还有些旁的事,你替娘给菩萨烧柱香!” 温眠茸:“……” 崔清舒说完便立即从小道离开,温眠茸只得替娘亲捐了香火钱,还抽了签。 待她走完所有流程,崔清舒才回来,温眠茸本来是有好些牢骚要发的,却在看见崔清舒神思不属时咽了下去,娘亲性子率性长乐,极少这般失魂落魄。 待上了马车,温眠茸才小心问道,“阿娘,您怎么了?” 崔清舒强颜欢笑,“阿娘没事。” 温眠茸拉起她的手摇了摇,“我给阿娘求了根签,是个吉签呢。” 崔清舒眼里这才露出些神采,“是嘛?签上怎么说的?” “宛如仙鹤出凡笼,脱得凡笼路路通。南北东西无阻隔,任君直上九霄宫。” 崔清舒神情微动,又瞧见女儿脸上的关切之色,眼中的阴霾这才散去,笑着打趣,“天色不早,卫国公府的赏花宴可不能迟到,咱们得赶紧回去才是。” 温眠茸捏着帕子的手一僵,“女儿先送阿娘回去,再去赏花宴也不迟。”届时她直接回府,总能避过这场相看。 “娘的茸茸真是贴心。”崔清舒终于展颜,手便又伸向了温眠茸的脸蛋。 “阿娘!” 母女俩在马车内打打闹闹,马车朝着崔府平缓驶去。 “吁!” 马车一个急停,温眠茸和崔清舒齐齐身子一歪,车帘晃动间,温眠茸就瞧见了路边狼狈的苏婉露。 “停车。” 温眠茸掀开车帷,“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此?” 苏婉露见到忽然出现的温眠茸一时怔住了。洗尘宴过后,她才知道温姑娘是屈尊才来的伯府,那一日说的话虽不客气,但她知道,温姑娘是为了她好,本以为再没机会当面道谢,没想到还能见到她。 温眠茸见苏婉露身上满是尘土,手臂上还有刚刮出来的血痕,心下有了一定猜测。 “苏姑娘先上马车吧。” 苏婉露直到马车缓缓启动,还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同温姑娘坐在一处,待她回过神,又想起自己刚在地上滚了一圈,忙缩着身子往边上避了避。 “昨日还未谢过温姑娘仗义执言,婉露在此多谢温姑娘。” “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罢了,倒是你,怎么这副模样出现在大街上?” 苏婉露想到刚刚的事,瞳孔一缩,她垂下头,“我今日同二姐一起前往卫国公府参加赏花宴,途中她说自己的香囊丢了,便叫我下车去替她寻,没想到……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我便从车上摔了下来。” 崔清舒一开始只是好奇地看着,毕竟女儿身边向来没什么知心好友,这次居然邀人家上了马车,没成想听到这样一段话。 “好恶毒的心思!去不成赏花宴不说,若是因此破了相岂不是耽误你一生!”又对着车夫吩咐,“先去医馆。” 苏婉露这才看向崔清舒,“多谢这位姑娘好意,二位应也是去卫国公府吧?莫要耽误了二位的时间,我自己去医馆就行。” 崔清舒噗嗤一声,上京城无人不识曾经的崔二小姐,她未曾想到这年纪还能被称一声姑娘。 苏婉露茫然地看着她笑得花枝乱颤,不明所以。 温眠茸只得介绍道,“这是家母。” 苏婉露脸色涨红,“对,对不起,我瞧夫人年轻貌美,还以为是温姑娘的姐姐。” 崔清舒本就因适才的事对她颇为怜惜,听得这话更是对苏婉露多了几分好感,她自小身份贵重,多的是人在身边溜须拍马,一眼就能瞧出这姑娘是真的不认得她,说的也是真心话。 “无妨,先去将你的伤处理一下,我们再送你一道去卫家。” 好不容易处理完伤势,到了国公府门口,苏婉露揪着自己一身又脏又破的衣裳有些难堪。 温眠茸瞧出她窘态,“车上有一套我的备用衣裙,苏姑娘不介意的话便换上吧,你放心,是我不曾穿过的。” 苏婉露哪里会嫌弃温眠茸穿没穿过,自她被强行带到上京城,所遇之人无不是冷嘲热讽,就连府内下人亦是拜高踩低,顺着苏瑶珠的心意处处给她使绊子。温姑娘这样贵重的身份,却从不曾为难过她,还次次施以援手。 她眼眶泛红,“多谢温姑娘,您的恩情婉露铭记在心。” “不过是举手之劳,苏姑娘无需挂怀。” 温眠茸同崔清舒先行下车,给了苏婉露换衣裳的空间。 崔清舒稀奇地瞧着自家女儿,“倒是少见你这样以礼待人。”她虽知道女儿是好的,但上京城传温眠茸嚣张跋扈亦不是空穴来风,女儿说话确实……确实与众不同。 温眠茸神情一滞,这才发现方才说话做事毫无阻碍,她忽然想起昨日也是在见到苏婉露之后,难道…… 苏婉露下车时,忽然发现温眠茸看她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就好像……好像看到什么稀世珍宝。苏婉露自嘲一笑,她于温姑娘算什么珍宝。 “你们俩快进去吧。”崔清舒瞧着眼前两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心情都舒畅了许多,“这马车我用了,一会儿就叫你表哥送你们回去。”她对着温眠茸眨眨眼,带着某种母女俩心知肚明的暗示。 温眠茸心里叫苦不迭,但也只能在崔清舒的殷切注视下同苏婉露一起走进了卫国公府。 路上的人见温眠茸与一个穿着相似的姑娘走在一起,纷纷露出吃惊之色,不断猜测这是哪家的大家闺秀。而那些见过苏婉露,知道她出身的人却暗道不妙,没想到这乡下丫头能得了温眠茸青眼,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备一份厚礼才是。 苏婉露想多与温眠茸多说几句话,毕竟过了今日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于是想到了崔清舒临走时说的那句,“温姑娘的表哥是?” 萧勉正被一群女子围在当中,他不胜其烦,又无处可逃,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截了温眠茸的帖子,若是她在,也不会有这么多女人敢往他面前凑。正四处张望,看有没有崔时谨的身影,却瞧见款步而来的温眠茸,他犹如看到救星,大喜过望,忙遥遥喊道,“表妹!” 此话一出,各家小姐慌忙退后,唯恐迟了半步被温眠茸记恨。 萧勉立即快步朝着温眠茸走去,待走到近前,才发现表妹身边罕见的跟了个女子,不知怎的瞧着竟有些面熟。 苏婉露也觉得眼前温眠茸的表哥好生眼熟,回忆片刻,两人异口同声,“是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